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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1-01
Completed:
2025-03-09
Words:
36,304
Chapters: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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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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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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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3

【的名】缠住吻住春风吹住我吗

Summary:

港风AU。跨越十年,黑帮继承人的场静司和新人演员名取周一破镜重圆、相互救赎的故事。
HE. 已完结

Chapter 1: 半岛酒会

Chapter Text

一万英尺。
三十八岁的名取周一坐在波音747客机的座位上,庞大的机身穿过蓬松浓密的云层,俯身向香港机场降落。
今天的香港也是阳光明媚的,他想,一如二十年前他和的场静司初见的那一天。

 

01.半岛酒会

“初めてのルーブルは,
第一次去卢浮宫时,
なんてことはなかったわ,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私だけのモナリザ,
因为独属于我的蒙娜丽莎,
もうとっくに出会ってたから,
我早已遇见。”
——宇多田光 one last kiss

1993年,香港半岛酒店。
宴会厅。
18岁的新人演员名取周一正无措地站在门口,试图用日式英语同两位酒店侍应生交涉。他受香港知名导演徐锦安所邀,来参加本次酒会,不想却偏偏忘带邀请函。
“日本人?”
黑色西装、年纪相仿的黑发男孩正欲偷偷从宴会厅里溜出来透气,用日语向名取搭话道。看到面前这男孩,方才还不通情理的侍应却立马换了副面孔,毕恭毕敬地低了头,称呼了声“的场少东”。
“他是我带来的。”的场静司用粤语对着侍应说,12岁来港,五年时间足以让的场静司熟练掌握另一门中文语言。朝身后摆了摆手,的场静司示意名取跟上自己。
“你是?”
“名取周一,日本新人演员。”
“名取吗?”对面少年深红色的眼睛显然若有所思。幼年还在日本时,的场静司的祖父曾半开玩笑似地和他说,关西地区的名取家族,在几代之前曾经是关西地区最强盛的黑帮,不过近些年通过几代人的努力渐渐洗白了。名取家有个和你差不多的小男孩,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让你们认识一下啊。
“叫我静司就好了,周一。”
“谢谢你,静司”
“小事别放在心上”只见对方少年又欢快地冲他摆了摆手,朝着酒会里另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走去了。
“名取先生,这边。”徐导演人虽老、眼却尖,一眼锁定名取便向他挥手致意。名取周一也只得挤出一个迷人笑脸,朝着导演、资方等一圈人走去。

一个月前,名取周一的经纪人依岛先生替他接下了由香港知名导演徐锦安指导、永佳影业和东宝联合出品的电影,理由是这种班底和剧本可遇不可求,于是名取周一便来了香港。今天的酒会也是小型电影招商会,全港各界有名人士齐聚一起。作为新人演员,这当然是不可错过的好机会,可不擅长名利场、坚持卖艺不卖身的名取周一却喜欢不起来。有人捧固然是好事,可他名取周一倒更想看看凭他的天赋与实力终究能走到哪一步。

半岛酒店遵循的是典型英式礼仪。侍应一一奉上下午茶与唐培里侬桃红香槟。鸟笼般的银色架子镶嵌三只白色精巧骨瓷盘,盘上整整齐齐码好三明治、蔓越莓司康等英式点心。香槟杯也全是wedge wood,碰在一起,发出清清脆脆的美妙声音。宴会厅设有现场乐队,于是钢琴、贝斯、鼓构成三重奏,演出悠扬爵士乐。

推杯换盏间,名取周一感受到炽热视线,抬头,却发现是的场静司正目不转晴地盯着自己,目光炯炯像是锁定猎物。不甘示弱,名取便用了同样目光力度同他对视。同剧组拓马先生恰巧凑过来,定睛名取所看之人,便用了警示的语气说,“那家伙,是本地黑帮的场家的少东家。你还是少招惹为妙。”
“他不是日本人吗?”名取不解。
“啊是啊,的场家原本只是东京的一支小型黑帮势力。七十年代,上一任当家从东京过来香港发展,十几年间便成为继14k、和胜和、新义安和义群外的第五大黑帮势力。不过因为抢地盘、生意手段太过激烈,树敌也很多。”拓马先生喝了口香槟,又用了警示的眼神盯了名取,“你可少和他接触。”
“名取你应该知道得罪香港黑帮后果吧。轻则没戏可拍,重则,危及生命。早年间有香港女演员不经意得罪某家势力,传闻被绑去轮奸,她本人都不敢报警!”
“我知道了,拓马先生。”少年名取温和笑了笑,双眼微弯,弧度便足以迷倒众生,当然,也包括的场家少东。

意欲去再拿几块覆盆子慕斯蛋糕,路过几位富商,的场静司却听得他们正用粤语嘀嘀咕咕些关于名取的不入流的话。
“金发后生仔生得好正。”
“嗓音咁好听,喺张床上叫得一定好销魂啦!”
“有机会定要约来玩一下”
“他是的场家要捧的人,识相点。”一声冷峻男声传来,富商们纷纷转头,却发现原来是的场家少东,一时间低声下气起来。
懒得管这些衰仔烂人,的场静司拿了蛋糕后转变路线,朝着名取周一走去。
“明明可以靠脸榜金主成为人气榜第一名,却要偏偏要这样辛辛苦苦地拍戏。”
“该说你是固执呢还是愚钝呢?”
“你……”名取周一捏起拳,看起来一副要凑他的样子,最后只是轻轻将拳头放下。
方才挑衅之人又凑到名取耳边,留给全港精英人士无限遐想空间,却只是说,“这场酒会里想包养你的人不在少数。不想惹上是非的话以后注意一点。”
不过数秒,名取周一觉得自己耳朵早已变成胭脂红,那人却不以为意,随即转移话题。
“这边的点心吃食都是英国传统的,周一还吃得惯吗?我家有绝对正宗的日式抹茶和羊羹,要来尝尝吗?”
想到刚刚拓马先生对的场静司的评价,名取周一果断拒绝,紧接着的是的场静司爆发出的一阵笑声,“周一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说着,随手扔给名取一张象牙白名片,赫然印着四个黑色大字:的场静司。
“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我哦,粤语补习也可以哟。”笑意盈盈,黑发细眉、洁白贝齿,衬得眼前人愈发像小狐狸一般。于是摆摆手,小狐狸便跳出了这宴会厅。

Chapter 2: 全城热恋

Notes:

“整座城市等一个信号,
我的心在读秒,
无法退烧,
你明明知道。”
——《全城热恋》

Chapter Text


香港社会处处模仿英国,港人便随了英国人的规矩,常常有吃下午茶的习惯。
在九月的某天下午,正在拍戏的名取周一听得一声“的场少东来了!”于是上一秒还在工作的全剧组人员便便纷纷做鸟兽散,下一秒,穿着黑色学生制服的的场静司便直晃晃地走了进来,像香港夏日的阳光,分外耀眼。的场家的小跟班正忙着将一盒一盒的扎着蝴蝶结的铁盒分给大家,一时间“多谢多谢”“趁热食!”“帝苑酒店嘅蝴蝶酥,好难买”等声音交织在一起。名取周一资历尚浅、初来乍到香港,和的场家的伙计也不像其余人那般熟,便没领到点心,好在同剧组的拓马先生对名取素来照顾有加,将自己的那份分他了几块。
好甜,刚出炉的蝴蝶酥入口即化,甜蜜的滋味便传到心底。名取在房间之中搜寻的场静司的身影,却发现对方和导演站在窗子前正有说有笑。
啊,原来不是特意来找我的……名取周一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失落了一下,但又是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期待和错觉呢?

待名取拍完两场戏后,的场静司却还在剧组。感受到他刚刚一直锁定自己的眼神,名取周一向他走去。
“的场先生,你看什么?”
“叫我静司就好了”,的场静司坐在剧组的小桌旁,翘着二郎腿,手指拿了一块新出炉的蝴蝶酥,眼睛则笑着望向名取,“没什么……只是觉得,如果是周一的话,以后能获得金像奖呢。”
“是吗?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呢。我不过是一个不出名的小演员罢了。”名取低下头,长长的刘海斜着滑过额头,掩饰住一些悲伤神色。
“周一”对方轻声唤他,神色温柔,“如果不能依靠他人的话,那就靠自己开拓自己的路吧。”
名取心下动摇,这传说中不好接近的黑帮少主倒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但当时的名取周一并没有想到,在数年后的某天他真的实现了作为演员的梦想,获得了第13届金像奖。只是,当初那个笑着预言这件事的人,已不在他身边。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想不想出去兜风?”的场静司随口问道。圣保罗男女学院深色制服依靠在加长版白色劳斯莱斯银刺车门,腕间劳力士黑水鬼折射出耀眼日光,衬得少年愈发英气夺目。
名取周一刚想拒绝,对方却已为他拉好车门,绅士风度足够让全港女生倾心尖叫。
但名取周一可不会吃这套。
的场家少东一脚油门,劳斯莱斯加长银刺便冲出中环,驶上半山,驶过浅水湾,车窗半摇,港岛风景一览无余。汽车内置音响播放正当红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主题曲:
“何から伝えればいいのか分からないまま時は流れて,
随着时间不断的流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浮かんでは消えてゆくありふれた言葉だけ,
浮现在脑海里的言语,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君があんまり素敵だからただすなおに好き言とえないで,
因为你是那么地迷人,令我无法坦陈心意。”
伴着欢快节奏,风驰电掣地不仅是这辆劳斯莱斯,还有——少年名取周一的心。

视角回到中环。
的场少东一脚油门后,两个跟班并着人群被远远甩下,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
“少爷拍拖咗?”跟班A目瞪口呆,好似亲眼见到天方夜谭。
“点解,不过向来唔见少东开劳斯莱斯银刺车过人。”
叮当——叮当——红色叮叮车驶过街角。
“喂,叮叮车到,迟咗就来不及在少东前面返屋,又要被老爷骂”
说着,两人窜上了面前的叮叮车。

时间来到12月,全港商铺和民众都在忙忙碌碌准备圣诞节,整个香港笼罩在空前的圣诞氛围里。半岛酒店门口照例摆出了巨大的圣诞树,挂满金色、银色的双色彩球,但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翠绿枝条间那千百盏小灯,似星星般闪闪烁烁,荟聚如耀眼银河。
某日傍晚,的场静司约好名取周一一同去文化中心大剧院看新上映的《青蛇》。电影散场,两人沿着梳士巴利道散步至维港海边,便必会路过半岛酒店。即便隔了一条马路,半岛酒店门口那巨大的圣诞树总会不经意闯入眼帘,潮湿的晚风送来悠悠扬扬的爵士乐声——那是上流社会在跳舞。
“好想和周一在半岛酒店跳舞啊。”名取周一听到的场静司轻声感叹道。
但彼时,整个香港对同性恋明面上还处于抵制态度。如果演员名取周一敢和的场家的少爷在全港精英人士聚集的舞会上跳舞,那第二天足以用红色大字体上星岛日报,于两人名声都不甚光彩。

可1993年的平安夜,名取周一和的场静司还是在半岛酒店跳上了开场舞。
为了圆的场静司的梦,名取周一以包下剧组化妆师来年加班夜宵为报酬,央求阿姐帮他用闲置的道具扮上了女装。金色的长长卷发在脑后束成小而圆的发髻,白色抹胸纱裙勾勒出瘦削身形,如希腊女神穿的希顿一般飘逸垂顺,胸口则点缀了圈细小的白色羽毛,毛茸茸的,愈发衬得他肤白似雪、眉眼含情。演员就是要适应任何装束、任何角色,名取望着镜中的自己,暗自安慰道。可是当他从金色的旋转阶梯拾阶而下,与的场静司眼神交汇的那一瞬,他便知道,自己做对了。
所谓一眼万年,17岁的的场静司穿正着黑色缎面塔士多晚礼服,手中随意举着淡色香槟,半岛酒店的豪华水晶吊灯切割出一格格钻石光芒,于灯光映衬下,那双红宝石般璀璨的眼睛穿过整个酒店大堂,定格在名取周一身上。紧接着,一抹温柔的微笑浮现在他俊美的脸上,接着他向这边方向举杯致意。于是名取周一只觉得这金色旋转阶梯令人头晕目眩、心跳过速。
“这是我的圣诞礼物吗,MISS NATORI?”的场静司戏谑地凑到名取的耳边轻声说。
绯色迅速攀上名取周一标致的脸,连阿姐涂好的香奈儿最新款腮红都无法掩盖。
“Yes,Sir”名取学了女声,夹着嗓子答道。紧接着的场静司便爆发出一阵笑声。
于是的场静司和名取周一在半岛酒店的圣诞树下跳了一支又一支舞,洁白的大大的裙摆旋转着,一直舞到天明。
昨晚的半岛酒店当然有记者在场,这可是他们不可多得的挖政商界精英和娱乐明星猛料的好机会。第二天,星岛日报的一张照片,全港人民便都知道了的场家的小少爷和一神秘金发女子共舞良宵。
于是,圣诞节的早上,蹑手蹑脚地摸进家门,还没等彻夜未归的的场静司换好日礼服,父亲幽幽的声音便从客厅棕黄皮质沙发中传来,
“昨晚,你去跳舞了?是和谁家的女孩子?”
“要是谈了恋爱的话可以先带回家里来看看。”
“只是偶然认识的某个舞女罢了。”
“舞女吗?”父亲终于从报纸中抬起头,锐利的眼睛扫过的场静司,随即又隐藏在报纸里,没有继续说话。

Chapter 3: 恋爱定格

Notes:

“缠住吻住春风吹住我吗?
缠住吻住郁金香是你吗,
缠住吻住诗画歌颂爱吗,
拍 逐幅逐幅恋爱定格”
——《一格格》

Chapter Text

1997年1月1日0点,新年的钟声照例敲响,令人讨厌的短信却总是如约而至。
甚至对方还贴心换算了时差。
“新年快乐”
来自4年前存下的熟悉号码。
抬手将短信删掉,名取周一的思绪却又飘回到4年前。

1993年12月31日。
太平山顶。

全港都在翘首以盼新年到来。剧组自圣诞节便放全体演员一周假日,段考结束,圣保罗男女中学休假来临,于是两人便约好跨年时间到太平山顶赏烟花。

新年人多、登山缆车队伍好似长蛇,等到名取周一到达约定地点时,另一人却早已等待十余分。
“给你,新年礼物”
对方随手扔出一条漂亮弧线,名取紧急接住,才发现黑色长方体方方正正,原来是当下最热机型大哥大。开机,联系人首位赫然在列:的场静司。
有些许疑惑,名取道,“我都未给你准备新年礼物。”
“难道你的圣诞礼物还不够精彩吗?”对方哧哧发笑,名取便知的场静司又在调侃他女装这件事,一时间又生起气来。
“砰——”数发美丽烟花绽放于维港海面之上,引得下方观景台游客发出一阵惊呼。紧接着海面燃起金色焰火,如金色长蛇飞舞,又似猫咪胡须。
“为什么要送我手机?”
“方便call你啊”
“为什么是我?”
“明明的场家少东身边跟班要几多有几多,圣保罗男女中学学生也都是精英显贵,何必偏偏天天缠了我这不入流的小演员?”
听完名取周一慷慨激昂长篇论述,的场静司却只是微笑道,
“别那么说自己。”
随即又是一阵沉默。
维港的烟花着实美丽,太平山顶的风景也世间罕见,只是看烟花的人正纠结自己在对方心中重量,心情分外不美丽罢了。

“五”
“四”
新年钟声即将响起,下方观景台游客开始自发呐喊倒计时,
“三”
“周一你一直很迟钝呢”
“二”
“为什么天天和你缠在一起”
“一”
“是因为喜欢啊,周一”
少年黑发被晚风吹起,抬头仰望美丽夜空,
“所以,请和我交往吧”
新年钟声响起,如同童话结局,维港海面涌起数十朵烟花、齐头并发,一时间火树银花、热闹非凡。
“好啊”
“只是有一个条件”名取周一犹犹豫豫似在做最后挣扎,
“我不希望向外界,尤其是报社记者,公开我们的关系。我不希望外界认为我是靠榜金主上位的演员,我想试试,靠自己的努力终究能做到何种地步。”
“如果这就是周一你所想要的话,那没问题”
绽放的烟花点亮黑发少年侧颜,的场静司神色温柔,望向名取。
于是在满天烟花下,太平山顶上,全港人民新年祝福中,的场静司和名取周一,交换了第一个吻。
1994年1月1日0点2分59秒,这段感情距离开始3分钟、距离结束还剩208天23小时17分。

 

“周一你就住这种地方吗?”从太平山顶来到湾仔闹市,羊绒大衣加整齐西装,的场静司装扮在一众灰黑棉服中分外惹眼,好在他是的场家少东,全港马仔哪敢动他毫分。
“哎,是啊。让的场家少东光临寒舍真是不好意思。我目前只住得起这种房子。”名取周一无表情捧读道。
破旧木质楼梯吱吱呀呀,穿过昏暗长廊,破破烂烂、各式各样的晾晒衣服一字排开,于是这狭窄的走廊更显逼仄。
平日最爱调笑的少年此刻却噤了声,名取好奇、不禁回头望去,的场静司那张俊美的脸上显然若有所思。
他到底在思考什么呢?

港岛寸土寸金,每月2.5张大金牛仅可租到5平见方小屋,木质榻榻米占据大半空间,仅剩一点空余塞满书籍、胶卷,间隙中点缀几件单衣。这便是名取周一的房间。

“咔嚓——”
不曾留意,最具演员素养的名取周一却被偷拍,抬头再看,始作俑者正笑眯眯站在面前,拿了自己最爱的珍藏版宝丽来636。
“抱歉,第一次用,没掌握好。”
下一秒,闪光灯亮起,飞速被人圈入怀中,名取周一摆出营业大大笑容。

宝丽来成像温度在18-26摄氏度之间,成像时间需要15分钟。
于是昏暗的灯光下,两颗毛茸茸脑袋凑到一起,四只眼睛齐刷刷盯住相纸,等它缓慢呈相。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静司”
少年炽热的期望总像一个美梦,易醒却总想沉醉。
“不会”
“嗯……”
“生气了?”
“没”
“没法保证的话我向来不说,你要不要试试换个问法。”
白色相纸浮现隐约轮廓。片刻后,名取发问:
“你想不想和我永远在一起?”
“我想”
回答同时的场静司抓住名取右手按于自己左心房,少年心跳怦怦然,是回答也是誓言。

1月正值寒冬,两人挤在床上却格外冷。的场静司将自己的羊绒大衣披在名取身上,自己却只穿了单薄衬衫,搂住名取周一的腰。小小的床不过一尺,挤下两个少年早已极限。少年手掌的热度隔了单薄卫衣传来,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青春期荷尔蒙作祟。
淡薄月光下对面少年的红眼睛亮亮的,名取周一便鬼使神差般地要去吻的场静司的右眼,可还未吻到就被对方捉了双手按到床上,月光照耀下,黑发少年低头深吻他崭新的爱人。
“静司……”名取叫住正在解开他衣服的少年
,支支吾吾地说,“床头桌子的抽屉里,有套子。”
对方愕然,看来是完全没想到自己还会准备这种东西,张嘴正准备揶揄几句,名取怕他误会,赶紧赶在前面说,“不是给别人准备的,你知道我也不想榜金主……这只是……只是……”越说到后面声音却越小,最后只剩蚊子般的嗡鸣声,脸也都羞红了。
偏偏的场静司坐在他身上玩味似地笑着看着他,大有他不说完就不继续的架势。
于是眼一闭、心一横,名取周一大声说道,“是给你准备的。”
“我知道”的场静司温柔地说,“我只是想听周一亲口说出来。”
普通的话语、普通的语气,可在名取周一听来却是比自己小一岁的爱人真情流露、炽热温柔。
于是肌肤相亲,如同渴水的鱼,两人交缠在一起。重重的亲吻声和喘息声,月光透过几尺窗子照进来,点亮少年的美梦。周一修长双腿端放在另一人肩头,锁骨凹陷处恰好完美贴合,仿佛天生就该如此,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少年初尝情事滋味,不禁用了十二分力,焦急又炽热地戏弄自己的爱人。如同金鱼摆尾,的场静司用力在对方身体里一摆,名取周一便如同水面波纹一般一层层荡漾开来。月光下金发少年深红眼睛似睁未睁,细碎睫毛作轻微颤动,有如千里之外蝴蝶振翅,却在另一人心中掀起剧烈风暴。
我会永远铭记这夜晚,的场静司想。

次日,待名取周一睁眼,的场静司早已不见踪迹。只是几个的场家马仔声称奉了少东指令要帮名取周一搬家。
于是数小时后,名取周一望着幽静二层一户建,一边感慨的场一门家大业大,以后就算不做黑帮生意转行房地产也能过活,一边小心翼翼问马仔,“静司是如何形容我的?”
马仔嘿嘿一笑,露出几颗大金牙,“少东讲,你是他同龄挚友,还吩咐我们不许收你房租。”
以最佳好友为借口,于是一切拥抱、相见、牵手均有了理由。
全香港只知演员名取周一和的场家少东亲昵如孪生兄弟,却不知实是地下情人。

Chapter 4: 初恋

Notes:

“分分钟都渴望与她相见,
在路上碰著亦乐上几天,
轻快的感觉飘上面,
可爱的一个初恋。”
——《初恋》

Chapter Text

香港距东京直线距离2890公里,时差一小时,飞行时间五个钟头。可这隔不住的场静司和名取周一的爱情。
毕竟,恋爱大过天。

1994年3月,电影拍摄完毕。名取周一便经常往返于东京香港两地之间。飞东京,是为工作,飞香港,是为爱情。

什么?你问的场少东为何不飞东京?
拜托,请你打听好,全香港都知的场一门家规最严、分会最多,少东在读圣保罗男女中学功课最重、双语教学,加之弓道、射击训练,Schedule满似八宝粥。

可的场静司自有办法。
Schedule间隙中间和东京某人大煲长途电话粥,每月月底留得秘书七濑小姐对着长长电话账单发呆。

一日午后,的场静司躲过七濑女士耳目,偷偷溜出弓道馆。亚热带季风气候阳光充沛、水汽弥散,街边榕树气生根茂密,根根缠绕地面,有如情人思念藕断丝连。街角咖啡店正播放林志美《初恋》,节奏轻快,一如某人心境。
得益于从小的体育训练,的场静司三下五除二爬上高高榕树,隐藏在茂密枝叶之间。这样,七濑及门人就找不到我了,他满意地想。拿了手机拨打另一人号码,哔一声后随即接通。

分分钟都渴望和他见面/

“もしもし,周一さん”
“试镜还顺利吗?何时来香港?”

在路上碰着亦乐上几天/

“嘛,我就说嘛。太天真的话是走不通这条路的。”
“什么?我说风凉话?”
“行吧,如果这样能让你高兴的话。”
“不过,真的不需要我去联系导演给你安排角色吗?”
“不要?好吧,那加入的场一门考不考虑?”

轻快的感觉飘上面/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

可爱的一个初恋/

“但是,周一,1984年《中英联合声明》签定,三年后香港就要被内地政府接管了,怕是的场一门的生意难以为继了,应该考虑整体洗白的事情了。”
“哈哈,你说我吗?我不会有事的。”
“但我也不会让的场一门衰落的。”
“说到洗白,我最近在频繁接洽电影行业的人。”
“周一,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能给你拍一部电影,一部片尾映过能留下你和我名字的电影,你来当主演。”

三千公里外,东京。
名取周一听到听筒里少年声音里雄雄壮志,一如那天下午,的场静司搭弓射箭、壮志凌云,边瞄准边说道,“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于是名取周一好整以暇,答道:“好啊,我等你。”

4月,东京。
樱花盛开。赏樱圣地目黑川永远是游人如织、络绎不绝。淡粉色的早樱随着春风飘落,纷纷扬扬,如同四月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雪。一些落入钴蓝色河水、如夜空繁星点点,一些则落地地上,随即再次被春风裹挟而起,还有一些,则落在正在拍戏的名取周一身上。
落樱空中舞,宛如风吹雪。

粉色樱花夹杂在蓬松金发间,还有几片附在眉角鼻尖,愈发衬得少年精致眉眼朦胧柔和,美得惊心动魄。
“玲美小姐,听说两个有共同点的人能够相遇的概率是20万分之一,然后能认识某个人的概率是200万分之一,之后能够越来越亲近的概率,是两千万分之一,能够成为朋友的概率是两亿分之一,成为挚友的概率是二十亿分之一。”名取周一温柔地拂去面前女演员碎发上的花瓣,“那么,遇到灵魂伴侣的概率是,六十亿分之一!”
“啊,能遇见松本先生并且相恋,是我的幸运呢。”女演员一脸幸福地说道。
樱吹雪下恋人相依。
画面唯美到导演忘记打板。

名取新接的影视剧first love是最老套却收视率最高的恋爱题材,对手松岛小姐是业内相当有名的女演员,被称为“恋爱剧女王”。
“而且听说跟她合作过的男演员都会有好运气哦。”依岛先生在向名取介绍该剧时特意补充道,“总之,这是我千方百计为你争取来的资源,要好好表现。”依岛先生用完好的右手拍了拍名取的肩。
剧组休息间隙,名取周一照例向导演讨教演戏秘籍,不知不觉间,两人聊到影视制作。
“胶卷是有记忆的。”三井和友导演头发斑白,指导影视剧拍摄近四十年,他不无留恋地抚摸着摄像机说道,“名取先生,一卷胶片的拍摄仅仅只需11分钟,但拍摄留下的痕迹,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都会在。所以作为年轻演员,要分外珍惜每一条action的机会啊。”
彼时,名取周一只是单纯以为三井导演说的仅仅是影视剧,毕恭毕敬地点点头。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明白,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也是如此。

晚间剧组照例聚餐。
名取周一推说有事,早早离席,但在众人一片谴责声中,他只得承诺下次聚餐酒水全包、附加豪华ktv套餐。
等到松岛小姐和三井导演醉意朦胧走出居酒屋时,已是半夜十点。意欲补充晚间运动,一个人走到目黑川附近时,松岛小姐意外发现一个熟悉身影:
“啊呀,那不是名取先生吗?”看到数小时前离席的人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松岛小姐不由得惊呼出声。
但他在这里做什么呢?
只见名取周一手拿绘马,面朝神社虔诚祈拜,晚风隐隐约约吹来演员清澈嗓音:
“听说遇到灵魂伴侣的概率是六十亿分之一,可我想我已经遇到他了。所以,如果和松岛小姐合作能拥有好运气这件事是真的话,那么,我祈求,祈求和的场静司能到永远。”
春夜朦胧——
神社角落里,有人为爱祈愿……

Chapter 5: 倾城

Notes:

“传说中 痴心的眼泪会倾城,
霓虹熄了 世界渐冷清。”
——《倾城》

Chapter Text

1994年,7月19日。

专程从东京飞来的和尚正咚咚咚地敲着木鱼,吟诵佛经,屋内黑压压的人群跪满了榻榻米,是香港各界与的场一门相识的精英人士,屋外由鲜百合、白菊花、蝴蝶兰组成的花圈则一字排开,天空阴阴的,仿佛要落了雨。
这是的场一门现任家主,即的场静司的父亲,的葬礼。

两周前。
一封来自香港前四大黑帮的联合邀请函由一个马仔递到了的场一门。
的场静司看到父亲在琥珀色珐琅台灯下用银质餐刀细细隔开象牙白信封,抽出一张单薄信纸,读与他听:
“的場先生鈞鑒:
為促進香港各社團未來友好發展,謹訂於1994年7月12日香港麗晶酒店宴會廳設宴款待。誠邀閣下撥冗出席。
靜候光臨。
洪漢義 敬邀”
主邀请人正是14k社团的洪先生。
14k,正是香港风头正盛的黑帮。历史则可追溯到30年前,40年代,内战中失败的国党军败退至香港。1949年,国党军官葛肇煌创立社团14k。由于有军队的组织介入,新成立的14k战斗力极强,一时间卷死天地会在海外诸多堂口,迅速成长为全港第一大黑帮势力。而这位洪先生,便是早年随父母来港,自14岁便在社团里摸爬滚打,直至十年前位列话事人,涉及香港几乎所有地下生意,连港英政府都对他无可奈何,俨然香港地下皇帝。
“静司,你怎么看?的场一门应该出席吗?”父亲审视的目光从厚厚玻璃镜片中透出,的场静司便知道,父亲又在试炼他。
“虽说的场一门早年间为在港站稳脚跟得罪过不少帮派,但近年来倒也算和平相处。的场一门生意集中在赌场和跑马场上面,为后续洗白,娱乐业最近也有涉及,而14k收入来源主要是贩毒和歌舞厅,从生意上看并无利益冲突。”
“而从人情秩序上看,洪先生于香港一呼百应,若不去,怕是会贻人话柄,的场一门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错”父亲用赞许的眼光看向他,“比你姐姐在顾全大局方面,强上许多。”
“所以我才选定你为继承人啊。”

7月12日晚8点,香港丽晶酒店。
吃过一场面和心不和的鸿门宴,几位本地黑帮话事人又主张来玩麻将。的场先生虽来港二十多年,却依旧不擅此道,奈何周边起哄声此起彼伏,又不好驳几位大佬的面子,只能被架上牌桌。
第一圈洪先生坐了庄,坐在正东方,下家是新义安话事人向先生,对面则是和胜和鼎鼎大名胖子张,的场先生坐了正西,正是庄家对面,少不得打起十二分小心。
“七筒”
“八万”
“碰”说话的却是胖子张,收了牌,三张刻子一字排开,他讪讪一笑道,“我自摸一张。”推开牌一看,却是一副七对。
众人只道胖子张好手气,四双手推倒了自家面前的牌,144张牌却又归于一处,于是哗啦哗啦洗牌声起。麻将桌上白天也开了强光灯,白晃晃的灯光一打,温吞的象牙麻将也露出一阵惨白,阴森森地有如人的白骨。
“今日打牌不为别的,只为和各位一同叙叙旧。不过洪某倒却有一事相求。”
“诶,洪大佬过分客气了,你我皆是兄弟,但说无妨。”
“众所周知,香港运送白粉皆是走了曼谷——泰国湾——南海这一条水路,路途遥远、效率过低,还常常被港英政府盯上,便少不得分警署长35%的抽成打点。而今洪某发现另一条路线,越南供货,从河内出发走北部湾穿琼州海峡再到香港,只需1天半时间,效率提升一倍而利润上升75个百分点。诸位觉得如何?”

原来共商香港各社团未来友好发展是假,开拓新的生意路线才是真。

胖子张抢在前面率先发言:“好!和胜和定鼎力支持,只是洪先生不要吃独食,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那是自然。”
“货怎么样呢?”向先生谨慎问道。
“纯度稍差,但胜在价格便宜,每百克只需六张青蟹。应付那些下等货色足够了。”洪先生的手指虚虚地捏作一团,做数钱状,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只是他话锋又突然一转,
“的场先生,你认为如何?”
“承蒙各位大佬厚爱。的场一门70年代来港,至今也只是中等规模,不敢与在座各位大佬相提并论。只是说道白粉生意,的场一门现在及未来并无相关打算,且开通新航线后港英政府收入锐减,九龙警署会不会找麻烦尚未可知。”
“的场先生,你是外国人,港英政府自然会放过你的。谁不知港英政府偏向外国人?就连山顶,全香港最好的地盘,也全是给外国人住了去,本地人竟还需总督特别批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就是就是”,众人纷纷附和开来。这当口,洪先生却走到的场先生身后,左手扶了他的肩,右手却捉了香烟猛吸几口,随后猛地凑近,存心将口中烟雾随着话语一同喷到的场先生脸上。是在挑衅。
“怎么样,的场先生,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容我拒绝。的场一门从不做亏本的生意。”的场先生噌地站起,“先告辞了。”

鸿门宴归来,接下来几天14k、和胜和却也无动作,仿佛那天真的只是共话社团和平发展的宴席而已。但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7月15日。
当太阳在中环洒下其最后的光芒时,的场先生正漫步在租庇利街。街道两旁高楼蓝色玻璃齐刷刷折射金色落日余晖,只是一扇窗户除外,从中探出黑洞洞巴雷特M82A1半自动狙击枪口。
杀手就位。
目标接近。
瞄准。
射击。
0.05秒后,血液从的场先生喉咙中喷射而出,如同一朵绽放在夕阳中的曼珠沙华。像一阵风吹折芦苇般他向后倒去,栽倒在地上,等到的场静司并的场一门众人赶到时,早已没了气息。
尸体被众人抬上殡仪馆黑色轿车,再抬下来时,已是葬礼。
的场静司身着黑色西装,跪坐在榻榻米第一排。和尚还在笃笃地敲着木鱼,冰棺中父亲遗体离他那样近、那样近,花团簇拥着,仿佛从未离开。
我应该哭吗?的场静司迷茫地想。搬去东京、一早飞回来的姐姐在身旁却早已垂下泪来。是了,父亲向来和姐姐感情更好,不然怎么会纵容她搬到东京开拓自己的分会?
和尚终于念完了冗长的佛经,到场人士便一个接一个地上去与遗体告别。待到葬礼结束,已是下午两点十分。
疲惫地倚在门口走廊,的场静司又望向天空,灰暗暗的,大朵大朵的云汇集在一起,变成一片更大的云。水汽弥散,是台风要来了。
怀中的手机滴滴作响,点开,却是名取周一的信息。
“抱歉因拍戏无法到场。很遗憾听到你父亲去世的消息,请节哀。我送了花篮,不知静司你是否看到。另外,继任家主在即,请多保重身体。”
按灭了屏幕,的场静司想,周一还是一如即往地爱操心啊。
可的场静司并不打算回复他的消息。让没有能力的人卷入这事端是危险且无用的,何况的场一门向来信奉让有能耐的人发挥作用,没能耐的人待在一边即可。
只是他低估了名取周一的坚韧与决心,以及,对名为“静司”这个人的超强保护欲。
于是在来电铃声一个接一个、不接电话就不会停止的攻势之下,的场静司无奈地接通了电话:
“是,这里是的场静司。”
“啊,是周一啊^^”
“我没事,也没有什么你好担心的。”
“不用过来帮忙,我会料理好的,何况,周一,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再见,周一”
另一边,名取周一挂断电话,一时他竟不知道沉默与假装自己很好哪个更伤人。
也许沉默和疏远才是的场静司对这段关系给出的答案。

全香港社团都在等的场一门复仇,而的场一门在等一个契机。
7月28日。晚8点。
的场静司快步走过钵兰街,两位红棍紧随其后。街上大大霓虹灯牌高高挂起,成群的穿着暴露的女子站在汽油灯光下揽客。于转角处上了二楼,迎面便是“金梦圆夜总会”金碧辉煌几个大字,14k与和胜和约了的场静司在此议事。等到的场静司和两位红棍踏入小小包厢时,洪先生和胖子张早已等候多时了。
“好可惜听到的场先生过世消息。葬礼当日有生意需要处理,唔可以到场深表歉意”洪先生虚情假意地开口,一旁胖子张连连附和。
“之前同的场先生一直系好兄弟。而今静司,后生仔,如有任何问题或者需要帮助,可向我咨询或者求助。我都好乐意嘅。”
“为表歉意,我们略备薄礼,还请你笑纳。”洪先生说完,胖子张打了个响指,一溜身材婀娜穿着旗袍的女子便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后面竟跟着几个身着西装的瘦削标致少年。
“这是?”的场静司挑挑眉,表示不解。
胖子张抢答,“听讲的场一门家规森严,唔准你出入夜总会。可作为话事人呢,都该学会享受,我们就私自做主,叫咗啲人嚟。听说你男女通吃呢。”昏暗灯光下,胖子张笑得分外猥琐。
简直现在就想崩了他的头,的场静司想。
但时候未到,他还要忍。
“是吗?”于是的场静司眯眯眼睛笑道,
“正常嘅啦。现在谁人没个性癖啊,洪先生,酷爱人妻呢……”话没说完,洪先生先赏了胖子张一巴掌,于是胖子张闭了嘴。
“如果我说,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呢?”
胖子张挥挥手让男孩女孩们退下,洪先生眼睛一眯,似乎意识到面前这位不是容易拉拢的简单角色。“更好的我们也有,只要的场一门同意同我们合作白粉生意,财富情人应有尽有。可就怕某些人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说着,洪先生打开包厢电视,第13届金像奖正在直播中,演员名取周一获得最佳男配角提名,金发红瞳在一众演员当中分外惹眼。
“你的挚友,好像是个演员。如果我让他再也当不了演员,会怎样呢?”
“砰——”
一声巨响,是的场静司抬手射穿了电视,周边黑黢黢数个枪口立刻瞄准的场静司首级,的场一门两位红棍也不甘示弱,分别瞄准洪先生和胖子张心脏位置,一时间剑拔弩张,大有黑帮火并之势。
“哦呀,失礼了,枪支不小心走火了。”的场静司一边不紧不慢放下手枪,一边褪下黑色真皮手套,镇静自若犹如CIA特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是社团话事人基本素养。
“不过,这电视质量奇差,连带电视里的人看起来都分外丑,是时候换一个了。”
“的场一门会赔偿的。”
此话一出,洪先生示意手下放下枪,自己却踱了步子过去,搂住的场静司的肩,亲亲热热地同他讲:“年轻人不要太血气方刚,和气生财啊……”
话还没说完,九龙警署警长并一众警官破门而入,为首的正是林国雄林SIR。
“死肥仔张,洪先生,都系老友呀。难得喺金梦圆夜总会撞到你哋,今日只听得枪声,共我解释一下。”
“林sir,只系枪走火。冇人伤亡。”洪先生赔笑道。
但警官枪口并未放下。双方对峙中,不知是谁开了第一枪,于是乎警匪对峙变成大混战。趁这混乱,的场静司拿伯莱塔M92F手枪对准洪先生和胖子张心脏连开两枪,弓道天才变身神枪手,两人接连倒地。
这边林SIR及一众警官击毙在场剩余帮派成员,一时间小小包厢内血流如注。
次日星岛日报刊登爆炸性NEWS:14K、和胜和帮派话事人因走私毒品被警方击毙,林国雄警署警长破例晋升高级督察获大不列颠十字勋章。
当然,这一切都是的场静司在背后运作的结果。
的场一门大仇得报,相当痛快。只是在刚刚一片混乱中,的场静司本人却被流弹打伤右眼。黑帮世界向来残酷,血腥死亡、帮派冲突才是常态,作为社团话事人,时时刻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为自己性命,也是为家人安全。

深夜10点。
接到的场静司深夜电话的汉森医生提着医药箱急急忙忙赶到的场本宅,却发现他的病人,在电话里说自己右眼被划伤的病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再一看,居然是金像奖直播。
“的场先生,是什么吸引了你?非要你在一只眼睛残了的情况下还要看电视?”汉森医生语气严厉,不过任何一个医生看到自己的病人这样都会抓狂的。
的场静司倒是分外平静,只是笑着对医生说:“因为电视里面有我很重要的人啊。我想,至少能用这只眼睛最后再看看他的样子。”
少年言辞恳切,只是简易包扎的纱布不忠,血迹斑斑,出卖少年心动。
于是倒是换成汉森医生一瞬间愣神,回忆起,他已经在的场家工作了近20年,看着的场静司从12岁调皮顽童长至今日年轻家主,素日里杀伐果断、冷静理性,比他姐姐更适合当社团话事人,怎么今日倒是反常?

小心地揭开纱布,纵使从业二十年见过诸多伤口的汉森医生也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一处眼球贯穿伤,大概率是被子弹滑破的,角膜被划伤,晶状体大概率也破裂,鲜红的血正一股一股丛伤口处向外涌出来。
“这只眼睛大概率是保不住了,但我会尽力让伤口变得美观一些。”
“那就有劳汉森医生了。”
之后的数十分钟,任由汉森医生消毒、手术、包扎,的场静司也默不做声。
汉森医生记起,小少爷是很能忍痛的。十几岁时经常做出徒手捏灭火苗、捏爆玻璃瓶诸如此类的事情,明明手指已血迹斑斑,他自己却察觉不到,只是抬着一副笑脸向汉森问道,“这点小伤,何必要治?”
自己都不爱/怎么相爱/怎么可给爱人好处。
汉森医生于是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趁了夜色,年轻家主又偷偷溜出的场本宅,于是半小时后,
太平山顶。
维港夜色一如既往般地美丽。一切都和1993年底都并没有什么不同,游客依旧如织、绿树依旧茂密,只是当初同游的两个人今日只变成一个,愈发显得形单影只。
的场静司立于狮子亭外的山坡上,拨通了那个熟悉的曾拨打过无数次的电话号码。电话瞬间被接起,对方似乎一直在等待他的来电。
嘈杂背景音中,名取周一似乎在庆功宴,用十二分高兴语气,只向他反复重复一件事:
“静司,你说对了,我真的获得了金像奖!”
“我们分手吧,名取。”
对面一瞬间沉默了。没给名取周一任何反应机会,的场静司便兀自说了下去。
“明天早上最早一班航班,国泰航空CX6322次,票我已经给依岛。名取,你早点飞回东京,一定要注意安全。”
随后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仿佛再多等一秒他都会心软。
的场静司发现自己拿大哥大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是的,他在害怕。他怕的不是枪林弹雨,不是黑帮火并,而是上一秒自己射出的子弹下一秒化成敌人手里的匕首扎向他的爱人。他的爱人,名取周一,矜贵漂亮,刚刚获得金像奖,理应属于荧幕和大舞台,而不适合做黑帮首领的地下情人。
我们要走的路不同,他想。

如果你于此刻恰好路过太平山顶,你定会看到年轻的的场家主,一个人立于狮子亭外。平日里那双镇定自若的红眼睛只是幽幽地望着这华美空心的香港城,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仿佛强挤出来的高兴。晚风轻轻吹起他的黑发,背影却分外落寞。于是,你便知道了,就连的场一门的话事人也有不能为人所诉说的心事。
香港、函馆、那不勒斯被称为全球最美三大夜景地,而太平山顶看夜色最美,似乎已是全体香港人共识。只是山顶一条道路名为芬梨道,以山顶缆车及前山顶酒店创始人亚历山大·芬梨·史密夫命名,同粤音分离同音,迷信的情侣在游览山顶时会避免行经芬梨道。
一年前告白的时候,为祈求顺利,的场静司特意亲自开车绕开芬梨道,只不过他忘记告诉名取周一这件事。于是他们落得今日光景。
可他没告诉名取周一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呢?
杨千嬅小姐在歌曲《芬梨道上》唱道“这山顶何其矜贵 怎可给停留一世。”
山顶如此,恋爱亦如此。
此刻十点半,正是香港最繁华时刻。霓虹初上、玻璃幕墙,中环AIA摩天轮转了几转,太平山顶缆车往返几轮,繁华闹市、灯光普照,然而的场静司和名取周一却再无破晓。

Chapter 6: 全世界我只想你来爱我

Notes:

“我会将头发长长的留,
把往事一束全都垂在脑后,
反正它是无论如何,
都缠住心头。”
——《全世界我只想你来爱我》

Chapter Text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
人民解放军进驻维多利亚港,五星红旗替代米字旗,末代港督怅然告别,特区行政长官董建华发表就任誓言。
一夜之间,曾经在港横行霸道的黑帮奇迹般地从表面销声匿迹了。社团高层直接隐退或移民至美国、台湾、新加坡等地区,社团中层纷纷利用之前所掌握的人脉、资源转而经营正经商业,而底层马仔一无学识二无资源,只得在街头巷尾大排档或茶室里揾工,化名为阿豪或陈仔,天气再热却不肯打赤膊,只怕露出背后左青龙右白虎成片纹身,惹人非议。

柯士甸道西。
的场静司穿着纪梵希高定黑色西装,大步流星穿过狭窄十字路口,走向香港最高地标环球贸易广场。微风掀动他西服一角,露出里面崭新白衬衣,深红色条纹领带于领口处系紧,打得完美无瑕,越发衬出暗红凤眼光泽似玉、气势无双。黑发长长,垂在脑后,随着他的步伐一跳一跳的,身后则跟着七濑女士等长长一行人。
现如今的的场家主,哦不,或许应该称为的场总裁,比穿学生制服时期更加锐利,也更加色气。如果将学生时代的的场静司比作一把弓,那么他现在便是脱了弦的箭。

同一时间,东京A社。
“名取,你变得越来越像的场家的小鬼了。”
依岛先生严厉嗓音响起。
“是吗?”大明星名取周一从落地玻璃前华丽转身,玫瑰花特效闪闪发亮,露出一个无可指摘、完美无暇的营业笑容。
背后,名取周一巨幅海报贴在东京的每一处街道上。四年时间,小演员变身国民级别大明星,华丽星途璀璨坦荡。

1997年8月1日,MATOBA娱乐公司成立,的场静司任总裁,同演艺界众人一同在香港环球贸易广场中心剪彩。
同年10月,的场静司作为香港优秀企业家代表同特区行政长官会晤,受银紫荆勋章表彰。
而这些消息,都是名取周一在演出后台,通过星岛日报得知的。多年以来他一直坚持订阅、每日阅读,几乎已成习惯。
看到曾经的爱人西装笔挺,黑发长长遮住半边俊美脸颊,银质勋章沉甸甸挂于胸口,少年勃勃野心,而今终成真,名取周一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翘,替多年前说着要振兴家族的某人高兴。
再翻到娱乐版,看新晋清纯小花张柏芝女士受到向家大佬力捧而出演周星驰电影《喜剧之王》,叫好又叫座,一炮而红。
也许自己,名取周一黯然神伤地想,对于的场静司这种成功人士来说只是少年时代一时兴起,玩玩而已。这种事情他在演艺圈多年已见过不少案例,可最为嘲讽的是,他名取周一居然动了真心。

新作侦探电影明星光太郎发行在即,名取周一受邀为主演电影唱主题曲。依岛先生听闻,却帮他跟三个公司新进的女孩子组了摇滚乐队,美其名曰带带新人。笹后做鼓手、瓜姬弹贝斯、柊负责电吉他,噼里啪啦在练习室发出一阵摇滚律动,名取周一做了主唱,幽幽开口:
“流れ星 流れ星,
流星 流星,
すぐに消えちゃう君が好きで,
喜欢转瞬即逝的你,
流れ星 流れ星,
流星 流星,
本当の神様が,
即使真的神明。
同じ顔で僕の窓辺(まどべ)にあらわれても,
以相同的容颜在我窗边显现。”

平日里是否能看到流星不得而知,但第一次乐队排练现场,柊、瓜姬、笹后确信自己看到了真正的闪闪发亮的明星。而后来,她们会成为名取周一最忠实的粉丝与朋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流星》单曲一经推出,广受欢迎,街头巷尾少女传唱。有乐评人评价说,流星似乎象征着演唱者短暂流逝而美好绚烂的爱情,也有人说,流星,这种美好又易逝的事物,象征着20世纪90年代在索罗斯横扫亚洲股市之前各国繁荣向上的经济及股市。

香港回归后,恒生指数一路上涨,迎来史上最大牛市。1997年8月7号,恒指到达最高峰16673点。对于当时席卷东南亚的索罗斯来说可谓是一块肥肉,于是同年10月,索罗斯等国际游资同香港市场进行第一次交锋,恒生指数暴跌至9059点,跌幅高达45.66%,最终索罗斯等国际资本抛售400多亿港元,获利数十亿。
也许有读者会问,恒生指数同我正在阅读的这篇爱情小说有什么关系?别忘了,我们的的场先生最新进军影视界,MATOBA娱乐公司于1998年1月1日在港交所敲钟。恰逢公历新年,可由于国际股票市场不景气的缘故,股市惨淡,而MATOBA的股价也随之浮浮沉沉。

1998年香港的夏天,像往常一样,由高温、台风、雷暴预警所构成。只是在金融风暴影响下,股市阴霾、全港低迷。索罗斯等国际资本叫嚣着要第二轮攻破香港,8月13日恒生指数收盘6660点,较一年前下跌一万点,比1929年黑色星期四有过之而无不及。香港金融中心地位岌岌可危。
股市的低迷会反应在方方面面。唱片销量下滑,电影票房不佳,投资环境恶化,整个香港娱乐市场好似八角笼,困住了英皇娱乐等一家又一家娱乐公司,当然,也包括MATOBA娱乐公司。
因股市影响,MATOBA在拓展业务和投资新项目方面面临资金紧张的问题,旗下艺人的活动和作品宣传受限,导致公司收入减少。同时因在印尼项目投资失败,负债超过公司偿还能力,已走到破产边缘。

董事会刚散,的场静司坐在西九龙柯士甸道西1号环球贸易广场落地玻璃前,随意地扯松领带,翘着二郎腿坐在座椅上,只是静静地望着对面太平山顶。
敲——敲——
是七濑女士进来送文件,看着的场静司的背影,她莫名地觉得有时候这位年轻的家主也需要一个避风港,一个可以让他依靠的人。

待到名取看的MATOBA娱乐公司接近破产的新闻,已是9月。香港股市在内地中央政府全力支持下已然平稳度过危机,可的场静司还没有。黑白色星岛日报上用红字大大印刷着“MATOBA娱乐公司因债务危机即将破产重组,正在接洽第三方投资人”。
名取周一从后台沙发上跳起,立刻打电话给徐锦安导演探听消息,得到对方肯定答复后又失望地坐回沙发之中。
“徐导演,我们总是要想想办法。”名取紧张地说。
“我已经向的场先生表达过我要入股的意愿了。但名取先生,的场先生特意叮嘱过我不要同你讲这件事的。”
徐导演语气有些犹豫,似乎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
“我念在你们旧时关系好,便告诉你这件事,还望你不要出卖我,以便未来合作愉快。”
“那是自然。”
“不过,名取先生,你要行动迅速一些了。听说的场先生的姐姐,也在愿意注资的投资人之列。她似乎与的场先生在争夺权力,如果她成为MATOBA最大股东,的场先生恐怕就要被董事会扫地出门。”
于是,迅速地,名取周一向依岛先生请好假,踏上了去往香港的最早班机。

“好的,双方没有问题的话,那我们现在签署投资协议书——”
律师话音未落,
“等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传来一句清澈的男中音,紧接着,大明星名取周一堂堂登场。
“名取……周一?”史信小姐不可置信地挑眉道,“他是你叫来的吗?静司。”
“不,我并没有叫过他。想必这是名取先生个人意愿。”同样惊讶的的场静司回答道。
在会议室中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名取周一郑重地向的场静司说道:“我可以成为MATOBA的股东。现在,我就可以认购三千股,以表诚意。”
全场哗然。
在场的吃瓜群众纷纷表示,打工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操作。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示我要当你的股东和结婚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一切还要看公司实际控制人——的场先生意思。

“名取,借一步说话。”
的场静司走到即将离开的名取周一身边,轻声同他说道。
片刻后,环球贸易广场102层露台。
两个身着黑色西服的背影,并肩而立。

如果你问的场一门手下,BOSS吸烟吗?
他们会四散开来面面相觑,“从没见过”,“不,上次某个任务结束之后……”七濑女士则会回答道:“BOSS只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吸烟。”
而此刻,恰恰是那个能令的场静司心烦意乱的时刻。

“名取,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多管闲事啊。这是的场一门的事,你不应该插手的。”
仰望着天空,的场静司慢慢地吐出烟圈,灰白色的烟雾衬着橘色的夕阳,一阵风吹过来,将其打散。
“我可是刚刚救了你啊,的场先生。”名取周一觉得好笑,“这就是的场一门的道谢方式吗?”
“不”,对方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夕阳打在的场静司脸上,连睫毛尖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分外好看。红色领带被主人弄得松松垮垮的,露出雪白的锁骨,名取周一很诚实地咽了咽口水。
“的场一门的道谢方式是,邀请对方加入我们。但鉴于我们相识已久,我也一直知道你的答案,所以也就不必问了。”
“的场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失败了会怎样?”
“把公司让给我姐姐,然后重头再来。”
一个很干脆的回答。
“我们的场一门又不是没有重头再来的能力”
“所以,不用总是那么担心我,名取。”
这句话的场静司倒是说得很郑重,总是锋利的眼睛罕见地露出些温柔神色来。
“不,的场先生你误会了。”名取周一露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笑容,这是他一向应付媒体和合作对象的面具,“我只是不想让我们之前说好要合作的电影流拍罢了。”
“你说《缠住吻住春风吹住我》吗?即便从头再来,我也会坚持拍下去的。只是对于你来说,名取,金像奖获得者、全亚洲闻名的明星,这个剧本有那么重要吗?”
名取周一从的场静司的烟盒中抽出一支,叼在唇间,在的场静司惊讶的眼神中,凑近对方点火的火机,霎那间鲜红的火花同灰白色的烟雾一同迸发出来,点燃了两人之间沉闷的氛围。
“如果我说,我接下这部电影,为的不是剧本,而是因为某个曾经的约定呢?”
漫不经心地,名取周一将烟雾吐向天空,又看似随意地瞥了的场静司一眼。
而对方只是沉默。
此刻,夕阳已落下,细长的月牙却迫不及待地爬上来了,一同登场的,还有在天边的金星,闪闪烁烁,像孩童好奇的眼睛,于深蓝色夜空中俯瞰这华美的香港城。
“这样帮助我,真的好吗?”
“有什么关系?”名取周一不以为意地说,“的场先生,你知道的,我为的是公事。何况早年我来港拍戏的时候,因同为日本人的缘故,的场一门也明里暗里照顾了我不少,对我有恩。”
“而且我有一个私人条件。”
名取周一微笑着看着的场先生。

Chapter 7: 好久不见

Notes:

“你会不会忽然的出现,
在街角的咖啡店,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
和你坐着聊聊天。”
——《好久不见》

Chapter Text

1998年4月。
东京。
刚结束完综艺录制的名取周一走出东京电视台,却看到前方路口、樱花树下立着一个熟悉身影。暗色羽织、身量纤纤,和记忆中少年背影无限重合,只不过比少年时期多出一缕长发和一把暗色油纸伞,时时刻刻提醒他今日与往日早已不同。
心跳砰砰加速,仿佛要跳出胸腔,名取周一想要上前去搭话,可近乡情更怯,他又止住了脚步。
此去经年/我将何以贺你?
拜伦在诗里这样写道。

恰时一阵微风吹过,樱花飘落,那熟悉背影正巧转过身来。黑发长长、暗红凤眼,时隔数年再次见到的场静司真人,恍惚间名取周一以为置身自己每晚梦境,直到对方开口说话:
“好久不见,名取。”
坠落的樱花似雪,也似雨,打湿了的场静司暗色的条纹状的油纸伞,也打湿了名取周一的心。
“好久不见,的场先生。”

如何正确地和旧情人重逢?名取周一不知道。演员的自我修养里从未提过这一点,同时,多年剧组生涯也从未教过他,如何在曾经的爱人面前演戏。于是,此时此刻,两个人在附近的咖啡店里沉默地相对而坐。
“很难想象会在东京碰到的场先生,来这里有何贵干?”
最终,大明星名取周一艰难开口,顿时又觉得尴尬,连忙喝了几口咖啡做掩饰。
对面的的场静司倒是很满意他的问题,
“来见你的。”
毫不掩饰、直接坦荡,同嘴角上扬的微笑一样一直是某人经典风格。
“……”
“你应该知道,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名取周一幽幽地望着窗外,樱花正盛。记忆中却悄然浮现某个祈愿的春夜,那也是一个樱花盛开的季节。只是那个神社似乎不大灵验,名取周一想。
“ 哈哈”,的场静司干笑几声,“我为的是公事,还是说,名取,你其实很想和我有私人关系?”
暗红狭长眼眸猛地凑了过来,目光灼灼、极富侵略性,逼得名取周一退无可退,只得迎了目光仔细端详旧爱人今日面庞。象牙色肌肤一如既往,头发长长,遮住右半边脸颊,那一对红宝石般的眼睛而今形单影只,整个人平添了一种威严沉郁的气质。
两人无言对视数十秒,在旁人看来倒像是在目光中交换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吻。
名取周一很想问对面人一句,“你最近还好吗?”,可话说出口却变成,“为什么要带眼罩?”
“ 右眼被子弹滑破了。”
的场静司语气平静到仿佛在叙述昨天晚餐菜色,
“要看看吗?名取。”
说着,的场静司就要揭开系在右眼上的白色绸布向他展示伤疤。
名取周一连连拒绝,他不想看到的场一门家主的伤疤。说到底,是他人因果,他名取周一无法干预,也不想干预。
“ 那晴天打伞是你最新的个人喜好吗?的场先生。”
“是因为右眼有伤口。汉森医生叮嘱我尽量少接触紫外线。”
对方依旧平静地说道。
名取周一后悔了,他不应该问出这个问题,刺痛对方的心。同时,他也意识到,记忆中的、少年静司的、那总是无畏地笑着的、双眼完整的笑颜,他再也看不到了。
到头来还是没有保护好自己。
名取周一难过地想。

“让我们开始说正事吧,名取。”
的场静司的手指正按照某种节奏敲击着桌子,名取周一留意到他的指腹略有薄茧,应该是经常拉弓或射击所致。
分开的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香港回归以来,黑帮的生存空间日渐狭小,的场一门利用曾经的人脉、关系、资金成立了一家娱乐公司,取名为MATOBA。”
“在香港娱乐圈里,一家娱乐公司想要成功,最简单也快捷的方式就是拍电影。”
“所以,我这次来是为了邀请你,名取,来出演MATOBA制作的电影《缠住吻住春风吹住我》。导演你也认识,是徐锦安先生,我会做出品人。”
从怀中掏出剧本,递给名取周一,的场静司举起咖啡杯随意地喝了几口,只是目光停留在名取周一身上。这是一个长久的注视,似乎要将对方近年来同今日的一切细微变化收进眼底。
“这种事情,你应该同我的经纪人依岛先生说。”
名取周一皱了皱眉说道。
“你也知道,依岛先生因为的场一门的缘故一向不太喜欢我,还是来和名取你讲不太容易被拒绝。”
的场静司笑着补充道。
“我会接下的。”名取果断答应,只不过后半部分话语被他悄悄咽下。我会接下的,不是因为剧本是我喜欢的类型,而只是因为当年你与我的约定,一个关于一部片尾映过能留下你和我名字的电影的约定。

两人走出咖啡店。
“的场先生难得来东京一次,要赏樱吗?”
名取周一戴上帽子与眼镜,面对着街道旁盛放的樱花说道。
“不必了,我在东京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说罢,的场静司转身离开。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名取周一的思绪又回到记忆中的某个画面。

四年前,目黑川片场。
“好久不见,周一桑!”
看着黑发少年笑眯眯地向自己跑来,名取周一连忙向身边的三井导演解释道:“不好意思三井先生,家里的远房表弟过来探班,我先失陪一下。”
目黑川樱花绵延百米,绚烂如天边晚霞。躲到剧组人员和狗仔记者看不到的地方,名取周一紧张发问:
“静司,你怎么跑来东京了?家里不要紧吗?”
“为了见你啊。”的场静司依旧笑眯眯作答,“哦呀,周一你的头发沾上樱花了。”
小心翼翼地,的场静司用手指捻了一朵完整的樱花,放到周一手心里。
“大概是拍戏的时候从树上掉下来的吧。”
“诶,在樱花树下拍戏吗?好~浪~漫~啊~”
听得对方话尾幽幽地拖了长音,名取周一便知的场静司又在吃醋了。
“咳”,轻咳了一声,名取周一说道,“静司,我们现在也在樱花树下。”
耳朵尖红红的,他的爱人名取周一,比树上最艳丽最绚烂的樱花还要美,正那样温柔又有些害羞地注视着他。于是的场静司凑了上去,吻住了另一位少年那柔软的唇。
如果你此时正在东京目黑川边,你便会看到一位黑发少年与一位金发少年在樱花树下尽情拥吻。
少年锦时,鲜衣怒马,恋爱趁年华。

只是春风悠悠,时光如流,物换星移几度秋。四年后,他们是知名演员名取周一和娱乐公司总裁的场静司,不能再做那年春日里的静司和周一。

Chapter 8: 当年情

Notes:

“一望你 眼里温馨已通电,
心里边 从前梦一点未改变,
今日我 与你又试肩并肩,
当年情 再度添上新鲜。”
——《当年情》

Chapter Text

等到的场静司听到后续条件内容已经是一个月后。
名取周一如同那日下午一样,不打招呼直接来到环球贸易广场98层,MATOBA娱乐公司,只是身边多了一位金发棕瞳少年,还有一只会说话的三花胖猫,唤作娘口三三。
“的场先生,这是夏目贵志。我偶然间认知的一位好朋友。我认为他非常有演艺及歌唱方面的天赋。”
“希望的场先生能按之前约定的,帮助夏目在香港出道。这也是我那天提到的私人条件。”
名取周一同夏目站在一起,好似孪生兄弟一般。他坚定说道。
“诶——名取你的好朋友吗?”
玩味地打量面前的纤细少年,恍惚间,的场静司还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少年时期的名取周一。浅色金发,温柔神色,只不过,他与名取周一拥有不同的眼睛。夏目的眼睛是浅棕色的,像月夜下海浪退去的沙滩,竖瞳,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淡淡的忧伤。
而名取周一的眼睛是同自己一样的暗红色,或者要更偏红棕一点,所以每次望向他都像是在镜中望向自己。少年时期的名取总是带着脆弱又倔强的神色,戒备地望着同他搭话的人,如同某只受过伤的湿漉漉的小动物。
可曾经小动物只会向自己露出最柔软的一面,的场静司想到,于是他露出大大自信笑容,好整以暇,回答道:
“没问题。”

“这是的场先生你的照片吗?”
夏目贵志指着宽阔胡桃木色书桌上立着的一张小小拍立得随口问道。
夏目这孩子,还真是坦率呢。的场静司这样想到。
“是的,那是之前同名取一同拍的。”
“的场先生,你很了解名取先生的事吗?”
夏目有些疑惑地问道,似乎仅凭印象很难将他和名取周一联系在一起。
“和你相比,我和他是老交情了。”
夏目贵志看着面前人目光幽幽,从环球贸易广场大大落地窗望向对面港岛,似乎要透过虚空望向曾经存在的某段岁月。
的场先生和名取先生的过去,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夏目一边疑问一边离开总裁办公室后,的场静司站在桌角,拿起那张拍立得仔细端详,手指轻轻摩挲他曾经的爱人——名取周一尚还没有玫瑰花特效的青涩的笑容。五年时间一晃而过,宝丽莱相纸轻微褪色,于是愈发显得那些年少时光仿佛一场幻梦。
悄然间时间闪回,又回到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岁月里。
1994年7月28日晚。
重复告白那晚轨迹,的场静司又来到了名取周一曾经短暂居住过的一户建。自他离开之后,的场一门便再也没有重新出租过这个房间。于是一切又重新变得空空荡荡的,只剩下穿墙而入的月光。
房间里废弃的纸张散落一地,衣柜门大开着,仅剩几件衣服挂在空荡荡的挂衣杆上。不小心踩到不知道哪里滚来的小小玻璃瓶,发出清脆的爆裂声音,打破了这静谧的夜。看来上一次房间的主人是走得很急了,的场静司想。
房间的尽头是一张书桌,旁边是一张软包沙发,过去他曾无数次坐在这里看名取周一在深夜里专心致志地读台本,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衬出剪影轮廓如此清晰。
而今名取周一离开了,这间屋子的灯也黯淡了起来。
有些时刻,比如现在,的场静司也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必要与名取分手。或许不必分手、小心谨慎捱过这四年,等到家族全面转型洗白,他们便可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甚至宣布婚讯。窗外,今夜白又圆的月亮高高地挂着,照亮了这不太明亮的小小房间,于是的场静司又想起,在这里的某一天晚上,窗外,也是这样的月亮,名取周一慵懒地趴在窗台上,同他讲:“静司,今晚月色真美。”
译为“我爱你。”
可惜这世上圆圆的不只是皎洁的月亮,还有黑黢黢的枪口。子弹无情人有情,家人代为受过的故事从小在黑帮长大的的场静司看过不少,于是他在计划之外、提前成为社团话事人时便做好了分手的决心。
明明在计划之中他们可以不必分手的。
望向窗外明月,的场静司不无惋惜地想。

视线重新回到书桌的一角,用亚克力相框小心翼翼地摆着他们的拍立得照片,用手拂去表面,却没有灰,看来是有人经常擦拭、精心呵护的结果。
连这张照片也没有带走吗?的场静司暗想,内心悲伤与雀跃交织。悲伤的是他不知道名取是有意还是无意遗留下这张照片,雀跃是因为,它现在是他的了。
轻轻地将拍立得从相框里捏出,悄然放在衬衫胸口口袋里,距离自己碰碰跳动的心脏不过毫分。
一如当年那人右手放在左心房。

回忆过后,让我们重新把视线转回到香港环球贸易广场,MATOBA娱乐公司。
夏目贵志到新公司已然一周,但总裁的场先生似乎对他并无特别工作安排,于是每天练习室、公司宿舍两点一线。可猫咪老师却被的场先生看上,经常趁夏目在练习室时偷偷带到自己办公室玩弄一番,搞得猫咪老师对夏目大吐苦水,再看到黑西装长发男都要惊慌跳起。
名取周一反倒不放心小朋友近况,于是硬着头皮拨打那熟悉号码:
“是的,这里是的场静司。”
“的场先生,我是名取周一。”
“能接到你的电话还真是稀奇呢,名取。”
和这家伙打电话还真让人不爽,于是名取周一决定速战速决。
“夏目最近还好吗?有没有给他安排声乐训练?最近有新通告吗,或许可以给他安排上。”
“名取,你打我电话只是想说夏目的事吗?”
停顿几秒,对方又补充道,
“你们关系真好呢。”
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对方幽幽语气和探究表情,于是名取说道:
“别胡思乱想了,的场先生。”
他刻意将的场先生这几个音节说的一字一顿,仿佛在强调他们现在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关系里的事实。于是一瞬间,换成电话那头的的场静司无言。
“名取”,对方轻声唤他,“你对夏目和当年对我的差别,我想你应当最清楚。”
他这是在吃醋吗?名取周一暗自想到,可明明当年抛弃我的人是他,又有何理由吃醋?

名取周一至今记得的场静司同他讲分手的那一天。
那是1994年7月28日,半小时前他刚刚获得香港第13届金像奖最佳男配角,虽然这是他作为演员的远大梦想,可他却觉得很难过,因为他始终觉得,他能获得这个奖,至少有一半要归功于的场静司,数年前话语帮他拾得信心。
可他却再也不在他身边。

1994年7月29日,凌晨。
兰桂坊。
暗色的酒吧包厢里,依岛先生和名取周一两个人显得格外冷清。望着面前将自己埋进空啤酒瓶堆里,不发一言却一个劲儿猛灌酒的名取周一,依岛先生好奇,虽说是庆祝,但从哪个角度来看名取周一都不应该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闷酒。更何况,对方眼中,明明是漫溢而出的悲伤。
合作数年,名取周一向来是一位好带的艺人。和合作过的女演员0绯闻,不沾烟酒,只有在应酬时才会喝一些,怎么今日却将自己搞得酩酊大醉?
太反常了,依岛先生想。
“名取,你已经喝得够多了。”
按住试图再开一瓶的名取周一的手,依岛先生小心翼翼劝说道,“我现在叫taxi送你回去。明早我们还要赶飞机飞回东京。”
“不……依岛先生。我们要庆祝!庆祝我获得金像奖……你不是总爱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醉意朦胧,名取周一抬眸看向依岛先生,可暗红色双眼中并无高兴神色,整个人脆弱易碎有如肥皂泡。
“啊是啊,你获得金像奖当然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的事业马上就要起飞了,所以cheer up!”
一向不太会安慰人的依岛先生说完,看到对面演员嘴角虚虚地扯出个苦笑,似乎更糟了。
如果不是因为事业,那会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感情!
依岛先生突然福至心灵。
“虽然不知道你和的场家的小子发生了什么,但他今天早些时候慌慌张张跑过来塞给我两张机票,还一再叮嘱我要将你平安带回东京。”
“我知道你近来都同他走的很近,可是,他毕竟是的场家的人,全香港都知道的臭名昭著的黑帮——的场家的人。作为经纪人,我必须要说,你还是,还是少和他扯上关系为好吧!”
“何况,回了东京,你还会遇见新的朋友的……”
“不”,面前醉醺醺的人听到的场两字突然清醒起来,喃喃自语道,“已经,没有关系了……”
说完,又滑落进啤酒瓶堆里。

名取周一不解,明明是的场静司先来主动接触自己,明明是对方先告白,但为何突然之间被分手的,却是自己?
不知为何,他又想到那天有人同自己讲的,的场一门向来是重视利益而轻视感情的家族,雷霆手段却并无菩萨心肠,于是门人皆是谋利之徒,并不是十分团结。也许,自己对的场静司而言也没有用处了吧,一个黑帮首领应当与政治家联姻,而不需要一个毫无助力的演员情人。
于是在依岛先生看不到的地方,一滴泪从名取周一的脸颊滑落。

当初为什么会爱上的场静司?
如果你向少年名取周一提出这个问题,他大概是会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不会正面回答你的。
刚出道的时候,名取周一整个人似乎漂浮在黑暗里。作为新人演员,他是经纪公司也是剧组里最弱小最易被人欺凌的存在,被当光替、临时换角、被暗示权色交易……虽然依岛先生一直在尽自己所能保护他,但那时,任何光明的尽头对名取周一来说都似乎是一个希望而不是一个现实。
这样的黑暗长久地笼罩着他,直到某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与他分外不一样的人。
那个人是的场静司。
他告诉他,自己觉得他某一天一定可以获得金像奖。他会同他一起讨论电影、看台本,幻想以后名取周一获得金像奖时的获奖感言,也会偷偷借助自己家族的势力打点剧组导演,甚至会在杀青时候为自己送上花篮。
也许是因为的场静司的存在,也许是因为自己太渴望与对方肩并肩,名取周一时常想,所以他才能磕磕绊绊地度过那段艰难的起步岁月。
于是演员名取周一将1994年7月28号认定为他一生中最快乐也最难过的一天。

周末夏目同名取先生照例打电话聊聊近况。
“啊,夏目君,很高兴你能给我打电话。”
“名取先生周末准备做什么呢?”
“如你听到的,我正和柊她们一起准备排练新歌呢。”
果然,话筒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架子鼓声和吉他演奏的声音。
“夏目君你呢?”
“周末公司休假,我准备同猫咪老师一起去街上走走。”
背后,猫咪老师发出猪叫:夏目,我要去吃团子!哼哼哼哼哼……
“啊哈哈哈哈,小猫咪还是一如既往地贪吃呢。不过香港的风景很美,是在日本看不到的那种哦,很值得去逛一逛。”
“像维多利亚港、太平山顶、中环都是有名的目的地。”热心演员名取先生开始专心推荐起旅游目的地来。
“啊啊好的,名取先生。不过说起来,名取先生和的场先生很熟吗?”
“我们算是故交了吧。不过,我从少年时代起,就不太喜欢那家伙的某些做派。”
说这句话时,名取先生的声音像往常一样温柔,只是我时常觉得,这温柔中似乎透露出一种对往日的怀念。
拿着听筒的夏目这样想到。
“怎么,是的场先生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吗?夏目。”
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名取先生突然语气紧张起来。
“不,不是,只是我在的场先生的书桌上看到了一张照片有些在意罢了。这张照片,怎么说呢,与的场先生一贯的身份不太相符。”
夏目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起初,我以为是的场先生同特区长官的合影,没想到仔细一看,却发现是和名取先生年轻时的照片,所以才会问出和名取先生关系怎么样的问题。”
“那张照片他还留着吗……”
电话里传来了名取先生的喃喃自语。
“怎么了?名取先生。”夏目贵志不解地问道。
“啊,没什么,夏目你早点休息。”
迅速挂掉了电话,名取周一只觉得自己心跳砰砰然,面颊滚烫,呼吸滞了几拍。

Chapter 9: 暧昧

Notes:

“犹疑在似即若离之间,
望不穿这暖昧的眼,
似是浓却仍然很淡,
天早灰蓝 想告别,
偏未晚。”
——《暧昧》

Chapter Text

名取周一觉得的场静司简直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尤其是在对待他们之间的感情上面。当年主动提出分手的人是他,分手后在自己生活中阴魂不散的也是他,保存年少时期两人合影的还是他。
这种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暧昧态度简直让人抓狂。
的场静司,究竟对于自己抱有怎样的感情呢?
抑或者
自己,对他来说到底算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长久地困扰着名取周一,直到——

1998年10月23日。
经过半年的筹备,电影《缠住吻住春风吹住我》正式开拍,除开机仪式之外,的场先生很少光顾现场,except今天。
“Cut!”
“名取先生,你不在状态。你应该吻得更加专注、更投入一点。”
“好的徐导演。”
“再来一条!”
对手戏演员王小姐觉得很是奇怪,往日一向一条就过的名取先生今天这是怎么了?台词磕磕巴巴,正在拍的吻戏NG十几遍,每次接吻之前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导演位,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被人钩住了魂。
不过,导演位到底有谁在啊?
有些在意,于是王小姐在又一次NG后看向那个位置。只见徐导演身旁,MT(MATOBA缩写)娱乐公司总裁的场先生身着白色衬衫、深色牛仔裤,左手随意拿一杯美式咖啡,端坐在此。察觉到王小姐好奇视线,的场先生微微一笑,轻轻点头,以示礼貌。
虽然圈中一直有的场先生和名取先生关系不一般的流言蜚语,但王小姐一向是不相信的,她不相信总是温柔闪耀的名取先生会和全香港黑白两道均鼎鼎大名的的场先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瓜葛。但再看看名取先生耳朵红红、畏手畏脚的样子,她动摇了,她觉得自己好像,瞥见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爱情一角。

Lunch Break
“的场先生,今天没有什么安排吗?为什么一直待在片场。”
话说得很客气,可名取周一的暗红色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对方,像是在质问。
“我是电影出品人,也是MATOBA公司总裁,自然时不时要来片场转转。”
很官方的回答,来自笑着的的场静司。
“我竟不知道的场先生这么有空,可以花一整天时间在片场。”
“并不是,我平时工作很忙,你也知道娱乐公司一天到晚都会有多少事情。今天这一天,是七濑女士帮我好不容易空出来的,为此我周六上午还要额外加班。”
的场静司无奈摊手道。
“我只是,对于名取你的事情格外有空呢。”
望着对方似笑非笑面容,忽然间像是话剧开场,一束强光打穿黑色天鹅绒幕布,于是世界一下子变得清晰明亮起来。在那一瞬间,名取周一恍然大悟,自己好像知道了那些问题的答案。
不是有意抛弃,不是破镜重圆,是镜未破、心未变、人仍在,于是春风再度……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看着对方恍然大悟模样,的场静司内心忍俊不禁却又要强装镇定,只得抬手看了看腕间黑水鬼手表,“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附近有一家很正宗的居酒屋,走吧,名取,我们一起吃午饭。”

和牛三明治、雪蟹乌冬面、胡椒炸鸡,配以朝日啤酒,加之的场静司最爱的抹茶草莓大福,午餐菜色着实丰盛。
“名取,你帮我一下。”
束发带脱落,的场静司蓄了很久的顺直黑发瀑布般倾泻而下,撩动某人的心。名取周一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崭新束发带,将黑发齐齐梳拢,然后扎了个漂亮的低马尾。
手感真好,名取周一想到。
“的场先生现在还不会自己绑头发吗?”
说话人的温热气息喷到的场静司耳朵上,痒痒的,他们现在离得那样近,近得已经越过引力的洛希极限。猛然间的场静司突然转过身来,用一只暗红眼眸促狭地盯着名取周一,又突然恶作剧般地凑近,心跳交叠间,停在距离名取双唇2厘米的位置,这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距离。
在这暧昧气氛中,的场静司却只是用手抚上名取的脸颊,看着对方脸色由白转红,长长睫毛不住颤抖,如同蝴蝶振翅。
“是啊,还不会呢。”
名取周一面前的人恶魔般蛊惑地轻声低语,紧接着出人意料地,在他唇边印下一吻,这是一个轻轻的、带有试探性质的吻。名取周一当然知道对方说不会是在撒谎,可作为年上者,他心甘情愿地、无限纵容地跳进对方为他设下的圈套。趁的场静司还未来得及离开,名取周一捉住对方纤细手腕,由更年长一岁的他来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剧组每日拍摄到很晚。
因为徐导演信奉王家卫那一套演员越晚拍摄越美丽的说法,所以重头戏往往在入夜之后才开拍。每日熬到夜里一两点,第二天却又要早起做妆造,演员们纷纷叫苦不迭。
好在今日的场先生在场,慷慨解囊,叫手下跑腿去麦文记买来许多竹升面与云吞面,再由场记一一分发下去,抚慰演员们的心与胃。
而的场先生自己却捧了两碗云吞面,在十分暧昧的夜的氛围里,凑到灯光中拿了台本的名取周一面前,轻声说道:
“名取先生,一起吃宵夜吗?”
名取周一抬眉刚想说些什么,可一碗温热的云吞面摆到他面前,
“我记得,鲜虾云吞牛筋面,走葱走芫茜。你的口味,我都还记得。”
恍惚间,大抵是剧组的钨丝灯太过刺眼,名取周一仿佛看到少年爱人的场静司坐到自己对面,笑意盈盈地同自己讲:“云吞面要趁热吃,周一,这可是全香港最好吃的云吞面了。”
是啊,这是全香港最好吃的云吞面了。
因为是你同我一起吃的。
名取周一边吃边想。
可另一人却不着急动筷,云吞面热气氤氲,升腾起来,遮住的场静司半边脸,使得名取越发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
“的场先生,云吞面要凉了。”
名取周一好心提醒,对方却不以为意,只是专注于用目光描摹面前演员精致眉眼。四年时光流逝,他曾经的爱人,婴儿肥褪去,曾经容易动摇又充满防备的眼神而今变得温柔坚定,笑起来更是春风化雨、闪闪发光。
只不过,他现在不常对自己笑了。
的场静司想到。
“名取……”,的场静司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名取周一不解眼神中欲言又止,“不,没什么。”
想正式告白的心忽而又退却,现在就这样就好,的场静司想到,至少,同自己分手之后,名取变得更好了。
于是他低头吃起自己的云吞面来。

一日三餐两人总凑在一起吃,就连名取先生也不可避免地圆润起来,被徐导演勒令必须在一个月内减掉10磅。于是在对方幽怨眼神注视下的场先生将猪扒包换成轻食,苹果替代夜宵,依旧每天陪名取吃饭,几天下来减重成果斐然。遇到周末,的场先生总是会推掉多余的工作,约名取先生出去爬山,抑或是看电影,名取先生总是会先义正词严地拒绝,然后却又在最后一秒赶到。
于是连夏目贵志和猫咪老师都觉得,这两人在跳属于他们自己的双人舞,一人进一步而另一人却退半步,你进我退、若即若离之间默契演绎出一曲优美华尔兹,并乐此不疲。

1998年12月的某一晚,电影拍摄已接近尾声,杀青之后的名取先生突然多出很多时间来,于是约了夏目一起去看电影《西雅图未眠夜》。
电影散场后,维港夜色美好。名取同夏目沿着长长的海岸线散步,经过星光大道、K11,路过绿色的天星小轮码头,再沿着梳士巴利道走到海港城。
名取周一发觉自己渐渐喜欢上香港,这里的夜晚总是有活力十足而引人入胜的异国情调,摩肩接踵的人群同川流不息的车辆让人感到目不暇接和心满意足。晚风吹过,带来温热咸湿的海的气息。
“好浪漫的故事啊,夏目。幸好Annie和Sam最终在帝国大厦遇到了彼此。如果错过的话,那未免太可惜了。”名取周一感慨道。
“人们在共同生活的城市里擦肩而过,错过说明缘分未到,一旦相遇就是命中注定。就像现在,也许这街上,下一秒就有人向我搭讪呢。”
“那也是因为你是大明星吧!”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猫咪老师叼着墨鱼干吐槽道。
“或许吧。但如果真的发生的话,那也很浪漫,不是吗?夏目”
名取先生只是微笑着,玫瑰花特效若隐若现,引得身旁经过的女生发出一阵尖叫。
“名取先生,我对感情这些还没有什么经验……”红着脸的夏目腼腆地说。
“哦呀,名取,还是一如既往地浪漫主义呢。啊,夏目也在。”
熟悉的嗓音传来。没有名取先生想象中的浪漫搭讪场景,只有穿着高级西装的的场先生,站在我们身后的街角处饶有兴趣地说。
“的场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和熟人的女儿一起吃饭。”
远处高跟鞋的响声传来,一个很娇小的栗色卷发的可爱女生走近他们,手里拎着香奈儿同爱马仕超大购物袋,想必是刚从海港城血拼回来。
“啊,不知道MT娱乐公司还提供这业务呢?”
名取周一望着的场静司很自然地接过对方手中的购物袋,幽幽地说。
“不是service,只是帮朋友一个小忙。”
“名取先生,这位是香港律政司司长的千金,梁若诗小姐。梁小姐刚从英国留学归来,多年未返港,对香港诸多地方适应不惯。梁司长公务繁忙,便拜托我陪梁小姐四处逛逛。”
“梁小姐,这位是电影明星名取周一,以及我们公司的夏目贵志。”
“哇!的场先生为何不早一点同我讲你认识super star名取周一。”
梁小姐一面同的场静司开玩笑,一面伸出手来,
“名取先生,我是梁若诗,是你的fans。I’ve watched nearly all of your films.”
梁小姐说话中英夹杂,明眸皓齿,令人过目不忘。
名取周一一向重视粉丝,只不过今日他心中似被酸涩填满,只能同梁小姐不冷不淡地握手。好在梁小姐为人热情又神经大条,稍作寒暄之后又同夏目热情交谈起来。
“梁小姐,我们应当走了。七濑女士还在停车场等着我们。”
“Bye-bye!”
梁小姐一边挥左手道别,另一边将右手很亲近地往的场静司黑色西服袖子上一搭。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十指纤纤,指尖饰以蔻丹,车厘子红愈发衬得肤白似雪,明晃晃的,一幅耀武扬威的样子。
她多搭一秒,名取周一的心便往下沉一寸,他突然开始痛恨起香港盛行的绅士风度,也突然希望天降大雨,好将这只手同高级西装剥离开来。
不,这样他们会共撑同一把伞。名取周一进而绝望地想。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背影,名取周一想,任由任何人来看都会赞叹一句金童玉女、好不登对。而偏偏这样,愈发显得他自己像是个偏要插队到的场静司前途里的小丑。不,这不是吃醋,他名取周一有什么吃醋的资格,他只不过是稍微有点在意罢了。
“名取先生?”
“啊,夏目。我们走吧。”
名取先生看似平静,可手里紧紧捏着的脆皮巧克力的包装纸暴露了一切,此刻,他的内心应该比维港的海浪更波涛汹涌。

夜里三点。
本应早早入睡的名取周一还在醒着,头脑中一直闪现海港城的场静司与梁小姐两人背影,由从两人第一次牵手告白一直联想到自己受邀参加两人婚礼,的场静司身穿华丽燕尾服兴致勃勃发表感言,梁小姐一脸幸福依偎在他身旁,而自己却只能呆呆地坐在台下,用十二万分苦涩心情单调鼓掌。
整个人烦躁地更加睡不着。
于是名取周一起身随意拨了个号码,打给徐导演,
他实在需要有人陪他聊聊。
听完名取周一长篇大论叙述今日所闻所见,正在熬夜剪片的徐导演大大地叹了口气,说道,
“名取先生,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的场先生的私生活这么感兴趣了?”
“据我所知,的场先生现在是单身。但并不排除他在与别人约会的可能。”
“你知道的,梁司长仕途坦荡,很受特区长官陶先生的赏识,假以时日,定能平步青云。坊间传闻,他会是下一任特区长官。”
“而梁小姐,又是梁司长唯一掌上明珠,视若珍宝,平时几乎不准男生近她身。今日委托的场先生,据我分析,很有可能是挑中他做未来的乘龙快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名取周一失魂落魄地挂断电话,瘫在柔软沙发椅上发呆。
深夜里,不知道是哪个房间还在播放王靖雯最新单曲,《容易受伤的女人》,“不要 不要 不要骤来骤去/请珍惜我的心。”
歌手唱得云淡风轻,却戳中深夜里孤单的某人的心。于是名取周一决定,第二天一早,乘第一班飞机飞回东京。
待的场静司发觉名取周一不辞而别,已是数天后。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整个人好似消失在这60亿人口的星球上。担心名取安危,又怀疑是对方那天误会了什么,的场静司心急如焚,顾不得在乎那么多,哔一声后,在名取周一的语音信箱留言道:
“我曾经问过无数次我自己,对你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又害怕失去的感情是什么。后来,他们告诉我说,那是爱。
也就是说,我还在无可救药地爱着你,名取。
所以,如果你听到这条留言的话,请回到我身边吧。”
那天恰是1998年平安夜,的场静司站在中环热闹的街市之中,巨大圣诞树下,摩登的红男绿女熙熙攘攘,情侣们纷纷围绕圣诞树拥抱、接吻,街角商店正热烈播放Maria Caray 演唱的经典曲目《All I want for Chistmas is you》,人们正在庆祝20世纪末倒数第二个圣诞节。而只有他一个人,孤单背影,正通过手机倾诉着对于另一个三千公里外的人的思念。

Chapter 10: 再次重逢的世界

Notes:

“언제까지라도 함께 하는거야 다시 만난 우리의,
永远都在一起 直到再次重逢我们的...
이렇게 까만 밤 홀로 느끼는 그대의 부드러운 숨결이,
如此黑暗的夜里 独自感受到你温暖的呼吸,
이 순간 따스하게 감겨오는 모든 나의 떨림 전할래,
这瞬间 热情扑来的所有悸动 都将向你传达,
사랑해 널 이 느낌 이대로 그려왔던 헤매임의 끝,
我爱你 这感觉就这样 结束了迷茫和徘徊。”
——《再次重逢的世界》

Chapter Text

可令人遗憾的是,名取周一并没有没听到这段来自的场静司的深情告白。那是因为,更糟糕的事发生了——他在机场遗失了手机,却被跟踪他的私生恰好捡到。
于是此刻,东京A社。
依岛先生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眉头紧皱,近乎崩溃地说:
“名取,如果我们不能及时找到她的话,那么一周之后,全世界都会知道你跟的场家的小子有一腿!”
“全部完蛋了!你的演艺生涯,还有我的经纪人生涯,全部都会毁掉……”
此时,手机铃声悠悠响起,打断依岛先生絮叨做法,恰是这段故事里另一个不在现场的主人公,的场静司。
“啊,我是依岛。”
“名取正同我在一起。他很好,不必反复问我了。多亏了你,静司君,我们现在有大麻烦了。”
“啊?什么麻烦?说来话长……”
于是在接下来的30分钟里,依岛先生原原本本地为电话那头的的场静司讲述名取周一是如何因为一时冲动飞回东京,又是如何因为自身心情不佳而在机场遗失手机、被跟踪他已久的私生捡到,现在被对方威胁要与名取周一约会,不然就会将名取的家庭住址、连同他的所有隐私,当然包括的场先生的深情告白,一同公之于众的故事。
“对了,还算她有点良心,给我们留了7天时间,可能她也认为,自己在见偶像之前还需要点时间去美容院吧。”
依岛先生无情吐槽道。
“那么只要我们在7天之内找到她,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电话的另一端,的场静司冷静地说道。
“依岛先生,将这件事交给的场一门吧,毕竟,也算是因我而起的。”
“我也曾做过社团话事人,在七天之内找到一位女性,对黑帮来说不在话下。”
“啊,那就有劳你了。”
“不过,名取这些日子里要住在哪里呢?如果还住在他在东京的公寓,怕是会遇到私生上门的情况,如果住在公司,又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正好的场家在东京还有处别邸,长期无人居住,如果名取愿意的话,可在此处住下。”
“我拒绝——”
名取周一倔强地大声说道。
可依岛先生比他更早地答应下来,并且好心提醒他,现在这种棘手局面都是因为他,名取周一,在机场遗失手机所致的。如果不想让自己的演艺生涯完蛋,他最好乖乖地住进的场一门的别邸里,让依岛能够同的场一门一起全力以赴地去搜查私生所在。
于是名取周一闭了嘴,乖乖地搬到了的场别邸。

的场别邸位于东京都品川区,是一处幽静又雅致的老宅。白色的砖石砌出来一栋二层的小楼,门口种着两颗鸡爪槭,低低矮矮的,在深冬里如同火焰一般燃烧着,映衬着白色的房子与木色的连廊,煞是好看。房子里面是极干净的,白色大理石地砖配上樱桃木色家具,轻松营造出一种很温馨的氛围,让名取不由得想起自家在神户的宅邸。据每天来打扫的佣人讲,的场一门的首领偶尔来东京办事的时候会住在这里。
于是,名取周一便在这里住下,无人打扰,一个人的生活却也过得自得其乐。的场静司如同约定一样从未来过这处宅邸,直到第五日。

东京都遭遇罕见寒流袭击。天灰蒙蒙的,从早上起便簌簌地飘起了雪。雪落在东京都的每一寸土地上,也落在这处宅邸的小小的庭院里,落在碧绿的树与青黑的瓦上,也落在热气蒸腾的泉眼上。名取周一披上厚重的毯子,坐在廊边,看雪一点一点地盖满院中那两颗红枫树的叶子。
夜里。
雪还在下。
庭院里的石灯笼散发着幽微的光,雪花正从橙黄色的灯光注视中飘落而下,名取周一正准备上楼就寝,却听到玄关处传来开门声响。蹑手蹑脚地走去,才发现是的场静司,黑色大衣上沾满洁白雪花,那一把标志性的油纸伞倚在门边,风雪夜归人。
两人许久不见,只是尴尬地面面相觑。深夜归来的人面容上写满疲惫,幽幽的浓重木质调香水味道传来,却掩盖不住背后的血腥味。
“你……还好吗?”
回答名取周一的却是沉默。
太了解面前这人脾气秉性,名取周一也顾不得之前种种,快步走上前去,反复地核对的场静司心跳、呼吸是否正常。黑色大衣坠地,脱掉深色西装,再从下至上一颗一颗解开白色亚麻衬衫扣子,暴露在名取周一眼前的是密密麻麻的淤青、已愈合的刀疤和还在流血的鲜红的伤口,在的场静司象牙色皮肤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的场静司迷茫地抬头,却碰上眉头紧皱的另一人美丽却固执眼眸,平时总是温柔似水的目光中如今充满了质问、气愤以及心疼。望着对方丝毫不肯后退的眼睛,的场静司想,自己还是头一次看到名取周一露出这样的表情。
“是因为我的原因吗?”
“不,不是,名取”,的场静司终于艰难开口道,“私生前几日已经找到了,依岛先生正在同她谈判,如果谈判失败,警方将会介入。”
“名取,或许你听说过三春家吗?”
可没等到的场静司有机会说出后续内容,名取周一已将他拖至沙发上,拿出千方百计找到的医药箱,兀自地取出碘伏、纱布为他消毒、包扎。
“嘶——”碘伏碰到伤口,总还是会有些痛,的场静司倒抽了一口冷气。“没事吧?”,抬头望见名取周一关切眼神,其中温柔简直要让他沉溺在此。
“啊,没事。”的场静司随口答道,但内心想的却是,要是能不做家主,或许就能一辈子同名取周一隐居于此,过完平凡又幸福的一生,似乎也不错。
可惜他从来没有选择。
“的场先生,我们需要谈谈。”
“这种危险的事情,为什么不能交给底下人去做?就算你是的场一门家主,据我所知,的场一门现在已经洗白了,为什么你身上还有那么浓重的血腥味?”连珠炮式的提问向的场静司袭来,还没等他回答,名取周一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知不知道……就算你同别人在一起,就算你当初将我推开,但看到你这样,我还是会……我还是会……心疼。”
的场静司听闻此言惊愕抬头,却对上一双泪眼,大滴的泪正从名取周一悲伤双眸中涌出,顺着美丽面颊缓缓流下。
“别哭了,周一。”抬手拂去对方泪滴,的场静司温柔地说,“我没有同别人在一起。如果你说的是梁小姐,我同她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她在英国另有男友,名叫Johnson,只是还未来得及向她父亲摊牌。”
听到此,名取周一悬而未决的心稍稍落下,却还是因为对方伤口而有些在意。的场静司一向对名取微表情了然于心,于是便接着解释下去。
“三十年前,当的场一门还在日本发展的时候,三春家是依附于的场一门的一个黑帮家族。起初,他们也是按照黑帮规矩安安稳稳地做事,但黑帮势力火并越发激烈,三春家也日渐衰弱。这时,一个退伍美国军人站出来,声称可以帮他们处理好一切,并帮助他们成为东京都这一片的黑帮霸主。”
“可是,这美国人的手段并不高明。他先是破坏其他帮派走私交易,故意引得黑帮报复,再伙同政府,声称自己作为一个美国人却受到了日本人的羞辱,故而将所有帮派的生意封禁掉。”
“东京黑帮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于一天晚上纠集上百人将三春家灭门。同时也对美国人应用各种私刑,总之让他生不如死,再送至监狱。”
“25年后,美国人出狱。他大概是有战争后遗症,不敢去报复东京整个帮派,却总臆想是的场一门当初的不作为导致他如今惨状。于是出狱后,便总是隔三差五地骚扰的场一门。”
“今晚,他不知从哪里听闻我在东京,便纠集了一些的场一门的敌对势力对我进行伏击。当然,他失败了。”
“因为我啊,周一,最讨厌愚蠢且丑陋的事物了。”
说这话的时候的场静司微微笑着,依旧是少年时期那种胸有成竹的无畏模样,可是望着他的名取周一心中却很难过,他才22岁,明明如此年轻,肩上却背负着如此沉重及危险的事情。
于是名取周一试探性地问道,“的场先生,你有想过不做的场一门家主了吗?”
回答他的却只有沉默。
的场静司想起,曾经某次,夏目贵志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不过当时自己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一次也没有过。”这当然是自己骗自己的回答,可无论如何,在名取周一面前,他不想对他说谎。
在这几乎要凝固成实体的沉默之中,一只手悄然伸过来握住了他。这是名取周一的手,温暖又有些干燥,如同寒冷冬天里的炉火,给他以一种明亮的希望。
“静司,我不知道你当初把我推开是不是你的真实想法,但是这样沉重的东西,不要再一个人背负了。”
“无论是以朋友的身份也好,还是以什么样的身份也好,我希望……我希望,至少在这种时刻,我能陪在你身边。”
“静司,我已经不想再被你推开了。”
来自年上者的一记告白组合拳将年下者打得头晕目眩,恍惚之中,的场静司以为自己失血过多置身天堂,只有那只手,那只来自名取周一的手,的温度和触感告诉他这一切不是虚构幻想,而是真实存在。
于是他将这只手轻轻抬至嘴边,温柔地印下一吻,并听到自己说道,“我爱你,周一。”
天空还在飘落着雪花,悠悠地,飘落在东京都的每一寸土地上,也落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身上。这是1999年1月1日0点57分38秒,距离二十世纪结束还有364天2分22秒,在此刻,的场静司亲吻他失而复得的爱人。

卧室。
“对不起,周一”,温存之后,枕在另一人的温暖臂弯中,名取周一听到的场静司在黑暗中轻声说道,“实在抱歉当初和你讲分手。”
翻身来到说话者身旁,就着庭院石灯笼发出的微弱灯光,名取周一用食指一点点描摹对方眉眼,略带埋怨地说道,“啊,静司,当初我可是难过得要死掉了。”
“我知道,所以对不起。”的场家主平日强势声线现在却带上很多温柔愧疚,紧接着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很怕失去你,周一。四年前,我曾经被人拿你的安危威胁过,所以我当时的选择是分手。”
“当时的我曾经天真地以为不拥有便可以不失去,周一。你对我来说像富士山,也像曾经我们一起看过的月亮,太皎洁明亮,以至于我,后来的我,不敢挽留你在身边。”
“我是一只被家族责任束缚在笼中的鸟,可我却爱上了一个自由的人。”
微弱光亮下,的场静司的脸显得有些悲伤。意欲做些什么来安抚爱人,于是名取周一时隔数年,隔着白绸布,再一次亲吻上的场静司的右眼。这是一个虔诚的、摒弃了任何情欲的吻,如同中世纪骑士单腿下跪亲吻他的领主,他,名取周一,在亲吻面前人的伤痕的同时,连同亲吻对方的灵魂。
“富士山不会来到香港,但静司,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黑暗中,名取周一听到对方心跳怦怦然。多年之前春夜神社的珍重祈愿跨越春夏秋冬最终射中自己眉心,原来不是神社不灵,而是再好再美的爱情故事也时常需要一些波折,灰姑娘要经历继母百般磨难才会遇到她命中注定的王子,睡美人则要躺在荆棘帷幔之中沉睡百年才会被远道而来的王子吻醒,而我们的主人公,的场静司和名取周一,则要经历破镜重圆才会达到最终完美结局。

Chapter 11: 世纪求婚

Notes:

“换黑西装抱起你才优美,
这见证神也惊喜,
我虔诚爱你,
以灵魂骚动你。”
——《骚灵情歌》

Chapter Text

那时候是2001年,人们还在使用翻盖手机拨号上网,恐怖分子劫持民航客机撞上五角大楼,北京刚刚申奥成功。全世界都在迎接21世纪,庆祝千禧年,名取周一在香港,被他一生的爱人——的场静司求婚。

11月12日,
香港瑰丽酒店行政套房。
被夏目拉过来说大家要为他庆祝生日的名取周一直到睁开眼睛的上一秒还在天真地以为,今天仅仅是个简单的生日聚会。
于是在众人齐声合唱的生日快乐歌中,名取周一闭上眼睛,对着插满蜡烛的草莓蛋糕,郑重许下他26岁的生日愿望:一是希望自己27岁事业顺利,不再被私生缠身;二是希望夏目小朋友能够在MT娱乐公司顺利出道;三是,希望和的场静司岁岁年年。
待他再一睁眼,却发现,在一众白玫瑰与红玫瑰的花团锦簇中,在生日蜡烛的摇曳烛火中,在众人无声的期待下,他的爱人,的场静司,正单膝跪地,向他求婚。
“名取,虽然这么说有点老套,但我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说着,的场静司从怀中掏出一个鲜红烫金的小盒子,啪的一声打开在名取周一面前。
那是一枚卡地亚VENDÓME LOUIS 结婚戒指,端端正正放在黑色天鹅绒衬布中,18K玫瑰金色金属圆环中央镶嵌一排细密钻石,好似晶莹泪滴,于灯光照耀下折射出耀眼光芒。
“梁小姐同我一起挑的,她说她用人格担保你肯定会喜欢。”的场静司有些紧张地望着名取周一,微笑着说。
望着面前爱人单膝跪地,名取周一感觉好似多年美梦成真,又像突然间被告知赢得大奖,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表情,想哭又想笑。他从未在短短几分钟内体验过如此多、如此密集的情感,即便再好的电影剧本、再复杂的主角故事也从未有过。心脏幸福得快要爆炸,喜悦的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于是他以手掩面,微微扬起头,好整以暇地回答道:
“我很喜欢。”
的场静司挑了挑眉,似乎还在等待另一个答案。
“静司,我愿意。”
名取周一羞红了脸,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在众多好友面前回应自己爱人的求婚,一时间又害羞又变扭起来。
砰——
不知是谁拉响了礼花,金色、彩色心形纸片如雨般洒下,洒到在场的每个人身上。猫咪老师跳来跳去追逐金色幻影,柊、瓜姬、笹后早已感动得泣不成声,三个人捏着纸巾哭成一团,而夏目则微笑地注视着求婚与被求婚者,由心底为他们感动幸福。而的场一门唯一代表,七濑女士,在架好摄像机记录这一切之后就出门打电话去了,听上去像是在联络婚礼场地,一如既往地高效。
作为主角,名取周一和的场静司身上则落了最多的彩色纸屑,在微湿金发和深色西装中闪闪发光。柊此时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摘掉名取周一头上凌乱的彩带,“大明星要时时刻刻光彩照人才行”,名取周一听到她在自己耳边这样说道。
而另一边,面前的的场静司正从黑色天鹅绒衬布中小心翼翼取出戒指,捏住名取周一的左手,缓缓将华丽戒圈套上他纤细手指。
抬头与另一人目光交汇,的场静司笑着说道:“很美。”
左手无名指细小血管联通心脏,爱意不言,订立神圣契约。这是属于的场静司与名取周一的的十年落幕,也是属于全世界的崭新纪元开端。

“的场先生,名取先生,看镜头——”
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台拍立得,夏目按下快门,数秒之后将幸福定格。
相片中的名取周一举出左手,无名指上戒指闪闪发光,此刻的他,无需任何玫瑰花特效,却看起来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幸福。而的场静司则单手插兜,以静静姿态、微笑神色望着名取周一,另一只手紧紧搂住对方的腰,黑色西服袖口与酒红衬衫形成鲜明对比,引人遐想。
当然啦,这张拍立得最终将会与少年时代两人合影归于一处——的场总裁办公室。于是每次商业会见结束,新的合作伙伴总会随口发问道,“照片上是谁呢?”,而的场先生也总会好整以暇地答道,“啊,是家妻。”

2001年12月12日,《缠住吻住春风吹住我》电影首映。
手牵着手坐在黑暗的、空荡荡的影院中,的场静司和名取周一看着电影片尾字幕缓缓划出两人姓名。
“周一,电影结束了。”
“是啊,的场先生,但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名取周一绽放灿烂笑容,好整以暇地望着的场静司说道。

 

波音747客机缓缓滑行在跑道上。亚热带灿烂阳光穿透玻璃连廊,照射在远方的碧蓝色的大海上,泛起一阵金光,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海的气息。跟随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旅客走出香港国际机场T1航站楼,在一片嘈杂人群中,名取周一却一眼看到他的爱人,的场静司,的背影。
此刻,如果那人恰好回头,名取周一便会看到,那专属于的场静司的、一如二十年前他们在酒会上相遇时的笑容。
东京到香港的飞行时间是5小时34分58秒,可的场静司和名取周一的爱情故事,却会持续一生。

Chapter 12: 【番外】西式婚礼

Notes:

夏目贵志视角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的场静司与名取周一的婚礼兹定于3月22号星期四在港岛香格里拉酒店举办。
这是写在婚礼请柬上的一句话。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正从家门口的红色邮筒中取出一个洁白烫金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来,象牙白的特种卡纸边缘压印着的场与名取家族纹饰,正中以烫金字体写着开头的那句话。
请柬是从香港发出来的,盖着中环邮政总局小小圆圆的邮戳,漂洋过海来到八原。我小心地将请柬放入怀中,合上红色的邮筒,同肩头的猫咪老师感慨道有情人终成眷属。猫咪老师却不以为意,叼着狗尾巴草说道:“笨蛋夏目,我早看出他们俩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了。”
“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穿过初春的庭院,各色的花苞在去年我笨拙搭起的苗圃里露头,小小的一方天地里逐渐有了春的气息。
“哼哼,当然是通过观察那两个怪人的一举一动!一个当红演员愿意自降片酬出演MT娱乐公司的电影,另一个曾经的黑帮首领动用一切资源只是为帮名取那家伙找到私生粉……如果这都不是爱的话,那就让我一辈子吃不上刚出锅的炸虾吧!”
“老师你可真是消息灵通呢。”
“不像你,夏目,我可是很快和MT娱乐公司的人打成一片了哦!”猫咪老师十分得意地说。
“贵志君,晚饭好了哟~”
塔子阿姨温柔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于是猫咪老师一边念叨着“炸虾!炸虾!”,一边飞一般地跳下我的肩头,迈着四条小短腿,快速地跑进餐厅里去了。

时间如同长了脚,飞快地走到3月22日。
当我踏进这婚礼现场时,我惊叹于这次婚礼的排场。数十英尺宽的碧绿草坪上缀满白色的玫瑰、百合以及淡粉色的洋桔梗,花团锦簇般的,仿佛不经意间闯入某个城堡的秘密花园。一排排洁白座椅排列整齐,亚热带明媚的阳光穿过其上方的巨大的白色纱帘,同微风一起,将这些柔软的布料堆成一阵阵洁白的海浪,波涛起伏间掩盖住最远处的圣坛和花朵堆成的宏伟拱门。
跟着侍应的指引,我落座于贴着我的名字的白色座椅上,旁边是柊、瓜姬、笹后三位,她们整整齐齐穿着淡紫色纱裙,胸口别着水晶紫的兰花,看起来既激动又悲伤。
她们向我伸出手来,“很高兴见到你,夏目。”
我微笑着点头致意,同她们一一握手,脑中却跳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真的好像伴娘。
怀中的猫咪老师看到柊,又要跳起来,继续上次没吵完的架,“猫不倒翁!”“式神妖怪!”眼见拌嘴要升级成小型局部战争,我连忙捂住猫咪老师的嘴,轻声说道:“小声一点老师!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时,时针、分针齐齐指向十五点整,角落里的钢琴悠悠奏响瓦格纳版婚礼进行曲。名取先生穿着丝绸光泽洁白西装,酒红色领结乖巧系在衬衫领口,湿发背头,手捧一束鲜红玫瑰,穿过长长人群,从草地的这一头走向另一头的的场先生。他每走一步,便会迎接一阵由宾客们洒向天空的白色花瓣雨。象征纯真爱情的白玫瑰顺着微风轻轻飘落,落在名取先生的闪耀金发中,也落在他洁白无瑕的闪亮西装上。于是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他微笑着、带着白玫瑰的香气、带着所有来宾的祝福,走至的场先生面前。
今日新郎,的场静司,黑西装胸口装点红色玫瑰花,长发规规矩矩束在脑后,一如今日领带,一板一眼地打好系紧,比平时更添几分严肃氛围。鸦黑睫毛一颤一颤,双手交叠间,细长手指却不由自主做出许多小动作,暴露出前社团话事人此刻紧张内心。喉结上下滚动,只见的场先生清了清嗓子,翘起了嘴角,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的爱人,名取先生,伴着浪漫乐曲,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后来,我从旁人交谈中才得知,为了这一刻,的场先生等待了十年。

婚礼进行曲最后一个音符奏完,的场先生紧紧牵住面前名取先生的手,两人相视一笑,齐齐站定在圣坛之下,仰望着花白胡子的神父从怀中掏出厚厚圣经,摊开来,说道:
“今天,我们在上帝的注视下、众人的陪伴中,聚集在此,来见证这对新人,的场静司与名取周一,神圣的婚礼。如果有任何人有任何理由,能证明他们的结合是不合法的,请现在提出来或永远保持沉默。”
全场鸦雀无声。
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场景,神父转而将头转向的场先生,透过厚厚玻璃镜片,郑重询问道:“的场静司,你愿意在这个神圣的婚礼中接受名取周一作为你的妻子吗?你愿意从今往后,爱他、敬他、抚慰他、保护他,并在有生之年不作他想、忠诚对待他吗?”
“我愿意。”一字一顿,的场先生郑重宣誓。
“名取周一,你愿意在这个神圣的婚礼中接受的场静司作为你的丈夫吗?你愿意从今往后,爱他、敬他、抚慰他、保护他,并在有生之年不作他想、忠诚对待他吗?”
我身旁的瓜姬和笹后紧张地手挽着手,屏住呼吸等待着名取先生的答案,而柊则高高举起相机,试图定格这一激动人心的瞬间。
在众人注视下、静默等待中,上下嘴唇相碰,名取先生说出了那个这十年间他每天都会演习一遍的答案:“我愿意。”
全场沸腾。
于是神父不得不等待数秒,待四周重新归于寂静,他示意的场先生以左手抚上圣经鲜红烫金封面,跟随他,一字一顿说出自己的誓言:
“我,的场静司,以上帝的名义郑重发誓,接受你,名取周一,成为我的合法妻子。从今以后,无论是好是坏,是贫穷还是富有,是疾病还是健康,我都会爱你、敬你、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直到名取先生同样宣誓完毕。
神父颤巍巍地将两人放在圣经封面上的手重叠在一起,向全场来宾广泛宣布,“现在你们正式成为夫妻。”
“你们可以亲吻彼此了。”
神父话音刚落,的场先生就迫不及待地揽住名取先生的腰,如初升新月一般将对方倾斜放倒在自己怀中,并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霸道又持久的吻,在众人的起哄、尖叫声中,我看到名取先生的耳尖由白变红,双手不自觉地攀上的场先生的脖子,看起来十分陶醉并享受的样子。直到猫咪老师跳到我的肩头,用毛茸茸的爪子捂住我的双眼,“少儿不宜啊!夏目!”
我只得微笑抗议道,“老——师——”

一阵推车声响起,三层的缀满奶油花边的巨大婚礼蛋糕端端正正摆到新郎新娘二人面前,“三!二!一!”所有宾客齐声呐喊,于是在这十分热闹的氛围中,的场先生牵住名取先生的手,共同切下这十分珍惜又宝贵的第一刀。
象征着夫妻和睦、直到永远。
紧接着,名取先生端着薄薄的纸质蛋糕碟,将第一口满溢糖霜及草莓的蛋糕送至的场先生嘴边,微笑着说,“静司,这一口,你先吃。”
双眼噙着笑意,的场先生顺从地吃下,但很快又用双手灵巧地捧住名取先生的脸,反客为主,同今日新娘交换了一个奶油味的吻。
这时,一阵金色的雨顺着一条弧线自由落下,原来不知是谁打开了一瓶香槟助兴。带有淡淡酒味的雨均匀地洒到每一个宾客身上,也包括我。猫咪老师闻到酒味异常兴奋,双眼放光,“夏目!那可是上好的路易王妃水晶香槟啊!”于是他从我怀中蹭地一下跳起,跑到正在浇灌香槟塔的名取先生面前讨酒去了。
“名取!恭喜你和那小子修成正果!还不快把香槟给本大爷奉上!”
“老——师——不要这么无礼。”气喘吁吁的我急忙赶到,“名取先生,不好意思,猫咪老师他不太懂得人类的礼数,打扰了你们真是抱歉。”
“没关系的夏目,小猫咪理应得到更多宽容的。”说着,温柔的名取先生将一杯香槟递到猫咪老师面前,不到数秒,杯子已空,“哈哈哈,真是酒鬼呢。夏目你要一杯吗?”
“不了,谢谢名取先生的邀请,但我是未成年人,还不能喝酒。”
“诶,真遗憾呢。”
于是名取先生自己拿了一杯酒,站在我身旁,望着斜对面正向各位来宾分发香槟塔的的场先生,说道:
“还是要感谢的场先生,因为我是男人不能穿白无垢的缘故,他和的场一门的老顽固们大吵一架,以不再管理家族为威胁,最终他胜利了,才有了今天这场西式婚礼。”
名取先生笑意盈盈,背头的发丝有些散乱,随意地垂到眼前。或许是因为和心爱的人结婚的缘故,今天的名取先生显得愈发光彩夺目、明艳动人。
这时,刚刚一直在忙碌着的场先生才闲下来,走到名取先生身边,手指拿了一小块马卡龙,很自然地喂给他,又顺手抹去了他刚刚吃蛋糕时遗留在嘴角的奶油,笑着说道,“名取你又不是没女装过呢。”
“不要在未成年人面前说这种话啊!”
“嘛,好吧,不过周一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呢。”
笑眯眯的的场先生向我转过头来,歪了歪脑袋,又挑了挑眉,仿佛在向我炫耀。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的场先生,平日里总是散发着冷酷的总裁气场的人此刻浑身上下正闪耀着幸福的光芒,即便是夜晚最耀眼的启明星看了也要败下阵来。但莫名的,我觉得,这样的的场先生似乎也不错呢。
“名取!”
一声严厉的嗓音传来,原来依岛先生也来了婚礼现场,我同名取先生迎了上去。
“新婚快乐!总之,宣布婚讯的公告已经按你的意思发了,这几天粉丝反应比较大。你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依岛先生如是说道。
在远处被一些政界人士绊住的的场先生望向这边,似乎在观望发生了什么。
“哎”,依岛先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隔着茫茫人群同的场先生对视数秒,“不要让我看到的场静司那小子。”
“说起来,因为你同他结婚的缘故,那家伙荣登全日本女性最讨厌的人物榜单之首。这几天,粉丝的信每天都像雪花一样寄到公司……”一说起来工作,依岛先生便滔滔不绝,直到名取先生递给他一杯香槟,
“辛苦了,依岛先生。”
香槟杯碰到一起,发出清脆响声。我望着总是游刃有余的名取先生优雅地将金色的酒液饮下,微醺状态为他精致面庞增添几分独特魅力,不由得又想起那个萦绕在我心头许久的问题:这样的名取先生,为什么会和的场先生在一起呢?
依岛先生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
“对了,名取,这是贺礼,依岛老宅的枇杷。”他拿出一个高级布料制成的小袋子,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又大又圆的枇杷,递给名取先生,“我特地差了朋友帮我摘的。总之是我的小小心意,请收下吧……”
最后,依岛先生欲言又止,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名取先生的肩。看着他有些复杂的神情,我莫名感觉他应该同一脸严肃地站在那边的七濑女士有共同语言。

恰时,舞会开始。
红色的夕阳快要坠落到碧蓝的海平面之下,用余晖为全世界笼上一层金色薄纱。大提琴悠悠拉响小步舞曲第一乐章,西装革履的的场先生笑着向名取先生跑过来,牵住对方的手,紧接着又肩并着肩、一同跑向面朝大海的舞池那边,好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私奔到世界尽头。
黑色钢琴奏响第一个音符,的场先生右脚后撤、微微俯身、优雅行礼,紧接着将左手伸出,眼睛含笑地望着名取先生。这是一个邀请,今日新郎正在邀请他的新娘与他共跳开场舞。于是名取先生将手轻轻搭在对方的手上,进而的场先生揽住名取先生的腰,一阵风般地,两人旋转起来。
第一支舞跳完,宾客们也纷纷加入到舞池中,一时间,绿油油的草坪上开满各色裙摆的花,映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罗曼蒂克式的爱情景象。
不会跳舞的我只得随手拿了杯橙汁,站在一旁,远远地望着正在共舞的众人。
“他们俩很久之前就在一起了”,是同样不跳舞的七濑女士走到我身旁,用与依岛先生同样复杂表情幽幽地望着正在舞池中跳着华尔兹的两人,说道。
“大概是十年前吧,当静司还没成为家族首领的时候。听说好像是静司在名取第一次来港拍戏期间主动追求的。不过,这种事情,除了当事人谁说得清楚呢。”
七濑女士转过头来饶有趣味地看着我,我只得微笑点头,同时,在内心开始谴责起此刻正喝得酩酊大醉的猫咪老师没有尽到一个保镖应有的职责。
“这十年以来,从籍籍无名到声名鹊起,名取周一的身边除了静司之外一直没有别人,BOSS这边也是一样。”
“那七濑女士怎么知道的呢?”
“查电话单。”七濑女士正用一种这种事情很难理解吗的表情望着我,“我们首领是很没有耐心的,能让他每月长篇大论地打电话的人可不多。名取周一是唯一一个。”
“从少年时期起就是这样。”她又补充道。
乐团切换曲目,换了一首更舒缓轻柔的圆舞曲。的场先生和名取先生在舞池中轻柔漫步,浓情蜜意,像小行星和永远伴随其左右的卫星旋转做规律运动。
当小行星转到我们这边时,分别向我和七濑摆手致意,于是我们点点头,听到晚风吹来的两人的谈话。
“你今天真美。”
“谢谢,但我还以为你会说些别的。”
“别的?比如今晚做什么?怎么做?”
的场先生笑得眯起了眼,“我说周一,认输吧,在这方面你不是我的对手。”
“嘁”半晌,名取先生从唇边挤出一个字。
“该转圈了哦,周一……”
心情大好,的场先生牵住名取先生的手,高高举至半空中,灵巧又优雅地,名取先生原地自转一周,完成既定动作之后却意外被的场先生抱入怀中。
一切都近在咫尺。的场先生的坏笑,名取先生的脸红,和那个迅速的蜻蜓点水般的吻。
“都结婚了,周一你还是老样子,这么容易害羞。”
伴着音乐节拍,的场先生终于放开了一直挣扎的名取先生,“不过,周一,你今天开心吗?”
“当然开心了,今天是我们的婚礼。”
“是啊,我也很开心呢。我盼望这一刻太久了,能像这样,光明正大地、名正言顺地和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舞。”
“特别是以你丈夫的身份。”
半晌,名取先生幽幽开口,
“我也是呢,静司。”
身旁的七濑女士清了清嗓子,我同她面面相觑,决定换个话题。
“这场婚礼真的很棒。”
“那是自然。的场一门为了这场婚礼花了很多心思,昨天我们排练了三遍。不仅如此,婚礼策划、场地、服装,每一样都是BOSS精挑细选的,光婚礼策划就换了五家,你简直难以想象BOSS对待这场婚礼的认真程度。”
“好在最后呈现效果不错,不然我的年终奖可能要拿不到了。”七濑女士以笑容说着令天下所有打工人胆寒的话。
“不过BOSS开心就好了,毕竟,我们做下属的义务就是执行好上级的任务,不是吗?”

曲终人散,AFTERPARTY即将结束之时,我在酒水区偶遇了同样筋疲力尽的梁小姐。
“……夏目君?”
“梁小姐,是我。”
她笑了,这笑容比她今天穿的亮片裙更夺目。
“你问为什么的场先生会和名取先生在一起?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惊讶,得知自己的偶像一直同自己父亲的好友,的场一门的首领,保持地下情人的关系……”
梁小姐幽幽地饮了一口酒,“我的心情简直比得知自己功课全部FAIL都要复杂。”
“不过,爱本身就是很奇妙的东西,不是吗?”
“不知从何而起,却又一往情深。也许只是荷尔蒙作祟,也许是相斥的性格却又相互吸引,总之人们产生爱情的理由千奇百怪,就像我同Johnson,某天下午他用他那湛蓝色的眼睛轻轻望向我,我便知道,I already fell in love with him.”
“但无论任何理由,都改变不了我们,或是他们,相爱的事实。”
“爱不是客观理想,它是一种,无法逃避的现实。”
大朵烟花绽放在海平面之上,远处的宾客们正在燃放仙女棒,合唱一首古老民谣《友谊地久天长》。我身边的梁小姐,侧颜被空中的烟火微微点亮,正笑着,那双深棕色眼眸无比真诚地望着我,里面充满着理解、幸福与被爱之人才有的快乐。
“为了爱情!”烟花之下,她向我举杯。
“为了爱情。”我重复道,将杯中橙汁一饮而尽。
这时,玩闹了一天的猫咪老师醉醺醺地爬到我的身边,跳到我的肩膀上,有一股很浓重的酒气。抱着沉甸甸的老师,我穿过热闹的人群,同的场先生和名取先生道别,走出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来到空旷又狭窄的异国的街道上。
“爱不是理想,它是一种无法逃避的现实。”
望着维多利亚港夜色,我听到自己这样呢喃着。

Notes:

终于完结了~撒花!这是一个我很喜欢的故事,希望大家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