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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线外形的穿梭机冲入大气层，气动加热压缩气体产生的热使机身呈燃烧般的红色。
机腹两边伸出机翼，以便更好地在星球的大气环境中飞行。
调整好飞行姿态，驾驶员将穿梭机设定为自动驾驶。接着他起身，脱掉制式繁复的军礼服，随意丢在脚边，外套前襟别着的金属勋章与机舱地面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他一路走一路脱，修长有力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却无人欣赏。
褚岩另外找出一套干净的军装换上。
这套衣服有些旧了，颜色是浆洗多次造成的浅淡，浅蓝衬衫的扣子有些松动，袖口和裤脚也磨起了毛边，但它的主人却显然珍视它胜过代表荣誉的礼服，他将它穿上身的模样像极了对待情人那般小心翼翼，生怕衣服散架。

穿梭机的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死气沉沉的大地被橙红色的天际映成相同颜色，连最自由的风也不肯造访这里。
地平线尽头突兀地矗立着一个智慧构造体。
那是个极度规整完美的球体，坐落在沙丘间唯一平整的一片土地上，它的表面也是和周围浑然一体的橙红，不掺任何杂质。这个球型建筑远比其他沙丘庞大得多，飞向它的穿梭机在它面前就像一只趴在西瓜上的蚂蚁。
褚岩将穿梭机停在球体巨大的阴影下，走出机舱。
干燥的空气侵袭着他裸露的皮肤，脚下的细沙柔软依旧，建筑下方只有极小的一个点与地面相接触，那里就是它的入口。所有走向它的人都不可避免的会产生一种心理，担心圆球那玄而又玄的平衡会被突然打破，倒掉的建筑会将它身下的一切碾作粉尘。
早有人在等待褚岩，他有着和他身后建筑如出一辙的完美外貌，栩栩如生的面部表情就像个真正的人一样。
褚岩知道他不是。
“褚将军，恭候多时了，请跟我来。”
仿生机器人躬身邀请他入内。
狭窄的大门在褚岩踏入建筑的下一秒完全闭合。

球形建筑内部是惨白的，惨白的光照亮惨白的走廊，良好的吸声材料将军靴踏在地面的声响也一并吸收，这里甚至比外面还要死气沉沉。
电梯轿厢中的数字不断上升，褚岩尽量维持自己的平静表象，不去注意它的变化。
电梯门开了。
“这边走，褚将军。”
仿生人引领他朝建筑最中心的房间走去。
这条路线在褚岩心中已经重复描绘过无数次，就算闭着眼睛他也能准确找到那个房间，但现在他还是面无表情地跟在机器人身后。
白色的门出现在走廊尽头，站在门前，褚岩没有急着命令仿生人打开它，而是在机器人计算之外的向他伸出手。
“感谢你一直以来对他的照顾，”褚岩礼貌地对仿生人说，“还没请教过你的名字，先生。”
仿生人的表情有一瞬空白，不过强大的计算系统很快给出了最佳应对反应。
他握住人类的手说：“我是NH558J2号仿生机器人，乐意为您效劳。”

“开门吧。”
褚岩抽回手说。
经过几道复杂的识别程序，球形监狱的最后一道门向褚岩敞开了，这里关着的唯一一位犯人，也正是他唯一的爱人。

一身纯白囚服的章北海倚坐在囚室的角落，要不是有一头乌黑的发丝和一本放在膝头的深色书籍，他几乎就要与这片惨白融为一体。
注意到大门开启，章北海放下手头书本站起身。
经过一千个母星的公转周期后，他要用微笑着迎接凯旋的爱人。
“你回来了，褚岩，”章北海语气轻快地说，“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的。”
再不可抑制心中的情感，褚岩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从上到下仔细查看着。
“你还好吗？”褚岩问。
“你瘦了。”章北海说。
他们被彼此逗笑。

不顾仿生人还在门口监视，章北海的手抚上褚岩有些凹陷的脸颊，轻声讲述他这些年的经历：“按照协议，你率部起航以后我便陷入沉睡，直到舰队得胜归来，你提出要见我，我才被唤醒。”
褚岩颔首，眼睛瞄到角落的那本书，随意的问：“你在看书，是什么书？”
章北海垂下眼睫。
“闲书而已，我这个样子还能看什么呢？”
褚岩走过去，弯腰拾起那本精装诗集。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章北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很抱歉，章先生，”仿生人在褚岩开口前开口，“根据系统收到的全部指示来看，您尚未得到任何离开这里的许可。”
“那你的上级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没有，章先生。”
这是一场无期徒刑，没有规定起止日期的无期徒刑。
“这和当初谈好的不一样，”章北海缓缓地说，“之前上面不是答应褚岩，只要这次他的舰队能够打赢——”
“他们变卦了，北海，”褚岩转身打断矮个男人的话，“在你和我的价值被榨干前，谁都不能把你从这里带走。”
章北海失望的闭了闭眼睛。
“他们这是要你为我的错误流尽最后一滴血。”

“你没做错什么，不要自责。”
褚岩拍拍他白衣下单薄的肩膀。
在拍到第三下的时候，整座监狱的照明系统突然瘫痪。
囚室陷入黑暗几秒，随后绿色的应急灯得以启动，幽暗的光线从墙壁与地面的缝隙中射出来。
章北海第一时间去看门口的仿生机器人。
身为此地最高防御武器的仿生人安静地站在原地，对周遭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爱人的手臂缠上他的腰间。
“抱歉，”褚岩对章北海说，“入侵监狱内部系统耗费了些时间。”

“你是怎么做到的……”
“虽然他们用了最先进的技术来囚禁你，但你知道的，宇宙中最不缺的就是更高级的文明和更高级的科技。”
他把章北海推到仿生人面前。
“他还没有名字。北海，给他起一个吧。”
和褚岩差不多高的仿生人用他那无机质的义眼俯视着章北海。

弄明白情况的人冷静地端详对方片刻，然后目光落在褚岩手中的诗集上。
“伊尼德，就叫伊尼德吧。”
“是，”仿生机器人——伊尼德闻声点头，“感谢您给予的名字，章先生，我很喜欢。”
没有人深究伊尼德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喜欢，褚岩对他说：“把门打开吧，我们该走了。”
接着他对章北海说：“监狱系统失去控制的报告已经发出，距离最近的执法部门赶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们抓紧。”
建筑内的重重关卡在伊尼德面前形同虚设，有他的带领，褚岩和章北海顺利地乘电梯来到了一层。

外面已经入夜，气温迅速下降。
监狱大门一开，赤着脚只穿一身单衣的章北海下意识抱紧双臂。
呵气成冰。

褚岩果断将人抱起来，大步走向远处的穿梭机。
“跟上，伊尼德。”

章北海在褚岩的怀里抬起头，于黑夜中凝视这座冰冷的牢笼。
一千四百多年过去了，这颗星球像是静止在时间河流之外似的，一切都同他被流放到这里的那天没有区别。

在章北海被冻僵前，他们成功登上了穿梭机。
“你怎么随地乱扔衣服？”刚把人安顿在座位上，褚岩就听到他这么埋怨道。
章北海活动活动没了知觉的手指，顺手捡起脚边的裤子。
随后上来的伊尼德见状主动帮忙收拾起来。
被嫌弃的人充耳不闻。
“坐好，我们要起飞了。”
“我们去哪？”章北海系上安全带问。

“还记得你提过的那艘建到一半就停工的飞船吗？”褚岩单手搭在舱门上，侧身反问道。
章北海惊讶地睁大双眼。
“它归你了？”
“不，它被一家开发公司收购，改造成了专门执行星际探测任务的大型采矿船。”
“所以？”
“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去搭乘这艘星际航班。”
“对方为什么肯冒着风险带上我们？”
褚岩耸耸肩。
“因为有我帮忙牵头他们才能买到这么便宜的半成品？”

“那么我们要跟着采矿船飞多久？”
“飞到银河系猎户旋臂附近，”褚岩笑笑，“你从前不是很喜欢观察那边一个单恒星系统么。”
听到他提起那个遥远的世界，章北海也暂时抛掉逃亡的紧迫感，面露向往。
“那个天体系统中有一颗美丽的蓝色星球，它被一望无际的海洋覆盖着，”说到这他又有些哀伤，“不像这里已经被沙砾淹没。”
褚岩翻出一张毛毯给章北海盖在身上。
“我们就去那个蓝色星球好不好？它还很年轻，没有生命痕迹，我们可以去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当然好。但我们是采矿船上的异类，要怎么确保他们会信守诺言送我们过去？”

“你忘记了？我们有伊尼德。”
褚岩递给章北海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把里面的芯片给伊尼德换上，”他说，“这样一来他就真正成为我们的同伴了。”
旁边的伊尼德听话的低下头，把颈后的接口展示出来。
章北海在褚岩走进驾驶舱时打开了盒子，他抽出已经关机的仿生人的内置驱动芯片，换上褚岩给的这张。
伊尼德安静地斜靠着椅背更新系统，除去没有规律的呼吸，他看起来和睡着是一样的。

穿梭机的爬升过程很稳定，章北海始终将目光投向舷窗外，直到球型建筑与夜色融为一体，再看不清了。
再见吧，我面目全非的故乡。

停驻在小行星带的飞船还保留着章北海记忆中的外观，他只来得及匆匆一瞥，穿梭机就已经进入飞船内部。
这时伊尼德也完成了重启，他按照褚岩的指示拎起两只行李箱，跟在二人身后走下穿梭机。
采矿船的船员都进入冬眠状态，没人察觉船上多了三名客人。

“抱紧我……”
大型采矿船启动引擎时，褚岩进入了章北海。
专门为他们准备的生活舱内设备一应俱全，伊尼德在用箱子里的设备为自己换一张新脸，对背后暧昧的声音置若罔闻。
重力生成装置将褚岩和章北海束缚在床面，交颈缠绵。
“这件衬衫的纽扣有些松动了，等会儿你帮我重新缝一下，好不好？”
“你啊……为什么不去，去找伊尼德……”
“很抱歉，先生，我还没有安装家政模块。”
仿生人一板一眼的回答令二人哭笑不得。
伊尼德带着满脸的疑问回头。
“需要我现在下载家政模块吗，先生？这有可能会挤占内存，影响防御系统的正常运行……”
章北海的喘息突然变得急促，“不要，别回头”五个字被他讲得支离破碎。

新生活开始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