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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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1836年,D帝国的国务大臣基尔伯特亲王与皇室近卫队长哈特温的婚礼如期举行。21岁的皇帝路德维希对宴会性质的活动并无兴趣,他登基以来,在帝国最豪华的宴会厅——琥珀厅里举办的婚礼不计其数,他往往只差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代为出席和致辞,这一次却念及新人身份,以连续两天熬夜工作,此刻需要休息为由,早早地向基尔伯特打好招呼,说自己会迟一些到,请他们不必费心等待。
他没有穿正装,而是一身朴素的白衣前往。他进入琥珀厅时,婚礼已进入游戏环节。维尔弗里德·希尔德斯海姆、利奥波德·施魏因施泰格、佩特拉·诺沃特娜以及卡尔斯滕·霍亨斯陶芬等臣子都随女主持人埃米莉亚·伯格曼的口号头顶气球跳起滑稽奇怪的舞蹈。他的哥哥基尔伯特捧腹大笑,哈特温倒是没有很大的反应。路德维希收回指向舞台的注意力往回走,在靠墙的位置停下来,然后向两侧移动。他极力忽视前排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放任目光漫不经心地在人群中游荡。
那位从他还未当上皇帝时就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罗德里赫此刻当然也跟着他,如影随形。说他像影子并不过分,他已经32岁,总是穿一套过时的黑衣,像帝国统一前H王朝的产物,三层厚缎布的领花上方别一枚平平无奇的黑曜石领针,下身虽然穿的是还算入时的长裤,但脚上那双同样是黑色的哑光皮鞋也和餐桌下一双双艳色的高跟鞋和皮靴格格不入。他好像从来不需要被光照到,因为他站在最明亮的环境里,也会主动走到黑暗下,用黯淡的皮囊掩饰自我的存在,宛若黑夜里伺机而动的鹰隼,叫人看不透意图。路德维希走过一个女孩身旁,那女孩因为过于激动地挥舞双臂而打到了路德维希的鼻子。路德维希快步走开,回过头看了罗德里赫一眼,后者同样没有对嘈杂表态。他总是这么冷静,淡漠,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这也难怪,身为宫廷里少得可怜的omega,能站在离alpha皇帝最近的位置的确需要不止一点魄力。
亲王与近卫队长两人都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即便此刻已经到了站在舞台上拥抱与交换对戒的地步,仍少不了台下追随者们疯狂的挤眉弄眼。只可惜他们相识十年,从相遇到相知,到南征北战扶持路德维希皇帝建立帝国、招兵买马的故事早就成为竹马竹马的典范,流传为一段佳话,坊间以二人为原型创作的alpha x beta小说也不算稀少,它们总有能震撼人心的标题,比如《霸道亲王爱上我》《和亲王协议结婚之后》《情定皇宫之御前侍卫》《国务大臣二十八岁》《银发红瞳妖魔和他的贴身高手》之类。那些抛媚眼的,吹口哨的即使再努力,也不过是谋求心理安慰,让自己数年来的坚持不留遗憾。不过帝国的同人女、同人男和梦女、梦男又戏剧性地重合着,当哈特温弯下脖子亲吻基尔伯特时(他比亲王高4公分),发出幸福的尖叫的也还是那一拨人。
路德维希在人群里穿梭,水晶灯华美的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流光溢彩的亮边。他转过一个弯,第三次被女人的尖叫震得脑袋疼,停顿下来。罗德里赫也顺势收住脚步,定在他身后。路德维希第一次来参加皇族的婚礼,对此摸不着头脑。为了缓解尴尬,他和罗德里赫讨论了几句。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为亲王殿下和哈特温阁下喜结良缘而激动。”
“那他们喊着的‘磕到了’‘我CP是真的’又是什么意思?”
罗德里赫扶了一下打滑的眼镜:“……这个,陛下不必费心关注,都是些娱乐化的俗语。”
“他们都对我哥的婚事很热情啊。”路德维希轻哼一声。
“倒也可以这样理解。”
“《霸道亲王爱上我》,这难道不是基于作者的幻想,对她和我哥相爱的过程的捏造创作?”
罗德里赫没想到皇帝也知道这种书,嘴角一抽:“陛下,书名中的‘我’指的应该是哈特温阁下。这和真实世界发生的事并无联系,只是一种同人创作。”
“哦?这样的书还有多少?”
“……我不知道。”
罗德里赫低下头。良久,路德维希收回视线,自嘲道:“我哥的性格,倒不会在意这个。不过我应该也有类似的同人作品吧?”
罗德里赫不知道要不要如实告知。路德维希向来冷面示人,几次到学校体察民情时,他与哈特温好不容易和学生们排练好台词,当路德维希一出现,他们的努力就化为了泡影。大一点儿的孩子只是苦着脸不说话,小一点儿的则当场被这座沉重的冰山压得哄堂大哭。
他总算想好了对策。“陛下,您贵为一国之君,没人敢对您不敬。”
路德维希不屑地哼了一声:“言下之意是说,我长得很吓人,没人敢写我罢了。”
……倒也不是“长得”吓人,罗德里赫想。
“陛下,别停在这儿,要是被摄像机扫到您站在宾客最后而没坐在亲属席中,不好解释。”
“说的也是。不过我和基尔伯特本来就没别的亲人了。”路德维希终于又迈动脚步。走了一会儿,又冷不防回头:“那埃德尔斯坦,你有吗?”
罗德里赫倒也没误会这话问的是亲人还是同人文,虽然两者皆无。“前所未闻。”
路德维希一脸“我就知道你和我半斤八两”的表情,十分愉悦:“施魏因施泰格和希尔德斯海姆他们呢?”
“臣下不知。也许陛下应该去问海德薇莉上将,她对此有所了解。”罗德里赫转移了火力。
这时台上开始了新一轮游戏,游戏要求参与者两两一组,一位抱起另一位,在音乐声中转圈。埃米莉亚情绪高昂地为他们助威,路德维希用余光扫了一下她。
“这已经是伯格曼女士第几次主持婚礼了呢?”
“恐怕是第二十五次了,陛下。”
“她还没有结婚吗?”
罗德里赫确认了记忆中的资料库后说:“没有。”
“她长得很高,脸也很漂亮,格斗术和射击成绩都很优异。宫廷里没有追求者吗?”
“有句古话说,最好的总是留到最后。”
话题到此结束了。路德维希没有让与她相关的思绪在心里停留很久。不过这位任文教大臣的女人来头并不小。在D国升格为帝国,版图扩大以前,埃米莉亚还在经营W国最有名的夜总会。基尔伯特亲王的部队攻入W国时,她非但没有抵抗还把酒店主动让给D国军人,由此与今日的两位新人相识。他们初见她就佩服她的勇气和决断力,而驻扎在W国的后面几天里,当她拿着基尔伯特给予的冲锋枪对祖国阵线扫射时,他们就更对她刮目相看了。作为女性,她高挑,强壮,有才华,的确是beta性别中的佼佼者——在D帝国的宫廷里大部分职位只面向beta性别,这是出于对omega和alpha的不稳定性的考虑。基尔伯特亲王曾经考虑过让膘肥体壮的施魏因施泰格做路德维希的贴身近侍,亦即哈特温如今的位置,但因为他是alpha而作罢。尔后他也因此进入了国防军队系统,顺利地当上了陆军上将。
然而beta的弱点也很明显,即无法闻到空气里的信息素。此刻,在琥珀厅的后方,某位omega的信息素正在悄悄扩散。那信息素并非罗德里赫的,而是来自一个穿格纹马甲的金发青年。一众官员还沉浸在婚礼的游戏里,唯二的alpha也因为隔得远而未受影响。路德维希在一个月前刚刚分化,对味道很敏感,几乎是第一时间闻到了它,然后像一位在迷途中探路的旅者,东张西望地寻找,但仍是拨云见雾。
“请陛下待在此处。我去解决。”罗德里赫压低声音对他说。这时候他也闻到了,意识到问题所在。在这样的场合下不收敛信息素是极其失礼的,更何况来出席的都是D帝国和附近国家的王公贵族。即便外国访客可能不知道眼前这位白衣青年就是皇帝,也无法以此为自己开脱。
皇帝并不理会他,而是径自去寻找那信息素散发的方向。罗德里赫又喊了两声,见没有效果,也不再呼喊,而是直接伸手向他的肩膀。路德维希在被拉住以前,成功地锁定了那味道源头的位置——“其他访客”一桌。那位有着金发和鸢尾色瞳眸的青年正翘着腿坐在那里,笑盈盈地看他。他酒红色的马甲里面穿着的一件纯黑色的绸制衬衣,袖口紧束,戴一枚金色袖扣。路德维希无法辨认那个扣子的图案,而从他敞开的领口中源源不断地输送出来的信息素已经令他无法站稳。皇帝分化成了alpha固然是一桩喜事,不过随之而来的新分化alpha对信息素的控制能力也始终在困扰他。他非但控制不好自己的,也会在别人的信息素中骚扰中表现得脆弱,简而言之就是易被诱导失去理智。正如现在,他急促的呼吸声像一只呼啦呼啦的风箱。
路德维希也想释放出信息素威吓他,罗德里赫及时握住了他的上臂,提醒他不要冲动。
“这是哪位客人?他是D国人吗?”他微微地侧过头,咬牙切齿地问。他的瞳孔明显地缩小了,在海蓝色的眼球里只有针尖那么大。
“很抱歉,我一时也无法回忆。稍后我会去查明。”
罗德里赫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双颊潮红,眼神飘忽,这显然不止是愤怒。
皇帝陛下因为信息素的干扰陷入了尴尬的境地,而要是再过一会儿,即使他无意示威,也会因为无法自控而让自己的alpha信息素充斥在琥珀厅的这一角落里了。
他没有放开拉着路德维希的手,同时看向那罪魁祸首。他把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半侧着身体,几乎是背对着舞台,右腿架在左腿上,脚上的白色皮鞋轻轻地摇晃,蜷曲的金发顺着颈窝滑至胸前,恰到好处地为白皙的耳廓留出空档。他的耳垂上也戴着和袖扣同款的耳钉,罗德里赫注意到了,一时也想不起这是什么图案。似是察觉到罗德里赫的注视,虽然以他的距离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他却行动起来,用手指勾着一绺金发盘绕,眼睛里闪烁着饶有趣味的光。而这段对视中,信息素的浓度只增不减。作为omega的罗德里赫似乎深谙控制之道,直直立着,岿然不动。路德维希则是满头大汗,脸色通红。他既愤怒,又燥热。这真是赤裸裸的挑衅!
即便他从未完整看过宾客名单,这一刻,争强好胜的他还是努力回忆这一桌的访客都来自哪里,但以他对此类事件的上心程度是无法回想起什么的,况且他的自制力快要失效了。他悻悻地搜肠刮肚完,也自知这一点,在失态前不甘心地命令。
“稍后我要看到他的全部资料。”
“好的,陛下,还请您先退场休息。我会联系御医长来为您做检查。”
休息室内。
路德维希躺在长榻上,白色的外套已经被脱下来,搁置一旁。他里面穿的是同色的弹力短袖T恤。经过信息素的刺激,他手臂上和躯干的肌肉都鼓胀起来,把袖口撑得很饱满。安德雷·诺沃特尼医生是和佩特拉同母异父的弟弟,二人都是C国前朝遗族,姐弟同在宫廷里做事,情形极为特殊。但安德雷谦恭忠诚的形象深受路德维希赞赏,而诺沃特娜作为军人,在归顺D国后也屡次立下战功,表明忠心,因此亲王将他们留了下来。
安德雷对皇帝的查体工作接近尾声。他摘下听诊器,在平板电脑上涂写。
“我想陛下是受到了omega信息素的影响,导致心神不宁。病历上记载,陛下是一个月前的6号分化的。”
“是的。”路德维希因为先前的降温措施,额发湿漉漉地披散下来,总算显出符合年龄的容貌。
安德雷看了一眼四周,吩咐几位资历浅的医生退下,才轻声询问:“陛下还未有过结合吧?”
路德维希扭过头,脸有些红。
“这是每位alpha发育中的必由之路,陛下不必感到难堪。宫廷中多数官员都是beta性别,少数的alpha也早已对信息素收放自如。今天的事件主要归因于对方有意挑衅,但日常生活与工作中,此类事件不会频繁发生。
“过去为避免尴尬,刚分化的特殊性别者会被禁足。但现在临时抑制剂的研发已经进入最后阶段,我会调配几剂以供紧急使用。但我想再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陛下不用为此担忧。”
路德维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那么结合以后呢?”
安德雷自如的神情微微错动:“会有好转,但如果是与beta性别结合,则效果微小。”
路德维希听明白他未说的话:“你是说在宫廷里缺乏omega,所以这种方法不可行。如果我能找一位omega结合……”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作为首席秘书,罗德里赫有随时打断路德维希和旁人谈话的权利。他阔步进入休息室内,向皇帝禀报对那位omega青年的调查情况。
“他叫朱利安·莫兰,27岁,记录显示他随F国政要前来,但纵观F国构架,我并没有查到名字所对应的官职……也有使用假名的可能。”F国并不在D帝国内,而是自D国还是王国时就与之纷争不断的邻国。两国之间的A-L地区几经易手,最后在一年前进入了D国版图。这也让两国的关系降至冰点。
“就这样?”
“是我的失职,但暂且查不到更多。”
安德雷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抬起头聆听发言。他望着罗德里赫的脸,突然想起来这位和皇帝形影不离的亲信也是omega。可是,那样的画面他只想了个开头,就无法再想下去。
那样的两人结成像亲王殿下与哈特温阁下一样的神仙伉俪,并且开展一些所有夫妻都要合作完成的活动?这是无法用人类的想象力去描绘的。
他的腿都蹲麻了,起身的时候身体摇晃了一下。罗德里赫连忙上前搀扶,让安德雷更是惶恐。虽然他是beta,完全不受omega的影响,可他才刚脑补了皇帝和秘书的韵事啊!
路德维希轻轻地叹了口气,罗德里赫转头问他何事。
“我有些冷。”他望着天花板说。的确,刚才他流了很多汗,现在开足马力的空调让他感到凉飕飕的。罗德里赫拿来外套盖在他身上,进一步询问要如何处理这位叫朱利安的青年。
安德雷犹豫着举起手,路德维希叫他有话就说。他吞吞吐吐地问临时抑制剂的事。“今明两天大部分宾客还会停留在新宫,陛下的心神不宁需要尽快缓解。为保万无一失……”
路德维希说叫他去准备,但罗德里赫紧锁眉毛,叫他且慢。
“据我所知,这样大剂量的抑制剂会导致生殖细胞变异。”
“此话当真?”路德维希撑起上半身。
安德雷只好解释:“皇家医学院最新刊发的论文表明,一年注射三剂的B国土猪并无生殖缺陷。”B国是帝国治下的王国之一,也是施魏因施泰格的故乡,帝国皇室餐厅里百分之七十的猪肉都来源于世界闻名的B国土猪。想不到它们还有此等用途。
罗德里赫不悦地批评:“太随意了。且不说用牲畜来类推人类,光是在陛下面前如此直白地提及土猪就很失礼。”
安德雷深深地低下头:“以人类志愿者为药物受体的试验也在进行中。”
罗德里赫提醒路德维希不要乱用药物。路德维希点点头,又躺下去。
接下来的几分钟,路德维希一直躺着。他没有穿外衣,也没有看罗德里赫,仅仅盯着一盏吊灯发呆。这盏灯上有很复杂的花纹,是当初罗德里赫奉命装修新宫时极力推荐购买的。他曾经嫌弃他的审美太矫揉造作,但现在他却要感激罗德里赫,为他保留了一个可以不用与旁人对视的机会——光是数吊灯上的叶子图案,就能消磨时间了。
皇帝沉默思索的时候,两位臣子也没有发话,垂着手静立在旁边。静默很快把空间填严实了。安德雷发了一会儿呆才发觉,房间里除他以外的两位又进入了他的脑内世界中,虽然保持着得体的社交距离,但说了不少你侬我侬的台词。
真是的,为什么脑内风流的当事人们却毫无波澜地待在旁边啊,这也太怪了吧!
“埃德尔斯坦,他住在新宫里吗?”
“记录显示他预定了房间,但还没确认是否入住。”他的语速有些快,因为他立即想到了皇帝可能要吩咐的。他打算接下来要搬出基尔伯特亲王来让他打消念头。今天的事发生突然,他没有通报亲王,但不代表未来几天也要一直瞒着他。纵然在万人之上,路德维希对年长他7岁的基尔伯特仍然心存忌惮。
不过事情也没发展得那么糟。“埃德尔斯坦,明天傍晚,帮我约他出来。”
罗德里赫花了半分钟来确认皇帝的指令,发觉这个比他想得更过分。他没有直接接受:“陛下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朱利安·莫兰,他长得很漂亮,又敢于对我进行挑衅,那么也不是个凡夫俗子,入得了我的眼。我很期待他来承担挑衅的后果。”路德维希这下完全从床上坐起来,盘起双腿,一只手搁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托着下巴。他向罗德里赫笑着,眉眼间满是无可撼动的威严和骄傲。
“朕倒要看看一对一的场合下,他还能不能保持今日的坦然。”
安德雷呆若木鸡地看着事态向自己未曾设想的方向发展,唯一的感受竟然是,还好出现了罗德里赫以外的omega来挽救他被污染的大脑。
Chapter 2
Notes:
本章新出现的人:
黑森=赫尔曼·巴滕贝格
巴登=埃德里希·施默尔克
符腾堡=埃利亚斯·施默尔克
克罗地亚=帕瓦奥·托弥斯拉夫
其他见前文
本章有一些萨波和拜仏。还有讨论勃普生子的内容。
Chapter Text
无忧港的名字源于F国语,据称来自百年前一位热衷于F国文化的国王。当时摩托化的船只还未诞生,依靠风力航行的船只是海军主流。这位国王常常与钟爱的F国作家携手登船,在落日下吟诗饮酒,良人美景,构成一幅当今的D国人和F国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的和谐画面。一日,D国国王感叹,两国和平的日子恐怕往后不再,届时兵燹四起,他将独坐愁城。F国作家爽朗大笑,说阁下贵为一国之君,无论是战争还是和平,决策皆出自阁下之手,这样想来还哪里有忧愁呢。D国国王认为此话在理,第二日送走了F国作家后就将港口用F国语起名为“无忧港”。而后的几百年里,这个港口也如其名般,护佑着出航的舰艇,让它们得以在海战后顺利折返。
夕阳西下,平静的海面上,一条条金箔般的阳光随微风浮动。名为“塞柏林”的酒店披着艳红的暮色,静静伫立在天穹下。
它所处的位置与其说是依海而建,不如说是停泊在港口上。五年前,D帝国与邻国R国——其实应称R联盟——交战时,这艘前战列舰就停在R国军港里,是海军的制胜法宝。然而以基尔伯特、维尔弗里德和佩特拉为首的三位陆军统帅十分骁勇,D国陆军战线在一个月里就推过R国境内毗邻D国的P国,直指联盟心脏。R国指挥部自知无力海战,又不愿让崭新的塞柏林战列舰为D国俘获,决然下令自沉。于是一艘长240米,满载排水五万吨的舰艇轰然落入海平面下。
这场战争以D国的大获全胜结束,联盟割让P国并赔款,且签署了D国给出的苛刻条约:裁军并解散最高指挥部,停止军校招生。战后,D国将塞柏林号从R国军港打捞上来,修补好自沉时凿出的缺口,当作战利品驶回无忧港。供海军军校生学习完舰艇制造技术后,D国本想让塞柏林号再次沉没,但出于多方原因,最后它长久地停在了这儿。
——成了D国高级军官们的好去处。
因为国务大臣亲王的婚事,军官们得到了一天假期。大家齐聚在塞柏林号二层的俱乐部里谈天说地。维尔弗里德、利奥波德、佩特拉是这里的常驻人员,而像炮兵部的埃德里希和埃利亚斯这样的稀客的到来,则是这一天婚礼假的功劳。
平日里从不来这等“三流场所”的,脸上有一道刀疤的战争大臣赫尔曼·巴滕贝格竟然也来到了俱乐部,这就是大家都没想到的了。
没有人敢向他搭话,虽然他以侧面示人的时候,完好的那半张脸堪称D族人固有的美妙绝伦。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到酒吧性质的场所来,他在窗边就坐以后,一直东张西望地等待服务员来为他点单。但是服务员只是托着盛酒和小食的托盘在他身边穿梭,像在巨轮间穿梭的小艇,丝毫没有靠近他。也许靠近了,会像小艇那样被吸进去也不一定呢?
赫尔曼虽然与他们这些常客交往不多,只和自己的“西部人”小团体来往,但在工作上无可挑剔,而至于那条恐怖的疤痕,据称还是他与F国交战时被对方的国王赐予的,可谓是英雄的勋章。维尔弗里德观察了他几分钟,确定他陷入了困境,于是向他走过去。
“巴滕贝格。”维尔弗里德举起装着杜松子酒的酒杯向他示意,赫尔曼微眯的眼睛里没有什么表示。维尔弗里德挥挥手叫服务员来,喊他给大臣点一杯和自己一样的酒。服务员前脚刚走,维尔弗里德看着自己见底的酒杯,又叫住他,说要两杯。
“好的,总司令。”服务员举起手臂向他敬了个礼,快步走开了。
赫尔曼冷眼旁观这场对话。维尔弗里德在他对面落座,悠然自得地架起腿,抽了桌上的餐巾擦脸。他终于开口道:“为什么没有人来为我点单,这是司令的特权吗?”
“不是,你得到前台去点。不过我是这里的常客——”维尔弗里德嘿嘿地笑了两声,突然僵住了。他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我离开一下,等酒来了,你请自便!”他对赫尔曼说完,向船尾的方向一路小跑。
军队里另一位alpha将军,菲利克斯·卢卡谢维奇中将正敞着腿坐在卡座的沙发上,敦敦敦地喝着伏特加。
“菲利克斯!”
维尔弗里德在他身边坐下。菲利克斯,他的旧友,前段时间因为手下的部队屡次哗变而被战争大臣向皇帝提出谏言,建议降职处理。路德维希对此没有表态,而基尔伯特亲王说,与其让菲利克斯继续污染军队,不如放到边疆发挥其应有的价值。赫尔曼原本想坚持,但是后来皇帝采纳了亲王的建议,他也不再就此事发言。而皇帝给出的理由是:“我觉得alpha将军的确具有天生的攻击性。”
那时候年轻的皇帝还没有分化(即使按照基因测试,他百分百会变成alpha),但当着同为alpha的基尔伯特亲王说这种话真的没问题吗?再说照这样算,敦厚老实的利奥波德就完全是例外了呀!三个样本里有一个是例外,这样的实验结果能够发表吗?在军校读到硕士的维尔弗里德很难认同。
话说回来,针对当日的两位大臣之争,维尔弗里德认为对菲利克斯来说哪个都不是好选择。
“下周一,我要动身去P国。”菲利克斯喝了很多酒,脸就像成熟的苹果那么红,让维尔弗里德不由担心起他的身体。
但是这句话的内容……喂喂,难道真的被发配边疆了吗?
“五年的‘过渡期’要结束了。P国总督被调回R国,接下来由我继任。”
……也亏基尔伯特想得出来呀,那种尽是蛮夷S族人的地方,怎么舍得让爱将去受苦呢?而且卸任去做总督,也就等于失去了兵权吧?
维尔弗里德安慰了菲利克斯几句,也不知道对方听进去没有。他想按照菲利克斯脸红的程度,恐怕今天说什么都不会被记住的。
他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有人和你一起去吗?”
菲利克斯摆摆手。
“噢……副官也没有?”
“他是想让我去那边自生自灭吧!”菲利克斯愤愤地说,“大概是亲王嫉妒我。”
“你这话可不对。你有什么值得他嫉妒的?”维尔弗里德问出来以后有点后悔。虽然理智上他认为的确如此,但情感上,难道不应该先安慰朋友吗?
菲利克斯用袖口擦擦嘴,大笑道:“大概因为本大人是金发吧!哼,这个白化病,小心眼。”
维尔弗里德呆呆地望着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突然联想到自己也被发配边疆,在S族人的海洋里苦苦浮沉,最后流落街头,挨饿受冻的命运。
太怪了啦!
安抚完菲利克斯,维尔弗里德回到赫尔曼的酒桌上。酒早就上来了,但也早就被喝空了。
维尔弗里德怒不可遏:“巴滕贝格!老子的酒呢!”
赫尔曼用湿巾在嘴唇上轻点,抬眼道:“没记错的话,阁下让我请自便。”
维尔弗里德苦闷地坐下,赫尔曼问他菲利克斯的事。维尔弗里德很惊讶对方竟然观察到了他们的谈话。菲利克斯的座位明明在吧台的另一侧。
不过他觉得也没什么无可告人的,况且这样的决议必然已经告知战争部。“他要被发配边疆咯!”
“P国吗?亲王的想法的确很有建设性。但卢卡谢维奇本来就出生于D国和P国边境,大概也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吧。”
“你说在都是S族蛮夷的环境里,怎么待得下去?如果叫我去,那岂不是很快就疯了。”而且,姑且认为“还乡”说得过去,左迁还能算“衣锦”吗?
“要是没遇到亲王,他恐怕还是个农民。现在能有个官位,当然算‘衣锦’了。”赫尔曼不紧不慢地说,完全看透了维尔弗里德的心理活动。
不过一直在隔壁桌旁听他们谈话的佩特拉不干了。她质问维尔弗里德什么叫“S族蛮夷”。维尔弗里德只好改口说“D国本土民族以外的人种”。
“那你就是搞民族主义那一套咯?”
另一道女声传来,维尔弗里德这才看到和佩特拉拼桌的是海军上将海德薇莉·伊丽莎白和她的副官。这个M族女将果真如地理书上对其民族的描述一般骁勇善战,在战场以外的场合也很好斗,维尔弗里德心里大呼坏耶。
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反倒是赫尔曼替他解围。作为战争大臣,赫尔曼照例询问了海军上将最近的训练情况,伊丽莎白也只好认真作答。话题成功地转移了。
与此同时,一位比赫尔曼还要“不速之客”的来访者出现了。原本喝酒闲聊的看到他来,纷纷起身敬礼。
“元帅。”
“元帅好。”
来者是基尔伯特亲王,他只身前来,既没带自己的秘书雷诺德,也没带哈特温。他对他们回敬军礼,然后在维尔弗里德旁边坐下来。
“总参谋长好。”伊丽莎白的副官,帕瓦奥·托弥斯拉夫从沙发背后探出脑袋说。
“喂喂,可别这么叫了。这让真的总参谋长怎么想?”基尔伯特连忙劝阻。伊丽莎白也回头小声责怪帕瓦奥。副官的脑袋转过弯来,想起基尔伯特早在五年前的R-D战争后就卸去所有军职,专心为皇帝做国务大臣。在佩服亲王深明大义的同时,帕瓦奥又想,这算不算是一种家族独揽大权的手段呢?不过军权倒是下放得很彻底……
“……抱歉!不过,总参谋长好像也不在这儿,没有关系。”他意识到自己需要道歉,自言自语道。闻言,维尔弗里德和伊丽莎白同时在人群里搜寻起来,发现的确没有利奥波德的身影。
“施魏因去哪里了嘛。”维尔弗里德喃喃抱怨。尽管他和利奥波德的关系非常好,但他更习惯用姓来称呼对方——因为“施魏因”正是D国语中“猪”的含义。这时,他又想到不能怠慢亲王,连忙去招呼服务员。不过,基尔伯特并非赫尔曼那种社交新手,虽然他很少来塞柏林,但在他卸任以前,和下属一起喝酒也是常有的事。这不,他已经自己到前台去点单了。
“给在场的每位都来一杯顶级白兰地。”维尔弗里德听到他对服务员说,还看到他拿出了那张金箔制成的卡,全国独此两张,由皇帝亲自操刀设计。
“元帅好大方!”
“新婚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基尔伯特笑嘻嘻地刷卡。
赫尔曼抱臂坐在沙发上,两杯杜松子酒下肚,他脸上毫无反应。施魏因施泰格,他常来这里吗?今天怎么没来呢?”
“B国人就是有自己的酿酒路数。也许他还看不上这里的酒呢!”有人说。
基尔伯特付款回来,一群人马上满脸堆笑地祝他新婚快乐,他也一一回应。但是轮到帕瓦奥发言时,基尔伯特的笑容却挂不住了——他祝元帅“早生贵子”。
“咳……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是alpha啊!”基尔伯特挠着头皮。
“不过哈特温阁下是beta吧?”帕瓦奥顶着那双死鱼眼,毫无声调起伏地问。
伊丽莎白把他拉走了。
关于新婚和生子的话题结束以后,人们开始讨论利奥波德去了哪儿。利奥波德的副官卡尔斯滕好像知道内情,主动发言说他随皇帝出差去了。
“出差?出什么差啊!这小鬼连本大爷的婚礼都不来。”基尔伯特把酒杯咣地拍在桌上。
维尔弗里德感到不对劲,把卡尔斯滕拉到一边问详细情况。
“皇帝说要去见一个外国人,让他陪同,以防……”
基尔伯特听到了他们的话,突然想起来哈特温早上也满脸歉意地告诉自己今天要陪路德维希出门。但当时自己由于一夜的失败尝试还很困,迷迷糊糊地就答应了,完全没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他想清楚了。
路德维希这小子要去干什么?有什么事遮遮掩掩的不告诉自己,还要带总参谋长去?
基尔伯特掏出手机给哈特温打电话,没想到里面传来了女声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赫尔曼说:“联系施魏因施泰格看看呢?”
维尔弗里德给利奥波德打电话,也是相同的结果。
“操,他要搞什么嘛。”基尔伯特用拳头砸桌面,已经没了刚进俱乐部时轻松自得的姿态。众人见状,连忙安抚。服务员也知趣地送了一个小食拼盘来。B国土猪肉制成的炸猪排是塞柏林的一大卖点。外焦里嫩的炸物缓解了亲王的焦虑心情。
名为“布兰登堡门”的餐厅是皇帝外出用餐时最爱光顾的地方。这家店的特色菜是B国烤猪肘,由货真价实的B国厨师烹饪。除此以外,吸引皇帝的还有餐厅顶部的和平女神雕塑。和平女神高举镶有鹰鹫和铁十字的权杖,乘驷马战车御驾亲征。“以温和的方式获得战争的胜利,简直就是朕本人的写照啊!”路德维希受邀参加餐厅剪彩仪式时,这样感慨说。
带朱利安·莫兰来此处,也是皇帝深思熟虑后决定的。R-D战争以后,D帝国已经成为不可撼动的超级大国,但皇帝希望国家能以和平、友善、强大的形象被记载在史册中。以慷慨的待客之道让朱利安感到宾至如归,这不失为一种文化渗透的计策。
当然,宾至如归是一方面,防人之心不可无又是另一方面。罗德里赫在前一夜就来到布兰登堡门进行约会场地的部署,命令老板搬出门口的金属探测仪,在屋顶和墙面加信号屏蔽网,对餐厅进行连夜大扫除等等,这也是哈特温和利奥波德的没有接到电话的原因。
然而即便做了如此多的准备,皇帝陛下的约会却并不顺利。
餐桌上摆满了金牌厨师制作的菜肴,朱利安·莫兰一点儿也没有动。他以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的姿势注视对面的“弗里德里希将军”吃完整整一份B国烤猪肘后,终于遭到了约会对象的质疑。
“怎么了,有哪里让你不满意吗?”路德维希,不,应该说是弗里德里希问,他的嘴唇上油光点点。
朱利安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没有褪去。
“朱利安,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要不要来尝尝这个?这种香肠里有芝士夹心……”说着,他叉起一根香肠,打算放进对方的盘子里。
朱利安操起餐刀,挡下了他的叉子。铿的一声,好像两把利剑在战场上相击。这声音引得路德维希的三位侍从同时向餐桌回头。而因为他们齐刷刷的摆头动作,朱利安终于开口。
“我说,你背后那一位,他是来干什么的啊?”他就着拿餐刀的动作,指着罗德里赫问。他的D国语说得很流畅,让路德维希对他的好感骤增,甚至想起了那段关于老国王和F国作家的佳话。
再过一百年,他和朱利安的结合会不会也变成中学教材上的内容呢?
路德维希回过神说:“那是我的秘书。”
“哦。他呢?”刀尖又转向站在距离他们两米远的哈特温。
“呃……我的副官。”路德维希思考了一下。
朱利安挑眉:“门口那个猪一样的大块头又是谁啊?”
“施魏因施泰格总参谋——”路德维希说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改口,“是餐厅的保安。”
但话已经被朱利安尽数收到耳朵里,他把餐刀扔在餐盘上,扯着嘴角假笑了一下。“敢问贵国的将军与人约会时是需要一级戒备的吗?”
罗德里赫的手在黑色套装上滑动了一下,朱利安听到布料的摩擦声抬起头,看到对方面色阴沉地瞪着他,好像要用眼神将他刺伤。但他并不收敛作态,反而从席间起身:“抱歉,我不想遭到这种待遇。而且我对将军您也毫无兴趣。如果昨天我看了阁下一眼,让你有了不着边际的想法,那我向你道歉。”
路德维希前一夜想了约会时被拒绝的所有场景和应对方法,唯独没想到这种直接忿然离席的情况。他抓住朱利安的手,心里一冲动,说道:“你敢违抗皇帝的命令吗?”
“皇帝?”
“我是D帝国的皇帝路德维希。”威慑不起作用,路德维希干脆自亮底牌。过去还没有人在听到前面那句话时敢反问他的,但朱利安却这么做了……这让他更佩服和赏识对方了。
当然,这份冲动也让罗德里赫苦恼地在心里计算起补救的对策。可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路德维希一开口,朱利安也气势汹汹地说:“阁下是皇帝?真让人难以相信!一个愚蠢、暴戾、笨重的莽夫……倒也格外符合D国的作风!”
路德维希的脸像遭了雷击一样变得煞白。但他马上想到了新的制敌方法。他任凭压抑了很久的信息素释放出来,像一只灼热的火球般,很快把朱利安包裹在自己的热度内。
朱利安的额头上渗出汗水,表情也开始扭曲。他咬住嘴唇,显然在alpha的气味中受尽折磨。但他维持住理智,用军队里惯用的擒拿手段扭住路德维希的手腕。路德维希起先还想抗争,没想到omega的力气比他想的大很多,他吃痛地松开手,让对方溜走了。
“你要是皇帝,那我还是国王呢!”
“哈特温!”路德维希握着手腕站起来,吩咐拦截。
F国客人进入餐厅时已经通过金属探测仪的检测,自然已经没有武器防身。哈特温从背后抓住他的同时,利奥波德也如一堵墙似的压过来,把通往门口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让开!”F国人往利奥波德上腹打了一拳。后者接下攻击的同时,骂了一句脏话。“操,这是什么!”原来朱利安也放出了自己的信息素,让他难以招架。
利奥波德在军校就经受过特殊性别应对omega信息素的调节方法,不慌不乱地深呼吸了几口。但就是这一瞬间的晃神,让朱利安有了可趁之机,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向他的腹部刺过去。
利奥波德被刺中了,惨叫一声,松了按住对方肩膀的力道。而得逞的朱利安侧身从他身边逃脱。路德维希命令哈特温带人去追,千万不要击伤,只能毫发无损地活捉,以彰显君子风范。哈特温刚跑到门口,罗德里赫厉声喝止了他。
“他涉嫌袭击我军一级上将!”路德维希冲着秘书吼。
罗德里赫走到利奥波德面前蹲下来。地上赫然是一把陶瓷匕首。
他把它捡起来,向路德维希展示上面的鸢尾花纹章,这和他前一夜在婚礼会场看到的袖扣和耳钉是相同的。
“……他的确和F国王室有关。不能让这件事变成外交事故。”
路德维希没有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他突然想起来应该关心利奥波德的伤势。他叫哈特温和自己一起把利奥波德扶到旁边的沙发上,沙发沉沉地凹陷下去。
“埃德尔斯坦,去联系安德雷。”他头也不抬地吩咐说。
罗德里赫掏出手机,上面的信号格空空如也,他又看一眼大门,没有动作。
“埃德尔斯坦?”他一边脱掉利奥波德的上衣一边问。
“陛下,没有信号,因为信号屏蔽网。”
“那就出去打!”
罗德里赫没有说话。
哈特温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首席秘书一会儿。
他看起来情况不太好,额头上有很多汗,衣服的前胸部位也很湿,比沙发上面色如常的利奥波德更像个伤员。
“路茨……”哈特温弄懂了状况,严肃地看着alpha皇帝。
Chapter Text
F国侯爵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被紧急召唤到议事厅。他是F国王储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近侍之一,也是自幼相识的玩伴。早年F国分封爵位众多,但许多小贵族无意经营领地,便将领地交予上级贵族换取钱财,安东尼奥的家族也是其中一员。他家的宅邸坐落在王国外,开车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每天一大早他都要到宫廷中报到,然后和王储共度一天。
但他与弗朗西斯之间还有第二层关系。安东尼奥的父亲有很高的军衔,是国王最赏识的武将,曾多次率兵出征A-L地区抵御D国的侵袭。在十几年前的一场战役中,他父亲不幸被炮弹炸断了双腿,此后便意志消沉,一蹶不振,养病期间把自己锁在家中,谁也不见。国王好说歹说,他才重新出山,进入参谋部工作,现在的职位是副参谋长。受伤的事给他的触动很大,也给他曾经对儿子军功显赫的期待浇了一盆冷水。那之后他一直教育安东尼奥的话就是:我希望你能成为一名为王储引路的贤臣,让他走上正途。
众所周知,一个叛逆的王储会让日渐衰老的国王十分头疼,以至于王储的未来甚至成了国王所担忧的重中之重,这在F国得到了很好的印证。弗朗西斯非但是个omega,还在政见上与国王大相径庭,信奉自由主义,藐视唯信仰论。
“如果宗教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那臣民如何能树立正确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尤其是懵懂的幼童,他们对国家的认知完全来自于大人。必须破除这种愚昧的信仰才行。”
他十五岁时就说过这样的话。
现在十二年过去了。
安东尼奥小跑进议事厅里,被房间里的低温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中央空调上的数字,仅有20度。房间里除了他只有两个人,端坐长桌一头的国王,和另一头的弗朗西斯。
国王的头发、眉毛和络腮胡都已经花白了,将眼睛和嘴唇簇拥着,让人看不清这张脸上的神色,但从冰锥一样的目光中透出的怒气已经传达到安东尼奥的身上——光是站在门口就能够感觉到,让他禁不住要哆嗦,那么被这目光所命中的王储怎么还能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作态呢?
安东尼奥向两位王室成员问候,得到允许后在弗朗西斯身旁坐下来。
“老头子还是把你叫来了呀!不过这里已经没你的事了,去帮我准备洗澡水吧!舟车劳顿……真怀念宫廷里的浴池。”弗朗西斯见他来了,更是喜笑颜开,转过身拍他的肩膀,视国王如无物。
安东尼奥僵着脸转向国王。
“弗朗西斯!无故离境三天不报,屈辱地被近卫队像押送犯人一样押回,你心里想的还只有享受?”国王的胡子被说话时的气流被吹得一跳一跳的,像一只疲惫的老白狗在戈壁上费力蹦跶,安东尼奥的背后传来一阵大笑。
“你去D国做什么?是要让F国有个omega继承人的事人尽皆知?”
安东尼奥并不是事件的知情人。三天前,弗朗西斯在和他共进晚餐时随意地提了一句,说要去D国一趟,但没说何事。他认为这是一句玩笑话,因为考虑到F国和D国极差的关系,以及国王在隐瞒王储身份这方面的努力,任弗朗西斯行事上再跳脱,也不至于冒这种险。
争吵看起来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弗朗西斯无意为他总结先前的对话。他罔顾国王的呵斥,继续与安东尼奥谈论在浴池边上放香氛的事。
国王叹了口气。
“告诉我你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有这么难?”
弗朗西斯说:“我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如果你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又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方才对吹胡子瞪眼的场景的嘲弄声不再,他用鸢尾色的眼睛盯了国王一会儿,缓缓地说:“我的个人隐私无可奉告,父亲。”
“你还知道我是父亲!”那语调骤然拔高了。
安东尼奥被惊得又哆嗦了一下,现在让他感到寒冷的已经不只是气温了!他小心地把头向王储的方向偏了一点,又在桌布下用手往他的腿上写字,提醒他向国王道歉。
弗朗西斯冷静地与国王对望,嘴唇紧紧地黏在一起。半晌,他像那日和路德维希在布兰登堡门会面时那样笑了一下:“您总是念叨,生出我这样的儿子是您这辈子最后悔的事,而这样叛逆、愚蠢又不识大体的人还要成为未来的国王——那么您不妨剥夺我的王储身份,沽名钓誉从来不是我的风格。”
安东尼奥心里大惊,感叹于到底是多深的父子矛盾让王储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要是国王真的那样做了该怎么办呢?废除王储这样的事不说在F国,在整个大陆上都前所未有。
他密切注视着国王的神情,生怕他真的说出什么让局势更不可收拾。还好,国王没再看弗朗西斯,而是向议事厅后的帘幕招了招手。安东尼奥注意到那里有一双脚。
一个仆人走进来,递上一份文件。国王看了一眼,将文件向弗朗西斯的方向砸过去。
啪,几张报纸落在长桌的这一头。弗朗西斯瞄见版头的一刹那动了一下眉毛,而安东尼奥则不动声色地偷看起上面的内容。
“……应效仿E国推行君主立宪制,暴君波诺弗瓦若不让权于民,熊熊烈火将烧至王宫……断头台上生出新政权,光荣革命有何不可……”
冷汗从弗朗西斯的额角滑下来。
“你已经二十七岁了,不是七岁!不要再搞这些名堂!你要是没有波诺弗瓦这个姓,就凭这些……这些算什么?地摊文学?社论民科?就凭这些你已经足够被处死一万次。这样的东西发行出去,你以为真的没人看得出来谁是幕后使者?D国的小皇帝气焰嚣张,野心勃勃,无时不刻不想着侵吞扩张,而你在干什么?”
弗朗西斯无法再正坐。他踢开座椅起身,将双手拍在桌面上:“你派人暗中监视我!?”
国王却故意放置他,而转头将责备丢在王储的侍从身上:“安东尼奥,知情不报者,该当何罪?”
安东尼奥连忙站起来,表明自己并不知情。国王追问他如何证明清白,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和东尼没关系,他没有介入过任何一件事!”弗朗西斯替好友辩护。
国王的视线在两人脸上轮番移动,最后落回那些私印的报纸上。
“那你就承担和我作对的后果吧!”
弗朗西斯被要求闭门思过十天,王储本人对此没有异议,就是苦了安东尼奥,因为监管不力,他也跟着进到软禁王子的房间里受罪,还被剥夺了连续一年的奖金。
被押送回房间的弗朗西斯一进门就跳到床上躺下,对还在门口站着的安东尼奥说:“还等什么啊,帮我去准备香氛。”
“弗朗西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没有国王威压环绕,安东尼奥总算能向挚友发泄。他跑到弗朗西斯身边,见对方不理不睬的样子,生气地按住他的肩膀。
“你是不是去参加那个……基尔伯特亲王的婚礼了?为什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啊!国王也是为了你好。你看啊,他让我陪你一起被关起来,正是关心你的表现啊!而且D族人多么野蛮!你又是omega……国王陛下只想以父亲的角度,给你一个教训对不对?你赶紧写信向他道歉啊!”
弗朗西斯在床上翘起腿,双手枕着后脑,啧了一声。
“拿那一家子暴徒和我对比,呵。不是猪一样的外形,就是猪一样的脑袋。”
“施魏因施泰格上将的身体非常好,皮肤和皮下脂肪就像B国土猪的一样坚硬厚实,所以利器没有切开肌肉。他很快就能下床跑步了!”
D国新宫里,在求爱路上铩羽而归的路德维希坐在办公桌前,神情恍惚地听安德雷汇报属下的伤情。“B国土猪”几个字把他好不容易集中到公文上的神志又拉远了,拉回到他一人吃下一整个烤猪肘的餐厅里和被拒绝后的狂怒的包围中。
他非要给这个omega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一小时前,根据陶瓷刀上的指纹,哈特温派人查到了刀具的持有者。先禀报给皇帝的是他的军衔。当路德维希知道那位omega是F国准将时内心十分不屑,他肆意评价道:“想不到F国还有让omega从军的陋习。”
但接下来哈特温汇报了更令人意外的发现。原来真名叫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omega准将更劲爆的身份是F国王储,国王唯一的子嗣。
“还好我们没攻击他。F国的媒体我已经叫人查阅过,暂时没有针对此事的新闻。您做得对,没有意气用事是万幸。”
路德维希在办公室中背着手愣了好久。他开口说话时,先是说:“看来捕风捉影的东西是真的,波诺弗瓦真的有个快要30岁的继承人。他藏着掖着的家丑还是为我所知!”
哈特温附和着。路德维希又道:“真不愧是我看上的omega,这下算是门当户对了。”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路德维希反客为主,洋洋洒洒地阐述了自己和F国联姻可能带来的收益,眼神姿态宛若和钟意的姑娘约会时一个劲说个没完的情郎。不过在和基尔伯特同龄的哈特温看来,21岁的陛下对爱情和政治的看法还是太稚嫩了,他是半个字都不会听到心里去的。他只当是在配合路德维希的表演,时不时点一下头。唯一一句让他印象深刻的话是:“哈特温,我觉得等他做了D国的皇后,这件事会被作为和平外交的典范载入史册的。”
……这也想得太快太远了吧!听前半段时都在神游,以至于不知道皇帝的脑内活动是如何发展到这步的哈特温腹诽。再说弗朗西斯同样也是一国之君,怎么会放弃王位跑到D国来当皇后呢?
正当哈特温思考着如何找个借口离开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他为基尔伯特设置的特别铃声。听到这个声音,路德维希的脸稍稍扭曲。他一改之前傲慢的姿态,低声命令道:“不许告诉基尔伯特。我说我们今天讲的内容,还有前几天的事。绝对,不许。”
“我知道了。”
“叫我陛下!”
以上就是聆听安德雷发言时路德维希走神回想的全部内容了。
而安德雷早在几分钟前停止了诉说,谨慎地躬身站在皇帝面前等候下一步指示。
路德维希摆摆手说:“好了。我会叫巴滕贝格给他加这个月的补贴的。”
安德雷跟着点头。
路德维希又想起罗德里赫。自从他们回到新宫而罗德里赫先行告退后,他已经有快一整天没看到自己的秘书了。没有人告诉他罗德里赫去干什么,罗德里赫本人也只说自己身体不适要回家休息两天,他已经介入的待办事项会在家里完成,其他事务暂且交由下级秘书负责。这条消息是以工作邮件的形式发来的,好像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连拒绝都没机会。噢,也没给他进一步询问病情的机会。
作为相处多年的伙伴,就算遭受无形的拒绝,路德维希仍然担心罗德里赫的健康。他想问安德雷作为医生有什么看法,又觉得罗德里赫是个从来不麻烦别人的人,一定什么也没告诉旁人,所以没把话问出口。
据他观察,唯一和罗德里赫形成“一来一回”的交流的是个叫瓦修·茨温利的男人,路德维希曾经看到他在工作时拿出手机回他的消息。当他对该人产生兴趣并询问对方的身份时,罗德里赫却把手机收回口袋中,低下头为工作时间处理私事而道歉。路德维希想瓦修肯定与他关系不一般。罗德里赫独来独往,无亲无故的,竟然还有除他们兄弟俩以外的朋友?
有朝一日我大概要去会会这个瓦修,路德维希想,要看看愿意和埃德尔斯坦交往的人是何等神人。
罗德里赫不在,接手他工作的是秘书团里的年轻人,长了一张娃娃脸,身高只到路德维希的肩膀,每次进门时,路德维希都要接受尴尬的平视。而整个下午,他坐在皇帝套房的里屋工作时,秘书就一直在外边的房里哗啦啦地来回翻动纸张,要不就是噼里啪啦地打字。看看这糟糕的业务能力啊!这怎么能让皇帝陛下安心阅读呢?
所以他报复性地一下午按了五次“B国啤酒”按钮。这个按钮是他强烈要求加装的,每按一次,埃德尔斯坦就会用托盘托着啤酒出现,还附上餐巾、酒杯和开瓶器。路德维希很享受他用开瓶器打开瓶盖时发出的“啵”声。
而这个小秘书显然在这方面是新手,第一次端啤酒进来的时候连酒杯都没有拿。
“你是要我对瓶吹咯?”路德维希瞪着小秘书,他快吓哭了。
“真想念埃德尔斯坦。”他自言自语着拿起手机,想给罗德里赫发个短信来问候臣子待在家里时有没有好好办公,同时也与他商量“布兰登堡门”事件东窗事发时和基尔伯特对线的说辞——总得有人和他讨论这件事,哈特温自然不行,军队里的那些人也没一个嘴把得牢的,况且他们见到基尔伯特时大多叫“元帅”而非“亲王”,可见他哥哥在军中的威望。所以这件事能诉说的对象,想来想去也只有罗德里赫了。
他试图抛开这个念头,做一些冥想来让自己静心。可是他越这样做,就越想弗朗西斯和基尔伯特,越烦躁,最终还是什么也看不进去——他发现如果一开始联系罗德里赫只是个构想,现在就到了不得不实践的时候了。然而编辑好信息的那一刻,他又有了新想法。
既然埃德尔斯坦想用冰冷的文字来打发自己,那他就要反其道而行之。
得益于他与生俱来的自信和临场发挥能力,路德维希只打了一分钟的腹稿就按下了视频通话键。
虽然不想接,但在这个帝国里,没有人胆大到能拒绝皇帝的召见的程度。罗德里赫披上一件黑色的外衣,草草整理好头发坐到书桌前,接听了视频电话。
画面一接通,路德维希就咄咄逼人地开口。
“埃德尔斯坦,好久不见!工作完成得如何?”
上来就问工作,果然是皇帝的风格。罗德里赫暗自感叹着,对镜头检查好自己的仪容,回复道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你看起来气色不怎么好呢!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他所想的是,弄清楚罗德里赫的病因后,叫手下的人跑一趟腿,送些御用药品过去。可是就如罗德里赫不给他接近的机会一样,此刻他施展好意的机会也失去了。罗德里赫看着镜头里微微向自己压来的上半身说:“谢谢陛下关心,我身体已无大碍。
“哦?”路德维希又坐回原位,看来是对这回答不满意。
罗德里赫靠在椅背上,按兵不动。
“既然已经没问题了,就回来上班吧?”路德维希看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啊,还要两小时才到你的下班时间,不是吗?”
这是很明显的刁难了,罗德里赫却没有提出抗议,只是无奈地答应下来。
“我半小时后到。”
路德维希挂掉电话,很满意于自己在领导下属方面的魄力,同时也得到了继约会失败后在人际关系上扳回一局的成就感。
与此同时,罗德里赫家,闻声上楼来的瓦修忧心忡忡地看着房间的主人。
“你要去新宫吗?”
罗德里赫一边走进浴室一边把刚才那通电话的内容告知。浴室的门没有关,瓦修站在门外,背对着淋浴房听罗德里赫说话。
“可是你不是受到了皇帝的信息素影响……”
“已经微乎其微了。”水声停下来,他挤压着沐浴露的瓶子说。瓦修还想说什么时,他提出让瓦修帮他准备好出门的衣服。
“我还是提醒你要小心。”瓦修一边往外走一边念叨,“虽然你一直认为自己体质特殊……可是这次就是反常——”
“这不是特殊情况。任何alpha的信息素都能被我感受到。皇帝还太年轻,信息素里夹杂的攻击性太足罢了。”罗德里赫断了他的话头。
听到同住人对alpha一概而论式的评价,瓦修默默地从房间里出去了。噢,他也是个alpha。
在向路德维希报到前,罗德里赫先去了安德雷那儿。简要说明虚构的原因后,他得到了一支临时抑制剂。他在皇帝办公室楼上的卫生间中为自己注射了抑制剂,然后才下楼。
路德维希看到他来了,眼睛一亮,马上把小秘书打发走,招手让罗德里赫过来。小秘书像个临刑前被告知无罪释放的犯人一般,雀跃地跑了出去。罗德里赫与他擦肩而过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看来你恢复得很好啊!还有闲心关怀别人了。过去我怎么没见你这样对待别人呢?”路德维希一开口话里就都是刺。
罗德里赫忽视这句话,走到办公桌前,还未说什么,路德维希就把桌面上的时钟转了个面摆到他面前。
“你迟到了。现在是三十二分四十秒。”
Chapter Text
尽管被一国之君有意刁难,首席秘书罗德里赫依然不卑不亢地站在皇帝的办公桌前,为自己的迟到认错反省。路德维希本来想看到的是属下战战兢兢地为自己辩解的场景,然后他就顺势表现出宽容的态度,安抚对方几句,让他下不为例云云,顺带收获一声“谢陛下宽宏大量”。现在,面对和他总不在一个频率上的罗德里赫,他发现先前所想的“要在他身上找成就感”的念头,真的幼稚至极。
“罢了,你到外面去吧。”路德维希让他退下,单手扶额,另一只手转笔,继续工作。
罗德里赫走到外面的房间,稍作收拾,看见门外有一双朝里看的眼睛,是刚刚的那个小秘书,他还没有走,怯生生地看着里面。
“库格。”罗德里赫向他走过去。
“……皇帝陛下,今天心情不太好。”被唤作库格的孩子说,他犹豫了一下,攥紧衣角小声喊,“您得顺着他!”
罗德里赫又一次摸了他的脑袋:“谢谢你提醒我。你回去休息吧。”
送走倒霉的少年,罗德里赫决定先做点什么来缓解“皇帝陛下的心情不好”。他戴上手套,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啤酒,再从茶水间取出餐巾、开瓶器和酒杯。一切就绪后他以单手托着托盘的姿势出现在里屋的房门前。门是开着的,他轻轻敲了两下门。
正疯狂补公文批阅的路德维希有如一位新学期开学前彻夜补作业的学童,完全没注意到秘书的到来。听见敲门声,他才错愕地抬起头。黄澄澄的酒液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一条明亮的颜色。
“你……”皇帝的第一反应是看桌上的啤酒按钮。
“是我擅自拿来的。陛下今天还没喝酒吧?库格臂力很小,端不动这么重的东西,所以我没有告诉他按钮的事。如果陛下不需要的话,我放回去就是了。”
路德维希看了一眼办公桌下的几只酒瓶,只有一瓶开盖了,其中还剩一半的酒,剩下的几瓶都好好地放着。他把脚向远离酒瓶的一侧挪动了一下,以免弄出声响。
“拿进来吧……哦,对了,再拿个杯子来,陪我喝。”
罗德里赫扫了一眼桌面上的文件:“那我们到外面吧,陛下。”
于是诡异的场景出现了。万人之上的皇帝和他的秘书并排坐在外屋的沙发上,一人手里拿一杯啤酒。好像是为了营造出午后茶歇的轻松气氛,罗德里赫还差人拿来两份蛋糕。
“陛下,您吃哪一块?”
路德维希照例迟疑了一会儿,最后选了巧克力味的那个。待他吃下第三口后,罗德里赫把手伸向了草莓味蛋糕的盘子。移动前他问:“这块我吃了?”
“等一下,这个也让我吃一口。”
一切都循着意料之内的剧本走下去。罗德里赫慷慨地向后倾身,让年轻的君主从他眼皮底下瓜分走一大块本应属于他的蛋糕——那已经不在“一口”的范畴里了。路德维希吃完三分之二的草莓蛋糕,满足地摸着肚皮向沙发靠背上倒过去。
“真好吃。”
这时候罗德里赫才开始吃剩下的部分。
吃饱喝足以后,皇帝的心结也解开了。两人开始谈论前几天发生的事。路德维希先发言,把早先对哈特温讲的话又讲了一遍。罗德里赫的反应比哈特温好得多,他不仅在皇帝说完每句话后都点头,还能给出一两句适当的评论,引导皇帝继续说下去。
“那么您的意思是,想要娶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为妻?”
“正是此意。”
“说说您的顾虑吧。”
“怎么,上来就问我的顾虑?作为臣子,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陛下和我商量这件事,想必是心里有顾虑。否则以您的自信,又怎会需要旁人来定夺?”
路德维希一口把杯里的酒喝完,罗德里赫又替他倒上。
“也说不上是定夺!不过是叫你们集思广益想想法子而已……好了,我的确有担忧。听说那是国王唯一的儿子,要他放弃王位可不简单。”
“那陛下有没有想到什么对策?”
“要是有的话,还用得着叫你来吗?”
罗德里赫不急不恼:“我相信您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不妨说说看。”
巧克力味的蛋糕还剩下顶部的樱桃。路德维希向来不吃这个,他用叉子在樱桃上戳来戳去,一时间汁水四溅。
“好吧,我的确有对策。近年来,A-L地区暴动不断,总督今天还向我汇报新一轮的游行。虽然该地区大部分人说D国语,可也有许多人是F国血统。他们希望自己能被划分进F国疆界里。这次的游行就是分离主义者发起的,背后支持的肯定是F国政府。所以,我觉得如果以重新划分版图的条件来向F国提亲……”
噗的一声,樱桃核从果肉里向墙面弹射,而果肉也化为一摊血一般的水。
“你怎么看,埃德尔斯坦?我觉得这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对策。A-L地区虽然一直受帝国直接管辖,但距离首都遥远,帝国的影响力还是难以完整覆盖,总督力不从心。”
罗德里赫揉了揉眉心,先把桌上的狼藉收拾好,利落地在茶水间里洗干净盘子,再回来继续对话。待他坐下的时候,另起话题也不显得突兀了。
“陛下,您对这门婚事的担忧,仅仅在于波诺弗瓦先生的王储身份上吗?”
“哦,他还是个将军。但D国没有omega从军的说法,所以他来了这里也不能在军事上施展拳脚了。但这样正好,哪怕对方已经成了皇后,让前敌国将领来带兵,实在是史无前例。”
罗德里赫听他把话说完,问道:“如果除开他的特殊身份呢?陛下考虑一下,有个叫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omega青年,他是D国公民,从事一份普通的职业。”
路德维希摇摇头:“如果他是等闲之辈,我肯定不会看上他。”
“他的容貌和性格皆没有很大的改变。”
“那……我觉得我们可以做情人。皇后的位置也不是只凭一张漂亮的脸蛋就能坐上来的呀。”皇帝说话时脸红了,“情人”这样的词对于刚分化的他来说显得过于刺激。
“但他并非只有漂亮的外表吧?您了解他的爱好和特长吗?”
路德维希一脸不想多说的样子:“他要是愿意好好地和我约会,那我当然愿意了解!好了,别再问这种问题了,我要生气了。”
罗德里赫的眼珠转了一圈。“陛下,我想告诉您的是,想要和某人亲近的想法是很正常的。但再细分下去,究竟是产生了爱情、友情,还是仅出于探索人性的好奇,这需要本人自己辨别。依我看您与波诺弗瓦先生的感情还没达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路德维希从沙发靠背上弹起来:“你说的我可听不懂!太复杂了!”
“稍安勿躁,陛下。”罗德里赫用沉静的目光盯着他,让后者也神奇地安静了,“陛下,婚姻有很多种形式,但都离不开两人之间的真情。只有当你们的感情达到某个程度时,婚姻才是锦上添花的保障,而非让人后悔不已的围城。”
“我说了我不明白。”路德维希的眉毛慢慢蹙紧了,他与罗德里赫对视了一下,又倒回靠背上。
“我不明白,埃德尔斯坦。我贵为一国之君,应当遵循先辈的择偶方法才是。纵观历史,哪位国君不是有了意中人后就递出婚书,然后将对方娶进皇宫的呢?他们不都享受到了伴侣提供的温柔抚慰吗?曾经有位D国国王说过,‘如果想要哪块地,去抢就是了,总能找到辩护律师的’。那么,推地及人,有何不可?如果我真的要花那些时间在研究结婚对象的兴趣爱好上,那谁来管理国家大事?”
顺带一提,这位国王和为无忧港命名的乃是同一位,路德维希景仰他已久,卧房里就挂着他以一人敌多国的巨幅油画。
罗德里赫说:“您要迎娶的人会成为皇后,所以对对方身份的考察必不可少,当然,这些大多可以交由部下来做。只是,唯独有一件事必须您自己来,就是前面说的,感情,你们得培养感情。”
路德维希白了他一眼。
罗德里赫换了个话题:“陛下,那么我们不说皇后,您对伴侣有什么构想呢?”
“构想?”
“您是否想象过和伴侣同居的生活?以及你们有了孩子以后……您想象中的另一半是怎么样的?”
这个问题对21岁的皇帝来说很难,他喝了整整一杯酒才想好怎么回答。
“我觉得对方必须得是个omega。”
“哦?”
“因为他得给我生孩子!我贵为一国之君,肯定要诞下子嗣。不然我哥也会很苦恼。”
“那么,这算是要求中的一条。”罗德里赫点点头,“不过我得提醒您,beta也是可以生育的。”
“不,beta没有魅力,他们和工蜂一样……噢,他们和你一样,埃德尔斯坦,像个干巴巴的木头。也不知道我哥怎么看上哈特温的。”路德维希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讥讽。罗德里赫并不生气,他在宫廷里已经遭受过很多这样的目光了。早几年还有谣传说他是个内分泌失调的寡妇,因为死了丈夫和孩子才成天板着脸,穿黑衣裳。
“……好吧,对不起,我不能这么说你。你别往心里去!我还是很赏识你的。”皇帝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竟然向秘书道歉。罗德里赫小幅度地摇摇头。
路德维希挠着后脑勺,有些局促:“咳,好了,我继续说。我觉得我的伴侣还得聪明,有政治头脑,不然我和他讲自己的工作时,他什么都听不懂,我会很沮丧的。但他也不能太厉害了,盖过我的光可不行。”
“还有呢?”
“呃……我希望他是男人。”
“哦,为什么?”罗德里赫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和男人相处的感觉很好。和女人在一起……我浑身不自在。”
罗德里赫点头:“Omega男性,聪明,有政治头脑,还有呢?”
“个子高一点,别太瘦……哦,也别太壮。你知道嘛,那个库格,他每次走进来都平视我,我可是坐着的!”
罗德里赫在脑内搜寻合适的参照物,无果。“陛下能举出一些例子吗?”
“施魏因施泰格,不行,他太胖了。希尔德斯海姆的身高体态倒是不错,可是他每天都要花好几小时打理那头长发,这样在意外表的人是不适合作为妻子的。巴滕贝格……我们相处起来是很愉快,但我觉得他缺乏身为妻子的气质,做朋友就够了。”
这分明已经远远地超出omega的范围了呀,罗德里赫想,顺带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在“朋友”一词上默默打了一个问号。
“我看你的体型挺好的,埃德尔斯坦,个头也合适。哦,别误会我,我只是评价一下你的身高体型。我对黑头发可没兴趣!”
“陛下喜欢金发?”
“金发碧眼,D国正统。”皇帝得意洋洋地说,“弗朗西斯的头发像缎子一样顺滑,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好,还有别的要求吗?”
“会做家务,会安慰人。每天下班回家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该多好……睡觉前他为我铺好床,我们躺在床上,等待入睡。这时,如果我向他抱怨,他还能耐心地安慰我……”
“陛下,您有搬到皇宫外居住的意图吗?”罗德里赫打断他。
路德维希一愣:“不,是你刚才说让我随意想象的。不过有时候我确实很想念和基尔伯特还有哈特温住在一起的生活……”
路德维希说的是D帝国建立以前的事。那时他才十岁,因为拥有D国公爵儿子的身份而在革命起义中被赶出王宫。他的母亲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因为精神原因自尽了,如今父亲在革命中被斩首,他一下子就成了孤儿。还好公爵有位忠心耿耿的副官,带他逃出了革命党人的包围,躲进远郊的别墅里,一待就是大半年。副官有个大他七岁的儿子,和他成为了朋友。他们躲藏期间街上天天都发生枪毙和绞刑事件,只有天黑时出门才是相对安全的。但副官还是在一次外出采购时被革命党人抓走了。几天后,两个孩子在郊区的河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父亲!父亲!”副官的孩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路德维希看了很受触动,他蹲下来把伙伴抱在怀里,告诉他从此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那孩子就是基尔伯特。
那年,十七岁的基尔伯特已经初具成年人的模样。他父亲死后,他知道能承担抚育王室幼子重任的人只有自己。于是他悉心照料着路德维希,学习父亲的做法,在夜色中出门寻找食物和生活用品。
有一日他上街时遇上了一个年轻的宪兵。宪兵看到他有双不寻常的红眼睛,跟了他一路。他想摆脱他,左转右转,没想到跑了十几公里还没把宪兵甩掉。
“我不是共和派!你别跟着我了!”基尔伯特只好停下来向他摊牌。
“我知道。您是否是贝什米特将军的亲人?”宪兵问,他跑了一长段路,说话时竟然只有小口的喘气声,也是个奇人。
基尔伯特很惊讶。宪兵接着解释说,自己曾受到贝什米特将军的帮助。他小时候被贵族的车子撞到,事发地点没有监控,贵族在警局赖账,是路过的将军以自己的身份向警方和贵族施压,真相才水落石出。
“那么你不是贵族咯?”
“如果我是贵族,我就不该来当宪兵。”对方笑了一下,“他是你什么人?你的头发和眼睛,颜色都很特别,我还没在城里看到第二个和将军一样瞳色的人。”
“他是我父亲。可是他已经……”基尔伯特说到这里红了眼眶。
“我叫哈特温。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请跟我来。”对方递过来一张手帕,基尔伯特没有接,他又替基尔伯特擦了眼泪。
此后,哈特温也住进了别墅里。他和基尔伯特一般大,两人轮流在夜里照料路德维希,空闲的就穿上宪兵的制服上街光明正大地搜集物资。慢慢地,革命的火势小了,生活生产逐渐步入正轨,他们不用再保持一级戒备,偶尔也能开两瓶啤酒来喝。
又过了几个月, 一个三十来岁的王室成员组建了一支军队,广招旧军人、旧贵族,他打算重整旗鼓,扫清革命余党。基尔伯特抓住了这个机会,和哈特温一起报名参军。
这就是故事开始的地方了。
回忆起过去,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罗德里赫煞有介事地把他说的要求记录到一本崭新的笔记本上,问他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没有了,我哪想得起来那么多要求?”路德维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聊了快两个小时,下班时间早就过了。
“好的,陛下,虽然要求不多,但看得出您对另一半的选择也是有自己的标准的。那么,在选择上还是要慎重。皇室的婚姻不比平民,一旦结合就无法再分开。倘若娶了一位与您相处得很不融洽的妻子进门,那痛苦的不只是他,还有您啊。”
路德维希听进去了秘书的话,若有所思地把玩着空酒杯。
“如果陛下真的有意追求波诺弗瓦先生,那么恐怕得采取一些策略。”罗德里赫从他手里接过酒杯,和自己的一起拿到茶水间里清洗。
“策略……”路德维希喃喃自语,“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学习一下培养感情的技巧?”
“正是。”声音在哗哗的水声里传来,“而且技巧并非仅适用于追求波诺弗瓦先生,陛下只要与人建立工作以外的关系,都免不了一个‘情’字。”
路德维希想起基尔伯特曾经嘲笑自己太死板的话,再结合罗德里赫说的,左思右想,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我知道了,埃德尔斯坦,谢谢你帮我分忧。那么从现在开始,请你配合我,我们两个培养感情。”
“什么?”罗德里赫的手一抖,杯子砸在了水槽底部,发出咚的一声。
“就从今晚共进晚餐开始吧!你占用我这么多时间喝酒吃蛋糕,我还没兴师问罪呢。况且,我要与你谈的话还没说完。后面的话在皇宫里谈不合适。”
路德维希走到茶水间,看到罗德里赫在洗手池前忙碌的背影,凝视了那紧窄的腰部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一步。
罗德里赫一回头,和皇帝撞了个满怀。
“陛下……!”
“没事吧,埃德尔斯坦?”路德维希把下坠的两只酒杯护在怀里,待两人都站稳后,再把它们放到桌面上,解放出双手扶罗德里赫的肩膀。
“……请陛下以后在我洗东西时站得远一些,我还没有看到身后景象的能力,怕回头时把陛下撞倒了。”罗德里赫扶了一下眼镜,冷着脸说。
路德维希大方地笑了:“抱歉,抱歉。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现在正在自己的小家庭里,而在这里清洗酒杯的是我的妻子,那么我应该感到很幸福吧。”
这样的话在罗德里赫看来却是个危险的信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想听他对此再做一些解释,可惜对方没有如他所愿,而是揽过他的肩膀,把他往门外带。这又是一个放在路德维希身上显得很不和谐的亲密动作。罗德里赫突然想到,是不是自己今天的一席话产生了负面的作用。
“我们出去吧,今晚。带我去你常去的餐厅吃饭?”
罗德里赫在跟随皇帝走到地下车库的途中给瓦修发了个短信,告诉他今晚不用等他一起吃了。路德维希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问他对方是谁,罗德里赫遮遮掩掩的,没有说。路德维希严肃地问道:“是瓦修·茨温利吗?”
“……陛下,他是我的管家。我刚才告诉他我要出去用餐,不必给我做饭。”罗德里赫只好回答。
“哦,管家。你家里还有很多仆人吗?像你服侍我一样服侍你。”路德维希坐进车里,罗德里赫替他开车。
“不。只有他一位。我的家很小,不像您的宫殿。”
皇帝点点头,把车窗打开,把头靠在车门上。
“你的管家也是beta?”
“是的。”罗德里赫说了个谎,他不想让“omega和alpha同居”的事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来说闲话,哪怕路德维希并不是这样的人。
好在皇帝没有继续追问。汽车行驶上地面,迎着凉爽的晚风,路德维希在夕阳中惬意地眯起眼睛。“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我以为要听您的指示。”
“我很少外出用餐,你知道的。而且我最爱的餐厅……发生了那种事,我不会再去了。”
罗德里赫在心里为布兰登堡门的老板默哀了一下。
但如果要带皇帝出去吃饭,去哪里才好呢?罗德里赫平时生活很节俭,中午在皇宫食堂吃两荤一素的标准套餐,晚上则让瓦修做饭,除去宴请的时候,他还真的没怎么去过餐厅。而由于他清冷的性格,能让他宴请的场合也几乎等同于没有。
正当他思索时,路德维希问:“你最常在哪里吃晚餐?”
“我家。”罗德里赫犹豫着说,他不想把皇帝带回家里。
“你家?那太寒碜了。这样吧,我听巴滕贝格说有一家海鲜自助餐厅很不错。今晚我请你。”
“好的。”罗德里赫对着后视镜说。这句话让他想到了两点,第一,当皇帝向他询问意见的时候,他只要打太极拖延时间,让皇帝自己说出心里的选择就好了;第二,想不到平时不苟言笑的赫尔曼竟然还会和皇帝交流海鲜自助餐厅方面的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Chapter Text
1828年,路德维希13岁,基尔伯特和哈特温20岁。当年领导两位兄长肃清革命余党的王室成员因食物中毒意外去世,悲痛之余,基尔伯特接手了他的军队,占领D国全境,立路德维希为王。后人提起这段历史时,总要为英年早逝的那位唏嘘——若他没有死,皇帝是否还轮得到路德维希来做?然而要成为神话的人,总是受到命运女神的青睐的。路德维希虽然年纪小,但好在他的长相符合国人对高贵的D民族的所有幻想——金发、蓝眼,高耸的鼻梁,薄而宽的嘴唇,以及收束的颌骨在下巴上勾出的冷硬线条。基尔伯特通过把路德维希的头像印在货币和大楼广告上的做法为新王招来一大批追随者,又为他量身定制了宣扬D族正统的电影,要求在每天的黄金档循环播放,暂且巩固了政权。可惜这一时刻,革命之火尽管在D国陆地上熄灭了,却在邻国燃起。一条横跨版图的蜿蜒大河把今日的帝国分为了河内与河外,形成了天然的阻滞带,由此当D国安定下来时,河外的国家仍然动乱不断。蠢蠢欲动的F国想要趁火打劫,怂恿以B国为首的南部D族王国对脆弱的D国进行突击。
这难不倒已经升到将军的基尔伯特。他从7岁开始习武,又跟着父亲学习军事,再加上这几年的战争经历让他卓越的军事天赋被运用得淋漓尽致,虽然他年纪很轻,在同僚中已然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更得天独厚的优势是,他父亲老贝什米特是名在任何方面都无可挑剔良将,在易怒的alpha扎堆的军队中,也从未有他的一句坏话。所以当年轻的军人质疑他的领导能力时,年老的那些总会自发地站出来为他辩护,为他阻挡了很多麻烦。国王年幼,无法决断,但内忧外患皆深重,军事改革事不宜迟,他当机立断,自行写下一份“任命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将军为D国军事统帅”的函,让路德维希在上面签了字,盖了章,然后顺理成章地掌握了整个国家的军权。
“哥哥,现在你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不是想去哪儿打仗就能去哪儿了?”路德维希已经在一年前回到宫殿居住,一天夜里他睡不着,出来游荡时,看见基尔伯特的房间灯火通明。他躲在门后偷看,发现哥哥和哈特温正围着一份地图商讨着什么。
二人见他来了,反应迥异。哈特温慌忙用身体挡住桌面,把手背在背后,悄悄把地图卷起。基尔伯特则大方地走出门,蹲下来抚摸路德维希的头发。
“我的星星啊,你怎么还没睡呢?”他喜欢用这个词来称呼路德维希,他常说在星星上有珍贵的黄金,能采到它们的人可以拥有全世界。路德维希初听时非常惊喜,说要和哥哥一起跑到星星上去。但基尔伯特说,能去到上面的只有拥有金子一样发色的人。后来,路德维希就不那么喜欢这个称呼了。
这时候也一样,他扁着嘴拿开基尔伯特的手,又一次问他们在看什么地图。
基尔伯特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单膝跪地,托起路德维希的手,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我要去哪里,还要听您的指示。如果我是一头能量巨大的野兽,你就是那位驭兽者。如果我是一架风驰电掣的马车,那你就是手握缰绳的人。”
路德维希很满意这个回答,被基尔伯特抱进来和哈特温一起讨论攻打河外国家的事。地图上密布着军官们的名字和表示行军方向的箭头,路德维希并不能完全看懂,但他好像已经看到了熠熠生辉的黄金。
这年的罗德里赫24岁,在B国的一家小学当外语老师。他本是O国人,但在B国读的书。一年前的1827年,他刚从大学法律系毕业,却因为国家动荡,学校所在地的法典更换而难以就业,面临连房子都租不起的处境。他实习期间认识了一位军官,当时他在军队做文职实习,实习期满后,军官仍和他保持联系,时不时寄来零食贺卡。这位军官得知他生活上的窘迫后,热情邀请他来自己家里居住。
“我家非常大,又少个能给我做饭的人,不如你先住进来吧!我不收你房租,只要你帮我打扫屋子,买菜做饭就好。”
罗德里赫面对这件事很谨慎。“阁下军衔至此,没有副官和随侍吗?”
“我不喜欢让那些人住进我家里!不过你没有关系。那时候你在军队,不是也与我共处过很多次吗?我想你应该对我家没意见吧?”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房租还是不应免除。住在人家里,替人打扫居室是义务。我现在没有工作,等我找到工作后,必定补上欠下的钱。”
“唉,好吧,咱俩谁和谁呢?何必算得这么清楚……”
那军官正是利奥波德·施魏因施泰格,时年28岁的他是一名B国的中将。当时,B国和O国都在H王朝的统治下,国王奉行开明专制。
当天罗德里投递完简历回家时,两个军人不请自来,站到他租住的地下室门口。罗德里赫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也不多问什么,打开门请他们进入房间。他的家具非常少,连床都没有,一个强壮的男人就能搬完。两人用公车把他载到利奥波德的别墅里,他也没像初进迪士尼的孩童那样大呼小叫,而是用有限的时间尽量记忆空间布置。
在利奥波德家的第一晚,对方以客房的床单还需要消毒为由,劝说他睡在自己的床上。罗德里赫被领到主卧的门口,同样地,花了半分钟环顾四周,就脱下鞋子走进去。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利奥波德夸张地打起了鼾,又不停地翻来覆去,让他彻夜难眠。
到了半夜,对方似是醒来了片刻,向着天花板嚅嗫,不知在问何人:“我是alpha,你是omega,我怎么忘记了呢?我竟然和omega躺在一张床上。”
罗德里赫听见了,转过身拍了拍利奥波德的手臂,让后者不安的身体放松下来。他说:“阁下不必困扰,我体质特殊,不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我已经与beta无异。”
“Beta……为什么?你难道不是omega吗?”
罗德里赫在黑暗中定定地望着天花板,好像叹了一口气(那声音非常轻),很久才说:“我的确是omega,但,因为一点私事……我想以后有机会再把这件事告诉阁下的。”
利奥波德没有再询问。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利奥波德就从床上噌地坐了起来。一个男仆进门为他穿衣。罗德里赫也醒了,他淡漠地望着那仆人,说了声你好。
“你怎么醒了呢?”利奥波德嗔怪道。
“要我为您做早饭吗?不过我不知道如何为贵族做食物,希望您的厨师能教我。”罗德里赫说。
利奥波德红了脸:“你再睡会儿吧!”
然后他匆匆逃离了卧室。当晚,仆人们告诉罗德里赫他的房间已经布置好了,他可以单独居住。
罗德里赫跟利奥波德家的厨师学习做饭,后来得到了进入他书房的特权,帮他整理报表公文。他在大学里不仅修习了以D族人为主要国民的各个国家的语言——它们大多像是标准D国语的方言——还熟练掌握了F国和R国语,能充当利奥波德在家中办公时的翻译。利奥波德不在家时,他就一边整理一边自己阅读文件。这一过程中,他明白了B国现在夹在F、D两国之间,面临蚕食鲸吞之处境,同时也看出利奥波德是个大官,类同于一国之国防部长——但此人在生活上却极其不修边幅,不让下人进入的书房乱得无从下脚。经过他的努力,书房终于也像其他地方一样整洁,利奥波德回到家十分惊喜,领他到B国最好的餐厅作为嘉奖。席上利奥波德喝了很多酒,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段夸奖的话,然后召来一位怀抱99朵红玫瑰的侍者。侍者把花交予利奥波德,利奥波德又把花送到罗德里赫怀里。
“做我的男朋友吧,罗德里赫。”
告白的结果如何?当然是失败。罗德里赫耐心解释了自己不愿与之结为伴侣的缘由。“我很感激你在生活上对我的照顾,你身为高官,想要与谁交往,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你要知道我对你并无爱慕之意,如果非要我做你的男朋友,反而会疏远我们的关系。”
利奥波德沮丧之余,也表示了同情和理解。几天的尴尬期过后,利奥波德想通了,即便没有爱情关系存在,友情亦能让两人相处长久。他愈发珍视和罗德里赫在一起的时光。没过多久,他托关系让罗德里赫当上了一所小学的教师——按理说,事业单位是omega性别无法报考的,所以其中自然有权力的施压和钱财的交易。总而言之,1828年,D帝国宣布与B国合并时,罗德里赫仍然住在利奥波德家里,但房租还是没有交上,因为他领着的是一份仅供给家里二人买菜的月钱。
一年后,两人所在的城市遭到袭击。H王朝国王得知敌军压境,连外套都来不及穿就连夜逃往C国——C国是过去路弗斯皇帝和他的国家还存在于世时帝国的政治中心,那里在这一时刻尚没被D国染指,但在一年后也被纳入D国版图。国王一走,守城或者投降,就成为利奥波德一念之间的事了。这个稳重的军人选择了不战而降。他携部下卡尔斯滕、埃德里希和埃利亚斯投奔了基尔伯特。
本来用于踏平B国王宫的坦克被紧急涂成绿色,还绑上了花枝彩带,以象征友好的联合。以利奥波德为首的军人们在宫廷前的步道上分列两侧,举手敬礼。D国王室的车队跟在坦克后面缓缓前进,宣告这次和平行动的胜利。
利奥波德命令宫中内务大臣为远道而来的新国王一行人准备房间。侍女们扔掉了H王朝国王的私人物品,在卧室里挂上随车队运来的路德维希国王的画像。在路德维希看来,这间卧室很磕碜,只走三十几步就从门口走到了窗前,而他在床上坐下来时,床脚会吱呀吱呀地响。
稍作歇息后,一场以欢迎新主人为主题的晚宴在天鹅厅里举行。席间,基尔伯特与利奥波德推杯换盏,讲了许多新B国的建设方案。利奥波德频频点头,两人的交流十分愉快。基尔伯特一杯一杯地敬酒,他就一杯一杯地喝,喝得头晕眼花,视线模糊。恍惚间,他感觉B国好像已经成了一块融化的黄油,而D国,那始作俑者,有如一把滚烫的刀,一边轻易地将黄油切割,一边继续施与它热度。甜香流动在空气里。
基尔伯特喝得尽兴,利奥波德心里却很担忧。作出投降的决定后,并非没有人表示过反对。但如果领导者要做到绝对的民主,那他还是领导者吗?利奥波德认为,既然自己站在这个位置上,就该抛弃个人的利益来做决策,因此下属的意见不是他最担心的。基尔伯特看出他的忧虑,问他心中还有何困扰。
利奥波德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他应该尽己所能地推举罗德里赫。
“我有一名挚友,他的才能很出众。我听闻路德维希国王年幼,又……十分孤独,我的这位朋友能起到陪伴者和照料者的作用。”利奥波德说,他心里很没底气。
“哦?那你能否详细说说他的情况呢?”基尔伯特却不把这当作失礼的行为,反而抬起眉毛,颇有兴趣。
利奥波德于是从罗德里赫在自己身边的工作情况说起,介绍了他在语言方面的天赋,又讲到他在小学任教师一事,来来去去就是一个意思:他是很适合做小国王的贴身侍者的人选了。
其实利奥波德大胆的举荐的确正中基尔伯特下怀。这次远征B国的行动中,基尔伯特已经看出身为alpha的自己无法照料好路德维希的事实。哈特温虽然在陪伴孩子方面细心一点,但也有军职在身,无法时刻陪伴。D国旧贵族中多有觊觎他们一家摘取金冠者,他无法放心任用,擅长照料的仆人们又缺乏博览群书的,无法起到言传身教的作用。
虽然这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也是平民出身,但举目无亲,经历又是一眼能望见底地简单,依照利奥波德的描述,性情也颇为温和。基尔伯特捏着下巴聆听,眉眼间逐渐绽放笑意。
“那么便带他来见我吧。”基尔伯特说。
利奥波德喜形于色,但很快又愁眉苦脸起来。
“怎么了,你向我放出了一个烟雾弹,然后又告诉我你还要再考虑考虑?”
“不……只是我突然想起先前忘了说的,极其重要的一点——他是个omega。”
基尔伯特撇撇嘴,脸上的轻松也消失了。
“介绍特殊性别者做国王的近侍,你是何居心?”
“听我解释,阁下,这件事非常复杂。虽然……虽然他是omega,但您见到他就知道了,他和普通的omega完全不同。他能闻到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却不会受到它们的影响。所以他相比于beta多了一个灵敏的鼻子,相比于omega又多了一个可以一心一意工作的身体。对于陪伴国王来说,他是多么合适的工具啊!”
基尔伯特决定面见罗德里赫,时间定在第二天的午后。
晚宴结束后,利奥波德赶紧给罗德里赫打去电话,他怀着一种老父亲的心态,把和国王一家相处时的注意事项讲了三遍还不止。罗德里赫沉默地听完,未发一言。
“你在埋怨我把你交给独裁者吗?可我实在不想和你分开,以你现在的情况,等我离开B国,你又该怎么办呢?”
罗德里赫仍然不理他,利奥波德想起他曾经跟自己说过的民主理想,连连哀叹。
“可是彼一时,此一时嘛!现在封建专制的旗帜已经插在我们头上了,你还要逃去哪里呢?再说……也就是让你去做照顾小孩的工作。那孩子,路德维希陛下,可爱得很呐!”
利奥波德拿出小国王的照片给罗德里赫看,反复讲述这孩子如白纸一张,还没沾染上他兄长的贪婪暴戾。罗德里赫听他说话时,盯了屏幕中的金发男孩许久。那孩子的确有一双纯净澄澈的眼睛,眉宇间透露出的善良、纯真的特质,和他听说过的D国军队在城里做的恶事有所不同。既然B国横竖都要落入D国手里,那么,如果对三观尚未成型君主加以引导教育,B国人是否能迎来一个更仁慈、正直的君主?罗德里赫如此想着,慢慢地动摇了。利奥波德却自以为是他苦口婆心的劝阻换来了聆听者的答复。“好吧,那么我就按你说的尽量表现自己,让他们能任用我。”
第二日一早,利奥波德为罗德里赫送去一身黑衣,一副细框眼镜,替他抹上发蜡,把他打扮得沉稳又冷淡。他们一起来到宫殿里,接见他们的只有基尔伯特一人。
寒暄过后,基尔伯特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我听说你是个天赋异禀的omega,你要如何证明呢?”
利奥波德抢话道:“可以对他进行激素的测试。但如果阁下非要在此证明的话,那恐怕会有不体面的事情发生。”
基尔伯特望着两人。
利奥波德的嘴唇在肌肉的拉扯下扁成了两条平行线,他甩了甩双手,感叹道:“好吧,那么由我来用自己的信息素示范一下好了。失礼之处,还请阁下谅解。”
罗德里赫在利奥波德家中居住期间,利奥波德不止一次为了试探他的心意而放出信息素引诱,可他果真如自己所说的,毫无反应。因此做这个试验,利奥波德绝对放心。
他于是坐到罗德里赫对面的座椅上,没来得及放出什么,基尔伯特又打断了他。
“请拿一块黑布蒙住那位先生的眼睛。埃德尔……斯坦先生?抱歉,这都是为了我们的测试。”
下人走过来,摘下罗德里赫的眼镜,把黑布绕过他的脸,在脑后打了个结。
基尔伯特示意利奥波德站在指定的位置上,同时他自己也那名仆人也开始走动。房间里铺着地毯,他们走动的脚步声很轻,听起来毫无区别。他希望用这种方式来证实罗德里赫对信息素的感知能力。
利奥波德紧张得不停吞咽,在房间里走路时,他脑海里闪过和罗德里赫相处时的种种,有同睡一张床的暧昧,有在书房里逐词翻译F国文书的和谐,还有那99朵玫瑰被送还时的悲凉。他的信息素浓度像《命运交响曲》一样一会儿爬上巅峰,一会儿又坠入谷底。罗德里赫皱起了掩藏在黑布后的眉毛。
在利奥波德的担忧就要超过对友人的信任的时候,罗德里赫开口指明了信息素释放者所在的方向。
“太棒了!”利奥波德挥起拳头欢呼。
——但这还不是可以庆祝的时候。
基尔伯特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张纸。看到上面的内容,利奥波德大惊失色。
“换我来测试他。”高高在上的亲王写道。
利奥波德用夸张的手势和口型告诉基尔伯特这万万不可,要是试验成功了,那当然皆大欢喜,可如果失败了,那结果无法想象。
基尔伯特没有理他,擅自解开了锁骨前的纽扣。利奥波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然而信息素还是如基尔伯特所愿,很快充满了房间。他的信息素在利奥波德看来非常刺鼻,与这位锋芒毕露的武将本人十分相符,简直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利奥波德停滞在浓密如稠粥的信息素里,被基尔伯特推了一把才继续前行。他在心里默默为罗德里赫祈祷,已经不是希望他能顺利通过测试了,而是希望他不要被这言而无信的alpha给诱导得出什么乱子来。
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紧紧盯着失去视觉的罗德里赫。他露在黑布外的鼻翼轻轻地收缩,似乎正努力嗅闻释放者的方向。
基尔伯特走了一阵,缓步离开了房间。
利奥波德心里暗叫不好,难道是亲王失去了信心,所以甩手离开了吗?
“等一下,那位亲王殿下。”罗德里赫出声了。基尔伯特闻声又回到室内。
“亲王殿下,刚才放出信息素的是您吧?您在房间里沿逆时针从我的三点钟方向走到七点,然后又回到三点,接着直线出门。那么,我斗胆猜测,您出门的行为也是测试的一环吧?”
基尔伯特被说得心服口服,带头鼓掌,向罗德里赫给予肯定:“你的确很特别。”
那之后,罗德里赫被留在基尔伯特身边。他很快接受了全面的激素检测。结果表明,他的omega激素远低于同性别的其他人,和beta的平均值持平。基尔伯特还想借此机会查一查罗德里赫在生殖方面的性能,不过他马上自我解释道:“他的激素水平这样低,怎么可能有生育能力呢?一个能无休止转动的马达,不用因生育而停止工作,不正是当今社会需要的吗?”罗德里赫学习了与基尔伯特相处的规矩,按部就班地着手做一些文书工作,美中不足的是,他一直没有和路德维希独处的机会。他们见面时,基尔伯特只让他远远地站着,也不向路德维希点明他的身份。他们在B国停留了两个月,又北上去C国。这次得到了远亲援助的H王朝国王没有退缩,而是就地迎战。军队驻扎在C国近郊,条件相比B国的宫殿十分艰苦。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罗德里赫进入指挥部时,闻到了一股特别的气味。他环顾房间,里面只有基尔伯特、哈特温和路德维希三人。由于时间是冬季,三人都穿着厚厚的羊毛长衣。路德维希坐在基尔伯特腿上,吃力地看着一份地图。
自从信息素测试的那天起,罗德里赫就再也没穿过黑色以外的衣服,也没摘下过眼镜。他在指挥部的小房间里走动时,就像灯泡摆动时影子在身后晃来晃去一样自然,不值得任何人留意。可是他却留意到了房中的异样。
是夜,基尔伯特独自一人回到卧房,脱下羊毛大衣和军服外套,准备处理肩上的伤口时,敲门声响了。
“是我,罗德里赫。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我的帮助。”
基尔伯特为他开了门,他又像一道影子从狭缝中钻过那样飘了进来。在基尔伯特被血洇湿的衬衣肩部,有一支断裂的木箭在血迹中若隐若现。
“Alpha在受伤时会放出微量的信息素,而且,味道和平时不一样。”罗德里赫解释说。
基尔伯特觉得什么都不解释不好,也开口道:“S族蛮夷,从三楼向地面发射的弩,真的见了鬼了,蛮族国家果然什么都有。”
他所说的“蛮族国家”指的是S族人横行的C国,相比D族人占大多数的B国和O国,C国的确在民族组成上更复杂,观其历史,也发现他们的行迹更野蛮。
罗德里赫问基尔伯特要军刀,基尔伯特很警觉。
“您在防备我,这也难怪,毕竟你们占领了我的母国。”罗德里赫站在他背后,仍是声调没有起伏地说。基尔伯特把头扭过来听他说话。
“不过您伤的是左手,那是您的惯用手,伤口又在背部,依靠自己的力量无法将箭头拔出吧。”
基尔伯特从腰带上解下军刀交给罗德里赫,然后转回正面。罗德里赫很快在他背后动作起来。基尔伯特已经事先为自己注射了麻药,此刻疼痛消减了大半,他无法放松身体,更多地源于尴尬。
基尔伯特主动开口与他聊天,问起他是如何学会医疗护理操作的。
“我读书的地方在B国北部,到了最后一年,学校时常遭到D国袭击。有许多同学在袭击中丧生,受伤的也不计其数。所以我们基本每个人都会一点基本的医疗操作。”
基尔伯特觉得这个理由滴水不漏,又问他学习的情况。
“我的主修专业成绩在校内排名第二,辅修的历史学也在中上之列。”
“哦?那么像你这样成绩优异,又会多门外语的学生,仍然难以就业吗?”
“阁下,我们的法典被您的国家更改了。”
基尔伯特开始后悔自己没话找话的行为了。这时候,他感到一股力量牵着他猛地向后掷去,接着是铺天盖地涌来的疼痛。他眼前涌起一片猩红的海浪。
“我以为,把伤情告知家人并不失为上策。与人分享自己的脆弱,国王陛下和哈特温阁下非但不会责怪您,还会感受到您对他们的信任。而如此一来,现在为您治疗的应该是在无菌手术室里的医生,而不是我这样的半吊子。”
“嘁。你懂什么?”基尔伯特捏紧拳头,砸了一下桌子,换来罗德里赫的轻呼。“别乱动,我帮您把腐坏的肉剜去。”
基尔伯特盯着药箱,感觉它在视野中幻化成了三个重影。他想等罗德里赫一走自己要再吃几片止痛药。
十分钟后,罗德里赫为伤口覆上药膏和绷带,然后替基尔伯特披上外衣,穿进袖子的动作由伤者本人完成。他们一起走出门,迎面撞上了小跑来的路德维希。
“路茨?你怎么还没睡?”基尔伯特的声音骤然变了调。
“哥哥,你去哪儿了?我好担心你,你为什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呢?”
罗德里赫主动把路德维希拉到一边问:“陛下,我带您去睡觉好吗?”
“埃德尔斯坦先生……”
“从今天开始就让他哄你睡觉吧!”基尔伯特大手一挥,“好了,你们两个上楼去吧,我还要洗个澡呢!”
罗德里赫牵起路德维希的手,把他带到二楼的卧室。将近十四岁的男孩子长到了他的肩膀高,金色的睫毛下,蓝眼睛不住地偷瞄他。
“你想吃蛋糕吗?明天我可以做蛋糕给你吃。”罗德里赫说。他们走到房间里,罗德里赫为小国王铺好床,路德维希迫不及待地躺上去。
“太好了!但,你会做什么口味的呢?”
“巧克力味,草莓味,还有香草味。只要是您能说出来的,我都可以为您做。”
“您可真厉害啊!可是好吃的味道这么多,我要如何选出一个?”
“那么您就选出最爱的两个吧。到时候在两者中选其一,就好挑选了。”
“好主意。那么我就选——巧克力味和草莓味的。”
“一言为定。”
对蛋糕的幻想让路德维希很快沉入梦乡。梦里,两种口味的蛋糕长出了腿脚和翅膀,花枝招展地在他面前跳舞。他手里拿着一把金色的餐叉,不知道选哪个为好。
如果选了巧克力味的,那么就会失去草莓味的,反之亦然。究竟怎样做才好呢?
路德维希用左手拉住巧克力蛋糕的手,右手拉住草莓蛋糕的。他先在左边那位的身上重重咬了一口,然后是右边——
肩上的一阵剧痛让罗德里赫从梦中惊醒。这一晚,他与路德维希在海鲜自助餐厅共进晚餐并探讨应对基尔伯特亲王的质问的对策,但路德维希因为喝了多种不同的酒而醉倒了。无奈之下,罗德里赫带他来到餐厅楼上的酒店入住。他本来计划在路德维希醒酒后就把他送回皇宫,没想到一沾到枕头,他自己也睡着了。
而现在,路德维希一口咬在他肩上的举动,让那里如被火燎了一样烫。他伸手摸了一下湿淋淋的牙印,然后摸到了一手的血。
与之同时袭来的,还有浓郁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
“不要跑……这是……我的……都是我的。”路德维希在呢喃,唇边的血在月下反光。
罗德里赫明白现在的状况了。
Chapter 6
Notes:
有一些qj的元素。
Chapter Text
皇帝是个alpha,一个从未与人结合过的alpha。从路德维希分化的那天起,罗德里赫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他是离皇帝最近的人之一,作为omega,也是皇帝唾手可得的猎物。
在封建王朝的统治下,alpha挑选自己喜欢的、身份较低的omega,就如在货架上挑选商品那么简单,而与omega结合的过程,就如把商品拆下包装,投入使用,名正言顺——哪怕在F国和R国的法律里,其中一些行为可能被定义为强奸。
路德维希原本贴在罗德里赫背后,至少咬得他鲜血淋漓时还是那样,其中矜持不过是正餐前的甜点,随之而来的才是要大快朵颐的佳肴。随着体位变换,罗德里赫被欺身压上,撕开衬衣——他们临时入住酒店,均没有携带睡衣,他自己只能在洗澡后穿回最贴身的衣物就寝,而醉得不省人事又有160磅的皇帝则连澡都没洗就沉沉睡去,以极其霸道的姿态四肢伸展地斜在床正中,任罗德里赫怎么推都不动。现在,他终于挪位了。
“刺啦”一声,布帛在黑暗里碎裂,塑料纽扣在地上弹跳,把带着强烈攻击性的浓郁的气味带到两人的上方,它像一层厚厚的阴霾,孕育着激雷与暴雨。年轻的alpha在性事上往往不得要领,初次交媾时,好像利剑开刃似的暴虐与血腥。而皇帝在这方面的掌握程度已经不能用“不得要领”来形容了,该说“一无所知”才是:为了不让皇帝在青春期分心,基尔伯特极力避免在弟弟面前谈论和性有关的内容。那么,一只不会捕猎的豹遁入山林,面对嗷嗷待咬、鲜嫩多汁的小鹿,也只有瞎胡闹的份了。
胡闹,正是他现在做的。
路德维希在罗德里赫身上又抓又咬的同时,眼睛竟仍然合着,浓密的睫毛在月下反光,在阴暗的面部点缀两抹诡异的高亮。真像在草丛后伺机而动的狼啊,罗德里赫分神想着。接下来,他马上为自己此刻的淡定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欣慰和讽刺——为什么总能在为人鱼肉的时候保持内心的平静?
路德维希剥光猎物的上衣,嘴唇紧贴赤裸的胸膛,贪婪地向下游移。路德维希想到很多年前基尔伯特握着他的手在邻国的版图上分割时,他也有过同样的感觉。“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你的,我亲爱的弟弟。”基尔伯特的声音如在耳畔,更加坚定了他拿下眼前人的信念。可悲的是,由于他混沌的意识,他全然没弄清这个用来试刃的家伙是谁,也不知道对方的性别。
只是凭着一种本能,索取,掠夺,深入敌人的腹地。
罗德里赫没有抵抗,因为最初他抵抗过,毫无作用。Omega的力气在alpha面前不值一提,何况对方还从小习武。
他静静地躺在皇帝身下,任凭他胡作非为。他本以为是自己无意中放出了信息素,影响了皇帝的激素水平——即使他的确很久没这样过了,以他的身体也不太可能做出诱导行为;况且在基尔伯特亲王的婚礼风波之后,他尤为注意自己的性别问题。
是我一时大意,引诱皇帝,才让他犯下大错吗?他扪心自问,想起驱车向餐厅时,他偷偷发给哈特温又被拦下的短信。“今晚是属于我们两个的,不要让不相干的人参与进来。”那时坐在后座的皇帝从后视镜里提醒他,他收好了手机。他又又想起白天安德雷交予他临时抑制剂时口述的注意事项,其中有一条是,不主动释放信息素,不受他人信息素影响,药效十二小时。
他抬起脖子,艰难地看了一眼床头的手机,离三点还有两小时。他终于可以划掉这条猜测。不过同时他又感到几分苦涩:难道使用了抑制剂,仍然躲不过这一劫吗?也对,那些被D国鲸吞的小国家,又有多少是真的主动去招惹它的呢?
不知是不是分心的行为触怒了皇帝,罗德里赫昏暗的视野在一刹那间,变成彻底的漆黑。
“唔……”
连埋怨也销声匿迹。
路德维希完成对上半身的探索后回过来吻了他。他宽厚的手掌盖在罗德里赫的眼睛上,指腹压紧眼眶,带来阵阵钝痛。他的吻技和姑且能算作前戏的手法一样粗劣,不过是用有力的舌头强硬地撬开对方的嘴,向里一通掠夺。舌苔划过另一人的舌苔时,的确在他身体里激起了毛茸茸的过电感,可是它又随着对嘴唇的啃咬而消散。路德维希咬人的力气很大,罗德里赫肩上还疼着,嘴上又被咬出了血。血丝混在唾液里,像一味神奇的药引,使alpha的下身以惊人的速度膨胀。
那根和身份相符的巨物,仍然被长裤禁锢,那裤子是先前罗德里赫没敢给他脱下来的,但它傲人的身姿和敢于冲破一切枷锁的精神,让它把布料高高地顶起了一块。罗德里赫想到路德维希被欲望驱使时可能会有的冲动行为,诸如像撕扯他的衣服那样撕扯自己的长裤……他极力忽视被强行吻住的不适感,伸手触碰皇帝的性器。
那块布料已经完全湿了,手指所触及之处滚烫异常。
他用三秒钟思考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下定决心:如果因为他的疏漏而导致不该出现的性事发生,那么他应该顺应、接受,并且自行承担责任,不要反抗皇帝。但是,不论在这个房间里发生什么,他们走时,不能让皇帝衣衫不整。
“陛下,我来帮您脱裤子。”一吻终于结束,他喘息着说,同时解开路德维希的拉链。可是他低估了路德维希这时的清醒程度。皇帝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然也没把他当作可以做出这样亲密举动的近身侍从看待。
路德维希带着狠劲抓住他的手腕,向与关节相反的方向扭过去。罗德里赫在疼痛中愣了一下,旋即主动回吻他,如同安抚一个孩子般地轻声说:“来,路茨,把手放开,我来帮你把裤子脱掉,好吗?”
就好像那个能在任何时候让他安宁的埃德尔斯坦一样,这个散发着甜香的家伙有让他镇静的神力,他不能用这样暴力的手段摧残他——意识不清的皇帝想,渐渐卸去了抓住对方手腕的力道。
罗德里赫撑起身体,把皇帝的身体推到旁边,然后俯身完成未竟的脱裤大业。两条结实白皙的腿在月光下缓缓剥出,膝盖的轮廓很漂亮,大腿上的肌肉突出而不锐利。浅金色的卷毛稀疏地盖在小腿上,往下是光洁的脚背,掌骨一根根分列,到了脚趾处,那些体毛又覆上来。
好一双雕塑一样的腿啊,罗德里赫想。这是他第一次与路德维希成年以后的身体坦诚相见。就是这样一双美而有力的腿,坚定地踏上了邻国的土地,踏碎了他人的尊严吗?
但现在可没有时间留给他胡思乱想。他跪在床上,膝盖分开,压到路德维希的腿两边,然后又低下头,把皇帝的内裤拉下来。
彻底失去约束的alpha性器耸立在腿根处,他用手掌包住它,上下捋动。
当alpha进入状态时,只靠手或嘴的抚慰当然不可能令他满足。罗德里赫深谙这方面的道理,现在他所做的,也只是一边缓解君王的焦躁,一边匀出时间思考对策。路德维希躺在床上,一边向外溢散致命的信息素,一边抓紧身下的床单,皱紧眉头,从嘴里发出破碎的呻吟。罗德里赫调整力道,更轻柔地爱抚它。本该攻击性十足的信息素暂且收敛锋芒,安静地伏在两人身边。
罗德里赫吸了吸鼻子。他已经对路德维希的信息素产生了些许嗅觉疲劳,刺鼻的味道变得好闻许多了。在布兰登堡门的遭遇让他意识到皇帝的信息素对他有特异性的作用。那么,如果现在没有抑制剂的功效,他还能冷静地用手帮陛下纾解欲望吗?
也许已经臣服在强大的信息素下,像任何其他omega在这种情形下一样,做出摇尾乞怜的姿态。
看来那一针打得还是很有必要。
这时,君王不满地向他呼唤:“……给我。”
罗德里赫松开手,停顿了几秒钟,然后张嘴把路德维希的性器含进去。于是这一瞬间,路德维希发出一声餍足而快乐的叹息,髋部也猛地向上顶了一下,耻骨撞到罗德里赫的脸上,阴茎也完全冲入他的喉咙。这一下顶得他眼前发白,几乎产生了被利剑自前方贯穿咽喉的错觉。
但他还是兢兢业业地含着alpha的东西,收好牙齿,上下吞吐,同时用一只手抚慰着根部和囊袋,将顺着柱体流下的唾液和前液在上面涂抹。
路德维希很快在他嘴里射了一次,alpha的精液量多而腥,顶端本身就贴在喉管内壁上,所以连让他决定是否要咽下的机会都没有。他扶稳柱身,待炽热的喷射结束后缓缓地退出来。
皇帝咕哝了一声,把手按在他的头顶。
“别走!”
“我不走……相信我,路茨,让我躺在你身边。”罗德里赫用手背擦了擦嘴,坐起来,在他身边躺下。两人赤裸相贴时,他发现自己勃起了。
果然和那时候一样,即使不是因为信息素……他挪动了一下两腿,感觉到一丝液体从股间滑下。那不多,却像滴在寒冰上的热水,迅速地烧灼出凹坑,而这一块由此也成了要击碎冰面时最薄弱的地方。
他摸了摸路德维希的额头,是滚烫的。因为这一下触碰,他又释放出了新一波信息素。他想刚分化的alpha的确很不稳定,但既然不是自己引诱的原因,那么,是由于他梦到了什么?还是仅仅因为饮酒?
来不及思考太多,那双有力的手又落到他身上。路德维希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在他的胯间一阵抓捏,却像商人抓取散装的糖果似的,利落不拖泥带水。罗德里赫让他稍等,然后主动把下身的两条裤子都脱掉了。
得到允许的皇帝压住了他,用刚刚被默默赞美过的腿将他的腿夹住,两根性器彼此摩擦,双手则扶在他肩膀上,时不时掐一下那里的肌肉,或者顺着最初咬出的牙印抠挖。
噢,可怜的小皇帝,虽然在罗德里赫身上乱顶的那根东西着急得都要哭泣了,但它的主人根本不知道如何占有一位omega。
32岁的罗德里赫既是皇帝的贴身秘书,又是年长者,只能承担起教学的角色,像在路德维希小时候教他书本上的东西一样。他舔着路德维希的耳廓,轻声说:“让我来教你吧。”
他用指节敲了敲路德维希的大腿,于是那腿听话地跪立起来,但是这不足以让他抽身。他又把一只手顺着两人身体的空档塞到对方胸口,在起伏的肌肉上摩挲。
“给我……”路德维希又说。
“我想要给你,可是你压着我,让我无法动弹啊。”罗德里赫说,既没有夹杂笑意,也没有任何埋怨。
“那……你在命令我?”
“我在请求你。”
罗德里赫瞟了一眼路德维希的脸,看见他竟然睁开了眼睛,湛蓝的眼珠在黑夜里像两颗剔透的宝石。可是他把手掌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的时候,那眼珠丝毫没有动静。
所以你认出我是谁了吗?他想。
“好,我喜欢请求,我给你。”路德维希开始胡言乱语,行为上却很高效。他第二次从到手的猎物身上离开,用无神的眼睛注视着对方在自己面前将双腿打开的过程。
罗德里赫没有因为姿势而羞涩,而是拉住皇帝的手,让手指贴在自己的臀缝上。
“这里。你可以从这里进入我。”
语毕,路德维希冷不防地将一根手指捅了进去。他进入omega的方式具有原始的粗暴意味,一次就将手指插到底部。罗德里赫很久没有使用过的甬道狭窄紧致,即使有些许液体润滑,也难以在直白的扩张中感到舒适。他一边让身体放松,一边告诉对方,应该用手指慢慢将那里打开,这样才不会伤到彼此。但是路德维希全然没有听进去似的,尝到嫩肉吮吸手指的快感后,就迫不及待地扶着又硬起来的性器挤了进去。
……果然是陌生但细究起来又熟悉的疼痛,罗德里赫无奈地想。他有所准备,所以没有出声。当性器硕大的顶端进入后,穴口的那圈肌肉如同燃烧一般灼疼,但尚且可以忍受。所以他用一只手环住路德维希的颈,将腿分得更开,方便他的插入。路德维希很懂他的暗示,用两手捏住他的腰,以一个要把他提起来的姿势压向自己的下体。于是在微薄的润滑下他们完成了结合,alpha的阴茎像楔子一样紧紧地卡在甬道里。
罗德里赫平复了方才因疼痛而急促的呼吸,冷静下来思索。他有很多年没接触过性事,虽然年纪大,其实经验也仅仅比年轻人多一点点。他不求自己能从中获得什么,只希望小皇帝能做得舒畅——那毕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啊。当他们在办公室里时,他可以将对方视作上级,但是躺在同一张床上时,他会多出很多不应有的关怀和怜悯。
也许他应该告诉皇帝如何做会让他们都更快乐,但是他最初不是说过了吗?和醉酒的人讲的话,又怎么能被听进去呢?
他庆幸自己有一具omega的身体,在缺乏爱抚的性爱中也不至于有严重的裂伤,尽管他能感觉到血丝顺着臀缝流下。就像omega天生具备容纳alpha的能力一样,他在路德维希身边的这些年,他也逐渐变成为路德维希服务的形状。
所以,即使刚才才以负面的赞美评价了皇帝的双腿,但如果皇帝要用这双手、这双腿继续征服新的土地,而如果他的话有足够的分量,他会去阻止吗?
他断断续续地想着这些事,身下的撞击从未停止。路德维希做到了兴头上,握住他的两只脚踝,将腿压向胸口。罗德里赫惊呼了一声,这样的拉伸度对于32岁的身体来说太过了,有韧带撕裂的风险。他并不是不能为皇帝牺牲肉体,但他希望这件事不要为宫中其他人所知——那么至少第二天他要好端端地出现在宫廷里,平时露给人看的地方也不该有痕迹。
路德维希倒是因为这声抵抗而停下,把他的双腿放低,用掌根揉着髋部的关节处,深知他的苦闷一般。
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继续吧,路茨。”罗德里赫抬起上身,摸了摸他的脸。年轻人的脸上也有很多汗,和自己一样。
路德维希没回答,但是过了一会儿,就开始了机械的打桩。罗德里赫感觉自己完全被操开了,一根铁杵在体内来来回回运动,碾平沿途的所有内脏棱角。他没有刻意撞击罗德里赫的敏感点,但是摩擦和挤压,以及和敬重的皇帝做爱这件事本身还是让他原本萎靡的性器重新勃起。低强度的快感足够让长期干旱的身体润泽,而被搅打的淫液里不时掺入新的血丝,昭示着被侵犯之人的痛苦,罗德里赫感受着皇帝带给他的所有感受,将脑袋落回到枕头上,向后微微仰着,只把下巴和喉结留给身上的驰骋者。
路德维希弯腰咬住他的喉结,力道之大像要把它咬碎。
“不是这里……”罗德里赫必须阻止他的标记行为,情急之下捧住他的脸主动吻上。
又是一番唇齿交缠,掠夺性比最初低了很多。罗德里赫感觉自己被吻得晕乎乎的,在这个没有技巧的吻中竟然释放了。按在路德维希背上手在动作中滑了一下,指甲划出一道血痕。
太放肆了,他如此评价自己,又侥幸地想:如果是背上,应该没关系……
路德维希紧跟着在他体内射精,没有成结,也没有再表现出要标记的意图。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罗德里赫昏昏沉沉地接纳了这些东西。他猜测凭借自己的身体状况,成结不会带来什么伦理道德的影响,亦不会缔结新关系,但如果另一方固执地要为此负责,那就是很麻烦的事了。
高潮之后的皇帝没有要从他身上离开的意思,反而就这么睡着了,结结实实地把他压在底下。
罗德里赫知道自己没办法在天亮之前把皇帝带回皇宫。他伸手把手机拨到床上,打开通讯录,在哈特温的名字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滑向利奥波德。
第二天是周一,皇帝照例要给所有一级官员开周会。通常,这一天早上六点,主管内务的女官就要来叫皇帝起床,然后几个人帮他梳洗打扮,在基尔伯特旁听的场景下,罗德里赫来帮他过一遍会议上的发言稿,让他能在九点时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会议室里。
但是这天来叫醒他的人不是女官路易莎,而是哈特温。时间也不是六点,而是八点五十分。
路德维希睡得天昏地暗,醒来的时候头还在疼。
“路茨,赶快洗漱,会议要开始了。”哈特温把他从床上拽下来,推他到浴室里。把他剥光后拉上了浴帘。
路德维希的心里是懵逼的。他打开花洒时,还在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路易莎去哪儿了?现在又几点了?
“哈特温,你说什么会议?”他一边拿着香皂涂抹头发一边问。
“每周例行的御前会议啊,我的陛下!”他听起来有点生气。
香皂落在浴缸里,他一脚踩上去,差点滑倒。
“御前会议,可是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你说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今天是周一吗?”
“是啊!我的陛下!”
“可是昨天……怎么会是周日?”
“因为我和你哥哥的婚礼,所以全国都调休了啊!”
路德维希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羞愧感顿时上涌——我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呢?
他把香皂捡回来继续涂抹,涂到后背上时,突然感到一阵刺痛。
疑虑在他脑袋里越积越多。这天是发生了什么?
“哈特温,为什么路易莎和罗德里赫没来找我?还有我哥呢?”
“你是完全不记得昨晚自己干了什么吗?”这下语气里的怒意非常明显了。
路德维希抿了一下嘴,最后的回忆仅仅是在海鲜餐厅里看象拔蚌……他承认自己喝断片了。
“施魏因施泰格把你送回来的。早上,七点!他要我帮你打掩护。你知道我去劝服那两个人说了多少谎?可是他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呢?真是的,下次他出错的时候,我一定要参他一本。”哈特温在浴帘外走来走去,路德维希看着他不安定的影子。
路德维希匆匆冲掉身上的泡沫,哈特温关了门走出去。他来到落地镜前,又拿了一面小镜子,终于看清背上的抓痕。
……就算对那方面的事一知半解,路德维希也隐隐约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
想到施魏因施泰格的脸,他的胃一阵抽痛。他甚至连走出这扇门的勇气都没了。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他明明只是想畅快地吃顿饭而已啊!
Chapter Text
九点零五分,路德维希顶着湿淋淋的头发坐到议事厅里时,所有参会人员已经就座。罗德里赫把最后一份文件放在离主位最近的空位上之后,退到背景墙边静候。他本应该直挺挺地站着以展示皇家风貌,但由于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路德维希未使用发胶的头发上,他得以稍稍放松,将两肩靠上墙面。
空位是属于亲王基尔伯特的。此刻,他正站在路德维希背后,用一把金色的梳子从前向后地梳理弟弟的头发。路德维希脸色微红,虽然头没有低下,但目光飞速下坠,直视桌面。
“哎呀,这样看陛下还是很年轻啊。这才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的样子嘛。”海德薇莉海军上将对身旁同为女性的文教大臣埃米莉亚说,后者如往常一样端着凝重的神色,微微颔首,似是对这话题全然不感兴趣。伊丽莎白尬笑了一下,拿笔的手托住下巴,指尖在脸上轻敲,自言自语地说完后面的话:“如果今年的募兵宣传片以这个散发的形象做封面,大概会有很多护花使者争先恐后地报名吧……”
坐在旁边的维尔弗里德眼皮一跳,心中念道:拜托,这哪是什么花,这是“辣手摧花”的手吧!
真正的鲜花应该像我一样清新脱俗,卓尔超群,但又不媚不妖,不是吗?他习惯性地撩了一下长发,青柠味香波的味道充满了他身周一平米的空间。再往左一位的赫尔曼皱了皱眉,故意把桌上的文件重重地整理了一遍。维尔弗里德被声音吸引,转头看文件上的字。
“……诶,怀孕?”
“稍后我会讲。你注意一下头发……”赫尔曼把那一页纸翻过来。维尔弗里德收回目光,又撩了一下头发。他知道赫尔曼指的“注意头发”是什么,D帝国军队自五年前军事法修订起就以纪律严明的形象享誉全球,不过他们谈及的发型问题倒不算什么别国没有而仅有D国有的特殊条款。军事法规定了现役军人的发型,并配上相关的图示,其中提到蓄长发者须按图片指导将马尾辫挽成发髻——正如赫尔曼和伊丽莎白此刻的发型。并且为了落实该规定,战争部设有专局,派人在各连队巡查。不过,已经官至全陆军司令的维尔弗里德似乎不在稽查范围内,因为从未有人敢当面质疑他。
五分钟的梳头时间过去,路德维希恢复了威严的背头模样。基尔伯特回到座位上,为皇帝的迟到先向众人道歉:“很遗憾陛下带头违反了准点的规则,但这是由于他有恙在身。不过诸位可以放心,用过药后已经无碍。”
大家并不明白亲王所说的是什么事,只是从众地点头。
“好了,那我们开始会议。”基尔伯特也以点头回应众人。闻言,大家摊开各自的笔记本,拿起笔,作出要奋笔疾书的样子。亲王殿下清了清嗓子,开始讲第一个议题。
“首先是巴滕贝格的发言,噢,这也是本次会议的重中之重。你的邮件我已经看过。针对陆军第七编队一名中士违纪怀孕的问题,请你先向大家介绍基本情况。”
赫尔曼接过话头,把刚才翻面的文件展开。
“好的。具体情况是,化名为X的男性beta中士在一周前的例行体检中未做胸透项目。经定点提醒后,X中士二次递交的体检表上仅有当值医生的签名,但未有检查结果。于是军医局依照规定对事件进行调查,发现体检表上的签名为同连队的Y中士所为。此外,为明晰逃避检查的原因,军医局对X中士进行的后续的强制体检结果显示——他已经怀孕三个月,双胎妊娠。”
房间里响起几声惊叹,连路德维希也目瞪口呆。
“目前X中士已经入住军医医院住院部。由于他在军人档案上婚姻情况一览填写的数据为单身,我们无法知悉孩子的父亲身份,故不能排除对方也是军人的可能性。下一步的计划是通过DNA检查验明孩子的父亲。我的话说完了。”
基尔伯特很满意他条理清晰的介绍,赞许地点头并补充道:“军事法中明确规定现役军人禁止怀孕,但五年的试行期未过,且此为首例违纪行为,是否要依照条文对其作出强制堕胎及开除军籍的惩处这一点,我希望听到诸位的意见。”
尽管亲王鼓励大家讨论,大家除了间歇发出感叹外,并无人敢发言。军事法的服役条例中,违纪依照恶劣程度分为三档,而怀孕属于情况最恶劣的一档。而因为违纪被开除军籍者不但要缴纳不菲的罚款,还要在档案中留下“违纪开除”一条,往后就业也深受影响。因此大家在这方面都如履薄冰。不过相应地,战争部也提供了人性化的服务,比如为了避免有配偶的军人意外怀孕,军医局设点为军人免费注射长效避孕药。
议题太超过生活经验,身为皇帝的路德维希竟然在这种场面下哑口无言,只好东张西望,试图从各人的脸上读懂年长者们的反应,为自己的发言做参考。渐渐地,小声的讨论开始冒头。基尔伯特招呼罗德里赫过来拿自己的笔记本。后者走过去时,路德维希也看了他一下,意外发现从仰视的角度看,对方被头发遮掩的后颈上有不少红痕。
这是怎么回事?他试图回想了一下昨天他们见面的场景,记忆到一起吃蛋糕的地方就中断了。而这一举动带来的副作用是,他背上的划痕像投影一样凭空出现在空气里,让他打了个寒颤。
施魏因施泰格……他看着正苦苦思索的人。对方的脸色还很苍白,恐怕是因为……
好巧不巧,利奥波德正在这时候举手发言。路德维希马上扭过头,看向另一边。
“既然没有人说的话,那我先说说自己的想法吧。在体检表上弄虚作假的行为肯定是不对的,况且是为了掩盖军中违纪。那么,对两位中士行为背后的原因,是否可以深挖呢?宁愿错上加错也不做对胎儿有损伤的检查,X中士是决心要将孩子生下来的吧?也许X中士只是想行使作为公民的生育权呢?”
赫尔曼说:“还未对Y中士惩处的原因是……实不相瞒,对‘Y中士就是孩子父亲’的猜测是存在的。因此军医局已经提取了他的DNA,准备进行比对。一经查实,那就是数罪并罚。”
利奥波德感觉这个话题无法再展开,因为他的本意是抛砖引玉地让大家展开对“生育权是公民权利”的思考,现在赫尔曼的一句话又把话锋拉回去。
不过好事是,有人和他持一样的想法,而这个人正是皇帝。
不知道为什么,路德维希的脸很红。利奥波德盯着他的脸颊看,他再次把头向身侧偏过去。利奥波德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看到他头发半干,一些潮湿的还粘在头顶,但是干燥的已经落下来,盖在两条笔直的眉毛上,看起来稚嫩又滑稽。他轻咳两声,大家顿时肃静。
“呃,我觉得,施魏因施泰格说的有道理。虽然X中士是军人,但他也是公民。既然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强制堕胎就——”
基尔伯特打断弟弟的话:“你的意思是让他把孩子生下来,然后继续服役吗?”
路德维希的脸红了一个度:“不是的,我觉得开除军籍是合适的。但是倘若X中士已经退役,那无人有权要求他堕胎。维护军纪时也应该考虑X中士作为人本身的权益。”
基尔伯特连连摇头:“但既然他中签被征兵,就得依照军事法律来办事啊。不怀孕并不是什么很难控制的事,况且每个月都有免费的药剂注射,不是吗?”
“药剂?”路德维希有点迷茫。
“就是针对beta军人的避孕药。这方面你不必了解太多。”基尔伯特的神色稍显窘迫,他调整了一下领子的暗扣,继续说,“所以你认为应该允许X中士在医院生下胎儿,然后将其逐出军队?”
“是的。”
“好,那么,一旦开启这个先河,如果有自认为是被强制征兵的军人要借此做逃兵,是否除了被罚款以及收获一条不光彩的档案记录外就毫无损失了?这样的代价不会让别有用心者趋之若鹜吗?再者,训练和培养他的成本是无法拿回的,损失要如何考量呢?如果十人如此,百人如此,军费就要上一个档次了。”
路德维希为难地点头,认可兄长的说法,即使其中用词让他感到哪里有些怪异。
这头有了剑拔弩张的意味,那头,罗德里赫背靠着墙,眼里无波,如实地记录下二人对话。会议已经过去半小时,路易莎推着小车进来给各位长官添水,劲爆的话题让她很想知道这位黑衣的omega秘书有何看法,所以她特意放慢了脚步,不过几眼观察下来,一无所获,她只好走出去。
利奥波德不想看到兄弟争吵的局面,在桌下捅了捅维尔弗里德的腰。
“抱歉,我打断一下。”维尔弗里德心领神会,两位alpha停下辩论,一齐看向他。
维尔弗里德斟酌了一会儿,很快说出自己的意见。他认为,首先,虽然基尔伯特亲王贵为元帅,但已经辞去军中职务多年,不了解具体情况,而且又是alpha,应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评判;其次,对于路德维希陛下提到的“公民的生育权”问题,作为陆军的最高统帅,他觉得这值得被纳入对X中士一案的处理结果的考虑,因为强制堕胎的惩处一经全军通报,必然引起热议;再者,哪怕真的要施行强制堕胎的手段,也应该针对X中士个人的身体状况先进行评判,因为被开除军籍后军事法就不再对他适用,要考虑到此举是否会影响公民的健康。
“毕竟从本质上来说,这还是和个人的权益相抵触的。军人从军是为了做护……呃,保家卫国,如果他们的国家动辄采取残酷的手段,那他们的意志也会动摇了。”维尔弗里德谨慎地提醒。好险,他差点说了“护花使者”。
他料定基尔伯特会反驳他,但既然是亲王主动提出的民主探讨,有不同的意见也没什么。没想到基尔伯特首先针对他的个人形象进行了攻击。
“希尔德斯海姆,我想知道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带头违反纪律就是‘专业人士’做的事吗?”
维尔弗里德一惊,没想到竟被一语成谶。他向利奥波德投去求助的眼神,对方顶着一头猪毛刷似的短发,无辜地看回来。倒是赫尔曼戳了戳他的腿,递过去一根皮筋。
维尔弗里德匆匆扎了个低马尾,基尔伯特瞪了他一眼,转而言道:“如果说国家是一台机器,那么每个人都是机器上的零件。军人的义务永远是高于个人的权利的。”
话已至此,维尔弗里德感觉自己也没有多说的必要了。所谓的“民主讨论”,其实是基尔伯特个人的擂台赛,他不过是想听听大家都有什么不同的意见,然后依次反驳,让对方死心罢了。
罗德里赫写完基尔伯特的话,望向金发的皇帝。路德维希双手交叠置于脸前,一筹莫展。
良久,他问长桌另一侧一直保持沉默的卫生大臣,强制堕胎的做法会对军人的后续健康造成什么影响。卫生大臣是个头发斑白的中年人,嘴唇被胡子覆盖,从鼻孔里吹出的气流让胡子颤了两下,他没说话。他周围的几位官员也都低着头,和对面眼神里充满情感的军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路德维希的头发终于全部自然风干,簌簌落下,因其遮挡作用让他的眼睛微微眯着,显得很柔和。同时他也从利奥波德的阴影中恢复了,对大家说:“今天的讨论不仅关乎X中士事件的结果,也关乎军事法的适应性,我们应该重视。”
基尔伯特不满意这个总结,问他是否是搁置再议的意思。
“我还有哪里说得不够清楚吗?时间还很充足,我们可以一条条地谈。”他对弟弟说。
“没有,但是我是皇帝。”路德维希避开兄长的视线,向长桌尽头抬起下巴,“大家还有什么要汇报的吗?X中士的事件需要时间考虑,讨论先到此为止。等有了结果我会公开告知。”
维尔弗里德想去摘头上的皮筋,但看到基尔伯特以一种仇视的眼神看着自己,又放下抬到一半的手,悠然瞪回去。
就你会瞪啊,红眼病?
不知不觉间,皇帝接替他的国务大臣掌管了会议的主持权。大家的发言也变得踊跃了。埃米莉亚向皇帝汇报了在少数民族聚居区发行特制版D帝国宣传册的计划进展,伊丽莎白也汇报了新战列舰的建造情况,并询问命名建议。路德维希挠着后脑勺说:“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出来,但我会好好思考的。”
其他官员们依次汇报本周工作的进展,一切如常。
基尔伯特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脚尖在桌下来回摇摆。路德维希皱着眉叫他别晃了,话一出口,又后悔不迭——他已经在这样高官云集的场合公开反驳他的兄长了,怎么还敢提出意见呢?
所以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议事上,问大家还有没有要说的。
没有人要再说了。路德维希的脸突然又红了,他正撕下拇指上的一根倒刺,出了一点血,他叹了一声。
“那个,大家没有要说的事情的话,会议就到此结束吧。施魏因施泰格总参谋长你先别走,我有话想问你。”
如果是平时,会议一结束人肯定在一分钟内就跑光了。可是今天,皇帝露出这副娇羞的模样,大家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纷纷洗耳恭听,没有一个人有走的意思。罗德里赫把笔记本放下来,摘下眼镜擦拭。
“呃……”路德维希的声音里充满焦虑。没有人要走吗?他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利奥波德。利奥波德没有懂。
酝酿了一下,皇帝还是开口了:“好吧,施魏因……利奥波德。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也不必对我说谎。你的身体还好吗?”
“身体?”利奥波德愣了一下,想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被F国王子刺伤的事,可这不是路德维希一直想瞒着亲王的吗?现在大家都在这里,他怎么会当场提问呢?
所以他没有说话。
路德维希的眉毛在刘海下像毛虫一样扭动着。
“呃,我一切都好。谢谢陛下关心。”利奥波德讪笑。
好像什么东西突然绷断了,路德维希用力摇了摇头,咬着牙拍打一下桌面:“好了,我没有问题了。散会了!”
说罢,他带头起立,用极快的脚步逃离了议事厅。
罗德里赫把会上用的资料收集归档,并和基尔伯特简短交流后才回到路德维希的办公室。此时,一个穿蓝色制服的工人正在皇帝的桌前捣鼓着什么,而路德维希则横坐在外屋的沙发上,背靠着一侧的扶手,百无聊赖地望着天花板。
罗德里赫问他里面那个工人是来做什么的,路德维希眼神闪烁地说:“我要把啤酒按钮拆下来。”
“那么,是为什么呢?”
路德维希挣扎了几秒,把自己宿醉不归,以及早上洗澡时在身上发现疑似某种痕迹的抓痕的事和盘托出。他一边说一边抱怨连连:“我喝酒误事了,我再也不喝酒了。”
“从基尔伯特结婚的那天起,一切都变得很奇怪。好像我一直在犯错。每个错误都是为了弥补上一个错误。如果不是为了和你探讨对策我也不会喝酒……你知道吗,我今天真的,我一醒来看到的是哈特温。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我根本就不记得昨天我都干了什么。怎么会这样呢?我贵为一国之君,怎么会这样呢?”
皇帝苦恼地躺倒在沙发上。工人完成了桌面的改造,从两人眼前出门。罗德里赫前去送客,又匆匆赶回来。路德维希望着他走路的样子,问他是否有哪里不适。
“没有的,陛下,您不要太焦虑了。也许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呢?”
“可是我和施魏因施泰格出去能干什么……”
“如果您不相信的话,不如私下问问他呢?刚才会议的时候的确不适合提问。”
路德维希采纳了他的建议,传利奥波德来他的办公室。前夜凌晨时罗德里赫已经和利奥波德模拟过问询,所以他答得滴水不漏。
“我和希尔德斯海姆还有您,一起到海鲜自助餐厅用餐。但是您喝了很多酒,所以我们把您搬到酒店里醒酒。等您半醒的时候我就把您带回皇宫了。”
“为什么我们三个会一起去?是谁提出的?”
“是巴滕贝格约您去的。位置已经订好了,但是他家里突然出了点事,正好我给您打了个电话,就这样了。”
路德维希在桌下抠着手指上的小伤口,不太满意。
“希尔德斯海姆还有第二轮,所以他提前走了。我在酒店陪您。”
“……他倒是真的很‘专业’,我觉得应该叫他们先查查他,说不定他家里还藏着什么猫腻呢。”
利奥波德赔笑着说,是啊是啊。
“那,我们在酒店什么都没做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路德维希感觉心跳得厉害。
“陛下,您醉得不省人事啊!如果不是我在,估计都搬不动您呢……”利奥波德一脸苦相,“但是我也喝了不少,上楼以后酒劲来了,我也搬不动您了。所以等您能被搀扶着走动的时候我才把您送回去。”
看来背上的划痕是在“搬运自己”的时候弄的吗?路德维希心里有一丝窃喜。他满眼笑意地看向罗德里赫,发现对方正在发呆,视线空洞。
“那埃德尔斯坦,你去哪里了呢?”窃喜散去,路德维希又来了一种直觉:利奥波德在欺骗他,罗德里赫也是同伙。
罗德里赫慢吞吞地抬头,路德维希发现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嘴唇上甚至还有伤。昨天见到他时他是这样的吗?皇帝并不会随时关注身边的每个人,他不敢说昨天对方是不是这样的。
“陛下,说实话,昨天您叫我来上班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勉强。所以昨晚既然两位一级上将都在,我就回去休息了。”
“这样吗?”路德维希很愧疚。小皇帝一旦做错一件事,就会无止境地责怪自己,简而言之就是变得“非常好说话”。
“既然如此,下午开始我再给你放假吧。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昨天的事……怪我。”
罗德里赫没有推辞,向他道谢。昨晚利奥波德把路德维希带走后,他百般推辞对方把他送回家的邀请,自行叫了车。回到家后他就开始发烧,让瓦修念叨了一晚上。早上若非他态度强硬,甚至连家门都出不了——瓦修几乎以一种命令的态度,要求他躺在家里休息。
路德维希听说自己没有违背alpha意愿强行与对方发生关系,喜上眉梢,顿时充满了干劲,决定顺便解决一下早上的议题。他叫利奥波德到沙发上坐下,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被拒绝后,他又以对方曾经在B国任国防部长一职为由,询问B国的军事法是否有限制军人怀孕的条款。
利奥波德说没有,闻所未闻。B国非但允许军人怀孕,还有带薪的产假。夫妻双方都为军人的,丈夫也有相应的福利,可以减免训练。
“听起来很不错。但是在D帝国,军人的义务和公民的权利是相抵触的,这又该怎么办呢?”
利奥波德没有回答。路德维希问罗德里赫,后者说:“在健全的法律体系中,这两者不应该是相抵触的。”
这是路德维希从未听过的答案。他叫罗德里赫把从刚才开始的对话悉数记下来。罗德里赫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手里握着笔,有些机械化地书写着,指节发白。
利奥波德看在眼里,非常心疼,劝诫道:“陛下啊,你看他看起来十分难受的样子,先让他下班吧?周一除了开会也没有别的大事了,我可以叫副官送他回家。”
“啊,也是。抱歉,埃德尔斯坦。”路德维希意识到自己又因为过于自我中心而忽略了他人的感受,决定做些补救。他走过去把罗德里赫拉起来,想给他一个拥抱。可没想到正是这一拉,让罗德里赫的身体一软,倒在了他的怀里。他试图站起来,但是疼痛和疲惫噬咬着他的每根神经,让他渐渐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最后连眼睛都闭上了。
路德维希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叫着罗德里赫的名字,直呼要医生来查看。利奥波德想到其中缘由,制止了他,且当机立断地关上门,呼叫了自己的医疗兵。路德维希从来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像抱着一根木头一样抱着怀里的人。直到利奥波德提醒他先把人在沙发上放平,他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埃德尔斯坦!以后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就好……我不会再故意对你撒气了!”
罗德里赫闭着眼睛,所以皇帝只能把一腔委屈向利奥波德宣泄。看着那双湛蓝的眼睛里的焦灼,利奥波德却摇了摇头。
陛下啊……事情完全没有那么简单啊。
Chapter Text
基尔伯特居住的别墅是他在很多年前就购入的,曾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D国亲王的宅邸。当年哈特温问及原因时,他说道:“总有一天路德维希会长大,那时我再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他身边就不合适了。”
哈特温默认了他的回答,又问既然有了自己的居所,那么是不是也应该考虑建立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家庭?这个词对基尔伯特而言很陌生。从父亲牺牲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把自己往后几十年的全部生命都预支给了路德维希和他的D国,只要对方有求于他,他就会竭尽所能,鞠躬尽瘁。自己成家立业的选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基尔伯特,说实话,我很赏识你的才华。但正如你所言,总有一天他会长大,他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你与他毕竟不是血亲……”哈特温知道自己说了大不敬的话,点到即止,“你也需要自己的后盾。”
基尔伯特理解他的话,但他不认可的是,他自己即是路德维希最坚实的后盾,是他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是所谓的近臣,因而不应再有自己的势力集团。
“总而言之,我会考虑的。”他如此答道。那是一个暖风吹拂的夜,宅邸已经装修完成,哈特温作为第一位客人被邀请进屋。两人客厅内对坐饮酒,窗开着,晚风挟着庭院里白蔷薇的芬芳踱进厅堂,妙曼的窗纱随之舞蹈。暖黄色灯光经过水晶灯罩切面的色散在两人的头上、脸上投下一捧七彩斑斓的碎钻,与酒精一起在哈特温眼前描绘亦真亦幻的世界。而披着一身流光的基尔伯特,即是这幻境的中心,绽放出无限的吸引力。那两颗似红宝石的眼珠,光彩灼灼地看着他。哈特温觉得自己不再做些什么像是浪费了这天然的气氛似的。他站起来,循着氛围的引导走过去,在基尔伯特跟前停下,弯下腰吻了他的额头。
“基尔伯特。我刚才的意思是,我可以做你的后盾。我也会对陛下尽忠。与我相处的这些年里,你不会感受不到我对你的……”
那一晚基尔伯特接受了他的吻,面对抛出的疑问却顾左右而言他。天亮以后,他们默契地把前夜的暧昧抛到脑后,各自担当好国家机器中零件的任务。不过大胆的迈进也非一无是处。哈特温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注视增多了。
而真正让基尔伯特下定决心与哈特温在一起的是一年前的一场风波。那日,路德维希与哈特温就一件小事——是否要区别设立alpha军人的升迁制度吵得不可开交。尽管争吵双方一个是beta一个是未分化者,观点听起来却言之凿凿。路德维希认为出于对alpha在体力上天生的优势和其与生俱来的侵略性、攻击性的考虑,应更加谨慎地对其进行考核,构建与beta军人考核制度截然不同的评价体系。但哈特温则认为皇帝仅凭近期的一例alpha军官伤人案总结出“alpha军人普遍具有侵略性、攻击性”的观点有以偏概全之势,不失为一种性别歧视。
基尔伯特从罗德里赫那里听说争吵的盛况后,风尘仆仆地赶过去,厉声喝止了二人。他先命人把哈特温带走留观,然后盘算着如何临时编出一套教训弟弟的说辞。可是这时候路德维希就像斗败的幼狮,一头扎进基尔伯特怀里,语无伦次地讲哈特温的坏话。基尔伯特只好柔声细语地安慰,倾听从“哈特温与我早就相看两相厌”到“他一定与哪位alpha军官暗中勾结不然怎么这么替他们说话”,从“我要辞退他”到“不,我要先彻查他”的恐怖言论。银发的雄狮轻轻抚摸弟弟的头发(尽管路德维希已经比他高了),告诉他哈特温是个忠心耿耿的好臣子,只是有时候观点太过锐利,自己定会好好教导他为人臣之道,并叫罗德里赫为皇帝端来了巧克力味和草莓味的蛋糕,路德维希才平静下来,但嘴里还是在埋怨,把从他们逃亡C国开始,自己所见的哈特温的所有纰漏之处都一同抖出。之后基尔伯特又去了哈特温那边。哈特温被他的手下关在一间小小的禁闭室内,双手放在膝上端坐,目视前方,全然没有皇帝身上的委屈。基尔伯特试图将安抚路德维希的话倒过来安抚哈特温,因为以他对哈特温的认识,只要是自己提出的建议哈特温都会顺从。然而这次“基尔伯特的光环”没有奏效。哈特温心平气和地说:“我认为你对路德维希太纵容,让他丧失了接触不同观点的机会,这不会让他变成一个明君。”
基尔伯特哑然,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又退出去。禁闭12小时后,哈特温被放出来。基尔伯特来接他,煞有介事地把他带回家,迎进门。哈特温昂首阔步,用平视一切的目光把所见都纳入眼中,转头说:“请宽恕我的无礼之言。这架势,是因为我得罪了你挚爱的弟弟,所以你要摆鸿门宴对付我吗?”
“怎么会呢,哈特温?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要在这里告诉你才显得正式。”基尔伯特伸手抱住对方,啄了他的嘴唇。哈特温动动眼珠,眼里依然凛冽。“哈特温,我想通了。我接受你的感情。我会奔着结婚与你交往的。”他连珠炮似的说完,背过身快步走到客厅里,开了一瓶预先准备的好酒。
哈特温站在门口,没有行动。基尔伯特端着酒杯出来,对他笑了一下。门关上了。乌云拂过皓月,慷慨的星光也被一同抹消。
如今,二人婚后,这间别墅成为他们共同的居所。这天基尔伯特满腹怨气地回到卧房,向哈特温讲述白天在会议上受到的声讨。哈特温接过基尔伯特的外衣放进洗衣房,再给他端来茶水,这才坐到床上,搂住对方安慰。
“我已经听他们讲过这些事了。但路茨对你的质疑可不是声讨呀!”
基尔伯特的作风是帝国出了名的勤俭,家里一名长工都没有,也不像传闻中提到的其他高级军官那样,派勤务兵来家里做佣人。二人白天都在皇宫,家里从不开火。军旅经历又让他养成用完东西放回原处的习惯,一周下来除了少许落灰,没什么需要额外清扫整理。因而平日能出入家中的佣人,只有每周末来例行扫除和打理庭院的一位仆妇。
基尔伯特躺倒了,从床头柜抽屉里摸出眼镜和一本厚书开始阅读。哈特温在他边上坐了几分钟,接着说起自己对那个被搁置的议题的看法。他的观点和维尔弗里德很接近,认为应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出发,避免在军队中制造压力和恐慌。
“哈特温,别和我说这些啦!你也知道我不爱听。”亲王把书放下,侧身卷到背对他的位置,缩起颀长的身体。
“路茨听不进旁人的意见,你应该做他的明镜,而不是与他一样。”
哈特温把基尔伯特的双肩扳回来,压到他身上说。他的表情很严肃,基尔伯特也收敛了不耐烦的神色,摘掉眼镜对视。
“你知道F国和R国一直拿我们在军队中搞性别歧视和压迫剥削做文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是吗?世界上没有完全不受人诟病的政策,目前我没觉得哪里不行。”基尔伯特轻哼。
“目前没有,未来也会有的。”
“未来的事,自然有未来的对策。”
哈特温苦笑了一下,看到基尔伯特伸展身体,倦意满满的姿态,把脸贴在了他的肩上。
“你也别担心太多了。现在路茨也分化了,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会有自己的定夺。你不能牵着本该属于他的缰绳啊。”
基尔伯特搂住哈特温的背,侧过头,向他的耳尖轻吐热流。正是盛夏的月份,卧房外就有一片花坛。螽斯尽职尽责地为两人奏乐,恰到好处地把宁静撕破一个小口。
哈特温把手顺着alpha恋人的胸口摸下去,对方的身体早就滚烫如火,甚至主动抬起小腹,要贴到他的身体上。他以为空气里的信息素必然浓得像烈酒,只可惜自己没有特殊性别者的嗅觉,因而让助兴剂白白地被浪费了,但是真相究竟如何,又是beta无法求证的。
“要做吗?所以你觉得alpha有与生俱来的攻击性的观念,这话是真是假?”
他脱掉恋人的裤子,那双腿带着过分的热情缠上他的腰。哈特温在他膝盖上落下一吻,手指伸向身下,掠过闭合又干燥的臀缝,略微停顿后沾着自己的唾液探入,令作为承受者的alpha猛地震颤。基尔伯特在性爱时始终谦让于他,让他受宠若惊。他曾试图猜测这出于对被服侍的位置的偏好还是仅仅是一种犒劳,深入思考时又因为膨胀的欲望而难以为继,只能向情潮臣服,任凭脑袋里空白一片。可惜他们的床事不像文学中描绘得缭乱欢愉,往往到了半途就以基尔伯特对疼痛的埋怨收场。
哈特温想让基尔伯特做主动的一方,亲王却对这件事很坚持。“要我仗着alpha的身份欺负你,岂不是坐实了人们对特殊性别的偏见?况且我更想被你拥有。”但凡遭劝,他就张着红瞳握住哈特温有力的手腕引向自己身下,诱导他触碰那不适合被进入的后穴,动作甚是粗暴张扬。于是一次次地,哈特温学着用更轻柔的手法触碰他,爱抚他,直到至多能向甬道内插入三指——可他的爱人却在痛苦中战栗不止,让他畏惧前进。而致命的打击发生在成婚那晚。当晚基尔伯特摆出主动的姿态,又是拉扯又是拥抱,脱光哈特温的衣服后向他挺出身体,同时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追随本心去做,不必顾虑自己的反应。话虽如此,真的被插入时,基尔伯特却夸张地咬着枕巾发出隐忍的呜咽声,臀部紧紧绷着,攥住床单的手指也发白发硬,吓得哈特温赶紧退出来,一边道歉一边问他还能否继续。“那……既然你不想做就停下吧!”基尔伯特像好心地给他台阶下,他便也顺坡下驴,抱着爱人亲吻几下就去了浴室。糟糕的是,洞房花烛夜的失败是个开端,那之后几天基尔伯特一直对他很冷淡,既无索求也不谈情,而他想到对方脆弱的样子,又不敢主动提起,以免显得强人所难,只是偶尔借拥抱之便摩擦对方作暗示,可惜不曾收获回应。结果,他们至今都没有结合成功。
所以如此前提下,今日的主动令哈特温非常惊喜。他吻着基尔伯特的脖颈,艰难摸索着对方紧致的身体内部,希望有所突破。但没多久,他辛苦忍耐着下体的胀痛时,那双银色的眉毛不合时宜地深深皱起来,他赶忙停下动作。“还是会痛吗?那今天还是……”
基尔伯特睁开略带雾气的眼睛笑道:“没事。只要你能享受到,你可以不必管我。”
哈特温没有说话。他的欲望正盛,本应由着男人的天性释放出去尽情掠夺,可这一盆浇头而下的冰水让想入非非的心思戛然而止。他屏息与基尔伯特对视片刻,最终收回了手,按照一贯的处理方式扣住对方的十指,压低胯部让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两人的性器在前液的润滑之下彼此摩擦,他们一起攀上顶峰。
而皇宫这边,罗德里赫的被动借宿让女官路易莎大为惊讶。“有什么问题吗?今晚我将与他一起睡在这里。请放心,于主观客观,他都不会对我有威胁。”路易莎提出疑虑时,路德维希心平气和地回答,让她无话可说。
不过路德维希关爱生病的臣子,与其同床共枕,倒也说得过去。她读过一些古老的史书,看到过波旁王朝的国王与主教抵足而眠的故事,想这二人的关系也可以从中类推。不过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有那位主教的才干吗?路易莎回忆自己与他共事的时间,发觉他向来寡言,极少发表与皇帝相左的意见。她看不出他有什么真才实学。
病因是前一天下午就查明了的,omega天生体弱,身上又有多处发炎的伤口,酒精加发热掠夺了他的意识。路德维希谨遵利奥波德的叮嘱,拒不叫御医前来,只让总参谋长的医疗兵开了些药就把人都赶走了。临走时医疗兵告诉他:
“陛下也不用太担心,发热的人都会这样昏昏沉沉地睡觉,现在强迫他清醒反而会更难受。啊,这种伤口炎症导致昏睡的情况其实在战场上有很多,真的不是什么需要忧虑的大病,任何一个医生都可以妥善处理的,等他自然醒来就好了。您看,他的体温已经降下来了。”
路德维希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很庆幸对方没有询问那些一看就是咬痕的伤口的来源,也没有脱掉罗德里赫的内衣裤进一步查看。看来施魏因施泰格在这方面还是靠谱的——他想,感觉自己总算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为什么罗德里赫的温度已经高成这样,与他密切接触过的路易莎、基尔伯特,还有参与会议的其他人都没有发现呢?也许他们已经有所察觉,却觉得不是值得提及的事吧?可为什么已经知道真相的利奥波德也要隐瞒这么重要的大事?面对欺诈行为,路德维希的心里当然是有怨气的。他觉得一方面所有人都不重视罗德里赫的个人感受,只顾着使用他,没有把他当作平等的同事看待;另一方面,他们竟然联合欺骗皇帝,甚至罗德里赫自己也不顾身体感受地竭力隐瞒,实在太过分。古言道,过而不改,是谓过矣,为什么他们要让他这个一国之君错上加错?
他决定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了。事已至此,他只希望罗德里赫快一点醒来,然后接受他的道歉。
翌日。
罗德里赫在清晨五点起来,因为被挤到大床的角落蜷缩着睡觉而肌肉酸痛,尤其是被剥夺了枕头后,脖子有一种骨骼卡压的怪异感觉。他坐起来,环顾四周,看到了本应是自己的枕头——垫在以极差的睡姿大张着四肢呼呼大睡的皇帝的膝弯下,而周遭的布局分明是路德维希的卧室。这画面让他一下子脑海空白。
的确,他的身体很虚弱,四肢都轻飘飘的没有力气,但不意味着大脑也如此。他花了比平常多一点的时间找回神志,想起昏迷时听到的皇帝和利奥波德的谈话,推算出这一天一夜发生了什么。
他蹑手蹑脚地下床,把掉到地上的被子拉到路德维希身上,然后思索着是走出去还是在这里等对方醒来。他想到留宿的事可能是皇帝想隐瞒的,于是选择了后者。
他没有去抽路德维希霸占的枕头,坐回床上,上半身靠着床板,闭目凝神。
他嗅到一股药剂特有的味道,又睁眼,看了看床头,是一些退热解毒的药物。那么,是已经有医生来看过了吗?路德维希和医生对情况的掌握到了哪个程度?
想要隐瞒的事不到一天就暴露了,让他感到遗憾和羞赧。不过过去的事是不值得后悔的。他又闭上眼,打算在有限的一小时里努力恢复体力。六点一到,路易莎就会带着侍女来服侍路德维希起床,那时候无论如何场面都会很尴尬,尽管他推测路易莎大概已经是知情者了。
让暴风雨来得更晚些吧,他抿紧嘴唇,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路德维希也醒了。看到他睁眼的样子,皇帝非常惊喜,张开手臂要与他拥抱,然而手指触到他的肩时又停下来。他问:“我可以抱你吗?”
罗德里赫不想说话,他点点头。路德维希抱了个满怀。
“你感觉好点了吗?”
“已经好多了。谢谢您。”
“不,应该由我道歉才是!我……对不起,埃德尔斯坦,我真的不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我实在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愧疚。”路德维希扶着他躺下,伸出一条胳膊让他躺在自己的手臂上。罗德里赫蹙了蹙眉,欲言又止。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不管怎么道歉都不会改变我强迫了你的事实。所以我会……”他没有说下去,不安地咬着下唇。
罗德里赫觉得到了不说话不行的地步了,轻声说道:“不,不是您强迫了我,是我自愿的,所以不必自责。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于我们双方而言,都是不值得再提的回忆。”
路德维希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但他不想再做个一惊一乍的皇帝了,沉下声问:“既然我还没说要如何解决,你又拒绝什么呢?”
罗德里赫没有看他。
“陛下啊,只要你知道这件事没有伤害我就好了。如果说非要有什么伤害的,只是您的动作略为粗暴,但这是由于酒精的作用,我不会介怀的。”
“不,不是的。这可是一件大事啊,埃德尔斯坦!我们做了伴侣才能做的事,而我不是你的伴侣!这是强奸啊!”
看着坦坦荡荡地说出那个词的皇帝,罗德里赫想要笑,但面部的肌肉难以提起。
“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件事,我本人也不会把它当作‘强奸’的。所以您真的不用再自责了。既然昨天您已经决定不再喝酒,那就是有改过之心了,这是我很乐意看到的。”
路德维希捏了捏拳头:“可是你确确实实地被我弄伤了,这些伤口让你发烧了,这些是不能用一句‘不必自责’带过的,我必须作出补偿才是。”
“既然如此……像您对那日被刺伤的施魏因施泰格做的那样,为我增加俸禄也未尝不可。”
“我当然会在金钱上补偿你的。”路德维希最后还是任由激动的情绪掌控大脑,开始两手并用地挥舞解释,“但是金钱对我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这并不会让我有赎罪的感觉。我觉得我必须为你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能让我意识到自己错误的事,这样我才能得到良心上的安慰。”
罗德里赫总算找回了笑的感觉,扯了扯嘴角:“可是您得到了良心上的安慰,受益的还是您,不代表受害者也得到了心灵上的安慰啊。啊,抱歉,我不是责怪您的意思。我只是说,这样的行为是多余的。”
“不,不,不……”路德维希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语言能力这么差,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他在床上摇头晃脑的,身体里有一只内疚的巨兽,找不到出口。
罗德里赫转过身,面朝上空说道:“陛下啊,那我这么说吧。我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如果您的兄长,基尔伯特亲王因为喝多了酒,在房间里走动时动作过大,摔坏了您心爱的工艺品,您心里一定很难受吧?那么您会长久地怨恨他吗?”
“当然不会。”
“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喝了酒。而且他是我哥哥啊,我们的感情这么深,不会因为这种事就……”
“是这个道理了。因为我也很喜欢您,所以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怨恨您的。”
路德维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
“可是经过那个原本放工艺品的位置的时候,我还是会难过。如果我目睹他打碎它的场景,每当我走过那里,我都会想起来。但我又知道自己不能怨恨他……这样我的内心在饱受煎熬啊!”
“陛下,那里总会填上新的工艺品。也许他也会出于愧疚买一件新的放在那儿。总之时间会淡化一切的。”
路德维希抱住自己的脑袋,无法苟同。
“不,埃德尔斯坦,我觉得不是这样的。工艺品只是有了余钱买来显摆的,这和一个人的身体感受怎么能混为一谈呢?被不喜欢的人强迫做那样的事,这对心灵和肉体都是多大的摧残啊!”
罗德里赫覆上他在头发上紧张地乱抓的手,安慰道:“陛下,我说了,我没有不喜欢您。所以不是您说的那样的。”
“可是难道你很愿意和我……和我结合吗?”路德维希睁着圆圆的眼睛质问。
罗德里赫摇了摇头。失望立即钻进了蓝眼睛里。
“看吧,你不愿意!所以即使你喜欢我,但你不愿意,我还是个罪人……不,我怎会是个罪人?我不能用喝酒来开脱。基尔伯特会喝酒,施魏因施泰格他们也喜欢喝酒,可是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基尔伯特喝了酒以后连打破工艺品这样的事都做不出!一定是我本性如此……”
罗德里赫叹着气。
“陛下啊,再过些时候路易莎就要来了。我们先不想这些了好吗?”
路德维希坚定地摇头:“不,我不能允许自己是个罪人。我必须要让你满意才行。”
“那……您觉得怎样做,我才会满意?”
路德维希移开目光:“我会考虑与你的婚事。”
罗德里赫笑出了声:“现在谈这个,您不觉得太早了吗?虽然我们已经相识很久,但您对我的情况了解甚少。”
“怎么会?我有你的档案,基尔伯特早就把你调查得很彻底,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陛下,用您的话说,您连我到底喜不喜欢您,想不想与您结合都不确定,怎能说对我很了解?”
路德维希羞愧地闭紧眼睛。
“埃德尔斯坦,你不要再说话嘲笑我了。你要我怎么办才好呢?”
“我没有要求您做任何事啊。如果您非要把自己的意愿施加于我,不是另一种强迫吗?”
“不,不……”话题好像回到了原点。路德维希苦恼地捶打着自己的头。罗德里赫把他的手拉下来,握住宽厚的手掌。
这已经是一双足够操纵世界的手了啊,他想。
路德维希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也知道时间所剩无几。他想起前一日的会议,突然灵光一现:“那这样,我承诺我会对你好的,行吗?我没有说我以前对你不好的意思……但我以后会对你更好的。我还要让我哥他们也对你更好。”
语毕,他担心罗德里赫想多,又补充:“我不是为了要和你……建立什么新关系。我只想对你更好。我觉得你值得受到更好的对待。”
罗德里赫连连点头,双手包裹着他握拳的手,回复道:“那就照这样办吧。希望这件事不要再困扰您了。”
Chapter Text
路德维希自认为拥有的一大优点是诚实守信——尽管冠以皇帝的身份后,言论的真实性无需再被探讨,不过守信确实是真的。自说出会善待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的话后,他看待自家秘书的眼神变了,从使用工具的随性变成呵护的工艺品的认真。他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啊!几天来,路德维希对他越来越欣赏。他坐在办公桌前时常常偷偷地打量他,用拙劣的比喻在心里美化他暗色的眼睛和纤细的手脚:罗德里赫的眼睛是两颗紫色的葡萄,虽然外皮是冷漠无情的紫色,但是里面饱含着柔情蜜意;罗德里赫的手和脚像春天抽芽的树枝,和五大三粗的alpha们一点都不一样,谁看了都想咬一口,尝尝里面香甜的汁水。且在欣慰之余,他心里又涌起侥幸之意:还好这绝美的omega平时给人的感觉是那样不起眼,还好他懂得隐藏自己;倘若先发现他的光华的是其他人,那自己不就失了先机吗?
路德维希顾忌罗德里赫的身体,大大减轻了他的工作量,凡是要阅读书写的都亲力亲为,至于要跑腿的,他不信任那个叫库格的小孩的能力,所以改召对方来他的办公室拿取文件。皇帝致电,谁敢派下人代办?于是被强制命令坐在沙发上休息的罗德里赫只能一边按照皇帝“你就在这儿随便看看电影,读读书”的命令审阅文教部传来的《父国:我们伟大的D》的宣传册终稿,一边苦恼地看着一级官员们进进出出,来时满怀殷勤满脸堆笑,走时可谓是骂骂咧咧如丧考妣。
谁叫年轻的皇帝攻击人的痛点这么准呢,这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能力吗?想到路德维希漫不经心地用生草的话吐槽官员们的情景,罗德里赫暗暗勾起嘴角,心情轻快。
“施魏因施泰格,我注意到你的皮带又紧了。国庆时还要拍新的宣传片,你这样肥胖像话吗?”
“陛下啊,我只是长得壮而已!再说我的BMI只有25.5,非但没有到肥胖的范畴,而且,用普通人的标准来给军人的BMI定级也不合理啊!”
“无论如何,上次安德雷向我汇报你的治疗结果时用‘像B国土猪一样厚’来形容你的皮肤,这于你的身份听起来很不合适啊。问题出在你身上,你要让人改变对你的这种印象才行。”
第一轮,利奥波德,惨败。
“希尔德斯海姆,怎么几天未见,你的头发又披下来了?正好下班后我要去理发,要不要带你一起剪个平头?”
“陛下啊,其实我早上是有束发出门的,可是那皮筋的质量太差,到中午就断啦!”
“哦,但我听说你家里不仅有十八位女仆,还有不少可以列入国家博物馆馆藏的工艺品啊?追求如此高的人,怎会对待自己切身使用的东西这样低要求?”
“不不不,陛下,那些关于女仆和工艺品的传言都是小人在背后散播的,我哪敢做这样的事?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信了小人离间我们的谗言……”
第二轮,维尔弗里德,惨败。
“海德薇莉,我记得军容稽查最近的三次报告中,你的副官帕……那什么拉夫荣登军容不整的榜首,是这样吗?能力固然重要,但是在当今社会,形象也是军事力量的一大体现啊。”
“……他这个人本来就怪怪的,如果答应下来的事都能做到,也不至于在海军部屈才了吧!所以话说回来,给‘基尔伯特亲王号’的中期拨款什么时候才能批下来呢?这些办手续、走形式的事情要我全权负责,也太难为我了!毕竟我可没有您这样专职拟文稿、审文件的秘书啊!我手下那些人你也知道……”
“海德薇莉小姐,如果你在M国,一辈子都当不了海军上将吧?毕竟M国连海都没有!万事开头难,你要珍惜来之不易的机遇。”
第三轮,伊丽莎白惨败。
她愤愤走后,罗德里赫问起“基尔伯特亲王号”的事。路德维希也一头雾水,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定的名。不过说曹操曹操就到,基尔伯特风风火火地坐进办公室时,路德维希一改前面宠溺、宽容的态度,板着脸吩咐秘书给他端茶倒水。
和三天前一样,基尔伯特来拜访弟弟的原因,无非还是棘手的“X中士怀孕案”。路德维希已经听厌了兄长的观点,谈话时一言不发,把不耐烦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手里还把玩着一个魔方。
“现在可以确定Y中士是孩子的生父。所有的疑点都解除了,这就是证据确凿的违纪行为。两人都是正儿八经的军校生,那这是知法犯法啊!还有不严惩的道理吗?这次处理完他们后,顺便可以考虑强制注射避孕药的事。我查阅了今年的注射率,还不到50%……”
路德维希避而不谈自己的态度,而是问战列舰的事。
“哎呀,忘记告诉你了,我已经拟定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这是我和哈特温还有巴滕贝格他们讨论得出的。我们五年前的那批船不是都以弗里德里希大帝时代的名人命名吗?但是现在是你的天下,再反复强化古人的功绩就显得不合适了嘛!”
路德维希嘟囔着说和战争大臣讨论也就算了,哈特温又怎么能干涉军部的事。基尔伯特把弟弟搂在怀里对着用发胶定型后的脑袋拍了又拍,哈哈直笑:“总之这是从吉尔曼尼亚造船厂出来的第一艘船,它要承载着D国的未来驶向远方啊!这不正像我引导你一步步至今吗?”
话说得很慷慨激昂,可是路德维希高兴不起来。海战是他少年时代的阴影。他亲眼目睹过一艘铜墙铁壁的庞然大物初次出击便在围攻中四分五裂,悲壮湮灭场景,尽管舰长指挥军人们放下救生艇,大部分人仍然和船一同绝望地沉没。他第一次知道人在海面下也可以发声,但那声音像海怪拥有的,沉闷又凶恶,任何词句都化作呜呜的恐怖怒号。在被血和机油染黑的海面上孤独地漂浮着的,只剩特殊材料制成的旗帜。
“我会考虑你的意见,但是我可是考虑得很慢呐。”最后他对基尔伯特说,让秘书送客。
第四轮——
把一脸不快的基尔伯特送走,路德维希马上拉住罗德里赫的手安抚他坐下,连说着“委屈你了”一类的怪话。罗德里赫笑道:“这是我的本职工作。而且我的身体早就恢复健康了,不为您办事是不行的。到时候大家都会对我有意见。”
“这是我下的命令,对你有意见就等于对我有意见。”路德维希很霸道,搂上了他的肩膀就没有再放开的意思,更得寸进尺地把身体贴上去。罗德里赫被挤在他强壮的身体和沙发靠背之间,有些难受。
“对了,你在看什么呀?”路德维希终于发现了平板电脑上的文件。
“哦,是宣传册的终稿。我先替您浏览一遍,整理好问题再给您。”
“我说过你好好休息就是了。看看电影,看看书……”
“陛下,这本宣传册制作很漂亮,内容很丰富,阅读它也是一件乐事。”
“唉!这种东西,应该叫国务大臣来干啊!你看基尔伯特,正事不干,却总和我说有的没的,让我按照他的意思办事,这哪有把我这顶皇冠放在眼里?算了算了,不提他了。你呢,你没有爱看的电影吗?”
罗德里赫不打算把话题展开,摇摇头。
“真的?”路德维希挑高眉毛,“真的?你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吗?你看我日理万机,下班后仍然要看视频和小说呢!”
压在肩上的手向上臂肌肉收紧了,罗德里赫显得很为难。
路德维希又说:“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看嘛!你家里也没有别的人,下班了很无聊吧?以后可以来我这里坐坐,我们两个进小房间吃饭,不带基尔伯特一起,然后我们一起找你可能感兴趣的视频。”
罗德里赫低头道谢,神色谦恭。路德维希一手抱着他,另一手操控着魔方,眼睛望着墙上的挂历,心里计划着一件突然间想到的事。他一边想,一边用余光偷看罗德里赫的脸,生怕对方从自己窃笑的嘴型上看出什么。
F国王子弗朗西斯从禁闭中被释放的那天,发生了两件怪事。第一件事发生在D国,被经费问题折磨得心情崩溃的海德薇莉海军上将在浏览著名国际小说网站BO3(Barn of Our Own)时看到了一篇十分春秋笔法的文章,讲述的是宇宙中某个架空帝国里有着金子一般的发色的年轻皇帝和他同样金发碧眼但却长得和土猪一样壮硕的军官下属的爱情故事。这样的人设本来在同人作品中很常见,可怪就怪在作者用很多笔墨描写的二人一见钟情的宴会厅和初次约会时用餐的餐厅像极了D国的琥珀厅和布兰登堡门餐馆,文章本身也是用D国语书写的。
由于BO3上的内容良莠不齐,D帝国在数年前就将其列为非法网站,禁止国民访问,那么谁会写这种东西呢?不过对于伊丽莎白这样身份的军人来说,为方便查看情报而批准的翻墙工具就成了休闲的便捷了。文中的二人虽然相貌堂堂,却一个拥有愚蠢的脑子,一个拥有肥胖的身体,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对皇帝和总参谋长的暗讽。伊丽莎白初次想到这件事时心神不宁,自以为这种推测是大不敬,可是出于好奇往后看时,又发现作者的确意图在此,且丝毫不掩饰锋芒,其证据之一是:其中还有一个银发红眼的、只会出歪招的尖牙利齿的宰相,一个金发蓝眼、心有二主的骑士,和一个黑发紫眼、不男不女的跟屁虫。这篇文章分为三十个章节,每章的发布时间不过间隔十分钟,看来是一次性上传的。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看完,看到故事的结局是二人联手葬送了帝国,让国家变成共和派领袖的盘中餐,在雾海中亮起民主的大灯,不禁潸然泪下,不过想到没有形如“一个栗发绿眼的笨蛋女军人”这样的描述,又破涕为笑。
哭完笑完,她开始担心皇帝和他的贴身秘书如果看到这篇文章该怎么办了。不过她同时也想到,那两个无趣的男人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去触碰BO3这么美好的网站的,所以她放心了。
第二件怪事发生在R国。R国元首伊万·布拉金斯基之幕僚托里斯·罗利纳提斯收到了一封来自F国的密电,其中讲述了希望R国对某一党派的建立向F国给予支持的请求,署名是该党领袖莫兰先生。众所周知,伊万上任后对某党派在国际上的发展很用心,可谓哪里有需要,就把支持送到哪里。如果F国的部分力量和R国能够借此联合,那么对于消灭D国的威胁而言利大于弊。因此这封信像是暗恋的姑娘送来的情书一般地,让他大而柔软的脸蛋上染上了欣欣然之绯红。他腼腆地笑着,嘱咐托里斯立马去核实此事。
不过伊万没有让快乐停留很久,因为有件坏事已经困扰他一周了,那就是P国总督由D国前军官出任一事。伊万回忆自己的童年岁月,那时P国虽属于R国,却是R联盟中最让人头疼的一员,时常以被迫加入R联盟为由向首都索取更多特权,游行那是三天两头的事,更别说文学作品中强化的对立情绪了。伊万至今都对此感到很无辜:R国是为了救济、照顾P国才将它迎进家门的,怎能说是暴力吞并呢?难道动用了武力就算暴力吗?英雄主义的、正义的用武可不能用负面的“暴力”来形容!不然那样弄的话,屠龙勇士就不能叫屠龙勇士,得叫屠龙恶霸了呀!
所以话说回来,D国这一招,让他深深担忧原定的在五年内将P国夺回的计划要无法实现了。不仅如此,菲利克斯·卢卡谢维奇是否会在那位五年前让许多R国军人都闻风丧胆的红眼恶龙的命令下,带领 P国人进一步推进国界,夺走R国的土地呢?
伊万负手站在窗前,房间没有开灯,窗帘也只拉开了一条缝。微弱的光映在他高耸的鼻梁上,没有照到他身后。
一周后的D国例行会议上,路德维希终于把藏了好多天的秘密告诉了大家。他做了长达36页的ppt,声情并茂地讲述自己将和秘书前往B国的决定,同时拿出了周密的行程安排,其中包括访问学校、医院和农场等项目,充分说明这一去不是为了个人娱乐,而是意在体察民情,让基尔伯特说无可说。
“可是这件事事先没有和我们商讨过——”
“兄长,我现在不正是将它拿到御前会议上供大家商讨吗?莫非您指的是在作公开汇报前,要一对一地与您商讨?”
基尔伯特冷哼一声,满眼不屑,倒是被邀请到席上的哈特温带着责怪的意味询问起安保问题。路德维希像背课文似的说:“B国那边已经筹备完毕,不过也应从近卫队中抽调一些人随行。具体的人员由你来负责就好。”
“这样的级别,自然要由我亲自陪同……”哈特温想到旅行计划内的某天他和基尔伯特要庆祝定情一周年的事,脸上阴云密布。
“不,我知道此举突然,没有给你们的行程安排留出时间,所以请你安心在这里护卫兄长。我不在皇宫,他就是我的代理人。”路德维希一气呵成地说完,关掉ppt文件,“如果大家对此没有别的疑问,我们开始例行汇报环节。”
路德维希的发言清扫了哈特温的疑虑,不过又引起了新的担忧。
当晚,利奥波德借着奖金补贴到账的由头请罗德里赫去家里喝酒。罗德里赫见无法推辞,提议不如找一家酒吧。两人来到塞柏林,夜晚大厅里亮起花花绿绿的灯光,罗德里赫被照得眼花缭乱,桌上的红酒几乎未动。
“你是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罗德里赫点头。
“哎呀,我也不喜欢来这种地方。不过看这艘船,它是货真价实的战列舰啊。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海军,可是那时候谁都没摸过船嘛!理想终究是理想而已,后来见到真的船,才知道不是想的那一回事……”
说着,他转过头用指节敲打舷窗,不过敲击声被掩盖在了背景音乐里。他又兀自摇了摇头,喝下一大口酒。
“你就是太乖啦……”
罗德里赫打断他:“请说正事吧。”
利奥波德把酒喝完,正色道:“我们尊敬的陛下,在追你吧?”
罗德里赫露出一抹烦躁的笑:“利奥波德,怎么连你都变得和他们一样听风就是雨,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事。那天晚上……总之是怎样你都明白,他完全不是带着感情在做这事的。”
“我明白,我明白!那件事就别提了!”利奥波德一脸痛苦,“但我觉得这次你们去B国访问是假,度假才是真吧?年轻人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我还看不出来吗?”
“说什么喜欢……我可没有察觉。”罗德里赫把笑容扩大了,端起酒仰头饮用,却被呛住,咳嗽起来。利奥波德慌忙走过去帮他拍背,被他伸手拦下。
“您也别有其他的想法。我没有与任何人恋爱的打算。我只想本本分分地为国家做事。”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嘛!我这是关心你呀!”利奥波德气恼地回到原位,叫来服务生,要再上两瓶红酒。罗德里赫叫他好好考虑,要是喝醉了他可没办法把200磅的人搬回去。利奥波德只好把需求改为两扎啤酒。
服务生上了酒又离去,利奥波德倚在舷窗边,沉闷地饮酒苦思。他想到罗德里赫陪伴自己的那么多个日夜,两人的关系未亲密一点点,再想到路德维希轻而易举地就俘获了对方的身心,悲从中来。
“唉,唉,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们去度假的话可千万得注意安全啊!”
“利奥波德,作为B国的前国防部长,难道你担心祖国的安防吗?”
可疑的红色从36岁的金发男人脸上逃逸,他清了清嗓子,望着桌下:“我说的是……别弄出人命呀。你看,现在这件事只有我察觉了对不对?可要是你们……那个,那样,这肯定是不行的嘛!”
罗德里赫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放心吧,我也不受你们军事法的限制。不过你所担心的事当然也是不会发生的。”
说到军事法,利奥波德就想到那个可怜的X中士。他在医院住了快半个月,胎儿又长大了一些,对于将要遭受堕胎手术的母亲来说,对身体的伤害又加深了一分。
“如果未来我有了伴侣……肯定不会让他遭遇这种事。元帅的想法毕竟还是从alpha的角度出发,距离设身处地地为beta军人考虑还有很大一段距离。母亲都是可敬的,alpha也是母亲生的!会成为alpha应感谢造物之手,而不是把这当作欺凌其他性别的特权啊!”
罗德里赫没有把酒喝完,靠在沙发上听利奥波德说话。利奥波德怕他无聊,又叫了一份甜点。
“招牌蛋糕。”他指着被端上来的巧克力蛋糕说,“听说维尔弗里德吃了一次就以军法相逼,让老板交出配方来,然后叫家里的女仆团每天都给他做……”
“十八个女仆的事是真的?”
“啊……这……其实只有十五个,但每周都有三个不同的勤务兵要去他家义务打工!男人的工作量可不是女人能比的……不过这种事没必要告诉陛下嘛!”
罗德里赫尝了一口蛋糕,说的确很好吃,路德维希大概也会喜欢,有机会他也想打听一下配方。听到他这么说,利奥波德叹个不停。“你看看,你都说他不喜欢你,你却把他挂在嘴边!”
“好了,我也不和你开玩笑了。利奥波德,很感谢你对此事的关心。我保证事情不会向你我都知道的那个糟糕局面发展。这次我们去B国的确是秉持公事公办的态度。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呀。”罗德里赫放下餐叉,眯着眼睛笑起来。来到D国后,利奥波德很久没有看见他的笑容,在这一刻发出了由衷的“真美”的感叹。半晌,他又清了清嗓子,颇有些不安地说:
“对了,既然你们要去一周,那我还有一件私事想要委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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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曼·巴滕贝格不喜欢和下属聚在一起喝酒,通常是因为不想把钱花在可有可无的事项上。“要知道他们喝的酒一杯就能吃一次海鲜自助餐,为什么我要把这个钱拿去投入酒吧?况且营业额还是用作军费的,那我岂不是用自己的钱补贴国家了吗?”
“不,营业额应该是用来给酒吧的员工发工资的呀!”他的副官,马特奥·施密特倚在门边说道。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了,整个皇宫里的人都在整理东西,打扫卫生,但这个肩膀异常宽阔而胸肌发达的下属没有为长官打扫的意思——赫尔曼可没有奴役相貌较好的青年下属做苦力的怪癖。金发的男人从壁柜里拿出扫帚,把地面扫了一遍,同时向马特奥解释说营业额根本就是工资总和的十几倍。
“而且也没有租金或者建造费用,这艘船是从R国偷来的,更何况通过对建造技术的学习研究,让我们省了很多时间成本。这是慷他人之慨啊。”赫尔曼耸肩。
“别用‘偷’这么难听的字眼!说不定窗外有R国的无人机,正打算把这句话放在国际频道直播呢!”
赫尔曼把眼珠往上一翻,脸上狭长的疤痕也被扯动得更长更窄。“如果有的话,那我就天天在这个房间说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坏话,这样它们就会自讨没趣地走了。”
“所以真的不去吗?今天有D国杯的抽签仪式。”
“是那种有官员讲话,然后每队派代表上台抽签的节目吗?”
“没错呀!”
“……我强烈怀疑将这种环节设置在晚上,是为了增加酒吧的营业额。”
赫尔曼拒绝了马特奥想请他喝酒的好意,并且给出另一个充分理由:“我爱人今天刚刚结束巡回演出,下午才到家,我们已经半个月没见到了。我想陪陪他。”
“原来是这样!是我太不解风情了!哈哈哈,希望您和嫂子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赫尔曼的神秘爱人早就被这帮八卦至极的男人们讨论过一次又一次。几乎所有30岁以下的参与者都坚信那是个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美少妇,巡回演出时光凭美貌就能让票早早售空,简直是“能靠脸吃饭但偏偏要靠才华”的范本,直到有一天维尔弗里德振振有词地说那是个鸡胸驼背、秃顶龅牙的大叔。“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有女人喜欢赫尔曼?如果你们是女人的话,你们想和他结婚吗?”众人责怪维尔弗里德破坏了他们心里对嫂子的美好幻想,七手八脚地把他赶了出去。后来没人再在酒局提起嫂子,但好事者仍然会在与赫尔曼有限的见面机会里通过他愉悦或者阴郁的心情推测他与嫂子前夜的约会状况。还有从维尔弗里德那里派来给赫尔曼的工作找茬的士兵言之凿凿地将在办公室地面捡到的沙金色长毛发说成是情侣俩在此缠绵时留下的证据,可见巴滕贝格夫人不是个秃顶的大叔而是个金发的美女——对此刚为长官遛狗回来的马特奥的反击是:“你怎么不干脆说这是希尔德斯海姆阁下的头发呢?我看万事皆有可能。”
赫尔曼听过后忍着笑把阿富汗猎犬三七分的毛发拨成中分,唤了它几声“威利”。
这也怪不得他们八卦,谁叫D国军人中单身汉居多啊!
然而八卦也并非空穴来风,至少维尔弗里德本人的确是见过所谓“嫂子”的。那是一个军费结算季的午后,他走进赫尔曼的办公室时,克里斯托弗·海因里希·维斯伯格正坐在沙发上闭目享受耳机里的音乐,对进来的客人全然不搭理。他是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人,头发花白,像脱水的什么植物一样乱蓬蓬地炸开,但是放在一张愤世嫉俗的脸顶上又恰到好处。维尔弗里德嘁了一声,走进里屋告诉赫尔曼外面有个对他很不尊敬的老头,不打招呼就算了,竟然都不愿睁眼看看他的帅脸。赫尔曼浅浅笑道:“我知道了,我会叫他下次好好看看你的。”
也许正因为遭到了不尊重的对待,维尔弗里德才恶意地将“嫂子”的形象与这讨厌的老头融合。
夜晚,大家齐聚一堂为抽签结果欢呼或是叹息时,维尔弗里德缺席了。他本身对足球兴趣缺缺,更何况周五是他例行直播的日子——此刻,希尔德斯海姆府上一间全方位铺着纯黑色天鹅绒背景布的房间里,直播间的男主角正赤身裸体地跪在地上,用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以暧昧不明的速度抚摸自己的髋部。
距离直播开始还有五分钟,观众陆陆续续进来,维尔弗里德望着右上角不断飙升的数字,将腿分开,不加遮掩的性器因为距离手机太近而一时间失焦模糊。他在原地停顿两秒后,画面重新清晰,微微渗液的马眼正对着镜头,不一会儿就被狂轰滥炸的弹幕淹没。
“哥哥好棒,请草我!”
“想要吃哥哥的大肉棒!”
维尔弗里德对像尖叫鸡一样的骚0没兴趣,一边用左手套弄下体,一边用右手翻动评论。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自己想看的内容。
“今天可以看哥哥对仙女棒的测评吗?上次哥哥答应我们这周表演的呢!”
仙女棒指的是一款用于刺激敏感点的成人玩具,维尔弗里德确认了麦克风和变声器的工作情况后开口说:“可以哟。”
经过变声器加工的声音低沉而魅惑,也是直播间的一大看点。大家不知道该说是他的声音更吸引人还是身材更吸引人,总而言之,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大概才是合适的形容词。那个被主播亲自回复的粉丝开心得头晕目眩,立即扔出了三个价值666帝国马克的航母。维尔弗里德一边拿捏着最性感的语气对他道谢,一边在摄像范围以外的地方为早就准备好的玩具消毒,然后转了个身,以跪姿背对观众。
饱满的臀占据了整个屏幕。
维尔弗里德把震动模式打开,仙女棒头部飞速旋转的小球抵在他的肛口,褶皱被刺激得舒展,露出里面水光盈盈的媚色。维尔弗里德看不到屏幕,不过此时直播的气氛想必也是热闹到极点的,不看也无妨。他用左手扩张着后穴,两根手指有节奏地按摩内壁,因为皮革的加持,摩擦力有些大,让他的吞吐显得艰难。但没有什么难得到天才维尔弗里德。他利用这酸胀感发出浑然天成的压抑的鼻音,右手持仙女棒顺着会阴往下,在敏感的阴茎根部震动。观众看到他尺寸可观的玩意像雨后的蘑菇似的蓬勃生长起来,青筋毕现。
“哇,只按摩后面就能硬成这样啊!赶紧也让我们看看里面吧!”
“我心爱的哥哥今天又做0,我好伤心!”
“楼上,用小玩具无所谓1和0吧!男人就应该前后都爽到啊!”
这些评论随着滚动的弹幕消失到宇宙的边际以外,维尔弗里德在机械化的震动下为自己扩张完毕,将硅胶质感的东西纳入体内。他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所以立即找到敏感点的位置,震动模式也切换成脉冲式攻击。酥麻感以他的敏感点为中心,风驰电掣地扩展开,好像一架巨大的按摩机器碾过他的下半身,让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
“啊啊啊啊……”地上铺着的天鹅绒垫布被扭动的肢体弄得乱七八糟,他攥紧手里的布,灭顶的快感直往脑门上冲。为什么这款玩具这么猛?他眼神涣散地想着,一边咽下过于强烈的呻吟,以免影响吐字。不过刻意压抑的呜咽声反而让对着画面不断手冲的观众听得血气上涌。
“这款仙女棒……啊,它对G点的刺激效果……”
纵然房间的主色调是黑色,他眼前早已炸开五彩斑斓的烟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让他怀疑这玩具里是不是加了什么接触式的药物,让他的反应如此之大。他艰难地转了个身,将正面对着屏幕,同时暗暗调低了震动的等级,才能说出连贯的话来。
“它对G点的刺激效果太好了。如果您是处男的话,最好还是不要用这么激烈的产品,免得对男人失望!”他用双手撑着地面,仰着头,忽然眼前闪过一阵白光。
屏幕也被喷薄而出的液体覆盖了。
维尔弗里德在地上躺了足足五分钟才缓过神。他从来没在直播间如此失态,因而在心里埋怨制造商为何要把功能做得猛过真人。连他这样身体素质一流的beta都有了濒死的感觉,omega难道不会爽得心脏骤停?
而强制性的高潮也耗尽他的体力和精力,他只觉得困到不行,浑身瘫软。可是直播还没有结束,他把手机从支架上拆下来放在身旁,正对着天花板,打开投影。这样他可以看到屏幕上的内容,观众却看不到他的脸。
“好了,这周的直播就是这样。下周还想看什么呢?对不起,我要下播了。”
“我想看哥哥和其他哥哥的真人演出!”
“抱歉,我是母胎单身,这个要求很难满足。”
“哥哥这么性感,只要去酒吧约人一定会有很多人花钱也要参与演出的。”
“哈哈哈,谢谢你的肯定!不如你来和我拍摄吧?”他强打精神笑了几声。
“真的吗?哥哥,我现在就买机票过来!对了,先说好我是alpha哦,哥哥是beta吧?会不会吃不下我的大鸟呢?”
诸如此类的荤话层出不穷,和每年元旦他手下的军人们排队献祝福时送上的恭维类同。维尔弗里德无心认真对待,把直播的事抛在一边,对着虚空发呆。突然间,一阵如溺毙在深海的孤独感像霸道的大嘴般地将他霸道吞噬。他瞳孔骤缩,撑着地面坐起来。
“哇?是什么声音?”
“哥哥摔倒了吗?”
维尔弗里德擦掉脸上的汗,平稳了声线问:“大家还有什么想看的呢?下周的内容……我还没想好呢!”
一个LV.1的用户勇敢发言:“主播您好,刚刚的测评中我看到您腿上有个古怪的伤痕,请问是不是枪伤呀?”
维尔弗里德下意识地用手掌盖住大腿上的凹陷答道:“呃,是这样没错。但我发誓这可不是什么抢银行的时候被警察攻击弄的啊!”
“那么请问主播,您以前是军人吗?我学习过法医学,从伤口的尺寸看只有军用步枪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维尔弗里德没有回答,但是这位一级小号的话却让观众展开沸沸扬扬的讨论。有人说想看更血腥一点的场景,有人说自己也当过兵,说不定过去还操过主播的屁股,还有人特别想看维尔弗里德穿军服表演限制级的内容。
“不行不行,这是违法的啊!我还是有底线的耶!”一阵恍惚过后他急忙喊道。
“哥哥是D国的军人吧!D国的军服一直走在时尚前沿,和隔壁F国丑陋的红配蓝完全不同哇!一想到贴合小腿的长靴踩着我的下体,我就兴奋得无以复加啊!”
“哇,是啊,刚刚有看到哥哥的金发的说!D国选拔军人的标准一直都是气质先行,随便看看阅兵的录像都想冲呢!”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维尔弗里德生气起来。他不是没在国际论坛上看过对D国军队的嘲讽内容,但是在色情直播间讲这些实在触碰他的雷区。而且刚刚那句话虽然他很赞同,但未免也太引战,他记得他有40%的粉丝都来自F国呢。
“如果直播间观众达到1000万,哥哥说不定就会破例为我们表演制服诱惑哦!哇,现在已经有482万了诶,刚刚做仙女棒测评的时候还只有300万。”
不知道是谁倡议的人数致胜,大家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丝毫不顾及主播本人的情感,让观众人数噌噌上涨。做这一行的经常要面对强忍着不适为人卖笑的情况,不过对于像维尔弗里德这样衣食无忧,只是为了减压才下海的贵公子来说,委屈自己可是无稽之谈。他以时间到了为由与大家告别,擅自掐断连线,捧着手机往浴室里走。
迎面走来的女仆撞见少爷的裸体,尖叫声差点把走廊转角的水晶防尘罩震碎。维尔弗里德也吓了一跳,边道歉边捂住重要部位:“对不起海伦,我和同事聊天聊得太入迷了,是我的错!”
女仆捂着脸跑远了,不忘追击道:“你这个混蛋,我的名字是玛德琳娜!”
维尔弗里德闷闷不乐地坐到浴缸里,打湿头发,在水中躺好。浮力让他被激烈使用的屁股变得轻松。他呼出一口气,半眯着眼睛查看同僚们今晚的聚会战绩。他知道利奥波德每次聚会都会拍很多照片发动态,今天也不例外。憨态可掬的B国将军最支持的当地球队抽到了一支鱼腩队,让他喜上加喜,当即决定请在场所有人喝酒。于是他的首页被同样的合照刷屏了,持自拍杆的利奥波德的大脸给了他一种鬼畜的视觉冲击。
赫尔曼和他一样没有去喝酒,发了几张在家里吃烛光晚餐的照片,从布局看肯定是双人餐,但是用餐的另一半连手指都没露。入镜的一捧红玫瑰倒让维尔弗里德嗅到八卦的味道。他把照片放到最大,把手和屏幕都小心翼翼地擦干,两根手指平移照片,试着从酒瓶和银质汤勺的反射面中一窥军嫂的影子,然而一无所获。
贝什米特家好像也正其乐融融。基尔伯特的自拍中两个人穿着同款的睡衣,脸上涂着相同的队旗,背景里的床铺凌乱。维尔弗里德眼尖地看到地上粉色的乳胶制品,从尺寸上看是……他把鼻尖都贴到了屏幕上,得出结论,那个避孕套是完全没承装任何液体的样子。他仍然没理解这两个人到底谁上谁下,也没理解他们有没有做过,即使婚礼已经结束很久。
连远在B国度假的路德维希都发布了动态——他翻了翻时间线,上一次好像还是好几个月以前。不过路德维希的动态有着超乎年龄的风格,画面是霓虹灯闪耀的湖景,配字是一句古诗,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谁这么好心情陪他去吹湖边的风啊?维尔弗里德想来想去,都觉得只有罗德里赫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所以他们两个是在谈恋爱吗?他记得自己被利奥波德要求合作欺骗皇帝的时候有问过这个问题,肥头大耳的B国人当即否定。
“这怎么可能呢?你不能说这么大不敬的话啊!”
不过alpha找omega是自然规律,上帝造物的时候可不管你是皇帝还是别的什么。基尔伯特大胆地把omega放在alpha身边,就没想过这一天吗?这就像把食草的兔子放到食肉的狮子旁边一样,即使兔子的肉因为常年食草呈现苦味,令狮子望而退却,但它一旦失去饲养员的投喂,也会饥不择食……维尔弗里德不满地哼哼着,正欲把手机放到一边,好好地享受温水浴。一条消息却在此时弹出。
“维尔弗里德,我本来不想发这条消息。但是今晚的直播实在让我很担心……你可别真的穿军服去直播,百分之百会被挖掘出身份。”
他被这条唐突的消息吓了一大跳,生怕是亲王的手下已经知道他做色情直播要来找茬,还好他一直有给人备注的习惯,看清楚了发信者是菲利克斯·卢卡谢维奇。
警戒解除,他翻了个身,趴下来双手并用地打字。
“为什么知道是我?”
“你忘了。那个伤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弄的。”
“哦,我的确忘了!但我真没想到你也有看色情视频的爱好。”维尔弗里德处变不惊,尽管脸色已经绯红,还是一本正经地回道,“你在P国怎么样?”
“你先答应我不要真的直播‘制服诱惑’!”
“我怎么可能去!我又不傻!”维尔弗里德噼里啪啦地敲字,羞耻感后知后觉地冒头。他和菲利克斯虽然曾经关系很好,坦诚相对的次数也能数出一二,但都是因为洗澡、包扎或者急救演习这种正经事,他对菲利克斯的感情还没到被对方看到色情直播也能坦然相对的程度。现在他就像军校里那些傻乎乎地在宿舍自慰结果被室友偷看的毛头小子一样,羞愧而愤怒。
“维尔弗里德,其实我早就猜这个账号是你了。知道你不会头脑发热我就放心了!对了,说句题外话,你很漂亮。”
菲利克斯此时正在P国的家中。这里保留着R国的传统,地位再高的人也不得像使唤农奴一样命令佣人做事,能用金钱交换的劳动种类和劳动量有严格的限制。旧政府人员中有不少亲R派,时不时就对他的工作提出意见。他嫌条条框框的约束太烦,干脆什么都自己做,一个下属也不带回家。但这样他也为枯燥的夜生活而烦闷。
所以他开始看跨境直播,在一众频道中巧合地点进了维尔弗里德的直播间。第一次观看时他就注意到对方大腿上的伤,又从语气停顿中判断出是自己的旧友。深夜,城市安睡在星光中,孤独的屋檐下却有一个人对着屏幕里主播大尺度的动作抚慰自己的身体,回味两人并肩作战时璀璨的过往。
“维尔弗里德……”他想到自己被“贬谪”到此处时,来送别者寥寥,更珍视对方的挂念。
不过在维尔弗里德看来,他对菲利克斯的特殊感情完全子虚乌有。菲利克斯因为过于激动而给他打了视频电话,眉飞色舞地讲他们最后一次在塞柏林喝酒的场景,还模仿维尔弗里德的语气说出送别的话。后者听得茫然,完全无法在记忆的海洋里捕捉这些被另一方强调的碎片。
对朋友好不是应该的吗?哪怕是LV.1的粉丝问他问题,只要他看到了都会认真回复啊!菲利克斯很缺爱?为什么会把普通的关心当作恋人预备级的对待?他想把这几句话问出来,可是怕让对方伤心。气氛实在是很尴尬,早知道就不接视频通话了!现在哪怕有一点面部的微表情都会被对方看出来并且追问自己在担忧什么!维尔弗里德沮丧地在浴缸中挪动了一下身体,惊觉水凉了。
“那个,下次再聊吧!我要,我要出浴了……不能随便给你看啊!”
不等菲利克斯回答,他挂断了通话。
Chapter Text
路德维希和罗德里赫在B国的旅程一眨眼已经过半。如路德维希放映给众人的ppt所描述的,他们的确按计划视察了各级单位。其实每年的视察工作都是大同小异的,陪同人员的官职也基本相同,甚至每次他住进B国王宫时,住在一门之隔的近侍房里的也都是罗德里赫。可是今年的B国之旅被他赋予了特别的意义,他的确把这当成两人的初次蜜月旅行看待——以往当地官员陪同讲解时他很少问旁人的看法,这次却频频问“埃德尔斯坦你怎么看”,弄得后者不得不在后期的行程中主动退到队伍末端,并且在路德维希回过头到处找他时,主动站出来义正辞严劝诫道:“陛下,请您好好在摄像机前完成自己的任务!那些记者为采访都准备了很多,不要为他们增加负担。”
B国观众津津乐道的男才女貌的互动没有了,电视直播中只剩下21岁的皇帝故作老成,用41岁的表情和声音讲51岁的话题的内容,要不是路德维希的外形还看得过去,BTV的收视率可能会再创新低。不过对一所特殊学校进行访问时,他们所喜爱的黑发秘书又出现在皇帝身边。
这是一所名为“新娘学校”的omega专属学校,涵盖从中学到大学的10个年级。原本它不在计划以内,但禁不住校长的热情邀请,他只得前往。路德维希从来没有去过omega浓度这么高的地方,心里紧张,强烈要求罗德里赫紧跟自己。为了迎接代表团前来,学校献上了盛大的演出舞会,omega男孩和女孩们发挥自己的才艺,载歌载舞,让几乎未接触过这一性别的皇帝陛下大开眼界。
“想不到omega跳起舞这么漂亮,男性的嗓音也能像少女一样柔和,这里的小孩子都很棒。”走出小剧场,路德维希对罗德里赫喃喃道,手里攥着铜版纸印的三折页,反复回顾节目简介上参与者的照片。罗德里赫点点头,好像在敷衍。
之后,校长在会议室里介绍了学校的办学理念以及管理方式、课程安排。路德维希看着课程表上让人眼花缭乱的内容,很受震撼。
“能有这样的改革还要感谢基尔伯特亲王殿下!”校长说道,“过去我们的学校很小,甚至连操场都没有,是亲王殿下提出的财政支持让学校越办越大,越办越好。”
这是路德维希没听基尔伯特提及的信息,他花了一点时间来理解。校长接着说新娘学校是在D帝国南部试点运行的,他们所在的首都还没有这种学校。
“现在我们培养的omega毕业后结婚率很高,丈夫的社会地位和年收入都位列全国前20%,比未经过培训的omega好得多。有超过半数的毕业生和军官结婚……”
路德维希一边点头一边神游,心想兄长推行这项教育的动机。
“那么陛下您有什么想要询问在下的呢?”校长把ppt放到最后一页,搓着手问道。
路德维希开小差太久,突然语塞,只好问个简单问题:“冒昧了,请问您的性别是?”
“我是个alpha。”校长说。
“哦?我以为培养出这么多优秀的omega的人,自己也会是omega呢。”
“哈哈哈……怎么说呢,其实最懂omega的还是alpha嘛,不然大家怎么会说什么天作之合呢。这是上天都在推崇的。您看,我们的客户也大多是alpha。”
原本随便的问题现在挑起了皇帝的兴趣,路德维希追问:“那其他的员工呢?有omega性别的教师吗?”
“有倒是有,不过雇佣omega教师实在成本很大,不仅要考虑生育周期,还要经常为其放‘生理假’……”说到这儿,校长显出一丝不符合年龄和性别的羞涩。
“生理假,是什么?”
“呃……对了,我们这儿有《omega生理学》的教材,稍后陛下您可以看一看。所谓的生理假,其实就是omega在发情期需要居家隔离的假期。”
这么一解释就很通俗易懂了,路德维希认可地点头,并不理解这有什么值得避讳的。
校长看了看手表,说距离下一项活动还有很多时间,问皇帝陛下还有没有要问的。路德维希本能地感到校长像一只围在蛋糕边上搓脚的苍蝇,迫切地想要从坚硬的巧克力壳的包裹下搜刮什么,侵略感和压迫感随之而来,因而不愿再答。这时他看到身边目不转睛盯着平板的罗德里赫,想到他如在无人之境似的一直游离在他们的对话之外,便低声在他耳边问道:“你怎么看呢?我唯一的omega。”
随说话吐露的气流在他耳廓里打转,罗德里赫抖了一下,抬起头,问了刚才整理好的几个宫廷里的人都爱听的问题。这些问题本来应该由路德维希发问,不过对于校长这样级别的人,其实谁问都一样。
“请问校长阁下,您认为受新娘学校培训的omega和未受培训的omega最大的差异在哪里?”
“恐怕是眼界和对人生的态度。从我们这里毕业的学生看到的是一个更广阔的世界,他们所拥有的学识也能更匹配各行各业中流砥柱的丈夫。”
“为了拓展omega的眼界,贵校又开办了哪些特色课程呢?”
“比如沉浸式实习,能让学生与相关从业人员一同工作,对不同行业的工作内容和工作体验有切实体会。”
“这是为了让他们在家庭中更能换位思考,具备同理心吗?”
“是这样的,您说的完全没错。对了,刚才皇帝陛下说您也是一位omega?”
罗德里赫用笔杆推了一下眼镜:“是的。”
梳着一丝不苟的地中海式发型的校长古怪地笑了笑,目光停留在他将纽扣扣得严丝合缝的领口。
“说来非常怪异,仅仅是在下个人的感受……我们相处这么久的时间中,在下并没有感受到您的特殊性别气息。乍一看,还以为您是个beta呢。您曾经受过什么性别伪装的培训吗?”
路德维希在桌下把手放到罗德里赫的大腿上,想到摄像机正对着两人拍摄,又收回手。
此时此刻,屏幕前的观众们也因为摄影师故意的特写镜头关注起罗德里赫的脸来。他皮肤白皙细腻,朴素的黑发一部分向上梳起,另一些自然地散下,不如那位用大量发胶的皇帝一般矫揉造作,而黑框眼镜则极好地中和了天生浓密的深色睫毛为眼部带来的柔和感,增添几分干练和理性。
“原来皇帝的首席秘书官是个omega,真看不出来啊,像beta一样的omega,给人的感觉很奇特呢!就像拥有猫科的爆发力,又拥有犬科的耐力……”一位在家中观看直播的B国居民喝着啤酒感叹道,招呼自己的妻子前来一睹其风采,结果被beta妻子一拳打倒在沙发上。
罗德里赫思考了一小会儿,平静地解释:“我出生的年代还没有新娘学校这样的机构,所以我的气质与阁下朝夕相处的omega不同也是当然。不过我不认为性别是决定一个人气质的唯一因素,所以也请您不要对此加以太多关注。”
校长发出一声叹息,脸上似是遗憾,似是沮丧。
“唉,以您的身份,能侍奉君主,且以臣子的身份陪伴在alpha身旁,一定有什么过人的技能吧?”
“校长,我们还是把话题的重心留给年轻的学生们较好。”
面对严防死守、不退却丝毫的对话者,校长摊开双手,嘴角往下撇了一撇,罗德里赫面色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片刻后,融洽的问答模式重启。路德维希全神贯注地聆听,发觉罗德里赫所问的问题都是站在alpha角度提出的,有些不高兴。
“抱歉,我打断一下!埃德尔斯坦,你也应该为全国的omega问一些问题。”
罗德里赫稍作思索,该问个什么样的问题既能体现自己在为omega提问又不会冷场,这时校长说时间到了,该去参观校园了。于是秘书眼底闪过一瞬的欣喜,很快地站起身,收好东西,并为路德维希拿先前脱下的外套。
“谢谢你,不过难得你站在我边上,不用这么辛苦地帮我拿东西了。”路德维希从他臂弯里把外套抢过来,看到他神色恍惚,又拍拍他的背,“你好像不是很开心?你不想去逛校园吗?”
“不,没有的事……我去一下洗手间。”
“啊,正好我也想……我们一起走吧。”
路德维希挽上罗德里赫的手,不由分说地拉他向长廊的另一头走。罗德里赫正想说这种学校里女性居多,未必每层楼都有男厕,蓝灰粉三色的标识就撞进眼帘。
“原来是按照第二性别分的吗。”他自言自语着进了粉色的门,没想到路德维希也跟了进来。
“陛下……”
“没关系,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况且光看外表也看不出性别,有人问起来我就说个谎。而且,正好我也有机会视察一下你们omega专用的厕所。”路德维希一本正经地说,解开腰带。罗德里赫对这种不必要的亲近感到困惑,向右退开一个厕位,也开始放水大计。不过,他说要来洗手间的话完全是借口,实际上他只想用冷水洗把脸而已。现在面对与自己坦诚相见的小陛下,他反而紧张得放不出来。
还好有隔板遮挡视线,路德维希也并未往他这里看。
“不过为什么这里的厕所是按第二性别建的啊,真奇怪……”
“有的地方还有按照第一、第二性别排列组合建六种的呢。只不过皇宫里没有omega存在,所以不考虑第二性别罢了。”罗德里赫说完,忽然也有了尿意,长舒一口气。
“不过你不就是omega吗?对了,你怎么从来没有请过那种假?你真的像个beta……刚刚校长好像也这么说?”
罗德里赫在此时走出门,趁着洗手的时间洗了一把脸。路德维希出来时他正甩眼镜上的水。
“我帮你吧。”趁着没有其他侍从在,路德维希又在罗德里赫面前邀功,把眼镜夺过来。罗德里赫想说等它风干就好了,但路德维希扯下一段纸巾揉成团轻轻地点过水膜表面,液滴神奇地远离镜片而去。
“不会划坏的,我用的力气很小。以前我经常帮基尔伯特清洗眼镜,技术很熟练了。”
罗德里赫稍显赞许表情。两人并排出门,迎面一阵夏风吹来,夹着雨后草地的味道,吹得他情绪柔软。他问路德维希视察出了什么不一样的,皇帝摇摇头,脸色微红。他接着问,基尔伯特亲王怎会接受让皇帝为他做这样的事,这个话题路德维希能回答,他将眉毛稍稍一抬道:“当然是趁他睡着的时候做的。他连生病的时候让我为他拿东西都不肯。呵,生病了还瞒着我呢。”
说完,他又提起嘴角,做出一个符合年龄的笑容。很有少年感嘛——罗德里赫在心里评价。
“好了,不说那个人了。走吧,听说学校里有天鹅。虽然每次来B国都会看到天鹅,但在学校里还是第一次。”
告别新娘学校,两人坐上前往王宫的车。这天天气很热,在烈日下徒步游览的行为简直像把鱼放在鹅卵石上暴晒一样,即使全程有人撑伞,路德维希还是热得满头大汗,对天鹅的赞美也因此蒸发殆尽。不过他一转头,看见其他随从以及尤其是穿黑色套装的罗德里赫头发和背上都湿透了却面色如常的样子,心疼的情绪战胜了倾诉的欲望。他嘴唇紧闭,即使身上汗水淋漓,也坚持做个硬汉,只字不提。
但倘若接下来还有活动,一定要命令他换一套凉快的衣服,他如是想,又想到若罗德里赫的行李箱里清一色的全是黑西装,那么也不是没有看他穿其他衣服的办法——他自己带了几件短袖的衬衣,款式较为贴身,对方穿着应该不会太大。
路上,因为有B国安排的专职司机开车,罗德里赫也坐到后座,和路德维希并排聊天。晚上通常没有公务安排,前几天两人都在王宫里闭门不出,路德维希坐在床上看球赛,偶尔接听基尔伯特的视频电话;罗德里赫则在外面捣鼓电脑。有时候罗德里赫端着电脑到路德维希床前,两人一起看着屏幕时,视频电话正好打来,路德维希便为难地让秘书到屏幕以外安静等待,后来又挥挥手示意他到门外去。每回这么做,路德维希心里都留下一个歉意的刻痕,不过这也不是他非要遮掩二人关系,只是告知他人为时尚早。
其他人尚且不说,他那不解风情的哥哥必然会勃然大怒,可能还会把出身低微的罗德里赫从皇宫里赶走,得不偿失。他必须保护好他的埃德尔斯坦,同时找个合适的机会公开关系。
这位司机有开车时听广播的习惯,悠扬的古典乐声在四周的喇叭里响起,路德维希觉得很好听,小提琴声似教堂里女人闭目吟唱的圣乐,他听不懂,但觉得自己是误入神坛的孩童,恍然间抬头,就窥探到缪斯真容,诚惶诚恐。
罗德里赫也累了,天色暗下来,除却暖黄的路灯光在他们脸上有节奏地掠过的亮斑,车厢里别无色彩。他用一只手枕着额头靠在车窗上,姿势并不安适,但他对自身衣食住行的要求极低,这样也能浅浅睡去。路德维希没有闭眼,学他的模样靠在另一头,眼皮半抬,眼珠懒懒散散垂在眼底,把对方的一举一动捕获。他看到罗德里赫搭在膝盖上的另一只手虚握成拳,自由的食指随乐声摇晃,指尖俏皮灵动,指甲上一点反射的亮光,混合视觉滞留的效果,在眼前画着弧线。
若有什么活动,还是明晚再去吧!路德维希珍视地盯着那根手指,这样守了一路。
车停下时,罗德里赫醒了,一捋头发,精神抖擞,先为主人拉开门,然后结果行李,又去开后备厢。本该是司机做的事全让他一人做尽。
回到王宫,路德维希不甘心地问起交响乐。罗德里赫一愣,想起自己借夜色松弛的姿态,心里暗暗后悔。他随即解释自己曾学习过钢琴和小提琴,幼时也常看剧院演出,故而形成身体本能;不过时光荏苒,那些也成了褪色回忆。
“B国的剧院很有名,听说好几个都是古代流传下来的。你读书时也没去过?”
“陛下,我不如您天生聪慧,读书时把十二分的精力都花在学习上,没有过多时间玩乐。”
路德维希的脸噌一下就红了,走路也险些摔跤。“你就别拿这个谦虚了!别人不了解你,我敢说你的智商绝对比我高一个档次!”
罗德里赫不回嘴,低头看着表,匆匆询问:“陛下,晚上没有别的安排了吗?”
“没……没有了。你也累了吧!你就好好休息吧。今晚我绝对不会叫你。”
既然剧院盛名在外,路德维希发扬行动力极高的优势,当即回房查询。这一日的剧目结束都晚,他不想让埃德尔斯坦累到,开始搜寻次日的。剧院叫拜罗伊特,传闻是百年前B国国王为心爱乐师所建,终日只演出他一人作品。但时过境迁,各式各样的剧目陆续入驻官网页面,非但有古典的歌剧,也有时下流行的音乐剧。路德维希对此一窍不通,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干脆直接把意图告知,让罗德里赫来决定?但要加上必须四选一的前置条件……他望着页面左侧的《莱茵河的黄金》《费加罗的婚礼》和右侧的《路德维希二世》《伊丽莎白》,首先排除和自己名字相同的那一部,将目标缩减,理由是万一主人公拥有不幸的结局那他也会难过得夜不能寐。
《莱茵河的黄金》听起来像基尔伯特在他儿时讲述的童话——只有金发的孩子能摘到星星上的黄金,但他不知道那黄金为什么会在河里,百思不得其解;《费加罗的婚礼》则像是一部无聊的爱情剧,且主人公的名字听来像他所憎恶的F国人;至于《伊丽莎白》,他看着宣传页面上头戴宝冠,姿态大方的女人剪影,本能地觉得这是一部好剧。
不过,多年来的成长经历告诉他,他对于审美方面的直觉总是和普世观念偏差较大。他老老实实地将剧目名粘贴到搜索栏中,从头学习。
而这时,秘书却换上一身驼色、浅米色主打的休闲套装走到他面前,坦言道想会见旧友,请求皇帝给予三小时的假期。路德维希因这话儿瞠目结舌,放下写了数行剧目剧情的笔记本,结结巴巴地问他要去哪儿。
“陛下,实在是我的一点私事。不值得您花心思关注的。”他挎上单肩皮包,走到门口换鞋,皮包内容物略微鼓出,又在他蹲下时晃晃荡荡,看来有一定分量。
“埃德尔斯坦,你?你能有什么私事?”
“每个人当然都有自己的私事。属下也是人,故地重游,也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罗德里赫笑笑,笑容不真也不假。
“可我……”
想到自己从下午就开始的小心机,路德维希沮丧地垂头,将刘海都揉乱,重重叹道:“你想去哪里,可以告诉我,我会陪你一起去。”
话说出来,路德维希也知道不妥。哪有皇帝陪别人去做事的先例?他又看一眼手上笔记,觉得那些小字都歪歪扭扭地跳起舞来将他嘲弄。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摇头道:“我叫侍卫陪你。”
“不,我自己去就行。陛下,您不是说过要对我好吗?现在正是您可以对我好的时候。”罗德里赫眼角下垂,眼神柔和,甚至带着智取获胜的笑意。路德维希回忆当时的话,气得想咬自己的舌尖。深更半夜,让自己在意的omega跑到大街上,也是对他好吗?他苦于无法表达自己所想,闷闷地靠在床头,像一条深海静栖的比目鱼。
“是啊,哪怕是为我做事的人,也各有各的隐私秘密。我怎么能霸道地要你们把自己的隐私都交给我。”他将手背盖住眼睛,准许了罗德里赫的申请。
秘书走后,他重新开启对音乐剧的学习,但兴致盎然,一气之下关闭网页,草草定了《伊丽莎白》的门票,在床上躺倒不起。
这时他想起刚刚那抹相较黑色而言亮丽的色彩,为自己没细细打量对方的衣着而追悔莫及。
半小时后,摘下眼镜的罗德里赫坐在施魏因施泰格家旧宅客厅中,与两位老人共进晚餐。他们是利奥波德的父母,过去住在乡下,自儿子迁官D国,就被接到B国居住。利奥波德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多年来回乡机会稀少,逢年过节也只能与父母共处三天。半月前老施魏因施泰格摔断了腿,卧床不起。利奥波德疼在心里却实在无法请出假来,正好让罗德里赫替他探望父亲。
不过一进家门,敏锐的omega就察觉到事情不简单。老施魏因施泰格虽然腿上打着石膏绷带,嘴里却喝着辛辣的酒,脸上也毫无痛苦之意。再看旁边的夫人和管家、一众年轻侍从,哪有人顾忌老爷的伤腿的?
施魏因施泰格夫人高大结实,手臂比罗德里赫的小腿还粗,她热情地招呼来客落座,亲自拿来饮料水果,握着他的手嘘寒问暖。罗德里赫被这阵仗吓到,解释自己不过是利奥波德在宫廷的朋友同事。不想夫人掩嘴笑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呢?老弗里德里希早就把你们同居的事都告诉我啦!”
老弗里德里希是罗德里赫在利奥波德家暂住时的男仆,现在已荣升总管。利奥波德年轻时对母亲百依百顺,添油加醋地讲了不少故事,让施魏因施泰格夫人浮想联翩。她在好几年前就想见识这能到皇宫里任职的omega,可长久以来只有借着儿子传来的照片胡思乱想的份,且没过多久利奥波德就变得对这事极不上心,母亲一问起罗德里赫,就垮下脸来,搪塞敷衍。
“不管二位相信与否……我与利奥波德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关系。”罗德里赫在夫人肉浪的侵袭中,无力地辩解道。后者很快拿来若干价值连城的首饰珠宝,放在相貌姣好的omega颈上和手上比划,明目张胆地询问对婚礼的偏好。罗德里赫不再说话,闭着嘴唇任人摆布,偶尔看一看侍从们的脸,试图寻找熟悉面孔,聊以安慰。可是他离开这里太久,物是人非。
后来他无奈之下搬出皇帝来脱身,说自己还要赶回王宫陪路德维希陛下计划明日行程。夫妇二人由他这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想到自己苦命的放假都要调休的儿子,竟然眼泪盈眶。罗德里赫又好声好气地安慰两人,说利奥波德在宫廷一切都好,并拿出包里的勋章和纪念币,哗啦啦地一把都铺在桌上,讲述今年新得的功勋。利奥波德的父母都不是军人,听得一知半解,罗德里赫也不明白,讲得稀里糊涂。不过两人总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他送出门,又提来大包小包的特产,让他一半带给儿子,一半自己享用。
罗德里赫打算把他们给自己的那份送给路德维希,正好解释一下自己的行踪。临走时,他看见鞋柜上一份翻看到折角的宣传册,正好摊开到omega介绍的一面,密密麻麻做了笔记,页眉上赫然是新娘学校的logo。
罗德里赫回到路德维希身边,献上猪腿一枚,肉脯若干,汇报自己到同事家里慰问父母的事。路德维希生了半宿的气,听见对方忤逆自己竟然只为了这件事,为自己没贸然发火而庆幸不已。
“竟然是为了施魏因施泰格吗?唉,也对,我差点就忘记我们是因为他而认识的了。他这件事是我的错,大家都是有家庭的人,大家都不容易……我应该多设身处地地为他们考虑。不过你要去探望他的父母,完全可以告诉我啊!如果我不方便去,你也可以说,我不会强人所难的。”路德维希扶着额头,合上他的床上读物放进抽屉。罗德里赫眼尖,看到是新娘学校发的《omega生理学》。
又是新娘学校,他听见这四个字就觉得心情烦躁。不过路德维希竟然真的把这种东西带回来认真看……想到这里,他又忍俊不禁。
而路德维希则借着这机会把罗德里赫的新衣服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美好的东西入眼,先前的烦闷也就一扫而空了。
“怎么了,是否是这套衣服在您面前显得太随意?”罗德里赫做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直直盯着他。
路德维希腼腆地低下头:“没有。你很漂亮。你很好看……呃,你退下吧!晚安!”
“啊,好。也请您早些休息。”罗德里赫点点头,退出去。
Chapter 12
Notes:
本章含有underage和noncon内容
Chapter Text
夏日在蝉翼下吱吱奏响,院子里的蔷薇开得正盛。清晨,13岁的罗德里赫手握园丁剪刀站在台阶上,为花枝剪掉枯叶。这是他来到马克西米连家的第三个年头,身上平民的俗气已经褪去,覆盖它的是高岭之花的贵气。三年前,因生父债台高筑,无力抚养,他被送来做养子。马克西米连是个珠宝商,是老埃德尔斯坦还体面时的生意朋友,两个男人在牌桌上指点江山时,罗德里赫逐渐从一点点大长到了亭亭玉立的阶段。两人熟得不能再熟,送养一事也很快就谈定下来。马克西米连慷慨地赠送一笔巨款予埃德尔斯坦家,作为他们替自己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儿子的谢礼。“能遇到马克斯这样的好人是我们家的福气啊!”送儿子走的那天,老埃德尔斯坦哭得不能自已,但不断强调被唤作“马克斯”的马克西米连先生是位好人,罗德里赫在他的庇护下一定有更好的未来。
“只要能帮父亲减轻负担就好了!我会好好和马克斯叔叔相处的!”小罗德里赫踮着脚尖帮父亲擦眼泪。
“要叫他爸爸啊,傻孩子!”
“马克斯……爸爸。我会和他好好相处的!”
两只菜粉蝶环绕飞行,在花丛中嬉戏。太阳渐渐升高了,空气被晒得膨胀扭曲。罗德里赫身穿长袖的纯棉衬衣,领口有像领巾的饰物垂下,使得那一块透气不畅。颈部被压抑的感觉让他很难受,他想违背礼仪课上的教诲,去解领巾上的结。
“少爷,赶紧来换衣服吧,小提琴课要开始了!”
这时负责照料罗德里赫的女佣突然扯开嗓子催促,罗德里赫连忙放下剪子和透气的想法,洗手,小跑进屋,一边大声答着“好”。马克西米连是本地最大的财阀,在教育孩子一事上毫不吝啬,他甫一进门,什么礼仪课、音乐课、棋艺课和体育课就铺天盖地地压到他单薄的身躯上。他的生父是beta,生母是omega,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像含有alpha基因的孩子那样善于运动,体育课的训练总是以他累到虚脱告终。但在音乐方面他很有灵性,虽然已过了学琴的黄金年龄,却能用一个月的时间学会别人半年才能学会的内容,进展神速。教小提琴的玛丽夫人很喜欢他,每次都带来蜂蜜蛋糕作为伴手礼。
“玛丽老师已经怀孕五个月,今天开始我们要到她家里去学习。”
“啊,所以小宝宝很快就会出生了吧!”
“那还要好几个月呢。”女佣把罗德里赫塞进汽车,B国机械厂出产的高档发动机开始轰鸣,流线型的车身像一枚子弹穿过燥热的空气。
罗德里赫到玛丽夫人家时,上一个学生还没有走,他站在屏风后,弯着腰,撅着屁股低头整理东西,从进门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穿的运动裤长什么样。玛丽夫人圆脸,大眼睛,头发浓密,笑起来很和善。她搂着罗德里赫到沙发上,一边端来蛋糕一边解释说刚刚那孩子的琴弦断了,自己帮忙换弦浪费了不少时间,要辛苦他等待一会儿了。说话间,她又给下一个来上课的孩子发了短信。
“原来老师的课程排得这么满!真辛苦啊,玛丽夫人。”
“不是的,也是我自己偷懒,因为现在不用我到处跑,所以就自作主张地把大家的课都调到同一天了。”玛丽说话时总是笑着,让罗德里赫单纯地认为这便是母亲应有的气质。他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因为从他记事起,生活中就没有那个人的痕迹了。
罗德里赫小口吃蜂蜜蛋糕。不知道是不是冷藏过的缘故,今天的蛋糕格外香甜。这时,在屏风后整理东西的少年走了出来。他与罗德里赫差不多大,有一头及肩的金发,但并不因为头发长而显得温顺。冷硬的眉毛和在平静时也上挑的眼角容易让人想到他是一个很不好惹的硬茬。他脸上有一道很新鲜的划伤,罗德里赫想恐怕是弦断的时候弹到的。
“啊,你脸上受伤了。用这个吧!”他从书包里摸出创可贴递过去。少年一愣,说了声谢谢,并没有笑。
“啊呀,瓦修的脸受伤了吗?真抱歉,我当时急着换弦,都没有注意到呢!罗德里赫很细心啊。”玛丽夫人走到门前,压低身子搂住瓦修,问他父母的车停在哪里。
“我骑自行车来,自己骑回去就好了。”瓦修向前走了一步,转过身鞠了个躬,向老师道谢,然后很快地拉开门跑走了。
罗德里赫的眼珠转了转。女佣叮嘱他赶紧吃,吃完了上课,他又低下头。
马克西米连和夫人结婚已久,却始终没有孩子,据称是因为夫人体弱,胚胎难以着床。两人对罗德里赫生活上大方,但少有陪伴,所住街区也都是安度晚年的财阀贵族,孩子都已长大,让正处于青春期的罗德里赫感到无比孤寂。本来,本着“为生父解忧”的初衷,他也能耐受寂寞,有模有样地扮演贵族的孩子,克制内心的情感。可是与瓦修初遇后,两人的友谊像一颗种子落入深渊,倔强地在贫瘠的土地上自然生长。
罗德里赫第二回到玛丽夫人家上课时,又看见了瓦修。他刚想问对方怎么琴总是断弦,瓦修说这回当然不是琴的问题,而是自己听闻罗德里赫很有天赋,想要旁观学习。玛丽夫人人美心善,当然不介意多一个学生。于是罗德里赫站在谱架前拉琴,瓦修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侧耳倾听。
课间,瓦修直白地夸奖罗德里赫,说这才是能当艺术家的人,而自己简直是在糟蹋艺术。罗德里赫笑笑说:“我不过是个初学者,听说你已经学了三年,这样的夸奖我受不起。”
“听了你的演奏,我都没有信心学下去了啊!”瓦修捏起拳头。
罗德里赫被逗笑,安慰他说千万不要气馁,凡事都是熟能生巧的,况且学琴也是为了陶冶情操,并不需要人人都以成为艺术家为目标而学习。说这话时,玛丽夫人很赞许,但女佣投来了刻薄的目光。罗德里赫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低头道歉。
“你们两个也可以私底下互相讨教啊,切磋一下琴技。”玛丽夫人一只手搂一个孩子,缓解了房间里紧张的气氛。
罗德里赫知道马克西米连不喜欢外人来家中做客,所以与瓦修玩乐时,一向把地点约在街角的咖啡厅。他的零用钱很足,听说瓦修家的房子只有自己原来的家那么大后,次次主动请客。
“不过玛丽夫人的小提琴课很贵,不知道对你父亲而言会不会成为负担?”有一次共进下午茶时,罗德里赫提到。他相信他们的关系已经足够好,这样的问题不会成为冒犯,而会被理解成关心。
谈到这个瓦修就想叹气:“钱倒也不是主要问题。我父亲教育我不论多少,只要将钱花在有意义的事上就不必后悔。他从小热爱音乐,可是爷爷没有给他学习的机会,现在又不如少年时反应敏捷,只好让我替他完成梦想。可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呐,不像你天生就是名门贵族,有这么优良的基因。”
罗德里赫安慰他不要伤心,说他拉得已经很好了,只不过和更优秀的人相比有差距。但差距永远是客观存在的,不应因此而妄自菲薄。“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完全没摸过琴的人呢,也有三五岁就可以摸到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的人,资源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嘛。而且其实我……”
他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多,出于一点对马克西米连先生的敬畏,没有说出真相。
他们从咖啡店出来,乌云骤至。不一会儿,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两人都没带伞,从头到脚被淋得湿透。瓦修脱下外套盖在罗德里赫头上为他挡雨,自己转身就往反方向跑。“我去骑车了!下次再见!”罗德里赫拉住他说:“去我家吧,你这样回去会生病的。我家就在那边,我们跑快一点。”
马克西米连先生白天向来不在家,他鼓起勇气叛逆了一次,把瓦修带进家里。女佣满脸嫌恶,但也先拿来衣服,让少爷去洗澡。
“瓦修,你也一起来!”罗德里赫把他拉进浴室里。瓦修坚称不能给朋友添麻烦,站在铺地砖的洗手台前,头发上的水滴滴答答地往下,却不往浴室去一步。罗德里赫冷得浑身发抖,只好让女佣帮瓦修拿一套干衣服,自己钻进热水的帘幕里。
他洗完澡出来,瓦修换上自己的运动服,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瓦修的肩膀比他宽,身上的肌肉也明显,黑色弹力短袖被绷得发亮。
一阵怪异的香味在客厅里盘旋。罗德里赫以为是女佣泡了什么饮品,但看到茶几上空空如也,意识到是瓦修身上发出的。女佣站在旁边,两手垂下,面色不改,似乎没有闻到。
罗德里赫披着浴巾坐在沙发上,看到瓦修腮帮和耳廓通红,两手紧紧绞在一起,完全没有咖啡厅里自然随和的样子,于是心中了然。
雨停后他陪瓦修走到咖啡厅的车棚。换下来的湿衣服本应洗过烘干再还给他的,瓦修坚持要他装在塑料袋里让自己拎回去。罗德里赫只好照办。
“说起来,你是不是分化了?是alpha吗?”他一路上都在想如何拿捏语气才不至于令对方羞耻,最后选择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开口。瓦修步伐一僵,扭头捏着拳大声喊道才没那回事。
罗德里赫继续保持温和的态度:“真好啊,你已经要做大人了呢。我也很盼望自己变成大人的一天。”
“……你爸妈是什么性别?”
“唔,我学过这个。虽然不清楚我父亲的基因型是什么,但按照概率我有1/6的可能是omega,1/6的可能是alpha,2/3的可能是beta。[1]”
这样吗?”瓦修的表情缓和了一些,突然又意识到哪里不对,“可是马克西米连夫妇是alpha和beta吧?你是说,你母亲是omega吗?
百密一疏,罗德里赫垂眼笑道:“我是养子啊,养子。很让你惊讶吧。我原来的家庭还不如你呢。”
“真是辛苦你了!”
瓦修一改态度,把身体完全转过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垂在耳朵两侧的头发都甩到了眼睛前面。
“希望你能分化成alpha或者beta,这个社会对omega实在太不公平了……啊,但是你的养父养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就算你是omega也会比我们这样的alpha要幸福的。对不起,我又胡乱说话了。”
一个少年从仅有第一性别到拥有第二性别,旁人看他的眼神变化巨大,比如针对性地进行第二性别所匹配的职业的训练,比如有意识地让特殊性别之间保持距离。瓦修成为alpha这件事带给两个孩子的友谊的变化是:罗德里赫把瓦修当作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来看待了。而罗德里赫是养子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则是:瓦修变得更健谈了。
和作风霸道、乐于替人做决定的养父不一样,瓦修是个没有沾染恶习的alpha,交往中凡事都征询罗德里赫的意见。罗德里赫想如果全天下的alpha都和他一样好,那么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幸的alpha和omega相结合的婚姻。然而,他自己总有一天也要分化,倘若分化成alpha或者beta,那么友谊可以续存,可若是成为omega,恐怕连见面的机会都不再有。马克西米连家的家教很严,和大多贵族家庭一样,未婚的omega决不能出去抛头露面,未完成的学业也由家教老师上门教授。但不幸的是罗德里赫在14岁生日的前一天分化成了omega,至此地位一落千丈。除却要结束和瓦修的友情外,另一重噩梦也敲响他的命运之门。
马克西米连夫人在这一年终于顺利怀上了孩子,肚子变大后便一直躺在床上养胎。罗德里赫因为分化后的不稳定期而被限制行动,不能出门,正好拿到钢琴和小提琴的顶级证书后,课程也停止了。他在家实在无所事事,养父吩咐他干脆承担照料孕妇的工作,每天早晚伺候养母用餐。
他和养母的感情很淡,一是因为自己没有和母亲相处的经验,二是他认定玛丽夫人才是理想中适合做母亲的人,像马克西米连夫人这样如赤链蛇般总是用狭长的眼睛窥探他人的弱点,以待收集谈资的,虽然能成为女性中地位尚佳的佼佼者,却难以承担为人母的家庭责任。这一家子人为什么要收养自己呢?罗德里赫时常想这个问题,他并不聪明,也不健壮,现在又成了无用的omega……而一旦养母的孩子诞生,自己的确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一个家庭里已经有了能独当一面的孩子,年长又羸弱的另一个孩子会被如何处理呢?
他的生父在几个月前病死了,病因在很久前就已经查明,但一直未让他知晓。他去参加了父亲的葬礼,在遗照前献上一束花,告别了世界上最后一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他阅读了父亲的病历,从化验单中看到父亲的基因型是bo,感叹道看来自己早就失去成为alpha的可能,当初报给瓦修的omega概率还是低了。但生下的孩子性别为alpha这件事,对马克西米连家而言却是可能性极大的,未知的因素则是孩子能否顺利诞下。有钱有势的人,在医疗资源上的优势总是很大,所以不确定因素也趋于确定。罗德里赫为自己的未来深深担忧,在侍奉养母时,偶尔也显出唉声叹气的样子。
怀孕的女人情绪波动很大,有酒红色卷发的养母将汤碗摔到地上,责怪罗德里赫不给他好脸色。
“抱歉,母亲大人。”罗德里赫不会为不公正的指责回嘴,只会低眉顺眼地跪下来把碎片收拾好。他想若是让自己做佣人到成年也未尝不可,总比被指责是闲人要好得多。
他向家里的女仆学习手洗内衣的技巧后,养母孕期弄脏的每件内衣就都由他清洗了。马克西米连很忙,作为需要四处去采购货源的商人,一个月里有半个月都在火车上度过也是正常的。有时候养母难受得睡不着觉,就让罗德里赫跪在床前听她的抱怨。罗德里赫昏昏欲睡,但从内侧咬着自己的嘴唇,不显露丝毫疲倦。
但坏人不会因被害者品行高洁而产生恻隐之心。养母怀孕快八个月的一天夜里,养父粗暴地敲开他的卧室门,把他从门前拎起来丢回床上。罗德里赫从他身上闻到信息素的味道,猜测大概是被养母孕期释放的信息素诱导所致。他还没弄清养父要从他这里获得什么,就被脱下了睡裤,接着一只可憎的大手粗暴地摸到他腿上。
“啊,父亲!请不要这样……母亲……母亲会难过的……”
“闭嘴!不要反抗我!我不想伤害你!”
马克西米连原本没有占有他的意思,只想借用他omega的信息素安抚自己,这一计策也是妻子想到的。但罗德里赫的脸在月光下格外秀丽,加上那一直挣动的手脚激起了alpha本性中的暴虐,他改变了主意,以最强硬的手段夺走了养子的贞洁。
罗德里赫两眼发直,脸颊很快褪去血色,软绵绵地垂下,蓄积在眼底的泪水缓缓流出,像这具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能力。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
“难道我没有扮演好您的好孩子吗?”
事成后,养父清醒过来,表现出痛不欲生的样子,掩面哭泣道这并非自己的本意,只是一时间冲动代替了意志。罗德里赫躺在床上,四肢以奇怪的角度摊开,他说不出话,眼睛表面还覆着一层泪液,但不再流动。
“对不起,罗德里赫!我不想这样对你的!我多么愧对你父亲啊!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不要告诉母亲,不要让她动了胎气!”
马克西米连摸黑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短袖衫扔给他,意思是让他擦拭一下身体,然后他便走了。
第二天马克西米连没去工作,而是在家里亲自照顾妻子。罗德里赫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他害怕养母责怪自己,慌慌张张地跑去厨房,结果因为疼痛而摔倒。这时养父从楼梯上跑下来,心疼地将他抱到沙发上。
“我亲爱的孩子,你不要乱跑啊!这几天我都在家,之前辛苦你照顾妈妈了,你病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被养父占有后的那几天,罗德里赫仿佛回到了刚被收养的时候,在家里处处受照顾,还得到了一枚据说价值连城的蓝宝石挂坠。多么不真实啊,他坐在床上进餐时想,因为我做了一回被害者,就成了加害者的共犯,要替他守好口风,并且竟然得到了优待?原来对omega来说,优待是需要用被侵犯——这种不公正的交易来换取的吗?
不,社会上的部分人需要从另一部分人那里讨要优待,本来就是一种不公正
罗德里赫没有把这件事与别人说,待身体好了,又去照顾养母。他不知道养母是否真的策划了那一夜的事,但对方的神色还是和毒蛇无二。他决定无论如何,等养母诞下孩子,自己就要想方设法离开这个家庭。
不出半个月,马克西米连又要出差。临走前,他来到罗德里赫的卧室,告诉他自己将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纾解欲望,还希望儿子能体谅父亲,在这方面利用身体优势多帮帮忙。
“我不会帮你的!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事……你已经有一位妻子,你不可以再对其他人做这种事!况且我在法律上是您的儿子……不……啊——”
Alpha想占有omega的身体,大多可以直接凭借武力。即使omega是男性,往往也无法抵抗。如果第一次的粗暴是出于冲动,这次则是彻底的报复。罗德里赫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肉身一样已经被罪恶之刃劈成两半,那一份尚且向往光明的,还在努力挣扎,但屈服于淫威的,却因为尝到了反抗的代价而变得愈发驯良。他曾经从书上学到过omega相对于beta在这方面的优势,但此刻全然感觉不到。常常被比作娇嫩的鲜花的omega性别,落在他身上时,可谓是花还没有绽放就被罪恶之手撕毁凋零了。
同样的事以惊人的频率发生了第二次、第三次……待他面对深夜的突然来访也毫无抵抗之意时,他发现自己怀孕了。
他把这件事告诉养父,以拒绝那方面的无理要求。马克西米连听了极为震惊,打消了侵犯的念头,但神色狰狞地说:“你母亲马上就要生产了,你的事先放一放!”
罗德里赫分辨不出养父对待这个意外的孩子的态度,但他抱着全然消极的态度,绝不想让一个注定是alpha性别的孩子诞生。他学过生理学,知道一旦孩子过了三个月就难以用药物方式流产,但无论怎样,也只是让他的身体多承受一分疼痛罢了——他还怕承受更多吗?
不知是否是上帝看到了马克西米连罪恶的行径,在他们一家驱车前往最好的私立医院生产时,遭遇了重大车祸,车上夫妻二人及贴身女佣,以及后车里的仆从数人,都在火光里化为灰烬。
被禁止前往医院的罗德里赫和少数的几个仆从一起成为幸存者。他正思考如何处理这笔巨大的遗产时,律师找上了门,看到这个年纪轻轻但气宇非凡的少年,显然是常住在此的模样,惊讶得张大嘴巴。
“请问您是?”
“我是这家主人的养子。”
“坏了,我是为了核对清点遗产而来的。可这家的户籍上并没有您的名字啊!恐怕你们走的是民间的过继程序,没有到政府部门登记吧?”
罗德里赫的脸因为激动而通红,但他仅仅轻笑一下说:“是吗?竟然是这样的吗?我不懂这些!那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在此等候保险公司和警察了吧!”
“道理是这样……”
“谢谢你告知我。”罗德里赫从卧室里搬出自己的行李,一个不大的箱子,里面装的除了自己的证件外,都是没看完的书和瓦修赠与的礼物。他甚至没有换衣服和鞋,趿着一双拖鞋就步履铿锵地走了。律师看到宽大的套头衫被风吹动时勾出的腹部曲线,连忙叫住他,询问他是否是孕妇,是否需要帮忙。
罗德里赫没有回答他的话,连夜离开了这个地方。他的确想过去见瓦修,可是这样肮脏的灵魂,如何能和高尚的挚友相会?
他跑到B国,先将马克西米连赠送的挂坠典当了。他以为这是足够自己完成后续几年学业的贵重宝物,心想一个外形落魄的少年轻飘飘地对柜员说一句“请帮我换成钱”时对方心里必定和那位律师一样震动不已。但柜员核算了价格后,也漫不经心地对他说:“六千三百马克,清在这里签一下字。”
“什么?我是出生在宝石世家的孩子!怎么会只值这么一点?”他没想到能换到的钱这样少。这怎么说也是一枚大如鸽蛋的石块。
“这个只是颜色比较深的托帕石呀!敢问您是哪家的千金?”柜员用嘲弄的眼神看着他的肚子。
罗德里赫咬咬嘴唇,签了字接过钱便走了。这些钱至少够让他租一间房子,还有,把腹中的孩子解决掉……
“你怎么现在才来呢?孩子都大了,很伤身啊!而且你已经被标记了,拿掉孩子是要经过您的另一半同意的。”
“什么?”罗德里赫下意识地摸着后颈,头发掩盖下的小小腺体开始灼疼。他想起来,的确有那么一次马克西米连在床上咬住了他的脖子。可是他以为已经结婚之人无法再行标记。
“我被人强奸了。我不知道对方是谁。请帮我拿掉孩子。我还想要正常的生活。”痛定思痛,他像在牌桌上唰一下亮出底牌似的,强硬地说道。医生被震住了,马上帮他办理入院手续。像他这样年轻又体弱的omega做流产手术往往对身体伤害很大,要卧床一周才能出院。
“这份材料你先看一下。对于你这种情况,我们要将腺体中的alpha标记清除。这一步是有副作用的,尤其是你还没有发育好……未来你大概率是不能再生育了。恋爱这方面也是有影响的。”
“什么意思?”
“怎么说呢,因为清除掉的组织里也有用于释放omega激素的部分,所以没有激素调节的身体,就像缺乏营养的植物一样,即使能长大,艳丽度也会有所不同。不过发育阶段可以通过外源激素补充来调节,只是以后你再有了婚配对象,行房时,可能……这方面的样本比较欠缺,我也不好说什么。”
罗德里赫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话,不过他认为自己未来的人生中早就没有恋爱和婚姻这部分了。他没觉得副作用有什么至关重要的。
流产手术在第二天进行。他恢复得比医生所想的更快,仅三天就出院。出院后他按照计划租房,读书,申请高中和大学。唯一的憾事是他为了省钱和省事,16岁后就没有再按医嘱吃omega激素,因此再也没有进入过发情期,也没有被其他alpha散发的信息素诱导过——不过这也让他有更多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B国对omega的包容度比O国更高,每所大学都有一定数量的omega学生。罗德里赫想到自己曾经吃过不懂法律的亏,所以报考了法学,之后又辅修历史,试图从中找到对待少数性别采用不同政策而获成功的案例。他在大学里成绩很好,人长得漂亮又气质佳,不做作,因而追求者不断。不过他从不看那些无聊的追求者一眼,只把时间都投入到知识的海洋中。曾有一位以让他讲题为借口而将他约到布置过的餐厅里的表白者,他识破后愤怒地拂袖而去,丝毫不给对方好脸色,后来他的追求者们也消停了。再之后的故事就如利奥波德所了解的那样,一位身世悲惨的omega和一位幸福美满的alpha的命运交织到一起,进而alpha又和omega成为朋友,两人一同走到路德维希的权杖下。
1831年,27岁的罗德里赫有了一些闲钱,在D国买下一栋足以媲美珠宝商的家的房子。同年他接到一个来自旧友瓦修·茨温利的电话。
“罗德里赫,我知道你这些年发生的事。现在我到D国来了,你愿意和我见一面吗?”
他想要婉拒时,瓦修说:“你知道吗,我刚从监狱出来,现在我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罗德里赫和瓦修在咖啡馆见面,两人脸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瓦修没有长高太多,但身体愈发敦实,胳膊上的肌肉能媲美轻量级的拳击手。罗德里赫则穿着黑衣,戴黑框眼镜,修长的手指拿捏着搅拌棒,在咖啡中缓缓搅动。
“我的小妹妹,你大概不知道。那时候她还很小。后来你走了。她放学路上被几个恶棍羞辱……我打了他们,有一个被我打瞎了眼睛,还有一个差点死了,住了很久医院。但他们都是未成年人。”他用平静的语气叙述着,适时喝一口咖啡,“我被关了五年。现在感觉天翻地覆,我想你这样善良的人大概不会拒绝我,就来投奔你了。而且如果你在的话,我一定和你商量这件事,说不定就不会一上头就去打人了。”
瓦修耸耸肩,说到“投奔”时扯扯嘴角,好像这话很诙谐。
罗德里赫问:“令妹现在还好吗?”
“她自杀了。明明我说过等我出来要养她一辈子,没有人想和她结婚也没关系。她素来温和胆小,就勇敢了那么一次。”
“令尊令堂呢?”
“都还健在,不过埋怨我的冲动让他们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孩子,与我决裂了。”
罗德里赫的视线在桌面和瓦修的脸庞间移动,看到他眉宇间的少年气质全被某种深不可测的隐忍取代。之后,他说:“我可以帮你找个工作。只是不知道你愿意做什么。”
“有和你相关的吗?”瓦修又露出刚才那种笑。
“你知道我在谁身边工作。我也是靠他人推举。”
“既然你能做这样的活,住处一定不小吧?缺佣人吗?”
罗德里赫被逗笑了:“让你做佣人岂不是屈才。你得做管家才行啊。”
“那我就做您的管家吧,埃德尔斯坦老爷。”
“噗嗤。”又是一声笑,“你在想什么啊,瓦修?”
“你给我开工资,对得起我在你心里的能力,有何不可?众所周知,皇帝陛下身边alpha众多,我来做你的保护者,不好吗?”
罗德里赫呷一口咖啡,慢悠悠道:“等我替你找到合适的职位你就出去工作。”
“一言为定。”
[1] 我流性状表达:Alpha是aa或ao,Beta是bb或ba或bo,Omega是oo。在不知道父亲基因型的情况下,计算概率如上。
Chapter Text
罗德里赫站在王宫套间的落地镜前,困惑地看着路德维希和他拿来的衣服。
“不,我的衣服已经熨好了,您不必担心的。”
“你不喜欢这个款式的衣服吗?”
“不是的,只是无论从什么角度出发,为人臣者都不应该穿君主的衣服。”
“那你就把这当作我的命令。昨晚你穿的那套衣服比这个还要休闲,没错吧?天气很热,我不想你走在我身边却湿漉漉的。”
罗德里赫低头闻了闻身上,他天生体味很淡,而且每隔几小时就会补止汗滚珠,不应该有汗臭。
“你想到哪里去了……总之快点换衣服,我们早一点去。人多了难免被认出来。”
放在床上的是一件靛青色的短袖衬衫,面料是弹性棉布,罗德里赫曾经见路德维希在出席露天活动时穿过,属于袖口和胸部都能被肌肉撑满的款式。他很多年没在家以外的地方穿过短袖,所以出行时也没有携带,今天路德维希提出这样的要求,简直是刁难。
不过这也并非什么需要坚持立场的大事。十分钟后,他穿着这件带着淡淡的alpha气味的衣服从衣帽间出来,下身穿前日见施魏因施泰格夫妇时穿的细纹灰色长裤,皮带是黑色。他肩宽比路德维希窄,肌肉也薄,所以即便身高相仿,也穿出了大一号的效果,弹力面料几乎没发挥作用,懒散地堆叠褶皱。领口本该有第一颗纽扣的位置在设计上特意留空,敞开露出锁骨。
路德维希觉得很色情,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皮肤白皙的区域,直到罗德里赫抬手调整了一下领子。
“这样挺好的,你别管它了。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能穿这样的款式,那全国人民都能。”
罗德里赫明白对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因此愈发苦恼。他不希望计划外的观剧之行给两人带来什么麻烦。
“我在想这样的领口是不是配上一根项链更好?”
“男人戴那个会显得很奇怪,陛下。”
“不,我看过很多古代的画作,有一种粗链条里镶嵌宝石的……”
罗德里赫不想继续怪异的话题,向路德维希确认时间。
“走吧,如果要提前半小时到的话,我们得出发了。您还没有换衣服呢。”
路德维希坐在床上,穿着不知道从哪儿买的海蓝色polo衫和白色修身七分裤,脚上是白鞋白袜。服装格调和款式都平常,但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上衣的颜色与瞳色完全相同,大色块的映衬形成了使人乍一看时会自发将视线聚焦到金发上的效果。
那可是全D国最璀璨的黄金啊,罗德里赫想起以前有谁这么对他戏谑道……对,是发色稍黯的希尔德斯海姆总司令官,他有一头沙金色的长发,发质绝佳,已经超过生活中所能见到的所有人,但投入维护的时间却与日俱增。罗德里赫怀疑那是出于对皇室正统发色的嫉妒。既然在某方面做不到最好,就只能另辟蹊径。
“所以您今天要穿这个去剧院?”
“没错。”皇帝看来对衣着很满意。也许是他自己挑选的?罗德里赫产生了这样的猜测。
“虽说剧院是个讲究打扮的场所,但观看音乐剧与观看歌剧不同,只要衣着大方得体即可。这样穿倒也不是不行。”
路德维希很享受对方于自己行为的解释,像一个写了暗号留言的小孩滋滋有味地听同伴破解。
但对方话锋一转:“不过您还没有梳头呐。我去叫发型师。”
“不用了!”路德维希脸上沾沾自喜的笑容垮下来,他一着急,上去抓住秘书的手腕,“只是去看音乐剧而已,你说了不必正式的。再说我们坐在阁楼包厢里,没有别人。”
分化不久的alpha没学会控制力道,罗德里赫着实被捏得很疼,表情都变了。路德维希很快意识到这点,松开手掌查看他手腕上的皮肤。
“没事的……”罗德里赫抽回手,“但是您以前访问时不论去观摩足球俱乐部训练还是参加小学生的开学典礼,都坚持要把头发梳好吧?”
“这个啊,呃……”路德维希眼神下垂,思考片刻,做出决定。
他站起来把罗德里赫往外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他的眼镜丢到床上,嘴上强硬地说:“走了。”
“等一下,我的眼镜——”
“平光镜而已,对吗?朕以为你不戴眼镜的模样更大方。”
B国王宫没有安装电梯,但每层楼梯的转角处都有一面落地镜。据称,是老国王为了让群臣上下楼梯时想到“正衣冠”的古训而特地要求安装的。罗德里赫认为国王的用心很好,可惜收益微薄。路德维希经过最后一面落地镜时,拉着秘书站了很久,仔仔细细地往镜中打量。用考究的眼神直视罗德里赫令他不安,但面对镜子里略微陌生的脸则好许多。
“怎么样?对于我们的装扮,你有什么高见?”
罗德里赫不习惯眼球没有镜片保护的感觉,便脱口而出:“怎么说呢……嗯,您发现了那是平光镜,让我很惊讶。”
“很早以前就感觉到了。昨天亲自摸了镜片才证实了我的猜想。”路德维希对着镜子整理衣领,先把第一颗纽扣打开,反复调整都找不到满意的效果,最后又扣上。尽管脑海中已然想到埃德尔斯坦摘下眼镜,头发半散地于自己的床上安睡的模样,回答时他也只看镜子里的自己,不将小心思泄露,神态十足认真。“然后呢?没有别的想法了吗?”
“……陛下挑选休闲装的审美很不错。今天的衣服颜色很好看。”
“不,其实……是哈特温给我选的。”
“如此?难怪。”
罗德里赫头一回听说哈特温还有这等用途,不过想到哈特温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基尔伯特的旨意,也瞬间理解了。
晚上7时,新宫内。
基尔伯特亲王一直有在餐厅吃完晚饭后继续加班两小时再回家的传统,有人说是因为家中没有仆人,夫妻二人都不擅长做菜,也有人说亲王与皇帝分居后心里不舍,才刻意留到皇帝的睡前时刻。不过现在皇帝出门在外,亲王仍在夜里办公,后一种推断不攻自破。
基尔伯特专属的办公室比路德维希的小10平米,也是三个房间连环相扣的结构。最外侧是会客室,往内是办公室,办公室有个通往休息室的侧门,休息室里的布置类似商务酒店。路德维希有一个由兄长组建的专属秘书团,成员大多为统一战争中归顺的贵族家属,其在同楼层设有专门的办公间,首席秘书官罗德里赫在两边都有工位。但基尔伯特的团队更偏向军官的参谋部——他直接从曾经的下属中抽调了有意跟随的几人。他最信任的一名叫雷诺德·比尔曼,和赫尔曼、马特奥以及埃米莉亚等人一样来自W国。雷诺德有浅棕色的短发和蓝色的眼睛,家里祖上做酿酒工作,后来因投资矿山而一夜暴富,到他出生时,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贵公子了。但雷诺德为人很谦逊,说话温声细语,简直像词典里没有“傲慢”这个词,因而深得喜爱。
这晚,作为皇帝的临时代理人,基尔伯特与赫尔曼进行了临时会面,告知前段时间在军队中闹得沸沸扬扬的“X中士违纪怀孕案”的处理意见,请其按期执行。在众多军部高官中,赫尔曼与基尔伯特的关系最好,从基尔伯特曾经三次邀请他到家中喝酒就可见一斑。利奥波德虽然是败军之首,但为人勤勤恳恳,性格老实忠厚,也被基尔伯特称为“良将”。海军领袖伊丽莎白聪明伶俐,坚韧而有魄力,基尔伯特对她也很赞赏。唯独那个维尔弗里德——基尔伯特想到他就十分生气,那个D国本土军人世家出来的高材生,所谓“学院派”的军人,在军校连续三年蝉联格斗、射击双料冠军的“天之骄子”,对实战中步步晋升的亲王嗤之以鼻,几次三番当众进行反驳。若非看重维尔弗里德无可替代的能力,他不会容忍此人与自己共事。
赫尔曼查阅文件后,脸上显露出为难的神色,询问能否等皇帝陛下回宫后再办。对此,基尔伯特的答复是:“如果你担心违背了皇帝的想法,那大可不必。我已经与他通过电话,他支持我的决定。”
他们说话时,雷诺德正站在基尔伯特身旁。这几天他每天都陪亲王加班到深夜,确信亲王所说内容纯属虚构。但他不敢也没有理由发言,只能任凭事情进行下去。
于是接下来基尔伯特拿着打印出来的文件详细讲解了此举的意义,雷诺德看到赫尔曼虽然一直在点头,被刀疤贯穿的右眼却不住地抽动。
音乐剧《伊丽莎白》讲述的是一个虚构国家——奥地利帝国的皇后伊丽莎白的故事,几十年的剧情跨度让它看起来更像一部浪漫主义的人物传记。伊丽莎白是邻国巴伐利亚王国的公爵之女,陪同作为皇后候选人的姐姐与皇帝一家见面时,阴差阳错地被皇帝看中,嫁入宫中,开启了不幸的一生。她为皇帝弗朗茨·约瑟夫诞下四个子女,但抚养权皆被掌控欲极强的太后索菲抢夺,伊丽莎白求助于皇帝,可惜皇帝从小受母亲的严厉管束,已然失去反抗精神,非但不从中斡旋,反而劝妻子顺从。伊丽莎白意识到所谓加冕为后,不过是将女人改造成皇家门面的过程,愤慨不已,赌上青春与美色与皇帝、太后斗争,终于夺回了抚养权。数年的斗争令夫妻关系渐生罅隙,精神空虚的伊丽莎白沉湎于对容貌的修饰控制及游山玩水,对儿子鲁道夫不管不顾,对丈夫的陪伴需求亦不予回应。为分散皇帝对皇后过高的注意力,太后为皇帝找来妓女情妇,但不巧情妇身患隐疾。受虚构的死神朋友蒙骗,伊丽莎白以为自己也染了病,远离了皇宫,开启她“寻求自我”的漫长征程。另一头,长大的皇储鲁道夫却因与皇帝不同的政见而受批判排挤,深陷侮辱皇室的丑闻之中。绝望之下,鲁道夫向母亲索要最后的援助,可惜此时伊丽莎白早就心如死灰,无情地拒绝了儿子的呼唤。最后,鲁道夫饮弹自尽,伊丽莎白悔不当初。年迈的皇帝拄着拐杖追上在外漂泊的伊丽莎白,请求她回到自己身边。而伊丽莎白则用两人初见定情时的甜蜜旋律唱着最冷漠的歌词,告诉皇帝缘分尽了就别强求。二人分别不久,伊丽莎白被人暗杀,投入了向往已久的死亡。
路德维希第一次看音乐剧,这种演出形式在D国很少有,是相对开放的B国的特产。上半场快结束时,剧情演到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向伊丽莎白屈服,同意给予儿子的抚养权。坐在阁楼包厢里的路德维希觉得大快人心,想和埃德尔斯坦分享,才想起两人间隔数米。这间包厢共有六个座位,但除他们以外并没有其它人入座。起先被问起来时,路德维希漫不经心地说:“啊,我把整个包厢的票都买了。”
“陛下真是个细心的人。”罗德里赫这样说。他坐在六个座位的右后方处,而路德维希在左前方。此时,路德维希对这种安排的不满达到了顶峰,让罗德里赫前来讨论。后者却说:“观剧不讲话是每个公民都应遵守的基本礼仪,既然陛下是作为普通观众入场的,就要遵守规则。”
“我们在这么高的地方,音乐这么响,谁听得见?包厢本来就是朋友们交流的地方。”
皇帝振振有词,命令秘书必须得到他身边来。
罗德里赫不再推辞,坐到第一排。大腿才触到坐垫,路德维希就搂住他往自己怀里带。
“……陛下?”
“观剧不讲话是基本礼仪。”路德维希用这句话回敬他,箍着他的右手没有要放开的意图。罗德里赫僵硬的躯干渐渐松软,像顺风的苇草般贴上皇帝冷硬的身体轮廓。
「……我再也不能忍受被你讨厌的感觉。一直以来你想要的,在我失去你之前,我都会给予你……」
伴随《我属于自己》的音乐,饰演弗朗茨·约瑟夫的演员向梳妆中的伊丽莎白唱出了肺腑之声。虽然他脸上贴着胡子,但从饱满的眼窝看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声线清冽。路德维希将右手搂在罗德里赫腰上,左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稍长的刘海用发胶固定在头顶,摸起来手感很差,还好后脑未被污染的头发细腻质软,在指尖如流沙般,简直像长在女人头上。
舞台上演着母亲夺回儿子的故事,摸着细软的头发,路德维希也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没有和罗德里赫讲过政变以前的经历,本打算等二人的关系再进一步时再说,但此刻又有一股催促他把所有话一股脑倒出来的冲动,像一只手在背后推搡。
包厢里的光线很暗,不似二人下方的观众,头颅被射灯照得五彩斑斓,如同婚礼场景中盈盈舞动的鬼怪。路德维希望着罗德里赫的头顶,最后用嘴唇在那里浅浅压了一下,决定把“自己的家事”这样无聊又沉重的话题放到下次再谈。
他说:“埃德尔斯坦,我不喜欢你用发胶。”
罗德里赫没有动。
“你觉得我给你的衣服好看吗?我觉得你很好看。”
两根坏心的手指找到了剥下发胶的门路,将硬化的胶壳从一绺发丝上刮下,弹向空气。这时,罗德里赫终于伸出自己的手,决意阻止犯罪。
「……我是皇帝、统治者,感情必须克制,我不能感情用事。可一旦想起了你我就不顾一切,我要为了你背弃原则……」
路德维希不甘示弱,把他的手抓下来,放在大腿上。
“其实你把头发散下来很年轻也很秀气。”
怀中人抬起头瞪了他一眼,眼神惺忪。
“怎么了?”皇帝想到刚刚“观剧不讲话”的理论,特地压低声音,希望能体现自己的风度。但是被他的双目紧盯的脸庞上,长达十秒内,除却灯光闪耀造成的颜色改变外,并无变化。
他感到有一些失望。
罗德里赫说:“陛下,快看台上吧。前面就是高潮了。”
路德维希下意识地向前看,突然听见一连串弦乐合奏的重音,随即一片黑暗的舞台深处,暖黄色的人像迅速亮起。闪烁的金色粗画框中,乃是穿着一袭闪烁珍珠光辉的白衣的伊丽莎白。她侧身面对观众,两手握着合上的折扇,昂首挺胸,秀丽端庄,气度非凡。弗朗茨·约瑟夫似读到了观众脸上的惊讶之情般,猛然回头向画中人跑去,追光灯一路相随,扫过脚边的布景。终于,皇帝来到皇后的画像前,这时画中人竟眨了眨眼,转身款步走下画框外的台阶。
“她竟然是真人!她……真美,真棒啊!她这么快就换好了衣服!真漂亮!好样的!”路德维希惊呼,抓紧秘书的手。罗德里赫笑了笑,从他怀里起来坐正。
「你需要被人理解,我何尝不是如此?我也愿与你同行,但请别把我捆在你身旁。我不要做你的私有物,我只属于自己。」
他们来不及对话,因为女演员很快开始唱歌。舞台上共有三个画框,皇帝、皇后、死神各占一个。一首以皇帝独唱开启的曲目最后成了三重唱,皇后美艳动人,死神伺机而动,皇帝不明所以。
幕布落下,掌声雷动。路德维希也不明所以,但被热烈的气氛所感染,跟着拍手。
啪,啪,剧院里灯光打亮,观众骚动着,路德维希向栏杆外探头,看到底下人流涌动。罗德里赫解释说:“音乐剧也分上下场,现在是场间休息,陛下可以去洗手间。”
“只演了半场吗?”路德维希很意外,“她已经得到抚养权了,接下来演什么呢?”
“……剧透不是个好习惯,我觉得我现在应该保持沉默。”
路德维希撇撇嘴,打算起身出门,一只手插在裤袋中,突然又停下,再抬头时,两眼圆睁。“等等,刚刚你说让我赶紧看台上。还有现在……你为什么这么清楚?你是不是都看过了?”
皇帝显出受伤的神色,眼睛迷惑地眯起,又睁开,瞳孔缩小,又放大。“你看过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人们闲聊着走来走去,没有人在这时候遵守不说话的礼仪,路德维希的音量也拔高了。
为什么?为什么埃德尔斯坦总是把什么都做好了再假装没做过的样子来陪伴他?就像老师明明能一眼看出题目的答案,却要装出不会的样子,和学生们一步步计算一样。上次背着他使用抑制剂也是,被他强迫了联手利奥波德来骗他也是,现在又陪他看了已经看过的剧目,也许就连穿他的衣服都是为了让他高兴的……难道他所做的一切,不能让埃德尔斯坦发自内心地高兴吗?
罗德里赫从椅子上站起来,转了个身正对路德维希,鞠了个躬。
“我很抱歉,陛下。”
“你抱歉什么?有什么事情好和我道歉的吗?”路德维希坐着,仰头怒视他,气势毕现。罗德里赫后退一步,轻叹一声,说:“这部剧是老牌剧目,读大学的时候我看过一次。”
路德维希笑了:“哦?你和谁去看的呢?同学吗?”
“是的。那时候开完班会,班长会组织外出……有几次我们会去剧院。”
“你怎么谎话张口就来呢?”
“陛下,恕我愚钝,我的确是和同学——”
“你昨天和我说没有时间玩乐,也没来过剧院。”
路德维希双手搭在座椅扶手上,头昂着,微微侧过来,以戏谑的神色望着嘴唇紧闭的男人。这好像是罗德里赫的一种才能,在事态败露时将灵魂从躯壳中抽走,此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即使要遭受责罚,也是降临于肉体的,灵魂早已自由,逍遥物外。
那么让这一切开始的那个晚上,也是出于这种才能,抑或说逃避手段,才促成事态向深渊滑动吗?
路德维希不想在罗德里赫面前表现得事态又暴躁,闭上双眼深呼吸,企图让自己平静。然而罗德里赫似乎不愿体察他细致纠结的情感,沉下声音说:“对不起,昨天我急于出门,所以说了谎。我知道不论事情大小,欺君都是大罪。所以您想要如何惩戒我呢?可是因为观剧而起的争执,若为他人所知,好像又显得陛下格局尚小……”
“你在说什么话!”路德维希敲了一下座椅,声线有些抖。罗德里赫把头垂得更低,让他不必如此,别用他人的错误伤害自己的身体。
一口气憋在皇帝胸中,十分难受。他花了好大的力气将它咽下,既困惑,又像被冤枉了似的无辜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怪罪你?我只是问你怎么看过了不告诉我?如果你看过,我们当然可以看别的。你昨天怎么不说呢?”
“……抱歉,我不知道您如此在意这件事。因为凡是您要去的地方,大家总是会陪您去的。您也不知道他们曾经去过没有。那么对我也一样。”
“埃德尔斯坦,你觉得我在意的是这件事吗?”路德维希又向他质问,眼里是想要穿透对方躯壳直达内心深处的视线。罗德里赫却侧身以对,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那么,请问您其实想说的是哪件事呢?”
那当然是你因为我的一句高声问话就给出这样拒人千里的反应,路德维希想这样说。但罗德里赫先于他抢答:“我以为,您通过这件事想到了其他的,自行揣度了我对于其他事件的看法,从而感到憋屈和羞愧。但我想陛下大可不必如此。事物千变万化,任何相似的话语,都要结合语境来分析其内涵,更别说截然不同的事件与场景了。如果您在自己的推理猜测中直接定了某人的罪,那实在欠缺道理。”
路德维希说不过能言善辩的秘书,而且他认为自己生气的原因完全不是这个,一冲动夺门而出。
罗德里赫没有打算去追,因为地方就这么大,下半场开场前保安会将在外游荡的观众劝返。他坐下来,打算好好休息时,看见身旁的夹缝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它已经掉进夹缝里面,他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捞出来。那是路德维希的手机,因为开了静音模式,差点被忘在这里。
屏幕上显示着基尔伯特的大名和视频通话的符号,罗德里赫略加思考,按了转为语音接通。
“你好,我是罗德里赫,尊敬的亲王殿下。”
基尔伯特开门见山地问他路德维希去哪里了。
“他刚去洗手间,我现在去叫他,请您稍等。”
一分钟后,罗德里赫在二楼平台的楼梯上找到了像普通的大男孩一样坐着发愣的皇帝。路德维希接过手机时很惊讶,他还以为罗德里赫被他骂了以后会把他的手机扔掉。但是下一秒他否定了这个狂野的猜测——他怎么敢呢?被骂也是因为他僭越顶撞了自己,怎么还能因此积怨于心呢?
与基尔伯特的脸相对的,是右下角全黑的视频框,那是属于接听者一侧的,路德维希很感激秘书替他关了本侧的摄像头。右上角的时间提示八点半已过,基尔伯特竟然还坐在办公室里,西装革履,背后的金边画框让他感到眩晕。
路德维希从哥哥脸上看到一丝疲倦,关切地问他怎么了。基尔伯特挥着手说没事,然后屏住呼吸盯了他一会儿,用一种莫名柔和地嗓音问:“你后天就要返程了吧?你还记得X中士的事吗?”
“……怎么了?”路德维希当然记得,这是他很挂念的新军事法通过后的第一例军人怀孕案。
“啊,也没什么。因为如果要做堕胎手术,就得尽快,否则对人体伤害也大。而且马上要进行征兵了,这种事情也得提前解决的。所以我希望你这几天能抽空考虑清楚,等回来后,我们认真讨论一次。”
路德维希不喜欢这个话题,消极而被动地回应着,把手机放在大腿上,两手抠着手指指背,一下就弄出了血。罗德里赫在旁边冷眼看着,摸出创可贴。
一番你来我往的交谈后,基尔伯特摆出招牌笑容,向屏幕比了个大拇指。
“好了!我帅气的路茨,你要早点休息啊!我很期待和你的见面!”
“哥哥你也是!这几天你替我工作,身兼两职,实在辛苦了。请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
通话结束了,路德维希感受到手上的疼痛,愤怒不已。罗德里赫把撕开包装的创可贴送到他手边,路德维希诧异地抬头,身体无法做出反应,只能目睹对方为自己贴好的整个过程。
“下半场快开始了。”罗德里赫说,做出要拉他的动作。路德维希主动站起来,跟他走了进去。
掀开挡光的帘幕,路德维希就将罗德里赫抱紧,按在座位上。罗德里赫本来做好了被殴打或是被爱抚的两手准备,但失意的皇帝其实只是把头压在他肩上,毛糙的刘海蹭得他很痒。
“抱歉,埃德尔斯坦。忘记刚才的事吧!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那样……”
罗德里赫用掌根轻触他背部,以表安慰。他告诉他的皇帝,如果想收获别人的真情,那首先要在话语出口前谨慎地选取措辞;控制不好情绪的人可以做好的皇帝,但做不了好的朋友或伴侣。
Chapter Text
想不到《伊丽莎白》讲的竟是那种故事!初尝音乐剧的路德维希被跌宕起伏却螺旋式后退,波浪式下降的剧情惊得说不出话。伊丽莎白皇后在疯人院的演唱着实吓到了他,而那一幕十年变迁的多重唱中,苦苦哀求的弗朗茨·约瑟夫与冷漠罔顾的伊丽莎白又让他心里滋生了强烈的愤慨,更别提结尾的那曲《夜舟》,简直到了闻者落泪听者伤心的地步。奥地利帝国不分第二性别,但处于主导地位的男性,大体也能和alpha类同。站在alpha及皇帝的角度上,他非常地、十足地、迫切地与对方共情。
“伊丽莎白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后,啊,更算不上合格的母亲。”
他有千言万语想与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说,可惜为观剧时的波折阻拦,最终只不经意间轻声吐出这一句。争吵过后需要一个双方互诉衷肠,抱头痛哭的过程——缺乏争吵经验的皇帝是这么以为的。然而身旁那人在整个下半场演出中都未表露一丝一毫的愧疚与落寞,以一种公式化的表情目不转睛地平视前方,由于事先知晓剧情且被识破伪装的缘故,在那些需要惊讶或唏嘘的部分也没将眼皮移动半分,干脆做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导致小皇帝看得郁郁寡欢,愈发与剧中的老皇帝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感。
不过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却意外地得到了回应。罗德里赫开口时,两人正并排走在回王宫的路上,拜罗伊特剧院本就是为B国老国王所建,路程刚好是步行十来分钟的距离。
“想要某人同时做合格的妻子、母亲和皇后,本来就是难事啊。”
路德维希腹诽对方怎么全然不提争吵的事就平静地答起了他的问题,但依然故作镇定道:“人本来就有多重身份,哪有只能扮演好一个角色的道理。错了就是错了,虽然她很漂亮,我不会为她辩解。”
此话一出,他却心虚了。因为他想起上半场《伊丽莎白,我的天使》一曲中,身穿睡袍的弗朗茨·约瑟夫被关在门外,轻声细语地央求妻子开门,索求温暖的怀抱以抚慰自己被政事折磨得伤痕累累的心灵的场景。那时他可是给予侧目的——多么软弱的男人才会从比自己还年轻的皇后身上找母亲式的安慰?尔后,沉默已久的皇后以一句霸气侧漏的“你怎么不去找你母亲说呢,你不是更喜欢她吗”终于使他头脑一热站到支持皇后夺回抚养权的位置上。她说得很有道理啊,完全无法反驳!他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
路德维希没想透为何心态出现了矛盾的转变,罗德里赫在路灯下点了点头,给话题画上句号。
对自己完全不赞同的看法予以点头回应在他身上见怪不怪了,他聆听皇帝发言的同时,心里想的是他们发生肌肤之亲前交流择偶观念时的对话。
“……我觉得我的伴侣还得聪明,有政治头脑,不然我和他讲自己的工作时,他什么都听不懂,我会很沮丧的。但他也不能太厉害了,盖过我的光可不行……
“……会做家务,会安慰人。每天下班回家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该多好……睡觉前他为我铺好床,我们躺在床上,等待入睡。这时,如果我向他抱怨,他还能耐心地安慰我……
“……不,beta没有魅力,他们和工蜂一样……噢,他们和你一样,埃德尔斯坦,像个干巴巴的木头。”
大概是被灯光刺激了神经,他突然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路德维希瞪了他一眼。
路德维希在亮堂的卧室里坐了一小时,也没等到罗德里赫就争吵一事给出的总结性发言,心里空落落的。其实他们在王宫中分别时他暗示性地问了对方是否有话要说,罗德里赫的回应却是:“虽然这样说逾越了臣下的本分,但我以为对于这件事,陛下您已经道歉了,就翻篇了。”
“翻篇?你是什么意思?”路德维希半放出怒气问。
“就是‘此事已经过去了’的意思。”罗德里赫用词典上的标准释义来回答。路德维希听傻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他以为对方还会回来解释的。怎么没有呢?
不过,以社稷为重的皇帝从不浪费时间在儿女情长上,这一小时他没有闲着,而是认真阅读了与法务部、战争部和卫生部往来的邮件,计划在当晚拟出解决方案。可惜写写画画,涂涂改改,纸废了四张,他也没写出个所以然来。他把纸团丢进垃圾桶的那一刻,意识到烦躁的根源——有一个离经叛道的念头从他初次听闻这个消息起就长在他心里了,他要宽容那位违例者。
基尔伯特会允许他那么做吗?
他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双手枕在脑后,侧头看夜空下的城市。蓝黑色的画布上点缀着橙黄相间的星光。他知道天上的星星要花数年时间才把光传达到大地,但眼前的“星星”却即时地告诉他,在他的统治下,人民过着幸福安康的生活。的确,强制征兵法是他颁布的,对军人行为的规范文件也经过他的审核,如今有人面临被迫牺牲生育权、健康权的境地,不能说没有他的责任。他怎能眼睁睁地让错误落成?
如果他以皇帝的身份对基尔伯特施压,又会怎样呢?他们兄弟二人虽无血缘关系,却紧密胜过手足,相处时很少落入君臣的乏味剧本中,一方面出于他对兄长的景仰与感激,另一方面是出于对可贵的“普通人的互相关爱”的珍视。所谓的皇帝权威像能摧毁万物的武器,一旦使用效果拔群,弊端却是:再深厚的情感也会如薄纸一张,在风暴中残破不堪,废墟随风消散。
路德维希不想用这一味猛药来对待抚养自己长大的兄长。他苦恼地咬了咬大拇指的指甲,在牙齿触到异物时才想起手上贴了创可贴。那时他在抠指甲旁边的倒刺,小小的伤口被撕开了,血珠接连不断地往上冒。创可贴压上伤口后,敷料处迅速形成一块暗色的血迹。
那个一言不发地给自己包扎伤口的男人啊!路德维希的脑袋里乱成了一团,他什么也不想思考了。他把手放下来,用一个长条形的枕头压在腹部,闭眼小憩。
罗德里赫进屋是半小时以后的事情了。天际线下暖黄的星星一颗颗熄灭,洗过澡后披散着顺滑黑发的秘书蹑手蹑脚地走进君主的房间,在床前站了一阵,路德维希有心灵感应似的睁眼。他刚看见这幅打扮的罗德里赫很惊讶,缓了好几秒才认出对方,然后随着一阵异样的触感在体内腾起,他错开目光问:“有什么事吗?我打算睡了。”
“抱歉,我想来找我的眼镜。刚刚接到克莱维塔的邮件……”
路德维希先帮他找到眼镜递过去,然后眼神古怪地问道:“不是平光镜吗?还得戴着才能工作?还有,都那么晚了,她怎么就知道把难题推给你?”
“常戴眼镜的人突然拿掉眼镜会很不适应的。”罗德里赫迅速说,只回答前两个问题的同时将折好的眼镜放到睡衣口袋里,随后微微倾身注视着对方。路德维希被看愣了,只好继续让视线下移,消磨难耐的时光。这倒使他看清楚了对方的装束:一套米色的睡衣,不知是棉布还是别的什么,袖管和裤管都比较大,只在关节处紧贴身体,极佳的垂感让身体的线条不甚清晰,却恰好带着含蓄之美。
他舔了舔下唇,然后咳嗽一声。
“你早点睡吧!”
“谢谢您的关心……我这就去。”
嘴上如此说,罗德里赫却没有动。他的刘海很长,散落在湿润的眼眸上。他轻轻摇晃脑袋,将它们从眼前甩开,继续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望着皇帝。他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莲花香气,应该是洗发香波的味道。路德维希对这味道很敏感,马上拉过被子盖住身体。
黑暗中,小小的帐篷支棱起来。路德维希涨红了脸。还好不速之客在此时转身离去。路德维希悬着的心刚要放下,对方又转回来,顶着明显有话要说的脸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你!……你还有什么事?”
罗德里赫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向前躬身。
“其实我是来道歉的。我诚恳地对您说,对不起!晚上在剧院的事让我感触良多。我很感谢陛下您的款待。我不应该在发生争吵后不作为,冷落您,不主动和您说话。”
听到这话,路德维希简直无言以对。说要翻篇的不是对方吗?这么晚了又来讲这件事干什么?要显得他像个心胸狭隘之人吗?更重要的是,不知为何那股莲花味的香气扰得他心烦意乱,血气上涌,他全然不想动用理智与对方理论,只想一个人待着。
罗德里赫得寸进尺地在床边坐下,令他发出一声倒吸。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一定要现在跟我说呢?”
抖动的尾音暴露出他快压抑不住alpha本性的事实,而被子下的肢体也全是汗。路德维希裹紧被子,紧皱眉头瞪着对方。紧急状况下,人总是将全部的感官都聚焦于自己身上,他没有发觉自己无意中释放的信息素在空气中越积越浓,也让秘书的身体产生了些许变化。
罗德里赫把脑袋蹭到他肩膀边上,故作迟疑地停留了一阵才用别样的声线和韵律说:“所以,您想摸一下吗?没有涂上发胶的头发……”
“你……我……”
“摸一下吗?您不是说我这样更好看吗?”罗德里赫握住了他的手。
啪的一声,alpha的守序之弦断了。路德维希不知道事态怎会发展的这样快,但几乎是一瞬间,浓烈的莲香裹挟了皇帝。他一抬头,竟看到如万华镜似的景象,一片像教堂花窗似的天幕笼在头顶,阳光诡谲地射下,地上彩斑流转。耳畔环绕铜钟敲响后的嗡鸣,温热的水流自小腿缠上他,将上一秒还燥热无比的身体包裹在温湿度合宜的半透明介质中,他低头去看,伸手去碰,却有炫目刺眼的幻光从底下袭来,迫使他只能昂着头颅,看天光变幻。
他强行将自己从本能的驱使下解救出来时,发觉两人已经以极不体面的姿态双双倒伏在床上。他手里握着睡衣的前襟,纽扣是不知何时被解开的,半露的胸膛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隐隐若现的肋骨随急促的呼吸起伏,本是平淡无奇的画面,竟也染上动人的媚色。
占有他,把这个不知好歹的omega占为己有,惩罚他的僭越!
强烈的欲望和血液一起往脑门上冲,路德维希的视野一亮一灭,双眼难以聚焦,这与醉酒的感受类似,却没有那恼人的眩晕感,只有置身梦境的美妙虚幻。他看不清罗德里赫的神色,但看到白皙的面庞上两片深色的嘴唇上下翻动,似在向他招手,便一鼓作气吻了上去,宣誓主动权为自己所有。
缠绕的肢体像捕猎的蛇,越卷越紧。缺氧的不适慢慢占据大脑,他不得不从对方唇上离开,像刚潜泳了一分钟而浮上水面般地大口吸气。罗德里赫却按着他的后脑将他向自己压近,带着气音低声道“试试看用鼻子呼吸”,随即又主动吻他。
又一分钟后,皇帝的接吻初体验再次以失败告终。路德维希瘫倒在床上,脸色红得吓人,汗珠从额头一直铺到鼻尖上,鼻孔因为过度吸气而有节律地翕动,双目也微微发红,毛细血管扩张的眼白呈现出粉色。
“不……我……不行……”他说几个字就要喘一下,“太难了……我没办法……同时……”
“没关系,放轻松。”
罗德里赫的睡衣被脱到了臂弯,像一件披帛,只是其中再没有其他的衣裳。他无意拉好衣服,就那样覆在路德维希身上,低头向小腹轻啄过去。缺氧的危害比书上所说的还大,路德维希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只有肚子起伏着。他穿了一件真丝长款睡袍,对方的手指碰到腰带时,情迷意乱的他才惊醒般地坐起来,一把将人推开。
“等等!”
罪魁祸首跪坐在床上,静待他的指示。
路德维希又深呼吸了一次,说:“你……不可以。我说过不会再那样对待你的!你赶快回去睡觉!对不起……我又犯糊涂了,实在对不起。你赶紧走!”
“但您释放的信息素已经充满整个房间了。如果我走了的话……”话到这里就停了,并不是被打断的,而是说话者主动停下。
路德维希捂住脸:“不行的。我不能再强迫你。我很珍惜你,我不想对你做那种事……我不想做坏人。”
罗德里赫下床拉了窗帘又回来,原模原样地跪坐着,小腿分开在大腿外侧。若是平时路德维希看到他做出这样的姿势,一定会感叹他的柔韧性怎会这样好,但现在明显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因为罗德里赫没回话,所以路德维希也没再问。时间流逝,床上的两人,一个全身紧绷,被愧疚感充满灵魂,另一个却很悠闲,用手理了理头发,将它们拨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甚至有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的架势。路德维希表面静如磐石,内里却翻腾着,熔岩在其中叫嚣,引导一场天人交战。眼镜腿碰到脸颊的一刹那,他看到对方从柔和秀丽转换成了阴冷沉郁,对本性的忍耐也达到了阈值。欲望冲出高坝,他第二次将罗德里赫扑倒,并且钳制住握着眼镜的手。
“你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他恶狠狠地盯着对方,而似是屈于皇帝的神威,那张脸上终于显出慌乱,接着,惊讶、委屈与不甘也依次从眼底掠过。可惜此时路德维希没法再思考这眼神的含义,他体内的每个细胞都被熔岩浸得滚烫,骚动着,鸣叫着,让他重复了那晚的闹剧,对自己的秘书又抓又咬。
罗德里赫的肩被咬破了,他没有压抑自己的呻吟。血味和叫喊让施暴者又清醒片刻,只够他支起身体发出预警的。“对不起,埃德尔斯坦,我觉得我又要……”
身下的人挣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落在地上,是一枚安全套。
“这……”
“啊,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口袋里,但……不如就用上那个吧。这样就没有问题了。没关系的,陛下,我今天是清醒的,您也是清醒的,我完全同意您的要求。请您不要想太多,把这当成一种为您解忧的方式也好——”
他的话没有说完,而这回的的确确是被打断了。一件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的东西,并没有引起头脑里一片浆糊的皇帝的警觉,他飞快地撕开包装,然后脱掉了对方碍事的裤子。
这一夜罗德里赫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留在皇帝的床上。路德维希与他谈了谈X中士的事情,提出自己想要宽容对方但畏惧遭人非难的想法。罗德里赫背对着他,路德维希的手环在他腋下,时不时揉捏一下带着淤痕的胸口,玩弄一下可爱的乳珠。罗德里赫沉思了一会儿后说:“我认为你的想法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您贵为一国之君,贯彻自己心中的道义,不要害怕不同的看法。对您提出的意见不能说是非难。”
路德维希很感动,又说这世上的确没有人可以非难皇帝,但唯有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不一样。罗德里赫问他哪儿不同,他想了想,又说了说,越说越激动,最后顺带说起弗朗茨·约瑟夫和索菲,又说起鲁道夫和弗朗茨·约瑟夫,总而言之,他认为自己与兄长间的不和可以用这两对亲子关系来类比。
“我知道我哥的出发点是为我好,他希望用自己的人生经验避免我走入歧途。可是世界上没有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呀!鲁道夫与他的父亲出生的年代不同,帝国的国号也不同,从小受到的教育不同,母亲与妻子的性格不同,自己的性格更是不同。拿长辈的经验套在晚辈身上就一定正确吗?难道那不是只让长辈这个个体没走入歧途的经验吗?就像对洋葱过敏的父亲告诉儿子绝不可吃洋葱一样……索菲给儿子的‘严厉、冷峻’的建议在我看来是害了他。有时候未必就是良言……说不定这才是一种歧途。”
罗德里赫背对着他,他无法看到对方的表情,自然也无法把握对方的心理。心虚攫住他,他轻咳一下,继续说:“而且我哥是左撇子,我不是,从这一点上看我们就很不一样。我永远不会成为他,也不能复刻他的人生,即使我完全理解他的想法,但倘若那想法和我的原则是相悖的,我也不会出于情分而接纳。不,我认为人的想法各自不同,因为关系亲近就期待对方理解,本来就是一厢情愿。”
“的确是这样的。”罗德里赫说,平平淡淡,听不出多少情绪。路德维希安慰自己这一定是真情实感的肯定,只不过对方本来就缺乏情绪起伏。他有了继续说的动力。
“那么,如果我告诉他我决定允许X中士在军医医院分娩,并且不作出任何处罚,你认为他会怎么想?”
“……既然您不会出于情分接纳他的想法,那么反过来也是一样的。研究他的想法没有用。”
路德维希恍然大悟:“你说的有道理啊!而且我已经知道他肯定会反对了,所以也有了心理预期,对不对?”
罗德里赫不说话。
路德维希又说:“但我每次惹怒他时,他总会与我回忆帝国建立以前的事。他为我牺牲了很多,他自己的青春,他的父亲,他的家庭……想到这些我又觉得应该体谅他,尽量按照他的意思来做……其实这个惹出麻烦的军事法也是他还在总参谋部的时候和当时的战争部一起搞的,尤其是军人行为规范管理这一块,完全是他牵头……怎么说呢,我总有一种错觉,他想借由我的手来完成自己的构想。当然我也很乐意这样,他是我和整个D帝国的恩人……啊,你怎么不说话了?埃德尔斯坦,你有什么想法吗?”
“那我就直言了。水是不断向前流动的,虽然过去的遗留问题也很重要,但现在亲王殿下身为国务大臣,应尽到为您分忧的职责,谏言也应该有理有据,而不是凭借情分。况且上次的会议中,大家不都偏向于陛下您的想法吗?当时您没有发言,大家已经提出了强制堕胎的不合理之处,说明不是出于讨好的目的。”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你说的有道理啊……”
路德维希把手收回来,沉吟苦思。他并未意识到罗德里赫所说的话不全出自其自身的立场,而是为了推动对话进行下去。但这样的对话的确让他感到愉快,尤其是进行了床上运动后。
他感觉浑身舒畅。
他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撰写要向基尔伯特汇报的内容。罗德里赫见状也坐起来,披上睡衣接过打字的工作。路德维希思如泉涌,两人花了不到半小时就拟好了文件。
这时困意终于找上门来,路德维希伸了个懒腰。
“睡吧!真是辛苦你了。你为我解决了这么大的事……”
“不,陛下,我只是跟着您的思路走。所以这是您自己的功劳。”罗德里赫躺下来,说着恭维的话。路德维希从背后抱住他,问他怎么不脱衣服。
“这是我的习惯。”罗德里赫说,把扣子扣上了。
路德维希不强求他按自己说的做,毕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生第二次结合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然而今天就是这样发生了……他并不像上次那样觉得愧疚,反而觉得这抵消了在剧院的争执给自己带来的挫败感,起到了替代“互诉衷肠、抱头痛哭”的环节的效果。并且,在充分的准备下,他也没再让埃德尔斯坦受皮肉之苦,两人都完完全全地享受了这个过程。
……应该是这样的吧?他从背后轻轻摸了摸罗德里赫的头发,有了底气:的确就是这样的。
但几分钟后,他又惴惴不安地想,万一对方只是用了更高明的手法来“为他安排好一切”呢?今晚的谈话是这样吗?欢爱也是这样吗?他那时虽然迷迷糊糊的,但的确听到了对方的道歉。那么道歉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的呢?他当时说请自己不要想太多,那么这到底是出于喜欢、爱,还是公务?会有人拿这个当公务吗?
可上次的又算什么?
他感到后怕,便问罗德里赫:“我们还会有下一次机会吗?我……今晚是不是很糟糕?即使你答应我了,我也应该坚定地拒绝对不对?是不是一觉醒来,你就再也不会这样像这样和我说话了?我说……躺在一张床上?”
罗德里赫在被子下捏了捏他的手,他屏住呼吸,心跳飞速飙升,直到对方说话了,他才呼出一口气。
他说的是:“凡事并没有绝对。”
其实这一晚罗德里赫和路德维希一样,抱着“往更坏的方向去也没关系”的不负责心态,在未弄清自身动机的情况下就任由事态自行发展了。后来当他冷静下来回想这次经历时,终于为怪异的行为找到了理由,大抵是懵懂的皇帝需要什么来填补精心准备的约会被打乱的心理空缺,而同样懵懂的自己在笨拙地想办法填补吧。
Chapter 15
Summary:
黑森=赫尔曼·巴滕贝格
波鸿=埃米莉亚·伯格曼
盖尔森基兴=兰伯特·伯格曼
埃森=马特奥·施密特
科隆=克里斯托弗·海因里希·维斯伯格
斯洛伐克=安德雷·诺沃特尼
克罗地亚=帕瓦奥·托弥斯拉夫
Chapter Text
路德维希的B国访问之旅在九月的第一天圆满完成。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日,皇城几乎在一夜间入秋,清晨,天空看起来格外寥廓,比以往更高处缀着丝丝缕缕的云,其中间或有南迁的候鸟成群飞过。而相对低矮处,行道树上掉下一颗梧桐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卡在排水沟盖板上。一只松鼠跳下来,机灵地转了两圈后,被骑车飞驰的少年吓得一头扎进灌木丛。镶了尖刺的栅栏内,皇室近卫队的士兵正在例行出操。哈特温与亲王成婚后,悄然卸下了行政职务,变成只对皇帝和亲王负责的“专人”,而接替他的工作、负责管理这些卫兵的军官叫麦克·兰茨,是个身手敏捷的胖子,年龄比哈特温大不少,因为长官亲自救护过他在战场上受伤的挚友,发誓生是哈特温的人,死是哈特温的鬼。
“当时史蒂夫的两条腿都被炸烂了!可是长官他完全不嫌脏,背起史蒂夫就往山下走……若不是他,史蒂夫就没命了!我得替他的老父母还有他一起感谢长官!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要为哈特温抛洒热血!”
他和同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赞颂哈特温的时候,哈特温正巧路过,连忙纠正他:“请别这么说,当时亲王殿下还有皇帝陛下都在我身边,是皇帝陛下金子一般的内心让他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我才救了您的好友史蒂夫的!所以您要抛洒热血为之奉献的人应该是陛下,还有我们的祖国!”
天上的鸟,路上的松鼠和骑车的少年,还有皇宫中操练的士兵,无一不享受着秋高气爽的舒适惬意。
九点半,海德薇莉·伊丽莎白在宠物医院完成了犬只芯片注射流程。周日早上许多人都有睡懒觉的习惯,所以医院里只来了她和一对正带猫咪看病的夫妇,显得很空旷。她带着一条结实匀称、四肢笔直的威斯拉犬坐在等候大厅里留观,以防突发过敏。等待对她来说并不无聊,她打开BO3网站,勾选了“Rape/non-con”和“D国语”以后找起了乐子。这个网站由E国运营,几万名志愿者勤勤恳恳地做日常维护,很给力地在M国被D国吞并且将官方语言改为D国语后删去了M国语的选项。
嘛,反正D族人天生就高贵咯,伊丽莎白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翻了翻白眼,双手并用地划着屏幕。
眼前掠过人影,不一会儿后,有男人在旁边坐下,连成一排的不锈钢座椅底梁微微下沉,她警觉地挺直脊背,向侧面转头,先看见的是一条被毛呈沙金色的长毛狗,垂到脚爪的毛发柔顺无比,在其转身与她点头对视时在空中打了个转,飘逸如洗发香波广告上的慢镜头效果。让她印象很深的还有眼周的一圈深色毛发,好像人类画的烟熏妆,衬得眼睛又大又有神。
“呜呜……”沙金色的狗低低地摇着尾巴叫起来,伊丽莎白的威斯拉犬凑过去,埋低脖子追着闻它的屁股。
“科斯汀,不可以没礼貌!”红白绿三色的狗链被拽动,狗爪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旁边的男人见状也伸出一只青筋粗壮的手,揽住自家长毛犬的吻部。
“呜呜……”
长毛狗又发出两声细软的撒娇似的声音,被男人抱到身上,修长的四肢无处安放,但得体地悬空在主人的大腿外。伊丽莎白借机打量他。那是个不到五十岁的男人,白发绿眼,个子很高,肩膀也非常宽,上肢和胸部都很壮,但因为穿着风衣,乍一看没有筋肉虬结的感觉。头发略卷,不粗,但就是不服帖,而是争先恐后地向天上冲,争不过的就倒伏到头顶和脑后,和吹开的蒲公英一般,显得整颗头颅巨大。此外,他的鼻子也较大,且像峭壁上的雕刻那样线条硬直,鼻梁与鼻翼的交界处有明显的分界线。不过即使面部肌肉已有明显的下垮现象,五官、肌肉比例却很合适,看得出年轻时相貌不凡,加上淡漠而深沉的气质,和塞在右耳朵里的高档蓝牙耳机,伊丽莎白本能地觉得这是个德高望重者。
这样一看,那条狗的肩高也不比她的为威斯拉犬低,大概有70公分。与主人相反的是,狗的面庞很秀气,厚而直的金色长毛从琥珀色的的大眼睛边上垂下,闪耀着缎子般的光泽,总让她想到某个人。
……不行,不可以用人和狗类比,伊丽莎白,代餐也要有底线。她捏紧拳头,驱赶脑袋里奇怪的思想。
出乎意料地,男人主动与狗打了招呼。“你叫科斯汀吗?”
伊丽莎白连忙应付着回答说是的,这是一条威斯拉犬,刚刚注射了芯片。
“喔!那还是一条小家伙呢。我的狗已经七岁半了。”
伊丽莎白向那条会点头的狗挥了挥手,说了声“你好”。
男人接着说:“冒昧地问,你是军人吗,女士?”
“哎?”伊丽莎白困惑地看着自己特地选的长裙和针织衫。
“咳,不用紧张,我家里也有人是军人!感觉到了熟悉的气质,很亲切。”
“啊……那么,的确是的,先生!您呢?您家里的那一位,在哪个部队服役?”她不确定男人所说的是子女还是弟妹,因而所用的代词也很含糊。
男人没回答,而是闭上眼睛,用手按住耳机,指甲在上面打起了节拍。过了半分钟,他睁开眼说:“我叫克里斯托弗,很高兴见到你,还有科斯汀。他的狗绳很漂亮。”
“谢谢……谢谢?”
伊丽莎白意识到,对方一直在用耳机听音乐,刚刚没回答也是没听到的缘故。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再对话。留观时间到后,她便要走了。出于礼貌,她问了那条长毛狗的名字。可是克里斯托弗又闭上眼睛,双手环在胸口,沉浸在不知什么乐曲中。
她挥挥手和狗告别,起身往外走。感应门没完全打开时,一辆黑色的车急停在医院门前。拉开车门一路小跑到她跟前的是个高个子男人——安德雷·诺沃特尼。
她脸上恬淡的表情在一瞬间切换到愤怒。
安德雷先发制人地向她道歉:“不好意思!昨天姐姐在健身房练腿的时候拉伤了腰部,一定要我给她按摩!我实在是被拉住出不来!但现在我正好赶上了,不是吗?”
“啊,那个人!为什么她说什么你都要帮她?这叫公器私用!”
“可……可她是姐姐啊!”安德雷急得声音发颤,“算,算了,你们先上车吧!来,科斯汀……”
战火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威斯拉犬科斯汀懂事地跳进车门,伊丽莎白也坐到副驾上,翘起二郎腿,望着窗外。安德雷欣慰地问:“您想去哪里?”
“对我说‘你’不好吗?我们有这么疏远?”
“不……不是,抱歉,伊丽莎白,那么,你想去哪里呢,我的伊丽莎白——”
安德雷的话被后视镜里那双瞳孔颤抖的绿眼睛的拥有者发出的尖叫声打断了。伊丽莎白一个暴起转过身,顾不得头撞在车顶上的疼痛,对后座的客人不客气地伸出食指。
“你为什么在车里?!”
帕瓦奥像僵尸一样青白色的面容上,缓缓地咧出一个笑:“保护您是我的职责,长官。”
“不要每次都拿施魏因施泰格来作为‘alpha不懂人心’的反例!冈格尼尔也是alpha,不是很绅士吗?对beta和omega不仁慈的只有个别人吧……”双手枕在脑后的赫尔曼闭上眼睛靠到沙发背上。他和埃米莉亚是旧交,有每月小聚的传统。此刻他正带着马特奥在埃米莉亚家做客,埃米莉亚在厨房准备茶点,两个男人就在沙发上一边闲聊一边比赛扔飞镖。深褐色头发的副官第一次来伯格曼家,但毫不露怯,反而自在地斜坐在赫尔曼旁边,身上那件无logo的黑色短袖紧紧包裹着肌肉,任凭荷尔蒙从起伏的线条中释放。他手里拿着一支紫色的镖,在空中虚晃两下后飞快地掷出,正中十环。
“漂亮!”他自己给自己鼓掌,站起来时带倒了两人之间的飞镖盒,赶紧又蹲下把东西收拾好,双手端着盒子向长官敬上,“轮到您了!”
赫尔曼闭着眼睛拿起一支,扔出去,镖头朝着紫色的尾羽飞过去,啪一声,命中正中的同时把插在那儿的紫镖顶飞了。
“您更厉害啊!完全不用看靶都可以,这是什么原理呢?”马特奥又给赫尔曼鼓掌,跑过去捡自己的镖。沙发上的男人懒懒地睁开一只眼,想说什么,但又没说。
马特奥在墙边蹲下,一个小麦色皮肤的矮个子少年在这时从连接客厅和卧室的走廊上跑出来,站在他面前。他想起来长官说过伯格曼家有个正在读高中的男孩,于是向他伸出手说:“你就是兰伯特吧?我叫马特奥·施密特,是巴滕贝格的副官。”
男孩跟他握了握手,走到单人沙发上坐下。赫尔曼向他询问上学期的考试成绩,以及有没有谈恋爱之类的事。埃米莉亚搞好了茶点,出门端着托盘放到茶几上,他们停止了谈话。
“我弟弟就是读书不上心。去参加家长会的时候,我总要作为帝国的文教大臣发言,各年级的老师也很巴结地要混个脸熟,可是我都不好意思见他的班主任……”
“可谓长姐如母。”赫尔曼说,拿起贝果咬了一口。
“哎呀,什么长兄如父、长姐如母的,这句话绝对是对哥哥姐姐所付出的精力的粗暴否定,还带着那么点恶趣味。陛下总问我怎么不结婚。但是结婚又要生孩子,大的都没养好,又要有小的……真是太可怕了。”
“结婚也不意味着要生啊,法律又不要求beta必须生孩子。”
“话是这样讲,但两个人在一起,没有留下一点结晶,也是会让对方苦恼的事情呢……我倒不是讨厌孩子,就是单纯地觉得要考虑教育、抚养问题,又要兼顾自己的工作,真让人头大。”
“那么,你有没有心上人?”
“哪儿有呀!白天都在工作,回家又要给兰伯特辅导作业,有就有鬼了。要是像伊丽莎白那样闲就好咯!听说她在和诺沃特尼约会,但我觉得那对姐弟看起来更有可能……”
赫尔曼笑了一声:“既然没有心上人,就没必要考虑孩子的问题。不然,这不是杞人忧天又是什么呢?”
马特奥安静地吃着东西,同时竖起一只耳朵聆听两位帝国重臣在他所不了解的领域发言。他本人没有任何要结婚生子的想法,他小时候在修道院长大,身边都是老处女,让他对家庭生活丧失了幻想。但像赫尔曼那样有一个恩爱的三口之家的,又令他觉得温馨。正好这时埃米莉亚也问了这件事:“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咳咳……”赫尔曼一副呛到了的样子,梳成单马尾的长发也跟着抖动,良久,他抬起因为咳嗽而发红的脸,看着别处说道,“反正现在我们三个生活得也很稳定,结不结婚都没事吧!”
“嘛……因为克里斯托弗是明星,所以也要考虑舆论影响啊!如果被迷妹们知道他不仅做0对象还是五大三粗心狠手辣的军人……不过喜欢古典乐的大概不是年轻人而是中年人吧?像我们这么大的?”埃米莉亚仰头自言自语,毫不顾忌身旁的未成年人。
我们也很年轻啊!马特奥腹诽。
这时候兰伯特插嘴问:“所以巴滕贝格叔叔,你们没有结婚就生了孩子吗?”
赫尔曼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不是的!我们是丁克主义者啊!谁告诉你我有孩子了?”
“刚刚你说‘我们三个’,还有,冈格尼尔,我以为他是你的孩子。”金发的少年一板一眼地说。
埃米莉亚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跟弟弟解释。两分钟后,兰伯特终于明白了,冈格尼尔是他和爱人养的宠物狗,并且这个霸气又中二的名字是D帝国伟大的亲王元帅阁下亲自起的,象征“百发百中”“一击制胜”——这是赫尔曼闭着眼睛都能投中的原因吗?马特奥展开了丰富的联想。同时,赫尔曼也补充说明,二人恋爱至今都没结婚并不是因为身份地位,而是不想让法律来约束这段关系。
“多少夫妻离婚时闹得一地鸡毛啊……”赫尔曼揉着眉心感慨道。没有人提出反驳,但马特奥其实并不认可。难道不结婚的情侣分手以后还能做朋友吗?他觉得长官之所以不结婚,可能还真的是军人的身份作祟。据他所知,帝国军队中有婚配的军官比例不超过10%,更多的恋情都是在底下发展的,比如刚才掷飞镖时两人谈到的X中士……
对X中士进行堕胎手术的指令是他向军医医院下达的,术后,两个成型的孩子也由他亲自看过,拍照记录在案,打算日后作为反面宣传的资料供军人阅读。虽然当晚由于麻醉和身体虚弱的原因,X中士没有任何反抗行为,但考虑到体力恢复后可能会有的后果,他抽调了一支直属部队在病房看守,心想这样便万无一失。他不像长官那样同情这个被迫失去双胞胎孩子的beta,因为他觉得这是违纪方咎由自取的结果。不论制定的规则是否合理,既然已经处在规则之下了,就应该遵守不是吗?尽管规则是alpha制定的,但反对者不需要以身试法来挑战啊!
“对了,克里斯托弗来吗?”埃米莉亚想起这个关键问题。
“他带冈格尼尔去医院了,很快就会到的。”赫尔曼说。
十二点整,伯格曼家的烤炉里放进了冷冻猪肘,小狗冈格尼尔像神枪一般在走廊里来回飞,追逐兰伯特扔出的飞盘。标靶上又添不少伤痕,马特奥玩得兴致缺缺。赫尔曼告诉他下次可以一起玩PC端的战争游戏,听说在“塞柏林”聚会的军人总要来两盘。马特奥于是耐着性子听他讲了很久《德意志:全面战争》的玩法,装模作样地眼里放光。但他还注意到赫尔曼说话时,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克里斯托弗以一种很温柔的眼神从背后望着对方,其中尽是笑意。
伊丽莎白则被迫进行了一场三人约会,和安德雷并排走在商场里的同时,忍受背后一人一狗的监视。
“好歹他也帮你牵了狗啊!”安德雷讪笑,显然,伊丽莎白并不领情。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载上他不可啊!”
“他说如果发生了暴力事件,我细胳膊细腿的保护不了你……”
“光天化日之下哪会有暴力事件!而且你们两个根本就半斤八两吧!两个人加在一起再乘二能打过我吗?”
“啊……不是的,伊丽莎白!不要一出门就和我吵架呀,你知道我说不过你,我也很不容易啊!……啊,对了,他好像走开了哦。”安德雷用余光瞄着面前服装店里的镜子,压低声音说。
伊丽莎白迅速回头,身后果然没了人影。但她并没有很开心,反而感到愧疚——刚刚两人说话的声音这么大,帕瓦奥一定听见了吧?她并不想伤他的心。
安德雷向她推荐了一家T国烤肉店,她并不太想吃,苦于如何拒绝时,脚踝传来了毛茸茸的触感。她回过头,看到科斯汀用肩膀蹭着她的小腿,旁边的帕瓦奥把狗链套在手腕上,一手握着一杯奶茶。
“您要喝哪个,长官?”
伊丽莎白后知后觉地发现费了一番口舌后自己的确渴得不行。可是她正在减肥,对奶茶的成分有严格的要求。所以她不客气地说:“你又不懂这个。你自己喝吧!”
帕瓦奥把标签转到她面前,让她看上面“鲜奶”“无糖”“去冰”的字样。
伊丽莎白扭过头。
“左手是乌龙烤奶,右手是桂花龙井,您喝哪个?”
“那……桂花的好了。”她把奶茶接过来。帕瓦奥缓缓点了一下头,把另一杯递给安德雷。“这杯给您,诺沃特尼先生。”
后者很僵硬地接了过来,对这个古怪的副官的贴心程度感到害怕。这时,帕瓦奥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传单说这家M国风味的餐馆在点评网站上评分很高,刚刚路过时他取了号,只要再等十分钟左右就能入场。“当然,您不喜欢的话,我们还可以去这一家。”帕瓦奥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伊丽莎白没听见后面的话。她若有所思地重复着“M国菜”几个字,心里的天平已然倾倒。
十三点整。
手机上突然响起的一级警报让伯格曼一家和伊丽莎白三人顿时进入警戒状态。几人放下手头的事驱车赶到军医医院,麦克·兰茨已经带近卫队包围了医院。医院是一栋30层高的大楼,底下是科研所和门诊部,上方是住院病房。现在,20层左右的窗口正向空中冒出浓烟,距离地面几十米的位置发出的爆燃声竟也那样响,在嘈杂的背景音中都无法忽略。伊丽莎白脱掉高跟鞋光脚跳进人群中,看到消防车一辆辆地开来,穿橙色衣服的消防员们抱着工具跑进门。近卫队拉起封锁带,在楼下维持秩序,只有几个高官在封锁带内,和消防局领导谈论什么,其中有陆军总司令维尔弗里德。他穿着军装,原本正在距医院不远的司令部当值,所以很快就赶到了现场。
伊丽莎白想起几个海军军官在18层住院的事,翻过封锁带,跑到两人身边询问。消防员向她敬了个礼,退到一边。
维尔弗里德脸上有很多灰,看到伊丽莎白过来,连忙伸手阻拦,两只手架在她肩上。“跟你们海军没关系,疗养的两位上校已经顺利离开,和其他患者一起转移到第二医院做检查。你去那边看他们吧!”
“真是万幸!但,究竟是什么事?”伊丽莎白把手臂抽出来,在他眼前挥舞。
维尔弗里德没再拦她,转身叹了口气。远处,消防车架起云梯向窗内喷水。人群吵闹起来。
“你还记得X中士的事吗?说来话长,但总之……有个陆军将官被谋杀了。”
一时间,伊丽莎白的身体像被冻住了,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维尔弗里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发现她的裙子被扯得破破烂烂的,大概是光脚翻阅封锁带的缘故,立即搂上她的肩膀把她往人群处推。“女士,你先去慰问你的部下吧!在这里也帮不上忙的。”
伊丽莎白认为他说的有道理,道谢后一瘸一拐地走开。她刚刚跑进来太着急,脚底被石头划伤了。在维持秩序的近卫队员想帮助她,但苦于没和穿裙子的长官打过交道。好在这时帕瓦奥跑了过来,直接将她横抱起来带离现场。
“托弥斯拉夫!”
帕瓦奥全然听不进伊丽莎白的抱怨,用坚如磐石的手臂稳稳地抱着她,走到在远离医院的马路边上牵着狗的安德雷面前。把伊丽莎白放进车里后,他以不容置喙的语气提出让安德雷把狗送回海德薇莉家,自己则带长官去第二医院。
“啊,这样也好,但……”
“把车钥匙给我。”帕瓦奥坐在驾驶座上向车窗外伸出左手。安德雷把钥匙放到他手上的同时,他用右手摸出一张小面值的纸钞递给对方。
“拿去打车。”
火灾带来的空气涌动和臭气让威斯拉犬不安分地狂吠,安德雷只好接了钱转身离开。帕瓦奥从座椅间的收纳处摸出外伤应急套装丢到后座,然后便发动汽车。伊丽莎白心想着那句“有将官被谋杀了”的话,心情差到了极点,一边麻木地为伤口消毒,一边无意识地望向窗外。
不知为何,刚刚还闹哄哄的人群现在安静了,并有序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不一会儿,基尔伯特亲王的专属座驾驶入车窗的范围中,在人群外围停下。哈特温护送基尔伯特下车,两人一起走到维尔弗里德旁边攀谈,而不知何时到现场的赫尔曼也加入到小团体里。三人都穿着便装,脸上的表情很严肃。伊丽莎白不由想到这必定会成为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虽然由于媒体管理法,现场没看到扛着摄影机的记者的身影,但这种事在调查清楚前不可能瞒得住。被谋杀的是谁,凶手又是谁?路德维希知道后会怎么处理?
她突然想起来,路德维希陛下此时正在B国往D国的旅途中,将在晚间9时到达。那么,当他踏上自己的首都,接收到的第一条消息就是这个劲爆的新闻时……
车突然加速,燃烧的军医医院消失在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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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是在飞机上接到医院爆炸案的消息的,基尔伯特通过无线电向他汇报了此事:“一名少将在军医医院调查非正常死亡事件时被袭,当场身亡,陪同的校官和尉官有不同程度受伤。凶手亦在爆炸中身亡,案件的初步情况已经向媒体公开,作案动机与手段正在调查中。”路德维希想要知晓更多信息,却被兄长以“我只是通知你,不用你担心”为由挂断了通讯。一小时后,飞机落地,此时距案发已过去八小时。
由哈特温陪同,基尔伯特亲王在机场与路德维希会面,两人同坐一辆车上,向皇宫疾驰。下午开始天色变得很暗,灰蒙蒙的云向天空一侧汇聚,变得更湿,更低,更重,和早晨清爽的天气截然不同。路德维希的脸色和天色一样差,帝国统一后虽然暴力事件在河外地带时常发生,但用如此明目张胆的方式谋害高级军官的闻所未闻。他很快明晰,这是一起重大恶性事件,他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车厢里除司机和两位近卫队士兵外,装着路德维希、基尔伯特、哈特温和罗德里赫四人。他们没有交谈,空气死一般地平静。不过基尔伯特却是有备而来。当专车车队驶过一座大桥时,他打破沉默,将一份纸质报告交到路德维希手上,并附言说:“媒体那边已经准备好,你看过批准后,就能公开通报。”
不看还好,看完后,路德维希勃然大怒,质问这份对谋杀、袭击和非正常死亡只字未提而大力书写瓦斯管道年久失修致使爆炸惨剧的公文用意何在,基尔伯特不正面回答,而是催促其尽快签字,不要错过案情解释的黄金时间。
路德维希拒绝这一要求,冷着脸又询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X中士入住的是案发楼层,死去的将官是其所在步兵师的干部,这两件事有何关联?”
基尔伯特说:“他是非正常死亡事件中的死者,调查表明他自杀了。”
“为什么?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我不是说过不许动他吗?”想到半夜写好的处理方案,路德维希体会到受骗的耻辱,声音颤抖,“难道你说要我回来讨论只是个幌子吗?”
基尔伯特低下头说:“没有阻止他的自杀,我也很遗憾。”
天空划过闪电,接着雷声隆隆。没过多久,雨点如爆豆洒下,敲击在头顶的金属壳上,吵得人脑仁疼。
加长版的座驾在大桥上急停,后面紧跟着的仆从们所乘坐的车辆也纷纷停下来。基尔伯特连带哈特温被皇帝赶到人行道上淋雨。两个卫兵虽然被命令“把他们弄下车”,却不敢动手,只是一左一右地撑好伞站在两人身边。罗德里赫认为路德维希气急冲动了,出言劝解。路德维希扭头直视前方,一副油盐不进的做派。
基尔伯特走出伞盖,隔着窗玻璃斥责弟弟。雨水迅速打湿他的头发,在他脸上汇聚出一条溪流。“你想让全国看他们敬爱的皇帝把哥哥赶下车的笑话吗?”
“我不想看见你,从现在开始。”路德维希摇下窗户说。
“你这是什么话?现在是任性的时候吗!”
面对说得唾沫四溅的兄长,路德维希反而很平静。等基尔伯特一通骂完他才说:“难道您听不懂我说话吗?”
基尔伯特并不罢休,反复问对方究竟想干什么,这时候不听他的意见简直就像斩断了老虎的翅膀一样云云。两个卫兵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老虎哪来的翅膀。最后基尔伯特问:“你这是要造反吗?”
皇帝的行为当然不存在造反一说。路德维希淡漠地说:“我需要时间调查清楚。”接着,他决绝地关闭了车窗,不再听任何发言,命令司机开车。
这时罗德里赫提出陪同两人回宫殿,路德维希沉默了一会儿,叫他带两人回家。于是他也下了车,先叫撑伞的卫兵回去保护皇帝,然后一边安抚愤怒的亲王,一边和哈特温合力把人按进后方的车里。雨太大,他们三人坐下时都湿透了。
夜里十一点,三人梳洗完毕坐在贝什米特府的客厅里。其实洗过澡的只有基尔伯特和哈特温,他们换了正装而非家居服,看来是还想与路德维希见面的架势。罗德里赫则婉拒了洗澡以及借穿哈特温的衣服的邀请,只把湿了的外衣挂到阳台上,重新打理了头发,穿着潮湿的衬衣站在两人身边,顺带在心里感叹不愧是基尔伯特,如此豪宅竟然空旷朴素如像军队单身宿舍一般。他的裤子也湿了,坐着比站着更难受。一起跟到家里的还有那辆车上的三个卫兵,他们奉命留守在屋内,等待皇帝的下一步指示。
基尔伯特完全不怕这几人,本想回到皇宫面圣,但哈特温率先拦住他,叫他按捺住心情。“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你很着急,但显然路茨已经生气了,你越违抗他的旨意越会激化矛盾。”
“在大事面前搞情绪化那一套最要不得!”基尔伯特痛心地说,把苍白的脸转向窗外的夜幕。他背上曾经为弩箭所伤的部位在经过罗德里赫的拙劣处理后不可控地感染了,在后续一个月中疼痛难忍,但考虑到这伤是为保护路德维希而来,且在第一时间未向两人公开,所以他没有请医疗队处理,而是简单地自己涂药包扎。后来,伤处留下了一个不平整的疤痕,每逢阴雨天就刺骨地疼。现在又是疼痛席卷他的时刻。
为了促进兄弟俩沟通,哈特温一边试图通过电话、网络、无线电等方式联络皇帝,一边准备那份本应该在一小时前就发出的通报的相关材料。不过前一件事彻底失败了,不但路德维希本人拒接来自他们二人的通话,能打通的近侍们听到他的诉求后,也都百般推辞。皇帝背弃了他的兄长,哈特温意识到这一点后,全身突然脱去了力气,被无可奈何的空虚感吞噬。
他把要补充的资料打印好拿到基尔伯特面前,从窗户的反光中瞥见那疼痛的表情,问丈夫怎么了。基尔伯特一惊,马上直起身体,接过文件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番后,叫他再去印另一样东西。
罗德里赫敏锐地闻到基尔伯特身上紧张的气味,结合那在裤缝处握紧而颤抖的拳头,走过去问他是否有哪里不适。基尔伯特见哈特温走远了,不知是由于身体的痛苦还是精神的疲惫,无意再遮掩,坦然告知是曾经在C国受的伤作祟。
“您后来没有再检查过吗?那么多年过去了,每半年都有一次体检啊。”罗德里赫有些惊讶。
基尔伯特摇摇头,不愿多说。罗德里赫又问他家中有无止痛的药物,自己也可以帮他去取。基尔伯特突然转过身要求同行。正在打盹的卫兵见状围过来,罗德里赫将他们遣散:“有我在就行了。你们去陪伴哈特温阁下吧。”
两人并排走过缺乏装饰的长廊上楼。罗德里赫听说过这栋豪宅的历史,认为曾经这里应该和任何一个亲王的私宅一样,装满足够开办展览的工艺品,但既然现在房里没了它们的踪影,按照这位亲王的个性,恐怕是慷慨了博物馆。基尔伯特推开一扇雕花考究的门时,他意识到这是二人的卧室,没有再前进,微微侧身站在门口等待。
他往里看了两眼,发觉并不如军队里所流传的,亲王夫妇的房间里有一大一小两张床,大的用来行事,小的给亲王睡觉,小床旁边还要放《武技大观》和枪。相反,一张漂亮的、宽阔的床大大方方地盘踞在地毯中间,两侧都有床头柜,靠墙的立式书架上放的大多是文学作品和画册。基尔伯特从书架的抽屉里取了什么走出来,和罗德里赫并行着,罗德里赫要下楼时,基尔伯特叫他去另一个房间。
“刚刚拿的是这个。”他摊开掌心,里面是一把钥匙。
基尔伯特用那把钥匙开启书房的门时主动开口:“哈特温不知道,你也别让他知道。”
罗德里赫明白他说的是箭伤,但他不理解如此一个显眼的疤痕是怎么逃避视线的。“难道您与哈特温阁下没有看过彼此的身体吗?”
基尔伯特小幅度地摇摇头,到书房去拿药箱。
“您身上还有别的伤吧?”
“当然。”
“他知道吗?”
“这个伤最严重,虽然只是木箭,但箭头太脏了。”
罗德里赫看到这间狭小逼仄的房里也有书柜,除了若干占据了下层角落空间的军事书籍外,里面装的都是封面相同、仅在书脊处用手写的日期作区分的书刊。基尔伯特说:“就是一些不上档次的档案而已,进不去图书馆的日志。”
罗德里赫不知道说什么,点了一下头,发现书柜中央的大空档中放的是一张遗像(大概是他父亲的),前面则用红布呈上了金色的元帅权杖和肩章(这一定是基尔伯特的)。他觉得这种窥探过于私密,自觉地移开视线,又注意到支在书桌边上的行军床,那上面放了叠成豆腐块的军绿色被子,看不出是否有人常睡。
基尔伯特讲起爆炸案的事。“于公于私,我应该感谢你陪在路茨身边,提升他的心性。我不知道你对这件事了解多少,但现在恶性事件已经发生了,我们只有想着如何去弥补,减少损失。所以如果以你明事理的品性,不应和那几个耳聋眼瞎的卫兵一样,听之任之。”
罗德里赫听出话中意思,带着歉意说:“请您原谅我没有这个权力。”
“你相信这是意外吗?”
“……如果是蓄意谋杀,就不能说是意外。”
“那个自杀的士兵!他们采取这种鱼死网破,里应外合的手段,完全是我意料之外的。这件事我委托巴滕贝格亲自去办,病房内也要求部署警力,却有如此疏漏……不过这的确是我的责任。所以我理应给出弥补的方法。”
罗德里赫谨慎地问:“已经有调查结果了吗?”
基尔伯特反问他如果让路德维希自己处理,会给公众什么解释。罗德里赫想了一下,并未回答。基尔伯特接着说:“他过于正直善良,把X中士违纪后被堕胎一事公开,会招来很多非议。况且这是军中内斗问题,公开了也只会让军队失去公信力。”
罗德里赫说:“请您不要过于担心,还应先保重自己的身体。”
基尔伯特干吞下止痛药后,两人下了楼,没有再提那些事。比起被一笔带式的摇头动作,在见到哈特温时突然消失的病容倒让罗德里赫觉得是个更好的答案。
这对伴侣结婚以来就是这样乐此不疲地玩着“特工游戏”的吗?但比起他们,他在路德维希面前的表现又好到了哪里去?这样想着,罗德里赫也如那三名在落地窗前惊叹着暴雨的卫兵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雨帘,然后才惊觉他竟然拿自己和皇帝的关系与贝什米特夫妇类比。
晚些时候,有人前来拜访。基尔伯特好不容易被安抚着坐下休息片刻,这时一跃而起,冲到门禁显示器前。来访者是麦克·兰茨,哈特温替他开了庭院的门。几分钟后,麦克和一个部下带着热腾腾的食物进门,先握着长官的手嘘寒问暖了一阵,接着在房里的几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小队配枪的卫兵如游龙般滑进了屋,在客厅里分列开。
“这是什么意思?”哈特温变了脸色。
麦克又愧疚,又焦急地解释道:“这是皇帝陛下刚下的命令,在事件调查清楚前,亲王殿下家中人员都被限制了外出和通讯。”
哈特温质疑:“命令没有下达到我手中。”
“这要我如何说呢,长官!”麦克肥胖的脸上涌动着悲伤,“如何说呢!您二位已经被停职了……千真万确。”
基尔伯特的暴躁脾气又上来了,三步并两步跑到麦克面前,打算施以武力,卫兵立马上前阻拦。他们虽然配枪,却不敢使用,只分别拦住亲王的肩和腰。但这给基尔伯特提供了便利,他伸手一捞就抢走了左边卫兵的配枪,高举着枪口怒问:“谁打算打我吗?”
面对此景,麦克几乎要哭出来了。亲王和皇帝都是他所敬爱的人,他并不想看任何一方伤心,况且他早听闻亲王在军队时脾气出了名地暴躁,对违规的下属从不手软,此刻真干出什么事来也不一定。他正犹豫着该下怎样的命令,基尔伯特又被哈特温连人带枪地推开了。一番让人眼花缭乱的肢体动作过后,哈特温把枪交回了士兵,回过头指责基尔伯特。
“你还想制造第二起丑闻吗?!路德维希虽然是你弟弟,但他是皇帝啊!”
基尔伯特的火苗暂时熄灭,在卫兵的监视下,二人被带到不同的房间。哈特温看起来累坏了,面无表情地坐在客厅里发呆,坐在餐厅的基尔伯特则不断尝试与弟弟取得联系。第二十次拨出电话时,他发现自己的号码被弟弟拉黑了。
也许是刚才用力过猛,也许是悲伤的情绪入侵了神经,曾经的伤口又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双手交握成拳,埋头在臂弯中。罗德里赫把冷掉的食物重新加热、分装后送去两人面前,哈特温愧疚地向他道谢,基尔伯特只是点点头。
“需要我去拿药给你吗?”罗德里赫轻声问,基尔伯特没有把头抬起来,大概算是拒绝。
在罗德里赫看来,路德维希这种简单粗暴的软禁行为很不合适,背后必定有情绪失控的原因。他尝试着打出了今天第一个给皇帝的电话,果然也被挂断了;第二个响了很久,最后接通了。并不需要他组织措辞,电话那头的抱怨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几乎要把手机撑炸了。罗德里赫梳理了路德维希的话,大意为以下几点:第一,他正在对相关人员进行分秒必争的调查,在事件发生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必定会给公众真实合理的解释;第二,就他已掌握的信息来看,基尔伯特给出的处理方式完全在弄虚作假,但对方的行动力和游说能力过强,他不想被扰乱思维,才出此下策;第三,很感谢他主动帮忙安抚兄长情绪的行为,日后必有重赏。
“但亲王殿下的情绪很激动,现在总的来说,状态很差。如果您能主动与他沟通,相信情况会好很多。”罗德里赫说。
“那又怎么样?他先斩后奏,弄虚作假,瞒报案情,代理期间对非紧急事件独断专行,且事后也不汇报,反而虚构一场‘讨论’出来,就连瞒不住了的通知也要挑我在飞机上不便过久通话的时候,难道连这点后果都难以承受吗?你知道我原打算在落地后、讨论前直接前往医院探望X中士并告知我的赦免吗?他理解我听到这种消息的感受吗?”
“……我需要把这些转告给亲王殿下吗?”
“不,你就告诉他你也被我拒接了,让他好好反省。”
罗德里赫本想去帮基尔伯特拿药,想到那是个上了锁的房间,又作罢。有多少人会在婚后保留一个上锁的书房呢?他站在门前平视全屋,看着视野中一左一右的两人,愈发感到婚姻背后有着难以捉摸的东西。他给基尔伯特泡了咖啡,告诉他姑且可以止痛,然后端走没被碰过的食物又加热了一次。
“亲王殿下,请您不要太难过,要相信陛下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一定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几次安慰都无果,罗德里赫也放弃了尝试。虽然他的安慰完全出于改善兄弟关系的目的,对基尔伯特本人的好感毫无期待,但毫无回应总是会让人挫败。然而话说回来,基尔伯特·贝什米特这样的男人真的需要谁的安慰吗?他所悲叹的,懊悔的,是为弟弟、主君带来的麻烦,还是从手中抽走的缰绳呢?
罗德里赫在贝什米特府上陪两人到凌晨。三点半时,路德维希主动联系了罗德里赫,用与刚才不同的语气说:“请来皇宫陪我吧。我需要你的帮助。对了,小心暴雨。”
「现在麻烦大咯!今天坐了一天班,屁股都扁了,下午去现场,被烫了好几个水泡,现在又被拉回来审问……你见过让我这样身份的人亲自审人的吗?我感觉我头发都油了。」
『权力是人民给的,多大的官意味着多大的责任啊。』
「你脑子坏掉了吗?你不是被R国策反了吧?」
『开个玩笑!没有人负责记录吗?』
「咳,我手下几个将官审的,我也就是巡视一下,看看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哦!』
「生气了?」
『没有,刚刚在煎饺子。这种事不让战争部做吗?他们不是有那种一套一套的。』
「做毛线!你知道我今天审了谁吗?饺子好吃吗?看看饺子。」
『还没好呢!』
维尔弗里德想把“那也给我看看”和“依我看他们整个部门要被从上到下撸一遍”这两句话发出去的,然而这时下一位受问询者已经来了,他只好放下手机,撩好长发,端正仪态。
罗德里赫到路德维希那儿时,他已经和相关人员谈了四个小时,基本掌握事件全貌。除去基尔伯特擅自下达指令的那一块外,事件脉络如下:8月30日,X中士完成胎手术完全苏醒后,以心理崩溃亟需与孩子父亲通话为由请求驻守在病房的战争部直属部队士兵A帮忙联络,彼时Y中士正在独身宿舍内禁闭,推测是这唯一的一次通话让二人拟定了作案计划。31日早晨,尽管医嘱严禁下床,X中士仍委托出借手机的士兵带自己去洗手间,并打碎其中镜子,用碎片割断颈动脉自杀。士兵A看到渗出血迹后破门进入,并呼叫医生,将X中士转送到该楼层急救病房抢救。31日下午,受害少将接到团部通知前往医院,与被批准外出的Y中士一行人会面。在少将面对面向Y中士表达歉意时,后者引爆了藏在外套内袋中的炸药,又连环引爆了房内的氧气罐。
罗德里赫看完事件报告后提出疑问:“为什么禁闭多日的Y中士会携带炸药?”
“是直接从宿舍带走的,执行爆破任务时余下的部分,还搜出一支手枪。或许从我们逮捕X中士起,两人就有和高级军官同归于尽的想法。不过刚好去看望他的是一位少将,原本按制度只需要团长出面。”
这听起来还涉及非法窝藏军火和巡查不力,叫人很头痛。罗德里赫的思维被路德维希在电话中说的“落地第一件事是去看望X中士”所缠绕,庆幸这样的惨剧没发生在他身上。他又问路德维希就这一部分与战争部沟通的结果是什么。
“……每年有丢失的容许率,比如今年一共丢失枪支二十三件,弹药四百枚。算了,账一笔一笔算,当务之急是向公众通报。”
路德维希忙碌一晚上后,看起来不比在家里坐着的基尔伯特好多少,额头和眼睛底下泛着点点油光,头发也因为不时的抓挠显得散乱。罗德里赫问完案情,问打算怎样公开。“全部公开。”路德维希想也没想就说。罗德里赫又问基尔伯特的事。
“唉,我知道对不起我哥。但是这看来是最简单的办法了。他一切都还好吗?”
“麦克·兰茨是个靠得住的人。临走时我也委托他们明天一早去购买早餐。亲王殿下家的冰箱里除了常温牛奶和鸡蛋什么也没有。”
路德维希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苦恼地闭着眼睛附和:“是这样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他对待自己太随意了,吃东西的时候总是把好的都留给我,经常受伤了却为了不让我担心而强颜欢笑。我知道他没有私心,但是……”
他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下去,只能用拳头敲打脑袋。罗德里赫把他的拳头握在手里,阻止他对自身的虐待行为。审问暂时告一段落,拼合材料期间,路德维希讲了一个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他告诉罗德里赫,基尔伯特和哈特温刚跟着那伯爵镇压革命时,大家住在远郊的别墅里。那时他有一条狗,狗长得很普通,矮小又脏。他凡是有什么吃的,都要给狗留一口。后来那狗养熟了,他考虑给狗起个名字,在Aster、Bkackie和Cerlitz之间举棋不定。但就在这时,他的狗被基尔伯特打死了。
“那天我用香肠逗它,它跳起来咬了我的手腕。我哥刚好回家,一枪打穿了狗的肚子。狗在地上像触电一样抖,蹬腿,流血,我当场傻在那儿。”
罗德里赫愣了愣,问:“你们尝试救它了吗?”
“不,我哥说它救不活了,而且很痛苦,往它头上补了一枪。”
路德维希很平静地说这些话,在沉默的气氛中,还抽空拿出一份文件签了个字。罗德里赫犹豫着问后来呢。他说:“后来我和我哥说是我先逗它的。但他说正是因为我对可能咬人的狗施与了过多不合实际的感情,才会在被咬时错误地容忍了它。总之他没有道歉,哈特温和我一起埋的狗。”
虽然很同情小时候的路德维希的遭遇,罗德里赫却不知道此时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安慰对方。他站在路德维希背后,失神地看着灯下灼目的金发,不自觉地摸了一下。
路德维希握着他的手回头,把手掌按在自己的头顶上。“后来,隔了很久的某天,我问我哥如何才能保护自己在意的东西。他说拥有越大的权力就越没有人能侵犯我的所有物。”
“倒也有它的道理。”
路德维希顺着他的手背摸上去,指腹在掌骨和血管上轻轻摩擦。“现在我有无上的权力,仍然不敢说我在意的东西百分百就是我的。我有强大的军队,有无数人的智慧与力量的支撑。我很在乎军事法是否与军人们的利益抵触。我很在乎那个X中士。”
一种介于宁静与躁动间的情绪在血管里散布,罗德里赫不排斥这样的感情,所以没有把手抽开。
“陛下,如果现在您拥有一条宠物狗,但有人不顾您的想法开枪打死了它,您会怎么做呢?”
路德维希果断地说:“我会逮捕那人,以蔑视皇室的罪名让他得到惩罚。”
“那么如果您不是皇帝呢?”
“也许我会用同样的手段回报他。不……”路德维希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刹那间松开手,低下头,捂住自己的前额,“我不知道。我当然不能因此就杀了他,但我会很愤怒。我会打他。”
“那么,如果打死您的狗的是亲王殿下,而您仍然是皇帝,您已经21岁了,又会怎么做呢?”
路德维希摇着头说:“我不知道。”
片刻后,他把头埋得更低了,用混杂沮丧和无奈的声音极缓慢地说:“我不知道……不要问我这样的问题了。为什么要让我去回忆对基尔伯特的负面情绪呢……”
在他头顶的手滑到后颈,轻轻地揉捏那里的肌肉。路德维希坐了一晚上,肩颈酸疼。他很享受那种类似于安抚动物的动作,将头贴到对方的手掌上。
“不是的。我想说明的意思是,权力能让您捍卫想保护的东西。然而您与亲王殿下的关系是游离在权力之外的,像一种和权力关系并行的关系……就好像我们将人类分为男人和女人,或分为孩子和老人一样。”
“……所以呢?你认为这很不合理?”
“不。只是,对您来说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是对的。可在兄弟的关系间,您却认为兄长的权力更大一些。所以在选择扮演‘皇帝’时,您要坚定自己的权力;而在可以扮演‘弟弟’的时刻,您可以尽量体贴您的兄长。”
路德维希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但这让他更加沮丧。罗德里赫也发觉现在和他说这个是在增添他头脑的负担,岔开了话题。
“陛下,战线还很长吧?您想喝啤酒吗?”
“什么?”路德维希听到这两个字,惊恐地坐正。他承认在听见的一瞬间,嘴里就开始分泌唾液了。漫长的工作之夜,啤酒是最好的提升产品。可他已经拆了啤酒按钮,又发誓再也不喝酒,怎能出尔反尔?
罗德里赫打开冰箱看了看说:“虽然按钮拆掉了,但酒没有及时销毁啊。不过节约是一种美德,如果您不喝的话,两瓶都由我来喝如何?顺带一提,其实在我读书的B国,啤酒只是汽水的一种而已,算不上是酒的。对了,还有新制的冰块,知道您要回来,库格就冰上了。”
路德维希听到有台阶下,欣然接受。于是在冰块撞击玻璃杯的快乐声音中,两颗低落了一天的心有了一丝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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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6年9月2日中午11点,D国皇室新闻局发言人正在进行“9·1爆炸案案情通报”的电视讲话时,背景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皇帝路德维希的形象出现在播放给千万民众的电视画面中。他代替新闻发言人将事件情况叙述完毕后,又深深地鞠躬,以表歉意。
“事件的发生暴露出多部门工作中的纰漏,警察局和消防局已经介入调查。对于事故中的死者和伤者,补偿会落实到每个家庭手中,受到损坏的医院修复也将由政府出资完成。针对大家所关心的军事法剥夺beta军人生育权问题,我承认我担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衷心地向相关人员道歉……任何规则不应建立在对健康的侵犯上,非常对不起!帝国建立至今不过十年,法律需要不断修正,这次事件留给我们的启示是沉重的……”
眼眶微红的皇帝,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在镜头前脱稿发言后,再次鞠了一躬,把话筒留给发言人。路德维希致歉过后,低着头快步回到办公室里,一屁股扎进扶手椅里,双手挡在额前平复呼吸。不出三秒,罗德里赫跟进来,把一块冰毛巾贴在他脸颊上。路德维希用毛巾擦了擦脸,抬起头,用那微红的眼睛看着对方,下眼睑上竟然蓄了薄薄的泪水。
这时候应该说什么?罗德里赫认为,由皇帝本人发表电视讲话是没有必要的,但也不是错误选择。此事虽然反映出日常管理和应急处理的失误,但正如他所言,起因可归咎于军事法中不合理的条款。相信这件事该法条会有较大修改。不过违背人之天性的法条就不可以存在吗?将一个多民族的庞大的国家凝聚在一起,总无法兼顾所有人的利益。今天路德维希为之落泪,只因为比起该条款为军队带来的利益,他更在意那位犯下罪行的X中士被侵犯的生育权罢了,倘若换基尔伯特亲王殿下来发言,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罗德里赫当然也支持军人拥有在役时能结婚生子,兼顾家庭的权利,但这是站在个人角度所想的。身居高位的路德维希,并不能时刻以个人的观点示人。一旦站在国君的位置上,他就是一个符号化的人物了,他在公众前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无限放大,被议论,被发酵。古代为防止议论中的不和谐的声音出现,设有秘密警察制度。穿便衣的皇室密探游走在大街小巷,偷听民众闲聊时的发言,若有对皇室不敬者,都会被秘密地抓走关押,甚至判处死刑,以至于一时间人们只能用暗语来抒发对统治者的不满。比如发生了一些令群众不快的事件后,A在集市上遇到了B,便对B说:“我打算讲一个关于政治的笑话。”虽然A没有再说任何其他内容,B却完全听懂了而哈哈大笑。后来,说暗语笑话也被列为违法行为,于是人们很少再在户外说话。
不过在另一方面,他不认为以个人的喜好来治国不好。同样在古代,有想名垂青史的君主放弃个人的利益,与不喜欢的人结婚,放弃不适合身份的爱好,把一生都献给国家,最后却孑然一身,与狗相伴。但比起这样做取得巨大成就被后世赞颂的,更多的则是一辈子戴着面具做人,失去了自我的同时也让国家限于泥淖之中的。人的一生相比历史很短暂,人死后,后世的评价如何,他再也听不到了。若非大是大非的问题,与其为了不确定的东西推开自由,不如直面内心,活得舒爽。况且路德维希的本性很善良,这次诚恳的道歉在道义上是该受赞扬的。虽然他行事不够谨慎,但有策略地曝光他的善良和直爽,也有助于稳固其威信。
综合来看,拒绝基尔伯特的提案,亲自出镜,还有对亲王先斩后奏的违规操作的隐瞒,是勇敢和自信的体现。所以他很自然地,像他们相处的这两天里常做的那样,在压低的脑袋上摸了摸,并给予口头上的鼓励。
“您做得很好,我为您感到很骄傲。”
路德维希把毛巾紧紧地捏在手里,问罗德里赫要怎么处置相关人员。
“您说的是哪些人,又想要怎样处置呢?”罗德里赫仍然把主动权还给对方。
路德维希咬着下唇,连续表现出三次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别过头说:“已经一天了,我很担心基尔伯特。”
这对罗德里赫而言,倒是个完成自己想做的事的好机会。他照例安抚了皇帝的情绪,之后意有所指地问:“亲王殿下缺席的缘由,对外宣称是突发的身体不适,是这样吗?”
回答是肯定的。所以,下一个问题就来了。
“那么不如顺势让他们二人接受全面体检吧。正好您也可以到医院看望他。这是一个在私人场合以外见面的机会,既体现您对他的关心,又不会让事件后的第一次见面显得尴尬。”
皇帝接受了这个提议。两个小时后,基尔伯特携哈特温到第二医院接受体检,路德维希出其不意地来到诊室,让检查中的亲王和旁边的医务人员都受宠若惊。他们都收看了皇帝的电视讲话。医生们站在职业的角度上,抨击泯灭人性的军事法的同时,也不得不赞同年轻皇帝对人身健康权的维护。而明显在讲话中情绪不稳,明显有很多事要处理,却又抽身来体检现场陪伴兄长的行为,也博得了他们的好感。
基尔伯特是最晚适应皇帝驾临现场的人,他仍然在生昨天的气,倔强地把头扭到远离弟弟的一侧,拒绝包含视线在内的交流。路德维希本来就愧疚,看到哥哥还埋怨自己,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给了他一个长达一分钟的拥抱。这一抱瓦解了基尔伯特的防御,他微颤着双肩,轻声为自己先前逾越的行为道歉。
外科检查中顺带查出了基尔伯特一直隐瞒的肩伤。令人惊讶的是,这是这道伤口首次被病历记载。路德维希和哈特温当时都在房间内,看到愈合后凹凸不平,颜色紫红的疤痕,不约而同地询问基尔伯特是怎么回事。基尔伯特只好如实讲述多年前为保护路德维希而中箭,又因为后来伤口恶化,时常疼痛,怕二人担忧而一再隐瞒的故事。路德维希听后叹着气说:“如果我能更关心你就好了。是我的责任,我总是不主动过问你的情况。而你关心我太多。”
这话是他发自内心的感叹,没有受任何人的指导。一天的“冷处理”让他明确地意识到兄长在心里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两人密不可分的事实。但罗德里赫所说的以兄长之名左右他决定的情况也的确存在,他决心往后好好地区分这两种情形,更多地把握住身为皇帝的主动权。
拥抱过后,基尔伯特没有马上穿上外衣,就着上身赤裸的姿态,目光焦灼地询问自己能否官复原职。路德维希沉默了,转身对哈特温说要安抚好基尔伯特的情绪。哈特温反应敏捷,主动把基尔伯特带到一边,问他受伤时的细节。
总而言之,无论双方各自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电视通报过后,体检活动也和睦地结束。在人事处理结果出来之前,亲王夫妇仍处于停职状态,所以直接返回家中,继续由卫兵看守。国务部门工作由路德维希全权负责。期间,秘书罗德里赫以皇帝的名义多次送食物到亲王家里,与基尔伯特聊天一小时后再离开。他发现亲王对于很多话题都没有兴趣,唯独谈到路德维希,他眼睛里光彩四射。罗德里赫选择性地讲述两人在B国的旅程,基尔伯特听他复述弟弟为当地养殖土猪的农民提出的致富方针时,也深感自己对弟弟在政务方面的能力了解得太少。同时,为证明“皇帝陛下深得人心”这一点,罗德里赫从路德维希的办公室里拿走那根猪腿献上,说是利奥波德的父母感恩儿子遇到贤明的君主而赠给路德维希的,现在后者将它献给了敬爱的兄长。当然,回到办公室后他轻描淡写地将猪腿消失案解释为:因为听说基尔伯特想吃B国的猪肉,所以他把那根陛下似乎没什么兴趣的猪腿顺便送去了。
基尔伯特听说利奥波德的父母爱戴皇帝,而皇帝爱惜自己,心里有了些安慰。然而被停职却是难以忽视的耻辱。被比自己小7岁的弟弟毫无颜面地剥夺职权,他感到十分丢脸。
“他把我关在这里是事实!他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谈到这个,基尔伯特心里闪现出极深的落差。他有一种预感,曾经以非正当手段得到的权力可能要在此付诸东流。好在罗德里赫在安抚alpha方面很有经验,他哄好亲王殿下的情绪,又回到皇宫陪伴路德维希。多部门合作调查的这几天,他以办公为名留宿在皇宫。路德维希本应该到卧室休息,也因为情况特殊,改睡在办公室套间最里一进的休息室里。至于一位alpha和omega不避嫌地共处一室这种事如何不被捕风捉影,就看以路易莎为首的内务官员在把守秘密和化解流言方面的能力了。不过很久以后利奥波德从罗德里赫口中听到了这几天发生的情况,他透露说:“那两人躺在一起的时候仅仅谈工作而已,没有做出格的事。”
而罗德里赫的解释却是:“陛下的言论在网络上引起了很多议论,平民对军事法不了解,这次曝光后,时有负面言论,令他介怀。我尽到了陪伴的义务。”
在同样需要亲密关系来支持脆弱意志的时刻,基尔伯特选择把自己关在上锁的书房里。行军床折叠起来放在靠墙的位置,以留出书桌前的行走空间。窗帘拉着,灯没有开,房间里很暗。基尔伯特背着手绕着书桌走了两圈,最后停在橱柜的正中,好像在凝望其中的物什。相框的玻璃上浅浅地映出他的脸,和其中黑白照片呈现的男子面庞重合——那日罗德里赫从门外偷看到的相框的确装着他故去的父亲的照片。
基尔伯特与他父亲对视片刻,自后方掀开盛放权杖的酒红色天鹅绒布,让另一个被雪藏的相框重见天日。
那其中与其说是照片,不如说是画像的缩印。油画质感的人脸,陷在象征身份的王室着装当中。那并非是路德维希的父亲,亦即他父亲所侍奉的主人,而是曾经带他与哈特温讨伐暴民,扫平动乱的恩人——如果没有他的爱惜和提携,他不会产生帮助弟弟登上王位的念头;而如果不是他的死亡,他们兄弟俩也到不了今天的位置。
每每望见这位恩人的脸,基尔伯特都百味杂陈,此时亦然。他握紧拳头站了一会儿,又用那块绒布把灼人的目光笼进黑暗。
“对不起……今年的第51次,对不起。”
他试图触碰自己的权杖,但手指一直颤抖着,磨磨蹭蹭,歪歪扭扭地行进,花了很多的时间才虚握到冰冷的金属杆上。但指尖触及的刹那,他却似汲取到了无穷的力量,倏地握实了,手背上青筋鼓动。
一条走廊之隔的卧室里,哈特温独自躺在足以躺下三人的床上,没有脱衣服,没有盖被子,皱着眉望着上空,没过几秒,烦躁地翻了个身。
网络上抨击战争部的呼声很高,路德维希知道,这是由于不敢明面上指责皇帝的缘故。他没有太多时间翻看各种论坛,但光是闲暇时分看到的,就有约五分之一在谈论这件事,呼吁严查战争部。路德维希也确有打算,几天里抽空和赫尔曼谈了好几次话,力图揪出私藏军火的产业链。不过对于强行将X中士堕胎一事,除了管理疏漏外,路德维希没有进行任何责怪,他知道这完全源于基尔伯特的欺骗。而基尔伯特有这样做的勇气,又是他混淆了“哥哥”和“大臣”两种身份的缘故。归根结底,责任在他。
“赫尔曼,我相信你的忠心。但以后忠心的对象还是要选对人。如果能把这件事彻底处理好,我仍然会信任你。”
赫尔曼谢过皇帝的仁慈,发誓一定在规定期限内查明真相。
皇宫里所有人都能看到网络上的评论,实际上也很关注,不过敢于亲自过问皇帝对网上评论的看法且行动自由的,目前也只有罗德里赫了。面对他的关心,路德维希虽然沮丧,也不想在他面前失了气度,便说毫不介意。罗德里赫听罢也没问第二遍,只说知道了,然后去忙了别的事。路德维希有些失落,久久地看着一门之隔的秘书,希望他从这目光里读懂他的想法。后来罗德里赫转回来,说刚才忘了问,是否要以维护为名暂时关闭论坛。
“……不,不用了。让他们去说吧。大家的情绪都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舆论这种事,有了新的热点就会被淡忘的。”
罗德里赫说:“过去时有R国网站取论坛截图断章取义歪曲事实的现象。”
路德维希听到这个很是无奈,但他坚持自己不关闭论坛的看法。“如果真的有,早就传出去了。再说关得了一个,十个,也关不了全部。我们不应该有犯了错误就在别国面前抬不起头的思想,就像我不觉得自己在21岁时当众承认错误,就坏过以瓦斯爆炸为借口、背负欺瞒之恶一辈子。现在所有的调查进程都是合理合规的,难道还怕别人看吗?”
虽然如此,罗德里赫还是命令网络监管部门删除了在言论中刻意歪曲事实,激发民众仇恨的部分留言。感动于路德维希的信任和宽恕,赫尔曼亲自监督各部队对私藏军火一事自查,抽丝剥茧,很快抽出了一整条产业链。
九月的第一周,事情像雪花片一样落下来。在意外安排的体检所呈现的结果当中,罗德里赫旁敲侧击地提醒皇帝陛下关注的,一个是基尔伯特身上愈合不良的疤痕的情形——这关系到彻底摆脱疼痛的可能性,另一个则是这对夫妻的生殖激素及外科检查结果。前者考虑起来相对简单,路德维希召御医长讨论后,认为虽然错过了最佳修复时机,但也为时未晚,通过手术切除增生阻止并辅以理疗手段是最完善的处理方式,能在根除疼痛的同时修复其外观。至于后者,路德维希起初由此想到了在亲王的婚礼上因自身激素不稳定而造成的一系列的糟糕事件,变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后来听了罗德里赫头头是道的分析,也放下羞怯,重视起问题所在:这二人并无任何“硬件”问题,为什么迟迟没有同房?
毕竟我与埃德尔斯坦……他悄悄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头看着穿衬衣和收腰马甲的秘书,吞咽着唾沫。毕竟在共同处理爆炸案的这段时间里,他虽然还不敢进行标记行为,但已经“做”到了欲罢不能的程度了。
那么,基尔伯特放着一表人才的哈特温不动,是因为和自己一样,缺乏这方面的教育吗?路德维希回忆自己在B国王宫里彻夜学习omega生理学的场景,否定了该猜想。他坚信基尔伯特是在各方面都远超过他的人,无论是领悟能力还是自学能力,所以不可能到28岁还不懂情事。所以问题是出在哈特温身上?是哈特温不如埃德尔斯坦这样擅长给对方制造机会吗?或者……难道是因为他故意给哥哥脸色看吗?如果不愿意履行妻子的义务,为什么要和哥哥结婚?意识到自己开始窥探他人家事的路德维希,为自己的冒犯和庸俗而惊恐着,又无法否认那些涌动在血液里的正是高压状态下他所缺乏的刺激和好奇。这些千奇百怪的猜想,和对自我高尚程度的怀疑,这几天中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头疼得厉害。他认为在重大社会事件存在的当下谈论私事是不合适的,所以没有传哈特温询问,只是用诙谐的语气,随口问了罗德里赫的看法。
罗德里赫想起他对赫尔曼的承诺,又考虑到基尔伯特在他心里不可撼动的分量,打算从哈特温这里下手。
当晚,哈特温·贝什米特被皇帝召见。谈话地点在平时开御前会议的议事厅,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路德维希、罗德里赫、路易莎和他四人。罗德里赫和往常一样,抱着笔记本站在靠墙的位置上充当背景。路易莎为哈特温端来咖啡后就推着小车消失在侧门后了。
哈特温低头看了一眼咖啡杯,深琥珀色的液体一望见底,热气升腾,他猜里面没有放糖。他不喜欢喝咖啡,也格外讨厌连糖奶都不放的喝法,这看起来意图不明。
路德维希首先向哈特温讲述了与御医和医院专家商议后的手术方案,问他站在家属的角度有何看法。哈特温感到很惊讶,他并不觉得深夜将自己叫到这里的人只想讨论医学问题,他也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不过,他认真阅读方案后,照例问了计划的手术时间,恢复期对工作的影响等问题。路德维希亲自作答。“这是一个择期手术,但以他的性格一定会以‘工作为重’为借口无限推迟,最后不了了之。所以我才想听你的意见。此外,针对第二点,哥哥出身军队,身体素质很好,虽然术后需要卧床几天,但这不影响他远程办公。我也会为他指定得力助手。”
哈特温心想弟弟不该说出让哥哥牺牲健康远程办公的话,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的确是基尔伯特的风格。难道把他按在病床上,他就真的会好好休息吗?因为感冒而被自己强迫早睡时,那一次他不是半夜溜去书房锁了门加班的?
眼下的闹剧给基尔伯特的打击是巨大的,虽然路德维希坚称两人有恙在身才请假在家,每天和基尔伯特打交道的那些人终究还是知道内情。借此机会减轻他的工作量,同时缓解回归岗位时的尴尬,倒也不是坏事。于是他提议可以在事件暂告段落的月底进行手术,届时天气也更凉爽干燥,有利于伤口愈合。
路德维希很满意,点了点头。
“就按你说的办吧。我会告诉他是我的决定。”
接下来才是本次谈话的重头戏,路德维希开门见山地问,二人是否有生育计划。虽然哈特温所在的近卫队有别于战争部所管辖的军队系统,但军事法试行后的多年里,未有一例beta队员怀孕的。白天,罗德里赫分析说或许这正是二人行事不顺的原因,路德维希认为极有道理。
“是因为法律的原因吗?哈特温,你应该知道你不受这一条款约束。况且这个臭名昭著的法条已经让我们看到了惨剧的发生,将来也绝不会有了。而你的另一职位是亲王的配偶,所以,理应承担生育子嗣的责任。”
突然被问到敏感问题,哈特温有苦说不出。平心而论,他也烦此事久矣。基尔伯特显而易见地在那方面兴趣低下,以至于只愿做被动的一方,可是alpha的身体又无法顺利让事情进行,因而他每次都无功而返,能够两人并在一起摩擦感受彼此的次数可谓九牛一毛,大多情况下连拥抱都没有就结束了。可哈特温是个兴趣正常的男性,即使再愿意包容,也无法忍受长期禁欲的生活,只能寄希望于无奇不有的网络世界。而更让他低落的是,基尔伯特曾看到过那些浏览记录,却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正常伴侣该有的好奇、恼怒和小小的妒忌。
上述内容,都是万不能向皇帝述说的。基尔伯特不止一次警告过他,严禁向任何人阐明他们在床上的位置关系。
哈特温只好含糊地说:“我们的确有这样的计划,这些小事不值得您费心。”
“小事?”路德维希挑了挑眉,“我敬爱的兄长,我的帝国的亲王,他没能拥有继承他血脉的孩子,为什么会是小事呢?哥哥已经28岁,正是考虑此事的时候。我和他相处的时间比你和他相处更久,因而可以说我比你更了解他。哥哥一定想拥有自己的孩子。那么,我可以大胆地推测,不想要这个孩子的人是你吗?”
哈特温以为一个月前在omega面前失误频出的皇帝会因为羞涩而止步于此,却不想他比自己走得还远。虽然没有阻止好语言,他还是第一时间解释:“我当然渴望为基尔伯特生育!只是……此前虽然我们有计划……有……计划,但一直没有落实!但这次陛下您敦促后,我一定会认真落实的。”
说完这段话,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在语气上的谦恭,已经和路德维希身边的其他臣子无异。曾几何时,他还能用“路茨”这样亲昵的名字来呼唤他,能携带武器走在距离他最近的位置,偶尔也能以长辈的身份提出教诲,但那皆来自于基尔伯特亲王身份的红利——如今两人被停职软禁,他也不敢再忽略君臣之别。况且基尔伯特欺上瞒下地下了那种命令后,他其实是带头反对的,只是刚愎自用的亲王在战场上当惯了发号施令的人,又怎么听得进旁人的话?所以,他也始终以最坏心态来揣测人事处理结果:犯了欺君之罪的基尔伯特被剥夺职务,保留军衔和荣誉头衔,无法再涉足军政任一场合,仅以“路德维希皇帝陛下的哥哥”的身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哦?那是为什么呢?你们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困难呢?”
现在看来皇帝是要从他这里入手,来撬动基尔伯特这颗重量级的棋子了吗?哈特温略微思考,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是属下工作性质所致。如今我担任近卫队长,每日都要频繁走动,步数多时可达数万步,又要携带数十斤重的装备,实在不利于胚胎着床……况且,属下是beta性别,相较于omega,怀孕概率本来就……非常小。备孕是非常麻烦的事,是很庞大的计划,需要补充各种营养,又要约束日常行动,若影响了工作效率又没有怀上孩子,实在得不偿失……”
看看这个瞬间丧失了口才,说话结结巴巴的可怜的青年!他承认自己说到最后,所用到的词语已经完全不受意识控制了,它们全是自发地蹦出来的,是他曾经在狗血的文艺作品里看到的内容,此时兢兢业业地被用来向一个更不懂生理知识甚至毫无经验的alpha来编造故事,蒙混过关。
不过说到omega这个词时,他想起了罗德里赫,这个没有什么存在感,却其实一直陪伴在皇帝身边的人。他向他投去了求援的目光,希望他能为自己说两句话。
罗德里赫善良地开口说:“陛下,的确如哈特温阁下所言,beta受孕的概率很小,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会对其产生负面影响。哈特温阁下工作认真负责,一直以来勤勤恳恳,踏踏实实,付出的汗水辛劳,有目共睹,但相应地,也就牺牲了家庭方面。在这种情况下,落实所谓的备孕计划,的确是困难的。”
“所以,哈特温,其实是我给你的工作压力太大的原因吗?”
路德维希面露担忧。虽然现在的对话,有半说半演的成分,可他相信刚刚两人所说都是真的,那么,omega也会受工作压力影响吧?
“不……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但我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想将备孕计划……”
“哈特温。”皇帝迫使他终止了发言。被叫到的抬起头,不安地凝望着,等待着。
“哈特温,我觉得为了我哥哥和你的家庭幸福着想,你值得一个长假。”
“不,我——”
“比起近卫队长,被停职前,你扮演的更像是我和基尔伯特的专属护卫的角色。这样的工作由你来做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你的工作能力很强,但这不是我剥夺你的家庭生活的理由。这次的事件愈发证明,过度强调人在某方面的奉献,会造成极大的不平衡,不安定。亲王妃同样是很重要的工作,请你拿出担任近卫队长的魄力,把这件事做好好吗?”
哈特温无言以对,他没想到这次设的局专门用来对付他。
“而且话说回来,这次在军医医院的布防,战争部出动了直属部队共计8人在病房站岗,你们却只派出4人看守楼层大门,掉以轻心,而在事件发生后也没有第一时间到达现场参与救援。”
路德维希点到为止,看到哈特温脸上冷汗直流的图景,又补充道:“不过我真心希望哥哥能快点拥有自己的孩子。他很孤独。他应该把更多注意力放在自己和自己的家庭上。我和这个国家让他牺牲了很多。”
哈特温摒弃了双手握拳置于下巴之前的动作,靠到了椅背上,听皇帝继续讲长假过后的人事安排。他提到再让亲王妃手握直属部队不合适,又提到辛苦的工作无法给予母亲陪伴孩子的时间,总而言之,许诺给哈特温一个远离基尔伯特的、远离政治中心的职位。
秋天的第一场谈话残酷地结束。哈特温感到口渴,想喝那杯冷掉的咖啡,又被罗德里赫以不利于备孕为由收走了杯子。
走出皇宫的时候,他仍然没想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小皇帝变了。唯一使他慰藉的,是刚才谈到的择期手术后的工作计划,看来路德维希不打算夺走基尔伯特的职务。
罗德里赫拿着咖啡去茶水间倒掉,路上盯着看得久了些。路德维希以为他要喝,连忙喊住他,叫他为了自己的身体少喝点。这本该是一句皇帝对臣子的关怀,被叮咛的应感激才是,但是在今晚的话题烘托下,不得不叫听者心中掺杂了苦涩的滋味。
Chapter Text
奉命前往F国调查少数党派建立一事的托里斯·罗利纳提斯回到R国,打算告诉伊万·布拉金斯基劲爆的调查结果:且不说建立党派的急切需求是真是假,光是关于署名朱利安·莫兰的先生的信息就能让人大开眼界了。他用的是假名,真实身份是F国王子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因性别为omega而极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也未曾参政,故而网络上少有他的消息。但前些日子他曾因私自前往D国而触怒国王,被关多日禁闭;重获自由后,那封密信就来了,不可说不蹊跷。
和D国构架不同,R国的军政大权由元首一人独握,最高级别的文官和武官只能传达而不能左右其决策。托里斯进入书房向伊万汇报时,他正和性别为alpha的英姿飒爽的女军人娜塔莉亚谈话。伊万见他来,告诉他很快就结束,于是他又退出去,在门外等候10分钟后,女军人踩着高跟皮鞋从他面前出门,亚麻金色的长发没有绑扎,在她转身时稍稍划出弧度。
托里斯见过娜塔莉亚几次,都是在司令部,她做着补给计算一类的文职工作。那时候托里斯只觉得这个女孩又年轻又漂亮,且有着和外表不匹配的冷傲气质,十分惹眼。今天伊万重新介绍道:“娜塔莎是我的表妹,今年21岁,很有潜力的年轻人。现在她在实战部队服役,是一名优秀的狙击手。为什么要露出那样惊讶的表情?其实她一直都在狙击学校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过去她年纪太小,我不想让她上战场。”
托里斯对娜塔莉亚的崇拜暗暗增加了。他把调查所得悉数说出后,伊万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他曾听说波诺弗瓦国王与王子不和,而王子所要建立的党派在F国可谓乱党,那么此举是否只为反对他的父亲?如果支持王子,那等于丧失了与国王合作的机会。王子战胜国王的几率是多少?五年内与D国交战的几率又是多少?大张旗鼓地给予支持是不明智的。
“莫兰先生发表过不少支持君主立宪的小论文,其中以E国为效仿对象,阐述了改制的可行性。”
“不过不论是君主立宪,还是扶持某党,本质还是对抗不重用他的父亲,这种案例古代多得很呢。”
托里斯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其实弗朗西斯王子对F国局势的判断是准确的。长达数年的A-L地区争夺战让国库亏空,去年又发生了旱灾。游行罢工事件在近三月内发生数量远超过去一年的。他想在继位前为自己拉拢人心,同时试行改革。”
“但他想让我们在他和国王之间选一个。虽然用了假身份,但真实身份易于查明,掩人耳目以外,他也想看我们推测出真相后对此事的态度。”伊万一针见血,托里斯没法不赞同。
他思考期间,大鼻子的男人确定了最终想法,他轻抚着自己的腹部说:“虽然是未来的国王,但现在他既没有权力也没有名望,我们没有义务做出选择。”
托里斯赞同地点头,汇报了另一件事,是关于P国新任总督菲利克斯·卢卡谢维奇的。
维尔弗里德认为自己不算个好人,因为身为陆军最高长官,在军中恶性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周,他就恢复了违反公序良俗的直播活动。和以前用一张如丧考妣的脸迎接直播不同的是,现在他对这项活动抱有很大的期待。直播开始前的半小时,他就心潮澎湃地为要出镜的部位涂抹化妆水,上遮瑕粉底,同时向菲利克斯预告今天要播放的内容。
“怎么样,前后三点旋转伸缩,听起来是不是很高级?”
鉴于菲利克斯对语音通话的坚持,维尔弗里德也逐渐习惯,秉持“就当多了一个比较粘人的朋友”的观点,放平心态应对得寸进尺的通话要求,一边为自己扩张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和对方聊天。既然开了语音,总要做一点文字做不到的事才不浪费科学家研发手机的付出。他恶趣味地把玩具的开关打开,放在麦克风前让对方听响声。可是和他预想中不同,菲利克斯没有什么兴致,在他反复的询问下才勉强地说:“我听到了”。
“喂,你不喜欢我的直播吗?你不是说喜欢我吗?”维尔弗里德有点不甘心,关掉玩具,身下的动作也停止了,一门心思和菲利克斯说话。
“嗯……没有。我很喜欢。”
“真的?你看起来很不高兴呐!”
“嗯,真的。可能是今天太累了吧。”
嗡嗡的震动声又响起来,熟悉的空虚感也随之降临。维尔弗里德摸了两把自己的内部,已经渐入佳境,便将玩具靠在了身体上。
距离直播开始还有二十分钟,足够他先爽一次。在熟人面前发出忘情的叫喊是需要突破自我的行为,但不断增加的兴奋情绪让他克服了想要保持距离感和神秘感的羞赧。他先是咬紧牙齿,从唇缝间泄露细碎的声音,后来随着频率增加,也放松了浑身的肌肉,用高分贝的叫喊表达此时的感受。
“菲利克斯!”
到达顶峰的时候,他用拔高的音调喊了对方的名字。被喊到的人先是一愣,然后马上说“我在”,接着问他快乐吗。维尔弗里德勉强地拿起手机,连说了两声快乐,喘息如雷,湿热的吐息凝固在冰冷的屏幕上,成了一片水雾。
此时的菲利克斯正为被亲R派团体孤立而烦恼。总得来说,虽然D国政府舍不得把P国拱手让人,却也拿它当烫手山芋。一个S族人占多数的地区,奉行R国的传统,想让它在短时间里萌生D国认同感是天方夜谭,这也决定了朝廷打算向边区投入的精力是有限的。指派与人不和的官员去远方就职,一举两得,即把人调离了政治中心,又能借他之手马马虎虎地对边区施以控制。
可是这些话告诉维尔弗里德有什么用呢?万一他与基尔伯特交谈时说漏了嘴,还会影响自己在朝廷的声誉。他不是个喜欢用暴力手段管理属下的人,所以部队才哗变不断。现在P国自发成立的反D亲R组织与内阁中的亲R派勾结,他也只能对起事者抓捕,审讯,逐一剿灭。他不会重拳出击同为S族的内阁成员,第一,被丢到这个生活水平远低于首都的地方,他满腹怨气,无法全心全意的工作;第二,他认为这都是历史遗留问题,自古以来P国就是兵家常争之地,不论归属哪边,反对派的声音都不小。他只要在五年任期内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之后的事也和他无关了。
“维尔弗,我很感谢你跟我分享这些。”菲利克斯回过神,看到直播快开始了,连忙微笑着提醒对方做最后的准备。
直播和往常一样,收获不少礼物和投币。一个小插曲是,继上次的直播中主播默认自己的D国军人身份后,今天有人就此前的爆炸案套他的话,问他现在沦落到要直播赚钱是不是因为怀孕被开除过。更有甚者直接拿出了beta军人在D国毫无人权的观点:“晋升时说alpha性格不稳定,难担当大任,考核有阴阳指标,滥用beta又处处限制其性别特性,要求像alpha一样吃苦耐劳还不休产假。亲王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那个亲王是alpha,但是国防部长是beta,是个blonde,好像和亲王的关系很不错?我有一次见过他真人,比官网上的证件照年轻很多,还风韵犹存呢!这么大的事,听说亲王的王妃都被革职了,这位部长毫发无损吗?这里面肯定有黑幕吧?”
“金发女郎是他们选人的标准吗?明明自己没有金发,却偏要宣扬唯金发正确论!不过,如果长官都喜欢侵犯下级,那的确要颜值上佳的才能下得去嘴。”
“在D国要叫‘战争大臣’哦,从用词上就能看出他们的野心吧?好战的民族是永远不知满足的。听说有很多人自愿为永久服役而绝育呢。说什么‘把牺牲看作奉献’的……主播哥哥,你摘除子宫了吗?有没有被alpha长官上过呢?下次直播的时候给我们讲军队里的八卦吧,求求了!”
维尔弗里德正在情潮中苦苦挣扎,看到这样的评论虽然想反驳,也有心无力。不过他的道德标准也不算高,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平台上,人人都是来找乐子的,对亲王个人品行的评价他一概不管。反正基尔伯特也不是皇帝陛下的亲哥哥,体内没有皇室的血,不过是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小人……而且谁知道那个一度深得民心的王室血脉是不是被他暗杀的呢?说不定他只是借年轻的路德维希的身份上市,以拿到亲王的头衔,以实现一手遮天的卑劣心愿呢?但反过来说,如果有人今天在这里侮辱路德维希,出于对皇室的尊重,他还是得掂量着要不要……
可惜在前后三点旋转伸缩玩具的刺激下,他连话都说不顺畅,满脑子只有“爽”这个字。他在测评的时候,评论区刷屏的速度往往很快,所以几条言辞不敬的发言很快被刷得找不着影了。等他稍稍清醒以后,看评论区里关于D国军队的恶意言论又有了冒头的趋势,干脆关闭了直播间。
直播结束后的半小时是菲利克斯和他隔着网络温存的时间。维尔弗里德的脑子浑得难受——依靠器具强制达成的高潮反噬效果也很惊人,他一路走来的时候腿仍是软的,脚底踩着地面像踩在密密麻麻的针上,走一步小腹的部位就震一下,伴随着从四面八方挤压他的罪恶感和寂寞感。现在他只想躺进温水的怀抱,什么都不思考,什么都不做。他把手机放在浴缸的边缘上,菲利克斯平稳的声音像泉水一样流泻进来。
“今天我做了酸菜馅的饺子,很久没吃酸菜了!煎的时候有一个破皮了,所以肉流出来粘在锅上,怪恶心的……啊,不过本大人可是从来不会浪费的,连那个也吃掉了呢。”
维尔弗里德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神游,发现对方不说话了,才努力回想刚才都讲了什么。实在无话可说,他只好问:“你怎么总是吃饺子啊?”
“嗯,因为饺子可以一次做很多然后放在冰箱里,下次煎起来不费事。这个月我太忙了,晚上下班的时候很多饭店都关门了。对了,前两天还有R国人来……”
“不行啊。”维尔弗里德突然打断了他。菲利克斯愣了一下,反问怎么了。
“不行啊,人怎么可以每顿都吃饺子呢?我记得你以前还经常拿着猪腿啃呐!”
“哪有的事!我又没有说自己每顿都吃饺子!我只是晚饭的时候煎饺子对付一下嘛,中午还是在食堂吃饭的。不过可能确实要改善饮食吧?你说得对,总是吃饺子人也没力气,我觉得自己都要贫血了呢。啊……也挺久没跑一万米了,说起来真惭愧呀!现在本大人肯定跑不过你了。”
菲利克斯这段话说得太长,维尔弗里德又走神了。他痛恨语音通话的一点是,错过了的信息无法通过回看文字找寻,所以必须全神贯注地听对方讲话。不过对他倾注了过多的耐心和爱心的菲利克斯,光是自己说着话就满足感爆棚了,得不到应有的回复也从未表达不满。这下维尔弗里德随口说着“下次回来咱俩比比”,菲利克斯也在那头欢呼雀跃。
“真的吗?不许骗我哦。喂,我说,我说如果——如果我下个月来找你,你请我去你家里吃饭吗?”
本来怠惰的意识在这个重磅消息下猛地进入戒备,维尔弗里德的身体也瞬间坐直,几秒的大脑空白后,他平缓了心情,安静地躺下,心里大概猜出菲利克斯说这话的表情。五官灵活的小个子军人喜欢在说话时做出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此刻大概也睁大翠绿的眼睛,眉毛高高地上挑。但毕竟他看不到嘛……不知者无罪。无论如何,见面就不好玩了。他咳嗽了一声,打了个水花,告诉对方自己困了。
“诶,可是今天还很早呀。是因为听到了不喜欢的言论吗?嗯……其实你可以开那个关键字屏蔽嘛!”
“不,让他们说吧!我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啦。真是的,你完全不懂我。”
维尔弗里德笑了笑,集中精力和他说了声晚安,声情并茂,简直能和dilidili上的什么《男声优与你说晚安》媲美。
“你也要好好休息,记得涂一点药,不然明天会很难走路吧!晚安,亲爱的维尔弗。”
但是我们这是没有机会见面了吗?菲利克斯把这句话藏在了心里。
从哈特温深夜入宫回来的那一刻起,近卫队就自觉地从亲王宅邸内撤退到宅邸外,给两人做免费的哨兵。哈特温怕自己被撤职一事在兄弟间引起更大的矛盾,毕竟被软禁的第一夜,基尔伯特突然拔枪指天的场景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他想从生育便利的角度出发,解释不得不更换职位的缘由。话已经想好一半,他又意识到这样会激发基尔伯特对自己冷淡的兴趣的愧疚。无论如何,这话都极难讲。他很嫉妒罗德里赫“把错的说成对的,坏的说成好的”的游说能力,如果他能学到一点半点的,那也不至于在路德维希面前全盘皆输了。
他选择了很笨的一种方法,即写信,来传达不敢当面讲述的信息。他一夜没睡,涂涂改改地推敲字词,最后在凌晨时分把信纸塞进了书房里。他首先花了很大的篇幅讲自己和基尔伯特的初遇。那时他是个没有权势没有背景的孩子,因为想有个稳定的工作而去做了宪兵,恰好遇到天下大乱,深感未来堪忧。可是基尔伯特的让他找到了未来努力的方向。他想跟着救命恩人的儿子做事,他想帮助基尔伯特实现扶持路德维希的目标。基尔伯特身上有一种永不服输,勇往直前的气质,没有什么能将他打倒,没有什么能让他望而生畏,他总是带着十二分的自信挑衅敌人,然后打漂亮的胜仗。他是天生的武人,天生的胜者,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充满古典主义时期的英雄精神。(这一部分他写得很困难,几乎全程红着脸,一方面由于他不擅长用浮夸的辞藻夸人,另一方面由于小哈特温一直不合时宜地肃然起立。)能跟在这样的人身边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他不想再求任何官职、荣誉、钱财。接着他笔锋一转地写道,所以现在让他一心一意地辅佐基尔伯特的时刻到了。一个28岁的男人,功成名就,此时唯独缺乏的是家庭的温情。虽然他有路德维希这样优秀的弟弟,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兄弟二人不可能永远形影不离。他初次走进这间大宅时,想这间房子空旷而压抑,他希望基尔伯特有一个卸下面具的空间,有一个能与之真心交谈的对象,能将工作中的压力在家庭里舒缓。此刻好机会来了,他将以备孕的借口获得超长的假期,直到为基尔伯特带来新的家庭成员……这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一定会有前所未有的改善,甚至是突破,他会让这个前二十来年不知温情为何物的男人体验新生活。
太烂了,写得太烂了,哈特温这样评价自己。他写作的功底很差,中学的时候作文时常跑题,现在不用读书写字,他就写得更烂了。可是写到最后,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太困了而拥有了同很烂的文章共鸣的能力,他竟然幻视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看D国杯的场景。两人生下的小姑娘继承了基尔伯特的发色和哈特温的瞳色,像个雪娃娃,扎着羊角辫在沙发上跑,一条褐色的腊肠犬跟在她屁股后面,肚子很圆,像导弹一样灵活地窜来窜去。基尔伯特喜欢狗吗?哈特温和路德维希一样,被打狗事件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一提到狗就想起基尔伯特开的那两枪。但他比路德维希多了的深刻印象是自己为可怜的小狗刨土挖坑时金发小鬼震天的哭声。
他停止了这方面的思考。
不过,如果情况真有他对路德维希说的那么简单,一年后这个孩子就能出生了吧?选择了陪伴基尔伯特这条路,他还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吗?
他把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只能感觉到动脉的起伏。
三天过后基尔伯特才告诉他自己看过信的事,语气平淡,好像接到一条来自下属的汇报一般。“因为我的错误连累了你,我感到很遗憾。但你也趁机好好休息吧。我会去劝说他的。”这是基尔伯特给他的答复。
没有其他的话。
而在罗德里赫这边,路德维希把他在特殊时期给予的支持视为立了大功,坚持放他三天假。罗德里赫没有推辞,借机回家补眠。他的体力一直不太好,每天全神贯注地工作的前提是加倍浓缩的苦咖啡,代价是双休日全天闭门不出,时睡时醒,思考人生。而因为9月1日的突发事件,他日夜不休地工作了一周,之后的一周也没得到及时的调整,导致一进屋就失去了力气,一边脱衣服一边歪歪扭扭地走向房间。
太久没回家,瓦修帮他打扫了卧室。他脱光了衣服倒头就睡。被子是前天刚晒过的,蓬松又散发着香气,纯棉的面料粗糙度适中,他把脸颊贴在上面,惬意地磨蹭,被子之下的四肢则抱着另一个枕头,似无尾熊抱着树枝。他一觉睡到黄昏才醒,吩咐瓦修烧了热水洗了个澡,终于摆脱硌人的发胶,能毫无负担地在枕头上打滚。
晚饭也是在床上吃的。他让瓦修做了苹果派,把盘子放在床头柜上,趴在床上把头探出床沿食用。播放着O国自制历史剧的手机横屏靠在一本厚厚的精装书上,让他能边吃边看。彻底远离政务的休息日是幸福的,获得路德维希的信任后,他有把握非紧急情况下,对方绝对不会再在休息日以公务打扰自己,更不会从自己身上找什么“人际关系的成就感”了。吃晚饭他简单地擦了擦嘴又缩回温暖的被窝里,给瓦修发了条信息叫他下楼收拾。瓦修进门时他披了衬衣趴在被子外面,支着两条长腿,头发因为没有吹干又经历了翻滚,凌乱毛糙地披着,影响他睁眼的幅度,显得他无精打采。
瓦修没有沉默地遵循指令,而是指出他今天的反常行为。
“你平时不会从早上睡到下午,也不会趴在床上吃饭。”
罗德里赫单手拿手机看视频,随口回答:“因为我前段时间很累。皇帝陛下很需要我。”
“哦?那么都需要你忙些什么呢?”瓦修非但没走,还在床上坐下来。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罗德里赫警觉地起身,问他有什么事。
“我在问你话,在关心你。”瓦修说,把一只手放在两人中间,身体也倾斜过去,“他都叫你忙些什么?”
“一些……就像你在新闻上看到的,皇帝陛下的致辞,还有通报的人事处理结果。我参与其中。有些话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我无法告知。”
“为什么?你帮他制定对策?这是你的分内之事吗?”
罗德里赫将垂下的刘海甩到一侧,拧起眉毛,像看到什么丑陋的东西而害怕溅到自己身上一般地,往后退了一点才开口:“为什么就不是了呢?皇帝陛下需要有人替他出谋划策。现在他最信赖的人,亲王殿下因病请了长假,我精通与各部门的业务往来,在人事调动这方面提出建议,有哪里成问题?我给予情感上的陪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还有,你出去吧!我想睡了。”
“你已经睡够了。如果你仍然觉得困,正是问题所在!你过去不会让自己这么累。你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绝对不在皇帝的家事上投入精力。你觉得我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吗?他哥哥无法陪伴,就需要你连续两周24小时片刻不离地跟着他吗?”
瓦修的声音很低,缺乏情绪,却句句都是质问,像用榔头凿冰。但罗德里赫不会被这样程度的问话点燃怒火,或者说,发怒这一项能力在常年的克制下已经消逝在时间尽头。他把手机丢到一边,戴上眼镜后侧过身,以单薄的侧面对着自己名义上的管家,实际上的室友,露出一只轻蔑的眼睛。
“我没有24小时片刻不离地跟着他,请你不要污蔑我们的皇帝。虽然我与你是很好的朋友,但不要在这件事上挑战我的底线。”
瓦修知道说不过对方,叹了口气,收回具有攻击性的坐姿,两手放在膝盖中间,驼着背。两人的视线不再交汇。
“你把皇帝当成alpha了。”
“皇帝陛下本来就是alpha,这是不争的事实。”
“是吗?我说的是在你不再忽略自己omega身份的同时,你把他当成了你的alpha。”
“注意你的言辞,我不想再在你嘴里听到任何关于我与皇帝陛下的性别的内容。”罗德里赫走下床,端着盘子走出去,从他身边经过时回过头冷冷地瞪着他。瓦修跟着出门。罗德里赫在水池前清洗盘子。他其实很擅长做这个,但对家里的清洁工具分类使用情况并不熟悉,只能硬着头皮用手来回擦抹洗涤剂。
瓦修站在他背后说:“我不想把话说得很难听。但是你知道我的意思。”
水流被开得很大,哗啦啦地击打池底,即使两人都没说话,也不会因沉默而显得尴尬了。罗德里赫把洗好的空盘摆在窗台上,又往手上挤洗手液的泡沫,仔仔细细地在手掌里摩擦每个手指,拖延时间般地,同时仰头看着窗外的天空。
“你想要说什么呢?”他用一句不带埋怨,也不带怒气,但也毫无喜悦和兴奋的话作为回答。但瓦修的回答好像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在听到时瞬间停下了动作。
“我想说他不是个好的alpha。好的alpha不会对你做那种事。你所做的真的是为了自己吗?到底是为了谁?你可以说你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你的年龄已经超过了在意的时候,可是对方呢?21岁的alpha和你的思路相同吗?他一定对你许诺过未来吧?这条路一直往后走,你要走到哪里去?你要当皇后吗?”
他以为瓦修要说的无非是快二十年前的少年情愫。但眼下的问题明显超出他的预期。平时沉默寡言的管家,是何时将这些关系细细梳理的?他感到强烈的被侵犯隐私的不适,而“皇后”一词又像一把利剑,轻而易举地刺破了虚假和平的迷雾,直触他的胸口。且不说他的出身、他的本意如何,只是一具伤痕累累而贫瘠的身体就让这个词显得格外刺眼。况且他从未有过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想法,遑论恋爱结婚。
他一时忘了继续洗手,也说不出话。良久,瓦修大约觉得自己冲动了,率先道歉。罗德里赫又打开水龙头,用连他自己都觉得怪异的说辞做徒劳的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不想看皇帝陛下全心全意地信赖他的哥哥。亲王殿下不会永远做对的选择,要让他知道这一点而已。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也不会永远做对的选择。我也不会一直往后走。”
Chapter Text
假期的第二天中午,罗德里赫照例抱着手机躺到很晚,迟迟才起床,睡眼惺忪地去浴室洗澡。一件怪事在这时发生。当他边为小腹打上沐浴露边想着前一日瓦修所说的“皇后言论”时,不知从何来的热流倏地从尾椎往上窜。起初他以为是某种神经反射,只要不再触碰这处皮肤就会消失,未作多想。但十分钟后,越来越热的腹腔和身下异样的感觉告诉他,他在洗澡时产生了闻到路德维希的信息素的反应。这很反常,过去的32年间,他没有任何一次在无外力推动的情形下自主产生液体。况且所谓的外力也仅仅包含皇帝陛下的信息素一项。
在浴室待了10分钟也无好转,反而愈演愈烈后,他将水温调成冷水,对着腹部用力冲击。欲望终于平息了。他用了很多沐浴露清洗黏腻的大腿根,搓红了皮肤才结束。
如果仅有这么一次,他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吃早餐时,由于回顾了路德维希和他的几次经历,他又感受到了那股热流,只好尴尬地绷紧双腿,维持面上的表情。但无人窥见之处,有什么慢慢地渗出来,在裤子和座椅上扩散。与此同时,他的尾椎痒得厉害,像有人拿着狗尾巴草不停地撩拨。
他决定趁休假去检查身体。谢绝了瓦修的陪伴,他独自出门,选了一家私立妇产医院。在这里就医的费用很高,优点是对身份的核查不严格,即可以不让这类记录污染自己的档案。他穿着厚厚的大衣从前厅穿过,看到几对拿着大包小包的夫妇,也有年纪很小但挺着孕肚的少女。孕期的omega本身有很高的激素水平,对丈夫以外的信息素不再敏感,可以三三两两地在前厅聚集。但那些因为其他病症而来的则不然,他们需在导医台处由护士领着进入隔离通道。罗德里赫虽然不畏惧旁人的信息素,但不想解释太多,所以听从了护士的安排。
隔离通道是一段很长的路。护士一路走一路问他基本信息,并更新在病历本内,从最基础的年龄、性别到稍微专业的分化年龄、生育次数。等他坐进诊室时,他的信息已经全部出现在医生的电脑屏幕上了。
医生是男性beta,一见面就单刀直入地让他补全初次怀孕的年龄和流产的月份。这样的问题让他很不安,但是他努力不带个人情绪地回答,先报出“四个月”,在说年龄时长久地停顿了一下,嚅嗫着道:“十四岁半……其实差一点就到十五岁了。”
医生没有评论什么或更深入地询问。
“那么,你感觉哪里不舒服,想要我提供怎样的帮助呢?”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来医院的路上他组织好了语言。他条理清晰地讲述自己由于清除了部分腺体却没补充外源激素而发育得异于常人的事,其特征包括没有发情期,不会对alpha的信息素产生反应以及不会自主散发信息素;接着说了这天早上下体突然分泌液体的事——他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为什么会如此,以及怎样扭转。
医生戴着口罩,但仅凭半张脸就表明了唏嘘。
“您是14岁分化的,分化后的第二个月就怀孕了,15岁这一胎流产后,再也没有经历过发情期?”
“……是的。”
“请问当初您是在医院进行流产的吗?”
“是,当然。因为我还做了清除标记的手术。”
医生让他把脖子伸过去,查看了一下后颈的腺体,摇了摇头:“这种清除方式对腺体损伤较大,尤其是对没有发育完全的omega,需要病人长期补充激素。当时的医生没有给您配药吗?”
“不,那时我没有固定的居住地,反复搬家,开药很不方便,所以——”
“Omega激素补充制剂在任何医院都能购买,只是挂个号的事,价格也不算很高。这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您那时候没有成年,监护人不知道这些事吗?”医生蹙起眉毛。
罗德里赫犹豫了一下,他很久没被人这样质问过了,一时间无比委屈。他呆呆地张着嘴,没有辩驳,在心里比较着各种借口的说服力,最后觉得在专业人士面前哪个都不行,所以什么也没选,而是低下头认错:“抱歉,是我对自己不够上心。”
“不用和我道歉,你也不要有负罪感,我们只是就事论事。”医生递过去一张湿巾,让他擦掉额头上的汗。
“谢谢您。”他攥紧湿巾,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很感激对方在此时施与的善意。
“那么,近期有过性生活吗?”
“嗯。”
“最近一周有几次?”
“大概……五次左右……抱歉,我有点紧张。请您不要介意。”
“没关系,先生,很多人都会在就医时产生羞耻感,你不用为此附加羞愧,顺其自然就好了。”医生敲击着键盘,将脸转回屏幕那边,这给了病人稍稍喘息的空间。罗德里赫深呼吸了几次,再次道谢。
“对方是alpha吗?男性?是同一个?”
“是的。其实从两个月前我们就断断续续地有性行为。”
医生想起刚才查看腺体的情况,问他这位alpha对他是否从没有标记行为。罗德里赫先是低低地点头,想到医生的视线对着屏幕,才出声肯定。他想起什么,支吾着问医生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能否真的被标记上。
“这个不好说,我觉得可能性还是有的,如果打算建立稳定关系,你们应该尝试。对了,上一次看这方面的问题是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至少不是今年的事。”他不想用“从来没看过”这样一看就对自己不负责的话来回答。
“好吧。”医生敲完最后一个字,用鼠标在可以下拉的表格中点点选选。罗德里赫将双手放在膝盖上,那团湿巾已经被体温蒸干,却像救命稻草一样地被抓在手里。诊室的布局是特意设计过的,浅黄色的墙纸和高大的盆栽,以及小沙发上的兔子玩偶都在力求营造温馨的气氛。然而等待医生说话的时间就像罪人等待宣判一样漫长。难道年轻时放弃外源激素,享受不会发情的身体的便利时,他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尴尬的这一天吗?他当然想到了,只是温吞的性格让他拥有将审判之日无限推后的能力。
“好吧,那我们先做基础的激素检查和b超检查好吗?费用的话——”
“费用的话没关系。只要是必需的检查,您直接开就可以。”罗德里赫抢在他前面回答。医生被吓了一跳,停下点击鼠标的手,打量了一下他的衣着,发现的确价值不菲。
先前领病人进门的护士走进来替他抽血,另一旁,医生到隔壁的操作间为b超做准备。罗德里赫走到一张像妇科检查床的地方,稍显别扭地坐上去,不知所措。
“请把裤子脱下来,内裤也要脱。这个探头是插入式的,不过您不用担心,对于有性生活的人而言不会痛。请您保持深呼吸。”
罗德里赫迟疑了片刻,理智总算战胜了恐惧,让他照着做了。探头上涂抹了耦合剂,但插进身体时仍像往身体里捅进了一把锈刀,一节节地划伤内壁。他绷紧得像一张弓,脚趾泛白,眼眶发红。医生一边喊他放松一边对着仪器操作,把血样送走的护士也折回来,握住他的手给他鼓励。护士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他想到自己不该在女性面前表现得如此脆弱,便也强迫自己镇定。“别害怕,不会有人伤害您的,先生。我们只是在检查。”护士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地狱般的5分钟过去后,他像被水从内到外地淋了一通,身上到处都是汗渍,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医生告诉他因为长期处于激素不足的状态,子宫的形态不好,但好在所有的生殖器官都还完好,没有器质性的损伤。这个消息让他紧张得要休克的情绪舒缓了一些。他问医生对生育的影响,医生说需要结合血检结果,在等待期间,建议他补做性反射检查。
“简单地说就是判断您是否有性交障碍。因为您提到最近有过多次性生活,但是对于b超探头的侵入却表现出超常的痛苦,您也没有分泌出帮助润滑的液体。”
刚才入侵他身体的器具是一个不过女人手指粗细的棒状探头,流线型的外表不应有弄痛omega的可能。罗德里赫盯了它几秒,像被灼伤了眼睛一样猛地扭头,然后目光黯淡下去。医生在原地等待病人的同意,病人却在他们的视线中蜷起身体,像孩子一样抱紧了小腿。
“我可不可以不做这项检查……”
“不会有人打扰您的。您一人在这个房间里。既然您抱着看病的念头来,又没有经济负担,还是检查一下比较放心。”
病人被说服了,继续躺在床上接受检查。检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针对视觉刺激的反射,第二阶段则是信息素刺激。一架立式仪器被推进来,用于检测他的信息素浓度。在第一阶段的检查中,他被允许使用自己的手机查看能够助兴的电影或文字,时长是15分钟。他坦言自己没有看色情媒体的习惯,于是医生为他播放了一段短片。画面上有两位男性在做爱,多个机位分别展示了他们身体的不同部位,包含生殖器的运动和面部表情。罗德里赫在前5分钟全神贯注地盯着,感到胃里不太舒服后,移开目光,在房间里寻找新的落点,他找到了那台机器,一盏LED灯闪着柔和的蓝光。盯着那个蓝点,他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尺度,仿佛过了半小时后,上方的喇叭才传来医生的问话。
“先生,请问您的身体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
“嗯……有一点热。”他胡乱说着,其实他什么感觉都没有。这时他想起手上连接的心率监测,忽然为自己的说谎感到羞愧。
“好的。现在进入第二阶段了。”
墙上的投影消失了,灯光也暗下来,麦克风关闭后,他只能听见空调的出风声。惊魂甫定的身体在突然的安静中被困倦席卷,他慢慢地合上了眼皮。黑暗中,黄色的光点上下跃动,越跳越远,最后也消失了。他均匀地呼吸着,直到一些刺鼻的气味钻进鼻孔。它们充满掠夺性,像夹杂着铁锈味的厉风,但缺乏浓度的节律,令人难以推测散发者的情感。分析无果后,罗德里赫才想起这是信息素的检测,哑然失笑,不再用逻辑去分析。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大脑停止计算后,他几乎要睡着了。
最后他是被护士叫醒的。意识到下身因测试而赤裸着,他十分羞愧,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裤子。护士告诉他检查期间他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他头脑一片空白,向她道了谢,但没有心情查看。
激素血检的结果和刚才的测试结果分别被打印出来。医生告诉他现在他的激素水平和beta相当,性反射则比老年omega还不如,至于生育功能也不容乐观。简而言之,他的身体问题很严重。
“不,怎么会呢?我明明是因为异常地分泌液体才来就医的。那种感觉不是和发情期一样吗?”睡了一觉后,罗德里赫的状态好了很多,说话的声音也变大了。
“但是刚才的测试中您的心率很正常,信息素浓度未及检测下限,防止弄脏裤子而放置的垫布也没有收集到润滑液。您没有任何健康的omega应有的反应呀。”
“不是的。”他声音急促地为自己辩解,“您要知道我今天早上确实出现了那样的情况。虽然刚才没有,但我过去也不会因为色情电影和alpha的信息素产生反应。这不是一回事。请您相信我。”
医生思考了一下,问道:“您还记得当时做了什么吗?”
“一次是在洗澡,很正常地涂抹沐浴露。还有一次只是在正常地吃早饭。”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那或者是您想到了什么呢?”
“我……可能是想到了那位alpha和我……”提到路德维希,他的面颊红了红。然而他没把话说完,突然发出了倒吸声,然后整个胸腔都提了起来。
房间里响起“嘀嘀”的电子声,同时有红光照到墙面上,被推出检查室的信息素检测仪没有关闭,竟在此时捕捉到了高于阈值的浓度。
罗德里赫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按了很久的门铃也无人开门,他才想起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几个是瓦修打来的,还有几个是路德维希打来的。瓦修后来又发来一条短信,告诉他出门买菜的事,以及由于找不到多的门卡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带门卡,所以把自己的门卡放在地垫下,请他先到家时记得开门。他顺利进门后,慢慢挪到卧室的床上趴下,拎着的一袋药散在床上。
药物是用来调节激素,帮助恢复omega功能的。检测仪响起后,他被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不亚于听见瓦修问他是否要做皇后的感受。那后面的对话,尽管他全都记得,却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般缺乏实感。
“您看,您想到爱人的时候就有了反应。现在是不是像早上一样,会分泌出液体呢?这说明他的信息素对您来说是特异性的。”
“是的,我从一开始就会对他的信息素产生反应。但今天我只是想到他就……”
“可能多次的性生活让你们的激素彼此影响,彼此调节,或者说他带动了您的激素水平。因为此前您没有做过血检,如果有受他影响前的数据,或许会发现各项指标都有提升。”
“那要如何应对?如果一想到他就会如此,会给生活带来很大的不便。”
“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很久。你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吧?这是一种过渡性的状态,等激素的波动匹配后就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生这种事了。”
“……那这相当于发情期吗?”
“不,不能完全等同。虽然您对他有性反射,但距离正常的发情期还有一段路要走。您的年龄也不小了,有怀孕的打算吗?”
“我还有生育能力吗?”
“目前不太乐观啊。但是既然对特定的对象有反应,就可以坚持往这个方向走。通过补充激素治疗,慢慢让身体恢复到相对健康的程度。”
“但流产手术和清除标记的手术对此没有影响吗?”
“这个肯定有,而且是主要原因。所以说没有人能保证您会恢复到什么状态,究竟能不能怀孕;况且着床后还有十月怀胎,能否将这个过程走完也是问题。可如果不治疗的话,就什么可能性都没有了。”
“……如果坚持吃药,我是否会像其他omega那样,对任何人的信息素都有强烈反应,且有规律的发情期?”
“如果激素浓度达到较高水平,当然会出现您说的状况。”
“那我可以使用抑制剂吗?因为我有工作。”
“抑制剂本来就是大剂量的激素,您还嫌自己的内分泌不够紊乱吗?您有固定的伴侣,又有怀孕的打算,那么您可以让他陪伴您度过,标记也能缓解身体反应。况且,用人单位应向omega职工提供生理假期,您的老板是否在违规办事?您的年龄比我还大,应该知道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这种时候应有取舍。您也可以询问爱人和家人的看法,不必什么都由自己承担。”
“可如果坚持治疗仍然没有能力怀孕,反而令我被频繁的发情期扰乱生活——”
“先生,您在纠结什么呢?您想要的到底是和beta一样来去自如的身体还是符合omega天性的身体?原谅我不敬的推测,我想您大概有一份因为病态的身体便利而得来的工作,且有渴望组建家庭的爱人,二者无法兼得。但您要知道,全天下有很多和您一样有生育困难的人,有许多比您严重得多,他们抓住百分之一的概率也要治疗。如果凡事都要有十足的把握再去做,那么大部分事情都没有人做了。另外我建议您去更权威的医院进行后续治疗,帝国直属的医院都有生殖研究中心,可以为您提供更先进的医疗手段。”
最后,他带着一个疗程的药回了家。按照“越快开始治疗越好”的说法,他应该在现在就吃下第一颗药。他把一板药片从包装盒中拆出来,螺旋形排布的药丸在眼前旋转起来,指向充满未知的中心,但它们一边旋转一边抛洒出喜悦的色彩,仿佛引诱着他,教唆着他:吃下这些药,挨过令人不适的激素波动阶段,他就能破茧成蝶,拥有能成为皇后的品格。路德维希还很年轻,但古往今来,分化成特殊性别的君主都会很快结婚,以求安定,这也是他同意皇帝与宴会上身份不明的omega见面的原因之一。即使现在宫内无人提及此事,不出三月,催促皇帝娶妻的声音就会来了。当皇帝娶了一位新娘后,他还能留在原来的位置上吗?那个新娘有可能是他吗?
和路德维希同居的生活是怎样的?他有幸睡过一次皇帝的寝宫,那床十分宽大,每件织物都亲肤柔和。如果不是那日他发着烧,他们又处于尴尬的境地,他一定会好好享受这份殊荣。他会为路德维希生下怎样的孩子?金发的,或者是黑色头发的?他的眼睛是蓝色还是紫色?他曾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他对恶棍的孩子没有任何留恋,但他也时常会想如果他的怀孕是在更正常的情况下,在一个相对幸福的家庭中,他所诞下的孩子将拥有什么样的外表和性格。Omega天性中的母爱并没有因为激素的匮乏而消散,反而补偿性地被他用在与旁人的相处上。他衷心地期盼周围的人能因他的帮助而拥有更幸福的人生,长此以往,他这样向旁人付出。不过这所有的付出,所有的补偿,都向投入大海的砂石,看似在填补缺失的陆地,却将海面不断抬升。
他承认医生的话给了他乐观的幻觉,好像他已经是个深受皇帝宠爱的omega了,好像明天就会披上嫁衣,入住皇宫。虽然他的理智不断地提醒他,用苦涩的现实像针一样扎他,告诉他幻觉以外的自己和最下等的那类omega无异,无法得到任何人的垂怜,但向往美好而快乐的生活是人类的天性。
带着这样苦涩的欢愉,他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打算服药。药未入口,手机的铃声打断了他。路德维希的名字在屏幕上跳跃,让他从快乐的云巅跌落黑暗的谷底。他把药放在一边,走出去洗了个手,又到客厅散了个步,希望回来后无事发生。可是一条短信破灭了他的期待,路德维希告诉他为了感谢他这些天的付出,想请他吃顿饭;同时发来的地点是有名的高级餐厅。
“我想看到你穿得好看一点,埃德尔斯坦。对了,以后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还有一句补充信息。
他无可避免地想到同样在高级餐厅里发生的事——被利奥波德拿着99朵玫瑰表白的那个夜晚,是他确信自己无法拥有幸福的起始之日。如果说在那以前,“无法拥有幸福”是一个脱口而出的借口,一种逃避人生的消极态度,那从他亲耳听见某人要与他组建家庭的那一刻起,这把只有他能看见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结结实实地挂到了他头上,让他惴惴不安,时刻不能放松警惕。
他没有能做合格的妻子和母亲的身体和精神,而对于任何因他姣好的外表和体贴的性格而来的人,他也给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他有的只有偏执、呆板、斤斤计较和像毒蛇和芜草一样受人唾弃的东西。人们用“冰山一角”来形容那些只能窥见表面的事和人,用纯洁剔透的一角来描绘水面下庞大壮丽的冰晶世界,但他们不知道腐烂阴臭的坟冢上也会因播种信使的投递失误而开出漂亮的花,被一抹春色误导诱骗而拿出十二分的力量、胸有成竹地向下开采的人,到头来会因为挖了一手的烂泥而唾骂花朵。他们说花朵的错误在于她从坟冢中吸取养料,将丑恶的事物净化成美的,在于她没有开成同样丑陋的样子,让人能早早死心,早早躲避。
发现自己流泪是屏幕上已经铺开水渍时的事了。罗德里赫简单地回复了自己不能去的愿意——身体不适,然后丢掉药片,擦掉泪水,决定洗个澡睡一觉来忘记这荒唐的一天。多么可笑啊!他竟然还花时间想象了拥有丈夫和孩子的生活,那样美好的事物怎是他这样的灵魂可以触碰的?
急促的敲门声响个不停,几乎像在砸门。罗德里赫趴在床上睡了两小时,醒来时天快黑了。他想到瓦修留下了房卡,慌慌张张地跑去门口。他的手臂在睡觉的时候一直压在躯干下,现在发麻得厉害,手指僵硬到握不住门把。他一边道歉一边开门,用上臂和背的力量代替前臂,结果门一开他也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埃德尔斯坦!为什么一天都没有接电话?”跑进房间的竟然是路德维希,他一把将坐在地上的人横抱起来。罗德里赫愣了快10秒,终于想起自己没有穿衣服也没梳头发。
“抱歉……但请不要这样,不要进我的家。”没有人开灯,罗德里赫在黑暗中摸索着推开对方,手指触到一个像胸针的物件又缩回来。他把手搭在年轻人的肩上,摸到西服的布料,大脑及时将它和那封邀请对上号。他为自己睡着的事道歉了两次。
“我把安德雷带来了。让他给你检查一下。”摸了摸罗德里赫的额头,路德维希没有感觉到发烧的迹象,心里安定了一些。考虑到对方没穿衣服,他先把人抱到卧室里,关了门让他穿衣服,自己则在门外和安德雷交谈。
罗德里赫把带回来的药处理好,穿着睡衣开门。他一见到两人,先是鞠了个躬,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吃过药也睡了一觉了,现在没有任何问题。
“怎么会没有问题呢?你昏睡得连门铃声都听不到了!你的管家呢!”
要说服自信而固执的皇帝,必须先拿出自己的底气来。他还因为白天,以及现在的事情难过,但快速切换出工作时的姿态,一本正经地讲述自己因为缺乏睡眠而头疼了一天,又因补眠和吃药而好起来的故事。
安德雷察觉到其中蹊跷,为罗德里赫做了基本检查,结果显示除了因为突发事件心率偏快,没有其他问题。罗德里赫顺势提出自己想继续休息,希望能被给予安静的空间。穿黑色西装的路德维希阴沉着脸,没有回答。安德雷心想平时仪表端庄的罗德里赫现在这副模样,肯定不愿被人拉着说话,尤其是被他这样不怎么打交道的人长时间地凝视,于是帮秘书说了两句,建议皇帝回宫。
“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待一会儿。门口留两个卫兵,其他人跟你一起走。”
罗德里赫失神地坐在床上,房间里泛着汗液的味道,让他很不舒适,而床板不正常的凹陷提醒他,一个体重远大于他的男人就坐在他身边。路德维希尊重他的意愿,没有碰他,只是并排坐着谈话。
“你的管家去哪里了?瓦修,是叫这个名字吗?”
“我不知道。他一般会在更早的时候回来。可能今天遇事耽误了。陛下不用担心我。”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路德维希不想打太极,直截了当地问他。而罗德里赫察觉到这天自己的情绪格外不稳定,可能是激素波动的缘故;他决定更谨慎地发言,所以摇了摇头。
“没有吗?你好好想清楚。”既然对方不想顺着台阶下,那他也无需等待。路德维希抓住omega的手腕,把他带到自己怀里。罗德里赫吃痛地叫了一声,手上的禁锢卸了一半的力,可他还是被拉着坐到了对方的大腿上。
“那我直说了,你的管家是alpha。这点味道我还是闻得出来的。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觉得除了你,大家都没有嗅觉?”
罗德里赫松了一口气,这和他今天想隐瞒的事情不同。他做出恭顺的样子说:“是的,我骗了您。我很抱歉。但是我保证和他没有不正当的关系,我们住在不同的楼层。”
路德维希觉得腿上有些湿,被欺骗的愤怒盖过了想一探究竟的念头,让他没有第一时间查看。他用一只手撩着黑发的秘书后颈上流沙似的软发,粗糙的指腹摩擦着较一般人更平整的腺体。他不知道这个动作让手下的omega遭受着折磨,因为他的汗液覆在那块特殊时期格外敏感的皮肤上,发挥了和信息素等同的效用。
“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呢?我非常好奇。为什么一个人在皇帝面前这样胆大妄为,全然不怕遭到惩处。”确认这里没有遭到他人的侵犯,路德维希把整个手掌盖在后颈上,四肢向颈侧拢过去,挤压着突突直跳的动脉。
罗德里赫放缓呼吸,不敢怠慢。那有力的手没有对他脆弱的脖子做出任何伤害的行为,而是像抚摸动物的背部一样上下移动。
“你知道我今晚约你的意图吧?”
“……如果我没有猜错,我想说,请不要把这份心思用在我身上。它有更合适的接收方。”
皇帝冷哼了一声,又回到用拇指按压腺体的模式。罗德里赫暗暗咬牙,不想在他面前失态。
“谁是合适的人,轮不到你来评价。前段时间你提出的很多建议被我采纳,那是因为你有某些方面的才能。但是我没想到,这竟然让你产生了可以在所有领域教导我的错觉。你要接替基尔伯特为我摄政吗?你知不知道很多人说他才是真正手握大权的人。”
罗德里赫很惶恐,而涌动的热流也刺激他更剧烈地颤抖。“不……请您不要作对亲王殿下不敬的猜测,他是您的哥哥,他也是尊贵的亲王……我没有听到谁有这种说法,而您的权力是无人能及的。至于我……我没有想教导您的意思。请您不要误解。”
“那么,”路德维希托起黑发秘书的脸,在对方以为要被亲吻而闭紧眼睛,睫毛震颤时,转向了他的后颈,将嘴唇贴在那儿,“新娘学校赠予我的《omega生理学》,我看得很认真。我知道标记对于omega来说是一种约束,一种魔咒。我过去没有轻率地标记你,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现在看来,你有很多自己的小心思,如果我等待你的回应,可能要花上很多年。我不知道这些小心思从何而来,不过我选择相信你善良而高尚的品格。”
罗德里赫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控制液体的流出,而它们已经在路德维希的大腿上形成一片水渍,只是专注于玩弄他后颈的皇帝还没发觉。他绝望地抵抗着,抓住路德维希的手,用指甲向他的手背施力。
“不要标记我,皇帝陛下……您也会被困在这个魔咒里的……我不是您的归宿……”
“不要这么说自己。你很好,我很喜欢你,也很欣赏你。”终于察觉到omega的异状,路德维希从他的后颈离开,托着他的肩把他平放上床,然后欺身而上,十指相扣。罗德里赫的努力只给他的手背留下了几个浅浅的月牙。现在那些不安分的手指也失去了自由。
路德维希用膝盖顶住他的臀部,强迫他屈起双腿,向自己打开身体。
“你真湿啊。你是不是发情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子。而且我能闻到你的信息素了。埃德尔斯坦,如果你因为发情期的情绪波动而说了刚才的话,我不会责怪你。”他用膝盖研磨着湿了的睡裤,抵着布料后收缩的穴口,玩够了以后又压低身体,趴在对方身上。
“你害怕被标记吗?你害怕被我独占吗?还是说,你其实心有所属呢?但你的管家比我更吸引你吗?能和我说说他哪里优于我吗?我可以努力改变。”
“不……不是的。我没有喜欢任何人……”
“你说过你很喜欢我。”路德维希居高临下地望着汗水淋漓的罗德里赫,胸针上的链条垂下来,在空中摇晃,“为什么喜欢我却不想为我所有?你没有拒绝过我,可是你也想要随时脱身的自由,对不对?”
在此之前,路德维希只从弗朗西斯·波诺弗瓦那里知晓omega信息素的味道,今天他闻到了罗德里赫的,不似那人张扬浓烈,而是深沉悠远,令他更加喜爱。他年轻冲动的身体抗拒不了这种撩拨,干脆直接放出自己的信息素来压迫对方,抱着大不了在此完成结合的态度——标记对方,本来也是他今晚的安排之一。
可是于罗德里赫这种斗争就太残酷了。他抵抗不了路德维希的威压,在alpha信息素的刺激下,甬道里滑腻得一塌糊涂。他惧怕自己一开口会发出索求,只能保持沉默。路德维希把它当成认同,用一根手指摩挲着他的嘴唇继续询问:“你有没有觉得你想要的权力和自由太大了?抱着这种舍不得损失一点的态度与人交往,看似体贴懂事,实则步步为营。你告诉我与人交往关键在于用‘情’,我谨遵你的教导,结果你唯独是只算计而不用情的那个,并且你的交往对象还是皇帝——这就是你爱人的方式吗?这是爱戴君主的方式吗?”
“不……不……”声音越抖越厉害,罗德里赫颤动着嘴唇,感觉身体被蚂蚁噬咬着,神志也被嘈杂的噪音骚扰着,他迫切地渴望一股强劲的力量来扫平它们。
“不是,我……我不爱您……”
“你不爱我吗?”路德维希愣了一下,又装作无事地撩开他盖在眼前的头发,用手掌扯着眼皮,迫使他睁眼,“你不喜欢我了吗?不要捉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地告诉我。”
“我不爱您,我也不喜欢您……陛下,您不要误会我了,我很痛苦……”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嘈杂也迅速地散去了,如流进地漏的脏水。Alpha信息素的味道荡然无存,罗德里赫重获自由,支撑着从床上起身时,路德维希已经站到了地上。他的下身支起了帐篷,被裤子束缚的性器蓄势待发,但听到这句无情的拒绝后他选择了离去。他不能很好地用词汇来形容这话给予他的冲击,可是他明显地感觉到喉头发紧,鼻腔发酸,热意正从眼角晕开。念及自己的身份,年轻人负隅顽抗着。
“真的吗?如果你不爱我,你为什么又要招惹我?”
“我没有招惹您。我们之间是怎么开始的,很显然,只是一些误会。”
路德维希被戳到理亏的事,差点发火,但还是尽量拿捏好语气:“是。我强迫过你,但是后来的每一次你都没拒绝我。如果你对我全无好感,为什么要给我机会?今天为什么要给我开门?你可以拒绝得更强烈一点。你向我打开门,又告诉我只能接受我站在门外时的样子,而不能接受我进门后做的——”
罗德里赫听不下去这样的话,因为这也在某种意义上和他的处境重合。他逞强地辩解。“那么……是不是我拼死抵抗……表现出被暴力奸污的样子……陛下您会觉得自己更正直。”
“你在说什么话!”
路德维希愤恨地锤了一下桌面。罗德里赫强打精神看他,他全程都没有脱衣服,自然不需要花时间穿衣,所以呆呆地杵在那儿。虽然裤腿上有被omega的体液蹭出的湿痕,夜色里也无人会注意,他用纸巾草草擦了一下,强迫自己挪动灌了铅一样的大腿,离开这个使人伤心之地。
罗德里赫看见那发红的眼眶,爬到床的另一头拉他,问他怎么面对外面的卫兵。
“我以为你要问我怎么办,想不到你在意的是那些人对你的看法。”皇帝仰起头拙劣地笑了一下,握住门把手,“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人因为我们的事情中伤你。如果你很在意,我可以把他们流放到边境。”
他又吸了吸鼻子说:“基尔伯特的事让我很伤心。我以为离开他的阴影,你可以给我不一样的感受。但是,你们都在伤害我。我现在还记得他打死我的小狗,他说这是爱我。而你……算了,你连爱我都说不出来。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会好好磨练自己。”
“不,陛下,只要您不标记我……我们还是可以像原来一样……今天……”罗德里赫试图拉他。
“不。”
简单干脆的拒绝,路德维希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走了出去。他的步子大而坚定,走出了这个卧室,他并不打算回头。不过他刚走到门前,就与采购归来的瓦修迎面相遇。在罗德里赫那里艰难克制的愤怒全部释放到了这个可怜的alpha身上。他大胆地向他放出自己的信息素,逼得对方连连后退。
“把东西放下。然后,你们两个,把他带到车里去。”
皇帝咬牙切齿地下命令,看卫兵将可恶的管家带走后,又折回罗德里赫的卧房。冲动散去,他很后悔把浑身湿透的爱人单独留下的错误决定。他先告知对方瓦修已经归来,但鉴于情况特殊,被他的人安排在车里休息;然后他以惊人的速度脱掉了外衣和裤子,连衬衣都来不及脱,再次压住让他思念不已的秘书。
几乎不用任何前戏,他顺畅地进入了对方的身体,而那饥渴的甬道也忘情地吮吸着他。他心里仍然抱有被拒绝的沮丧、挫败、惶恐,但罗德里赫的身体如此诚实,如此热烈地吸引他,需要他,又让他产生了他们可以结婚的虚妄。
他们起先用面对面的姿势,后来又换了后入。路德维希托住他的腰胯,用狠劲顶弄着他,阴茎的端部抵着omega穴道内隐秘的入口,一只手在他的腺体上按摩。前后的刺激让罗德里赫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他以为自己幻化成一抹烟,一溜影,或者一捧水,总归是无定形的事物,在纯粹的欲望下臣服。淋浴时对身体变化的惶恐,尔后在医院被探头进入的恐惧和抱着手机哭泣的场景,如在缥缈的远方,不真实得像梦里的事。他没有办法再对自己身上的人说“不”。
“埃德尔斯坦,我再给你第三次机会。你喜欢我吗?你想不想为我——”
“我喜欢您,陛下。”
于是路德维希的阴茎从那个小口压进去,但是令两人都没想到的是,恐怖的疼痛在omega的体内炸开——比他遭到的任何粗暴对待都严重——伴随着他压抑不了的痛苦颤抖。路德维希知道书上关于进入生殖腔的疼痛描述,但他想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这番模样,吓得赶紧退出来,竟带出几缕血丝。他无措地安抚着罗德里赫,怀抱着他抚慰他的阴茎,又用手向他里面探入,摸着凸起的敏感点。罗德里赫在他手里射精后瘫软地躺在床上,下身也涌出一些透明的液体,不再流血。
“为什么会这样?”路德维希的语气里没了半点情欲,只剩下关心和担忧。罗德里赫想这可能和他缺乏激素有关。报应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来了,在他试图忘却一副糟糕的身体时,身体就用疼痛来提醒他的与众不同。他内心被悲伤充满,因而没有发言。
路德维希想带他回皇宫找御医检查,被婉拒。他实在不放心将他的omega和alpha管家放在一起,只好让卫兵找个地方安置好瓦修,自己则在卧房陪了一夜。
罗德里赫快要睡着的时候,路德维希用牙齿轻轻地叼住了omega的腺体,心想只要稍加用力就能把自己的信息素注入其中,而那句“我不爱您”的发言在耳畔浮现时,他又止住动作。
“能不要再和我吵架了吗?我们两个不需要吵架,你比很多人都聪明,你知道怎么说话能化解冲突;我相信你也知道怎么制造冲突,所以不要用到我身上……”他呢喃着,向对方的后颈吹气,“上次在剧院,我也很伤心。你明明有更好的说话方式可以用,你没有生气,你很冷静,但每个词都让你的对手感觉不舒服。不要把我当成对手。我觉得你是在意我的,但你不想好好地和你在意的人说话。你也不想呵护别人,照顾别人。如果你真的在意我,你一定舍不得让我伤心,拒绝也会斟酌。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原谅你,我已经习惯被这样对待了;没关系的,你和哥哥都这样……”
他没想到罗德里赫醒着,且紧张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在皇帝絮絮叨叨地说到第十句时,他忍不住发言。
“你是不是觉得我年长于你,所以必须承担体贴你的责任。”
他连敬语都没有用。路德维希屏息发愣,数秒的尴尬过后,他自嘲地干笑一声。“不,不是的。我们都应该体贴彼此。你对我而言很重要,至少跟你在一起,我的性情缓和多了,大多时候我很快乐。你可以说这是性别的缘故,并非你的特殊魅力,可宫廷里的确只有你一位omega,而我们也的确在一起了。发生过的事再去否认,没有意思。刚才批评你的话你不要放在心里,那是我的气话。我尊重你不被标记的意愿。我姑且相信你所说的‘喜欢我’,也允许你保有隐私。所以等你准备好的时候,告诉我。”
罗德里赫沉默了很久,对他说:“好。”
Chapter Text
一夜过后,笼罩在罗德里赫心里的沉郁散去几分。次日早晨他醒来时没看到路德维希,也没看到瓦修。他本想躺在床上睡到其中一人回来,但咕咕叫着的肚子撑不住,只好下床。厨房收拾得很整洁,归功于瓦修的良好习惯。他摸出咖啡粉倒进杯子里,烧上一壶水,转身去洗漱。
没有和瓦修同居前他生活得很“简陋”,三餐没有规律,基本饿得受不了才吃,屋子也乱得不像话,这一切在之后得以改善。所以他容留这个alpha除了弥补内心的愧疚,极大程度上也有生活便利的因素。
不过连皇帝跑到家里这样的事都发生了,以后他还能与瓦修安然相处吗?
他弯腰往脸上捧水,再抬头时,镜中画面骤然变暗。路德维希站在他背后,手里举着刚才被他使用的马克杯。“这个我倒掉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喝咖啡。”罗德里赫来不及擦干水珠阻拦,溶解后的粉末被倒进马桶,接着抽水声便响了。路德维希回到厨房时他的秘书追了上来,抢过杯子清洗。不论在何处,让皇帝来做厨房工作总归是不敬的。
“之所以说‘在我面前’,是因为我知道你很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我说禁止你在任何时候喝,你也会表面上答应,背后寻找机会。”
身材高大的金发年轻人斜靠在移门上,双臂交叠,侧身看着他。罗德里赫从窗户的倒影中看对方的模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没穿外套,衬衣上有些褶皱——可能是前夜脱下时受压太久,总体看来精神不错。他没有反驳,而是问皇帝是否想在这里吃早餐,以及想吃什么。
“不了,我刚才已经吃过。我现在要回皇宫。你想一起去吗?不叫你做什么,你可以在那边休息。”
“已经吃过?”罗德里赫无法想象路德维希坐在家门外的自助咖啡厅里,像普通人一样拿着夹子排队夹面包的场面。
“当然是有人买好拿给我的。”他耸耸肩,吸了口气,明显还有别的话要说,故意引起对方的好奇。不过罗德里赫没有询问的兴致,所以他主动说出来。
“我和你的管家一起用餐。我们……嗯,我们谈了一下。”
和意料中的反应不太相同,罗德里赫平静把杯子放回杯架,沸水倒进保温壶中,半抬眼皮。“你们谈了什么呢?”
“也没什么,我答应他保密,这是属于alpha的秘密。”单单一个洗杯子和倒水的动作让路德维希捕捉到了久违的家庭氛围,一个个温热的泡泡从瓷砖向上游动,在他身体上碎裂,释放出柔和的光,把视野变成蒙着昏黄滤镜的老旧画面。他突然想起父母还在时父亲带自己看报,母亲教自己缝补的事,那两人已经成为了模糊的影子,接着被基尔伯特和哈特温取代,后来他们又渐行渐远,于是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无处不在的冰蓝色的孤寂,但是罗德里赫周围还是暖色的,他源源不断地将温热释放到房间里。路德维希盯了他的腰胯许久,当身体慢慢地热起来时,他做作地拉着领口整理,咳嗽一声,转头向客厅看:“总之你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我不是那种人。”
“哦?我担心什么?你是哪种人?”语气依旧很平静。
“咳……反正,我不会干涉你们的生活。你三十来岁,做事很缜密,我相信你的选择。不过……他毕竟是个alpha,你不能像昨天一样……什么也不穿就去开门。还有,你不是说你喜欢穿着衣服睡觉吗?为什么总是欺骗我?我很年轻,但我总配得上更真诚的对待吧?”
不需要罗德里赫费心思考答案,因为在那以前,路德维希已经害羞得无法继续说话。他跑到客厅里,阔步走了一圈,对屋里冷淡风格的摆设方式指点一番,尤其是指出老式留声机的不实用性和落后性,强烈建议秘书换一台现代化的音响设备。
“好了。你不想去的话就在家休息吧。如果想多休息两天就给我打电话……不,发邮件也可以,随便你。”在鱼缸前驻足片刻,诡异的沉默在热带鱼的摆尾中流动震荡,从四壁向客厅的入侵者涌来。路德维希觉得透不过气,看了看手表,见时间不早,就向门口走。这时摆在鞋柜上方的一袋东西像刚刚才被发现一般地,让他发出一声惊呼。他呼唤此前五分钟都没开口的秘书过来,让他把东西拎进去。
“忘记拿给你了,这份给你吃吧!我知道你很有照顾人的能力,但是在家里也别太依赖别人,要学会好好自己。”
罗德里赫稍稍鞠躬,向皇帝告别。纸袋里装着面包和牛奶,还有一袋巧克力球。他不喜欢喝纯牛奶,打算加咖啡粉进去,想不到原本放在台面上的咖啡罐竟然凭空消失。究竟是什么时候拿走的?为什么拿了他的东西却不在明面上说,还要装出纵容的样子?他第一次对他的皇帝滋生愤怒,但也知道对方在以笨拙的方式对他好,只能闷闷不乐地回想刚才的相处过程,以及从对话中顺带联想到恢复了部分omega机能后他要怎样和瓦修和谐相处。不过待一切想完,他惊觉一睡以后,身体竟然不会再对“想念路德维希”这回事产生异常反应。
路德维希走后没多久瓦修回了家。他好像和皇帝达成了某种默契,对昨晚及今早的事避而不谈,只是询问罗德里赫是否真的病了,需要吃什么药。罗德里赫敷衍过去,说自己只要喝咖啡就能康复,请他去买杯热咖啡,瓦修却板着脸说人应该学会自己调整作息。“是皇帝陛下教你的?你这么快倒戈了?”罗德里赫尖酸地问,看金发的管家闭口不答,置气地把那袋巧克力球拿进房间,剩下的食物则留在餐桌上,让对方自行处理。
罗德里赫没有索要更多的假期,按原计划返回工作。两人同处一间办公室内,每日正常接触,偶有拥抱,他的omega激素水平平稳很多,不至于让他陷入类似发情期的尴尬。看来休假需谨慎,他暗暗忖度。
爆炸案的人事处理结果已经对外公布,除了前近卫队长哈特温被免职外,基尔伯特亲王的所有近臣都被替换,至于饱受诟病的执行者战争部的官员,也都受到降职处分,唯有得了路德维希许诺的赫尔曼在被记了大过的背景下保全职位。基尔伯特亲王本人虽然没有被降职,但因为手术计划而住进医院,实际工作由名存实亡的秘书团代办。等亲王出院后,这些人就会被调职到各个部门,由新人接替工作。
这样的处理结果让以维尔弗里德为首的“反亲王派”非常开心,甚至送了两件P国宫廷珍宝到皇帝手里。比起珍宝的价值,路德维希更好奇它们的来源。
“我们家祖上有个在二十年战争中攻入R国的指挥官,当时他一举占领P国宫殿,要从中找到P国和O国勾结的证据,在国王的屋子里大翻特翻,王后吓得连衣服都没穿就从床上滚下去了呢。”
看着眼前人眉飞色舞的怪异模样,路德维希愣愣地点头,感谢他的好意,一时把曾经说过的要彻查他家的话都忘记了。
风波过去后,整个皇城和转凉的天气一起渐入平静,但于那些心里旧火未灭的人,干燥的天气好像在为复燃提供机会。塞柏林号战列舰改造的酒馆中,安德雷千请万请,总算把伊丽莎白请来了。他不是个喜欢喝酒的人,虽然他家乡的托卡伊酒举世闻名。他在医院见习时见过很多因喝酒而误事的人,有的驾驶汽车出了车祸,有的与人打架伤了和气,还有的回家路上摔跤冻死:太多的案例告诉他人不能醉酒,更不能酗酒,最好也别把喝酒当成消遣。
然而美女在眼前时他也只能说一句盛情难却。伊丽莎白为他点了雷司令,自己则喝着樱桃白兰地,当然,账记在安德雷的卡上。栗色头发的医生听对方讲了很久雷司令的神奇之处,比如口感甜,不辛辣,香味清新,结果酒一入口,浓郁的酒精味直冲鼻腔,他把准备好的约会话术都忘完了,一时间陷入冷场。
女方自得其乐,一手捏杯脚轻转,另一手指节弯曲抵着腮部,手肘搁在椅背上。工作一天后,从发髻里逃脱的一绺落在肩膀前,跟着身体的起伏散成窄窄扇形,又合拢。她穿着白色的军服内衫,顶上两颗纽扣都解开,敞开的衣领内一枚钻石吊坠在暗光下也反射出足够的光芒,格外醒目。早些时候安德雷红着脸问她这枚吊坠是谁赠送的,言下之意大概是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这话惹得伊丽莎白发笑。她说:“这是我自己买给自己的啊,谁说首饰必须要别人送呢?”
真不愧是伊丽莎白啊,能穿军服又能戴项链,还能巧妙地将违规的首饰藏在衣领下!被酒精捉弄得飘飘然的安德雷心里冒出莫名其妙的称赞,胆子也放开了。他又抿了几口酒,搜刮着话题时,突然想到前几日的奇幻经历,于是神神秘秘地问她想不想听八卦。
“什么八卦?还有我不知道的八卦吗?”伊丽莎白的脸颊红红的,嘴唇更因为酒的刺激变成了樱桃的颜色,安德雷看到后浑身燥热。
“那你不要和第三个人说哦!其实是皇帝陛下的桃色新闻啦……”
他不顾被路德维希要求保密的约定,单纯地想到这件事足够讨好眼前的人,就大胆地把它说了出来。他把自己被紧急叫到皇帝的办公室,然后像遇到消防演习一样风风火火地冲下楼,坐上御驾,奔向市区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伊丽莎白听得入迷,碧眸微张,嘴角带笑,魅力十足的样子让安德雷更坚定了要讲好这个八卦的信念。
“我以为他要带我去某个情妇家——毕竟已经分化的alpha在外找omega很正常,但没想到竟然去了我所认识的omega家中!怎么样,伊丽莎白,来猜猜看是谁吗?”
伊丽莎白想了许久,也没想到周围有哪位是omega,但觉得这件事的真实性有待考据。她印象中的皇帝是个做事没有主见,全靠兄长安排才一路安全过关,统一帝国的人。他分化成alpha不假,但她怎么也无法把他和找情妇的淫荡皇帝联系到一起,一是因为皇帝相对于她年纪很小,以至于她多了一层看待青涩少年的滤镜,二是因为皇帝平时展现给人的样子呆板无趣,较真又不懂变通,还容易在奇怪的细节上计较而发怒,她想没有哪个妙龄青年能忍受与这样的人相处超过半天。
安德雷沉不住气,主动说出对象的名字,伊丽莎白听得发愣,懊悔地想自己怎么忘记了皇帝的贴身秘书也是omega的事实。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吗?可是她想象一番那两人拥抱调情的画面,又觉得接受不能。那个长得像小说里拆散主角的后妈的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和看起来像主角的路德维希谈恋爱?
“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呢?你不觉得那两个人哪个都和……呃,约会,搭不上边吗?他们一个比一个无趣啊!”想到不能在男性面前说出龌龊的话,伊丽莎白换了个词语。
“诶,怎么说呢,其实我也很惊讶。不过话说回来,亲王殿下结婚的时候他们就偷偷摸摸地走在一起喔。那天皇帝陛下因为控制不好信息素叫我去诊治,我说应该用抑制剂,埃德尔斯坦先生还阻止我呢。他说对生殖会有负面影响。”
“哈?真的有影响吗?”
“我觉得是没有啦!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帝陛下既没有用抑制剂,也没有再受激素波动影响,可见他从婚礼后就有了规律的……约会活动。所以我才以为他找了情妇……但这还不足以说明对象是埃德尔斯坦先生,对吧?决定性的证据就在前天,那天埃德尔斯坦竟然什么也没穿就给我们开门,还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求皇帝陛下不要进屋呢。顺带一提,他那模样比白天看着顺眼多了,原来他也有讨人喜欢的一面啊。”
伊丽莎白敏感的雷达嗅出了那么点意思,这和她常看到的小说桥段相同。
“然后呢?”
“哎呀,然后皇帝陛下把他横抱到房间里,手法之熟练,感觉就是抱了很多次似的。而埃德尔斯坦表现出来的,分明是干柴烈火之际……皇帝陛下叫我和卫兵先离开,作为易受影响的alpha,他自己却留在那边。”安德雷看了眼四周,确定无人才说,“伊丽莎白,听说你喜欢看这种小说,你应该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吧?”
“等等!”伊丽莎白一拍桌子,直起身体,“为什么扯到我呢?谁告诉你我喜欢看什么?”
“抱歉!这都是你的副官……唉,先不提这个了吧!总而言之,我想说的呢,就是那两个人百分百约会了,而且约会了很多次。其实看埃德尔斯坦先生平时的样子,完全想象不出他有那方面需求,结果你猜怎么样,我问了一下路易莎,他们两个上周竟然一直同睡在办公室。你说他们是认真交往的吗?让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做皇后,虽然有点奇怪,但比基尔伯特亲王殿下一直横大家中间要好得多……”
“喂,你怎么可以在背后嚼舌根呢?皇帝信任你才让你跟他去做这件事,你却转头就告诉我。如果换做是我,我一定开除你,还要把你从楼上扔下去。喂,你不会也在别人那里说我的事情吧?你很过分啊!”
眼看约来的人作嗔怒状,安德雷紧张得汗如雨下。他又是安慰又是讲笑话的,才把已经抱着双臂转过头去的伊丽莎白的注意力唤回来,然后腼腆地低下头道:“我错了,我错了嘛,伊丽莎白。以后您有什么不喜欢听的就先告诉我好不好,我绝对不会再在你面前说啦!但是今晚的事就先原谅我吧!”
伊丽莎白浅浅瞪他一眼,管自己喝酒。
安德雷的手心里汗涔涔的。“嗯……所以今晚,我们有没有机会约会呢?”
“哦?我们不是正在约会吗?”伊丽莎白挑眉,一边摇晃酒杯,一边玩味地看着他。安德雷怎么经得起这种眼神,
“啊,是的!但我说的是……”
伊丽莎白握拳咳嗽一声,环顾四周,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远处,维尔弗里德和利奥波德正在喝酒对谈。他们的声音很大,而工作日的晚上俱乐部里人不多,只要他们这边不说话就能听清那头的发言。
“嘘,别说话。我想听他们在讲什么。”她扒住沙发的靠背转过身,安德雷只好也把握着首饰盒的手塞回裤袋里。他对维尔弗里德没什么好感,因为他不喜欢风骚的男人,不过有着和外表极不相符的温厚性格的利奥波德则是他喜欢的类型。当然最重要的是伊丽莎白想听,所以他也姑且耐心偷听。
维尔弗里德像往常一样喝杜松子酒,利奥波德喝白兰地。两人之中短发的那个面朝偷听者的方向,所以他们可以顺带偷看他的表情。
“咳,所以,你觉得beta比omega难吸引你吗?”
“我?不会啊。我觉得主要看感情吧?如果遇到一个我特别喜欢的人,哪怕他是alpha,只要他愿意和我相处,我就会试试看。”利奥波德弓着背,强壮厚实的斜方肌往脑袋方向隆起,使他看起来像只角龙。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对这个话题和提问者的搭配感到困惑。
“但是生理结构不会影响恋爱体验吗?”
“怎么影响?”
“比如说alpha必须要进入omega的生殖腔,但是beta的不适合被进入,这样一来可能两方都不尽兴。而且,不会觉得无法散发信息素的beta很无聊吗?”
利奥波德的颈盾突然倒下,他似受惊的猫头鹰一样纵向拉长,倏忽变瘦,双肩往后打,脑袋也往后缩。“先不说这是不是真的。你,维尔弗里德,你问我这种问题干什么?”
伊丽莎白脸上表情异彩丰呈,她转回来喝酒时,安德雷摊开双手,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他们两个是一对吗?施魏因施泰格将军,好像一直没有感情生活。”
“我看不像!但是也难说呢。”
“不过当众提这些真的好吗?感觉连带着偷听的我们都好害羞……”
“得了吧!你不是听得津津有味吗?再说医学生有什么好害羞的呢?”
安德雷挠了挠后脑勺,憨憨地笑了两声。
而那头,不知道维尔弗里德说了什么,两人的交谈已渐入佳境。利奥波德脸上五官柔和,脸颊肉跟着笑声抖动,身体姿态也很自然,一摊软肉安适地铺在沙发上,如果两人站起来看,会发现他完全放松的大腿在坐垫上被体重压得很扁。
“如果是我呢?考虑长期交往,以及结婚,alpha会选择我吗?就比如说……比如说你呢,施魏因,就从你的眼光出发,像你年纪这么大的alpha,会选择我吗?”
“这个嘛……”利奥波德摇头晃脑了一会儿,用大掌托着下巴,看似苦苦思索,双眼却始终锁定前方,思考期间已经把对面的人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我觉得你很漂亮啊。如果让我选,我觉得还不赖。”
“真的吗?”维尔弗里德回以惊喜的语调。利奥波德用力点了两下头,接着从五官、身材、举止言谈、思想观念以及物质条件五方面夸了金色长发的美男子一番。
“虽然我父母还有我本人都希望迎来一个omega妻子,壮大家业,但我认为beta也不差!况且如果对象是你这样优秀的beta,我们在知根知底的基础上,还有很多共同兴趣,共同语言,这是锦上添花的事,我觉得很不错啊!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有alpha喜欢你呢?我可是会很喜欢你的。”
不知不觉间,那望着他的眼神里已经染上了看待爱人的柔和以及被酒精催生的欲念。维尔弗里德却没察觉,思考着共同语言的事。
“那我再多问一句,你不要觉得冒犯。请问刚才说的生理结构问题,到底占多大的考虑因素?”
“哈哈,哪有这种说法!不会是元帅说来骗你们的吧?听说因为这个事哈特温阁下还被撤职了,所以防范不周是虚,元帅不行是实啊!”利奥波德豪饮一口,砸吧着酒液四溢的嘴,再用手背重重一抹,好像这个话题触到了他的快乐开关,脸上乍现微醺的欢愉,“就这么跟你说吧,都说alpha是被信息素控制的动物,其实哪个成年人管不好自己的第三条腿呐!Beta觉得疼,那我们就不做,温柔体贴地爱抚对方,这完全是举手之劳啊!真爱可不是凭床上功夫判断的。我先把话放在这里,我,利奥波德,是绝对不会让你痛的。”
“呃……这样吗?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今天我请你吧。”
“不不不,不用。都这样了你和我客气什么呢?来喝啊,不够的话点个小吃?要是没有你喜欢吃的呢,等下咱们去我家,我让人做给你。”
“不……今天就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施魏因,你是不是醉了……”
伊丽莎白看到利奥波德全然醉了的神态,便不再看,转回来对安德雷说时间不早了,她也打算就此结束。安德雷当然不愿意,他的首饰还没送出去,可是旁听了不远处豪放的发言后,他更为自己的拘谨而羞愧了。这可怎么办呢?他可实在不敢直抒胸臆啊!
就在他鼓足勇气,第二次问伊丽莎白晚上是否要一起过夜时,吧台服务员迎宾的声音打断了他。两人向门口投去目光,看到帕瓦奥抱着一叠文件过来,并伸长了脖子四处找寻。伊丽莎白暗叫不好,慌忙让安德雷帮自己掩护,然后以闪电之势蹲低身体从沙发的缝隙间溜走了。
帕瓦奥在门口就锁定了安德雷,径直走来,把文件收到牛皮袋里放在一边,支起双手向他展露微笑。安德雷被笑得心里发毛,怎么坐怎么别扭——这时候口袋里的首饰盒就太硌人了。
逃脱的伊丽莎白在港口停车场找到车,刚坐进去,就看到利奥波德以一种很亲昵的姿势扶着维尔弗里德从舷梯走下来。夜色很黑,她看不见两人的表情,但能看出维尔弗里德一直在推辞,可是经不起利奥波德热情的劝告以及有力的拖拽,最后他们还是坐上了同一辆车。
由于顺路,伊丽莎白开车跟在利奥波德的车后,同时她也想看这两人究竟去哪儿。出乎意料,利奥波德的座驾没有拐进通向维尔弗里德家豪宅的岔路,而是笔直向前。
而第二日临时会议上维尔弗里德的缺席和利奥波德脸上的淤青印证了她的猜测。比起皇帝和他的贴身秘书的无趣传统AO故事,她对这个相爱相杀的AB故事投入了更多期待。她阅文无数,知道AO故事都是怎么写的,按照庶女宫斗的套路,最后无非是omega用善良或邪恶的品格在左臂右膀的帮助下过关斩将,登上皇后宝座,属于不看开头也知结尾的类型,就连文中的配角的下场也能从其地位和性格推知。然而AB或者AA类型的文总是充满快节奏的斗争、厮杀、强强对决,两人亦敌亦友,或是天生搭档,在不分强弱的背景下互相照顾,互相成就,少了被“按照设定他一定会胜利”剥夺的期待感。
至于这次会议,其主要内容是向各部门介绍基尔伯特亲王手下新的对接人,一位是从路德维希的秘书团里借用的克莱维塔,另一位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生面孔,但常和维尔弗里德打交道的人能认出,他是原陆军某集团军的参谋,后因病调为预备役,这次被提拔到国务部办公室任职。
这本来是件像洗手时指缝里的水一样可以随便流走的事,却让伊丽莎白尴尬得脚趾扣地。她不仅认识这位,甚至熟到……
“我叫科斯汀·埃米内斯库。我知道你们对我的眼睛很感兴趣,其实我们家祖上和亲王殿下家有些渊源。”和基尔伯特一样拥有异常红瞳的男人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牙。
伊丽莎白捂着脸低下头,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重新看向前方,却发现来自旁边的一道视线不怀好意地盯着他。那不是科斯汀的,那是赫尔曼的。赫尔曼有一张即使不忽略伤疤也很标致的脸,伊丽莎白曾幻想过他和维尔弗里德,甚至试着画过同人图,结果现在维尔弗里德找到了更合适的伴侣,而另一人又这样严肃地盯着她,让她感到很不安。
会后赫尔曼找到她,问她家里是否有养狗。
伊丽莎白赔着笑说早就听说赫尔曼家里有一只非常漂亮的狗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呢。
“哦,冈格尼尔,很精神的小伙子。有空可以一起遛狗?”
伊丽莎白的笑容几近崩塌,心里琢磨着未成年的狗适应新名字需要多少时间。不过她转念一想,想到自己掌握了维尔弗里德他们争论不休的军嫂的一手资料,还见过两人爱情的结晶,又觉得这叫因祸得福,稳赚不赔。
科斯汀被克莱维塔带去和人们交谈,伊丽莎白松了口气,琢磨着从哪边走可以彻底杜绝再与那人打照面的可能。结果路德维希听见他们的交谈,颇感兴趣,问起冈格尼尔的事。
“哦,这个名字来自北欧神话中的神枪,陛下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读一下这个故事。而且其实他的名字还是您哥哥起的呢,亲王殿下的想法总是很有趣。”
路德维希很惊讶,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多年以前了,那时候您还是个孩子呢。”赫尔曼努力回想,“而且每次去亲王殿下家里,他都会邀请冈格尼尔一起去,有时候还会把吃的分给他。倒是哈特温阁下好像担心他体型太大而伤到亲王,总是把他们隔开。所以近几年他们见面次数也少了。不过冈格尼尔也很想念您哥哥,希望亲王殿下能很快康复。”
路德维希呆立在原地,这番话对他来说非常陌生。他从来没听说基尔伯特对狗有好感,或者说,他没听说过基尔伯特有任何个人兴趣,连简单的对物件的收集都毫不沾染——他简直是个毫无私人生活的人。
罗德里赫走过来提醒他接下来还有另一场会议,他恍然醒悟,与二人道别后握了一下秘书的小臂,再迈动脚步离开。伊丽莎白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戴着滤镜看,两人似真有私情,一举一动都透出关怀。
让那个人做皇后吗?伊丽莎白眯起眼睛,心想那也不是不行。文艺归文艺,生活是生活,在已经实锤的情侣面前,她这个支持自由大胆爱的人毫无意见,只是她也知道自己没意见不重要,而有意见的人都是非常重要的。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你相信吗?”而走廊上,从赫尔曼的话中发现了新大陆的皇帝正询问着罗德里赫。基尔伯特的长假将他们的距离迅速拉近,罗德里赫好像成了那个必须随时待在路德维希身边与他探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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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F国国王突发恶疾,只在生死线上挣扎三天就上了天堂。彼时王储弗朗西斯正与近侍安东尼奥在远离首都的领地度假嬉戏,听闻消息,连夜赶回宫中,在翌日的葬礼上接受送葬者们的效忠。呼喊“国王已死”的同时又喊“国王万岁”是这个国家沿袭至今的习俗,过去纹章迭出的时代,举办丧事的教堂内一侧粉碎旧纹章,一侧高举新纹章的反差场景常为海峡对岸的国家津津乐道。
不过这顶一夜之间降落的王冠带给弗朗西斯的忧愁不少于欢喜。抛开对父亲的感情不谈,欢喜的当然是他总算登上王位,握住那用来恣意鞭打他的至高无上的王权,而忧愁的是虽然先王逝去,可曾追随父亲唾骂他的重臣仍在原地,他曾经的同党也在原地,如何处理这两拨对立势力是个难题。
新王即位,半月后举行加冕典礼。邀请函寄到各国,D国也收到一份,按以往规定此类活动皆由基尔伯特亲王出席,这次正逢手术恢复期间,出行不便,只能另派他人。
纵然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这个名字连带持续几天刊登媒体的鸢尾花图样勾起了路德维希不愿重提的糟糕旧事,理性至上的皇帝还是强打精神召几名近臣商讨,最后选定的出席代表是利奥波德陆军总参谋长和哈特温亲王夫人。
利奥波德最近可谓厄运不断,从九月末的醉酒夜驾事故致脸上挂彩及豪车大修,到现在被任命去见根本不想见的人,加上从老家接连不断地打来的催促娶妻的电话和眼前显然更重要的对R战争部署计划,让他心力交瘁,觉得是不是撞了什么邪神才无法过个安稳之秋。为此,他特地委托副官卡尔斯滕到吉普赛人那里求签算卦,只是没想到算卦现场巧遇同僚,马特奥·施密特牵着漂亮的大黄狗和胖得扎不住皮带的麦克·兰茨侃大山,下属聚在一起就爱吹牛,卡尔斯滕也加入其中。
“我来给长官的狗算。最近冈格尼尔完全不亲他,他回到家,不再有飞扑迎接。但是他和爱人一拥抱,小伙子就去咬爱人的脚踝,把两人分开还狂吠不止。带去宠物医院看了也没查出什么,听说这个灵,就来看看。”
“我来帮哈特温阁下算他什么时候能喜得贵子。他遭到了不公正的对待,我们做下属的很心疼!就算我不来史蒂夫也会催我来。希望哈特温阁下能早日坐享天伦之乐。唉,其实先不考虑孩子也罢,我只希望他们两个能早点……早点……”
“你呢?”
“哦!”卡尔斯滕听傻了,干笑两声,“也没什么,就是,他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遇良缘。”
神婆听完三人叙述,在水晶球上摸索一阵,从纱巾边缘缝制的一圈金饰圆片下眨眨眼睛,只说了一句话:
“好事将近。”
“什么好事?哪件好事?”三张嘴异口同声。
神婆摆摆手,手镯上的铃铛叮铃叮铃地响。
十月的F国都城天光晴朗,为新王登基而移栽的行道树个个枝繁叶茂,如缀满黄金。九点一过,层云间射下的阳光把整个城市都照得很亮堂,马车从王宫一直排列到百米开外的参天拱门,拱门上神话中的将士身披甲胄,手握利刃,脚踏敌首,瞪眼怒骂,有气吞磅礴之势。电视线路每隔10米用钢扎带钉在人行道台阶下,通向停在公园林间的直播车。交通管制扩大到以王宫为中心的两千米内,来宾皆不得佩戴武器,统一由公车送到下榻行宫。行宫距离王宫不远,步行就能往来。哈特温和利奥波德住在相邻的两间套房里。哈特温关心基尔伯特的术后康复,时不时打视频电话,嘘寒问暖,利奥波德却因为无人可以交谈闷得很,当天晚上就抱着两罐啤酒跑到同伴房间里,说要闲聊。
哈特温比利奥波德小8岁,但已经结婚,两人在兴趣爱好方面没有共同话题,只能聊八卦。尊贵的皇帝陛下是万万不可八卦的,亲王殿下亦然,这下八卦的对象只能一个个往下数,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聊了聊与人没什么交集的赫尔曼。利奥波德告诉哈特温自己的副官在吉普赛人那里听来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说那狗阻拦主人和军嫂亲热时凶神恶煞的模样。在他的叙述中军嫂是个胸大腿长的红发美人,一双杏眼是翡翠的绿色,涂成粉色的嘴唇饱满厚实,嘴角还有痣。赫尔曼做那事时喜欢岔开腿坐在沙发上,美人面对他坐在怀里,两条小腿伸在身体后面,一晃一晃,自然要被狗咬。
哈特温见过冈格尼尔,也见过克里斯托弗,听得很尴尬,委婉地请对方换个话题。
“嗳,你要不要打游戏?那个《全面战争》。”
年轻人说自己没玩过,见对方连电脑都带来了,也只能答应。制作游戏的是家国外公司,界面语言只有E国语和大陆另一头的表意文字。不过经利奥波德“咔咔”一番操作,游戏就打上了D国语模组。哈特温看了看,这是一个以虚构历史中的国家“德意志”为主题的游戏,在从公元900年到2000年的漫长跨度内,将多达百场的战役作为副本供玩家选择攻克。玩家需选择三名武将作为己方将领,分别对应左翼、中军和右翼,来与敌人展开厮杀,而每名武将都会从副本中获得经验并升级变强,可选武将名单也会随剧情推进而解锁扩大。
“这是一款战略游戏,可以自己排兵布阵,很考验智商。”面对利奥波德面面俱到的介绍,哈特温并不感兴趣,只是茫然地点头附和。他姑且听明白了游戏的操作方法,同时也发现和传统战争游戏不同,《德意志:全面战争》中的武将都以诸侯国命名,形象清一色都是二十来岁的帅哥,且随战役年代变更还有不同装束。
利奥波德帮他登陆了账号。两人端着键盘在床上趴着,而电视投屏上花哨的武将依次划过。哈特温看到账号里武将的等级都练得很高,而且每个角色都穿着同一时代的服装,华丽而不实用的修身外套,白色的领花和国旗配色的绶带以及修饰腿型的长靴在他看来是多余的。他问这个账号是谁的,利奥波德支支吾吾地说:“维尔弗里德。”
“哦。你们经常一起玩吗?”
“没事干的时候就叫他玩吧!不过最近他玩得很少,咳。我跟他就是随便玩一玩,你别想多。”
哈特温当然不会想多,因为维尔弗里德和基尔伯特的矛盾,他对此人没有好感,也不想了解他的业余活动,不过利奥波德的态度像暗藏了猫腻。他选了熟练度最高的“萨克森”角色,利奥波德劝他换一个,理由是“这个很弱鸡,你玩不好”。
“你选的什么?”他仍然选了萨克森。
“巴伐利亚。”
“哦。那我打左翼?”
利奥波德看哈特温已经进入角色界面查看战斗历史,估摸着左翼的决定也是从记录上读出来的,耸耸肩:“随你吧,都一样。”
“第三个角色怎么办?”
“我选了,奥地利。你想看他的视角可以切换操控,不操控时是AI战斗。”
副本选的是“奥斯特里茨战役”,入门级难度。哈特温最后选了右翼,领导4000骑兵和9000步兵排开战线,他没有学过古典战役指挥,但也知道什么战术宽度和纵深,便问怎么设置合理。没想到利奥波德豪爽地说随他摆,他只好依葫芦画瓢地操作。游戏实感做得倒是不错,右上角的小地图读起来真实方便,高程水域一应俱全,己方武将用绿色大光点表示,士兵是块状蓝点,敌方则分别是紫色和黄色。战斗开始后利奥波德操控的巴伐利亚盘踞高地,一直没动,只让手下的步兵向对面射击。这是一种被称为“排队枪毙”的古老战术,古装剧里的片段还经常被放到dilidili上玩梗。哈特温也为步兵安排了射击计划,然后和骑兵一起在原地摸鱼。比起他们的淡定,敌军却很躁动。中军是法兰西,有一头和弗朗西斯相同的金色卷发,左右翼是戴白色假发的指挥官。哈特温问利奥波德这两人是谁,后者淡定地说:“路人。这种发型都是路人。”
敌军右翼很薄弱,电脑AI奥地利带兵出击,结果敌人一打就退。哈特温觉得蹊跷,问通关过副本的利奥波德是不是某种战术,同样得到了不正经的“你猜”的回复。被戏耍的不快油然而生,哈特温切换到左翼视角停止前进,然后切回右翼。可离开他的操作,AI又自发前进了,且跟着敌人步步向腹地深入。这AI是傻的吗?哈特温不想再管AI,用自己的武将“萨克森”指挥右翼防守。没过多久左翼已经脱离战线,利奥波德派兵跟在左翼后方,和AI一起向敌人集火。
“那我干什么呢?”
“你就在那里呆着。这个本右翼很无聊。”
哈特温后悔自己的选择,唉声叹气。利奥波德看见他这样子,动了心思,把巴伐利亚手下一半的部队补充到左翼,自己带另一半退到靠后的右翼。“等着吧!不无聊的剧情。”哈特温刚想说这样高地没人防守,敌军就以浩浩荡荡之势压了过来,迅速击破中军薄薄的防守,并调转方向将左翼包围。哈特温一愣,以为马上要输,埋怨AI太傻,利奥波德仍是不紧不慢的,指挥排队枪毙,后退,自己轻巧地在己方阵营穿行,躲避敌人的射击,处变不惊的样子稳得很。这时哈特温注意到地图上的奥地利绿点变成了黄色,然后又是橙色、红色,他紧张地问:“AI是不是死了!”
“死了,没事。不管他。”利奥波德叫哈特温一起退到己方大本营处保护总指挥。敌人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己方,向两人涌来。屏幕视野里都是黑压压的人头,穿模的3D人破碎地挤压彼此,哈特温烦躁地操控武将挥刀,游戏没有血液特效,3D人被砍的瞬间不免很假。“这是要输了啊!不能打了吗?”“没事,再等等,看你怒气值。”利奥波德继续淡定待机,直到倒数第二层步兵被突破,此前被哈特温忽视的一个镭射彩条也充满了,像拿出冰柜的冰一样袅娜又焦躁地散发雾气。他突然喊起来:“哈特温,你被加强了,快去送!”
这话让人不明就里,哈特温只觉得因为利奥波德轻慢的态度,他们就要输了,他气得满头大汗。但是对方反复的催促又让他觉得这是挽救局势的唯一办法。枪声杂乱无章地响着,他一边犹犹豫豫地往前跑,一边用平A砍人,利奥波德干脆双手离开键盘在旁边嚷着“用R”“开大”,他问哪个是R。“按L键!”“你这个武将能在马上开大,按住一直往前冲,到头了还没放完就冲回来,效果杠杠的!”
哈特温按下L的一瞬间,角色身周绽放出耀眼的炫光,炫光中,长发男人手臂挥舞,在马上做出奇怪的舞蹈动作,简直像特摄片里主角变身。不一会儿,金色长发的武将挥舞着长刀,绕身横劈半周,原本像蚂蚁围着蜜糖一样紧密粘着他的士兵就齐刷刷地飞了出去,还发出了屈辱又搞笑的叫喊声。技能放到第3秒他想起来利奥波德说的要往前冲,按住了前进键,于是名为萨克森的武将所及之处士兵横飞,绿色的炫光持续四射,开出一条通道。他一路跑到敌后技能还没结束,他就跑回来,到利奥波德面前时敌军已经被消灭了三分之二。
“这是什么玩意?”哈特温更摸不着头脑了。利奥波德不回答,也开了大,在蓝色的光效中武将一跃而起,用华丽的开枪扫射动作消灭了剩下的敌人。
“大胜”的字符出现在结算界面上时,哈特温才想明白。
“这是哪门子的战略游戏?这是个割草游戏。”他把键盘丢到一边,先是为自己刚才的认真感到气愤,又捂着脸笑了。
利奥波德抽了两张纸巾丢给他擦汗,笑道:“你玩高级以上的难度就不割草了。那里面士兵战斗力和指挥官一样。战术影响很大。”
哈特温叫利奥波德开一局高难度的给他看。利奥波德选了地狱级的奥斯特里茨副本,让哈特温继续用萨克森守右翼,左翼换了武将——白头发的普鲁士。“这个贼强,六边形战士,一个顶俩,AI也比其他AI聪明一点。”这局开局和之前相同,敌方右翼诱敌深入,AI普鲁士没有上当,尝到甜头就往后退,法国人只好时不时往前探头,然后又被削掉一批士兵,总体来说像是在送。哈特温用右翼进攻突击,敌军向其左翼补充兵力,自己的左翼却被打薄了一层皮。几回合下来,敌军直接冲上高地,和利奥波德的军队正面刚。地狱级难度敌军的战斗力比己方强,两人打得很艰难,但战线正以缓慢的速度向敌方推进。哈特温想问开大的事,利奥波德说他那技能不冲没力量,一冲又冲不破纵深,放完了铁定被围攻至死,高级难度以上没法用,哈特温点点头,竟然想到“弱鸡”的评价,此时觉得很有道理。他们把战线推到距离地方总指挥数公里处,哈特温感觉再往前太冒进,让利奥波德等待每5分钟刷一次的补给。“没事,援军要来的。”利奥波德还是老神在在,临危不乱的态度,果然2分钟后,十几万人的大部队凭空出现在他们身后,领导者竟然也是普鲁士。
“还能这样玩?”哈特温傻眼地看着两个AI普鲁士。
“那不然呢?这叫合理利用规则。这波援军是剧情送的,这个左翼是我自己选的,不冲突。”利奥波德伸手摸了摸盟友的头发,毛毛糙糙又弯弯卷卷,手感不错。
在两个普鲁士加一个巴伐利亚的带飞下,哈特温操控的萨克森带骑兵一起冲散敌阵,为己方获得包围的宝贵机会,副本很快就通关了。
“真难啊。不过有意思。不错,很久没打得这么爽了。”哈特温把刚才擦汗的纸巾捏成纸团,攥在手里道。
“如果维尔弗里德给我打左翼,不用等普鲁士也能行。”
利奥波德一边夸赞一边吹了声口哨,看时间不早了两人又玩得都是汗,主动退出游戏,收拾好电脑坐在床上和屋主聊天。哈特温实在太热,提出要去洗澡。利奥波德也没要走的意思,切换成数字信号躺在床上看D国杯,两只脱了袜子的脚毛茸茸的,脚趾扭来扭曲,凸起的腹部像个小山丘,随着平稳的呼吸起起伏伏。哈特温穿好睡衣出了浴室,屋里也凉了,他一边擦头发一边在床上坐下。利奥波德去冰箱那儿拿先前放进去的啤酒,一人一罐,有了酒,话匣子也被打开。此刻他们不只聊赫尔曼和他的爱人以及狗,还聊了很多,比如维尔弗里德,比如基尔伯特。
“亲王殿下玩游戏吗?你可以上Sdeam买一个跟他一起玩。”
“嗯……他工作很忙,我们大约九点才回家。到家已经很累,所以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不过以后……唉。”
“这个游戏不费时。不过你们都还年轻,没必要对自己这么狠嘛。维尔弗里德从来不加班,他说拿多少钱就干多少事。呃……哈哈哈,其实他工作还是很认真的,他效率很高,用什么软件一学就会,写什么文章一点就通,他是个人才啊。哈哈哈,他车技也不错啊!我都不知道他这么会开车呢,真是救了我一命啊!他好像还能自己开战斗机。”
哈特温一脸黑线,心想不愿加班这种事可不能随便跟人讲。要是他去告诉基尔伯特,基尔伯特去告诉路德维希,说不定就是一个“工作懈怠,损害帝国形象”的罪名。不过会开车和救命又是怎么回事?
“呃,就是有一次……很久以前吧,我先声明,是好几年前了!那天我们开车出门,急转弯轮胎打滑,差点出事,我都傻了。他坐副驾驶,当时就直接抢过方向盘,力挽狂澜啊!啊呀,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说这个了!我说,你们两个,不打游戏你们也可以干点别的啊。你们几点睡觉?”
“差不多这个点吧。”哈特温看了看手机,十二点整。
“哦。三个小时,除去洗漱,总是还有娱乐的时间的。亲王殿下喜欢看书?我喜欢在周末看,因为工作日的晚上真的很累呀!说起来,你会说F国语吗?我呢,说得其实还不错,如果是军事交谈,翻译都能免了。”
谈话向着窥探生活的方向进行,哈特温的心悬起来,感觉私欲把他推向了危险的悬崖边;不过尔后他又想到,或许这只是朋友间的正常交谈。也许是因为他很久没有和基尔伯特以外的人谈论生活中的琐事——哪怕是那个背地里给他求签的麦克(此事他并不知情),以至于一谈及这方面的内容就风声鹤唳。这样一想他放平了心态,把话题向维尔弗里德的方向引。
“他真是个好人!我觉得他很会生活,他就比我小两岁,可是看起来和你们一样年轻,一根眼角纹都没有,哪像我,每天照镜子都被脸上的褶子愁的……我说这个的目的呢,就是说,人有时候不能太亏待自己。年轻人啊,喜欢什么就去做,想要什么就去努力接近,当然前提是做好本职工作。啊,所以从这个角度看,你们又是不一样的。亲王殿下是皇帝陛下的兄长,你们要考虑的事情更多,有时候没办法把私人身份和公务身份分离吧?”
望着侃侃而谈的利奥波德的时候,哈特温想到自己有很多年没和人轻松愉快而又简单地喝啤酒,聊天,打电子游戏。他和基尔伯特大多时候睡在一张床上,却像同床异梦。他不知道基尔伯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敢去问,怕被说“给予了爱人太多压力”,可他的确对那个上了锁的书房和基尔伯特想要掩饰的真实情感好奇又愤恨,他理解亲密关系有个度,没人能把所有事告诉家人和爱人,但他愤恨为什么作为至亲的他无权知晓的事有那么多,而有的甚至算不上什么“坏事”。譬如多年前基尔伯特受伤的那一夜,基尔伯特有一百次机会向他和路德维希解释,示弱,求助,但他却选择了和他们疏远的罗德里赫,并且残忍地把这个秘密隐藏至今。这仿佛体贴的行为换来的是哈特温的悔恨,在体检处看到基尔伯特身上狰狞的伤,他的心像被刀刺了般的,迸发出辐射全身的疼痛,它们叫嚣着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更关心自己的爱人,或是因什么令对方顾忌告知,总而言之——为什么让对方不得不独自承受这份痛苦。这仿佛体贴的行为在维护二人关系上没有任何正面意义,而像是一张判决书,宣告哈特温在感情上的疏漏,宣告这个家庭的“不正常”。
正常的家庭生活应该是怎样的?正常的朋友交往又是怎样的?基尔伯特显然放弃了上述两者,他把自己的全部都献给了路德维希和帝国,他对待自我的态度像个苦修者,竭尽全力不表露任何个人欲望,用温和的态度把所有想要亲近的人拒之门外。哈特温过去认为自己是个幸运儿,有机会靠近基尔伯特,有机会在他的庇护下受皇帝偏袒,亦有机会进入基尔伯特的心门,但他此刻发现,靠近那人的同时,他也被残忍地剥夺了拥有正常家庭和社交的机会。可他不能以此埋怨基尔伯特,因为这全都是他被引导者自愿放弃的,那个在他痛苦时享受他竭力营造的温柔的人并没有从中获利。
今晚他们的活动是正常的吗?如果是正常的,为什么又让他感到格外珍贵?
他们聊到深夜一点,如果不是第二天要早起,可能还会继续聊下去。
次日是加冕大典。参加典礼的来宾人数达百人,各个国家的代表向F国国王给予祝福的同时也伺机找到利益相关的F国官员刷个脸熟。路德维希通过电视转播看典礼盛况,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然而当弗朗西斯的脸出现,并戴上璀璨的王冠时,最贴近他的侍从发现,他们高贵的皇帝的手正轻轻地发着抖,脸上也苍白无色。我们的皇帝害怕一个过去十几年都名不见经传的omega国王吗?他们难以理解,为皇帝反常的恐惧感找理由。
罗德里赫安抚了他几句,把他哄好了。
典礼过后是晚宴,中间的空档是活动范围限制在王宫内的自由社交时刻,即政要名流高级吹牛的好机会。认识哈特温的人不多,但有认识基尔伯特的人让他传达问候的,他悉数答应。利奥波德那边不一样,几个年长宾客将他围住,谈笑风生。后来哈特温去问都聊了什么。
“没什么,介绍自己的omega女儿呢,我以为这是要嫁给我,想不到是问我们的皇帝。”
“路茨?”
“你就这么叫他。不要在国际场合乱叫啊。”利奥波德白了他一眼,“是啊,皇帝陛下分化了,他们家里有适龄的女儿,这不是正好?唉,十来岁的姑娘,配我确实不太合适……”
说这话时,他脸上毫无高兴的神采,好像为皇帝的联姻牵线是一桩坏事。哈特温和基尔伯特一样,对感情迟钝得很,丝毫没察觉皇帝的绯闻,想不明白这“不高兴”从何而来。
“不过没关系,施魏因施泰格,我觉得你总会找到最适合你的那一位。我和基尔伯特认识11年才结婚,但我也知道有人一见钟情,很快就步入婚姻殿堂。感情的事有时候很难说。”
哈特温嘴上拿自己做案例,心里虚得很。他和基尔伯特的感情哪里是可以被正常人借鉴的感情?然而利奥波德听完依旧感动极了,张开手臂和他拥抱。
“你也要幸福。”
哈特温的手放在利奥波德皮带上,隔着衣服摸到一个像匕首的东西,很是惊讶。进入王宫要经过两层安检,怎会有让武器乘虚而入的机会?利奥波德经他提醒一摸后腰,懊悔地拍脑门:“唉,糟了,昨天想带给那小兔崽子的!没找到机会给他,现在被人发现就说不清了。”
原来是布兰登堡门里缴获的陶瓷匕首,哈特温交给路德维希后,路德维希又送给了利奥波德。利奥波德觉得这玩意做工精巧,手柄握纹都是一体雕刻的,鎏金的鸢尾花细腻平滑,好像嵌在陶瓷里,于是拿它来代替军刀,偶尔在办公室里切点肉干,开个罐头,不亦乐乎。“用它来做这些无聊的事,降低它的逼格,抵消它的过错。”卡尔斯滕问起来的时候,利奥波德笑嘻嘻地解释,用陶瓷匕首给副官切了一个苹果。这次来F国,他想劳动悔改的过程也该告一段落,这匕首价值不菲,不如物归原主,就顺便带来。
“难道安检有疏漏?这岂不是很糟糕。”哈特温听完解释,尴尬地笑笑,希望自己说的是个玩笑。
男男女女交谈着,挪动着,俯瞰的房间里,如同游戏地图上的各色小点们,不知在谁的操控下机械地游移。从R国来的托里斯携带娜塔莉亚从侧门姗姗来迟,这对俊男美女的组合立即吸引众人目光,刚才围在利奥波德身边的人们向着这个美丽的女alpha围过去。而见美女眼开的利奥波德,竟然也不顾性别凑上去看热闹。哈特温懒得参与这些事,远远看着他们,活动了一下被燕尾服束缚的肩膀。虽然他还保有军衔,但路德维希说亲王妃的军事色彩不应太浓厚,以防给人军国主义的错觉,所以禁止他穿军服出境。他向房间的另一头走,在没人关注的角落里,靠在长桌上稍稍地把绷了太久的脊背放松,以备晚上的宴会。神游了几分钟,他才看见眼前有两个F国卫兵,也以同样疲软的姿态倚着桌子。他们的眼神很空洞,面容很疲惫,服装不挺括,身材也不挺拔,完全没展现出国家风采,像被拉来凑数的临时工。
但是很快两人活动起来,向门口匆匆走去,步伐很快,动作却懒散怪异。在近卫队服役的经验告诉哈特温这几人绝非训练有素的卫兵。联想到刚才的话,他怕其中真有什么问题,就悄悄跟在两人身后。跟到一半,一个深色皮肤的青年从不远处走到他边上,用F国语问他有什么事。
“哦,没什么,那两个人是你们的卫兵吗?看起来有些奇怪。”
来人正是安东尼奥,两人交换身份后,他坦言自己也有相同感想,所以追踪至此。哈特温建议他禀报国王,安东尼奥点头接受,并郑重地感谢了他。
“此事不应让贵宾操心,贝什米特亲王夫人,请您安心享受接下来的晚宴。”
安东尼奥语气恳切,绿色的大眼睛说话时一闪一闪,哈特温读出他的真诚,答应不再追踪,但重申要迅速自查,加紧防范。他快步回到利奥波德身边时,大部队已经转移到宴会厅。晚宴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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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红的晚霞吞下沉沉落日,高枝梢头飞来几只鹭鸟,折了枝条又飞去。余晖下行驶的纯黑色汽车车身直泛红光。稳步刹车后,车门打开,金发的皇帝在侍卫陪伴下走进医院大楼。电梯井里钢缆升降,轿厢不一会儿就到顶楼。早已等候多时的医生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拿出平板电脑展示精心书写的报告。皇帝一边点头一边随医生走到病房里。这原本是医院为帝国重臣提供的VIP房间,一月前接到任务后,又对其进行改造,才具如今“为亲王殿下特别设立”的规模。
病房里没有人,窗帘向两侧拉开,房间里很亮堂;颗粒型的米色乳胶漆涂抹墙面,吊顶上嵌着顶灯,挂壁电视关着,硬质家具清一色用的深棕色实木,唯有沙发是软装,用的卡其色亚麻布;床品洁白,被子整整齐齐地在床头叠好,枕边放了一本厚厚的外文书,书签在夕阳下晃眼睛,走近了看才知道是全国独一无二的金卡。至于书名,古典的花体字路德维希看不懂,罗德里赫看懂了,是R国语的哲学书,上世纪的著作。
和皇帝一起前来的还有新上任的秘书官科斯汀,他穿红色的小礼服,蹬浅棕色高筒靴,比周围或黑或白素色着装的人耀眼得多。不过皇帝不排斥展现个人魅力的穿着,只是让视线在他和罗德里赫之间来回,心里盘算怎样劝说自己的秘书官也穿得花哨些,让自己天天都能眼前一亮。同行者们虽不知皇帝心思,但看到皇帝纵容了此人,其中年长且保守的即使不满科斯汀这打扮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在他发言时鼻孔里出气重重地哼一声。
“亲王殿下由护士带着去散步,很快会回来,各位请先休息。”
医生告诉大家手术没有伤筋动骨,只是清除瘢痕并移上大腿前侧的皮肤。亲王是他见过最配合的病人,一周的卧床期过后就主动要求下床锻炼。说着医生请大家到沙发小坐,又打开电视。电视上在放新闻,正播放F国晚会现场。路德维希没有提出换台,大家就陪他看了半分钟的交谊舞。切到演播室后,主持人介绍了这场这场宴会的规模,参会人员等信息。
这时门口响起脚步声,众人抬头,只见穿病号服的亲王在卫兵陪同下健步走来,于是纷纷低头行礼。路德维希立即从沙发上起身将哥哥扶到床上。被搀扶的没有推拒,沉稳地坐下来,双腿塞进薄被子里,抿嘴提眉别扭地一笑,才有人看出他不太情愿。
科斯汀抓过被茶几上空置的遥控器,将音量调至最低。
基尔伯特注意到他,勉强的笑容瞬间消散。他问弟弟这是谁。路德维希那时正抽出夹在书里的金卡向他重申这张卡本身的价值,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科斯汀抢先自报家门,语气和会议上类似,好像他面对的还是平级官员,或许还带了一丝跃跃欲试的挑衅。基尔伯特的不悦溢于言表,他转向皇帝,问他怎会在这里有这样一个人,而本来担任这一职位的雷诺德去了哪里。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今天是带他来和你见面的。至于雷诺德,在之前事件中你部门存在重大工作失误,所以原有的秘书团成员都被调走了,他也不例外。”
这话新增的质疑亦被皇帝轻松化解,他一边走回沙发那儿,一边告诉兄长这件事早在御前会议上当众宣布,不可能更改。“而且我相信你与人相处的能力,科斯汀是个有才能的人,你要善用他。”
纵然生气,基尔伯特告诫自己不应在这种场合发怒,否则不论是君臣争吵还是兄弟争吵,都可能令人对皇帝暗生微词,他只能咽下一肚子的火,闭上眼睛装作休息。而对自己挑起的矛盾踌躇满志的科斯汀满脸笑容,眨了眨红眸,继续说:“在军校读书时我是希尔德斯海姆总司令的师弟,毕业后又进了同一部队。后来虽然没能跟上他晋升的步伐,但我们时有小聚,所以我也经常从他那里听到您的事,您是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我很有把握。所以不用担心我临危受命不好上手。”
冷却的怒火又开始燃烧,只凭借被烧成一根细弦的理智紧绷着基尔伯特撕裂的体面两端。罗德里赫及时调解气氛,问亲王殿下身体状况如何。这时大家方想起在这里相聚的初衷,原来是慰问病床上的亲王,纷纷表示关心。
面对一众嘘寒问暖之人,基尔伯特紧闭着眼睛,只用眼皮下颤抖的眼球表示情绪,嘴上语气非常平静:“我身体很好,谢谢你们的关心,尤其是您,我的皇帝!不过请回吧,我想安静看——”
一切本来该到此为止,异变却在突然间发生。亲王的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时,电视的音量骤然增大。霎时间,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足有半面墙宽的屏幕,见画面上主持人眉头紧皱。她拿着一张临时递来的稿件播报起插播新闻。“五分钟前从F国传来消息称,晚宴会场突发断电,经调试暂时无法修复,搜寻发现配电房有暴力入侵痕迹。现所有参会人员已在组织下有序离场。”
基尔伯特往皇帝的方向看过去,路德维希正盯着屏幕发愣,倒是敏锐的罗德里赫与他对视了一眼,请他马上联络哈特温。路德维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叫罗德里赫帮他给利奥波德打电话。利奥波德的电话无人接听,罗德里赫沉下脸,一边继续拨打一边安抚皇帝和亲王,基尔伯特也眉头紧锁地盯住手机屏幕,唯有和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的科斯汀独坐一张单人沙发上,敞着两臂,翘起二郎腿,仰头蔑笑两声。
“你笑什么!”基尔伯特抓起金卡向他飞去,金箔虽软,高速撞在人肉上也像钢刃般,能给人豁出裂口。科斯汀一抚前额,指上沾了血,他索性往衣上抹掉,拨下刘海盖住伤处。
“抱歉,亲王!我只是觉得,大家的担心都过分了。没必要这么紧张!我们是来慰问亲王殿下的,而你们呢,现在你们反而给了他额外的心理负担。”
路德维希让卫兵把科斯汀赶出去,到哥哥身边问情况如何。这时电话终于接通,基尔伯特开了免提,背景音嘈杂,先是一段空旷环境里的奔跑声,鞋跟触地的重响如榔头锤击头骨,间或夹有F国语的催促,均是叫接听者快些前进。路德维希想说些什么,被基尔伯特伸手制止,于是和亲王一起,大家沉静地等待着,过去十几秒,扬声器里才有了说话声。
“基尔?我现在正在参加晚宴,不太方便聊天,等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
声音经过特别的伪装,本该紧迫的语气变得轻快明媚。而亲王也非凡人,心里火烧火燎,仍然听完全部再开口,嘴上不紧不慢。
“会场新闻已经传到我这里了。你和施魏因施泰格在一起吗?你们要被疏散到哪里?”
那头沉默了一下。“是,现在我们要去图伊勒里行宫。”
“叫他听电话。”
“……他刚刚去了洗手间。先不说了,这里人很多,一边通话一边走不太方便。”
哈特温一副即将挂断电话的样子,不过在那之前,先是一声爆破的巨响。基尔伯特茫然地看着不断发出嘟嘟声的屏幕,一时间陷入恍惚。
“刚刚那是枪声吗?”额头止住血的科斯汀竟然大摇大摆地回到房内,甩开拉住他胳膊的卫兵,阔步来到亲王边上,随意地靠在床尾,体态松弛,“哈特温阁下连人带手机的被击中了?那情况可真的很危险。我可要收回刚才的话!”
无人理他,突然漫开的肃穆如开盖的毒气,迅速占据房间的边边角角。来探病的人,无一想过这种局面,此时都失了主见,垮着脸等待亲王来打破平静。余晖如血,给窗边沙发上的众人勾一圈赤红的边,接着夜幕沉沉袭来,门前的卫兵知趣地打开灯,好像这似利剑的光明能驱散些沉郁。
不过光暗变幻虽然炫目华丽,给人以恍如隔世之感,实则也只耗费人间三分钟。一声咳嗽拉回众人的注意力,坐在素白一片的床上的亲王垂下视线,嗓音干涩地说:“只是有人从旁射击。我想并没有打到他。对了,联系不上施魏因施泰格吗?”
人们面面相觑,良久,才意识到前半句是在回科斯汀的提问。
F国晚宴现场,早就和哈特温走散了的利奥波德没遇到诸如有人开枪的大坏事,他的小坏事是在疏散时丢了新买的手机,而现在,他啊高大的身体被夹在一群参会者之间,由别人的肩膀推搡着前行,像被关进烤箱里,滋滋地流汗。走廊里又暗又香又臭,每个人都不断地出汗,和各式各样的香水混成令人作呕的味道,二十米一盏的应急灯勉强能照路,让各色的头顶展现在他视野里。他盘算还得走半小时才能到马路上,这么混乱的情形估计也坐不上接驳车,只能再走半小时去行宫,那给D国那边保平安就得是一小时后的事了。不过比起罗德里赫或者维尔弗里德,他更想优先联系杳无音信的哈特温,他很担心那孩子遇到什么坏事……
近卫队员也站成一长列,举着枪护送他们前进,时而用官方说辞道歉和催促。利奥波德往墙上看了一眼,瞥见一个精致的相框,其中嵌着油画,他想起这是一条满是藏品的长廊,如今却像把猪送去电击的通道一样堵得水泄不通,散发臭味,好像个笑话。
他收回视线时,余光瞥到一个红白相间的影子,才看清旁边有条岔路。那人是谁?他回忆宴会上众人的着装,想起人们穿的不论是西服还是长裙,都很修身,没有跑起来能散开得这样大的。那么这唯一的可能就指向披着厚厚的加冕披风的国王了。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他念着这个名字,发觉那人独自跑动的样子愈发怪异,再加上此时距宴会中断已过去二十分钟,国王竟和他们这些来宾待在一块儿,而不是让自己的卫兵掩护离场。他决定去探个究竟。
“喂!那边的!”
卫兵的呼喊和急促的脚步声像两柄投来的飞箭,不过去意已决的人可不怕它,一转弯就将人甩掉,向那红色的影子追赶。他跑步的速度其实不怎么快,论敏捷也比不上小巧柔韧的omega,但国王陛下身上华丽又累赘的披风阻碍太大,让他在下一个路口处与绕道而行的追赶者狭路相逢。这里没有应急灯,一切都是那么黑,唯有国王手里的一支电筒把周遭照出模糊的影子。两个陈列柜靠墙放置,其中不知是哪个朝代的藏品,光照不足,器物的形貌被玻璃的反光遮盖。利奥波德擒住国王的手腕,电筒光晃了一下,很快指向国王的眼睛。弗朗西斯闭上眼,脸被照得煞白。
这是利奥波德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此前在布兰登堡门的纠缠中他可没工夫管这位“被咋咋呼呼的皇帝看上的倒霉人士”,但现在一望,那鹅蛋形的白皙脸庞上,金睫毛投下的影子像一簇被泪痕化开的眼线,衬得杏形的眼睛大而凄楚,圆润的鼻头坠在高挺的鼻梁之下,两颊很红润,高额头上堆着浅浅一叠金发,好像晴天里缱绻的云丝,整个人的模样脆弱又温和,一点也没有军人或主君的威严,反倒像宫廷女眷把玩的瓷娃娃,像个打扮成男人模样的姑娘。利奥波德一看他就觉得全身的汗簌簌地流淌,胸口心儿荡漾,本来吸汗的布料现在什么用场也派不上,还勒得他呼吸困难——难怪皇帝这小兔崽子看上了他,还真的是个妙人!可这样浮想联翩下去可不行,他明事理地关掉手电筒,拉着国王来到有陈列柜的横路上。
“放开我。”没了强光侵袭,国王睁眼,一双冷目顿时打散了眼型带来的柔和。他的声线不细,音调偏低,完全没有中性少年的样子。利奥波德不顾他的抵抗,把他往寝宫的方向带。宴会前他浏览了很久逃生指引,把布局记得七七八八,现在四处都很黑,国王独自行走太危险,他要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去。看对方挣扎不停,时不时朝他身上挥拳,他只好将动机全部告知,希望国王能配合。
“我凭什么信你?哦?猪头皇帝手下还有称得上好人的人了?”弗朗西斯自知此人力气大,用蛮力挣不开,只能另辟蹊径,踩他的脚,又屈膝踢档。利奥波德把他的胳膊一扭,他忍痛闷哼一声,才暂且安稳。
利奥波德脱他的披风,但那竟然是缝在外衣上的,而外衣又是穿好再缝上的,脱一次就得拆一次线。“这什么破设计!”他放弃这想法,把披风一撩,包住国王的全身,扛起这一坨负重后继续赶路。他心里有张地图,像玩游戏时有光标跑动的那个,脑袋里往哪儿走往哪边转都很清晰,因而把握很足。可是被横抱着的国王想的可不是相同的事。原来他本想借由宴会上的断电事故清扫王储时期结交的同党,按计划,假扮党派成员的同伴应乔庄成宾客混入宴会,随后以暴力手段夺取配电室的控制,并毁坏线路,之后再与他意外相遇,打斗一番,由他和后来的卫兵把人扭送至监牢。之后他便能以在重要场合中寻衅滋事的罪名将那党派连根拔起,顺便责怪宴会会务组办事不力,把先王的心腹换下。可不知为何,他没遇上那几名该来的同伴,在暗处等得失去耐心后,只能先行撤离去找安东尼奥。这件事他从头至尾瞒着这位天真的挚友,而现在事情不成,他又想到自己若是消失太久,以那人风风火火的办事态度,可以把假的大乱变成真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坏事接踵而至,姗姗来迟的四位同伴与他们在楼梯口相遇。他们都带着手枪,同时上膛指向利奥波德,问这个一身死肉的大块头是谁。利奥波德一头雾水,看见那脱得七零八落的卫兵制服和四张凶神恶煞的脸,只当他们是来护驾的,两眼怒瞪,说自己抱着的正是国王,指责几人来得太迟。
“国王?那你们被控制了!”为首的拿枪抵住弗朗西斯垂在披风外的脑袋,金发晃了晃,国王扭过头,枪口又顶到了他脑门上。
“国王!”利奥波德后悔不已,没想到这既然都是刺客。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不该在这时候闹事,这是整个大陆都关注的场合。”弗朗西斯愤恨地想这下计划彻底泡汤,无关人士卷了进来,只能假戏真做。他一跃从利奥波德身上跳下,捏住黑洞洞的枪口,那人始料未及,手腕被往下一压,枪应声而落。他愣了一下,空手向国王身边的大块头扑过去。利奥波德将他踹开,又打碎陈列柜的玻璃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陶器防身,另一只手抓着弗朗西斯的小臂拽他上楼。
“国王,为什么你的宫殿里不布防?现在怎么办?”
“今天地上三层都封锁了,四层以上才有人,还得往下走。”
弗朗西斯揣着刚才抢来的装消音器的枪,心想事情闹成这样,原先安排的把人偷渡出国的法子已经用不上,击伤邻国将领万万不可,所以到迫不得已时只能击毙这几人,以免留下祸端。他示意利奥波德跟他翻楼梯扶手跳下去,两人落回一楼就往地下跑。
“下面是什么地方?安全吗?”
“每个宫殿的地下都大同小异!”
往地下一层的楼梯格外长,两人跑了很久才遇到平地。不知为何这层楼也没有电,他清楚地记得吩咐那四人时,只叫他们断一到三层的电路,这样事后他能在地下会议室中召集官员下发紧急逮捕令。
地下一层没有人。弗朗西斯心里一紧,心想如果没电,那么按下救援按钮召唤正牌近卫队员的路子也断了。他祈求靠独立发电机运行的庇护所还有照明。他们跑进典籍馆,躲在一处书架后面等待追兵。
“这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藏身吗?”利奥波德很着急,他觉得这不是个安全的地方,反而比地面还差劲。
弗朗西斯不想那么快去庇护所,因为这是只有王室成员知道的密室,不论是他安排的“敌人”还是眼前的大块头,都不该有知道的权力。他希望那几人能快些露面。
枪声很快在身后响起来,消音器把火药的爆裂声遮掩得像戳破了一个沙包。利奥波德把国王护在怀里,问他要枪,做好和那几人决战的准备。
弗朗西斯拒绝给他。这时一颗子弹穿透了他背后的古籍,烧焦的纸屑哗啦啦地散了他一身。他转身向黑暗射击,射中了,有人痛苦地倒下来,发出凄厉的呻吟。不久后他又向另一方向开了一枪,又打中一个。
好枪法,还有好的感知力!利奥波德心里赞叹,又觉得这样实在不行。“太危险了!你卧倒躲避吧,可以用书架做个掩体。”说完他想这娇生惯养的小子肯定不听他的话,所以干脆去抢他的枪,结果被迎面打了一拳,捂着嘴向后翻滚缷力。这一滚,他正好看到同一行的书架间有个黑影飞过,知道是敌人扑来了,马上抡起陶器往他头上敲,陶器碎裂,那人竟没被打趴下,他又用陶瓷的豁口朝他身上扎。一扎就扎到了动脉,血高高地喷出来溅了他一脸。他抹干净眼睛上的,打开电筒找这人的枪,没找到,再一看脸,是刚才被抢了枪的敌首。
看来押错了,
还有一个带着枪的。
利奥波德咬了咬牙,刚才的光和声已经使他们暴露。他把弗朗西斯扛起来扔到后面,木书架倒下发出巨响。他抛下亮着的手电趁乱滚到另一侧,在扬尘中形成一道锥形光路。他想借这光照亮敌人的位置,给弗朗西斯射击的机会;而若是没射中,他还能用匕首补刀——刚才用陶器制人的时刻他想起别在后腰的匕首,现在他正把匕首攥在手中,绷紧全身肌肉严阵以待。
第四个刺客出现了,弗朗西斯先行开枪,那人一晃,被打中了锁骨,然后向书籍堆中的国王举枪。弗朗西斯本想叫他别打了,已经死了人,没必要演得那么真,可是瞳孔中的人影迫近时,他突然哆嗦了一下,不敢再动。
刺客走到国王面前,利奥波德抓住机会从后方飞扑,将人压住后用匕首刺进他的后脑。男人触电似的抖动了几秒便失去了活力。
刺客全都解决了!
弗朗西斯被利奥波德抱起来,不过真的像玩偶一样愣着,说不出任何话。因为他想明白了,一切都串起来了,刚才最后一名刺客走来时他看得很清楚,那并非他安排的同伴,而是党派中的副手,他用口型指示的正是对新登基的国王的恶毒诅咒。所以这不是他安排的闹剧,而是真正的刺杀,操作没遵循安排不是因为疏忽,而是因为安排的人变了。他不是畏首畏尾的人,事件本身想明白了就不再可怕,让他害怕的是由此带来的发散性思考:刺客只有四人吗?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一会场的人来的?地面上的人又将遭遇怎样的危机?他原先安排的人去哪儿了?这两批人又有什么关系?
事不宜迟,为安抚利奥波德,他指明了庇护所的位置,一同躲进数米厚的混凝土墙内。利奥波德放松了,在原地吹嘘刚才的战绩,擦着手上干掉的血痂问哪个按钮能把人叫来,又说先别叫,问哪里有水,他要先洗个脸。弗朗西斯的恐惧稍稍缓解,为他指了一个方向。大块头看到那儿有水龙头还有肥皂,兴高采烈地跑去洗脸。水龙头很低,他只能把大脸塞在水槽里,让水从头上浇下去,两手沾满肥皂泡沫,避着眼睛涂抹。
他身后,想好对策的弗朗西斯从医药箱里拿出一支装着紫色药液的安瓿瓶,用注射器吸了药,迈着无声的脚步向他靠近。
与哈特温失去联系的一小时让基尔伯特坐立难安,一屋子的人也陪他酝酿情绪。路德维希心里的悔恨和担忧不相上下,他悔恨剥夺了哈特温的官职又把他送到F国去,现在让自己的哥哥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刻与妻子分隔两地不说,若哈特温出了什么事,那他一辈子也没法原谅自己。他双手交握抵在额头上,闭目为哈特温祈祷,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刚才他已经联络驻F国大使,希望得到对方的帮助,可惜大使对发生在宫殿里的事知晓得并不比他多,只说人们正在有序撤离,现在F国警卫都围在宫殿外,场面拥挤,不方便他们前去探查,但半数贵宾已经平安回到行宫,亲王妃阁下一定也会平安。
“为什么你们不能更努力地办事呢?那是我国的亲王妃,是我哥哥的妻子。连这样的人都保护不好,又怎能维护我国国民在F国的权益?”
亲王夫人下落不明,皇帝比亲王还要担心,基尔伯特看到这幅样子,只好下床拥抱弟弟,告诉他哈特温一定会没事。路德维希握着哥哥的手,嘴里一直在道歉。罗德里赫建议他出去透透气。
“为什么要去透气?现在我哥哥很难过。我要陪着他。”
“……去吧,去吧,路茨。你们陪他出去吃点东西,顺便给我带喝的。”基尔伯特平举着手背,四指张开扇了扇,也把他往外赶。
房间里一下子少了四五个人,喧闹一同被带离。疲惫的亲王靠在床头,干燥发白的嘴唇张了张,叫新来的秘书把剩下的人也打发出去。科斯汀这时候非常听话,领着医生和卫兵出门,但是又折回来,搬了张板凳坐在亲王的床前。
基尔伯特懒得睁眼看他,继续闭目养神。科斯汀看亲王不赶他,就坐在那儿自得其乐地玩起手机。板凳很小,他把左脚架在右边的大腿上才坐得舒坦。待亲王睡着后发出响亮的呼噜声,他把手机放下,打量着这张被称为“天生异状”的脸,银白色的短发修得整齐,但发梢毛糙,眉毛和睫毛也是同一个颜色,不知是不是哪里基因变异,整张脸的皮肤白得不健康,白得几乎透明,脸颊薄薄的皮肤下能看到青紫交织的毛细血管网,真是比从小被叫成吸血鬼的他更像鬼怪。
亲王殿下的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亮起一条消息。科斯汀已经记住他的密码,轻松解锁。那条消息是封邮件,说据可靠消息所有人都安全撤离,宾客无死伤;另外在会场发现四名死者,是乔装成卫兵的刺客,国王已经下令追查。科斯汀抹去已读痕迹,把手机放好,继续玩自己的。
基尔伯特的呼噜声断了,嘴里喊着哈特温的名字,他的语气很着急,不像一个28岁的帝国重臣该有的,被子外面的手也在空中乱抓。科斯汀帮他把手塞回被子里。这时他又喊了一声“威廉”。威廉是谁?科斯汀挑起眉毛,饶有兴趣地看着亲王。他用手在亲王脸上比划着,一会儿作势拉他的眼皮,一会儿要捏他的鼻子,好像要把他坚硬的面具拆下来,但都是隔空操作。
不久,皇帝陛下带人归来。他们也收到了大使传来的消息,听说哈特温没事,吃饭的速度都快了很多。路德维希本来想快点和哥哥交流这个好消息,看到哥哥在睡觉,马上抿住嘴唇,踮着脚尖走进去。科斯汀看到当今陛下竟然还是孩子心性,又暗自发笑。
基尔伯特醒来是晚上九点。这时候已经有人和哈特温通过电话。基尔伯特不放心,又给哈特温打回去,看到视频里爱人安然无恙的样子,他并没有过分地激动,只说“辛苦你了,要照顾好自己”,反倒是路德维希这个做弟弟的把哥哥挤到一边去说了很多话,还问利奥波德情况如何。
“他……他挺好的,已经睡着了。明天我叫他联系你们。”哈特温难得地笑了下,笑得眉眼弯弯。
应付完皇室那边,哈特温觉得自己很差劲的说谎水平又提升了。其实今天发生的事远没有那么简单,他和利奥波德分开后追着两个乔装的卫兵跑了很远,而又在半途遇到了安东尼奥。万幸安东尼奥带着武器,他们两人联手把敌人制服了交给真正的近卫队。经审问,敌人又供出了另外四人,尔后有人在地下室找到那四人的尸体。此时国王突然出现,讲述了与这四人英勇搏斗的故事,此处略去国王和他的近侍相拥而泣的画面不表,总之事情很大,但是也成功控制住了,刺客一事被国王下令封锁,正常疏散的宾客什么也不知情。对D国而言,事件中唯一的缺憾是利奥波德被留在了王宫内。哈特温不知道真实缘由,国王亲自给予的说辞是“护驾有功,给予嘉奖”。
此时吩咐完命令的F国国王弗朗西斯方回到寝宫。华丽的帷幔下,丁香色的床单中央躺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他的体脂率不低,可是肌肉突出,每块肌肉都像天工所造,排列在一具高大的肉体上,象征着天人的和谐与健康之美。国王用他纤细的手指顺着男人的身体中线抚摸,经过肚脐向侧一撇,摸在一条明显发白的伤痕上。这是不久前被他用陶瓷刀捅伤的部位,现在愈合得很好,但新生的皮肉敏感细嫩,和旁边的老肉不同,一摸上去就让男人腹部紧缩,耻骨难以自禁地上抬。
那支安瓿瓶里装的是能叫他彻底断片的药,功效超过一切烈酒,可惜副作用也很明显。弗朗西斯闻着空气里愈发浓稠的味道,缓缓解开腰带上的活结。浴袍簌地落下,他一身瓷白色的肌肤全部沐浴在alpha的信息素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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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建在战列舰上的海洋餐厅,四壁都是形似水族馆中海洋隧道的蓄水池,装着千奇百怪的海鱼,而在场的十几位侍者不论男女,都是海军装扮,且有着无可挑剔的金发碧眼的相貌,让今天唯一的客人满心欢喜。客人,即利奥波德,在侍者引导下踏入餐厅,看到房间已经按他的意思布置好了,地板上散着玫瑰花瓣,红色、粉色和白色的,铺洒错落有致,而到了某处则密度骤增,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他顺着那处抬升视线,见有一双纯手工制作的尖头小羊皮靴踩在花瓣之间,往上是一双被靴筒包裹的紧致修长的小腿,腿肚上的肌肉弧度恰到好处。太美了,真是太美了,他心花怒放,从侍者那里接过一大束三色的玫瑰,摇头晃脑地从花枝缝隙间寻路向美人走去。
美人名叫哈特温,年方二十八岁,精瘦高挑,俨然一个衣架子,可惜长期和叫基尔伯特的亲王相处,被熏陶得不知美丑,私下聚会也常穿得像快四十的人,白糟蹋了一张帅脸。因此今日这双修腿的长靴可是稀罕物!利奥波德不住地吞咽着,步履飘忽,摇摇晃晃总算到了美人面前。他迅速在心里回顾一番表白台词,觉得万事俱备,哗地将花束举出,同时说道:“哈特温,请做我的——”
话音未落,他竟如见了鬼一般地,发出恐怖的倒吸,花束随着主人跪倒的动作掉在地上,花粉落了一地。原来这美人并非哈特温,而是与他关系十分亲密的维尔弗里德,难怪会有如此着装风格。
可现在利奥波德心跳如擂鼓,全无欣赏美腿的心情。那维尔弗里德长发披肩,一甩头,缎子似的头发就落到胸前,他冷笑一下,狭长的眼睛一眯,斜眼睥睨。“你怎么连我的名字都能叫错?你不是说你会很喜欢我的吗?”
利奥波德冷汗直流,狼狈地撑着地面。“不……我,希尔德斯海姆,你怎么在这儿?我只是,今天我是来……”
“喜欢我,为何这样生疏?”维尔弗里德从桌前起立,缓步踏着花瓣行至跪地的男人跟前,膝盖一顶,挑起他的下巴,“因为我年纪大了,所以你更喜欢年轻的?可是他已经结婚了,而你和亲王殿下相比,非但长着一张老脸,体型也不占优势。你怎会犯这样的错误呢?与亲王殿下共享妻子,说出来真是滔天大罪啊。”
“我……维尔弗里德,别说这样的话!我非常喜欢你,今天我正是来向你表白的,看这束玫瑰……”利奥波德手忙脚乱地把花束抱在怀里,双手奉上,“你看,这是我为你挑选的99朵玫瑰花,象征忠贞不渝的爱情。所以……我想请你做我的男朋友。”
虽然不知怎的认错了人,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将错就错。利奥波德两眼紧紧盯着对方翠绿色的眸子,连眨眼都不敢,生怕透露一丝不敬与不忠,再让对方从中挑刺。可维尔弗里德并不是好惹的主,他轻笑一声,俯身按住男人短而硬的头发,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额头,抚平因为过度睁眼产生的褶皱。
“这番话很动人啊,不过你怎么会只和我一个人说呢?我并非你的最佳选择吧?昨晚你在做什么?谁用我的账号打游戏?”
“怎么会?!维尔弗,你要相信我……”
维尔弗里德放开了他,也没接那花,而是转身背对,然后越行越远。利奥波德骨碌一声爬起来,追到他前面,却被人抓住了肩膀。他一回头,看到罗德里赫站在背后,黑色的头发被海水照得发绿,在一屋子的金发中格外醒目。
“罗德?”
“利奥,看到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很高兴。可我没想到你对待他的耐心还不如对待我,这样是不行的。如果你想拥有一段稳固的关系,那你必须好好维护这段感情,像对待一件宝物一样对待它。”
“……怎么连你也,不过,总之,谢谢!谢谢你的支持。所以,维尔弗?你看我们要不要——”
利奥波德向维尔弗里德转身,男人的表情柔和了很多。但是,在他想进一步阐述自己对二人未来的畅想时,维尔弗里德严肃地制止了他。
“施魏因,我理解你对我的喜爱之情。但是,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比我更重要的人。”
利奥波德着急地解释自己和哈特温并无过分的举动,只是借出差机会一起打游戏。维尔弗里德摇摇头:“不是他。我是说,你喜欢的另有其人。你不必再解释,我的看法和埃德尔斯坦先生一样,只要你好好珍惜眼前这段感情,我就很开心。因为在感情方面轻浮的人,总是要遭报应的。”
“谁?”利奥波德一头雾水,“哈特温,罗德里赫,还有你,我还喜欢谁?”
“没必要自欺欺人!意外的感情就像汽车失控,你享受惊心动魄的同时,也只能接受所有结果。”
听者人不明白,但说者不愿讲述更多,说完这句就消失在了,罗德里赫紧随其后。利奥波德惊讶地环顾四周,看到地上的玫瑰在飞速熔化,糊成血一样的液体摊在地上,而四壁的玻璃也消解了,水流裹挟着海鱼倾泻而出。
他被水冲倒了,卡在餐桌下动弹不得,而水面上升得极快,不一会儿他就感觉像有石头压在胸口一样,难以连贯地思考和呼吸。屋顶的吊灯还没熄灭,可是通过水面折射下来的光越来越暗,蓝绿交织的幻光和水一起把他淹没。
半夜,利奥波德在弗朗西斯的怀里醒来。房里弥漫着不可明说的味道,而两人都赤身裸体,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被打了一支药后,他果真把前夜的事忘得干净,最后的记忆定格在会场断电、接受疏散的时刻。因此出现在国王陛下的床上这件事显得尤为诡异,甚至闪烁着阴谋的光。
他不敢叫醒国王。
刚才的噩梦如在眼前,那么这会不会也是梦?他抱有侥幸,小心翼翼地挪动环在肩上的手臂,摆回对方蜷曲的躯干内侧,然后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睡。可是他的心跳得飞快,脑袋里也突突直跳,那些淫糜的味道不断冲击他的理智,一闭眼,又有一张张严肃而苍白的脸重复不断地说他犯了比“与亲王夺妻”更大的罪,说他必须诚心诚意地忏悔。“叛国!”“你这是在勾结敌国首领!”“皇帝陛下一定会治你的罪!”而这个幻象里,弗朗西斯那张天使般的面庞也时不时闪现一下,微卷的金发衬着白瓷一样的脸,淡色的嘴唇抿着,什么话也不说,空张着一对感情充沛的杏眼,眉毛微微提起,神气又凝重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害我?他无声地冲弗朗西斯喊。我有喜欢的人,也有按部就班的恋爱规划,为什么你要打破我充满希望的生活?
他根本睡不着,但他又无法接受与F国国王发生了一夜情的事实,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数落他的声音在思维的海洋里黏结成团,沉甸甸地落到海底的沼泥上,砸碎天使的幻影,他才进入梦乡。可惜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没过多久就有女官来呼唤国王起床。她看到床上另有他人,发出冲破云霄的惊呼,把可怜的利奥波德吓得四肢并用地蹦了一尺高,撇开一瞬间的震惊,他恐怕也要感叹:这还是我初次知道人也能四脚着地跳。但现在他吓得直哆嗦,还是弗朗西斯临危不乱,利落地把人推到屏风后,自己则披上蔽体的衣裳,吩咐女官在外等候。
这话将姑娘点醒,她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有件事忘了通报——安东尼奥侯爵为抓捕罪犯忙活了一夜,现在空闲下来,一早就在门外等候,希望能尽快和国王陛下面谈。这女官紧张得很,大概是受了视觉冲击的缘故,相比之下弗朗西斯淡定非凡,当着姑娘的面慢条斯理地穿好正装,叫她请人耐心等候,稍后他会下楼与他共进早餐。“如果他吃过了,就让他在旁边陪着我吃。他自己都知道,你只管传话。”
女官退出去并合上了门。闻声,利奥波德才向屏风外探头,此时他仍然什么都没穿,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傻乎乎地坐在地上。弗朗西斯怜惜地看了看他,说:“你的衣服弄脏了,已经被我丢了。其他人的恐怕你也穿不上。叫你的同行者送衣服来吧。你留在这里就好,夏洛特会帮你拿来。我还有要事要谈,先走一步。”
利奥波德震惊至极。“你没有别的要与我说吗?”
“哦?有什么要说的呢?”国王回复得很平静,手指玩着前额垂下的一绺头发,眼睛也未看他。利奥波德不满于自己受到的轻慢对待,又指着自己身上的欢爱痕迹质问,气得声音发抖:“这里,还有这里,你没有要解释的?为什么我们会……做这种事?我一点印象都没。你给我下了药?为什么?”
鸢尾色的眼珠转向他,弗朗西斯嗤笑一声,说:“是,那我就承认给你下了药吧。反正你是alpha,我是omega,怎样算你都没有吃亏。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若非忌惮对方的身份,利奥波德真想站起来抓着他的领巾问个明白。这并不是性别的事,这关乎他未被尊重的个人意愿及往后的幸福。他还想继续发问,弗朗西斯却转身低下头来,让他看后颈上的伤口。利奥波德往那儿瞥了一眼,瞬间把组织好的讨伐之语都忘完了。原来他们不只做了那事,他还咬了对方的腺体。可这全都是他无意中做的!他慌忙思考解除标记的对策,全身冷一阵热一阵的,每根毛发上都挂着汗。弗朗西斯摆摆手说:“只是临时标记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他又整一整衣领,说自己必须得走了。“东尼等得很急。还请你自己叫人把衣服送来。”
叫人是没办法的办法,利奥波德联络了副官卡尔斯滕,请他带备用的军服来。卡尔斯滕惊讶地问他做了什么连衣服都弄没了,是否还需要医疗支持,他把在国王面前不敢发的火向副官发出来,怒气冲冲地吼:“叫你来就来!别人没告诉你原因就不要问!”
不久后,夏洛特——即那个惊叫的女官把衣服送进房间,利奥波德总算能出门。他打算去质问弗朗西斯为什么谋害他,叫夏洛特带他去找人,女官却称恕难从命,于是他干脆自己跑到餐厅。这时国王的早餐时间已经结束,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只留一支枝型台灯在桌布中央,座椅都摆回原位,地毯一尘不染。夏洛特姗姗来迟,用戴手套的手拽着闯入者的胳膊命令他赶紧离开。利奥波德将她轻轻一推就摆脱禁锢,踩上地毯四处查看。墙上有一些油画,内容却不是实景而很抽象,署名皆是弗朗西斯本人。他走到屋外,问夏洛特国王是否有绘画的兴趣,夏洛特揉着被推疼的肩膀点头说是。“还有呢?他平时还玩些什么?”“陛下还会写文章,烹饪水平也是一流的,可与你又何干呢?”利奥波德不答姑娘的提问,自得地一抚下巴,笑意爬上眉梢,欣赏之情盎然蓬勃。夏洛特脸色一黑,再次催促他走,但他偏不,而是重新进屋,想发现点儿不一样的东西。这时尽头的阳台上传来轻快的笑声,原来是用餐的两人还留在屋内。利奥波德收好笑容,往前走两步,将肥大的身体藏在窗帘后,只见看到国王和友人背对着大门凭栏谈笑,亲昵胜过D国宫廷里的所有夫妻情侣。被称作“东尼”的男人个头不高,也不算壮,除了臀部尤其挺翘外,身材并不出众,黝黑的皮肤和深棕色的卷发恐怕也不是国王的首选类型,但弗朗西斯却用无比柔和的眼神望向他,在他说话时耐心倾听,下巴一点一点,眼里星光闪烁,且时不时伸手撩一下对方的衣领发梢,与他对待利奥波德时判若两人。
加冕礼的这几天都是极好的晴天,阳光透过阳台上的彩色玻璃洒了一地碎钻,灰尘浮在空中,也被照成金色,像飘落的精灵;阳台下方有一片玫瑰园,红色、白色和粉色的花按照漂亮的鸢尾图案排布,花香顺着上升的气流涌入餐厅,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可对于刚学会欣赏这位意外情人的利奥波德而言,这一切只让一股郁气团结在他胸口,重重击打着他的心脏。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这个残忍的国君!他用不光彩的手段污秽别国将领的清白,又转头像无事人一样地和别人嬉闹,对待“性”的态度如此狎昵,与克己复礼的D国皇室有云泥之别。他改变了当面对质的想法,叫夏洛特代为告别后便离开了。
卡尔斯滕来接应的他,alpha将军手下的alpha比例不低,卡尔斯滕也是个能嗅出信息素变化的alpha。F国临时给予他在清空的马路上驾驶的特权。他闻着车厢里淡淡的异味,再联系刚才紧迫的请求,意味深长地透过后视镜看着长官的脸。利奥波德抱着双臂,面容紧绷,视线像找不到栖息地的鸟,焦躁地左顾右盼。
这就是所谓的“好事将近”?那么对象是……那位身材娇小但五官玲珑的女官?他回顾交接服装时夏洛特稳重的表现,心想这好像也不坏。虽然两人可能有国籍和地位的差距,但路德维希陛下不也在和出身平民的秘书热恋?如果皇帝陛下以此为由责难他的长官,那么他就用对方的八卦来反呛他——总之,他由衷地为长官开始新恋情高兴,并且愿意坚决捍卫长官的幸福。
可是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卡尔斯滕想入非非的时候,利奥波德的心情已经降到冰点。
回到行宫,哈特温带着一众随从来问候,想知道国王给了什么嘉奖。利奥波德从他这里听到F国对外的说辞,生气地大骂国王道貌岸然。可是他同时也听到了某党派干扰宴会进行的事,此段记忆缺失的他抚掌大笑:“干扰得好!就应该让那小兔崽子闹笑话!他们怎么没把他也顺便劫走了!”
哈特温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最后还是帮他打圆场,免得手下的人再嚼舌根。
F国王室连夜清洗了某党据点,抓获干部数十人,办事效率恐怖,一份F国名义的礼物也由夏洛特送到卡尔斯滕手里,说是临时准备的谢礼,还请施魏因将军笑纳。这时的利奥波德已经在房里打了一个通宵的游戏,将长相与弗朗西斯神似的法兰西化身痛扁了二十遍,气消得差不多,还从武将令人唏嘘的退场CG中萌生了怜爱之情,而此刻听见这个有侮辱含义的称呼,他又气得火冒三丈,让卡尔斯滕当面把礼物扔进垃圾桶。三天后,利奥波德和哈特温回到D国。而基尔伯特早在前一天执意出院,虽说他的伤口都已愈合,但此时离路德维希给医生要求的住院时间相距甚远。不过,也许是受到新闻的惊吓,皇帝陛下开明地准许了他的出院请求,暗示他和亲王妃好好享受团聚的时刻。
不负众望,两人度过了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夜晚。是夜,哈特温一回家就享受到又亲又抱的待遇。他本来因为和利奥波德的游戏对谈而对这段婚姻产生了疑虑,现在基尔伯特来这一出,又马上打消了他的负面想法,望着爱人灼灼的目光,他情难自抑,衣服也没脱就和对方纠缠着躺到沙发上,把在路上想好的出行报告暂且抛到脑后。基尔伯特把哈特温按在坐垫上抚摸,可是手法生疏得像个玩泥巴的孩子,让后者只想笑。哈特温一边笑一边纠正他调情的技法,接着脱了衣服请他照着学习,情到深处,又请对方脱掉衣服,顺带拿“看一看伤口愈合的情况”作借口,成功地见到了亲王的裸体。
他想象了整整十年的一刻终于在婚后第三个月达成。最后一件衣物缓缓剥除后,基尔伯特泛白而光洁的肉体暴露在视野中,他大腿和胳膊上的青筋脉络清晰,小臂、手背和脚背上则青筋虬结,一具肉体像一件古代的大理石雕塑,哈特温像在巨型雕塑下翘首欣赏之人,为力量与肃穆之美打动。他将亲王圈在怀里查看后背的伤口,看到体检时触目惊心的疤痕现在成了几条细细的缝线。黑色的短线头一路排列下来,他用指腹碰了碰,基尔伯特痒得缩起身体。
“不用拆线吗?”
“会自己吸收掉。随它去吧。你会觉得丑吗?”
“不。我想亲它。”
哈特温的嘴唇落在缝合的部位,基尔伯特剧烈地抖了一下,手指先是抓住沙发上的抱枕,马上又换成哈特温塞进掌心的半个手掌。“以后有什么事能告诉我吗?我想和你一起面对。我永远不会因为你说的话而生气的。所以希望你也对我坦诚。”他一边吻他的缝线,一边用自由的手捻着基尔伯特的乳头。那里从未被触碰过,敏感地立起一簇小疙瘩,饱胀的乳粒反过来顶弄着侵犯者的手指,令哈特温欲火难耐。
“别这样……基尔……我会想做的。”
基尔伯特没有回答他,而是向侧面撇过头。十分钟后,两人转战到卧室。哈特温从床头柜拿出安全套,让对方做选择,而基尔伯特一口咬定要做下面那个。“我想把控制节奏的权力交给你。”
哈特温告诉他自己并不介意所谓的控制和节奏,基尔伯特又说希望能让两人一直没做完的事有个圆满结局。他信誓旦旦的态度和哈特温记忆里仓促结束的几次重合,那时他也曾满口保证要将性事进行到最后,可进行未半就中途逃脱。他并不知道基尔伯特为他担惊受怕了好几个晚上,即使得知他未受伤,因担心这是为安抚自己而制造的谎言,还是焦灼得夜不能寐;而见到哈特温完好的肉体后,基尔伯特的激动与感激无法言表,所有过去的顾虑在此刻烟消云散。
不知情的哈特温仍选择相信对方,他压抑着想速战速决的欲望说:“基尔,我希望你能做出让自己最舒服的选择。对我而言做哪一方都是一样的。”
基尔伯特第三次要求做下位的一方,哈特温也不再犹豫,结合利奥波德说的“想要什么就要努力争取”的话,把人放倒在床上,急匆匆地直奔双腿间的谷地。他已经憋了很久,耸立的阴茎在紧身内裤中挺成一座紧贴腹部的巨塔,他用很短的时间替基尔伯特做了润滑,然后将他扶起来,两人对坐着,请他也抚慰一下自己。
基尔伯特说不知道如何做,哈特温急得不行,抓住他的双手按在自己的阴茎上。那巨物火热得烫手,基尔伯特沉默片刻后剥下了他的内裤,用两手沾上润滑液撸动,那物在他的手心里又膨胀了不少,套上安全套后紧得发亮。如此几分钟后,哈特温将枕头垫在基尔伯特身下,抱着两条大腿把自己顶了进去。这次的前戏做得匆忙,他从进门时就有了欲念,现在已经急得下身胀痛,自知不如前几次动作轻柔。但没入腔道的顶端像被小嘴吮吸着,让他只想一个劲地向前冲。他摸着基尔伯特的臀部呼唤他放松,然后欺身压上,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告诉他如果觉得疼就尽管咬。
Alpha的后穴紧致异常,只一个顶端没入,就夹得他几乎要射精。他看不见基尔伯特的表情,但能想到对方肯定不好受,而撕咬的疼痛也始终未落下来,他只能改换主意,托着基尔伯特的脸吻他,往他嘴里渡气的同时插到了底。而这一次他真的泄了出来,强烈的挤压感与射精的快感一同刺激他,他趴在基尔伯特身上喘着气,久久都没能说话。
基尔伯特担忧地托起他的脑袋,问他是否是自己表现得不好。哈特温愣了愣,又干笑出声。“没有,你表现得很好。你怎么样,感觉疼吗?”
基尔伯特抿嘴笑了笑。哈特温看到了他眼里蒙着的薄薄水雾,心里愧疚,啄了一下他的眼角,用手套弄起对方萎靡的性器,以图弥补刚才的粗鲁。他退出基尔伯特的身体后改用嘴抚慰他,并将两根手指伸进没闭合的后穴找寻敏感点。男性的三种第二性别都能通过刺激前列腺获得快感,这也是alpha在被插入时唯一的快感来源。过去的性爱中哈特温花了很多时间都没能找到那一点,基尔伯特也总是催促他结束前戏。但今天基尔伯特配合得出乎意料,他抓住机会反复地刺激内壁,总算找到了快乐的开关。
“告诉我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好不好……这不是最后一次?”他紧紧抱着爱人的身体,用不连贯的气声发问,基尔伯特没有回答。
两人都射精后,性事画上了比较完美的句点。基尔伯特先去洗澡,等哈特温洗完出来时,他的爱人已经躺到了床上,且蜷着身体睡着了。哈特温在他边上坐下,尝试着推醒他,他毫无反应,呼吸声愈发响亮。
竟然学会装睡了,哈特温心里惊讶道,转而又为他找着开脱的借口,譬如初夜过后总是害羞,或是惧怕再一次遭受疼痛而装睡避难。他想这都是合理的理由,便放平了心态,取出床头基尔伯特常看的书刊阅读,边读边看对方的注解。其实从远方归来,他有许多话要对爱人诉说,不过既然已经完成了一件大事,那么其他事就放到明天吧。
毕竟他们还有大把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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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国国王弗朗西斯本想设计与不谙世事时反对先王的同党划清界限,没想到同党当中已经有了叛逆者,借这次计划实施真正的暗杀,好在国王虽为omega却有一身真本领,穿着笨重的加冕礼服将几位贼人一网打尽;卫兵与宫廷警察应急预案做得也好,只花了三天就把该党派连根拔起,同时逮捕相关官员无数。当然,对外公布的消息不可能包括前半句。连同国王最亲密的朋友安东尼奥在内,所有朝廷重臣知晓的消息都是:年轻统治者彻底消灭了因反对omega掌权而策划暗杀的非法集团,一上任就肃清流毒,整顿内阁,可谓智勇双全。至于这位新统治者在国际上的声望,与不完美的宴会带来的遗憾和惊吓相比,这一消息给各国首脑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国际舆论中不乏此事为F国国王自导自演的流言,亦有人抨击国王心中毫无礼义廉耻,对亡父缺乏敬畏之心,服丧未满就大兴宴会,又以栽赃方式将先王心腹扫除。鉴于没有证据把柄,也无人往下深究。
不过八卦之心人皆有之,道义伦理以外的层面,D国军部私底下未停止对当事人利奥波德·施魏因施泰格总参谋长 “F国艳遇游”的讨论。以三五人为一个单位,军官们在塞柏林俱乐部打《德意志:全面战争》的同时绘声绘色地分享自己新编的故事,从总参谋长“夜遇F国女官”演变成“夜御F国女官”,又在毫无求实精神的传话中进一步歪曲成“夜御F国国王”,剧情跌宕起伏,进展神速,至一周后,这对相爱相杀又天生一对的神仙伉俪在八卦世界里已经拥有了四个金发碧眼的孩子,两个长得像爹两个长得像妈,整个F国也作为omega国王的嫁妆并入了D国,成为和B国同级别的下属邦国。
『开玩笑的吧?凭alpha的基因就能让别人带着国土嫁过来,还给他生孩子?这等好事本大人怎么没遇到?人家有自己的国家,为什么上赶着拱手送人呢,就因为是omega?这笑话肯定是直a癌想出来的。』
八卦多了,自然也有人持反对意见,抨击这种不负责的消遣行为。
「你也想娶别人家的国王?不过那个弗朗西斯比你高好几公分,你还是死心吧,至少得长到我这么高才行。」
『我又不是说要娶他!哼哼,告诉你,其实我心里有人了。』
「哦,那是好事。」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这个。」
「对了,这两天还每顿吃饺子吗?」
「天凉了,也买点别的吃吧!」
『那你想知道是谁吗?』
看见这句明示,正和菲利克斯短信聊天的维尔弗里德脸色一变,他将手机翻过来放在桌上,清了清嗓子,见无人看向自己,便装作无事发生地往椅背上靠。他原本不爱参与下属间的八卦聚会,这次是调到基尔伯特手下的科斯汀说有亲王殿下的八卦要给他讲,盛情难却。他借口一桌坐不下那么多人,在科斯汀旁边找了张桌子独自坐着,一边捧着手机打字一边偷听别人的发言。可是他没注意到科斯汀监视他的余光,他刚放下手机,对方就来问他和谁聊得这么欢。他不喜欢被人窥探隐私,烦躁地挥挥手说今天是关于施魏因的讨论会,别扯不相干的,扫了兴致。
“这不是关心你吗,学长!不过听说施魏因将军和你也有过一段孽缘,现在他另有新欢,你有何感想?”
“我有何感想?我想说,你们讲的这些都是无凭无据的话,包括我,还包括那位国王,你们讲的时候何时考虑当事人的感受?连施魏因这样好的人都被你们作为谈资消遣,他知道了该多生气?但这是我站在朋友的角度说的,你所说的什么孽缘,那也都是谣传!”
“啊呀,原来如此吗?卡尔斯滕,看来你的消息完全不可信!你赶紧自罚一杯。”
科斯汀看了卡尔斯滕一眼,后者看有位大官在场,怕越描越黑,只能按对方所说把酒一口喝完,登时血液直往上涌,他喝得头昏脑涨。科斯汀不依不饶地叫服务生再给对方上酒,很快又一杯满满的酒摆在了他面前。和卡尔斯滕、利奥波德同属B国籍贯的埃德里希与埃利亚斯兄弟对此很担忧,告诉科斯汀他们这位朋友不擅长喝酒,况且这里的酒价格不菲,卡尔斯滕刚搬了新居,因装修而囊中羞涩,实在不该点这一杯。
“没事,没事,反正学长会请客的。学长不差这点钱。学长家里简直比皇宫还豪华,去过的都说很妒忌。”科斯汀随意地往沙发上一靠,双手展开,脸上漾着一抹坏笑。两兄弟又担惊受怕地看向他们的总司令。维尔弗里德其实不在乎这点小钱,本来被邀请到这里喝酒,心里也做了请客的打算,可是被别人抢先说出来就显得像挑事了。他想说点什么来惩戒这个口无遮拦的学弟,突然又想到菲利克斯时常埋怨他聊天时心不在焉还敷衍,简直是不把他当一回事,心里有了对策——不如回去以后和菲利克斯抱怨,在外面发火不值当。
“好啊。我请!你们放心喝。不过可别讲施魏因的坏话了,他是个老实人,别欺负他!”
他掏出银行卡递给服务生,吩咐他再上两盘炸猪排,然后叫卡尔斯滕和埃德里希分别往两边挤挤,他端着酒杯坐到两人中间。美酒,美食,还有美人,三者兼备,众人鼓掌欢呼,刚才的话题也中断了,清脆的咀嚼声取代了对利奥波德的不敬猜测。
猪排快吃完的时候,科斯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条形的小纸盒,招呼大家过来看。那是一支写着F国语的药膏的包装盒,埃利亚斯盯了一会儿,问是什么意思。科斯汀眨着眼睛:“我不是说,我有亲王殿下的八卦要讲给你们听吗?”
埃德里希是基尔伯特的忠实粉丝,听言脸色一沉,拉着弟弟的胳膊站起来,说刚想到还有报告要赶在下班前上交,只能先行告辞。卡尔斯滕也想回避,跟着起身。可惜科斯汀拽着大家不让走,三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听讲。
科斯汀满意地开始演讲:“其实这个药膏是治屁股痛的。哈特温阁下从F国回来的第二天一早,我接到亲王的电话,电话里他火急火燎地叫我去买,喊得嗓子要破了。你们说发生了什么?”
维尔弗里德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不齿的嘁声,扭过头去。科斯汀又指名道姓地问埃德里希,像卡尔斯滕不擅长喝酒一样,埃德里希不擅长说谎,脸已经憋红了,圆圆的眼睛里瞳孔一抽一抽的。“我……我只能说,元帅大人对妻子真的十分关爱!而他又……很在乎下属的睡眠时间,到清晨才给你打电话。不过怎么说呢,这不是一件坏事。如果他们有了孩子,我们这些人都很开心。”
科斯汀惋惜地摇摇头,说埃德里希不是个聪明人。他跳过了他的笨弟弟,问卡尔斯滕看出了什么门道。“你是alpha,看起来比他们聪明一点,别让我失望。”
卡尔斯滕还真的看出了不一样的,他激动地说:“我们从F国离开那天,那位女官奉国王之命送来一个包裹,虽然施魏因施泰格长官生气地叫我丢掉,但我偷偷拿回来了。里面也有这样的药膏!”
“这样的药膏?”科斯汀非常惊讶。
“没错。包装盒一模一样,但我没仔细看,想不到是这个功效呀……这样一想,我有点不明白了。”
说话者同样想不到此话的功效,听者四人皆捏着下巴陷入沉思,黑色的石材桌面上反射出四双忧郁的眼睛。
话题很难体面地收场。科斯汀提议讲其他人的八卦洗洗耳朵,活跃气氛,左思右想,排除不安全的名单后,矛头移到无亲无故的罗德里赫身上。他是讲故事的天才,就算只知道事情10%的样貌,也能讲出个120%来,于是此刻他煞有介事地给大家讲那人和皇帝陛下在亲王病房里的亲密小动作,诸如拉手,捏胳膊一类的,说这是“很多电视剧里都拍不出来的真情流露瞬间”,还说“他们一定已经同居了很久才有这种默契”。维尔弗里德心里警铃大作,马上严厉喝止这种拿皇帝开玩笑的行为,甚至作势要把酒泼到他脸上。
卡尔斯滕帮着打圆场:“我也觉得在这种地方讲这样的话题很不合适!大家回去以后如果再和其他人说,消息就传得无边无际了。我想,我们大家先保证不和任何人讲今天讨论的事情吧!”
科斯汀无意再深入,不过他坚持自己敏锐的嗅觉,说:“你们等着看吧!埃德尔斯坦先生的生日在26日,且看皇帝陛下到时候有何表示。”
“不是说了别讲了吗?你这人怎么不知道顺着台阶下?”维尔弗里德拍了下桌面,声音响彻整个空间,摆在托盘上的钢叉嗡嗡地震动。这下大家都不敢再说。两分钟后有人打破了平静,从海军部来的帕瓦奥推门进来,直说找维尔弗里德商讨明年国庆的阅兵事宜。他见几人都在这儿,就问大家在聊什么。
“八卦。你要听吗?可惜今天的讲完了,你可以留我的号码,下次我单独给你讲。”几人都不开口,只有科斯汀兴致勃勃。
“八卦?”帕瓦奥的死鱼眼动了一动。
“对。我和你长官很熟,所以她的八卦我也有。不过,今天时间不够——”
“你叫科斯汀是吧?”帕瓦奥放下手里的文件袋,眼睛骤然睁大了,目光炯炯地盯着头发稍长的男人。他们两个都没有D族血统,但帕瓦奥长得比D族人粗犷高大,科斯汀则比在座的矮了半个头,显得“小巧玲珑”,在帕瓦奥居高临下的审视中他有些不适。
“正是本人。我们认识吗?”
帕瓦奥干脆地说:“没关系,今天以后就认识了。还有,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海德薇莉长官的八卦可以讲给你听。你听吗?”
“听,当然听。”科斯汀又勾起嘴角,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帕瓦奥清了清嗓子,用平板的声音说:“我长官她养了一条狗,名字也叫科斯汀。她每天科斯汀来,科斯汀去的,听惯了狗的名字,我喊你都觉得别扭了,刚才差点没忍住用召唤狗的方式叫你呀,科斯汀先生。”
“哈哈哈哈!”当事人没反应过来,其他人就笑成了一团,连有贵公子之风的维尔弗里德都捂着嘴笑得从指缝里直喷气,已经想好了给菲利克斯分享这个八卦的措辞。而把人叫到这里的科斯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左看看右看看,虽然勉强维持脸上的镇定,幸灾乐祸的心情却一去不复返了。
几人分别后,埃利亚斯问埃德里希关于药膏的问题,他想知道亲王是否真的做了违背alpha天性的事。埃德里希腼腆地眨眨眼睛:“我觉得他是骗我们的。不然如果亲王殿下觉得身体不适,为什么要叫新上任的秘书去买药,而不让哈特温帮忙呢?至于药盒嘛,来源就很多了,深究这种事没有意思。”
“那皇帝陛下和埃德尔斯坦先生呢?”
“这我觉得倒有可能。卡尔斯滕和施魏因施泰格总参谋长都无意间透露过。他们性别互补,也相处了很多年,皇帝陛下是他看着长大的,所以他肯定知道如何投其所好。不过这不是什么坏事。如果那两位有了孩子,我们这些人都很开心。”
埃利亚斯赞同兄长的发言,对他的崇敬又上了一个层次。
皇帝的办公室内,御医长安德雷刚做完汇报,带来的纸质资料由路德维希拿着,来来回回地翻页。他两手交握站在桌前,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脸上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浅笑,和在俱乐部与伊丽莎白畅谈的活泼青年判若两人。报告针对上次性行为中罗德里赫作为omega出现的反常反应,对其诱因和影响进行了探讨。由于这位御医长已经被带着去过罗德里赫家里,路德维希也不遮掩二人关系,直白地讲述了他们的行事历史,并传达出想与之结成夫妻、孕育后代的愿望。这样的谈话必须避开omega本人,路德维希以需要跑腿为由,把罗德里赫叫到别的楼层办事去了,得到了一个多小时的空闲时间。
安德雷虽然来自C国,但在位于D国首都的皇家医学院进修过三年,参与过“第二性别组合对受孕率影响”的研究课题,在这方面有专长,存有未投入市场的临时抑制剂也是这个缘由。而作为皇帝的路德维希在任用人才方面不拘一格,并不盲目依据资历,而大胆且广泛地使30岁以下的年轻人担任要职,理由是年轻人的思维更敏捷,看待事物的视角更先进,体力也更好,更重要的是年轻人没有老人处事圆滑、爱嚼舌根的缺点,能很好地保守他的秘密。所以此事他没询问几位老医官,而从拜访罗德里赫那天就选定了安德雷。现在安德雷报告中的意思是:由于未对omega本人进行医学检查,在数据缺失的情形下,无法作出判断,但根据皇帝陛下的描述,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的性激素水平低,不排除自幼如此而导致器官幼稚的情形;亦有可能是激素水平低造成的性交困难——相应结构在性交中没有发挥应有功能,导致粘膜损伤出血。
路德维希对结果很不满意,反驳说除了无法进入生殖腔以外,其他过程都很顺畅,罗德里赫也很享受。安德雷耳朵里听着皇帝详细周到的描述,心里有一只陀螺四处乱窜,挠得他心神不宁。曾几何时他还拿这二位的关系作为谈资,更早的时候,他亦用这段关系满足对猎奇幻想的欲望。没想到如今这一切成真了,他真的要拥有一位穿黑衣,戴眼镜,像黑色的幽灵一样飘在皇帝身后的男性皇后。
当谈资变成现实,就变得不那么有趣了,因为作为谈资时,任何话题都远在天边,与谈笑者的利益毫无关联;可变作现实后,它们就近在眼前,与谈笑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需要其担负责任,甚至一个拿他人的轶事津津乐道的人,下一秒就会被此事扩散出的涟漪卷入,一同成为第三人的谈资。他旁敲侧击地提醒皇帝,虽然罗德里赫为人正直,性格温和,样貌也还算不错,但自古以来皇后都要担负生育皇嗣的职责,现在且不说罗德里赫比皇帝陛下年长11岁,已过了最佳的生育年龄,只看他当下的表现,都难免让人质疑是否已无生育能力。
“比如说,埃德尔斯坦先生从未请过生理假,这代表他在我任职期间没经历过发情期。众所周知,omega在发情期外的受孕率很低,况且规律的发情期也是生殖功能正常的体现。我建议陛下您说服他做个检查,这样有了数据再说话,就方便得多。”
路德维希不喜欢有人拿年龄说事,拿出36岁的利奥波德的例子来说明高龄而未婚的大有人在。安德雷腼腆地赔笑,并不反驳,只是又强调了一次皇嗣的重要性。
“你的意思是,觉得他生不出孩子?”
“不,并没有那么绝对;只是目前看来,他的身体一定有某方面出了问题……至于孩子的问题,大家应该都希望您的皇后能为您生下孩子。”
“我还很年轻,也很健康,为什么急着要继承人呢?”路德维希瞪着他的御医长。
安德雷愣了愣,说:“刚才向我表明生育意愿的不正是陛下您吗?而且我的意思是,既然陛下您想要和他结婚,那么现在可能会阻碍您拥有皇嗣的并非您的身体,而是他的身体。也就是说……咳,总之就是这个意思,我希望您能慎重考虑。”
路德维希也愣住了,他的话完全是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语,没想到已经与先前言语矛盾。他凭借维护罗德里赫的本能就说了这样不经头脑的话,实在羞愧,脸噌地就红了。
十月已经过半,气温凉了下来,他却觉得热得不像话,衬衣被汗湿透了。他用湿巾擦了擦前额的汗,一边斜眼看着御医长,一边重新翻动桌上的报告以缓解尴尬。“我的确想要个孩子。但是那是出自对完整家庭的向往,而非继承的需求。换言之,即使我的皇后无法生育,拥有孩子的方式也有很多。你总说什么自古以来,自古以来的,我任用你就是看你思维活跃,善于变通,你怎么变得比其他人还古板呢?”
安德雷惶恐地低下头:“陛下,我的意见并不重要,您需要考虑的是来自皇室的目光。”
“皇室?你觉得还有谁算皇室?”
在十年前的动乱中,D国旧王室、旧贵族大多被暴民屠杀,残余的连同其未成年的子嗣都被威廉亲王——即那名带基尔伯特和哈特温扫清叛乱的悍将所关押。谈起这件事,路德维希从小就觉得自己透支了毕生的幸运,因为与他同辈的其他王室成员都死在条件恶劣的监狱中,而他却因为认基尔伯特做兄长而逃脱了威廉的制裁。后来威廉不幸丧生,他作为唯一的正统血脉,理所当然地登上了王座。现在朝廷里的官员都是他和兄长亲自选用的,有的来自帝国统一后的其他邦国,有的则是心悦诚服投降的前朝重臣,因此从皇室角度来看,他无须顾虑任何人的目光——皇室只剩下他一人罢了。
“虽然亲王殿下与您没有血缘关系,但是……”
他就知道安德雷要搬出基尔伯特来说事。出院后,基尔伯特恢复了正常办公,此刻正在楼层上方的国务办公室工作。两人相隔不过一层楼板。
“安德雷,你觉得基尔伯特会在这方面阻拦我吗?”
“这……这要让我怎样回答呢?”
“很简单。既然我贵为一国之君,那么我的权力自然比他大;况且平民百姓中的alpha都能自主选择妻子,难道我反而不可以吗?”
安德雷用袖子擦了擦汗,谨慎地说:“但您是否想过,正是您的身份让您无法和平民百姓一样自由选择?”
“是吗?那我们且把基尔伯特作为此事最大的阻拦者。如果我一意孤行地娶了我想娶的人,他会怎样对我?即使他生气,他又能做什么?”
安德雷意识到这不是他能参与的话题,主动表明自己没有探讨的能力,希望皇帝不要为难他。
路德维希还想说什么,这时楼上传来桌椅移动的声音,他本能地站起来,全身进入戒备状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空。片刻后,楼上安静了,他缓缓地坐下,喝两口茶,全部咽下后,再放低声音,叫安德雷不必顾虑其他人的看法,也不用以皇后的品格要求罗德里赫——那样会显得他像个为皇室生育的工具,而他极度厌恶这种说法。他只想从私人的角度得到医疗方面的建议,从而进行针对性的治疗,让罗德里赫能恢复健康。
“那么这样就很简单,我可以为他诊疗,我也有相关资源能为他提供医疗支持。”安德雷琢磨着皇帝话中的含义,这好像触及到他的盲区了:不以皇后的品格要求他,却从私人角度希望他恢复健康,并且与自己共同抚养孩子,那么这是要破先王不找情妇的规矩吗?可是那位像影子一样的先生是否甘愿做妾室呢?
路德维希心里盘算着说服罗德里赫找安德雷检查的可能性,觉得以他对对方的了解,八成把握还是有的。笑意重新爬到他脸上,他把纸质文件放进抽屉里,关掉墙上的投影,向安德雷道谢,又说会择日带罗德里赫登门拜访,正好顺便探望他姐姐佩特拉。
安德雷垮下紧绷的脊背,随口询问是否还有其他事。这一问,还真问出一件来。路德维希把玩着桌上的魔方,随口问他有无意中人。
“唉?这个……这个要怎么说。哈哈哈,想不到陛下您也这么八卦——不是,唉,我是说,想不到您这样关心我,我真的十分感动。”安德雷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暗暗咬住舌尖,责怪自己一时得意忘形,差点酿成大祸,“其实有倒是有,但感情这种事,也不是说有了意中人就能成的嘛……感情很复杂啦!”
路德维希追问:“那你的意中人是男还是女?”
“呃,问得这样详细……是女性,陛下。”安德雷掐着手腕,提醒自己不能再乱说话。
这话似乎扫了皇帝的兴,他慢吞吞地点了两下头,用明显不同于刚才的懒惰语气问他是否送过对方生日礼物。
“很抱歉!我发现她是这么好的时候,她今年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这样啊。我知道了。”
安德雷想起早上发给他的体检报告,罗德里赫的生日似乎正在十月。“所以陛下您是想为埃德尔斯坦先生庆祝生日吗?”
“是这样。但是我不知道男性要送男性什么。正想找人问问。”路德维希懊悔没有早一点记住他的生日,他们相处了那么多年,他从来没问过罗德里赫的生日,还是最近找他的体检记录时才看到的。宫廷里的官员大多喜欢大肆举办生日宴会,很早就有动静,为什么他的罗德里赫这么沉得住气?
而安德雷腹诽着等过了生日那一位可就奔向33岁了呀,离高龄产妇更近了一步。
“陛下,我觉得,以我的拙见,您为何不问问亲王殿下呢?”
路德维希正在喝茶,被噎了一口,捂着嘴说:“你说的有道理。我晚上问问他吧。”
安德雷踮着脚离开。路德维希把茶杯放下,惆怅地望着刚才放过投影的白墙。他能从基尔伯特和哈特温的婚姻中得到什么恋爱建议?那两个人如果真的能在感情方面到为人师的地步,也不至于让基尔伯特成天围着他这个弟弟转了。
离罗德里赫回来还有些时间,他打算去楼下找赫尔曼问问生日礼物的事。听说他与爱人相伴十几年,在这方面一定能做他的老师。
赫尔曼的办公室除了没有放置床铺的休息室,其余规格和他的相当,位于走廊的最尽头,洗手间的对面。路德维希到达的时候办公室没有人,但灯开着,所有电器都运转着,看来是人临时离开了。他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等候,等了许久人都不来。这时喝下的茶水起了作用,他尿意顿生,又跑进厕所小解。他去得匆忙,出来时才看到镜子前站着的正是赫尔曼,他披散着长度不亚于维尔弗里德的金发,一只手作梳子从上到下地梳理,另一只手撑开发圈,正在梳头。
赫尔曼早就看到了他,路德维希从后面走近时,他并没有很惊讶。他先恭敬地向皇帝陛下问候,然后为自己糟糕的形象道歉。路德维希不懂梳头的事,不清楚长发的人是不是每隔几小时就要重新扎一次头发,虽然在他的印象里哈特温从来没梳过头。不过他看到对方脸上挂着的水珠,还有通红一圈的眼眶后,感到一丝不对劲,便问是否有哪里不适。
“哦,最近我可能肠胃不太好,中午不知道吃了什么,总是反胃,刚刚终于能吐出来了。很抱歉让您听到这些。”
“嗯……看来食堂卫生要紧抓啊。”路德维希说完发觉盯着别人梳头很尴尬,于是背过身,望着落地窗外的庭院,“不过我觉得你可以放个梳子在办公室里,你觉得呢?”
赫尔曼很快扎好了头发,称皇帝陛下说的有道理,他抽了张纸巾擦干净脸,然后快步回到屋内。路德维希跟着坐在沙发上,把刚才问安德雷的问题重复了一次,恳切地请求对方给予技术支持。
“我爱人的年龄比您的两倍还要大,我与他的相处模式恐怕无法让您效仿。不过我认为礼物本身的价值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我们都是物质富足的人,相较于赠与物质的行为,其中蕴含的爱与诚意显得更加重要。我与爱人时不时就会送对方礼物,生日礼物与其他时刻送的礼物相比,也没有格外出彩。但生日时我们会全家出游,到其他城市旅游,或者就在本地的景点游玩。我们会拍很多照片放在家庭相册里。他说等老了以后还能翻这些照片,这些都是人生中很幸福的时刻。”
这是路德维希意料之外的答案,但他努力理解后听出了家庭美满的意味以及可以吸取的经验。爱和诚意,这很重要,他在心里默默记笔记。可是幻想了与罗德里赫一同坐在野餐布上吃三明治和蛋糕的场景后,他又觉得那违和且诡异,和他们平时的相处模式完全不匹配。首先,罗德里赫绝对不是个喜欢出游的人。
“如果您的爱人不喜欢出门……那您也可以与他一起做他喜欢的事。其实每对情侣喜欢进行的双人活动都有差别,陛下您不必效仿其他人的行为,按您和他的喜好来做就好。据我所知,还有人放假时就和爱人打游戏打到昏天黑地的呢,这在他们眼里也是幸福。”
可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怎么办?路德维希不想显得自己是个失职的爱人,所以没问出来。他回忆罗德里赫业余时间最常做的三件事,发现他的业余时间似乎和上班时间没什么不同,或者说,陪伴自己的业余时刻在罗德里赫的语境里指的仍然是上班时间。他很沮丧地换了一种思考方式,回忆罗德里赫是否提及过自己的爱好,或是明显对某件事表现出喜爱的倾向。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喝咖啡一件事,而这件事一从他脑海里蹦出来,就被他无情地抹去了。
赫尔曼站在长辈的角度开导他,告诉他不必太担心:“如果您的爱人知道您为他考虑了那么多,一定会很感动而且很开心的,这本身就是您对他的爱之表达了。”他陪皇帝聊了一会儿天,直到副官走进来告诉他有一场会议即将开始,两人才结束对话。临别时路德维希心里充满对他的感激,特地提醒他不要太压榨自己的身体,觉得哪里不适就好好地看病。“健康真的非常重要。”他把这句话说了两次,才恋恋不舍地上楼。
回到楼上,罗德里赫已经回来了。路德维希头脑一热,抓住他的手问他今年的生日有何打算。罗德里赫明显地一愣,扶了一下滑落的眼镜,问他何时关注起他的生日来了。
“我以前没有关心你。现在我改过自新了。我要更了解你一点。就从给你过生日开始。所以,今年你打算怎么过?”
罗德里赫摇摇头说:“没有打算。”
“为什么没有?去年是怎么过的?”
“陛下,我每年都没有打算。生日多在工作日,正常地上班,下班,回家,吃饭而已。”
路德维希心里失望,不过他没有气馁,抬起眉毛,作出激动的样子说:“我觉得今年你可以尝试一些不一样的。你觉得呢?”
罗德里赫手里还拿着文件袋,他是在门口被追上的,根本来不及把东西放好。他心里正烦躁。“如果陛下您想花精力为我策划一场宴会,何不把这精力放到其他事,其他人身上呢?您哥哥刚从医院回归工作,F国内阁构架变动很大,也有很多信息值得您去了解。我的生日与您没有关系,并不值得您费心。”
几个月的亲密接触让路德维希学会接对方带着刺的话,他把罗德里赫手里的东西拿过来放进柜子里,然后拉着他坐下,告诉他无论如何他都要为自己的得力助手送上一份生日大礼。“现在我来征询你的建议。如果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我就按你说的来做,你说得越细致,我做得就越接近你所想,你就越满意;而如果你不说,就只能按我的思路来了。我的思路和审美你也明白!”
罗德里赫揉着太阳穴,反复地闭了几次眼睛又睁开,最后无奈地说:“那就按你的思路来吧。”
路德维希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不明白他怎么不懂自己话里的威胁。不过这不正是罗德里赫的独特风格吗?他所喜欢的事之一即是在语言上与人作对,第二则是刚烈地抗拒旁人的好意,至于第三,暂时还没想到。不过想明白前两件事,皇帝僵硬的脸上找回了笑容,他拍了一把罗德里赫的背说:“那你可别说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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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6年10月26日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32岁周岁的生日,按照习惯,若这一天是工作日,下班回家后他会好好地听半小时音乐,享受由瓦修·茨温利送上亲手制作的蛋糕和稍微丰盛的晚餐,在这唯一的家人的陪伴下度过温馨的一小时,之后才是他的欢庆时间。他拿一瓶酒躲进卧室,换下用于晚餐摆拍的正装,抱着酒瓶小口啜饮,在介于晕眩与沉醉的状态间等待零点的降临,庆祝平静的人生岁月又增一年,同时许下“希望明年也同样风平浪静”的愿望。这符合他的个性,他是一个喜欢安定的人,面对通向变好、不变和变差的三岔路口时,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不变”。但由于路德维希的介入,他今年的生日注定非同寻常。
为罗德里赫过生日的计划从他与安德雷交谈那日开始实施。第一步是选择合适的场所。皇帝本人很忙碌,托名叫克莱维塔的女性秘书帮他找一处合适的房源。克莱维塔和罗德里赫一样来自O国,她的发色稍浅,褐色的卷发安静地伏在两肩,圆眼睛下有一双浅紫色的眼睛,总是和镜片的反光重合,闪烁出二三分精明。她办事效率很高,三天内找到五处不同的房子,都是大约二百平方的二层别墅,年代与装修风格各异,皇帝仔细考量后选择其中一间实地考察,考察后当即拍板购买。当日晚上,一车车的家具被秘密运到这栋临水别墅中,这事也由克莱维塔一手督办,以防流言。
第二步是安抚家属,以确保自己在生日当天拥有充分的自由,不会被基尔伯特突然留在皇宫内。相比第一步,这一步难度跃升。他花了一周时间陪伴基尔伯特和哈特温,每天约着一起吃晚饭,或者由他带着宫廷厨师到兄长家里。看到基尔伯特的厨房简陋,他又轻车熟路地买来包含烤箱、空气炸锅和洗碗机在内的电器以及成套的厨刀和烘焙工具,让兄长非常惊讶。“你什么时候学会弄这些了?我教过你吗?”
在基尔伯特家的餐桌上,路德维希脱掉绣着皇室单头鹰纹样的白色外套,和同样只穿衬衣的两人举杯笑谈,这样他们就是很简单的三口之家,场面是普通人家的晚间聚会。一只好看的火鸡摆上台面,觥筹交错间的欢乐和铁板上的牛肉一起滋滋作响。皇帝对这个家庭的关注很细致,从家庭布局缘由到另一位屋主卸任在家的心情好坏,都要刨根问底地询问,惹得两人一阵尴尬。“他就是这样,我们不用管他。”基尔伯特给哈特温倒酒,哈特温则把铁板牛排中基尔伯特不爱吃的蔬菜叉进自己的盘子里,路德维希坐在两人对面,看到此景心生欣慰,而驻守窗外偷窥已久的近卫队长麦克·兰茨也被哈特温一家其乐融融的画面暖得嘴角弯弯,站岗的姿势都更挺拔了些,决定和史密斯凑一凑这个月的工钱买份大礼赠与曾经帮长官算过爱情运势的吉普赛神婆。路德维希正抿着酒,突然间就想到什么,抢过哈特温的酒杯放到一边,严肃地叮嘱:“你不能喝酒。”
“我怎么了?”哈特温瞪大两眼。路德维希向他身上努努嘴,他明白了。
“哥哥,这杯给你喝吧。”路德维希把酒推到基尔伯特面前。
哈特温把酒杯拿过来放回厨房里,转身解释:“他也最好不要喝。他身上的疤还没长好。”
“对,酒不酒的,不重要,我们来谈谈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登基后,我们与F国外交的方针变化吧。”基尔伯特微笑着举起盛果汁的高脚杯。
其乐融融回归到这个家庭中。
气氛太好,以至于在陪伴兄长的最后一个晚上,路德维希萌生一种错觉,好像此时的温馨可以延续至无限的时间中,亦包含罗德里赫的生日宴在内,届时他能大方地把兄长一家邀请到临水别墅里,堂堂正正地当着大家的面介绍心仪的对象,再往后就是为皇后加冕的画面,他和爱人站在礼堂中央,旁边是基尔伯特和哈特温,所有他钟爱的官员也都距离他们很近,基尔伯特喜欢的狗也可以来……这个危险的念头在他走出家门时止住,而待他回到别墅,坐在琴房中用僵硬的指法弹一支刻在肌肉记忆里的练习曲时,再热烈的冲动也在音符流泻中慢慢消退。他双手枕着脑袋趴在琴键盖上,像这些天来的很多次那样,一遍遍地劝诫自己务必保持耐心,责任心:基尔伯特那边的态度不明,他不能让冲动行事导致任何毁坏二人关系的可能。
所以第三步是——
他给罗德里赫准备的琴房很空荡,米色的隔音墙环绕着浅色木地板的房间,地上除却一台三角钢琴别无他物。他支着被脑袋压麻了的手臂起身,突然想到一个点子,飞快地拨通克莱维塔的电话。而这位从睡梦中被惊扰的女性在连日折磨下已经锻炼出强大的心脏,敬业地立即起床调研,坐在办公桌前浏览购物网站,不同款式沙发的图片在圆镜片的反光中滚动。打完这个电话,他收到负责照顾起居的总管女官路易莎的消息,问他是否还要回宫。他看夜已深便回绝了,走出琴房视察每个房间,压一压床垫或者开一下柜子,比划一下拿上层衣服的动作,再去浴室里打开各个水龙头,看水压和流量,最后决定洗个澡以切身体验。主卧的浴室打着暖黄的光,浴缸和淋浴房紧邻,他选择了浴缸。放水时他打开镜子旁边的暗门看每一格的高度,这时才想起忘记和护肤品的尺寸比对了——万一放不进去怎么办?不过他马上又想到,家具制造商给出的尺寸具有普适性,那么这次大概问题不大,只是以后送礼时,还是得注意这个问题。
他在罗德里赫家过夜的那天借用过他家的浴室。罗德里赫的房子不算很大,屋里的东西摆放紧凑,他认为不够大气,从沙发行走五步就能触到电视墙,而那里竟然没有电视!那么坐在沙发上时要做什么?然而他又想到那沙发非常新,皮质的表面没有任何一处被反复坐压的样子,所以也许这个沙发,这个电视墙,整个客厅于他而言都是摆设,也许他是传说中那类回到家只会躺在床上抱着手机娱乐的人……此外,那间房子的转角太多,容易藏污纳垢,厨房料理台也很小,两人并排站着很难完全伸开胳膊。至于浴室——眼下要讨论的浴室,他不得不说,他完全被台面上的凌乱摆放震惊了,这是怎样生活大条的人才能办到的?那么多瓶瓶罐罐塞在不同的角落里,望去挤挤挨挨的瓶盖随手丢在牙杯和瓶身间,又怎样把它们两两配对?
满满一缸水放好了,他坐进温水的怀抱中,心想明日应该找人问问护肤品的牌子;以及罗德里赫大概还会用女人用的身体乳,以及他叫不出玩意的往身上涂的东西,他还得再找人问问。皇帝路德维希是个对化学护肤制剂毫无兴趣的人,但为罗德里赫挑选各类用品在他看来是令人愉悦的活动,好像他成为一个大设计师,正在建一座完美的爱情殿堂。当殿堂建造得百分之百令人满意时,清晨打开的阁楼窗户里,就会长出一个情郎……
他从浴室出来,光溜溜地踩上木地板,留下一排湿脚印。虽然许多家具是新装的,房子里却没有难闻的气味,而被淡淡的木槿花香充盈。这是克莱维塔教他的秘方,只要在房里放置香薰,就能用香气掩盖臭气。床非常软,他很满意被子的重量和面料,把特地定做的长条枕头抱在怀里,用两手和两脚将它缠住,舒服地进入梦乡。
生日当天是工作日,路德维希提早一小时下班,郑重地邀请罗德里赫与他前往车库。这天寿星本人穿着黑色的套装,这与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不同,入秋的缘故,外套变成厚呢的,里面加了相同布料的马甲,灰色的衬衣配了暗绿色格纹的领带。路德维希第一次看到这身衣服,认为有哪里细微地和过去不同,从而显得格外好看;站在电梯里时他仔细透过镜面审视,才发现布料有条形暗纹,且并非纯黑,而夹杂了灰蓝。
“你很漂亮。”门打开时他忍不住说。镜子里的罗德里赫惊讶了两秒,回过神道谢。
“您也很漂亮,皇帝陛下。”
路德维希抓住他的手,用出汗的手心裹着他的手背,拇指摩挲着指节上的纹路。“今天是你的生日,你能换一种方式叫我吗?”
罗德里赫手被牵着,两人并排而行,他保持不直视皇帝的姿态,笔直地望向前方。“您想听什么。”
“直接叫名字,可以吗?”
“路德维希。”
他才说完,就被搂住。皇帝从背后抱住他,仍然抓着那只手,但是指向心口,两只握着的手一起贴在胸部;他用下巴压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圈住他的腰,摸着一颗铜边的纽扣。
“我也可以直接叫你‘罗德里赫’吗?”
“……您想怎么叫,当然都是可以的。我不会有意见。”
“亲爱的罗德里赫,我很欣慰你愿意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陪伴我,也很欣慰你能穿得这么漂亮。我担心了很多天,昨天我梦到了今天的事,梦里你故意打扮得比平时……不好看一些,以此来表明对我‘擅自为之’的抗议。你还说我为你做的再多,也不符合你的个性和口味,所以都是白忙活。”
被玩着手指的人微微皱眉。他们在车库停留了很久,这里虽然是只有皇帝和亲王能直接进入的区域,但不排除这位脑袋里总能冒出乱七八糟的歪点子的皇帝邀请了其他人的可能。在可能被旁人看到的场所进行亲密的肢体接触是不恰当的。
他请求皇帝先放开他。路德维希意识到了自己头脑发热的行为给对方造成了不便,立即道歉。
“我没有您刚才说的不敬想法,请您放心。”罗德里赫整理衣着后,以隐蔽的姿势主动拉住他的手,迈步向前,“此外生日对我而言也是重要的日子,想要好好打扮是人之常情。”
皇帝没有说什么,但是扯了扯嘴角。
“等一下。”在距离停车位只有一个转弯的地方,他拦着罗德里赫停下来。
“怎么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
皇帝的脸红了红,蓝色虹膜里深色的纹路在相对于地面建筑位置较低的白炽灯下很清晰,罗德里赫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觉得像两颗宝石。他最喜欢路德维希的眼睛,其次是流畅明显的肌肉线条。
“是什么?”
“呃……其实我怕你不愿意,所以前面没有说。这次我还叫了其他人。”
果然如此,听言,罗德里赫心里悬着的事反而放下。
“请问您叫了谁呢?”
“嗯,我听说施魏因施泰格和你的关系不错,所以我就叫了他,另外他也很擅长做菜。”
“您想和他一起为我准备晚餐吗?”在罗德里赫眼中,皇帝的心思虽然多而乱,但都浅显得能一眼望见底。
“是的。不,其实我本来想一个人为你做,但最近几天确实很忙,能向厨师学习的机会不多。”路德维希举起左手,食指上贴着一个创可贴,罗德里赫记得它,两天前贴上的。“这个就是我在和大厨学习切丝的时候不小心弄的。我真的想过所有工序都由我一人来!谁叫等着我去做的事情那么多呢……今年实在是对不起,明年我就能亲手为你做了。”
他说话的时候很紧张,鼻尖上挂着汗水。罗德里赫拿出手帕帮他擦了擦,告诉他自己并不介意这些。
“那么,为什么要在这里告诉我?施魏因施泰格总参谋长正在这堵墙后等着我们吗?”
路德维希尴尬地笑了一下,低下头:“是的,是的。不过,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我新买的别墅。”
罗德里赫不记得近半年来有关于皇帝购置私人住所的报表交到他手中,他先忽略这一点,试探性地问别墅又与接下来的话有何关系。
“啊……其实,我还叫了巴滕贝格,他已经过去了。嗯,我叫他到那边把需要煮的东西先煮上,这样可以节约时间。虽然你们也许不怎么来往,但在为你准备生日宴会这方面,他给了我很多建议;而且我和他感情深厚——”
罗德里赫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面无表情地说:“这件事和刚才您说的称呼的事相同,我不会有意见。还有别的人吗?”
“还有安德雷……我怎么觉得你在埋怨我?是不是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没有。”
“但是我觉得——”
“那就不要‘觉得’,不去想就等于没有。”罗德里赫抬手止住皇帝的发言,然后大步转过弯。路德维希只好跟上。利奥波德在车里等他们。他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西服,没有扣子的收腰外套把他圆润的身体修饰得很精神。两人一起坐在后座,既不聊天也不玩手机,而是各自透过玻璃望着靠近自己一侧的窗外。
本来很擅长活跃气氛的利奥波德被两人弄得紧张,犹豫了两分钟才问:“我们现在走吗?”
“啊,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路德维希从床边转头,望着后视镜,他看到罗德里赫的眼珠也向这边转过来。
临水别墅距离皇宫十几公里,不算太远。三人到达时房间里的肉香已经非常浓郁。这里的厨房相当于罗德里赫原有住宅的卧室那么大,赫尔曼和安德雷在厨房里忙碌,一个把煮好的猪肘刷上油放进烤箱,另一个将面包、猪肉和蔬菜等剁碎混合,制作饺子。D国的饺子和P国的很不一样,更像混合面包的肉丸,这是路德维希很爱吃的一种食物。安德雷看到利奥波德来了十分兴奋,将囤积的三个洋葱推到他面前,请他施展电话中所说的切洋葱不流眼泪的绝招。
“这还不简单?看这个。”高大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副游泳眼镜,安德雷惊讶得合不上嘴。
罗德里赫觉得自己理应去厨房帮忙,可是所有人都告诉他寿星应该待在沙发上看电视,玩手机,或者随便做点什么。他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实在坐不住,问穿过客厅去阳台拿食材的安德雷饮料和水果放在哪里,他打算去拿给大家。路德维希正在厨房和两位壮汉一起忙碌,将用来制作藜麦沙拉的谷物冲洗干净,没有注意到他进来的脚步。当门被拉开而发出很响的刺啦声时,他才猛地回头。
“等等,埃德尔斯坦,蛋糕——”
“我来拿柠檬。”罗德里赫想对方指的是冰箱中层巨大的蛋糕盒,对此他其实无动于衷,“您可以当我没有看到。我不介意。”
他拿下塑料的小砧板与水果刀,将柠檬切片后放进水壶,然后洗好杯子在厨房一角一字排开,请大家随意取用;他又将圣女果洗好,放进沙拉盘里,做完这两件事后他就出了门,重新在沙发上坐好。
“陛下,您可以让罗德进来帮忙啊,既然他很想做就让他做嘛。”戴着游泳眼镜的利奥波德下刀如有神,刷刷把洋葱切成碎末,装进饺子料里。安德雷看到最后一点洋葱也进了不锈钢盆,急忙伸手去抢救,嚷着其中有一些不是用来做饺子而是做沙拉的。
“没关系,这边还有很多。至于饺子,多放一点洋葱也会比较好吃。”赫尔曼把地上的布袋拿过来,给安德雷展示充足的食材。
他们的皇帝没有把罗德里赫邀请进来,而是自己走了出去,在围巾上擦着湿漉漉的手。安德雷假借蹲在地上摸鱼,实则透过玻璃移门偷看客厅的景象。客厅里的声音被锅碗瓢盆的吵吵嚷嚷遮盖,但是从肢体动作看两人的交流并没有如他脑补的那么不顺,刚才显得无所适从的秘书官现在很自然地挽住皇帝的手臂,与他一同上楼。
“他们没有吵架呀。”安德雷自说自话。
利奥波德往他头上丢了一个没剥壳的板栗:“鱼好了吗!”
“哎,哎。你知道活鱼很难抓嘛。”安德雷两手紧紧抓住鳟鱼的头和尾,忍着被溅了一脸水的不适,将活蹦乱跳的家伙丢进水槽里。D国人很少吃活鱼,超市里卖的都已经失去了鱼的形状,所以这块连皮带鳍,不停扭动的鱼肉在水槽里作起了妖,一会儿用鱼尾拍得不锈钢盆底啪塔啪塔地响,一会儿把用来泡叶菜的脸盆打翻,把叶子搅得一团糟。利奥波德的手上有油,鱼又有水,怎么也抓不住,还抠下不少鳞片,准备好的面糊险些被抓起来又掉下去的鱼打翻。
“你要切鱼肉吗?”赫尔曼拿着做肉串的铁签凑过来。
“不,裹上这个油炸。不过先搞死他。砸晕?拍,拍脑袋?”利奥波德也变成两手抓鱼的姿势,食指嵌进一边的鱼眼睛里。赫尔曼皱眉,把铁签刺进鱼脑,鱼脱力地静下来。接着他单手握鱼身,又用同一根铁签捣鼓着鱼尾,鱼彻底死了,流到眼眶外的眼珠子软软地垂到砧板上。
“草。”旁观的两人异口同声。
赫尔曼淡淡笑了下,用刀划开鱼腹,掏出内脏:“我爱人对海鲜过敏,只能吃河鱼。杀鱼的工作我也做过几次。不过其实这个对其他动物也是通用的,比如说呢……”
真好啊,安德雷呆呆地想着:传说中的“军嫂”一定很幸福吧?皇帝陛下应该学着点,别只顾着买鱼而不负责杀鱼,给他们这些可怜的下属出难题。
远离喧嚣的二楼,路德维希和罗德里赫在卧室里谈话。皇帝先为自己没有事先通知就把人带到别墅的行为道歉,然后从衣柜里拿出礼物。罗德里赫从两周前开始为皇帝说要送礼一事而感到紧张,现在看到不过手掌大小的包装盒,便放心了。
“谢谢您有这份心意。我真的很高兴。”他坐在床上拆礼物,虽然没看路德维希的脸,但也能感受到一闪一闪的期待目光。礼物一共有三个,分别用红、黑、金色的丝带绑扎,第一个里面装着钢笔,第二个是手表,两件物品都以黑色为基底,点缀金色的金属装饰,皇帝显然准备过解说词,用足以说服的语气告知秘书,这两件物品都可以随身携带又不过分显眼,不会招来异样的眼神。
“只要你能带在身边我就满足了,尽管我知道你不能告诉所有人这是我送的。”
罗德里赫再次说了谢谢,将手表戴上后,着手拆第三份。这个礼盒偏小,只有首饰盒那么大。拆开后,他看到黑色天鹅绒的软垫里躺着一只银色的胸针。
“这是雪绒花,白金做底,钻石做花瓣,花蕊是黄钻。我知道在O国这个象征顽强和独立,也象征勇敢与爱,而且它与你的名字有两个音节相同。”路德维希抢答,他的声音像在焖锅里放了三个小时,黏答答的,但又积蓄了无穷的热量,每个词都迸射出心中的热情。
平时一意孤行的皇帝愿意为礼物背后蕴含的文化下心思,是罗德里赫今天收到的最大惊喜,尽管他对“爱”的说法产生了疑问。
“你一定也听过这样的传说!高山雪绒花长在峭壁,只有英雄能见其真面目。人们为了给爱人采摘雪绒花,甘愿冒生命危险爬上陡峭的悬崖……所以,它象征了‘为爱牺牲一切’的勇气和决心。”
说到最后一句话,路德维希的声音激动得抖动起来,音节上蹿下跳,喉咙里发出潮湿的咕噜声。罗德里赫盯着他慢慢湿润的眼睛,恍然明白了什么。
他把手盖在路德维希捧着礼盒的手上:“请不要这样说,陛下。没有人值得您为他牺牲。爱情是美好的,但不应给安稳的生活引入矛盾和冲突。如果一段感情需要您用牺牲来成就,那也许是它该终止的征兆。年轻的时候人们总觉得眼前的人即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最佳对象,其实往前走还会遇到其他人。”
路德维希太激动了,辩解得语无伦次:“不,不是你说的这样。有的时候,有的时候可能改变和突破并不意味着矛盾和冲突,或者即使它是,只要两人都将它视为求爱路上的一个……需要被翻越的障碍!那么之后还是快乐的,幸福的……只要两个人都赞同这种牺牲,觉得它合理,它的回报远大于过程中的痛苦……”
罗德里赫明白皇帝指的是什么,但他不想在生日当天与人辩论,所以选择用另一种方式堵住对方的嘴。他将首饰盒盖上放到一边,攀着路德维希的肩膀将身体压上去,后者紧张地闭上眼睛,迎接这个吻。
这次没有任何关于换气与窒息的问题,罗德里赫不得不怀疑他的皇帝为此进行了厨艺以外的学习。燥热剥下了两人的外衣,隔着衬衣,罗德里赫用手掌感受路德维希强壮的上半身,第三次拂过胸与臂的交界时,确信这里的肌肉厚度增加了。
“你看出来了吗?”路德维希兴奋地抱住他,“我最近没少加练,我想我应该变得更强壮,这样才能扛起越来越重的责任。”
罗德里赫躺下来休息,闻到枕头上附着的气味,问这间别墅的由来。
路德维希羞赧地说:“等会儿再告诉你好吗?”
“你最近有在这里留宿吗?”
“呃……前几天来这里睡过。想体验一下睡在这里的感觉。”
“为我吗?”
“咳,先不说这个了。对了,我说要和他们一起做菜,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现在下去还不晚。走吗?”
罗德里赫欣慰地点头,拿上外衣出门。
藜麦鲜虾蔬菜沙拉、干煎鳟鱼、烤猪肘配饺子、风琴土豆、香肠拼盘、苹果派,还有来自宫廷御厨的12寸鲜奶油蛋糕,一只只珐琅盘子把餐桌挤得满满当当的。路德维希问大家要喝酒还是饮料,并率先表明不喝酒的态度。安德雷不爱喝,退却了;利奥波德虽然爱喝,但想起喝酒误事的经历,也拒绝了;剩下的两人少数服从多数,提议大家一起喝橙汁和柠檬水。
“你就应该喝一点酸的!醒脑!”利奥波德热情地帮邻座的赫尔曼倒饮料,被帮忙的人哭笑不得。
“现在已经好多了,可能刚才油烟味太冲了吧。”
“有时候这种事还是要上心一点,防微杜渐。”安德雷的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对了,您爱人是omega吗?这次陛下说您要来,我以为有机会见到军嫂。”
“哦,他是beta。如果您想见他,下次可以来我们家呀。其实我带他去过皇宫。也许你们曾经见过他呢?”
“你说的是‘他’!”利奥波德露出受伤的神色,“我还以为是个美女呢,唉!不过,唉,哈哈哈。”
“哈哈哈……”赫尔曼也跟着笑,不解释,喝了一口饮料后,称赞皇帝陛下饮料买得好。
“这是我买的!算了,总之今天是我们亲爱的小罗德里赫的生日,大家祝他生日快乐。”利奥波德的手握住了玻璃杯,但没有动。他想起来大家都是来给那两人作陪的,所以向主角之一的路德维希使了个眼色。
路德维希后知后觉地转身与罗德里赫碰杯:“生日快乐,埃德尔斯坦……不,罗德里赫。感谢你过去这么多年的陪伴,希望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刻我们都能在一起。”
利奥波德第二个送上祝福:“罗德里赫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聪明,最善良也最漂亮的omega,说起来,这还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因为过去你从来不告诉我嘛。但今天很有纪念意义!希望你能越来越好,在感情上也有所突破。”
“你们过去有在一起过吗?”路德维希听出了不对劲的,把耳朵凑过去。
“不,我们,我们只是过去认识!我还在B国的时候,他来我这里实习过。其实当初把他介绍给亲王殿下的还是我呢。如果不是他天生丽质,又聪明能干,也没有机会和陛下您相遇呀!”利奥波德拍着胸口说。皇帝觉得自己好像被夸奖了,满意地收回探出去的脑袋。
赫尔曼说:“埃德尔斯坦先生的工作态度有目共睹,很高兴这次能被邀请来参加聚会。祝愿万事顺遂。”
说完他去门口提来自己的礼物,罗德里赫当着大家的面拆开,是一只纯金的摆件,小巧的金苹果。
“因为不知道您喜欢什么……不过我想如果明年这时候我还能受邀,就能送上更好的礼物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我和周围认识您的人都很喜欢您,很高兴能与您共事。”
“是啊,大家都很喜欢你,所以也要经常出来和我们玩。难道和大家在一起不比一个人待着更快乐吗?”利奥波德插嘴道,“对了,我也有礼物!罗德,来看看。”
他把自己的礼物拎过来,罗德里赫看了一眼,包装盒上印有某国际知名咖啡制造商的logo,便没有当场打开。
安德雷也去拿自己的礼物,是一些看起来像保健品的东西,罗德里赫很尴尬。
“嗯,这里有吃的和用的。虽然您看起来很年轻,但一旦过了30岁还是要注意保养呀。这样您自己和爱您的人都会更幸福。”
他神秘地挤眉弄眼。旁边的两位也被说得尴尬了。
利奥波德嘟哝:“难道长得符合年龄就会不幸?虽然比起罗德,我确实又老又丑,但这不是不幸的理由呀!”
“年轻人英姿勃发当然好,不过年龄沉淀下来的睿智也很好。”赫尔曼同时夸了年轻的和年长的,把气氛圆回来。
“祝大家都幸福。”路德维希说,一锤定音。
“祝大家都幸福。”利奥波德跟着附和,然后在其他人重复时,用没有人听得见的声音对自己讲,“我也要幸福。”
罗德里赫敏锐地看出利奥波德的口型,与他碰杯。
接着是分吃蛋糕的时刻。欢声笑语将寿星包围。路德维希命令罗德里赫分蛋糕,罗德里赫称蛋糕做得太大,最好只分一半。路德维希坚持要把整个切成五份,最后除了利奥波德吃完了,其他人都只能吃掉三分之一。
“看吧,这类事我比您更有经验。”罗德里赫收拾好餐桌,把垃圾打包好放在门口。路德维希沉痛地点点头,坐在沙发上消食。
利奥波德去掉修身的外套后,里面只有一件针织衫,腹部紧得很,耸起一座圆圆的小山丘。安德雷在旁边给他科普“三高”的危害,气得利奥波德挥拳头:“我说了我的BMI值远没有到肥胖范围,体检数据也都很正常!”
“但是您这样的身份,出现在电视上,代表的就是国家的军事形象嘛。”赫尔曼也吃得太饱了,斜靠在沙发上用抱枕盖住肚子。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关于体重和体型的话题,最后不知怎的,开始讨论《德意志:全面战争》新出的二战DLC,然后利奥波德竟然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开启了客厅投屏。路德维希对这部分内容没兴趣,问正在打扫厨房的罗德里赫要不要出去走走,屋外还有一个大花园。
“你们喜欢坐着,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想走的时候直接走就好,我们不送了。”从爱人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路德维希马上穿上外衣出门,并把罗德里赫的也拿上,站在门口对身后的三人讲。他们正盯着屏幕入迷,包括没玩过战争游戏却仍然看得津津有味的安德雷。也许他正暗暗记下游戏的玩法,打算推荐给伊丽莎白。
路德维希走出屋外,激动地握住罗德里赫的手,问他今晚的安排是否够得上他的预想。
“我很满意,而且我很高兴你能找到这么多人陪我。谢谢你,路德维希。”夜色作掩护,罗德里赫在皇帝的脸颊上啄了一下。
Chapter Text
临水别墅,顾名思义,能让人在步行可及的距离内享受广阔水域带来的愉快体验。河畔有一张铜制的长椅,正好成了两人约会的好去处。夜里的湖面很静谧,活泼的水鸟躲在巢穴中,岸边没有景观灯,也没有人,部分光源来自月亮,部分来自背后步道上的仿古路灯。风吹不动水草,动景只有水面层层叠叠的涟漪,一波接一波,用不紧不慢的速度朝着两人而来。但涟漪都是哑巴,并不制造噪声,所以周遭静得令人不得不思考些什么了,繁杂的思绪在罗德里赫的意识中奔跑,最后最为沉重的那些——通常也是跑得最快的——在竞赛中获胜。即使他依偎着的是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他依然不认为那是一个稳固的、或是与他这艘破烂的航船相联系的锚点,即不是一种阻碍自己被簇拥而来的黑色湖面拖入其中的力量,相反地,他觉得自己正在黑暗中不断地下沉,下沉。
路德维希问他在想什么,他如实说。
“是视觉效果吧。小时候我也会去湖边玩,站在和水位齐平的高度看湖面,就会觉得自己一直在下沉。别把它和不好的东西联系到一起。”路德维希说。
“小时候”是个敏感话题,因为皇帝过去从不提及动乱以前的事。据档案记载,皇帝的母亲,W国的奥古斯塔公主在生产后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进而影响到身体健康,终日闭门休养,在路德维希长到4岁时就撒手人寰。
但是今天皇帝主动的开头不是偶然,借此发言,路德维希握着罗德里赫的手,郑重其事地说:“上次我们去看歌剧时,我感触良多。当时我想给你讲我小时候的事,还有我的母亲。不过后来……你也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不介意我讲一些令人不快的事吧?”
“我当然不会介意,但请容我告诉您那是音乐剧,陛下。”
“我知道。但那不是我们谈话的重点。你有时候总是太较真!”
罗德里赫思考了一会儿说:“是我的生日,所以请原谅我的较真。”
路德维希开始讲自己的故事。他讲自己那因为W国口音而被嘲笑的母亲,讲她在婚后三年仍没怀上孩子时遭受了许多谩骂,和终于生产后却因为婴儿的先天不足而丧失爱子的故事。“她消沉了很多年,后来有了我,她在我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可是我一周岁时还没学会说话,她像抓住了一个证明‘这个孩子同样失败’的证据一样,彻底地对家庭生活失望了。她觉得我是个智力有问题的孩子,而这一切是她的错;即使医生和宫廷里做过母亲的人都来安慰她,持有否定意见。可她无法摆脱焦虑的困扰,反反复复地与别人说生下一个笨孩子的事。她本应该时常和W国联络,但她觉得自己在D国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也不愿与家人频繁见面。没有人有能力开导她,我父亲更没有。后来到了两岁,我的语言能力仍然慢于同龄儿童,无法说出很长的句子。我祖母指责母亲,说这是她从W国带来的劣势基因,因为她父亲就有说话吐字不清的毛病,而且同样口音浓重。”
他在这里留下一个停顿,罗德里赫顺势评价说:“您所说的一周岁才会说话的现象是正常的。现在您并没有这方面的问题,所以并不能将其怪罪于您母亲的父亲。”
“是的,”路德维希说,“我知道这是正常的,我想母亲起初也明白,或许也和人辩论过,但在生产后的压力中慢慢丧失了主见,认为这是从自己的家族带来的缺陷,时常为此哭泣并怪罪自己。两岁以前,他们给我换过三个家庭教师,每一个都以能力不足为由被母亲辞退。她根本不相信我是正常的,以及那些教师的能力是正常的。而我父亲在其中尽到的责任很少。他有一个军队里的闲职,尽管我想他没有带兵打仗的天赋……不,这一点我也不清楚,还是不要妄加评论的好,不过我从来没见他上过战场,倒是每年都有军官来拜访他,他见到他们的眼神和见到其他男人的眼神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会花很多时间喝酒聊天,所以他看起来确实像年轻时干出过一番大事的样子。然而,他快乐的同时,母亲却已经严重到形容憔悴的地步,父亲没有坚定地鼓励她,没有花足够的时间开导她,或者带她重回社交圈……谁叫他自己也不是个爱社交的人?唯一的好事是我们离开了祖母。除了城里的王宫,我们在远郊有领地,我记事时我们就搬到那里了。他花很多时间打理庄园,自己种土豆和啤酒花,总是买很多园艺和农业技术的书,找各种借口推掉王室的聚会。后来他养了很多鹅,鹅还咬过我。那段时间时常有医生到别墅里来为母亲诊治,她的精神状况也好了很多。但她讨厌一出门就会看到农田这回事,她认为田里有老鼠和毒蛇,她也讨厌叫个不停的鹅。她认为父亲在逃避和祖母的矛盾,并没有用全力来解决两个女人间的问题,而我,让她们出现矛盾的根源,却乐享这种荒诞的田园生活。周围人的不作为和不进取令她心碎又无助。”
罗德里赫没有经历过田园生活,所以由此联想到很多与现实相去甚远的画面,比如在鹅群中躲避追咬的金发男孩,因为恐惧而哭得满脸泪水,蹒跚逃跑。这部分颇有趣味,但是他又想起接到学校通知——因全城被D国军队占领而无限期放假的那一晚,利奥波德给他看的路德维希的照片。照片上的他有很大的眼睛,金色的头帘整齐地垂在脑门上,但是鬓角剃成大人的样子,才让整张脸勉强散发出介于幼童和少年之间的气息,不然只能被归为幼童。这样的一个孩子哪有命令全军侵略他国的能力?他的确不属于天资聪颖的那一类,眼睛里看不到任何野心与激情,但也因此和给人压迫感极强的基尔伯特截然不同。他柔软得不像话。
那么,当今强势的皇帝,过去即是用那样的形态面对软弱的父亲和焦虑的母亲的吗?察觉到悲伤的联想,他的心沉下来,不敢再想太多。他自己已经拥有了一个不幸的童年,去想象别人的不幸实在让他难过。作为安慰,他将手抽出来,摸了两次路德维希的手背。后者又紧紧地握住他,那股力量把他的指骨都捏疼了。
“其实我不反感在远郊的生活,毕竟后来我们几个也一直住在那儿。我是说基尔伯特还有他父亲,还有后来的哈特温。他父亲叫奥托,年轻的时候长得,长得就和他现在差不多。我听说他父亲对他很严格,经常用从拖把上锯下来的木棍打他,所以他身上常常有淤青。以前我们一起下河抓过鱼,那些连在一起的淤血确实很恐怖。不过奥托对我和我父亲很好,说话总是慢吞吞的,抑扬顿挫,抒发意见时有理有据,被称作‘保持古代骑士风范的现代人’。其实他有很高的指挥能力,为了做我父亲的副官才只被授予少将。所以无论是奥托,还是母亲,怎么说呢,我觉得父亲本来可以做得更好。”
“也许他已经尽力了?”
“不,我还没有说完。你不明白。他总是在耽误身边的人,比如母亲。你读过‘奥古斯塔公主之死’的记载吗?1819年,深夜,她驾车出门聚会,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是的。”罗德里赫回忆熟读的皇室编年史,“听您讲述这样的事,我很难过。”
“如果仅仅是意外我并不难过。”路德维希说。这时湖面上吹来一阵强风,像成片的气拍打在脸上,路德维希抱着怀里的人转了个方向,用手臂挡住他的脸。他衣袖上有柠檬汁的味道,罗德里赫想那是在厨房里蹭到的。
风停下时他说:“其实她是自杀的。”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载差异?”罗德里赫隔了很久才问,这是他认为最为稳妥的提问方向。
“因为所有人都认定她不会自杀。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况且自杀也是不光彩的事。”路德维希义愤填膺地解释,“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他的妻子长期患病,曾受过自己母亲的打压。若她自杀了,那么矛头总会指向男人。”
罗德里赫点点头。
“而且那是我生日过后不久的事。”路德维希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他垂下眼皮,“我的生日本来在10月。那天她和我说了很多话,告诉我就算以后没有她的陪伴,我也要上进地生活着,超越我的父亲。她还告诉我我并不笨,我的第二性别是alpha,但我不会变成躲在田野里的窝囊的alpha,而是会成为更好的军人和公爵。”
这听起来的确像有预谋地去死前会说的话,罗德里赫从他怀里坐正,向他表示听闻此事的遗憾。路德维希把手放下来,绕过对方的颈,摸着颈后细滑的头发,两人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
“所以父亲死后,我把我的生日改到了冬天。你知道,我和基尔伯特,还有我们的国庆,都在同一天。一方面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另一方面,我不想让自己的生日和母亲的事形成某种联系。对了,我的生日其实在10月3日。”
他继续遗憾地说:“但是我想她的忧郁情绪和我的出生总归是有关系的。有时我觉得,如果她的第一个孩子活了下来,大概也未必会有我。但那孩子活着,就不会让她遭遇后面的事,那样也不错。”
“对于母亲来说,每个孩子都是珍贵的。况且您也如此优秀。”
“是吗?但她走的时候,我还是个在田野里跑的笨孩子。后来父亲倒是从庄园离开,带我去王宫。我学习新东西很快,能超过其他贵族的孩子。可是然后呢?总之母亲已经走了。她走的时候,他们给他验尸,说她按医嘱吃了安眠药后又忘记了此事去参加聚会,所以才驾车失控。但母亲不是这样粗心的人。哪怕她常常精神恍惚,但关于安全的事她一向很上心。她是W国的公主,她接受过最良好的教育。”
罗德里赫原本正面无表情地听着,突然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他意识到皇帝正在观察他的脸,或是说,观察他的反应。
所以他及时地、满怀歉意地笑了一下:“我相信您所说的。我很同情您家人的遭遇。我想,如果这些话无法对其他人说,您可以告诉我。”
“是吗?听起来像我想要安慰,但我并不是想从你这里得到同情。”路德维希放开他,两只手都放在膝盖上。
“我知道。”罗德里赫吞咽了一下,他很少显得这么不自如,这让路德维希有点开心,但是接下来的话又让他难过,“我知道您只是想让我听这些话。因为这是和记载有出入的事实,也是皇帝的隐私。您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
皇帝的目光微妙地变化着,最后变成一个微怒的瞪视:“我不是想听你的理性分析才和你说的。你知道这种行为的含义吗?”
“我知道。”罗德里赫想了很久,只好这样说。
“你不用总是说你知道,很多事你完全不知道。”路德维希含着一股闷气转头,看到水草上停着一只蜻蜓。这个小动物的出现让他的气消了。而他向远处看去,又看到了更多的。小小的昆虫在昏暗的灯光下飞行,原来周围如此热闹。可是他们谈得太投入,并没有发觉振翅声。
“天要下雨了。你知道吗?那边,有很多蜻蜓在飞。”
罗德里赫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站起来,努力地张望。
而路德维希坐着,因为另一人的体位变动,身上披满暗光。黄色的光把他脸上的惆怅照得很清楚。
“为什么你要站起来呢?”
“因为我想知道那里是否真的有蜻蜓。刚才的位置,我看不到。”
路德维希叹着气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家庭。我知道你读过很多资料,基尔伯特他们也和你说过很多,但是他们不知道我母亲的事。没有人知道。”
罗德里赫的目光紧追一只红色的蜻蜓,向黑暗延伸。但是因为这活物的存在,或是视野中主要物件的转变,看到湖面时起初的不适感消失了。
“有时候我觉得你变得越来越像基尔伯特。”他用很不情愿的语气说这句话,“就是,我觉得你们比我年长,理应懂得更多。但是你们在我面前装傻,故意忽略我要表达的意思,以为能蒙混过关。”
罗德里赫坐下来,向皇帝道歉。
“我没有让你道歉。我的意思是,我想让你直面我的情感,还有你的情感。”
路德维希拉他的手,摸到自己送的手表,又觉得这话显得有些小心眼了。
考虑到天气,他们拉着手往回走,路德维希本来想在那张长椅上做点别的事,现在也泡汤了。不过这正好是个让客人快速回家的好理由,这样还能在别的地方做。他们进客厅时利奥波德正和安德雷打游戏,赫尔曼去丢垃圾了。“我正在等他,但是他说这附近没有垃圾桶,好像走了很远。”利奥波德打游戏的技术出神入化,只用一只手就能应付屏幕,剩下的整个人都能转向他的皇帝,恭恭敬敬地同他讲话。他操控的萨克森武将正在释放大招,华丽的绿光在巨大的电视屏幕上展示效果极好。苏联士兵以排山倒海之势往后飞。他原本想选用巴伐利亚,但这个DLC中玩家仅能选用东部的国家与苏联作战,所以他选了勃兰登堡、萨克森和普鲁士。
路德维希点点头:“等会儿要下雨,而且也很晚了。你们坐他的车走吗?垃圾桶在出门四百米处,应该快回来了。”
安德雷机灵地附和,表明这个点的确应该回家睡觉。利奥波德虽然心疼游戏,但现实要紧,所以也不拖拉,立即关掉游戏起身。
“那您怎么回去呢?”利奥波德已经走到门口,又回头问路德维希。
“我会帮皇帝陛下安排好的。”罗德里赫抢答。正打算开口的安德雷缩回脖子,挽住利奥波德的手臂,磨蹭着催他出门。
两人走出皇帝的视线范围,利奥波德像甩瘟神一样把安德雷甩开:“你又不是女人,不要这样!男人就爷们一点。”
“不要坏了别人的好事。”安德雷揉着被甩疼了的手腕。这时赫尔曼也回来了,他好像突然忘记手上的疼痛,像见到救星一样凑过去,殷勤地感谢他代表大家丢垃圾的壮举。
赫尔曼往导航里输入两人的地址,先送安德雷去公寓,再送利奥波德。安德雷的地址和佩特拉的重合,利奥波德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偷笑。安德雷无奈地解释说他们只是买了上下层的公寓,这样便于串门,但绝对没有同居。
“哦,这个我是相信的。他喜欢的另有其人。”赫尔曼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况说,天果然下起了雨,雨刷在前面摇晃。他的车车型很旧,但内饰保护得很好,看起来用得很珍惜。利奥波德想到自己险些报废的车,哀伤之情汹涌而至,他又进而想到更多倒霉的事,比如在F国的奇妙旅程和自己在路德维希和罗德里赫之间为他人做嫁衣的结局,竟然真的鼻腔一酸,要流眼泪。
安德雷想自己极少和赫尔曼交谈,看来这位大臣果然神通广大。
“那就要看你和谁交往了。如果是军部的人,那我还是有理由知道的。况且上次的事件后……”赫尔曼淡淡地说着,突然皱起眉头来了个急刹,安德雷抱住副驾驶的座位往外看,原来是有狗从车道上跑过。
“总之那种事再发生一次就会让整个政府都颜面扫地,况且你那一位也并非上次的中士。”
“拜托……”安德雷感到脊背发凉,可又实在想说这一句,只能紧紧抱着软装的坐垫获得安全感,“拜托,你担心得也太远了!首先,我绝对不会让我喜欢的人未婚先孕,那样真的很没品,是坏男人才会干的;其次,那种事情……那种事情也需要物理手段,现在根本就……”
他越说越觉得没劲,最后干笑了两声,摊开两手:“你知道吗?你跟我讲这种话把我气笑了。等我有了物理基础以后再来监视我好吗?到时候请你们吃糖。”
“好啊。”不仅是赫尔曼,利奥波德竟然也插嘴附和。
“我说的是吃糖。前一个问题没办法给你回答。”赫尔曼补充说。
安德雷自讨没趣地倒在靠背上。
雨越下越大,即使在车内也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利奥波德一路望着窗外,从别墅驶出一刻钟后,街上才能看到行人,几个上完补习班的孩子用套鞋踩着水坑,一个家长模样的女人看起来很生气,再往前有两个同撑一把伞的中年女人,但是驶过这些人后,街道又变得寂寥,甚至看不见沿街的商铺。他不由感叹起这座用来藏娇的金屋之幽僻。
安德雷的住处到了,下车时他恢复了正经的样子,提醒赫尔曼晚上突发晕眩的情况需要重视。后者向他道谢,从车里摸出一块糖果模样的东西丢给他。
“哇,巧克力。你先请我吃糖吗?”
“是啊。那就祝你顺利吧。”
“谢谢!”安德雷躲在保安岗亭下大力挥手,雨幕从他前面落下来。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那里拿到糖,趁现在还不算太晚,他要拿去给佩特拉吃。
车又启动后,利奥波德小心翼翼地指着自己的胸口问:“我有没有?”
赫尔曼先发出一声闭着嘴巴的笑,然后才回答:“问马特奥拿吧。昨天借了我的车,掉在座位上的。仅此一块。”
……这借花献佛有点厉害呀,利奥波德抄起手臂。
“怕冈格尼尔碰到,就给他了。说了很多次不要往我车上放这种东西。”
原来是这样吗?利奥波德明白了,放开双手,豁然开朗。原来是为了不给狗吃才给安德雷吃的呀,那看起来确实比给自己要好一点。
但接下来的谈话内容又让他迷糊了。赫尔曼问:“你去F国的时候有没有在宾客中看到卢卡谢维奇中将?”
“他?难道他去了吗?”利奥波德非常惊讶。
因为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答案,赫尔曼主动终止了话题。利奥波德却没有停止思考。他记得那个倒霉的alpha同事,他被流放的结局曾一度让他担忧起自己的仕途。不过他将卢卡谢维奇身上的所有特点与自己对比后,发觉每一项可能触怒亲王的要素他都不具备,也就不再担心了。但赫尔曼的问法,显然地,是掌握了那人的确已经出席了的证据意思。
“不过接到邀请函也很正常吧?P国一直是引起国际争议的领土。作为地区身份参会也不奇怪。”
“没有说不正常,但如果对皇帝隐瞒,看来就不那么‘正常’了。这事你不用再操心,还有,你家快到了。”
路德维希当然不会真的离开别墅,他们打扫了房屋,然后上了二楼卧室。重回这个房间,罗德里赫却因为别墅里没有其他人而感到压抑。路德维希不知压抑,细致地给罗德里赫介绍梳妆镜后的各种日化用品。“这些是维尔弗里德指导我买的,这些是克莱维塔,她说有的产品男女可以混用。不过如果你觉得不合适,不用也没关系。”
罗德里赫冷静地站在淋浴房边上看眼前的人像求偶的雄鸟一样一件件地拿出辛苦搜集的珠宝,而他不为所动的样子,放在动物界便是没看上的表现了。但其实也不然。他充分理解眼前的这个行为,以及此前在湖边讲述家庭故事的行为,其目的不言而喻。罗德里赫完全能感受到皇帝想要亲近他的倾向,也甘愿做这些话题的倾听者。但他无法付出同等的热情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于他而言是“未习得”的事。炽烈的表白会让他无所适从,哪怕对表白方怀有纯粹的爱意,这份不适感也会被理智归因于“受到了强迫”,从而引发他想要逃避和抗拒的心态。
可是路德维希全然不知道这些。介绍完最后一样护肤品后罗德里赫仍然没有表态,他只能颇为不安地补充说明:“但请你放心,维尔弗里德不知道是你要用。克莱维塔也是你信得过的人。我不会做让你不方便的事。”
罗德里赫的脸上出现一丝稍纵即逝的笑容:“没关系的。如果您觉得事后告诉我不会让我不快,那么事前说也是可以的。我比较想在知情的前提下得到这些便利。”
“但是……好吧。以后我先征询你的意见。”
尊贵的皇帝干脆地答应了。于是罗德里赫满意地点点头往外走。原本他想这时候要说些鼓励的话来安慰年轻人,但既然对方已经让步,他就不必讲计划外的事。但他才走了两步就被拦住去路,路德维希的手臂横在他与卧室之间。他及时停下来防止与泛着柠檬味的袖口接触,略带困惑地向对方转头。
“不过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和我提要求,是不是太僭越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为,陛下喜欢这样?我只是在做您喜欢的事,比如,偶尔提出不同于您的观点。”
“那你喜欢吗?”
“我以为您喜欢。也许我今晚应该对您更温柔。只要您不介意,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重新演绎刚才的话题。”
“你能不要把所有事弄得像谈判一样吗?我是不是应该送你去外交部。”
好像是个笑话,又不是,罗德里赫没有笑,眼神平静依旧。
“我认为我没有那么做。但是如果您坚持自己的看法,那我支持您。”
这话没法接,路德维希无可奈何地放下手臂。罗德里赫往床的方向去,脱掉外衣后看了一眼杵在卫生间门口的人,用一种责备的眼神示意对方快走。但路德维希故意忽视了这种眼神,得寸进尺地走到床边。这全然威胁不到他的秘书,因为他们在一起,在一个有床的场景中,无非就是做那些事。罗德里赫虽然是一个功能欠佳的omega,在应付alpha方面仍具备不可忽略的先天优势,床上的事——特指和皇帝的,从来不会困扰他。
但路德维希说:“我确实觉得你说话像谈判,但或许这是你从小培养的说话习惯。然而,现在我们两个在一起,我希望你能用另一种方式与我说话。”
“我会听您的描述努力改变。”罗德里赫抬了抬眼皮。
“不,今晚我只想与你谈论某些特定的话题。所以,现在我想让你做个选择。是这样的,我给你讲述我的家人,是因为我想让你了解更全面的我。但我对你的很多事一无所知。我看过你的档案,但是档案不会把每件事写清楚,尤其小时候的。所以,我想让你也给我讲小时候的故事,你的父亲、母亲,或者……”
“或者什么?”罗德里赫的语气很自信,听起来是打定主意要选第二个。
“或者,我们一起洗澡?现在就去。”路德维希用咳嗽掩饰尴尬。
罗德里赫的脸色微妙地变化着,这第二个选项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考虑到对方是差点就标记了他的人,这又能被简化为某种情趣,以减轻坦诚相对以及彼此用手认真触碰某些部位的羞耻感。他想了一分钟后给予答复:“那我选洗澡。”
“真的?”
“真的。走吧。”
看到对方已经开始脱衣服的架势,路德维希后悔不已。他的眼眶因为突如其来的血压升高而突突跳着,对自己的埋怨也在心里不断翻腾:他怎么就临时想到了这个选项?对方不尴尬,可他实在觉得尴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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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的那晚上罗德里赫和路德维希一起洗了澡。两人都没有共浴的经历,因而都拿出不知要把眼睛往哪里看的架势,一个东张西望,一个专心于洗澡本身,浴室里毫无这行为本该有的旖旎,而本来可能会发生的私密之事也因为过于诡异的气氛而绝无可能了。路德维希除了说些“你长得太瘦了”或者“不过你的腿很漂亮”之类的话,也没有其他的出格举动,为他脂肪微薄的部位涂浴液时,动作轻柔小心,好像怕硌到骨头弄疼了肉。罗德里赫的不安散去了,从心底升腾起一种又感激又愧疚的念头,作为回报,在将近零点时给对方讲了自己曾经在小学工作时的经历。这个话题相对来说是安全的,一是因为它本身打擦边球地对应路德维希想知道的“过去”,当路德维希不满足而再问更多时,他能说自己已经满足了对方的要求;二则是因为它距离罗德里赫不想提及的童年足够远,很难通过提问和补充细节的方式谈及他想隐藏的故事。
“你真的特别善良,也特别好。能认识你这么好的人我很庆幸,你愿意和我亲近简直像看到了流星一样幸运。我太高兴了。”路德维希果然不再往前问,只会说这样的话。罗德里赫很简单地打发了他,告诉他所有人都会对他好的,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不必想得太深远。
“有人对我好只是因为不敢不好。但你对我是真心的。”路德维希说,“皇帝的头衔在这时候未必是好事。”
罗德里赫不说话了。他想倘若他说自己也是“不敢不好”中的一员,路德维希肯定会伤心。
“我曾经跟你讲过我理想中的爱人形象。当时我对感情一无所知,我在你面前狂妄地说了很多,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害怕。万一你对我有了偏见怎么办?那时候是我冲动了。其实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并没有那么多要求……”
路德维希闭着眼睛讲,声音沉闷,罗德里赫知道他几乎要睡着了,想起平时生活有人照料的皇帝为了他这样的人忙了小半个月,又是愧疚万分,觉得应该往对话里投入更多耐心,至少不能让对方觉察到自己的逃避。
“我们能一直在一起吗?”路德维希问。
“能吧。”他说,试图习惯这种专心于围绕自己的对话的感觉。
“你的语气真是摇摆不定,我怎么敢相信呢。”
“能,陛下。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他说得更大声。
“那你能叫我的名字吗?”
“我会陪着你的。”
“叫一下吧。”
“路茨,”他说完这个昵称,停顿了一下,想此时应该再说些什么,但也想不出另外的话,只能说,“我会陪着你的。”
“我们可以做对彼此而言最亲密的人。”路德维希说。
罗德里赫洗澡前把手表脱在床头,现在他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因为月光,玻璃表盘在夜色里竟然也很清晰。
他们像往常一样朝一个方向侧躺着睡,路德维希把他圈在怀里,一只手搭在他向前伸出的手臂上。到了后半夜路德维希睡熟了,他却怎么都睡不安稳,不敢翻身吵醒皇帝,只能硬躺着,心乱如麻,一会儿想到小时候在玛丽夫人家里学琴的事,一会儿想到这年只身一人去看病时做检查的痛苦经历,还有被omega激素推动产生的想相夫教子的荒唐念头。他感叹少年都是朝气蓬勃的,不论本心想要与否,身上都系着自由而美好的未来,但是十几年匆匆,就已经活过生命的三分之一,才明白拥有自由而美好的成年生活的人只是少数,大部分人总是被年龄增长带来的人际关系的丝网掣肘,想做这件事却要顾虑那件,并无自由可言。但他到底想做什么呢?他此生有什么非完成不可的目标和心愿?做皇后?那是他一时失智想到的,或是说在瓦修无心的提点下弄巧成拙才冒出来的念头,是不恰当也达不成的,也并不是他真心想要的。
他的确是一个漫无目的在实体的空间里虚无地漂泊着的旅人了,不知所往,连路德维希的那种“一直在一起”的愿望都没有。他不常去想“未来”。
路德维希比他先开始频繁地翻身,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罗德里赫转过身抚摸对方的额头,又摸了颈侧,确定没有异状才安心。又过了一会儿,他自嘲起前面慌张的模样:路德维希明明正闭着眼睛睡觉,他又在履行什么“不敢不好”?
第二天路德维希郑重其事地把钥匙给罗德里赫,说这套别墅没有雇佣人看管,就由这位贴身秘书代管了,但还请不要让外人知道。罗德里赫明白他说的是瓦修,答应了下来,保持一周两次的频率到别墅打扫卫生,置办生活用品。期间他发现了路德维希精心设计的琴房,摸着琴键盖上的品牌标识感慨这样好的东西竟然落到自己这种学艺不精的人手中——毕竟他有十几年没摸过琴,而从前养父培养他学琴,也是抱着附庸风雅的意图,以让养子有在聚会时代表家庭露一手的能力。不过感慨是一回事,高兴是另一回事。他没往家里买钢琴就是担心瓦修由此想到过去,但他确实是个喜欢借音乐排解忧愁的人,现在的秘密琴房正好满足了他的需求。他很快印了琴谱,也往花园里移栽了花木,趁着打扫的工夫弹琴和浇花,好不快活。路德维希基本每周末都来别墅幽会,偶尔带一两个同事,更多的时候独自一人,连侍卫也没有,两人一起在厨房忙活晚餐,吃完了一起收拾餐盘。作为皇帝,路德维希在家务方面的兴趣超出了罗德里赫的认知。他甚至专门买了指导打扫和烹饪的教程,对着图上的指示一步步学习。
对于这项怪异行为,路德维希解释说:“从前我就幻想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和皇宫不一样的。家里没有仆人,只有我和我的家人。可以自己规划自己的生活,所有的东西都由自己决定,所有的劳动都要亲自做。现在也算实现了。”
罗德里赫认为有生活情趣是好事,但不能玩物丧志而疏于主业,因此在路德维希第四次到别墅时劝他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工作中去,因为国庆和两人的生辰很快就要到来,届时还有阅兵,需要花很多精力应对。路德维希说工作上的事他当然有能力处理协调,不需要别人来担心,然后又带着罗德里赫到街上去,从花鸟市场抱回来几盆花,放在门外的庭院中。这是个太晴天,湖面上落下几只水鸟,岸边的水摇摇晃晃拍打装饰用的卵石,几根脱落的飞羽被水送到河岸,跟着水波摇晃。他们在长椅上坐了几分钟,路德维希突然开启了此前从未讲过的新话题。
“关于你之前……出血的情况,我也去查了一些资料。我希望你能去做个检查,这样我也比较放心。”
他看着水面说话,视线跟着一只像鸭子的动物慢慢地游荡。罗德里赫心里一紧,暗暗地捏住拳头,只觉得自己有意放置而不去想的东西还是被人提起了,非常倒霉。他想了几种对策,想明白路德维希是个较真的人,不能随意地像对付心大的利奥波德或者气势上弱于自己的瓦修一样搪塞过去,只好诚恳地说:“我会去的,谢谢您的关心。”
路德维希知道他在处理关系自身的事时总是说话不算话,必须要人监督才行。他直言皇家医学院在这一领域水平很高,希望他在安德雷的陪同下去相关医院进行检查。罗德里赫果然微妙地皱起眉头,但是没说出他意料中的反驳话语,而是好像不情愿地点点头,抿着嘴唇,模样很严肃。
路德维希觉得他像讳疾忌医的那一类人,所以抱住他,温柔地在他耳朵边上说:“不用担心,你一定没有大问题。你答应我要一直陪着我。”
“我也相信自己没有大问题。”罗德里赫认为自己能说这样的话,他几乎明确了病因,只有路德维希被蒙在鼓里。
“所以别担心了。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不管有什么困难都是可以解决的。难道你不信任自己的能力吗?就算你不行,我也能行。你要信任我。”
什么困难呢?路德维希指的是什么困难呢?是没有办法给皇帝生下继承人的困难,还是公之于众后连简单的“在一起”都无法保证的困难?罗德里赫只是点头,开始想别的事。
安德雷是个极好说话的人,胆小怕事又喜欢维护关系,可惜是只见到猫就吓坏了的肥田鼠,所以罗德里赫有把握在御医长面前将这事继续拖延。接着,他又觉得为了防止检查时查出什么坏结果,应该先用上次从医院开来的药进行调养。那药有调节激素的功效。
他按照想的去做,连续吃了一周药(把几个月前开的药找出来也费了一番功夫),感觉情绪明显变得烦躁敏感。库格将一份文件交给他时才想起忘记去另一栋楼盖章,过去他不会因别人的工作疏漏而生气,但这天他险些对他发火,花费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脾气,待人走后又颓丧地支着额头反思,觉得自己的脾性不至于如此,大概还是药的缘故。只是吃药尚且如此,那么如果彻底恢复omega的功能,他又会变成怎样呢?他想起自己的养母,眼前浮现出她声嘶力竭地责问自己时的狰狞面庞,顿感无助。他拥有的东西很少也很不好,唯独自诩优于他人的是难得的冷静和理性,他不想连这两样都失去。
所以如何瞒过宫廷里的人?又怎样让路德维希安心?他发现为了圆一个谎,需要再编造许多谎话,最后谎言的内容就越滚越多,到了必须记录下来才能不出纰漏的地步,为他增添许多负担。可是负担为什么要落到他头上?他到D国将近十年,前九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性别而滋生烦恼,今年与皇帝的关系变化了,才至于如此。所以烦恼的根源竟然正是这段关系本身!是其中哪里出了纰漏吗?为什么古往今来人人称赞的爱情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他回想布兰登堡门的故事,基尔伯特婚礼时路德维希的初次发作,试图给现在自己的境遇找到可以降罪的细节,但最后发现这的确就是无妄之灾——并不是由于他的过错才招致的啊!这一切就是那么巧合地发生了,一环接着一环,最后把他推进泥淖深渊。那么,如果所有的操作都是“唯独能这样做”的结果,错误的就是事件本身了。他就不应该开始这段关系!如果他早知道现在有这样两难的局面,当初一定不会服从路德维希去海鲜餐厅的命令。
十一月中旬,天气迅速地凉下来,大家都换上了秋冬的装束。罗德里赫的大衣是黑色的,但大部分人的着装都如此,一只寒鸦落入了寒鸦堆,就不会像在五颜六色的鸟雀堆里那么出挑。他讨厌在秋冬用水时的冰凉感,所以很少再去别墅那边打扫,休息时只窝在家里,一连看完两部讲述O国宫廷乐师历史剧。一部讲的是天生傲骨的少年天才抗拒父命,坚持辞去家里辛苦谋来的官位周游世界;一部讲的是乐官世家的青年本本分分做事,一路做到乐队总管并且培养出若干高徒。他不喜欢从二手资料里评价历史人物,因为后人还原的形象最多只能无限接近本人,却不能真实复制,多少加入了创作者自己的价值观,俗称夹带私货。所以看剧的行为消遣的作用更多。这时候他已经把一个疗程的药吃完,期间由药物引起的麻烦自然不必多讲。除了情绪上的波动,他还时常有难以启齿的生理变化,还好最近大家都很忙,路德维希更不例外,两人并没有很多时间一起过夜,他很高兴不用为这些现象编造理由。而安德雷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他两次派人去打探,都没赶上人在的时候——看来对方也没把皇帝的嘱咐当一回事,或是根本没接到要带他去检查的通知。他放心了,自作主张地停了药,买了几本新书看,又特地去别墅给路德维希买的盆栽浇水。这两周是他今年相对比较快乐的时光。
这个月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他被基尔伯特亲王召见商讨联姻。这事起因于B国新娘学校的校长来给利奥波德说媒,后者当然不同意,所以阵势搞得挺大,没几天,宫廷里全都知道了施魏因施泰格总参谋长因为迟迟不结婚而让年老的父母担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件事也加入了大家吃饭时的闲谈套餐。于是,前段时间疯传的“夜驭F国国王”的流言终于传到亲王的耳朵里。基尔伯特明辨是非,向哈特温求证了两人在F国的细节后,确认此事为假,也没有再追究,只是吩咐利奥波德注意控制传播规模,别让谣言传到国外。不过这事让他有了给路德维希联姻的心思。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的贵族都会选择尽早结婚以安抚特殊性别导致的情绪波动,路德维希当然也不例外。基尔伯特认为弗朗西斯虽然“嫁妆丰厚”,但为人尖酸刻薄,做事又工于心计,不如南边I国的两位王子。他请罗德里赫帮忙调查二人背景,方便明年一月借庆典之由进行联姻。
皇帝会和某个人结婚,这是理所当然的。罗德里赫接受了这项任务,收集I国王子的资料后如实交给亲王。资料中有王子少年时的照片。两位王子是同卵双生,今年23岁,即比路德维希要早出生两年。叫罗维诺的一位看起来不如叫费里西安诺的好,所以罗德里赫着重研究了费里西安诺王子。照片上的他还是个孩子。他有红棕色的短发,肤色不算很白,唇色也淡,看着很健康。照片上的他双眼微眯,琥珀色的眼睛只露出一半,拍摄地点的光照很充足,所以大半的眼珠都因为反光而亮晶晶的,看来有个通透的灵魂。他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也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眼睛,将没有被发胶固定结实的头发拨下来一些,挡住眉毛:原来他的眼睛也是非常通透的。
不过这件事为什么要瞒着皇帝进行呢?难道亲王对自己的“亲子关系”已经没把握到这个地步了吗?可能与童年经历相关,他非常反感违背他人意愿而暗中计划的行为,不过他已经成了帮凶,也没资格说这话。
拿到资料,基尔伯特顺势询问罗德里赫自己的婚姻大事,他笑笑说还不着急,毕竟工作为重。
“你可能不着急。但作为单身的omega,留在分化的皇帝身边总归不太对劲。”基尔伯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他有点太依赖你了。”
罗德里赫情愿把这声提醒当成基尔伯特在发泄私怨。毕竟雨夜事件后,他向路德维希的通风报信行为让亲王多年的隐瞒功亏一篑,还让哈特温被解职。
他提醒亲王一家,最近气温多变,要注意保暖。
第二件事则非常离奇。担心新娘学校带来的流言影响,他还是上门慰问了利奥波德,也是近年来的第一次。安全起见,他带上瓦修同行。利奥波德在D国的家比B国还要大,因为独居的缘故,所以能够随心所欲地装修成心仪的风格。进门有一面巨大的博古架,上面放的是从东方来的瓷器;再往房间里走,穿过一个分割中庭的长廊,两侧的小幅油画从声控壁灯依次打亮的光照下生出来,画作内容杂乱无章,有的画马,有的画建筑,还有的画人。他感叹朋友在艺术方面的品味非凡,这时利奥波德顺势谈到维尔弗里德,又拿自己家的面积和对方作比,还说起12个女仆的花名。罗德里赫心想大半年过去女仆的数量没有增加,倒是件好事。这时利奥波德话锋一转说:“我感觉他最近惹上事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罗德里赫把瓦修支开,问何出此言。
他是利奥波德最信任的人,他们已经认识超过十年,曾经还有过形似暧昧期的阶段,所以哪怕这件事需要保密,利奥波德也讲给他听。原来上个月26号的生日过后,他就因为赫尔曼无心的提问去确认了事情的真伪,其中过程当然略去不表(尽管罗德里赫也感到奇怪,他如何能精确查阅到某人的入境记录),总之菲利克斯·卢卡谢维奇的确去了F国,且和从R国来的名叫托里斯的官员有过三次密切接触。
“你觉得这种私下接触很奇怪吗?”罗德里赫问他。
利奥波德说由于不知道接触中交换的信息,不能断定属于什么行为。但他曾经听维尔弗里德提起过与菲利克斯保持联系的事,所以也问了维尔弗里德。结果对方给出的答案让他大吃一惊:菲利克斯在F国庆典那几天从未提及宴会,反而骗他说自己天天加班煮速冻饺子。这下“菲利克斯有问题”这件事好像坐实了,利奥波德又觉察到另一件事,就是那两位的联系过于密切。后来他就把什么都问清楚了,原来维尔弗里德早就和菲利克斯谈起恋爱,原来那天向他请教alpha和beta的恋爱细节问题,也是要运用到那个小个子的alpha身上。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查他,但你只能藏好这件事,不然很快会有人来查你。你要提防着基尔伯特和赫尔曼的人,他们肯定会搞你。”利奥波德如此告诫维尔弗里德。
“我觉得我能苟到一月以后。现在出什么乱子丢的就是贝什米特的脸。”那时维尔弗里德笑嘻嘻地回答,和他干杯,却不知为何把杯沿撞碎了。
没过几天,维尔弗里德告诉利奥波德自己被人跟踪了,对方的手法很拙劣,他也没有拆穿。但是这件事给他敲响了警钟——宫廷果然掌握了他的私人关系,而他也不敢与菲利克斯联络过多了,以忙碌为由减少联系的频次。罗德里赫听后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随便帮维尔弗里德说了两句话。
“我还没说完呢!”利奥波德用两片嘴皮发出噗噜噜的气流声,像在吹不存在的喇叭,“离奇的是,没过多久他跟我说事情解决了,不会有人再查他。我问他是怎样解决的,他却不告诉我。他怎么能不告诉我呢?他把这件事的开头告诉我,让我为他担心,每天巴望着事情进展,却不告诉我后续,只说自己都处理。这是害我啊!哪有知道了开头不想知道结尾的人呢!”
罗德里赫无心帮利奥波德处理他的情绪问题,随口说或许对方和谁达成了利益交换,或者结成了什么攻守同盟。利奥波德嘟囔着重复了两声,不说话了。
过了半晌,利奥波德又问罗德里赫和路德维希的事进展如何。罗德里赫摇摇头,说本来也没有什么事,何谈进展。
“不啊,我觉得他是真心想和你结婚……”利奥波德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下,突然想通什么,一拍大腿惊叹道,“那你就是未来的皇后啊!天呐,这可是我的功劳。如果他没有认识我呢,肯定不会认识你!所以我为D国立了大功。”
罗德里赫听了哭笑不得,帮亲王调查联姻对象的愁云也被冲淡。后来他们聊了聊维尔弗里德的其他趣事,罗德里赫才意识到这是个土生土长的D国人,父亲在五十多年前就开始服役,而且和公爵,即路德维希的父亲有过交集。他根据路德维希讲述的童年故事推算维尔弗里德的年龄,最后得出结论,他大概也是奥古斯塔公主和公爵接连去世的知情人。
这样的推论有什么意义,罗德里赫也没想明白。后来瓦修和利奥波德家的仆人送来餐食,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讲冬季打猎的事。利奥波德说自己每年冬天都要去打猎,想到罗德里赫可能明年就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要趁两人还能自在地同游,把没做的事先做完,不如今年一块儿去。
Alpha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这是性别的通病吗?罗德里赫想着想着,雪就簌簌落下来,十二月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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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一个周末,罗德里赫应邀去利奥波德的私人猎场参与打猎活动。他原本并不想去,因为他向来不喜爱运动,尤其是打猎这样需要背负装备长时间步行的类型,长途跋涉的疲惫会让他连续几日肌肉酸痛。不过,正当他犹豫怎么拒绝时,路德维希知道了这个消息,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务必要一起同行,还迅速差人采购了所需用具。
“陛下,我并没有答应施魏因施泰格总参谋长。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去了。”罗德里赫说。
路德维希却是神采奕奕的样子,因为他这些天都埋头在麻烦的庆典筹备当中。这是建国日和两位皇室成员的生日合三为一的大喜的日子,不能出任何差错。更何况罗德里赫早就提醒过他,而他当时夸下海口说不需要这位秘书操心太多,所以他果真把大部分本可以交由罗德里赫负责的事项揽在自己身上,再加上此前X中士事件让他决定收回基尔伯特的部分权力,这一年做筹备工作时他格外忙。现今打猎的日子正好遇上他的空档,虽然他从未参与过此类活动,脑袋里却已经冒出无数粉色的泡沫,它们围绕着一幅幅梦幻中的图景在他眼前摇晃,舞蹈,一会儿是他和罗德里赫肩并肩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他在谈笑时瞅准机会捏住了对方的手;一会儿是他在罗德里赫面前英勇地射下一只鹿,对方拍手称好,紫色的眼珠像一颗注入彩墨的玻璃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再然后,他们赶跑烦人的利奥波德,钻进林间偶遇的暖烘烘的小木屋里,篝火烧得很红,房里铺着上世纪的木地板,边缘微微翘起了,走路的时候有怪响,空气又干又热,两人都被烤得汗涔涔的,于是他灵机一动,提议一起脱掉衣服,接下来屋里就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声……
到了猎场,尊贵的皇帝陛下才发现第一个幻想就原地破灭——因为地上覆着雪,为了不冻伤脚,罗德里赫提议几人骑马前进。这间猎场是利奥波德私人投资的,马厩里拴着七八匹健壮的马,另一侧的库房里则放着弹药武器。罗德里赫过去没有摸过枪,对于拿枪打猎这件事一点也不兴奋,在利奥波德的游说下才勉强拿了一支气步枪,另外两人拿的都是猎枪,三个人骑着各自的马,向猎场的中心出发,近卫队长麦克和利奥波德的副官卡尔斯滕各自带了几个军官跟在后面。
路德维希当然不想和罗德里赫一人骑一匹马,可是这么多人看着,他也找不到借口,只能把亲热的念头先放一放。
猎场三面环山,桦树落光了叶子,尖尖的树梢构成一道锯齿状的边缘,与远处的山峦,灰白的天空中的云丝交叠,错综复杂得迷人。因为皇帝陛下的大驾光临,这里早已做过“布置”,柔软的冬雪盖着的地方,只偶尔能见到刺破雪盖的小小尖顶,那些是顽皮的枯叶在为冬景增添趣味;但放眼望去,视野中的地平面大部分都是洁白无瑕的,而他们行走的道路上,积雪扫得很干净,吸进鼻腔里的空气也有一种雪后素净的味道。
利奥波德的狩猎技术很精湛,他一边走一边向两人传授技巧,比如只需要向猎物开两枪,就知道能不能打中;比如打鹿要打胸口。即使路德维希从小养成了认真学习的习惯,此刻却漫不经心地听着,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罗德里赫身上——他和利奥波德走在前面,马尾巴之上是他被收腰大衣束缚的妙曼身段,马前进时,尾巴一左一右的摇晃,罗德里赫的身形也跟着高高低低。即使抛开他在雪地里格外显眼的黑衣,路德维希也很难不留意。
“我的陛下,再往前就是一条小溪,冬天也有水。也许我们能见着鹿。”
利奥波德讲话的声音很洪亮,并没有夹杂什么扫兴情绪。但实际上皇帝的突然光临让他在家里跳着脚叫骂了好久,他对着空气埋怨罗德里赫怎么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皇帝,害得本来可以放松的活动变成了需要时刻提防的应酬。不过好在他是个乐天派,心态一直极佳,即使身处最糟糕的处境中也能很快找到乐子,何况是见证他的挚友和主君的爱情升华时刻——这难道不能抵消作陪的疲惫?他总是这么会自我安慰。所以他开心地吹着口哨,在万籁俱寂的雪野中,口哨声灵活地穿行在植被的枝干间,疾驰途中擦落几片叶子,最后消隐于积雪。他吹的是一支B国的民间小调,罗德里赫听着亲切,跟着口哨声用脚跟在马镫上打着拍子,心情轻快,肩膀也轻轻地晃起来。
有人开心,有人却不乐意。路德维希策马追上,跑到和罗德里赫并排的位置。过去他们同行时,他很少落在后面,往往他走在前面,而他的秘书紧贴在身后,再往后兴许还有基尔伯特、哈特温一类的守护者。当他想要回头时,罗德里赫或是基尔伯特就会提醒他,别回头,有失体面。所以他从孩提时代就常常大胆而自信地这样行走,享受迎面而来的赞美褒奖,从不知道走在人身后的滋味。可现在他感受到了,他十分在意的罗德里赫,能和着利奥波德的口哨声轻松地摇摆,却没有回头看看他这个在冷风里受冻的皇帝。他冻得鼻头通红,不情愿地叫了罗德里赫一声,以引起他的注意。
“陛下。”罗德里赫毕恭毕敬地回应他,把身体侧过来,摇晃停止了,他脸上没有表情,好像没注意到那个红鼻子,也没有想说点什么的意愿。
路德维希尴尬地扬起眉毛,找了个话题:“施魏因施泰格说的,你都学会了吗?”
罗德里赫愣了一下。“我想还没有……我不擅长这个。”
“嗯。”皇帝哼了一声,脸上的愁云暂散。他慢悠悠地驾着那匹通体雪白的马,马迈着高雅的步子,走到了利奥波德的前头。利奥波德有点担心,怕突然冲出来的猎物惊了马——虽然马都是训练有素的,又怕皇帝贸然开枪,枪要走火。而这时,前方树林下的灌木丛里恰好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他猜想是有松鼠来了。往常他不打松鼠,这次非同寻常。他疾驰到距离两人十几米的位置,停下马,向后招了招手。
“我来演示一下如何打松鼠。你们谁想参与教学?”
罗德里赫主动请缨,来到利奥波德身边。他的气枪很轻,利奥波德站在他身后,胸口抵着他的后背,手把手地教他,握着他的手掌扣上扳机。他们离得很近,利奥波德在他耳朵边上指点,把瞄准射击的要领交给他,虽然声音很轻,但足够后面的人听见。
“……动作很标准,真棒!……好,你看,从这里……可以瞄准……看,在那儿……它体积很小,所以瞄准不了胸口……但……”
“利奥波德,他在看你,别贴着我。”罗德里赫用更小的声音提醒,往前面挪动了一步。
“你专心瞄准,别想其他的,枪很危险。”利奥波德却贴上去,用手臂卡住他的脖子,不让他转头,迫使他正视目标。看到一张讨厌的嘴快要贴到罗德里赫的脸上去,路德维希的脸色骤然黑了一个度。他咳嗽了两声。本应该在这时候开枪的罗德里赫,听见这咳嗽声而急于回头查看,所以枪口偏离了,让松鼠死里逃生。幸运的小家伙一溜烟跑到树上,在枝桠间跳跃着跑远。
罗德里赫因为后坐力倒在利奥波德怀里,后者大嘘一声,难受地跺脚,先单手把枪收好了,才稳住怀中人的身体;而罗德里赫则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回过头来,站到旁边的空地处,嘴角向下一撇,哀怨地看着皇帝。
路德维希掩不住兴奋情绪,急忙跑上去握住他的两手,到跟前了,才觉得自己的表情太夸张,极力抿住嘴唇。
“猎物跑了!”他大声地说,嘴里扑出一股喜悦的白气。
“……是的,因为陛下您不合时宜的咳嗽。”罗德里赫淡淡地道,眼睛看向别处。
“唉,真可惜。”他故作遗憾,也学着四处张望了一下,没吸引到对方的目光,他又把视线转回来,说,“不过没关系,是施魏因施泰格总参谋长教得不够好。这次——”
“不是他的错,是您的咳嗽让我分神了。不过,算是我的原因。”
路德维希不喜欢罗德里赫反驳他的话而维护别人,尤其还将他的话打断。他捏了捏罗德里赫的手背,示意他不要再说。这时,几个军官跟上来,他听见马蹄声,脸顿时红了,又把手放开,扭捏地退到一边。罗德里赫看了看路德维希,又看了看在旁边干发愣的利奥波德,用眼神示意着他帮忙。
聪明的利奥波德怎么会不知道皇帝陛下正在吃醋呢?他不用一秒钟,就明白了罗德里赫的意思,开心地跑到路德维希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我尊敬的陛下,这的确是我的教学问题。现在让我来弥补刚才的疏漏吧。您看,那边有一只兔子,现在我来教您如何狩猎……”
前半句让路德维希尚且满意,但伴随着后半句发生的事就让他一脸懵逼了:为什么利奥波德走到了他身后,又揽住了他的手臂?他正在用教罗德里赫的方式教他——手把手地,他柔软又坚硬的胸腹,正贴在皇帝的后背上……
看到这滑稽的景象,罗德里赫终于露出了这次狩猎行动中的第一抹笑。他笑得很矜持,用手背掩着嘴,眼睛弯成了月牙,从指缝里溢出的雾气扑在镜片上,使得双眼更加氤氲。
而那头的路德维希听见笑声,立即平息了一肚子的怒气,觉得这次出行是值得的。他看着草丛间的灰色兔子,志在必得,觉得除此以外自己一定能打到一头肥美的鹿,给不爱吃肉的罗德里赫加餐。
松枝上的雪随着一声声的细微枪响震落,在光滑的雪盖上戳出几个小洞。打猎的一行人在山林间,也是一排平缓移动的黑色小点。
皇帝想得很美好,但就像来打猎前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样,他终究是既没有打到兔子也没有打到鹿。在按下扳机的最后时刻,他退缩了,又咳嗽了一声,将那兔子吓跑。之后他便不再出击,只是骑马绕着罗德里赫走。罗德里赫倒是打中了一只野鸟,路德维希变成给他加油的那个,使劲地拍手,手掌通红,嘴里喊着“真好”“真棒”一类的词。后来麦克接过了罗德里赫的枪,和利奥波德一起承担捕食重任,又收获了一只鹿和一只土拨鼠。
两人落在了队伍最末端,自打那个逗笑罗德里赫的瞬间过后,气氛就活跃起来。
“您怎么也失手了?”罗德里赫问。
“噢,我的心里不安宁。”他说。
“想着什么呢?”紫色的眼睛里有一丝狡黠,路德维希感觉他在偷笑,猜想他或许认为自己在想情和爱的事情。
然而他说了实话:“我想到了我来不及起名的那条狗。”
罗德里赫的表情变得很柔软,他想起即将22岁的皇帝的心里到底还是住着一个敏感的小孩子,他不动声色地前行了一阵,接着,瞅准时机转动马头,像一条泥鳅一样滑到他身边,在距离不过一尺的位置上用手肘蹭过他的袖子。
路德维希困惑地抬头。
“那些事都过去了。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啊。应当想一些开心的事。”
听到安慰,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也这么想。以后我们两个一起养狗,就养在那个别墅里……”
罗德里赫却冷着脸,他想起基尔伯特吩咐的联姻,决定扭转话题。
“陛下,您那么忙,又不常去那里,也许没有时间养狗的。”
“那我就让施魏因施泰格给我养。我要任命他为宫廷御用养狗官……”
“陛下,不要说这种任性的话啊。这件事万一被写进史书里,后人都会知道的。”
“这怎么是任性呢?他明知道我在这里,还握着你的手贴在你身上,真叫人生气。再说史书……唉!不过看在他教会你打鸟的份上,今天就饶了他吧!还是来说说我们的事。”他的语气有点得意洋洋,“我们,晚上去别墅那边吗?很久没到那边去了,不知道我养的花还活着吗?你不会把房间弄得很乱吧?”
路德维希处在谈情说爱的兴头上,思维活跃极了,脑子转得飞快,丝毫不怕罗德里赫的丧气话。几番来回,罗德里赫也不再说什么,而是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年轻的主君,夹了一下马腹,跑到前面去了。可是他能甩掉皇帝的马,甩不掉的是脑袋里的费里西安诺的影子。那个红棕色头发的少年……他就要来了吗?他算着庆典的日子,咬住了嘴唇。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原本只要如实告诉路德维希,并且商讨对策就好。钟意他的皇帝一定不会允许联姻的发生,也许还会为了他和基尔伯特据理力争。可是他偏偏不想说出来。他认为这里无论如何都会有一场争吵,无关他和路德维希是否爱着彼此,只关乎皇室的择偶标准,要不就在他和路德维希之间,要不就在基尔伯特和路德维希之间。而从小生长在争吵中的他明白,一段完美的感情是不该有任何针锋相对的时刻的,况且他留在宫廷里的全部目的就是陪伴小小的君主健康长大——即使他已经蜕变成真正的男人了。为了让注定的终结到来得晚一点,他不想提前揭露矛盾。
狩猎活动在日落时结束。猎场有厨子和烧烤设备,但天实在太冷,路德维希的鼻子冻得快不是自己的了,长在冻得苍白的脸上,像一个从雪地里长出的红萝卜。这次罗德里赫体贴地看到了这一细节,吩咐人把猎物装进车厢里载到皇宫。车上,两个人终于能手拉手地坐在一起,路德维希先往自己的手上呵气,把它吹得暖暖的,再握着秘书的手。后来,罗德里赫把手收到大腿中间捂热,路德维希也没把手松开,厚着脸皮蹭过去,用指背上的关节摩擦对方的大腿内侧。
真软啊,皇帝感叹着,满足地靠在座位上睡着了。猎场到皇宫的路不算平稳,没过多久,他的脑袋就落到罗德里赫的肩上,而他像迷恋颈窝里属于omega的气息一样,着迷地把鼻子埋进了领口里面,就那么睡了一路。
和皇宫里温馨的野味烧烤情景截然不同的事正在P国总督府的会客室里发生。方形的会议桌不大——因为曾经的R国文化影响,P国一直宣扬艰苦朴素的作风。而这种朴素还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卢卡谢维奇总督的衣柜里没有一件新衣服,会客时常穿的是一件缝了三次扣子的旧军装,正是他此时身上的这件。他虽然个子不高,骨架不大,但是个货真价实的alpha,穿上军装就有十足的精气神。会客桌对面坐着的是R国元首的代理人托里斯·罗利纳提斯,这是P国更换总督以来他们的第四次会面。在托里斯看来,这个有着S族人血统的D帝国官员和那帮D族人很不一样,他曾经和纯种D族人共事过,他们言谈间浓浓的民族优越感和敌意让他很难受。相比之下,菲利克斯温和又平易近人,虽然有时神经刀了一点,常常说出不符合身份的冲动的话,但整体而言,绝非难相处的那类。
谈话已经进入尾声,关于加强与R国合作问题进展神速,托里斯以为自己是个卓越的谈判专家,能在短短几个月里扭转D国大臣的看法。他认为自己的谈话技巧之一是,在公共谈话间加入私人的部分,比如夹带一两句关于贝什米特元帅的流言——他听说D国的许多军人并不像明面上那么喜爱他们的元帅,尤其是这个被左迁到“不毛之地”的菲利克斯。果然,这个话题让他们像兄弟一样打开了话匣子,每次谈话结束后都要喝几杯酒,聊点无关紧要的内容,把脸喝得红彤彤的才罢休。
这次也不例外。酒往往都是托里斯准备的,R国的陈酿。他看进行得差不多,便嘱咐侍从备酒,然后转过头继续询问对方的合作意图。菲利克斯微微笑着,听完很久后才回答。
“我需要时间考虑。”
托里斯不置可否,他想没有拒绝就是一种进展。
“没关系。但是很快就是贵国的国庆日了。这本来是个表明立场的好机会。”托里斯亲手替菲利克斯倒酒,后者说了声谢谢,端起酒杯。嗅到酒精味的一刹那菲利克斯开始犯恶心,但是面上仍然平静。
“我明白您的意思。”他与对方碰杯,仰头用嘴唇接触酒液,却没有喝下。
“光明白不行。留给你们的时间可不多。”
“何出此言?”
“我们都知道这里必然会有战争。虽然布拉金斯基先生并不想看到人民重新陷入苦难。但很遗憾,事情总是这样发展的。我听说P国已经有了好几起‘反D族运动’,而您处理起来不那么得心应手。现在R国愿意出力,凡事总是主动为好。”
菲利克斯扯着嘴角笑。“罗利纳提斯,你们R国人太自大了。”
“哦?又是何出此言呢?”托里斯学着他的语气说话。
“呵,留给我的时间还很多。P国的事现在轮不到你们操心。”
托里斯撇撇嘴,不再发言,而是静静喝酒,把一杯酒喝完后就起身返程。菲利克斯目送他离开后,稳稳地放好酒杯,招呼陪同的官员处理好这瓶酒,才缓缓地踱进休息室。
“你们喝吧,我想要睡一会儿。请不要打扰我。”
他压着那股恶心的劲头太重,他刚关上门,就感觉整个人要倒下去。虽然房间里铺着地毯,但他没有把握很好地支撑住自己,不弄出吓人的声响。他用最后的力气把门锁好,才放任强撑着的两条腿脱力,然后便摔在了地上。
三小时后,他从黑暗中清醒过来,全身都疼得像被卡车碾过,尤其是头部,仿佛两根铁丝弯成了羊角状从他的眼眶里插进去,在脑叶中搅动,波浪一般的疼痛让他无法平静。他摸着墙根站起来,没有开灯,从抽屉里抓出好几板塑封的药片,靠触觉没法分辨种类,才又跌跌撞撞地跑去开灯,终于选中了一种吃下去。窗户很久没擦了,沾着斑驳的水渍,他撑着墙,怔怔地望着窗户里的倒影,军服里的垫肩把他窄小的身材修饰得很威风。他就那么望着,久久没有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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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8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它既是亲王和皇帝的生日,又是国庆日。当这个特殊的日子临近时,凛冽的冬风非但没有吹跑D国大陆上不比春夏的热情,还挟着妙曼的飞雪将张灯结彩的大地装点成了一个银装素裹而又有几簇艳丽色彩的世界。街道上,民居中,甚至是山坳里,全帝国人民勠力同心,将参天的广告牌和十几米长的标语支棱起来,无人机航拍又加速过的影像中,这些印刷制品就像雨后的毒蘑菇似的,只要唰的一声,就平白无故地冒出了尖尖角。这段描绘人民如何爱戴他们的皇帝和帝国的长达5分钟的影片加入金发碧眼的知名女演员的解说后,将被投放在各地的地标建筑物外墙上循坏播放,也满满当当地占据了中学生们的早读时间和主妇们的晨起打扫观剧时间。而此前文教大臣埃米莉亚牵头制作的宣传册《父国:我们伟大的D》已经下发至每户家庭中,孩子们在家庭中和课堂上阅读宣传册时的开心画面被拍摄下来,并合成一个巨大的D字,出现在影片的最后。
“很好,很不错。”基尔伯特亲王坐在办公室里反复观看这段影片,第八遍结束后,他对自己最后加入的这个D字十分满意,连连拍手称赞。
“还要归功于您的卓越审美。亲王殿下真是样样精通。”陪同看了一小时的埃米莉亚敷衍但不失微笑地回道。基尔伯特点点头,吩咐她几句后叫她退下。尽管路德维希已经在筹备阶段做了很多统筹的工作,但显而易见地,“X中士案”事发后被剥夺部分权力的亲王仍然没有避嫌的意识,想和往年一样成为宫廷里唯一掌控全局的人,甚至做得更过火。埃米莉亚离开后,又有几名军部的官员排队进入房间,在门前待命的小个子秘书科斯汀百无聊赖地刷着社交网站,时不时抬起眼皮,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那些出来的人们的脸孔,直到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在眼前出现。
“海德薇莉!”
“埃米内斯库!”
“呵,海德薇莉,你以为只有你会养狗吗!告诉你,我家的伊丽莎白已经五个月大了……”
科斯汀捏紧拳头从沙发上蹦起来,额角的青筋直跳。伊丽莎白也不甘示弱,一个箭步上前,龇牙咧嘴地瞪着穿红色风衣的男人。可惜她还有要事要向亲王汇报——尽管工人已经加班加点地操作,但因为经费不足,基尔伯特亲王号还是没法超期在庆典时完成,不过赶在夏天前完工准没问题。她估计自己会被骂得很惨,自然没有好脸色面对昔日的死对头。
“你给我等着,等我出来再说!”她气势汹汹地进门。
半小时后,伊丽莎白从亲王的办公室里出来,科斯汀粘上去,尾随她下楼。
基尔伯特在办公室接待完最后一名前来汇报的官员,拿上外套出门。他要去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发现科斯汀不在门外,他没有太惊讶,而是打算去借弟弟的罗德里赫一用。
然而此时的罗德里赫正在安德雷的医疗室里做独属于omega的检查。这天安德雷满怀歉意地找到他,说前些日子都在为自己的“情感生活”忙碌,所以才没找到机会完成皇帝吩咐的任务,给皇帝的“情感生活”锦上添花,希望现在补上还来得及。罗德里赫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不是看准了自己好说话吗,又想这天路德维希正好去观看阅兵彩排了,想必精力已经被耗尽,不会多问检查的事,所以便随安德雷走了。先是抽血和简单的查体,之后便到了不得不脱下裤子的时候,年长但矜持omega推辞了一阵,在御医长温和的安慰中终于卸下防备。不过基尔伯特来得正是时候,安德雷什么都没看到,粗暴的敲门声就响了。亲王一边敲门一边严厉地问两人偷偷摸摸地在里面做什么,安德雷吓得脸色发白,大腿直抖,罗德里赫比他镇定很多,迅速系好裤子,翻身下床不过五秒,款款前去开门,一边理好头发,待与亲王面对面时,早已是那个在众人前风度翩翩的首席秘书官,而非衣衫不整的病人。
基尔伯特一手叉腰,另一手在鼻子前面扇着风,模样很着急:“什么味道?这房间里有股怪味儿!”
罗德里赫抿着嘴思考说辞。很明显,这是他们在进行检查时逸散的omega信息素。从未闻到过这股味道的安德雷不明就里,但身为alpha的基尔伯特似乎也没受影响。罗德里赫赌路德维希这位同样在性教育方面懵懵懂懂的兄长不曾体验过omega的味道,没有轻易开口。
果然,基尔伯特跳过了这个话题,指着罗德里赫,眉头一皱:“你,没别的事吧!跟我出去一下。”
罗德里赫和安德雷对视一眼,坦然地走过去。
亲王说的是“出去”而不是“出来”,他一向用词精准,所以指的的确是到宫殿的外边去,而非单纯让秘书离开医疗室。他的表情太严肃,下到车库的路上,五官俨然都像在寒风里冻过,罗德里赫也没有多问,只是例行问他要用哪辆车,以及是否还有随行人员。得知此次出行只有他们两人时,他留了个心眼。
“你不用怕。就是让你陪我出个门。”基尔伯特把他赶进驾驶室,还殷勤地替他关门。罗德里赫能觉察到亲王急于要做某件事的心情,以至于原本待人苛刻的他在这种心情的加持下也变得和蔼可亲。
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花店。
车上很沉闷,又很冷。亲王殿下有个怪癖,那就是像苦行僧一样地折磨自己,比如此刻,气温已在零下,却坚决不开暖气。罗德里赫并不觉得很冷,因为他还处在检查时被唤醒omega本能的悸动中,注意力被投放在其他地方,只觉得意识变得怠惰又活跃,怠惰是指不再周密地计划每一件事,不再让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滴水不漏;活跃指的则是整个大脑都处于如同醉酒的亢奋状态下,许多大胆的点子,发自内心而本该被阻拦的危险想法,都止不住地从思维的罅隙中挤出来。
比如说当看到花店老板抱来一大束矢车菊时,他对亲王殿下脱口而出:“您是要去扫墓吗?”
基尔伯特只说是,却不讲更多。罗德里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失言,抿紧了嘴唇。花放在后座上,他的嗅觉很敏感,所以被浓郁的香气弄得鼻头发痒,还好基尔伯特开了车窗。银发的男人将一手搭在窗口,侧身望向窗外,好似一尊雕塑,在寒风里自外而内地冰冷了。
罗德里赫从来没扫过墓,更不知道墓园在哪儿,只能跟着导航行驶,但心里却没由来地将这件事和自己曾在基尔伯特家见到的遗像相联。
也许是去看望他在革命中死去的父亲吧?
他如此想着,感到愈发奇怪了。既然亲王已经结婚,为何不让哈特温陪同呢?这样的场合,让弟弟陪伴不是更合乎礼仪吗?哪怕叫上几名护卫,也好过让身为omega的自己与之独处。莫非醉翁之意不在酒吗?
他飘忽地想着,车渐渐驶入山路,高高的岩壁从两侧扑来,四周一片阴暗。基尔伯特突然开口说:“你和路德维希……”
像是一语成谶,罗德里赫的思绪刹那间被截断,汗水慢慢地从他握着方向盘的两手之间冒出来。不过他没在脸上表露太多,只是屏住呼吸,静待基尔伯特说完。
还好他只是说:“你和路德维希最近聊得多吗?都聊些什么?他好久没和我聚了,搞不懂他怎么想的。”
“……并不算很多。他很忙,今天还去看了阅兵的彩排。”罗德里赫吞咽了一下,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反应过度,“他有意识地担负更多的责任,您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对了,您身为帝国唯一的元帅,不想去现场一睹实装彩排的风采吗?”
“哈哈哈哈,这玩意,每年都一样,有什么环节,我牵来一头猪,猪也能想出来。”基尔伯特爽朗地笑了,车正好开过岩壁的豁口,冷风直往里灌,罗德里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基尔伯特把窗关掉,人往后靠着,惬意地闭上眼睛。
“你很怕冷啊!体质这么差?”他问。
“可能是最近没有休息好。”罗德里赫心虚地答,他讨厌在任何方面被人审视。
“这样弱不禁风的,这可不行。看看我弟弟,什么叫健康,强壮。”后视镜里的基尔伯特勾起嘴角,从鼻孔里出气,又冷笑一声,“你看你,脸色多么白!等下可别晕倒了。”
“谢谢您关心……我想不会的,至少我会平安地把您送回去。”
“我也就是开个玩笑,要是真的倒在山上了那哪能行,我哪负得起这个责任。”基尔伯特拍了一把皮质的内饰,同时睁开血红的眼睛,罗德里赫望着后视镜,怔了怔。
他接着说:“哎呀,你没把那件事和他说吧?”
罗德里赫知道指的是让I国王子借庆典之机与路德维希同游皇城的计划,他说:“请您放心,关于计划的部分,皇帝陛下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两位王子会来,届时需要陪同。”
基尔伯特很欣慰,接着讲起游览路线的规划。罗德里赫把他说的记在心里,感叹初次见面就让客人徒步走那么远的路,又要穿盛装爬山登顶,也只有尚武的D国做得出来。末了,基尔伯特问:“我觉得你对路德维希更了解呀。以你看来,两个王子里他能看上一个吗?”
罗德里赫不知该说什么,明明信息素造成的悸动早已冷却,他浑身都在先前吹进的冷风中变得冰凉,他的脸却烫得刺痛。他不想回答,仅仅因为一种没有理清矛盾源头的谨慎心理,以及一种不愿在感情上违心的叛逆心理,所以他没说话,而是弓着背,从喉咙里蹿出一阵绵长的咳嗽声。
基尔伯特担心地站起来拍了拍他,嘴里嘟囔着“早就说你不行了吧”,然后叫他停车,平复了呼吸再上路。
“雪绒花胸针,很漂亮。”
“什么?”
“哪位有心人送你的?你以前可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知道雪绒花的含义是什么吗?”基尔伯特在镜子里打量罗德里赫的脸,他印象里的omega秘书没有任何omega的特征,比beta还要平庸无趣,现在却隐隐散发出几分妩媚,镶嵌着黄钻的胸针更暗示了生活上的某一剧变。
虽然罗德里赫打算装糊涂,基尔伯特没有轻易放过他。
“你们O国人应该都知道的吧?‘为爱人牺牲一切的勇气’,多么感人!你没有答应他吗?”
“……还没有。不过不是您想的那样,您会关心我,我受宠若惊。”罗德里赫模棱两可地答道,他对基尔伯特的知情程度起了疑,不过转而又想到,即便对方已经知晓全部,也没什么可怕的,索性放松姿态。
“怎么还拒绝了呢。你啊……我觉得你也是时候考虑一下周围的人了,我看施魏因施泰格对你很好,不是吗?”
车缓缓地开着,彻骨的空气里回荡着基尔伯特的说话声。
“谢谢你关心我的私事。不过人对婚姻的看法各不相同,您的人生经验也许并不适用于我——”
“不过呢,新娘学校那个校长……你是不是也见过他?我觉得他推荐的那些姑娘他都没看上,你也难说。总之多尝试一下还是好的。宫廷里优秀的alpha很多,岁数也和你相近,彼此知根知底,岂不是很好吗?”
既然被打断了,罗德里赫就没再回答。
两人在墓园门口停下,罗德里赫本来想跟着下车,基尔伯特却吩咐他就在车里等候。“你一个人就把暖气开起来吧!到时候生病了,路德维希又要怪我自作主张叫你出来。”
基尔伯特抱着花走进墓园,罗德里赫不那么放心,执意要随行。这时前者转过身,从军大衣下摸出一把枪向后者示意。罗德里赫皱着眉退回车上,伏在仪表盘上休息。这份安宁持续得不久,因为路德维希一逮到空就打电话给他,用热烈的语气宣告自己有多么兴奋。“你去哪儿了!现在广场正在放烟花,你快看呀!抬头看!”
罗德里赫说:“我和你哥哥在一起。”
“谁?基尔伯特?”路德维希的声音变了调,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说话者从室外挪到了室内,“你怎么和他在一起?你们去外面吗?”
“他要出门,得有人帮忙。”
“那怎么不叫我?”
“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当然不用惊动你啊。”
“那是什么事?算了,他叫你,你肯定不方便说。你在哪里?你可以发短信给我,等下我来找你们。”
罗德里赫坐起来看了看四周,轻轻地咳嗽一声,算是清了清嗓子。路德维希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声咳嗽,问他是不是感冒了,说天气冷,一定别觉得热了就脱外衣。
“没事,空气有点干。我很快就回来,你别担心。你呢?都顺利吗?”
“有我在当然没问题。对了,我哥呢?叫他听电话。”
“他离我有点远。要去叫他吗?”
“那就不用了。”路德维希吸了一口气,冷不丁地用那严肃而正经的语气说,“他不在就太好了!你不知道我想你了。刚才我不敢说。”
罗德里赫低声轻笑,笑完了才讲:“放心吧,我不会跑的。您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了。”
“为什么又用敬语?你太不长记性了,我不喜欢你这么说。”
“抱歉!路德维希小同学,请你安心做自己的事吧。”
“这还差不多。”路德维希开开心心地挂了电话。
罗德里赫松了口气,放下手机的一瞬间,脸上的笑荡然无存。他无意识地摸着那只胸针,眼睛木木地望着窗外基尔伯特离开的地方,望了一阵,发觉在开着暖气的空间里反而不习惯了,喉咙又干又疼,决定下车走动一下。
墓园看门的老人养了狗,狗绕着罗德里赫嗅来嗅去,他没什么能给狗吃的,只能蹲下来摸摸它的头。狗很高兴,翻了个身向他露出肚皮。看门人走过来与他攀谈,问他与赫赫有名的亲王的关系。他只讲自己是给宫廷打工的,这次奉命前来,并不知道亲王意图如何。
“他每年都来,带一捧矢车菊,大多时候是副官一人陪着。今年不知道怎么换成了您。”老人说。
罗德里赫没有把亲王周围的人悉数被撤换一事告知,而是聊了聊墓园的安保。
“您放心,因为知道他要来,所以连夜都排查过。绝对出不了岔子。天气冷,您进来喝茶吗?”
盛情难却,罗德里赫也确实口干,应邀进屋。老人的屋子很小,建材破旧,但有一台算得上新的暖气。谈到这个,他不好意思地说:“亲王去年送来的。他待人总是很好,像我这样无足轻重的人,他也真诚地同我说话。”
罗德里赫问:“他从来都是自己来吗?有没有一个金发的男人来过?”
老人摇了摇头。
“那您知道埋在这里的是他的什么人?”
“是威廉亲王。我想是他很重要的亲戚。”老人说。
罗德里赫感到很奇怪,路德维希与他讲过威廉亲王,那正是曾经率军镇压革命的人,他与基尔伯特并无血缘关系,后来不知怎地暴毙而亡。他只当是威廉对基尔伯特有恩,而早年丧父的基尔伯特也待他情同父母。
老人煮的茶有点脏,罗德里赫喝不下去,假装抿了一口,其实只让茶水润湿了嘴唇。不一会儿,基尔伯特回来了,他一路小跑进看门人的屋子,看到罗德里赫也在,很是惊讶,不过马上换成另一种表情,热情洋溢地与老人打招呼和拥抱。
老人给基尔伯特倒了茶,基尔伯特看也没看就喝完了。罗德里赫盯着他耸动的喉结,又移开目光。
回程时,没开出多远,车竟然爆胎了,把罗德里赫吓得不轻。基尔伯特指挥他停好车后下车查看,发现了端倪——轮胎上分明有一个弹孔。
“要通知宪兵队。”罗德里赫的第一反应即是如此。
基尔伯特拒绝了,从后备箱中拿出备胎自己换好,在路边用水壶洗了洗手,叫罗德里赫快些回宫。
“这可以定性为谋杀未遂。”
“我知道,我会派人调查。但是先回去吧。请对路德维希保密。你也当没发生过。”基尔伯特在大腿上交握着双手,闭目凝神说。罗德里赫欲言又止,他想一向严苛的亲王竟然在牵涉到自身的事上难得糊涂,或许是另有利益牵连,或许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您确定吗?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您,这次失败后,必然另有行动。再往后就是庆典了,届时皇帝陛下也会与您在一起……”
“我知道!”基尔伯特用拳头敲了一下车顶,不再压抑愤怒,“用不着你说。总之别让我发现有第三个人谈论这件事。”
“那哈特温阁下——”
“你是不是听不懂别人说话?要我把你赶下车吗?”基尔伯特眼眶通红地瞪着他,车厢里好像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罗德里赫乖乖地闭上嘴。
又过了几分钟,基尔伯特用柔软一些的语气补充说:“我也有自己的苦衷,算我请你帮个忙。”
到皇宫时大约下午一点,他想路德维希一定已经和参加彩排的军官们吃过饭了,就回到办公室整理早上被落下的文件。没想到这时路德维希从后面冒出来,一把将罗德里赫抱在怀里。罗德里赫无奈地在他怀抱中转了个身,提醒他这里毕竟不是私人空间,不能像在别墅里一样为非作歹。
“我饿死了。为了等你我连饭都没有吃。”皇帝三步并两步跑过去锁门,把罗德里赫压在沙发上,握着两片衣领在他身上一通磨蹭,罗德里赫向后昂着脖子,艰难地躲开疾风骤雨。路德维希有所不知的是在前段时间的药物作用下,这具身体变得比以往更敏感脆弱,此刻的omega几乎无法抵御亲密的攻势。
“别这样,我也没有吃饭……一起去吧。”罗德里赫扶正眼镜说。
他不能让路德维希太沉湎在这段关系内,毕竟联姻对象就要到访了,既然他决定隐瞒,那至少要把戏做到那一天。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自古以来,出身低微的omega与皇室成员有染,总会成为皇家笑柄。他认同自己在调节路德维希情绪和态度方面的作用,但他不想给对方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路德维希拉起秘书的手,把头探出门外,瞅准走廊上没人,飞一般地拉着罗德里赫逃进楼梯间。在皇帝眼中,D国官员们几乎个个贪图享乐,即使上下二楼,也要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在电梯厅里消磨时间。全皇宫里会老老实实走楼梯的大概只有基尔伯特一个人,不过这天基尔伯特已经回了家,所以两人可以大胆在楼梯里嬉戏。路德维希挽着他的胳膊往下走,一边问他想吃什么,一边问早上去了哪里。两件事是交错提问的,东问一句,西问一句,这种不着调的谈话方式已经成为两人交谈的主流。
“您想要知道吗?亲王殿下希望我帮他保密。”罗德里赫略显迟疑。
“他这个人总是这样。但你不能和他一条心。我们才是一起的。”路德维希说。这时他注意到罗德里赫的胸针,欣喜地凑上去,用指腹摩擦着钻面:“太好了。今年第一次看到你戴这个。非常配你。”
罗德里赫决定把去扫墓的见闻说出来。他讲了两人买花和到墓园看望威廉亲王的事,至于回程路上被狙击的意外,犹豫再三,他还是如实说了。
“我想亲王殿下是他们的目标。真是太不像话了,庆典将至,首都的安防却如此糟糕。”两人下到一楼还没说完话,干脆站在地下一层聊天。路德维希认真地听完后讲了自己的对策。他说基尔伯特一直是个对他人缺乏信任感的人,贸然保护他只会让他失意,既然他不愿让别人知道,那么他们也可以暗中保护。
“是的。我也正有这样的想法。但威廉亲王的事……我感觉很奇怪。看门人说基尔伯特从来只带原来的副官去,连哈特温阁下都不曾到访。”
“威廉亲王给了他很多帮助,也算是他的亲人。”路德维希不以为意,“他也是我的恩人,如果没有他,也许这个国家就要变成共和国。”
罗德里赫坚持这其中有猫腻,他提起基尔伯特家的上锁房间,以及藏在橱柜中的元帅权杖。说出这一切的时候,在车上被盘问的郁结突然疏通了,他觉得心中一片舒爽。
“是有一点奇怪。不过他这个人不就是这样的吗?我相信他。再说,现在大家都这么忙——反正也没出什么事。”路德维希的肚子叫起来,他一跺脚,笑着说,“走了。你在这里说那么多,小心有人讲你‘祸乱朝纲’。我真的饿得胃都疼了!”
“这个词可不能乱用。”罗德里赫板着脸走回一楼,路德维希追上去,双手往他背上一拍,然后恢复了一前一后行走的疏离。
两人离开了皇宫主楼,距离他们谈话位置数米的五层,科斯汀像一只蝙蝠似的伏在扶手上面,饶有趣味地咀嚼着意外得来的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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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世瞩目的D国庆典顺利举行。庆典会持续整整两周,首日是阅兵仪式和生日晚宴,之后是向国民公开的各部门会议和与各国来宾的会面,以及不那么重要的皇室成员的假期。这对D国国民来说等同于放假,但对皇宫里的所有工作人员而言就是无薪加班了。
往年的国庆由亲王一手操办,今年路德维希办得也不赖。白天的阅兵刚开始,精心选取拍摄角度并经过修图的照片上了各国头条,传统军备后若隐若现的新式坦克向外散发着适当的侵略性,用铁锈味填充那些敏锐的国外嗅觉。相对亲民的是晚间的宴会,这虽然是两位皇室成员的诞辰,但实际受到祝福的只有大家的皇帝。尊贵的路德维希皇帝陛下在专属的接待室中会见来访者,而总是作为陪衬的基尔伯特亲王殿下在照例与皇帝合影之后就消失在媒体的长枪短炮后,留他名义上的妻子哈特温在门厅应对记者的提问。这是哈特温辞去近卫队长一职后初次在公众前露面,相比此前腰间别着佩剑、靴筒束着小腿的打扮,穿正装的亲王夫人在镜头里有种别样的魅力。女记者们围绕他拍个不停,闪光灯把夜晚照耀成了白昼,哈特温的脸也被照得像舞台上的演员。他不善言谈,好在相貌俊逸又足够有亲和力,光是咧开嘴腼腆地笑着或是把双手温柔地搭在下腹,就能激发那些对皇室的新成员翘首以盼的八卦者们的窥探欲,像一缕血丝散入鲨鱼群。
“那么请问亲王妃殿下,您已经辞职备孕三个月了,是否有可以向外界透露的喜讯呢?”
一位涂着浓黑眼影和鲜艳口红的女记者大声问,脸上绽放出光彩。顿时,好几台摄像机对准了亲王妃。镜头里的哈特温无所适从,他局促地撩了一下垂到脸颊的卷发,将它别到耳朵后边去,回以满含歉意的笑。
“抱歉,这个问题我想无可奉告。”
女记者追问起来不依不饶:“过去您是军人,所以保持精瘦的身材,今天您给我们的感觉却是更瘦了。我们很关心您的身体。亲王殿下是否有对您作为母亲的资质表示出担忧呢?”
哈特温注意到那些从周围围拢来刺向他的目光,觉察到热汗从鬓发中流下。但是他不能在镜头前第二次做出诸如摸脸的小动作,只能任凭它滑进领子。
“女士,怎样称呼您?”
“阿里德娜。”
“阿里德娜女士,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志愿加入D国国防军的beta或alpha在三十五周岁前是不允许退役的,所以我还是一名军人。保持良好的身体状态是我的职责。”哈特温说完便笑起来,金色的睫毛搭在眯成缝的弯弯眼皮上,让人想到明眸善睐这个词。
女记者把麦克风举到哈特温嘴边:“噢,很抱歉打断您,亲王妃殿下,那么我想请问——过去的一年中,您认为自己的婚姻幸福吗?”
“噢,当然!感谢您的提问,我们很幸福。”
哈特温仓促地说完,又是一个把嘴咧开的笑容。他一生中见识过很多次答记者问的场面,唯独这次让他心力交瘁。所以接下来,他抬起手表示自己有事要离开,然后匆匆忙忙地跑走了,而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仍在落荒而逃者背后此起彼伏。
科斯汀在场边维持秩序,无所事事的维尔弗里德在旁边和他闲聊。两人已经换上冬季的军礼服和长靴,长到小腿肚的衣摆随着走路的动作摇摇晃晃。这种礼服特别修饰身材,不管高矮胖瘦穿上它都能拍出军事大片,据说是亲王殿下夜以继日地和设计师面谈了108个小时才定稿的,而这位设计师也因此获得了一笔足以享乐余生的巨额奖金。这是个盛大而严肃的日子,所以维尔弗里德束起长发,学不远处的赫尔曼把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髻,又别有用心地插上一支东方来的翡翠发簪以彰显高雅。两个人用一种在剧院看悲剧演出的眼光注视着哈特温,叽叽喳喳地低语许久,谈论他们的亲王、元帅作为一名丈夫是多么失职。两人原本就知道皇家卧室里的骗局——指D国模范alpha基尔伯特亲王殿下是那个被上的,而为了他们不和谐的宫闱密事,亲王妃需要加倍隐忍来处理各种猜忌——而那天楼梯间里的谈话被科斯汀俘获后,他们又多了新的谈资,关于被称作救国伟人的威廉亲王。不过坏话总是不兴在大喜的日子里谈论,所以在此不宜展开叙述。
科斯汀从对讲机里接到指令清退记者,于是挥舞着手里的警棍把人们往门外赶,并留言给门口的卫兵,让他们务必检查每个离场者的相机,删去关于哈特温的采访视频。不一会儿,基尔伯特亲自往对讲机里下令逮捕那位胡言乱语的阿里德娜女士。科斯汀顿感有趣。
“我们的亲王仍然很关心他的妻子。不过他更看重皇室的名誉。要解救可怜的王妃,只能等罗德里赫嫁给皇帝了。”
门厅里的人已经退场,科斯汀端起一杯酒,笑嘻嘻地冲维尔弗里德咧开嘴,挑了挑眉毛。当没有外人在场时科斯汀总是站没站样,垮塌着背部,像个流里流气的辍学少年。但维尔弗里德没接他的话,而是转向另一边。科斯汀也转过去,看到赫尔曼朝他们走过来,他用鼻子哼了一声,把身体站直后,恭恭敬敬地敬了个礼。
赫尔曼过去只比利奥波德轻10磅,浑身都是肌肉的缘故,看起来却瘦一大圈。现在这种差异逐渐模糊,因为相较于去年秋天他的确胖了不少,长长的大衣也难以将赘肉掩藏,尤其是微微隆起的胸腹——它们在双手抱着胸口时曲线格外明显。
事实上他已经是个怀胎四月的孕妇了。
这个不该犯的错误发生在九月末或十月初的某些时候,家里没有避孕套,秉持丁克理念的伴侣不愿冒险,心急的1于是为爱做0(即使他从未被开发过,但敌不过想要灵肉合一的本能),一番闹腾,最后为世界带来一个健康的小生命。维尔弗里德和科斯汀都是知情者。不久前军部彻查与菲利克斯·卢卡谢维奇密切往来者时,维尔弗里德误打误撞看到了赫尔曼网购的育儿书,之后干脆与其结成所谓的“攻守同盟”,各自为对方保守秘密。
其时场面颇为尴尬,他从书架抽出一本书后所有东西都噼里啪啦地倒塌散落,赫尔曼连忙蹲下帮忙收拾,却有另一人风风火火从里屋跑出来,一边搀住爱人的胳膊让他原地坐好,一边甩着蒲公英似的白发怒骂维尔弗里德。
“这是……嫂子?不,应该叫哥夫吗?你们谁做那个?不是,你们不是丁克吗?”维尔弗里德发间插着一只纸鹤,眼睛迷离成两粒绿豆。他随手摸到的是一本关于祛疤的书,旁边地上则是《Beta育儿宝典》。
克里斯托弗先生年方四十一,凭着比维尔弗里德足足高6公分的个头和铜像一样敦实的身体,将下巴高傲地一扬,高下立现。
维尔弗里德弄明白了这离奇的四口之家的所有事,最后赫尔曼绷着脸说话,好像这句话之后,他们就要进入一段双人特工生活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维尔弗里德咽了一口唾沫:“呃,那,有一个孩子的感觉怎样?”
赫尔曼笑了,维尔弗里德发誓这是他第一次看这个气质诡异的男人笑得如此甜美真诚。
“感觉不坏!”
“是上天的恩赐。”克里斯托弗抢话道,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指挥棒,指着维尔弗里德的鼻子尖,把他赶出门。
扯远了,回到现实!眼下赫尔曼的确有事要同维尔弗里德说。科斯汀虽然从维尔弗里德那里求来了八卦,但名义上还是不知情者,便装作什么都没听说似的,瞪大眼睛询问赫尔曼饱胀的胸脯,关切地告诉他这可能是种激素紊乱的病症。后者被疤痕贯穿的眉毛猛地一抽,颇为尴尬地与他对视着,最后别过头以吃胖了为由敷衍过去,将维尔弗里德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科斯汀再见到维尔弗里德时,他头上的发簪不知所踪,长发披肩,衣领打开,风流尽显。
“你向他讨教beta怀孕的经验吗?其实最该去学习的是亲王妃殿下。不过一个郎心似铁的丈夫可以打倒所有医疗高科技。”他用捏着鼻子的声音读亲王妃这个词,红眼睛映着屋外的烟火。
“有没有人说你的眼睛很恐怖?”
“有人这么说基尔伯特吗?”
“科斯汀,你要搞死我吗?今天是什么日子?”
“亲王妃殿下婚后的第一个‘公开悲惨日’。”
维尔弗里德不再说话,回击他的是一支插在胸口的发簪——当然,仅仅刺进柔软的外衣皮革。
“你真的要搞死我。哪天你被人抓起来严刑拷打,我求你,千万不要说你认识我。”
“哼嗯?你对菲利克斯也会这么说吗?”
科斯汀嬉皮笑脸地贴上去,双手插在口袋里,还想继续说,但被明显不愿再交谈的维尔弗里德甩开了。刚才赫尔曼出于私情告知了他菲利克斯将于今晚降落的消息。
空气很冷,躲开记者的哈特温本想独自在休息室中挨过异常热闹的晚上,等基尔伯特与旁人庆祝完后再与他对话。所以他一进房间就坐下,翘起腿靠在扶手椅上,双眼微闭,偏过头解领结下的暗扣。而就在他放手的瞬间,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大方走到他背后的基尔伯特行云流水地进行手上工作:端起水壶往玻璃杯里倒水,加入冰块,狠狠地喝一大口,再放下杯子和水壶;最后他原路走出去。哈特温没有回头,这一切全部由耳朵琢磨。他觉得愈发冷了,非但紧上扣子,还掖了一下外套。
他想知道基尔伯特在走出休息室以前是否会良心发现地与他讲点什么,所以屏住呼吸并说服自己不要动。可是当脚步声越来越轻而越来越远的时候,他的心情不自禁地提了起来,拉扯着一根从早上分别后就紧得要断的弦,扯得他整个胸部都疼。他败给了他的丈夫。他叫了他的名字。
基尔伯特回过头,和他打了声招呼。哈特温觉得奇怪的张力消散了,如释重负。
“基尔,今天来的人真多。”哈特温睁开眼睛笑着说。基尔伯特仍然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银发的男人进到他余光里,他向另一侧偏了偏脑袋,然后抬起手抓挠头皮。
“接受采访辛苦吗?”
“不,你知道有人采访我?”他很惊讶,并且感到了一丝被体谅的欣慰,觉得身体里流淌着暖意。
“我在里面看监视器。”基尔伯特短促有力地说,令他想到刚才冰块撞击杯底的声音,“不过不谈这个了。”
哈特温声音柔和地说:“现在我们都有空,想不想聊会儿天呢?我们已经很久没凑到完整的一小时来坐下说点什么了。”
话说出口,他觉得是有那么点不妥当的。因为对比他出访F国以前,他们在性上面的互动的确显著地增多,每周都有两次。尽管基尔伯特坚持背对他,脸埋进枕头里,在他小心翼翼地服务他时身体紧绷乃至微微发抖。他永远看不到基尔伯特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而现在,他也不知道。基尔伯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微微地转动眼珠看他,站姿未变。雕着植物花纹的水晶灯在头顶烘烤他们。
“忙了一天,你会不会觉得累?”
“还好。你呢?”哈特温说完犹豫了一下,因为他突然觉得这是个把事情问清楚的好机会。他冲动地站起来,抱住了对方,得寸进尺地用嘴唇压住他衣领里的一点皮肤。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还没有送你礼物。”
基尔伯特不抗拒也不喜欢这个拥抱,他把戴着手套的手放在哈特温的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告诉他自己得去找路德维希。“你可以继续在这里休息,你也可以先回家。放心吧,不会再有麻烦事找上门。”
哈特温很想问什么是麻烦事,他身为亲王的法定伴侣,又如何能“先回家”。但是基尔伯特的脸上只有很专注工作时会有的表情。他按捺了提问的念头,又想说自己往办公室里搬了新的写字台,如果他们现在一起上楼,基尔伯特一定会很高兴。然而当他盯着对方红色的眼睛,他觉得那些话好像没有那么重要。
“一会儿会有人来照顾你的。我先去找我弟弟。”基尔伯特抓着哈特温的手背轻吻。
哈特温点点头,在他们要分别的时候,匆忙地掏出手帕帮对方擦掉额头上的汗。过了没多久,克莱维塔出现在房间里。她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女人,在宫廷里戴眼镜的人并不多,哈特温认为她很特别。他友好地问这位女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才得知她即是基尔伯特所说的“照顾者”。
“您想吃点什么吗?或者想去哪里逛逛?我们可以一起去。”克莱维塔把冒着白烟的冰块一股脑儿丢到茶水间里,不久后端着热腾腾的花茶出来。哈特温很感激地对她笑。
相比亲王夫妇的冷淡,路德维希和罗德里赫的感情倒是如胶似漆。罗德里赫送给皇帝陛下的礼物是一颗年幼的苹果树,它是从他的家乡O国移栽来的,现在被种进临水别墅的花园。国庆附近送礼的人很多,罗德里赫挑了一周前的日子带他去看树,花园里清出一块地,苹果树约半米高,纤细的枝干边上立了一根纯金的标尺,上头挂一块写明年份的鸟型吊牌,往后每年生日时皇帝都能在标尺上作出果树生长的记号。路德维希对这份礼物非常满意。不过实际上,任何从罗德里赫手里拿出来的东西都像传世珍宝一样令他满意。
可惜罗德里赫没有陪他参加晚上的宴会,因为和基尔伯特去扫墓的第二天他得了重感冒,之后又一直发热,两周也没见好。阅兵尚且能在远景中敷衍过去,至于聚焦皇帝本人的晚宴则不适合一个时不时流眼泪和打喷嚏的形象频繁出现,加上越来越严重的病情早就把路德维希心疼坏了,所以此刻他享受到在皇帝的卧室里看电视直播的殊荣——感冒的头几天路德维希非要去哥哥面前控诉不给别人开暖气的恶行,他劝了好久才劝住;而作为交换他接受了“住进寝宫休养”的过分要求,让瓦修送来一些必备的用品后睡到了皇帝的床上。
至于他所担心的同居可能会传染对方这一点,路德维希的说法是:“我哥哥说皇帝不会生病,你照顾好自己就好。不过嘛……抱着你睡觉倒是对我的健康有极大的正面意义。”
路德维希一心想见罗德里赫,偏偏从令人畏惧的“婚姻生活”中抽身的基尔伯特要找个借口待在工作场合里,将弟弟拦在中庭寒冷的连廊上。这个连廊的两面只有大理石柱,非但拦不住风,还让疾风在压差下呼呼地直往两张脸上扑。路德维希冻僵了的脸被冰刀切割得睁不开眼睛。
基尔伯特泰然自若,他的军礼服外衣牢牢地固定在身上,简直像底下绑着铅,表情也没被风吹动分毫。
“我想通知你明天傍晚接见I国使者的事。”他很直白地说。
路德维希在不久前已经翻看过所有来访者的资料,脱颖于一众外交官的I国使者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是国王的小儿子,同时也担任首都文艺部门的部长职务,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beta。通常,我们的D国皇帝对25岁以下的使者有天然好感,原因无他,只是他担心自己过于年轻而在国际场合中格格不入。不过他曾经在午饭时听人谈论过I国想通过联姻来获得D国庇护的流言,所以对这位王子的拜访留了个心眼。
“是什么要劳烦这位王子?过去I国从来只派外交官来。”
基尔伯特命令弟弟拿出缩在口袋里的手,又叫他展开缩紧的双肩。然后他说:“我这里有一份他的资料。”
“是的?但我已经看过了……”
路德维希注意到基尔伯特胳膊下夹着的册子。他以为是自己看过的那份。基尔伯特在他面前打开后,他才发现详细得令人不适,上面甚至标注了王子从未与人有染,还是处子之身。
路德维希叹了口气:“你从哪里弄来这些资料?这对王子太不尊敬了。”
基尔伯特并不打算讲述罗德里赫搜集资料的艰辛。他话锋一转,开始滔滔不绝地说F国和I国在新大陆北部的冲突。F国和I国分别与D国的西面与南面接壤,而两国在毗邻F国的新大陆上有各自的殖民地。一个月前,I属领地边境遭到F国进犯,即使从本土抽调精锐前往作战,仍然被F国驻扎部队打得落花流水。
“I国希望与我国结盟。请您考虑。”基尔伯特很难得地用了敬语,以至于路德维希产生了浓厚的不真实感——原来他哥哥竟然也会把他当皇帝。
路德维希对军事的了解不多,并不想发表什么,即使这个“您”字让他头脑发热,几乎以为哥哥是来找他商讨对策的。另外,连廊上实在是太冷了,他露在外面的手已经冻成了紫红色。他想马上回到卧室里,他知道罗德里赫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基尔伯特讲完了两国的争端,又讲了作战的具体情况,他报出一连串坦克和大炮的型号时,路德维希脑子里想的是这么冷的天还得打仗,那对士兵是多么残忍。
最后他不得不打断哥哥,他揉着鼻子很不高兴地说:“为什么我们非要站在这个地方讲这个呢?如果要结盟,应该让战争部先磋商,你一定别有所图,但是今天是生日啊!我,我们为什么非要说这个?而且这里真是——阿嚏——对不起,我,我太冷了,哥哥。如果你必须说这些话,那,我们应该换个地方……”
“阿嚏!”
他又打了第二个喷嚏,眼泪都挤出来了,他捂着脸,表情颇为痛苦。
基尔伯特说:“放轻松,放轻松。不过罗德里赫请了长假。明天让克莱维塔陪你去见王子吧。”
路德维希没心情谈更多,他真的快站不住了。虽然他听说一些国家在训练王子时会让他们在雪地里只穿单衣站军姿,但他可从没经历过这些。他用央求的语气催促哥哥赶紧回家休息。“哈特温……阿嚏!哈特温今天挺累的,你,阿嚏!你去陪陪他。”
基尔伯特苦笑地撇了一下嘴,把那本册子塞到皇帝怀里。
“你晚上再抽空看看吧。结盟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和他们会处理。你只要好好招待王子就好。”
……
路德维希太冷了,不得不跑步向寝宫进发,他的两只脚都冷得疼了。寝宫也有三进,第一进算是接待室和厨房。他进门时路易莎刚烧好给罗德里赫的姜茶,还没放到托盘里,他连忙抢过来喝了一杯,液体下肚才感觉胃里被烫掉了一层皮一样火辣辣的,不过身体总算暖和起来。他搓了搓手又跺跺脚,让路易莎把东西放着也去休息,然后就冲进卧室。
罗德里赫穿着长袖睡袍坐在床上,被子盖到腰部,没戴眼镜,笔记本电脑放在大腿上。像这几天迎接回来的路德维希一样,他接过皇帝脱下的外衣,被布料上霜似的触感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么冷?你去哪儿了?”
“我,我,快让我过去,太冷了……”路德维希一边脱鞋子和裤子,一边轻轻地把罗德里赫推到旁边,跳到床上捂紧被子,然后连打了七个喷嚏。
得知路易莎已经出门了,罗德里赫去门外端姜茶,回来哄路德维希喝。
“我已经喝过了!好多了……好……好多了……”
他的牙齿在打颤。罗德里赫去墙边看了看温度,担忧地走回来。
“暖气开得很足。你感冒了吗?”
“我!我一定是感冒了!皇帝感冒了!”路德维希把被子裹紧,声音有点儿抖。
“来,我看一下。”罗德里赫俯身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去,但是哪儿有什么热度?皇帝的脑门也和冰块一样。
“我是不是病得很重?我……明天我还要去接待……接待外国使者。”
“先把这个喝了好吗?我去叫医生。”罗德里赫端着杯子吹了吹,“是刚才被冻到了吗?房间里的供暖出问题了?”
路德维希使劲摇头,他清醒一点了,说自己不会生病,也不用叫医生。罗德里赫看他还是冷得厉害,钻进被子里抱住他。
“噢!”皇帝发出了令自己脸红的声音,但是如同从冰箱里取出的黄油碰到烧红的铁板一样,浑身的神经滋滋地唱起歌。他很想紧紧地抱住罗德里赫,把手从衣摆伸到他肚子上,或者从领子塞进去,但是罗德里赫是个真正的病人,他怕把他冷坏了。
“你,你真烫啊!你还烧着吗?”他渐渐感觉到温暖,惬意地闭上眼睛,打颤的肌肉也放松下来。想到两个人都是因为亲王而落得这番下场的,他竟然有点开心。
“是你太冷了。”罗德里赫轻声笑道,“今晚我好多了,明天能一起去见I国王子。”
“啊……那太好了!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不过基尔伯特说克莱维塔能陪我一起去……”路德维希把手握成拳头,用手臂箍紧怀里那个纤瘦的身体,尽量不让凉意传过去,“不过你竟然知道我说的是谁!我们真是有默契。”
罗德里赫的目光游移到房间的另一边,突然注意到路德维希脱外衣时掉在地毯上的小册子,这是他制作的。他猜测直播断线后的短暂时间里,某人将这份资料交给了皇帝,并且拉着他在冷风中谈了会儿天。
对象是谁显而易见。路德维希把基尔伯特讲的F国与I国的紧张局势复述给罗德里赫听,罗德里赫安慰皇帝不用担心,这两个国家自古以来就这样。
“天哪,我几乎忘记你学的是什么了。因为你在我能想到的所有领域都懂得如此多。”路德维希的语气中有一种迷恋式的愉悦,“但是和I国结盟……不,我一点也不想要这个负担。倘若他们再发生争端,D国必须为I国的安危负责,那会影响我们与F国的关系。噢,不,我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一秒钟的关系。”
皇帝今晚很兴奋,大概是严寒激活了他的语言中枢。罗德里赫一边听一边回想基尔伯特拿到资料后与他分析的I国王子适合作为皇后的道理,思绪又飘远了。
“路茨需要一个温柔、善良又坚强的妻子。王子生于I国分裂期间,和路茨一样吃过很多苦,不会像蜜罐里长出的花朵那么娇贵。他们和国王都对军事和政治一窍不通,醉心艺术,I国国力又远低于D国,少了外戚的风险。”基尔伯特少见地用柔和的眼神望着罗德里赫,令后者想到在自己在施魏因施泰格府邸时两位老人提及儿子时的神情。
当时罗德里赫提出了异议:“您了解过皇帝陛下对妻子的构想吗?如果这位王子与他的偏好相去甚远呢?”
亲王却以自己的婚姻为范本回应:“皇室的婚姻没有那么多偏好。如果用的感情太深,反而在处理大事时容易优柔寡断。”
“优柔寡断与否,并非用情深浅决定,而是人的天性。如果一件事需要皇帝陛下在爱情和道义前做抉择,那这件事本身就不值得考虑。”罗德里赫说。
基尔伯特朝他甩甩手,笑说:“你懂什么。你也没有结过婚。”
奇怪的谈话这样就结束了。
这一晚路德维希抱着罗德里赫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他太享受两个人在床上的时光。他想到第一次去罗德里赫家过夜时竟然为了工作六点就起床了,懊悔得不得了——什么能比得上两个真心相爱的人黏糊糊地在一起?
“……唉,你说为什么基尔伯特没送我礼物?因为他不喜欢送礼物。过去他生日时我做了手工送他,被他骂玩物丧志。他说我们的感情是最稳定的,我们不需要送东西来表明心意……不过哈特温会送他吗?我不知道。我真佩服哈特温啊!要和一个在雪地里冻实了的铁块过日子不简单。”
“很难不赞同。”罗德里赫望着天花板说,而旁边的皇帝闭着眼睛,把他的一只手腕捏在手里。
“不过有你在就好办了。我猜基尔伯特是想让我和费里……费里西安诺?是这么读吗?他想让我和他结婚。唉,我的I国语说得很差,你会说吗?真想让你教我所有的语言。”
“以后有机会一定教您。”罗德里赫许诺道。
路德维希从喉咙里发出咕哝声,餍足地睡着了。他以为自己能睡到第二天中午,可是天还没亮他就醒了过来,并且带着一种强烈的不安。不过好消息是感冒的症状一点儿也没有了——基尔伯特诚不欺我,他想。皇帝用柔和且爱惜的目光盯着身旁熟睡的罗德里赫,他向侧面蜷缩着,双手抱在膝盖上。看了许久,他轻轻地走下床,穿好衣服,捡起地上的册子打算临时抱佛脚。这时他收到了安德雷发来的邮件。
“关于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omega功能异常的病情分析,经过会诊,结论如下……”
路德维希心里埋怨道为何偏偏选在这一天发给他,但好奇心和对爱人的关心促使他点开了邮件。
Chapter Text
“……综上所述,下官认为埃德尔斯坦先生经历过终止妊娠手术,观察瘢痕可推测当时他的生殖腔和子宫都处在发育期,而胎儿的月份较大,后期护理不周导致组织粘连。此外,颈后生殖腺处也有部分缺失,不排除单方面清除标记的可能。损伤已经对其捕获和释放信息素的能力及omega性激素调控能力造成影响。我们推测手术的时间大约在十八年前……
PS:虽然很唐突,但我母亲病了,我已经在回C国的路上,如遇手机关机,请静待开机。——安德雷·诺沃特尼(自动发送)”
路德维希把邮件读了快有十遍,确定没看错任何一个字后,忧心忡忡地坐到床边的扶手椅上。他其实早已经有罗德里赫在生殖方面存在问题的心理准备——毕竟他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和其他omega如此不同!毕竟作为皇帝的自己也不像哥哥和过去的贵族那样封建!毕竟在国力强盛的D国,科技突飞猛进,过去困扰omega的问题如今已不算问题!可是十五年前他竟然已经有了孩子……他翻着白眼算了一下两人的年龄,在心中哀嚎道:那时朕才三岁啊!
那么,罗德里赫又是几岁?当路德维希意识到怀孕又经历了流产手术的罗德里赫是一个还未满十五岁的孩子,而不是在宫廷中像雨燕般轻盈穿梭却从不为谁停留的成熟男性时,感到喉头十分苦涩,如同有人在他湿滑的食道里擦半颗酸柠檬,汁水黏答答地、沉甸甸地流进胃里。
……为什么他出生得这么晚呢?在遇到他之前罗德里赫到底经历过什么?那些事他还有机会知道吗?不……以对方的性格,又怎么会说?所以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他从他那里得到的信息都算些什么?天哪,为什么他还问了关于童年的事!
皇帝换上睡袍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昨晚,他没有穿衣服就睡觉了),逐渐发觉这件事情的严重性。D国素来有鼓励omega生育的传统,在帝国统一以前,部分地区的omega一分化就会被送到alpha家里,不停地怀孕生养,其父母也能拿到一笔丰厚回报,现在这些地方仍有“alpha看上omega就能拿着聘礼直接把人带走的”陋习。但富人家的omega往往会保持单身状态至成年后——他们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学习文化和礼仪,为嫁进更高阶级的家庭而不断提升自己。他不明白像罗德里赫这样美丽又有才华的omega,怎么会属于前者。
难道是少年间的两情相悦吗?或许高冷如罗德里赫的人曾经也有过为爱情而着迷的时候。他有一个一起长大的alpha,他们平时只是一起上学,在放学路上的闲谈中,逐渐加入私人化的提问……路德维希知道omega如果在少年时期分化又想接受教育,往往会前往私塾学习,或是直接聘用一名家庭教师,而这样的教育记录是难以查证的。所以是多优秀的alpha才能得到他的青睐,得到他的……?不!把未成年的omega弄怀孕的人又怎能算得上优秀?根本就是个人渣!
皇帝眼前浮现出瓦修·茨温利的影子。他倒吸一口气,摇着头说不可能。因为太过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床上的omega已经迷糊地半醒时他才注意到,连忙钻进被窝里,用一只手臂圈住对方的身体,另一只手迅速删除并粉碎邮件。
——总而言之,不能让基尔伯特知道这件事,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这都会招致关于婚姻的反对。
他暗暗下决心。
“路茨……”罗德里赫在睡梦中呢喃,呼唤着清醒时绝对不会脱口而出的昵称。路德维希的阴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俘获爱人不设防的状态的狂喜,他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不停地应着“我在”。
被子摩挲的声音窸窸窣窣响起,罗德里赫像无尾熊一样把皇帝抱住,在他胸口睡下了。皇帝看着他从睡袍里裸露的肩膀,屏住呼吸,用小拇指勾起在动作中滑下去的被子替他盖上。
I国使团准点到达,一反路德维希心目中“I国人不守时”的印象,并且献上了由王子亲手制作的两份礼物——穿民族服装的男女人偶和描绘I国自然风光的油画。这令皇帝有了隐隐的忧虑。他生怕这次会面太顺利,太美好,好得挑不出毛病,让他心里的天秤倾斜。上午他们在皇宫中会面。远远地,他就看见爱笑的费里西安诺王子,他穿着平易近人,羊绒马甲配深蓝色的大衣,脖子上松松垮垮地围着两圈围巾,脚上穿一双深咖色的系带长靴,举止有亲和力而不做作,像个从公学里走出来的大学生。相较之下,被基尔伯特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求穿上全套礼服的路德维希看起来不仅有些滑稽,还“增龄”了不少。
“看啊,这尖头鞋!”正式会谈开始前,路德维希把罗德里赫拉到一边,蠕动着自己的脚丫子,把两只被挤得快要爆炸的鞋尖抵到一起,“你看,这矫情的鞋给维尔弗里德穿正好。”
罗德里赫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在称呼官员时用名字来代替姓的,这大概不算个好征兆——和下属打成一片的人容易丧失界限感。他本来想附和两句,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明明感冒已经完全好了,但脑袋昏昏沉沉只想躺倒。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路德维希自言自语:“不过这样他一定会嫌我审美差,这样就不怕他对我有非分之想了。”
“别说这样的话。整个皇宫都很重视这次见面。”罗德里赫皱了皱眉,终于开口了。路德维希委屈地望着他,想说自己当然知道怎么做好表面功夫,把哥哥哄得开心。这时,一声清脆的赞叹打断了他们。
“好漂亮的鞋。”费里西安诺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背后。他双手交握放在胸前,眼睛打量着皇帝的脚。路德维希羞愧地把脚往后缩了一步,觉得对方有一定在打趣。但费里西安诺恭敬又认真地说“只是它和您的脚型并不那么配,您的脚掌比较宽大,穿这样的鞋子会痛”时,他想到对方身为贵族却从工匠般的专业角度提出建议,不禁肃然起敬,问起关于鞋型的知识。
“其实制作皮具是我的爱好之一。我为父亲制作的鞋子甚至媲美宫廷鞋匠的。”他搬了一张脚凳在两人边上坐下来,弯下腰,把脑袋往尖头鞋的方向探,仔仔细细观察一番后,再次给出极高的评价,并称如果皇帝不介意,可以让自己测量鞋码,下次送一双自己做的鞋来。
路德维希连忙婉言拒绝。
等战争大臣赫尔曼、文教大臣埃米莉亚等人都陆续到场后,谈话进入正题。作为国务大臣的基尔伯特并没有参会,令路德维希很欣悦。会上谈及D国与I国的合作计划。好说话的费里西安诺谈起正事并不含糊。他全程自己谈判,传达了国王迫切希望促成两国军事同盟的意图。作为回报,D国可以在I国驻军,军费中的20%由I国自己承担。
路德维希心想这是一桩不划算的交易,强大的D国白白地付出人力物力不说,还要让天下都知道自己找了一个屡战屡败的盟友。更何况I国草拟的条约中,双方在另一方被第三国进攻时所承担的责任极不对等,简而言之,就是D国为自己找了一个地形狭长却又防御低下的边塞。
不等皇帝发言,赫尔曼也提出了这一点。费里西安诺流露出早有准备的神情,解释道H王朝当政时I国与O国、B国矛盾不断,如今边境处仍然时有冲突,将I国纳入麾下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至少能让别国看到两国和睦相处、共御外敌的决心。况且他听闻D国在前一年发出了推行世界政策的倡导,那么海外驻军便是第一步。它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这倒是没说错,路德维希微微地点头,觉得情况棘手起来。对方并非他原以为的不谙世事的温室花朵。他开始在内心计算军费了。
“我认为比例保有讨论的余地。”赫尔曼试探着说。
“当然!尊敬的先生,既然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自然会将心比心,让两国互利共赢。”费里西安诺马上回答。
“你们给出的上限是多少呢?”赫尔曼问。
费里西安诺飞快地眨着眼睛,嘴角保持静止的上扬状态,没有说话。赫尔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自从他进到这间房间以来,他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他总是过于淡定。强硬或情绪激烈的对手往往会在这份淡定面前败下阵来,或因为沉默的尴尬而不得不转换话题说点什么,可是一分钟过去了,费里西安诺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们不应该做不划算的交换。如果损害了我国的利益,不如不谈。我不知道先前是谁与你谈论的,但我认为没有必要。”
结果失败的是路德维希。他接过话头,同时松开了抠紧的脚趾。话音刚落,他发觉赫尔曼、埃米莉亚还有其他人,竟然都震惊地看着他。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D国的皇帝陛下,”费里西安诺这回笑出了声,他的笑声像轻快的铃响,将闷厚的气氛穿透,“世上没有真正划算的交换。再说,到底什么是划算的,还需要您仔细思考。”
琥珀色眼中的目光转到路德维希脸上,路德维希怔怔地感受着,竟然读出了某种不甘。
“这是什么意思?”他脱口而出,望着大家。
“咳,陛下。关于驻军的事,您可以看一下这份文件。”罗德里赫在他身后咳嗽了一声,弯腰的同时把平板递过去。路德维希一头雾水地接过来,发现屏幕上赫然是一句仓促间写下的话:这是联姻的条件,结盟是必须的,只能争取利益最大化。
这是什么意思?他回过头用口型问。罗德里赫摇摇头,退到边上。路德维希脑袋转过了弯,这次见面早就在罗德里赫和基尔伯特的计划中,他们早就想让D国和I国结盟以换取联姻。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又用口型说,瞪着罗德里赫,可对方已经昂首挺胸地看着前方,摆出一张油盐不进的脸了。他衣领上本来一直别着雪绒花胸针的位置空荡荡的。
皇帝觉得十分受伤。
下午是观光活动。按照既定的路线,皇帝和I国王子同乘马车,在D国旧城区游览一周后一同登山。不巧的是天冷得厉害,站在山脚下时,天边已经泛黄。前一天领教过寒冬威力的路德维希看着王子和自己好看却不防寒的衣服,执意要修改计划。罗德里赫非常为难,他既希望路德维希能给外国留下体贴周到的好印象,又卑劣地期待王子能知难而退。在上午的会议中“递纸条”给的行为果然触怒了皇帝,乘马车游玩时,路德维希一直没看他,即使不得已要吩咐他做事,也盯着别处。他明白自己被冷落了,上午积蓄的烦躁愈发浓厚。他看费里西安诺情感细腻,思维敏捷,给皇帝留下的印象不差,如果两人到树林里走一走,也许真的会产生一段姻缘。
而费里西安诺的确想单独和皇帝散步。
“不过您的鞋子不能走太多路,我们可以在山脚下散步。如果实在太冷,也能很快回到马车边。”他提议说,注意到自斜对面投来的视线,他飞快地望向窗外,仿佛什么也没觉察。
路德维希没法反驳,下车作出“请”的手势,冷得想跺脚,在最后一刻想起前一天哥哥的教诲,又停住。费里西安诺的状态比他放松得多,他把两只手插进口袋里慢慢往前走,带着点儿脚踝的灵活弹动。路德维希观察了他一会儿,发现他走路时会因为寒冷而驼背,于是也坦然地把冻得冰凉的手揣进口袋。他走出很远罗德里赫也没跟下车,他不满地嘟哝。
“不要拖拖拉拉的!赶快跟上。”
费里西安诺在原地等待,路德维希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他身边,罗德里赫姗姗来迟,识趣地和卫兵一起留在后头。
山脚下是一片针叶阔叶混合林,冬天的黄昏并无景致可言,路德维希踩碎雪地里一片片的落叶,目光放空地望着前方,费里西安诺兴致昂扬地为他介绍不同的植株;听到鸟叫声,便给他介绍怎样从叫声分辨鸟,又聊到灰喜鹊和喜鹊大有不同。路德维希的脑袋里偶尔闪过和罗德里赫打猎的画面,那些画面都没有声音,但是暧昧蕴藏在每种色彩里,他突然觉得这位王子有点太吵了。
“看来你有很多时间亲近自然。”他随口说,希望能快点结束令他不感兴趣的话题。
“是啊,小时候大人不管我,叫一名保姆照顾我。但我总给她添乱,趁她不注意跑出门游荡。”费里西安诺顿了一下脚步,“我喜欢观察鸟和收集矿物。”
“是吗?那你一定有一座小博物馆咯?”
“是的,里面珍藏了一百多种鸟的羽毛。”他侧过头一笑,“你呢,有什么爱好吗?”
路德维希被问住了,他的生活和王子比起来很是乏味。他惭愧地说:“我并没有你这样在某个领域达到精通的爱好。”
“没关系啊,既然是爱好,只要有喜欢和坚持的心就好了。”费里西安诺从口袋里抽出手,往回掰着手指说,“所以,读书,做饭,马术?你喜欢什么?”
“……最近,喜欢做饭。我买了做甜点的书。”路德维希很小声地说。他以为罗德里赫喜欢吃甜点,所以学习了几种不同的蛋糕样式,但对方吃了以后没有他想象中的惊喜反应。后来他自己尝了一口,发现一点也不好吃。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应该关注一下一直跟在后面的罗德里赫的状态。可是费里西安诺正看着他,这样是否过于怠慢?
他借着转身悄悄用余光看身后的秘书,对方冷冰冰地站在晦暗的树林里,并没有在看他,而是在发呆。他感到大事不妙。他连忙问费里西安诺冷不冷,要不要回皇宫。
“有那么一点儿冷,但没关系,在我们I国也有连绵的雪山,有时我会和哥哥一起滑雪。”说完,费里西安诺往前走了几步,“再往前面看看吧,我们才走了没多远呢。”
他们就着关于做饭的话题谈到I国的传统美食。费里西安诺很热情,说什么都要在路德维希面前露一手,并邀请他一起烹饪。路德维希连忙说这不符合待客之道,宫廷大厨早就为I国来使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若对方实在有心,下次自己访问I国时一定参与。
说到晚餐,他的肚子不争气地饿了,咕噜噜地响。费里西安诺捂着嘴笑了两声,然后说:“那我们就去品尝大厨的手艺吧。”
往回走时天几乎全黑了。山间小道上虽然有举灯的卫兵,几人脚下的路还是全黑的。路德维希担心王子摔跤,主动搀住他的手臂,让他受宠若惊。
“这于我们的身份会不会太不合适了。”
路德维希义正辞严地解释这是alpha的基本修养。这句话让本来瘫软着的王子跳起来,半笑半恼地反驳:“在I国所有性别都是享有同样的权利的。”
“不过也有一句话说,在罗马,就要像罗马人那样做事。”路德维希撇嘴。
“也许吧!那么,如果按照您的理论来,那位omega先生显然更需要帮助。”几句趣谈下来,费里西安诺看待路德维希的眼神愈发欣赏,他努了努嘴,用扬起的下巴指着落在最后、艰难地用手机打光行走的人说。
“哦,早上向您介绍过,那位是我的秘书。”
“是的,但秘书先生在贵国属于弱势性别。刚才我和您谈举止,您却和我谈性别;现在我和您谈性别,您怎么和我谈起阶级?”
路德维希头皮发麻,边说“他不要紧”边往后看,话没出口又转了个弯——罗德里赫正踩到一块压实的雪上,脚下打滑——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扶住对方,却踩到了同一片雪,被尖头皮鞋折磨的不堪重负的脚一撇,他就在众人面前摔了个四脚朝天,后脑重重地磕在地上,天旋地转。
“皇帝陛下!!!”卫兵们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
维尔弗里德坐在床上,连续打了五个喷嚏,满脸通红。他想一定是有人在说他的坏话,让他捉到是谁,非罚他来自己家里做长工。这是他和菲利克斯在“网恋”数月后的初次见面,他极为重视,所以把人带到了自己家族产业旗下的国宾级酒店。不过比起能自动清洗的马桶和光感应的窗帘,菲利克斯似乎更想要有维尔弗里德气味的希尔德斯海姆宅邸。维尔弗里德怎么会不明白朋友的想法?可每位将官的私宅都是涉密区域,直接受到近卫队和亲王的监视,现在菲利克斯流言缠身,自然不能和他扯上关系。
他坐在床上无聊地给电视换台,旁边的浴室响着水声。和另一个人类住在同一间房里是尴尬的,虽然他有每周脱毛的习惯,身上一根汗毛都没有,立毛肌还是本分地收缩起来,突破社交距离的强烈不适从脚指头一路爬到脖颈。他一边数按压沐浴露的声音一边望着房门,萌生出在菲利克斯出浴前逃走,然后再打电话借口说被皇帝紧急召见的念头。
他是一个严密的战术家,14岁就进入军事学校,接受了最精英的教育,一直到25岁硕士毕业。此刻他正在脑海中演练拿衣服、穿衣服、跑出门并通知副官接驾的预案。他盯着地板上的长靴,心想如果要保证万无一失,必须在10秒内将它穿好。
这时水声停了。门唰地打开。维尔弗里德顿时头皮发麻,背上的肌肉都跟着颤抖。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响着,从浴室投出的长方形光路中,人影越来越大。他深深地吸一口气,摆出笑脸,一边缓慢地抬头:“你洗得还真快……”
脚踝、小腿、膝盖,健康的腿毛细碎地分布在骨节和肌肉分明的腿上,维尔弗里德琢磨着这双腿怎会这样瘦,这样没有美感,再让视线一路向上:大腿、大腿、大……
他停住了,脑袋里轰的一声,他望着某个巨物半天说不出话。
良久,他才磕磕巴巴地讲:“你……你怎么不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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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愉下的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有来有往的几个回合过后,维尔弗里德遭不住体力耗尽的疲惫而瘫在床上。他累得睁不开眼,只感觉到菲利克斯勤勤恳恳地为他擦净身体,盖上被子,之后蹑手蹑脚地去了浴室洗漱。或许是顾虑休息的他,水流声很小,淅淅沥沥地滴在面盆里,倒是好听。
维尔弗里德小时候是由女仆们带着长大的。他父亲常年服役,母亲陪同在军队工作,所以关于他们的记忆寥寥。倒是大人为他精挑细选的女仆漂亮又机灵。不论是接送往返私立学校还是陪同出国旅游,她们都会变着法子逗他开心。小维尔弗里德在她们面前像成年绅士般优雅,但只要一进家门,他就会悄无声息地躲到卧室里。那里有一扇很大的窗户,窗外有棵大树。他喜欢在下雨时趴在窗口看水珠从树叶上掉下来。他知道每三秒能滴下一滴水,数够100滴就能挨过一小时的十二分之,而数够1200滴女仆长就会喊他吃饭——这样,一天中的最后一个任务也就圆满完成……
他听了几分钟,本来快要睡着,但是水声突然变大,其中夹进的干呕把他惊醒了。他为是否要去浴室里看看而犹豫了片刻,那声音变得更响,更嘶哑,把他的胸口砸得更疼了。现在他几乎能想象出菲利克斯跪在地上抱着马桶呕吐的模样,内心的煎熬也逐渐累积到要喷薄的境地——他该去看吗?有意避人而为的不体面景象一旦暴露,留给对方的一定并非被关心的感激,而是羞耻和恐惧吧?父亲从小就教育他绅士不该让弱者感到难堪;若是在街上遇到残疾人,他万万不可施以同情的目光抑或鼓励的眼神;但作为伴侣来直面旁人不得窥探的领域似乎又是理所应当……?否则将“同事”转化为“爱人”这种独一无二的、排他的关系又有何必要?承担倾听彼此难以对外人启齿的秘密的责任,像卫兵一样保卫通往对方心路的唯一大门,听起来庄严而令人心潮澎湃。
这是他活了34年以来做出的最大胆的尝试。
维尔弗里德终于决定去“看看”。他来到卫生间,看到菲利克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喂……!菲利克斯!”
地砖上的水洼中混着胃液和血丝,花洒摔落在旁边,把混合着泡沫的淡黄液体冲向地漏。
“菲利克斯!你吃坏什么东西了吗!?”
他跪在水洼里,把对方的脑袋搁在大腿上,拍打他的脸颊。
“菲利——太好了,看得清这是几吗?喂?”
……食物中毒?不,什么都没吐出来。应该不是因为我——
上一秒才勉强睁开眼睛的菲利克斯突然扣住维尔弗里德的手腕将他反制在身下,另一手紧紧扼住他的脖颈。突如其来的攻击令维尔弗里德很意外,但怕伤到对方,他不敢贸然反击,只能呜咽着用口型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菲利克斯跪在他身上,因为呕吐而泛着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苍白的嘴唇张开,费力地喘着气。对虚弱的他来说把体重超过自己的维尔弗里德钳制住不是件易事。但此刻别无他法。
“不……这……要……窒息……”
维尔弗里德的指甲嵌进扼住他的手指里,但他很明白自已经错过反抗时机。血液里的氧气迅速流失,手指开始发麻,最初的他完全能制御菲利克斯,可现在因为脱力,他只能徒劳地在瓷砖上踢蹬,但是两条腿也腿越来越沉。
不要,不要,菲利克斯……
手掌完全麻木了,手肘过电般地抽搐,终于,他带着未解的委屈晕了过去。
维尔弗里德在一小时后自行醒来,菲利克斯当然已经失去踪影。他环顾房间,浴室被打扫过,连花洒都放回原位。接着他才对着落地镜仔细检查自己。除了脖子上鲜红的指痕和后背挣扎出的擦伤,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
哦,还有,那个部位疼得不行。也亏把他弄成这样还要倒打一耙。
但菲利克斯到底在搞什么鬼?为安全起见,他明明已经包下整个楼层,在入口处设置门禁。难道他是从窗户逃走的吗?
该不会还动了别的手脚?
他连忙去检查自己的军礼服大衣,还好什么都没丢。内袋里的树脂手枪也还在,子弹一颗不少。
呼……他松了一口气,慢慢地开始穿衣服。
这时房内的固定电话响了。是前台打来的,说有来访者,请他稍做准备。维尔弗里德加快穿衣的速度,在扣上皮带时,服务生带着他的女仆长刷卡进门。
女仆长告诉他“老爷”突然回府,已经坐在了书房里,只要他一刻不来便在那儿等一刻。维尔弗里德大惊。
“她来做什么?”
“因为庆典,老爷来向皇帝陛下祝贺。”
还好菲利克斯先走了。他暗自叫道。
“真是的,既然我公务在外,你们就学聪明一点。”
他把手插进裤袋,摸了摸手机,检查了访问记录,似乎也没问题。现在给菲利克斯发短信问问是怎么回事吧!他想,不过由于女仆连续不断的催促,他把手机放了回去,跟着她下楼。
“少爷,您的脸色好苍白。您没事吧?”女仆在电梯里问道。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猛然看见领口处的印记,心虚地立起大衣的领子。
“没事,天太冷了。你让她们把热水烧好等我。”他假意从容地说,可是额头冒出汗水,于是只好又拉开外套,在衬衣口袋里寻找手帕。
他察觉到指尖异样的触感,愣了几秒,之后惊异地瞪大眼睛。
不会吧!
因为不常用而一直塞在冬季制服衬衣口袋里的ID卡不翼而飞。
那张卡用于刷开皇宫内几处重要设施的门,对不爱串门且一路有人开道的他而言着实没有太大用处。想到至少没与军械库相关,他感到一丝慰藉,但这样事情便显得愈发古怪。他坐进车里给菲利克斯打电话,得到的反馈却是该号码已注销。
他觉得天塌了。
老希尔德斯海姆是位白发及腰的,穿皮夹克、白马裤,以及贴腿的长靴的女士。书房里,她腰背笔挺地,双手撑住一根顶端镶金的拐杖,眯着两眼无情地向长桌对面看。
维尔弗里德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头发按照家训服帖地盘起来,耷拉着眼皮,好像一根蔫了吧唧的草。老希尔德斯海姆严厉指责他骄奢淫逸的作风,尤其是于国庆之日做出在国宾酒店野合的大不敬之事。
“那一位,她人呢?”最后她问道,“把你变得这样不识好歹,不是个值得交往的对象。”
维尔弗里德低着头,手心里满是汗水。他硬着头皮说:“早上就走了。”
老希尔德斯海姆抿了抿嘴。
“今天我先去了亲王那儿,听说了一些关于P国妄图独立的传闻。”
“噢,这,儿子并没有听到过。”他嚅嗫道,身体发抖。
“他是你的朋友吧。”
“不,不是……就是一般的朋友。”
女仆给他们端上热茶。维尔弗里德哪敢喝,他到现在都没看过一眼父亲的眼睛。
良久,老希尔德斯海姆抿一口茶,说:“是他吧。”
“啊……哎……他被派去P国之前和我在酒吧里喝了杯酒,然后就熟络起来啦。以前我们不太熟,最近可能确实多说了几句话……”
拐杖在地上重重地一戳。他闭嘴了。
“你怎么会和叛徒混在一起,我很失望。”
“不是的……哪,哪有那种事啊。”
“等到出事的那天——”
“请您放心,我心里有数。要是真有什么万一,我哪怕自己死了也不会让您蒙羞……”
老希尔德斯海姆冷淡地站起来:“我不需要。”
她把视线落在椅子上,儿子正不断调整姿势来放松臀部。
“总之你最好心里有数。自己官这么大,没人会为你擦屁股了。”
父子的谈话到此结束。维尔弗里德扶着腰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才还不觉得,被父亲这么一诘问,现在他浑身都酸痛不已。他想到自己身上遍布菲利克斯留下的痕迹,前夜何等疯狂,好像国庆日夜空中炫目的烟花。但仅仅一夜就什么都变了。他推开阳台的门望着远方,山峦上的天空灰得发亮,阳光在厚厚的云层里冲撞,明明雪还没化,却好像要下大雨的样子。
他给科斯汀打电话:“帮我查一下挂失ID卡的流程。”
“大官人,您老爷被异域小野猫仙人跳了啊?”
“闭嘴!”他发火了。科斯汀安静了一秒,噗嗤一下笑出声。
“你问我干什么。我可是要上报亲王殿下的呐。”
“简直……养你何用。”
虽说如此,科斯汀还是尽职地办好了这件事。他如约向亲王保密了,倒不全是因为此时拱火会加速重量级好戏的引爆,让他没法看个尽兴,更重要的原因是皇帝病倒了,亲王日夜不合眼地守在皇帝跟前,拒绝接见任何人。
医生们聚在皇帝的卧室外,抱着平板的安德雷站在他们中央,应接不暇地记录。
“也就是说大家都觉得他并没有任何问题。”他总结道。
大家纷纷点头。
“但现在他还没有醒来,亲王殿下肯定不会罢休。”他苦恼地用笔挠头,“他这样不吃不喝地守着皇帝陛下,身体会受不了的。”
“不过有传言说他的皮囊下是机器人,也许可以借此机会鉴别?”一个秃顶的医生问。
“不是啦,只是说他的躯体像钢铁一样坚毅。”
“还有说心和冰一样冷。”
“说起来我听过一个童话,里面有个无所不能但唯独没有心的机器人……”
“好像是铁皮人?而且他明明渴望有一颗心的。里面还有一个想要脑子的稻草人!这么类比的话——”
安德雷面露惧色:“请你们不要在这里说这种话!在家里说说就好了……”
他向通往一进的门眺望,突然眼睛一亮,高高地挥舞手臂:“姐姐!”
佩特拉抱着手臂走过来,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往墙上一靠。他们本来在约会,但安德雷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跑了,连账都是她结的。她身上带有很大的杀气,医生们纷纷退开,只有一个胆大的女孩仍咬着笔头思索。
“皇帝陛下才分化不久,会不会是因为激素浓度不稳定?”
安德雷连忙否认:“只有缺少omega伴侣的新分化alpha才会有这种病症。而且我一直有进行监测。”
“哎?那就是说陛下已经有omega了?”
“啊……这个,要怎么说呢……”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得了的话,求助般地望向佩特拉。
女将军扬扬下巴:“说起来埃德尔斯坦先生不在吗?皇帝看到他会好的吧。”
安德雷极力比出的噤声手势完全被她忽略,他丧气地说:“从他们回来起就没有出现。”
“这么不同寻常。”她打了个哈欠,“那个人不是自己也像跟屁虫一样黏着他嘛。”
“是啊,啊,是那位先生。他长得很清秀哟。”刚才的女孩憧憬地说道,“而且他也是omega……啊,他是皇宫里唯一的omega,所以皇帝陛下的omega就是他吧?”
安德雷命令大家安静:“这是十分严肃的场合。谁再嚼舌根就领工资滚吧。”
他走向那扇华丽而厚重的门,告诉人们自己先去里头打探一下消息,总之先把亲王殿下劝出来为好。
基尔伯特坐在一张软面椅子上,弓背弯腰,手肘搁在膝盖上,双手微合。他对安德雷的到来毫无反应,真的像断电的机器人一样,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路德维希很安静地躺在靠近他的一侧,洗掉发胶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刘海温柔地盖住额头。
这样看还真年轻啊……安德雷走神了一瞬,然后弯下腰给亲王看了医生们的分析,希望他能理解皇帝并无大碍。
“是这样啊,谢谢你们。”亲王诚恳地答谢,依旧没有看他。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弟弟身上。想到他已经维持这样的状态超过30个小时,安德雷非常心痛。当亲王干燥且无血色的嘴唇在他眼前开合时,他不忍地把目光移开。
基尔伯特虽然认同自己留在这里对皇帝的苏醒没有实际帮助,但他曾经因为短暂地不在场而险些失去宝贝的弟弟,所以无论如何也不从座位走开。那是发生在建国以前的事。年纪尚小的他原本在陪生病的路德维希输液,后来因为太久没进食,自己的身体也变得难以支撑。就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按在了肩膀上,满怀爱意地将他搂住,他看到来者是威廉亲王便放松警惕。后来他离开了房间小睡,而回来时,他才走到门口,就有部下慌慌张张跑出来,向他报告小公爵病重的噩耗。
“怎么回事?亲王呢?他不是说会守着路茨的吗!”少年基尔伯特失心疯地往里跑。他看到小小的路德维希不断抽搐,恐怖地翻着白眼,而地上洒满血迹,医生们围着他,脚步声来来回回,于是床和地板和窗帘随之震动,他的世界轰鸣着碎裂。再后来威廉亲王捂着受伤的手臂进门,加入抢救的阵营,像个父亲般地给他喂水、擦汗,基尔伯特才明白血不是路德维希的。而待一切尘埃落定,基尔伯特湿着眼睛打算诘问威廉时,看到他手上将新鲜纱布浸透的血渍,却什么也问不出。
“太对不起了,基尔。刚才我想帮他调整输液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整个瓶子突然就碎了……我去隔壁找了点纱布。……真是倒霉,怎么会突然过敏呢?明明已经输了那么久。”
威廉从隔壁拿来只剩半截瓶口的玻璃瓶,脸色苍白地辩解道。基尔伯特瞪着他,眼角快速而轻微地抽动着,睫毛上沾着愤怒的泪水,他想给他一拳,但是他做不到对敬重的亲王出手。他沉默地抢过瓶口摔在地上,又跺脚把破片踩得粉碎。
“对不起啊,基尔,请原谅我。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都怪我,不应该答应你又走开的……”
威廉抱住他安抚。可是联想到被关进监牢折磨的孩子们的基尔伯特在他的怀里不断震悚,连瞳孔一起颤抖,始终无法平静。
——路茨,我们离开这里吧,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回家父的据点好不好?
——只要是基尔说的我都会听。但是基尔不想和威廉亲王在一起吗?
——不,他也有自己的生活啊。而且哈特温怎么办?我们还是回家吧。
——好。
——还有,以后不许再生病了。也不要让自己接触可能陷身危难的东西。
他谨小慎微地对待公爵的托孤,亡父的遗愿,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他,教他格斗的技巧,培养他警觉的习性。但路德维希好像一无所知,拿着珍贵的口粮与野狗分享,即使被爪牙弄伤也能宽容以待。
他承认自己很后悔开枪打死了路德维希的狗。但那确实不是一条合格的狗。路德维希的狗必须做到绝对的服从,也不能把任何不稳的因素带进他为他撑起的安定生活中。
他沉湎在回忆中,几近混淆现实和虚幻,直到安德雷柔声唤醒他。
“亲王殿下,有访客……还是请您休息一会儿吧。我在这里也是可以的。”
基尔伯特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惭愧地捂住额头。
“不,不必。我说过谁也不见的。”
“但是是I国来的王子……”安德雷为难地说。
费里西安诺听说路德维希撞到头后久久没醒,基尔伯特又不吃不喝地守在旁边,就连夜做了点心来找他们。看到来人是他钦定的皇后,亲王也不好推脱,只能留他在房间,然后把安德雷赶了出去。
费里西安诺很关心路德维希的伤势,毕竟这是大好的日子,如果他没有为一时嘴快与皇帝争执,对方也不会失足摔倒。不过他又有点佩服这个年轻的傻皇帝,因为他临昏迷的最后一刻还劳心地为他们着想,念叨着:不要怪埃德尔斯坦,不要怪王子,不要怪——如果不是失去意识,他恐怕还能报出一连串随行人员的名字。
虽然绝无同他结婚的意思,不过和亲王一对比,费里西安诺对皇帝好感确实增加不少。眼前这位自从察觉到他进门就立即切换出审视眼神的亲王着实不讨人喜欢。想到善良又天真的弟弟远离姻缘,拧巴得好像天上人的哥哥竟然能十年恋爱长跑到终点,他感叹真是造化弄人:想必走到这一步的哈特温阁下受了许多不得为外人道的委屈。这样想来他对这门联姻的婚事感到愈发窒息,而基尔伯特竟然还一直盯着他,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害他一口气屏在胸口,久久都顺不下去。
他终于笑着劝道:“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聊聊天?干等着很磨人。”
基尔伯特默许他的提议。他们聊了聊日后的大陆局势和两国联盟的各方面构想。不过王子明显地感知到亲王有些力不从心,几次在对话中因发呆而停顿,随后不知不觉地盯着床上的皇帝出神。费里西安诺原本想干脆借此机会聊聊驻军的军费问题,现在也明白这不是好的时机。也许他根本不应该来这里,因为这个房间里的敌意太致密,根本容不下兄弟以外的任何人,没有什么比不完好无损的皇帝更让亲王挂念关心。他叹了口气。
“亲王殿下,不知道您是否介意与我谈谈皇帝。”
基尔伯特皱起眉头。由于刚才一度停滞的谈话,他干脆完全转向路德维希那边,再次回到蜷着身体紧盯床上的姿势。此刻他只是微微地向费里西安诺转头,不友善地斜瞥他。
“您想知道什么。”
“皇帝想要的,他真正喜欢的……也许您对他并不那么了解。”他说完眨了眨眼睛,补充道,“请原谅我的僭越。我只是爱护他。”
基尔伯特干巴巴地说:“你当然可以爱护他。并且我也这么希望。”
“所以您是否想过一个君主想要受众人爱戴,那么最应该爱戴他的人是他的亲人和他自己。”费里西安诺发起话题时没想说这么多的,但是那些话不由自主地跑出来,令他因为激动而脸红,“如果人民看到他周围最亲近的人都坚定地支持他、拥护他,那么他们也会自发地爱戴这位深得人心的君主。”
亲王的脸色缓缓阴沉,费里西安诺没有退怯,只是安静下来向他友好地微笑着。过了半晌,亲王说:“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你不够了解皇帝。”
“是吗?您觉得最了解他的人是您吗?”
“这么说也无妨。”
费里西安诺很确定亲王在说谎,他看见了亲王回答时闪躲的眼神。
“那位omega秘书先生去哪儿了呢?我来时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他。我以为他会守在皇帝的房间里。他是不是还受了伤?我看见他的手上在滴血。”
“是的,他受伤了,在家休养。”基尔伯特说。
“可是皇帝陛下看起来很依赖他。如果他醒过来没有看见那位先生,一定会很失落。”
“不会有那种事的。”基尔伯特吸了一口气,正视着他,“不会有的,皇帝不会依赖任何人。即使你成为他的皇后,也不可能做他的依靠。”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可是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捏得发白。费里西安诺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双手,转转眼珠。他想,是时候摊牌了。
好吧,我是不会做他的皇后的——
他想要这么说的时候,基尔伯特噌的站起来,几乎是跳到了床上。他回头一看,那脸上分明已经喜笑颜开。
想必是皇帝醒了。他不由得又感慨起人的多面性:对外人横眉冷对的铁皮人,原来能在弟弟面前熔化成一汪炽热的铁水。
“所以如果铁皮人是亲王,稻草人是皇帝……喂喂,这样说他们真的好吗?稻草人可是自诩没有智商的呀。”
“不是很贴切吗?”
“……总觉得很愧对他们。皇帝陛下已经病成那样了,我们怎么能在背后这样说。”
“他不是没事吗?普通人撞到头晕一两天也很正常吧。只不过恰好因为这是皇帝。医疗资源就是这么被统治阶级占用的了。”
“虽说如此……不过那狮子是谁呢?虽然施魏因施泰格将军看起来非常威武,但是他一点都不胆小啊。我记得小时候妈妈说故事里的狮子简直就是一只过大的橘猫。姐姐,怎么办呢,这个问题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希尔德斯海姆将军……感觉他还是更像奥兹一点,但还是感觉哪里不太合适……”
“好了,要进去咯。东西都带了吧?”
“说实话我真的不太想看到埃德尔斯坦先生那种样子,让我觉得很难受……”安德雷在皇宫地下二层的门前咽了一口唾沫,为自己鼓劲,“好像上实验课的时候看被保定但是挣扎的动物一样难受。”
哈特温在门前迎接他们。虽然他对佩特拉也跟来这件事感到些许不满,不过既然基尔伯特说这件事由他做主,那他自然不想和这个恐怖的女人发生纠纷。情况已经在电话中简要说明。原本被关押在这里接受调查的罗德里赫突然在询问中进入了在他身上闻所未闻的发情期,让哈特温不知所措。征求基尔伯特的意见后,他决定先让安德雷为可怜的omega注射抑制剂以减轻痛苦。
“信息素的浓度确实超过了阈值……”安德雷从简易检测器上读数,无奈地说道,“我也认为给他注射抑制剂比较好。”
“那就赶快做吧!我先回避了。”哈特温有点拘谨地从门边闪了出去,随即锁上门。
安德雷盯着天花板上的监视器看了一会儿,突然看着前方,一下子垮下笔挺的腰杆,跑过去把缩在椅子里的罗德里赫揪出来,抓着他缩到袖子里的手想将他摆正姿势。
好湿啊……他从手下的布料上摸到了滚烫的汗液,再看了看浑身发抖、头发潮湿、眼神无助的男性omega,顿时想到草原上向猎人下跪哀求的怀胎母羊。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手里的并非汗而是血。他神情骤变,唰的一下捋起对方的袖子,利落地剪开被浸透的毛衣和衬衣,下面赫然是流血不止的伤口。
“天呐,他们怎么也不给你好好弄一下啊。你看这种换药技术连军校一年级生都做不出来。”他皱着脸说,同时打开手电仔细地观察伤口。他记得谁说过这是在山上帮忙搬运皇帝时被岩石的棱角划伤的,那感染的风险可就大了。
初次体验发情期的罗德里赫好像还没掌握驾驭更敏锐的身体的方法,在安德雷的摆弄下不停地躲避,蜷缩,向房间的角落颤抖着后退。医生极有耐心地对待他,哄着他把手伸出来保持不动,但是每次肌肤相贴的一刹那就会变成整个工具盘连同里面的东西都被打得底朝天的混乱局面。后来看不下去的佩特拉上来帮忙,5秒就把人制服,让他乖乖地被弟弟清创换药。包好伤口后,抑制剂也顺利地打了进去。
躁动的omega渐渐平复下来,抱住膝盖坐在墙角瞪着他们。
安德雷被看得很不好意思,但是房门好像只有从外侧才能打开。他默默走到对角上,贴着墙壁坐下来。
“埃德尔斯坦先生,你别太难过呀。我觉得亲王殿下大概对你有什么误解吧。总之把话说开就没事的……”
这话好像没什么用。他抓抓脑袋,努力想回忆出什么能逗对方开心的事,结果一不小心想到在临水别墅度过的生日夜。那时候的皇帝和秘书看起来至少比现在幸福很多呀!到底怎么变成这样的呢?他一哆嗦,连看罗德里赫的勇气都失去了。
这时,佩特拉开口说:“埃德尔斯坦,皇帝已经醒来了。你放心了吧。”
安德雷不得不佩服姐姐的阅历。这句话好像真是灵丹妙药一般,让心如死水的罗德里赫恢复了一些生机。他哆嗦着向他们靠过来,抓住安德雷的手问他更多。安德雷越看越难受,把话语权交给姐姐。佩特拉大致讲了皇帝寝宫里发生的事,罗德里赫安心地缩回去了。
为什么要把人弄得这么凄惨呢……安德雷想到基尔伯特冷峻的脸,第一次为他人的命运感到绝望。
Chapter Text
感谢为科研献身的无言土猪,半小时后,抑制剂在罗德里赫身上逐渐起效,令他暂且能安稳地坐在椅子上。哈特温开门进来时,压力大到极点的安德雷当真觉得对方的脑袋后头长着天使的光环,顾不得可能会伤罗德里赫的面子,拔腿跑了出去。
“他这个情况比较严重,用的是最新的产品,大概四个小时就会失效……到时候请再联系我。”安德雷在临告退前嘱咐道。
“可我听说连续使用对身体有损害?”
“啊……倒是有这样的说法。但这毕竟是特殊时刻。请放心,不会影响寿命的。”
“也就是的确有副作用?”
“这个嘛,其实人类试验才开始招募,不过从对B国土猪的测试结果看来……”
听到大剂量使用抑制剂有害健康,哈特温决定在时限内解决问题。虽然现在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但此次突然问话本来只因皇帝的受伤而起:一位随行卫兵报告说目击了皇帝为救秘书先生而一脚踩空的过程——当时皇帝陛下的躯壳里满溢担忧、惊惶和恐惧,他那因为扶着王子而本就重心不稳的、魁梧巍峨的身躯,在踩出了救人的步伐后壮烈地倒了下去,有如地摧山崩,于是卫兵凄切地哭嚎起来,如果不是地面太湿滑阻碍了脚步,他们恨不得把自己垫在皇帝的身下,其他的侍从亦是害怕得当场吓尿了裤子,但唯独那个致使皇帝受伤的埃德尔斯坦,唯独他清高地、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两手垂着,连一个试图挽救的动作都没有做。
但事情当真如此吗?他和罗德里赫有许多年的交情,尽管对话内容只局限于无伤大雅的表面,也足以证明对方是个善良的好人。虽然上回被皇帝剥夺近卫队长职务的夜里对方只叫了罗德里赫陪同,让这位秘书在事件中的作用扑朔迷离,但确实也是他和基尔伯特有错在先,不能揣着恶意怀疑一位无权无势的弱势性别人士。基尔伯特在朝廷里肯定得罪了不少人,他应该替丈夫把贝什米特家的印象分拉回来。
罗德里赫垂头坐在桌前,时而大声呼吸,时而像憋住了一样,从喉咙里低低地发出难受的、堵塞的叹气是声,或者突然向中间缩一下肩膀,两条手臂跟着过电一般抽动。这还不是适合问话的时候,不过在哈特温看来已经足够好,他急切地向对方询问在山上发生的事。
“皇帝陛下是否是为了扶你才滑倒的?”
“的确如此。”
“当时I国王子也在旁边。皇帝陛下用左手拉着他,看到你要滑倒,于是伸出右手拉你。“
“是这样。”
“当时在场的六名卫兵都做出了应急举措,但你只是站在原地。”
“是。”
“为什么你对皇帝陛下那样冷漠?”
罗德里赫恹恹地抬起头,他有些脱水,眼镜不知道去哪儿了,裸露的眼皮又薄又松,眼窝变得凹陷,显得很陌生,眼神很古怪。哈特温怔了怔,握拳向桌面倾身,把拳头压在桌上。
“请你回答。请你配合。”
“是亲王殿下让您来的吗?”罗德里赫冷静地打量他,看得出对方比自己更不安,“这件事和您没有关系。既然他想要调查我,就让他自己来询问吧。我会知无不言地告诉他的。”
“你开什么玩笑!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让亲王来!他是alpha。”
“你们不信任自己开发的抑制剂吗?也罢。如果是问那件事——当时我被吓到了。我没有想过皇帝陛下会为我这种人出手。我这种人……”他甩甩垂到眼睛上的刘海,低声笑起来,“我这种帝国最劣等的人有什么值得皇室垂怜的呢?既然皇帝陛下有一个当他摔倒时就会将我囚禁的兄长,那么耳濡目染的陛下会对我施以援助,当然是令我非常震惊的行为。”
哈特温听明白了这是嘲讽。他站起来厉声喝道:“请您别用这种语气形容尊贵的皇室,埃德尔斯坦先生!想清楚你在说什么!”
罗德里赫嗤笑一声,低头看了一眼疼痛的右手,血逐渐浸透了安德雷为他包上的纱布。虽然伤口得到了妥善的处置,但发情期令他比平常燥热,亦导致伤口难以凝血;而强效的抑制剂只是拂去了某些欲念,保证他不再散发信息素和被信息素蛊惑,却不能缓解身体的症状。他觉得自己要因为失血和发热而晕过去了。
他身上实在难受得很,从他从路德维希分开以后就净是坏事。他被卫兵羁押在夜晚寒冷的山上等待亲王的指示,他的重感冒才好了一天,身子禁不住冷风,为了接待客人穿上的挺拔而单薄的西装加剧了寒气对瘦弱身体里残存能量的剥削。可是亲王的心思全在晕倒的皇帝身上,他们三人站在围起的警戒线里,迟迟等不来消息。当押送他的两个戴皮帽的卫兵也因为寒冷而牙齿咯咯响的时候,哈特温才来接走了他。或许是忙于节日安排,抑或夫妻生活不和睦,亲王妃的精神状态并不很好,略长的金发缺少光泽,瘫软地蜷曲在颈窝,他告诉罗德里赫皇帝的情况不容乐观,随即就将秘书关进地下的特制房间。虽然哈特温吩咐过卫兵给他包扎并安排餐食,但两个被罗德里赫牵连而挨冻的卫兵早就对他不满到极点,有意无视了亲王妃的命令——反正他也不再是近卫队长了,在等级森严的皇宫里人们只需对长官的话负责。
潮湿的刘海再次盖住视线,而他放弃了将它拨开。他带着鼻音回答:“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既然皇帝陛下平安无事,想必要问我这些天的工作。届时找不到我,亲王殿下打算如何安抚他?”
“这不劳您费心。先回答我的问题吧,您不用跟我见外。我们认识得太久了。毕竟连我不知道的事您都能知道,还说什么谜语呢?还有……”哈特温的脸在灯泡下难掩倦意,但他强撑着让自己显露出十分的威严,“还有您这是怎么回事?您的身体怎会变成这样?皇宫不允许omega职员的存在。您放任自己留在皇帝和亲王身边,全然没有为皇室的安危考虑。”
他说话时,脑中迅速地思索omega特征显现的征兆,同时试图分析出秘书先生暗中维持的不正当关系。然而对方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啊,我们从二八年就认识了。竟然已经九年了。”罗德里赫机械地说,“如果两条线从起点就错开,时间只会让距离更远。九年前我尚有作为同伴的待遇。”
哈特温怎么会不知道基尔伯特从一开始打的算盘。虽然大家名义上是共同开国的战友,可是性别、 阶级自古有别,平民出身又是omega的罗德里赫不可能在宫廷取得一官半职。基尔伯特只是念及他们两人忙于军务,无暇照顾路德维希,又恰好觉得罗德里赫无法发情、生育却能嗅出信息素的体质合适,将他接收下来就能送施魏因施泰格将军一个人情。用一个无关紧要的omega来换取能带给国家巨大利益的alpha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和基尔伯特与路德维希不同的是,哈特温是平民的孩子。早些年大家还在四处奔波的时候他是最能与罗德里赫共情的。他从这个年长他几岁的男人身上看到了难能可贵的高尚修养和无懈可击的待人方式,他很难想象一个没接受过精英教育的普通omega如何修炼到如此程度。所以那时的他凭借好奇,尝试以朋友之道对待罗德里赫,邀请他同桌用餐或者与他谈论历史(即使后者并不那么吃这一套)。但随着疆域的扩大,朝廷的扩充,渐渐地,为了照顾他们的“星星”而付出最多的罗德里赫却只能在群星的光辉中作一抹黯淡的夜色,没有人赞美他,亦很少有人提起他,仿佛能让他近距离地接触最大最亮的那颗星就已经是群星给予的恩赐。有一天哈特温发现以基尔伯特为首的其他官员对待罗德里赫的态度虽然礼貌,但仅仅基于对弱者的怜悯,是一种几乎无视对方诉求的空泛又虚无的礼貌,然而心思敏锐的omega先生好像并未察觉,仍然恭敬地对待所有人。于是哈特温也被同化了。他同样会邀请罗德里赫共同进餐,两人一起陪同路德维希出行时,也要靠在墙边聊一聊大陆的局势,但他再也不会仔细分析罗德里赫想说的是什么(尽管只要他认真思考,就会发现秘书先生对他人表达的所有观点都基于对方的观念和喜好),仅仅不停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时间怎会过得这样快?他想起九年前和基尔伯特的种种,那时两人多么意气相投,总有说不完的话和用不完的干劲!是国家的统一消磨了热情和沟通的欲望吗?他突然觉得此刻在阴湿的地底替人审问的自己太可怜了。
罗德里赫嗅出他的动摇,同时,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正在接近,大概是路德维希要来了。他心中有了数,再与哈特温周旋了几句,忽然迸发出一股力量站起来。哈特温在门前拦住他,他却没有再往外走的意思,而是低声说皇帝很快就会来,希望对方能帮忙打理自己的形象,免得皇帝怪罪。
“你在说什么?我不会让你见他的。现在基尔伯特对你意见很大,如果让你们见面,他只会更加厌恶你。”哈特温忍不住道出真相。
“我建议您不要说这种话。”罗德里赫抬头看了看监控,“请让我去打理一下自己吧。这样的形象与皇帝陛下相见,实在失礼。还有这样的房间——皇帝陛下最害怕周围的人受伤,这里到处都是血迹。”
哈特温想到自己说了对基尔伯特不利的话,隐隐心虚。或许罗德里赫真的能感知到皇帝的到来?他将信将疑地把人带出房间。这时,他和一个急急忙忙跑过来的胖男人迎面撞上,竟是曾经的下属麦克。
“哈特温长官!”已经升为近卫队长的麦克·兰茨激动地用双手握住他的手掌,俸禄上涨后,愈发肥胖的身体像肉虫一般地不安扭动,小眼睛里挤满惶恐,“长官!您看上去真是憔悴!我,我,下官要通报您,我——”
他们寒暄的当口,罗德里赫从旁边挣脱了,踉跄着跑进走廊的岔路。哈特温大呼不妙,麦克也很有眼力见地,叫他带来的人将罗德里赫团团围住。他们有的准备好手铐,有的拿出枪,摆好射击的姿势。哈特温看到这场面,又觉得如此对待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omega有些过了,挥挥手让他们放下枪。
而自知无路可逃的罗德里赫孤独地站在包围中央,瘦薄的身体挺立,双手却从肩膀开始丧气地垂下,胛骨微微地后倾,脑袋半低着,脸上没有表情。
老天,我怎么会把事情搞成这样?哈特温心里没了底。他明白路德维希对罗德里赫的偏爱,他也不想把局面搞得太糟。如果这事引得兄弟有了嫌隙,又要怎么办?早知道omega不稳定,就不该长久地任用他;如果在帝国繁荣时将他辞去就好了……
他定了定神,用柔和的语气告诉罗德里赫自己是来帮他的,他们的谈话内容会对亲王保密,关于罗德里赫的未来还有商量的余地。
罗德里赫没搭腔。他又想说些什么,这时,皇帝真当降临了。
“埃德尔斯坦!”皇帝一来就大喊他的名字。卫兵们自觉地让开,任由皇帝大步流星地走来,将秘书笼过去护在身后。他把罗德里赫抱在怀里粗略地检查,发现他手上有伤后,变得怒不可遏。他质问哈特温究竟对无辜的omega做了什么,哈特温想到抑制剂的时效,上前一步横在两人中间。
“您不能靠近他,他现在已经不同以往。您大病初愈,还是赶快回到寝宫歇息——”
“我没病!你在狡辩些什么!我在问你他怎么会受伤!”
路德维希怒吼着打断他,看见他辩解的样子,生气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哈特温哪里被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么无礼地对待过,立即出手格挡。眼见着皇帝可能遭到攻击,一瞬间,卫兵们自发地将还没收好的枪对准了哈特温,更有几个挤挤挨挨地跑过来,要么抓住他的手腕,要么按住他的肩膀。麦克“哎呦”“哎哟”地哀嚎着,用笨拙的嘴努力劝架,又是责骂对亲王妃不敬的卫兵,又是向皇帝谢罪,结果两边都不讨好。他心虚地偷瞄哈特温的颜色,这一看可不妙,平时明眸善睐的好先生,现在怎会气得怒目圆睁,连嘴唇都发抖!
闹剧以皇帝抱着秘书离开结束。卫兵们见人走了,纷纷听从麦克的授意去安慰哈特温。
路德维希闯进寝宫时,基尔伯特并不惊讶。当他从哈特温那里听说罗德里赫恢复omega的功能后,大抵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没想过去追,也已经准备好了无可反击的说辞来痛骂不能明辨是非的皇帝。不过路德维希直接略过了他,与同样等候在门厅的费里西安诺寒暄后就快步进了卧室。基尔伯特站在原地等了片刻不见弟弟出来解释,这才按捺不住地走进去。
“请您出去。不,请不要让我对你发火,哥哥。”路德维希展开双臂站在门框里,用高大的身体遮住床上的景象。基尔伯特皱着眉盯了他许久,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标记他了吗?”
“请您出去。”路德维希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地说,同时抓起墙上的内线电话,颇有要叫卫兵将基尔伯特带走之势。基尔伯特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他握住听筒的手。过了几秒钟,他拨通了电话,基尔伯特嘁了一声,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离开了。
他走后,费里西安诺来问皇帝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皇帝也不见外,告诉他帮忙找点吃的。费里西安诺立即献上自己带来的点心,随后去找了在大门外面对一众瑟瑟发抖的官员讲述情况的路易莎。过了一会儿医生也来了。人们为得以进入皇帝卧室的omega做了最好的治疗,奉上用最高级的食材做成的餐食。路德维希感到很可笑,整个皇宫的制度都可笑透了,原来只要地位转换,人们的态度就能变得比翻书还快,原来他豢养的臣子就是这样的一群东西!可是他哪有时间想这个,等罗德里赫的面色稍微红润,他就把所有人赶走了,而对于贴心地忙前跑后的费里西安诺,他心里充满愧意,答应对方等事情办妥后一定重谢。
“没关系,陛下,这些天我就住在新宫。还有什么不方便做的,可以尽情找我这个外人帮忙。”
路德维希知道亏欠对方太多,然而现在这副样子,简直就是把“联姻是场骗局”一事昭然天下。他苦恼地思考措辞,讲得磕磕巴巴的,终于表达出了自己在联姻这件事上也很无奈的意思,至于对方想要的东西,可以尽管提出。
“我知道的,陛下。”费里西安诺接住他伸来的手,用自己纤长的手指轻轻包住,再将另一只手盖在上面,“我知道的,您是个好alpha,也是个好君主。现在紧要的是照顾好他的身体,我会静候佳音。”
王子迈着轻盈的步伐穿过新宫里规整的层层门洞离开,红色的披风消失在尽头窗户的光晕里。路德维希呆呆地目送着。
又过去一小时,被抱在怀里取暖的罗德里赫康复了。路德维希激动地抱住他亲了又亲。他们两个都没有穿衣服,硬生生地抱成一团嵌在厚厚的冬被中,弄的空气里都有了汗味。
罗德里赫叹了口气。
“让人送抑制剂来吧。不然就该出大问题了。”
“你是在命令皇帝吗。”路德维希刚擦干身上的汗水回到床边,他双手撑着床俯身,直直地盯住罗德里赫的脸,两人的鼻尖顶到了一起。
黑发的omega别过头,失焦地望着侧边的墙。“我还需要顾忌这个吗。”
“你说什么。”
“我犯了这样的罪,很快就连命都不剩了吧。”
“你在说什么!”路德维希用额头压住了他的,“以后不会有人伤害你了。明天我就叫人宣布我们的婚事——”
“陛下。”罗德里赫的语气很平静,“现在I国王子还在国内,狙击亲王的人也没有眉目。R国与F国的局势更不明。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当然知道。我会择日公开。”
“所以放我起来吧。如果不方便叫人来,我可以自行解决。过去我也是这样拿到抑制剂的。”
“过去?什么过去?”皇帝用虎口轻轻地扼住他的下巴,“你自己用过抑制剂?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伤身的事?”
罗德里赫无力的眼珠微微转过去一点儿,又落下来,盯着墙纸上的花。
“不能决定吗?等我开始释放信息素,您就该后悔了。”
“我说了,从今以后没有任何人能阻挠我们在一起。凡是干涉的,我自然会处置。”皇帝松开手,立起上半身温柔地望着他。而他也转过头,在弛缓的时空中端详着alpha的脸。皇帝有D族人最典型的相貌,高而宽的额头,深邃的眼窝,如刀削出的冷硬嘴唇,无一不令他的身体飞快地分泌出荷尔蒙,催促着他与这完美的造物亲近。
正出神时,他的右手被握住了手腕。
“你的手没事吗?我会注意的……啊,不会影响你弹琴吧?你弹琴是那么好听——”
“不。比起这个,我只希望您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
“我知道。”路德维希有些迫不及待地抱住他,用下巴在他颈上摩挲,“我不会标记你的。在我弄清你所有的秘密之前,我不会不负责任地拴住你。”
罗德里赫不再回话。路德维希为他的默许而窃喜,俯身轻咬住他的嘴唇。
Omega第一次自主产生的发情期持续了三天。皇帝也三天没有出门。他们没有做爱的时候,路德维希就坐在床上看自己昏迷时的监控。他对哈特温和基尔伯特的言行极为愤怒,问罗德里赫应该如何处置两人。罗德里赫反而替他们说好话,告诉路德维希基尔伯特是如何不吃不喝地守护在他床前的。
“不过是自我感动。”皇帝不屑地评价道。和基尔伯特截然不同,因为得到了及时的处置,他对年幼时在输液中因过敏而发生危象的事完全没了印象,所以对于已经29岁却还在过度照顾他的兄长只觉得莫名其妙。
而听及罗德里赫在询问中的说辞,皇帝伤心坏了。他想罗德里赫怎么这样不近人情,自己已经体贴地照料了这么久,他还要用那些带刺的话来强调两人在地位和性别上的差异。而罗德里赫轻描淡写地说:“那是说给他们听的。只有撇清和你的关系,才能如亲王的愿。”
“你可不能骗我。我从不觉得omega是下等人。你在我心里一直那么好——”
等到罗德里赫能够自如地活动时,他向皇帝申请了长假。
“等与I国王子谈妥结盟,我就回老家。我已经太久没有回去了。”
路德维希很不舍得,他希望罗德里赫能再等一等,等自己有了空与他一起去O国,这样他们甚至可以来个童年圣地巡礼。不过罗德里赫马上用后续的行程反驳他,他只能作罢。的确,皇帝并没有那么多能松懈的时候。他同意了罗德里赫的请求。
一周后,I国和D国结成联盟,所有条件都正如费里西安诺王子初次所言,极大地向I国偏袒。没有娶到美人却白白地出了军队,D国皇帝真是好气量——大陆上流传着这样的笑话。倘若维尔弗里德的直播间还开放,那么评论区必然也会为此疯狂。不过从几个月以前,那个账号就再也没登陆过了。
难得的休息日里,埃米莉亚带着弟弟兰伯特到赫尔曼家做客。因为长官的妊娠,副官马特奥一人在厨房里忙活,性情温顺了许多的冈格尼尔乖乖地趴在灶台下。古怪的小老头克里斯托弗在客厅里旁若无人地弹钢琴,姑且算是谈话的伴奏。
“所以皇帝陛下真的让步了这么多?他那时是怎样的表情?亲王呢,基尔伯特那家伙没有大发雷霆吗?”埃米莉亚从赫尔曼口中听到条约的内容,惊讶得扬起眉毛。
“嗯,因为瓦尔加斯王子帮了他的大忙啊……爱情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这样一来我反而比较支持元帅的见解。有时候用情太深并非好事——对于皇帝这样的人。”
“嘛,我还是相信真爱的那一派。如果皇帝能在婚恋方面做个典范,倒是不错的开端。不过那孩子真的去读书了呀?25岁了还在学习,真好呢。”埃米莉亚羡慕地望着弟弟,言下之意是如果兰伯特也有那样的精神就好了,这样若是不幸分化成omega也是可以不必早早嫁人的。
“是啊。国立大学的艺术学博士吧?还真是有精力。皇帝陛下的一番美言,国王也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我看他本来也不想嫁人,应付一下父亲罢了。”
“对了,你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呢?该考虑请假了吧?这样下去怎么也会被发现的……”
“还不着急。我倒是想说,但是‘基尔伯特亲王号’很快就要下水——”
厨房里突然传来盘子碎裂的声音,接着是马特奥的骂声。赫尔曼和埃米莉亚同时起身,马特奥喊道自己打碎了三个盘子,需要人来帮忙。埃米莉亚拍拍赫尔曼让他别担心,然后独自去了厨房。
赫尔曼缓缓用大腿发力坐下来,现在的他为了腹中的孩子的确时常改变运动的方式。而等春天到来,大家都脱掉厚衣服,那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了。
希望海军部的那些人能抓紧时间吧,可不能再拖了。
钢琴曲进入一个较为舒缓的部分,兰伯特盯着赫尔曼凸出的腹部问:“你要生孩子了吗?军队里没有产假吧。”
赫尔曼看了看厨房,回头笑道:“是吧。我想等军舰下水,我就会辞职的。小朋友不用担心哦。”
兰伯特歪头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过了没多久,他又问起“博士是什么”以及“学艺术学有什么用”,赫尔曼一手抚着肚子,耐心地为他解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赫尔曼察觉到从绿植后透过来的目光时,克里斯托弗已经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丈夫很久了。
他心虚地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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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罗德里赫回到O国已经半月有余。这些天皇帝心神不宁,联络不断,但他从来回复寥寥,只在估摸着对方要入睡前简单抽几条与国事有关的询问回答。路德维希想用视频通话轰炸他,念及他曾说过自己讨厌这个,只能作罢,可是工作一会儿就眼巴巴地盯着手机,生怕错过一条回复。不过克制的表现没有为他博得奖赏,反而让罗德里赫回复得愈发稀少了。
被兄弟阋墙的好戏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科斯汀频繁往来于两个楼层之间,化身通讯兵飞快地打字转播第一手消息:学长,皇帝也很忧郁,因为他拿那位情人毫无办法。
维尔弗里德对科斯汀嘻嘻哈哈的态度光火到了极点。自从菲利克斯携带他的ID卡消失,他的神经就没有一刻不紧绷的。这事没法拿到台面上和谁讨论,结成攻守同盟的赫尔曼也不行,他想赫尔曼是亲王忠心耿耿的狗,过去菲利克斯没出乱子尚能包庇,但近来P国游行频发,更有S族人不满于宣判而当庭刺杀D族法官的骇人听闻的消息——他怎么敢暴露自己和凶恶的蛮族有一腿呢。
好在三天后的P国新闻中,菲利克斯在首府露面了。尽管暴瘦到走路时裤管直晃,有过肌肤之亲的维尔弗里德也能确定是本人,他喜极而泣。至于消瘦的缘由,虽然科斯汀提醒过他或是疾病所致,不过他甚至恶毒地想着,上天让置他名誉于不顾的小偷得了病岂不是好事一桩?
亲王基尔伯特关注P国动向数月,从起初的知识分子以“论坛”为名讨论改革,到青年学生高唱改制君主立宪的E国革命歌曲,到如今,低贱的S族人能在国庆期间公然杀害D族高官,这俨然是革命前兆;十年前D王国革命时,共和派亦是这样聚集起来从最无害的学术团体摇身一变成逆天弑君的刽子手的。路德维希的父亲被斩首前夜,他父亲奥托买通了狱卒与公爵会面,遍体鳞伤的公爵泣血托孤,从此奥托每晚晚餐时都要对他停叮嘱:如今君不是君,民不是民,若我不幸丧命,汝务必献上生命捍卫公爵血脉;公爵之利益高过万物。
这样的嘱咐化为利剑,武装了尚未找明人生道路的懵懂少年,令他在复国军中大放异彩,一跃荣升威廉统帅的得力助手,所向披靡。保卫公爵!守护国王的领土!直到D国的铁骑踏过路弗斯皇帝鼎盛时的旧帝国边陲,年轻的指挥官才意识到自己已在无意间创造神话。但嘱咐也是枷锁。一回首,五年仓皇流逝,而他已经站在一人之下的位置而无路可退了。跟随他一路征战晋升的军官们对他敬爱有加,摩拳擦掌地等待下一次战争,好让自己加官进爵,邻国亦飘散着亲王权倾朝野、终将谋反的流言,他不愿让年幼的路德维希为难,遂主动交出兵权,安心做好皇帝的后盾。
但兄弟关系何以到了这样艰涩的地步呢?即将步入30岁的基尔伯特想不明白,想起因为罗德里赫的事与自己置气的哈特温,他更是纳闷,只觉得即使疆土辽阔,万国来朝,自己也没能完成父亲的遗愿,但被沉重枷锁捆绑的生命好似被偷走十年。
基尔伯特怂恿皇帝对P国施压。他想,当他以自身的才智为路德维希解决难题的时刻,才能重拾久别的价值感。可是皇帝没有动武的意思。他也关注到P国的新闻,及时与总督菲利克斯通过话,对方的答复是:一切皆在控制之中。
“那么要采取何种手段惩戒寻衅滋事者呢?”皇帝问。
“杀人和伤人者依照法律严惩,违规聚众游行者给予警告。”总督说。
皇帝认为警告的惩戒太轻,但菲利克斯说服了他。他称S族是现在帝国的第二大民族,如果引发民族愤怒,后果不可估量,应当以包容的态度保障S族人权益。且现在R国极力动摇P国民心,暴政正合了他们的意。
“可是难道他们不服从我,我还要哄着他们吗?那可是S族。”路德维希很诧异。
“我会定期进行安抚性谈判。请皇帝陛下放心,一定不辱使命。”
路德维希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同时,他对形容枯槁的菲利克斯给予慰问。
“你最近瘦得厉害,我知道P国条件艰苦,叛逆的群众更让你劳心,请务必保重身体。”
菲利克斯挂了电话,从抽屉里拿出止痛药。抽屉里放着各种药片——止吐的、止痛的、营养神经的,突兀的是一把枪和一张ID卡。他看着枪沉思,心想再坚持一会儿吧。
而亲王这头,被皇帝果断拒绝后,没有再和从前一样大发雷霆,眼中反而尽是凄怆的神色。他说:“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你对贼子好,他们未必感谢你。”
“这该不会说的是您的心声?朕虽然不听您的话,但可不是贼子,我先声明。”皇帝昂首挺胸地坐在办公桌前,连看也不看他那在沙发上弓着背低着头的兄长。
基尔伯特问,若是下一步S族人以特权要挟,甚至要求二元帝国,他将如何对应。皇帝答,您管得真是太多也太远了。
“想必是您缺乏家庭的温暖,基尔伯特,您该好好打理家事。结婚这么久了,也该有个后代。怕不是王妃不配合?您有多余的关心,不如给朕生个王子吧。”
基尔伯特不确定哈特温如何想,但他自己绝无生育的打算。结婚既是为了调和皇帝和哈特温的关系,亦是让自己有体面的家庭,免得闲人多嘴,同时多年的相处下来,他和哈特温早就情同夫妻,与之结婚是最安全稳定的选择。可是生育则不同。一旦拥有后代,他的关心势必会落到孩子身上,届时就无法全心全意地爱着皇帝了。
在皇宫里碰了壁,回到家里的基尔伯特看待哈特温的眼光多了些愤懑。他却不敢问哈特温关于孩子的看法,万一对方真的想要孩子呢?在皇帝和秘书的私人关系一事上,哈特温可没有坚决反对。
“如果路茨执意和他,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无父无母,关系简单,对待皇帝也有相当的忠诚,他们也有感情基础。关键是——我不想让你因为一个omega,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和皇帝闹翻。再说他们的事难道是今天才发生吗?你现在来干预又有什么用呢?”
基尔伯特对罗德里赫的忠诚持保留态度,但他没有亲友、易于控制这一点,的确也是优势。
罗德里赫在O国过得可谓心旷神怡,悠然自得。彻底远离压抑的皇宫,也不必穿层层叠叠的套装,连眼镜也恰巧丢了,他没有用发胶梳头,散着头发,穿着灰色的风衣随意地走在小镇街道上,同样打扮低调的瓦修跟在他身后。前两天他们去了很多地方。首先是已经转手他人的埃德尔斯坦故宅,傍晚,远远地站在篱笆外看窗户里新主人聚餐的剪影。瓦修见识到罗德里赫出生的地方,联想到后来的不幸经历,感慨万千。其次是玛丽夫人家——他们曾经学琴的地方。玛丽是他们碰巧在街上遇到的。虽然沧海桑田,两方的相貌都和过去有了巨大的差异,可彼此还是一眼认出。头发斑白、拄着拐杖的妇人和回忆里一样温柔贤淑地微笑,招呼他们来家里小坐。
“来吧,孩子们,我正好做了一炉蜂蜜蛋糕。没人吃就太可惜了。”
玛丽夫人有三个孩子,最大的腓力已经出去上大学,最小的女儿才刚开始读书。小孩避开表情冷峻的瓦修,在母亲的鼓励下向罗德里赫走过去。罗德里赫很有哄孩子的技巧,不久就把小姑娘哄得服服帖帖。玛丽问及两人的事业和家庭,罗德里赫一说,她便想起来常常在电视上看到他,感叹真是有大成就;瓦修本不想让老师伤心,不过对方主动提起和他父母的几次偶遇,也只能如实相告。
“真是可怜的孩子。但你父母很想念你,好不容易回家,还是去看看吧。”
玛丽劝瓦修回家,罗德里赫也来帮腔。玛丽说依照新的法律瓦修的行为毫无疑问应当无罪释放,罗德里赫也连忙说的确如此,是他和皇帝一起修正的法条。说到皇帝,玛丽在罗德里赫面前夸了许多,讲他又年轻开明,又仁慈宽容,尤其是在媒体捍卫少数民族和omega权益这一点深得O国拥护;他还逐步取缔非法新娘学校,让更多omega少年少女得以接受公立学校教育。罗德里赫知道这的确都是路德维希的决策,可从第三人嘴里以称赞的语气说出来,他竟然感到脸红。
瓦修和父母重修于好的那天,罗德里赫打电话给玛丽报喜。玛丽又说:“其实当年你离开马克西米连家,还有人来找过你好几次呢。不过我想你是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当然,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儿,所以什么也没告诉他们。”
现在,受腿脚不便的玛丽之托,两人带小女儿玛格丽特到新建的博物馆参观。这间博物馆正在举办H王朝特展,罗德里赫感到非常惊奇。门口分发的三折页上写道藏品从C国、B国和O国搜罗而来,部分珍惜藏品还是从墓穴中掘出的,属于首次公开。经皇帝审核,所有展品特向三国流动展出,旨在弘扬历史,促进民族统一。
H王朝曾是大陆上持续最久,统治领域最广的家族,从路弗斯大帝起算已经数百年,这一部分也详实地反映在展厅中。动画和造景还原了旧宫廷生活,宗教至上的年代,来自W国、C国、B国的国王和公爵,以及各主教国的大主教,纷纷化作皇帝的佣人,有的为他斟酒,有的替他烹饪,当然也有的在沙盘上指点江山。不过最惹人注目的是皇帝脚边俯卧的狼。
“诺顿……”
玛格丽特喃喃地说。罗德里赫被声音吸引,也开始观察那匹狼。他发现她腹部肿胀,看来尚在哺乳,但却不见孩子的踪迹,反而含情脉脉地仰头望着主人。视线顺着华丽的战靴上行,爬过衣袍,他看见古代的少年皇帝竟然同路德维希有一张一个模子里刻出的脸。
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老师教过,古D国语里‘诺顿’就是‘执行者’‘应我所需’的意思。皇帝一定很喜欢他的狼。”玛格丽特指着版画下的注释说。原来每个人物都有对应的名字,而母狼叫做诺顿。
瓦修盯着旁边的展板默读,读到“母狼诺顿为皇帝哺育皇子,饮下狼奶的婴孩有媲美犬科的发达嗅觉”时,因为惊讶没能控制住表情。
“罗德里赫,这难道不是你吗?”
玛格丽特央求瓦修给她讲罗德里赫的故事。瓦修只能说埃德尔斯坦先生天赋异禀,从小就能通过气味分辨旁人的感情。罗德里赫黑着脸让他打住,转回去看路弗斯的头像。穿长袍的少年双腿交叠,两手按在膝上,虽然面容清秀,但上挑的眼尾很是挑衅,的确连气质也越看越像路德维希。史书记载路弗斯的皇后生下三胞胎后就因大出血死去,皇帝找来奶妈,孩子却不愿喝奶,全都奄奄一息,这时从未生育过的母狼诺顿竟然生出了奶水,将孩子一个个叼到怀里哺乳,三个孩子都恢复了生机。于是路弗斯将大儿子命名为鲁道夫——这也是古D国语中“狼”的变体——后来鲁道夫继承了皇位,广泛联姻,得以令H王朝的血脉顺利传递。
怎会有这样巧合的事呢?他仍然在想皇帝长着和史书中的人物有相同的脸的事。此外,诺顿的名字也似曾相识。他计划到O国国立图书馆查询更多信息。玛格丽特拉着瓦修去参观另一件展品时,他还杵在原地。
这时,有位身材高挑的女性朝落单的他走了过来。她自称艾薇,是受政府委托的历史研究员,也是策展人之一。罗德里赫看了看手中的三折页,上面的确有她的名字。
“您是皇帝陛下的首席秘书官埃德尔斯坦先生。”艾薇开门见山地点出他的身份和自己的来意,“在下正是这件展品的转运负责人。可以说从挖掘、修复和再现,都有在下的功劳。如果您对此感兴趣,欢迎光临寒舍。家中有些许您可能感兴趣的资料。”
虽然很唐突,但被路弗斯和诺顿的故事所吸引,罗德里赫与女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原本想去图书馆的计划也临时改为女人的家。
对“诺顿”的熟悉感果然是真的,他在艾薇家里读到古代的神话,诺顿是故事中神剑的别名,但它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格雷墨”和“巴尔蒙”。格雷墨曾被神枪冈格尼尔击碎,修好后又改名巴尔蒙,平民英雄用浴火重生的神剑击杀了恶魔,唤醒沉睡的美人,两人陶醉在爱情之中。
“怎会有这样的事呢。”罗德里赫感到不可思议,又想到赫尔曼家由基尔伯特起名的狗,总觉得有什么不详的隐喻在其中。
“请看这份族谱。”艾薇又为他献上用羊皮装订的古书,罗德里赫翻开书页,跟随她的指引寻找鲁道夫后代的下落,突然间瞪大了眼睛。
罗德里赫已经三天没有回复过路德维希的短信。从一开始的失望、自我安慰、不安到怀疑,皇帝非常恐慌。他很想直接命令O国政府派人去找他,又唯恐找到人后被唠叨滥用资源。挨骂事小,让罗德里赫失望事就大了。他想了个妙计,跑到临水别墅拍了张照,附言说:埃德尔斯坦,你送我的苹果树马上就要死了,我该怎么办啊,她不能死在我手里,会变成冤魂打扰我睡觉的。
后来他收到了一份命名为《果树栽培学》的pdf文件,其他的回复,当然没有。
“埃德尔斯坦,基尔伯特说应该出兵镇压P国,虽然我否决他了,但你怎样看呢?”
罗德里赫把利奥波德的名片推给他,没再多说话。
“我想念你做的草莓蛋糕。虽然厨师也做,可是没有你的味道。请你速回,为我做蛋糕。”
过了没多久,库格跑了进来,告诉皇帝自己将会为他制作埃德尔斯坦牌的草莓蛋糕,请稍作等待。
皇帝很生气,不停地给罗德里赫打电话。那时瓦修回茨温利家和父母团聚,罗德里赫在玛丽夫人家做客。他的手机一直在大衣口袋里振动,玛丽笑着问他为什么不接。
“没有必须通话的理由了。”他陷在沙发里说,将手机拿出来放在膝盖上。已经有93个未接来电。
“是吗?是那位大人打来的话,本身就是必须接听的理由吧。”
“不。那也和我没有关系了。”
“哎呀,可是你辞职了吗?”
“算是吧。”
“到底有没有呢?单方面不辞而别,不是小情侣用来赌气的伎俩吗?等着对方主动找上门什么的……弗朗茨在学校里也是这么追女朋友的呢。”
电话还在不断地振动,罗德里赫愈发烦躁。他望向玛丽家的落地窗,窗外传来玛格丽特和弗朗茨的笑声,他们正在屏风后打网球,远处的山墙上两只花猫靠在一起取暖,连天上的鸟都是成群结队。
他说:“您说得对。这样的确不好。”
路德维希打第95次电话的时候,他接起来,在对方还没开口时抢先说:“路德维希,不要找我了,我辞职了。”
玛丽稍微有些惊讶地望着大声讲话的男人,眼睛还是笑盈盈的。
他又说:“正式的报告稍后会发给您。请原谅我为自己做唯一的一件事。过去您说过我要多为自己考虑。”
皇帝咆哮的声音都要穿透听筒跑到房间里来了。罗德里赫站起来,拿远手机,等他安静下来才说:“如果无法从您这里获得自由,我只能向死神谋求了。”
说完他便关机了,以一种好像要哭的表情坐下,扶住额头。
玛丽说:“他会很伤心的。”
“很快他就不会伤心了。他总是会遇到别人。不是我这样的人。没有我在他也能处理好所有事。所以他会习惯的。”
罗德里赫的声音有点哽咽,玛丽扶着他起来,摸着他后脑柔软的头发说,你出去走走吧,和弗朗茨他们一起玩,会好起来的。
他无法克制自己回忆和皇帝度过的每个夜晚。路德维希反坐在椅子上听他弹琴,在皇宫里求他原谅自己,在湖畔讲自己抑郁而终的母亲,还有共浴时的戏水调笑,以及像战友般讨论各种决策的时刻,困倦时用“气泡饮料”碰杯的声音。他恍惚地走到窗前,拉开玻璃门。突是、然,玛格丽特飞奔过来,弗朗茨紧随其后。两个孩子差点把丢了魂的他撞倒了。他扶住墙,孩子们又高喊着冲向他们的母亲。
“妈妈!”
“妈妈,小狗!”
“小狗狗!”
弗朗茨举起一只胖嘟嘟的小狗崽,玛格丽特急切地述说发现它的经过。他们想要养它。玛格丽特可怜巴巴地向母亲求情。
“我一定好好照顾小狗狗,喂它吃东西,带它玩,不会抛弃它的。”
玛丽说养狗当然没问题,但狗为了融入家庭也要付出很多努力,对狗来说,被信任的主人遗弃就是被逐出了狼群,切不可因为一时兴起给了它温暖,又因为各种不便将它送走。
“如果没有未来十几年不离不弃的决心,还是把它放回原处比较好。会有更适合的人带它走的。不能白白去招惹它啊……”
“没问题的!我会和小狗狗一起睡觉的!我不在的时候弗朗茨也会照顾他的!对天发誓!”玛格丽特信誓旦旦地说。
罗德里赫觉得自己和玛丽家的气氛格格不入。他回到酒店打算早点睡觉以忘记忧愁,这时又接到了艾薇的电话。她想约他和另一位贵客小酌。罗德里赫心想闲着也是闲着,如果一时间没睡着,那一个人呆着就会陷入解不开的烦闷中,不如和别人待在一起,把空着的时间都塞满。
而这次会面,扭转了他对和皇帝结婚的看法。他终于下定决心接受皇帝的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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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修回到茨温利家后,三天没有音讯。罗德里赫没有着急请他回来。到了第四天他问起父母的事,瓦修支支吾吾地说父母年事已高,现在都有了基础疾病,他们希望唯一的孩子能留在O国,在仅剩的时间中有个照应。他犹豫了好几天,实在愧疚得不知道怎么面对罗德里赫,所以一拖再拖。
“当然没有问题。你自由了。如果需要安排工作,我也会尽力帮忙。”罗德里赫却很开明。
“不,其实我父亲也有些人脉。一位好心人愿意将我安排到企业工作,我想父亲一定费了很多功夫才让他拍板。”
“既然这样,下午会把这个月的工资结给你。”
挚友的离开本来就是重逢时就预见到的,罗德里赫并不伤感,他反而觉得在这个人人都群居的世界中,自己离经叛道地做个孤家寡人才符合不寻常的命运。
“但我还是放不下你。那位皇帝——我不认为现在的他能给你幸福。虽然他确实很爱你,可他没办法从残酷的家臣手下保护您。他只是摔到了头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关怀,可是受伤流血的你却被关押审问……他和他哥哥一样,眼睛里看不到自己的小家。政治家的脑袋里装的都是虚无缥缈的大东西。”
罗德里赫皱着眉说不必再讲,这件事他自有把握。
尔后几天,虽然他没有再将手机关机,路德维希也没再打电话给他。他想以皇帝的秉性,大概会不声不响地找上门。他从库格那儿验证了猜测,只是没想到路德维希不仅毫无阵仗地只带了六名卫兵前来,还在半夜直接找到了他所在的酒店房间。
他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一开门,就被大力地推进屋。门自动关上,他狼狈地后退,用伸向后方的手掌摸索着床垫的位置,总算没有一屁股摔在地上。但是皇帝魁梧的身躯马上压住了他,把原本为坐姿的他强行按倒。罗德里赫的左手被扭到头顶,右手无力地扶住皇帝的肩抵抗,却在激烈而粗暴的拥吻中很快败下阵,只能吃痛地咬着牙,倒吸了一口气。
路德维希好像听到铃声的狗,听到这叹息便马上石化了所有动作,紧接着愧疚地用双臂搂紧怀中人道歉。“对不起,是我的手劲太大!请你……请你别因为这个怨我……可是……可是埃德尔斯坦,我真的好想你。我很难过……你不接我的电话,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罗德里赫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打开壁灯,看清了一月未见的alpha模样。他没有瘦,头发也梳得很好,便服的高领黑毛衣出色地展现胸部和胳膊的肌肉。可是再一看他的双眼就发现,为什么堂堂一国之君在他面前凄楚如湿漉漉的小狗呢?这样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地观察他的神色,却连正眼都不敢给自己,只能以微妙的角度让目光错开,假装看着别处。
“罗德里赫……”皇帝俯身把侧脸贴在他胸口,耳朵抵住他的肋骨,“求你,不要从我身边离开。即使辞职也好,但留在我身边……是不是放开你你就会跑了?别走,求你别走。”
哪有皇帝向臣子求情的道理呢,罗德里赫皱着眉,想来就要数落他。可是他的心怎会跳得这样快?扑通扑通的节奏快得能赶上在石子路飞奔的马车轮毂的撞击声,马上就会向紧贴的耳朵把他复杂的心事出卖。他虚握住皇帝的手,在手掌上轻轻捏了一下,告诉他自己尚在身边,并且哪儿也没法逃。
路德维希移动了一下身体,重而炽烈的alpha的气息,一瞬间从罗德里赫头顶直直地降下,扑在他本来就滚烫的脸上,他感到湿热得难以睁眼了,脖子上满满的薄汗,在衣领里挤压得黏糊糊,他很难喘过气来,他必须得挣脱。不过他知道被生气的皇帝折磨一番是逃不掉的。费力地钻出手臂的禁锢之后,他跪坐在床的一角,隔着两个充当壁垒的枕头慢条斯理地脱自己的衣裳。他努力思索怎样合理地将对方的怒气引出。切不能像第一次结合时那样让对方掌握主动权,下手不知轻重的alpha能让他走不了路。
他很快脱到精光,只留短裤和一双浅灰色的羊毛中袜,袜口螺纹箍着无毛而光滑的圆柱形小腿肌肉,上下还有几圈浅红的勒痕。他跪在床上爬过来,让皇帝一下就被刺激得魂不守舍,下体飞快地顶起没有弹性的牛仔裤。他直勾勾地望着罗德里赫的前胸,笨拙地想要解掉皮带,但是手指怎么也不听使唤。罗德里赫把鼻尖抵在他上腹,顺着身体的中线一路摩擦下去,同时打开按扣拉下拉链,一边松开皮带的束缚一边用牙轻咬着早就濡湿的被挺立顶起的内裤的一块。
“天哪,天哪,怎么能让你做这种事——不,唔……”
路德维希明白过来这是要做什么时,他急不可耐的阴茎正好从内裤里被剥出来,红润的顶端吐着稀薄的淫水。这可怎么行!他一边按住罗德里赫的脑袋想将他推远,一边自己也向后方别过头,可是那只伸出的手触到了没有用过发胶的柔滑的头发时就卸力了,转过去的脑袋也悄悄转了回来,吞吐和吮吸的技艺是如此精湛磨人,令他抓着床单的另一只手颤抖着握成拳,但是手心到手臂都涌过一股股微弱的电流,时常让五指不听话地弹开。他惭愧地想,朕一世英名,怎么会被色欲打败,让已经对自己心生不满的omega做这种侮辱人的事?但是柔软的口腔和那里的感觉又是这么不同!源源不断的粘稠唾液和用力收缩的喉咙,还有紧闭双眼、用略显不适又隐忍的表情在他胯下耸动的脑袋,罗德里赫巧舌如簧的这张嘴平常可是要替他说些国家大事的,这张难得的嘴,现在全心全意为他服务,心悦诚服,卑躬屈膝,做色情的勾当!这可不止关乎性,他觉得每个alpha都会对口交上瘾,因为凡人在这一刻恐怕都能感受到成为皇帝的极乐。
他小心地抓住罗德里赫的头发主动进攻,粗长的阴茎顶到喉咙深处,omega难受地睁眼,湿润无助的眼神叫皇帝心惊,才悟到自己刚才想了何等禽兽之事。
“对不起……”
但是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做爱了!天知道是怎么挨过来的。他瞄一眼罗德里赫的表情,手也没有松开,只是放缓动作,见对方又闭了眼,他愧疚又侥幸地配合节奏轻轻地摇动胯部,直到在里面射精。
出乎意料,却也并不很出乎意料地,他的omega选择把精液全部吞下。皇帝的脸很红,他有窃喜,也有不安,他选择抓住罗德里赫的双肩摇晃,问他怎能这样作践自己。
“……你快去漱口!”
罗德里赫看了看他,走向卫生间。
一场性爱不会这么快结束,方才的取悦只是前菜。他刷了牙就去洗澡。站在淋浴房里调好水温时,同样裸体的路德维希不请自来,在玻璃门上轻敲三下得到默许,马上拉开门钻了进去。罗德里赫把热水冲在他身上。
“这水真小!”路德维希把花洒挂回去,打开了顶部的淋浴头,噼里啪啦的大水和枪林弹雨一样砸下来,罗德里赫吓得闭上眼睛大叫。但是皇帝很开心,他小时候也让父亲的下人拿院子里的皮水管这么冲他的头。高兴了半分钟,他把罗德里赫搂在怀里转了个身,用自己宽阔的背接住那些水柱,而打到他肩峰的水自然地以他的身体为分界向两侧流下,一部分滑进他和罗德里赫紧贴的肌肤之间,成为一个热源。
“想不到还有机会和你一起洗澡。上次我可一点都不尽兴。”
“如果您想,以后也……未尝不可。”
“嗯?”路德维希把他翻过来面对面地询问,“你是在暗示我们还有以后?”
罗德里赫盯着他点点头。他心头一阵狂喜,搂在他腰上的手也霎时间捏紧了,那里马上出现一块紫红的印痕。罗德里赫“啊”了一声,他心想坏了,又做错了事,连忙恭恭敬敬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你知道你不在皇宫基尔伯特就总来找我麻烦,我真是生他的气。我……对不起,我是说,我不应该拿这些事找借口。是我对你太凶了。”
“亲王殿下,还好吗?您没有为难他吧?”
“你?你怎么只关心我有没有为难他,不关心我生气?”
罗德里赫认真地说:“您不是在我眼前好端端的吗?”
“嘁。”路德维希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想了想干脆两手挤了香波替他涂抹按摩,“我怎么敢为难兄长。他好得很呢。最近P国闹得越来越厉害了,他又叫我出兵镇压,你猜我说什么?我说你有空管得这样多,不如给朕生个王子。”
罗德里赫听见兄弟之间无事才放下心。他问皇帝自己都没成家,怎么有心指导别人。
“等他有了孩子,就要把重心放在孩子身上,这样我的孩子出生后就不会受苦了。不然他指不定要让我的皇子在大雪里站军姿呢。将来我们的孩子都长大了,也有个玩伴。”
“只怕他的孩子长到十几岁的年龄,就要像他当年管束您一样管束皇子了。”罗德里赫笑道,“而且还是和亲王殿下一模一样的脸……”
皇帝不寒而栗,忙说着还是算了,一个基尔伯特已经足够,再来一个真是吃不消;万一自己没能拥有孩子,那就是两个基尔伯特一起管一个路德维希,简直是地狱图景。
“不过陛下很想要孩子啊……”
罗德里赫喃喃地感叹。路德维希愣了愣,想起安德雷发来的报告——是啊,因为身体的损伤,罗德里赫几乎失去生育能力了!那样他们就真的不会有孩子了!原来他一直抗拒自己是因为这个吗?可是他并没有那么拘泥于要有孩子。就像出身低微的他(相对威廉亲王来说)凭借优秀的自身而当上皇帝,他的继承人也并不需要与他有血缘关系。他主张对官员选贤举能,他想皇帝的责任更大,权力更高,没有不经受试炼而仅凭血统白白地身居高位的道理。他在史书中看到过某些家族为了保持血脉的纯净而近亲结婚,最后生出生活无法自理的早夭君主的故事,他觉得不可理喻:那样的君主对于领导国家繁荣哪有一丝一毫的益处?
他想把想法好好梳理成不伤害罗德里赫的语言再告知,然而后者已经呈现出一副落寞的姿态,垂下了双眼。
皇帝再次抱他,发现他身体冰凉。该死,为什么热水全淋在自己身上了,而他却一声不吭呢?他把罗德里赫圈进水流形成的圆锥中,拂去他头上的泡沫,而后抚着他的小腹慢慢地低下了身子,慢慢地,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双膝跪地。
“陛下……?”
“让我为你做一次刚才的事。”路德维希扣着他的臀部,将脸颊贴近他的髋。
“不行的,绝对不行的,您不能做这种事,这样我无论如何也良心难安……请您体谅我。”Omega语无伦次地拒绝。
“相信我,罗德里赫。我很乐意。”
皇帝的嘴含着他的性器,皇帝的手在他的后穴里按揉。罗德里赫的身体被前后刺激,酥麻得眼前直泛白光。粘腻的液体从双腿间涌出,流到路德维希的手心里,在他指间拉成一张透明的膜,激烈的水流也无法将其冲掉。罗德里赫射精的时候双腿发软,真的站不住了。
“路茨……路德维希……陛下……”
他呜咽着扶着墙强撑住身体,手掌贴着瓷砖,努力不让自己滑落。路德维希从背后抱住他,用有力的左手箍着他,右手还在他身后耕耘。他的后穴被手指操得软烂,进入三根手指也有余裕,并且饥渴地张缩着渴求更粗大的东西。路德维希没有急于结合,他的食指穿过内壁凹凸的软肉,摸到生殖腔的入口。那里和他在《omega生理学》上看到的不太一样,并不完全紧闭,而是微张着柔软的膜瓣,能容纳指头的进入。
“孩子是从这里出来的吗?”
“……什么,您?”罗德里赫满脸汗水,而从淋浴头里洒下的热水也扑在他脸上,他觉得浑身都热坏了。封闭的淋浴房里充满路德维希的味道,他完完全全地浸在热气和信息素里了。
“我读了从新娘学校得到的书就一直很好奇。真正的omega的身体结构是怎样的呢?虽然已经和你做了很多次,但没有一次停下来留意。今天就让我研究个够吧。”
罗德里赫发出两声虚弱的叫唤,路德维希将食指的第一指节插进生殖腔里,问他是否会疼。他摇摇头。于是皇帝继续钻研,一边握着他的手,问他男人的子宫到底藏在哪里这样的问题。罗德里赫胡乱地带着他的左手在腹部乱摸,停留在脐下说,大概是这里吧。然后他仰起头大口地吸气,胸廓和肩膀都一张一张,他没有经受过这样的刺激,比发情期还要深刻,连呼吸都难受。
“这里啊……孩子曾经在这里吧。”路德维希摸着他肚皮上的肉,瘦瘦的一层,和下方的肌肉连结薄弱,一看就营养欠佳。他用手指在肚脐周围画圈,问他曾经在这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恶劣地在腔内进出,前后挤压小小的子宫。罗德里赫僵住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脸色煞白地让皇帝再问一遍。路德维希没有说话,第二次把他翻回来,盯着那畏缩的眼睛,沉默地盯着,仍然一言不发。他讨厌罗德里赫每次做爱都背对着他。
罗德里赫彻底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如果没有路德维希扶着他,就真的要跪倒在地。他伏在皇帝怀里说对不起,对不起。他曾经想过怎么解释自己的过去,也准备过说辞,但是现在事到临头,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可是他察觉到皇帝已经知道了。他不能辩驳也不能伪装,只能道歉。路德维希抱着他说没事的,就这点事,怎么瞒了这么久呢,早说就不用一个人受委屈了,怎么还因为这种事连工作都不要了呢。
“可是我没有办法为您生孩子。陛下,您需要的不是这样的身体。”他哆嗦着说。
“没关系的,罗德里赫,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这些事怎么会困扰你这么久?你应当早点告诉我,我会妥善解决的。”
明确罗德里赫未曾变心,只是为了替他找个符合要求的皇后才瞒着他帮忙联络费里西安诺以后,他试图讲自己放在omega的位置上,想到他默默做了这么多事,最后还以莫须有的罪名挨饿受冻,他真的气不打一处来。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罗德里赫?你会成为我的皇后,你就是最佳且唯一的候选人。我们已经……我们已经有了很好的感情基础,到了必须锦上添花的地步了。”
这是他曾经和罗德里赫就“迎娶F国王储”辩论时说过的话——婚姻有很多种形式,但都离不开两人之间的真情;只有当感情达到某个程度时,才是锦上添花的保障,而非让人后悔不已的围城——这些话突然在脑海里活跃起来,在他眼前以金色的笔触在空中书写出来,路德维希睁圆了眼睛看着他,两手都紧紧箍着他的肩膀,必须叫他现在就给出答复了。
罗德里赫说,我愿意。
“我愿意做您的皇后。我将永远忠于您和您的国家。”
路德维希开心地抱起他在淋浴房里转圈。这简直来得太容易了!他决定到O国挽回罗德里赫的时候,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劝说对方回皇城,现在竟然连婚约都定下了!
罗德里赫说您要是再摔倒一次可不得了。路德维希连忙把他放下。他们擦干身体回到开着暖空调的房间里,在床上磨蹭了一阵,路德维希扶着他的腿把自己插了进去。
被占有和充满的感觉让罗德里赫莫名地心安。路德维希把他的腿打得很开,用自己的腰卡住,大开大合地抽插。Omega的穴口被顶弄得通红,淫水洇湿了接合处的床单,他呜呜地呻吟着什么。路德维希凑上去倾听,发现他说的是:标记我吧。
“标记我吧,路德维希,进来……更里面……”
在膜瓣上戳刺数次试探的阴茎浅浅地探入,和曾经突破生殖腔的尝试不同,它被omega的身体包容地接纳。但皇帝仍然不敢越过雷池。
“你确定吗?我不知道你的身体能否被标记,可是一旦我标记了你,你就再也没办法离开了。”
“难道您希望我离开吗?这不是您一直想要的吗?”
罗德里赫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后颈的腺体上。在情欲的刺激下,那里稍稍凸出皮肤表面。路德维希摩擦着它,指腹上带着alpha气味的汗液慢慢融入,令他震颤不已。
“不。我命令你永远和我在一起,皇后。”
Alpha的本能让路德维希强硬地挺进,那是一个异常紧致的腔体,但湿润而柔软,进入的头部在里面伸展出巨大的结,罗德里赫在他粗暴的开拓中微微地发抖,路德维希抱紧他,他感觉到有一股温热的液体充满omega的体内,空气中的气味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让他十分舒爽。而这时,他注意到近在咫尺的、晶莹的腺体,它散发着诱人的甜香,罗德里赫说,来吧,路茨,咬住他,他毫不犹豫地咬了上去,犬牙嵌入皮肉,吮吸甘甜的血液。
等一切安静下来,他看着被阴茎带出的浊液和成股的血丝,十分担忧罗德里赫的身体状况。但是后者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起身拥抱他,吻着他说没关系。
完成alpha人生大事的路德维希累坏了,他连再去洗一次澡的力气都没有。他躺在床上,眼神涣散地请求罗德里赫允许自己小睡片刻,还没等到肯定的答案,就马上昏睡过去。
罗德里赫在房间里待了一刻钟,确定皇帝已经睡着,他披上连帽风衣,从走廊的窗户里摘下卡住的红玫瑰,借着夜色离开了酒店。
教堂的地下墓穴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处。戴着黑色兜帽的罗德里赫走在硐室中,脚步声和滴水声清晰入耳。走道的两侧有火把和烛台,但因为头顶安装了点灯,所以均没有点燃,给阴森的旧时代建筑增加了几分现代感。他走过一道道由黑袍守卫把守的铁门,终于来到过去安放皇帝灵柩的墓室。石棺和雕塑都被侵略的D国军队搬空,偌大的空间里只放了一套组合沙发,还有一张办公桌,一张床。
《伊丽莎白》中曾有鲁道夫皇太子勾结匈牙利人,在阴暗的地洞中与身披黑袍的同党群魔乱舞的场景。没想到在现实中他也成了主角。
“殿下。”沙发上的黑衣信徒们整齐地起身,向他点头致意。罗德里赫并不认识他们。他的目光锁定在办公桌后的女人身上。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
“艾薇阁下。”他走上前。女人抬起头,带着捉摸不定的表情在空气里嗅闻。
“您被标记了吗?您闻起来很不一样。”
罗德里赫感受到下身的隐隐疼痛,回味方才疯狂的时刻,身体发热。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但或许如此。”
“是吗?让您的母亲看看吧。”艾薇说罢,床板发出吱呀吱呀的颤抖声,一只蜡黄消瘦的手从墙边伸出来,罗德里赫平静地走过去,握住那只手。
“你被标记了。孩子,你被标记了。你成了皇帝的omega。”被称作母亲的老妪欣喜地喊叫,嘶哑的嗓音在墓室中来回碰撞,信徒们发出猿猴般的啼鸣,吚吚呜呜地为她助兴。她是如此兴奋,被岁月击打得残破的躯体竟然神奇地支棱起来,一副皮囊绷住的骨架,颤颤巍巍地爬下了床,在守卫的搀扶下走了缓慢的两步,来到罗德里赫面前。她的眼睛已经瞎了,但她能用嗅觉描摹人类的面部,她用尽几十年积蓄的全部力量感知面前的男人,凹陷干枯的眼皮底下流出两行清泪。
“母亲。”罗德里赫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任她摸索。
“艾薇……你成功了……艾薇!太好了,我还能看到这一天——”
老妪喊完这句话就倒了下去,嘴角涌出粘稠的黑血。艾薇从办公桌前起身,拿出听诊器听她的心跳,然后宣布了她的死讯。
罗德里赫低头望着她,她跪坐在地上,瘫成一团榕树的枯根,但失去灵魂的干枯的手还抓着自己的风衣下摆。原来这即是他的生母,来自H王朝的女大公,曾经她从内乱屠杀中逃脱,怀着身孕匆匆嫁与平民。后来新王暴毙,得了接应,她又赶紧回宫,只是事发突然,没能带走留在埃德尔斯坦家的孩子。她本想等罗德里赫再长大些就将他接回来,没想到不知她真实身份的老埃德尔斯坦因为得了癌症,竟然将孩子送予他人。等她找到马克西米连家的时候,一家人早就灰飞烟灭,罗德里赫也不知去向。O国、B国依次沦陷后,核心的王室成员逃到C国迎战,悉数被逮捕处刑,她几经辗转联系上旁系血脉中早年出国留学的艾薇,才找到了遗族的大本营。可是基尔伯特亲王这些年来一直派人暗中清扫,最后的纯正血脉也只剩她一人。
她的遗愿是为死去的同胞向基尔伯特复仇。为此她联络过同样憎恨他的S族人和据称是“被毒杀的威廉亲王”的信徒,只是势单力薄,难得回应。当艾薇告知她正在皇宫中任职的罗德里赫可能是她失散的子嗣时,她便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到儿子身上。
现在看到罗德里赫成功与皇帝结合,她得以了却心愿,安然赴死。
黑袍守卫们为女大公的逝去哀哭,罗德里赫单膝跪下,吻了她的手。待他们将她装进预备的棺木时,艾薇告诉罗德里赫往后他就是他们的首领,一切听从王子的指使。
“我知道了。”他起身说,“我和皇帝的婚期确定后,会与您联络。在此之前,请为我保留必要的安宁。”
艾薇点点头,带领人们向他行礼。侍卫将他送出墓穴,他注意到硐室的侧壁有不少暗门。侍卫说这里装着足以炸飞教堂的火药,全是他们积少成多地从军部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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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能长时间在O国停留,翌日就返回都城。刚刚与alpha结合的omega非常脆弱,必须时常待在alpha身旁,所以罗德里赫也和皇帝一起返程。让他感动的是,他起床对镜梳头时,路德维希变出一副眼镜戴到他脸上。
“这是您找回来的?”
“当然不是。你不知道他们一点都不珍惜你的东西,把你的眼镜踩碎了吗?”
“那——”
“当然是找人重新配的。是不是一模一样?”皇帝沾沾自喜地说,“我知道你没有眼镜就难受。”
“我何时说过?”
“你当然说过。在B国看歌剧的时候。我都快睡着了,你非要来找眼镜,结果害得我——”
“陛下,请容我提醒您,是音乐剧。”罗德里赫想起来了,那天他因为说漏嘴而打乱了皇帝精心准备的约会,为了让皇帝重新掌握控制权便编了个借口进入卧房。可是这事怎么能让路德维希记这么久?他感到愧疚。
“总之我对你还是稍微有那么点儿上心的,对吧?”
“哪是‘稍微’呢,陛下,您大恩无以为报。”平心而论,皇帝能拿出这种劲头讨好下位者,找到相同材质复原几年前就停产的眼镜,确实足够用心,即使这不是罗德里赫所希望的——到底还是玩心未泯的年轻人啊……
路德维希希望他的皇后能直接以名字称呼他,此外,应当省去敬称和一听就是奉承的话。罗德里赫很快改口,他满意极了。
利奥波德在机场接驾,罗德里赫发现他脸色发青,脸颊松弛,显然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等到皇帝安全回宫,和女官路易莎完成交接,利奥波德才悄悄地把罗德里赫拉到塞柏林,大倒苦水。
“你走了,全然不顾我!小兔崽子,你知道我被基尔伯特盘问了多久吗?他是铁了心要找到你的纰漏啊。”
可怜的总参谋长,明明比亲王年长8岁,却像低级士兵一样接受盘问受辱,这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极力描绘自己在厄运中不忘与罗德里赫的交情,不敢懈怠,句句为他背书的努力,可是听者所在意的却是蛋糕的配方——他正用味蕾分辨俱乐部蛋糕的过人之处,并计划对兼职的年轻士兵施以贿赂,以进入后厨观摩学习。
“你说我为什么当初犯傻把你带来!真不如让你继续当你的老师,我太低估你啦!你怎么可能在乱世里饿死呢,要是继续当老师,肯定慢慢地就能发挥智谋爬上去;你看,现在陛下颁布了惠及omega的新就业法,你更能吃穿不愁了。现在嘛,我受点苦也没事,你看我的褶子都这么厚了。可是陛下非要跟你,却也没有好好对待你……”
“利奥波德——”
罗德里赫突然叫住自言自语的男人。利奥波德回过神,看见他忧心忡忡,欲言又止。他定睛一看,不得了,清纯端庄高雅的omega身上怎么也传染了波诺弗瓦那小兔崽子的气质?莫非……
“莫非,莫非你们已经,陛下,啊——啊——!”
他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看着omega,希望能被反驳。可是罗德里赫抿着唇,低着头,带着上瞟的坚定目光点了点头。
标记了亲王厌恶的omega,还定下婚约,利奥波德很佩服皇帝的勇气。当初他和赫尔曼、安德雷一起参加罗德里赫的生日会,那两人分明都知道他们的情谊,可是赫尔曼若无其事地和I国王子大谈联姻结盟,安德雷明知罗德里赫爱戴皇帝,也不在亲王面前辩护几句。他还以为宫廷里人性凉薄,这门亲事绝对成不了呢。虽然他利奥波德得知皇帝晕倒、罗德里赫被捕、亲王震怒时,其实也被吓得屁都没放一个。
——但我上有老,也许就要有小,不能受牵扯呀,他为自己开脱。只是待皇帝大婚后,若亲王和皇后不和,他要帮谁才好呢?赫尔曼一定会坚定地站在基尔伯特那边,那他岂不是没得选?
罗德里赫其实也闻出了利奥波德身上不平常的气味。稍作询问,alpha就坦白了:“上周我去A-L地区谈判,不知道为什么就……犯下大错。”
罗德里赫不在期间,由于路德维希拒绝对P国起义采取武装措施,增长了起义者的士气,其组织似乎勾结了A-L地区的分离派,让后者的分离运动也闹得沸沸扬扬,要求撤离帝国直属的驻扎,换防当地军队。总督无力摆平,路德维希无视基尔伯特的谏言,大手一挥说,那就谈判吧。
“F国的意思是?”
“当然举双手支持!你知道A-L军中有三成军官是F族人吗?”
罗德里赫心想没有消息泄露,看来谈判没有进展。但是好端端的怎么会谈到床上去呢?
利奥波德悲痛地敲打自己的脑袋:“唉,唉!您就别问我啦,您就别问我啦!我只是……我大概只是犯了每个alpha都会犯的错误。”
罗德里赫不关心八卦,他想知道这样的私人联系会对两国关系有什么影响;以及依照利奥波德的分析,下一步的事态如何。
“我想战争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起来吧……我们的军备是F国的好几倍呢,波诺弗瓦不会重蹈覆辙的。但问题在于P国。如果我们与P国产生正面冲突,恐怕R国马上会有动作,到时候再与F国联合,这可就完蛋啦!如果陛下没有与I国结盟还好说,可不就是为了港口吗……”
掌握大陆上唯一内海80%口岸的I国愿意与D国共享部分港口,满足了亲王想要积极扩充海军,与F国争相海外殖民的想法,利奥波德是这样想的。
罗德里赫很担心狡诈的弗朗西斯凭借和利奥波德的私人关系作祟,同时也为路德维希有了自己的秘密而失落。不过想到从前他们也很少谈论军事——所以现在皇帝本能地略去晦涩难懂的部分,只和他谈家庭关系,不也合乎习惯吗?他在失落什么呢?况且他也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如果到了要打仗的地步,我怎么会见色忘义呢?再说标记对alpha能有什么影响?到时候受不了孤独,要向我摇尾乞怜的不还是他这个omega嘛!对吧,对吧?哈哈哈——”
利奥波德想到眼前的omega也刚刚被皇帝标记,多少觉得此言不妥,放肆的笑容生生止住了。
中途去洗脸时,罗德里赫猛然发现了镜腿内侧刻着的Ludwig和小小爱心,又觉得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参观完后厨,他买下一整盒巧克力蛋糕,一块给皇帝,两块给亲王和王妃,剩下的就让克莱维塔他们分着吃了。
虽然对待皇帝身边的人极为苛刻,基尔伯特的提防并非毫无道理。事情还要追溯到动乱时。17岁的基尔伯特和哈特温带着10岁的路德维希住进复国军统帅威廉亲王的府邸。威廉亲王是个三十多岁的鳏夫, 曾经有小他十几岁的omega妻子,但没有诞下子嗣就香消玉殒。后来这位alpha军人一直住在大宅中,深居简出,直到革命发生。
因为基尔伯特能力出众,威廉对待他带来的小公爵和平民哈特温也很慷慨,邀请他们入住原本给孩子准备的两间卧室,同时还各配备了三名仆从,以减轻基尔伯特的负担。基尔伯特认为亲王不仅对他有知遇之恩,还将不属于这个阶级的资源大方地分享与他,实在是交了好运才能遇上的好人。可是他唯独对一件事不满,那便是他无意中从仆人口中得知,已经睡了三个月的卧房竟然是亲王府上的女主人的。虽然威廉夫人已故多年,但让男人住进女人的房间,要是碰到军队里的同袍问起,可怎么回答?可是他也知道这间房是最大的,离亲王的书房最近的,想到威廉待他如生父一般亲切,也不好提出异议。
况且威廉身上有一种alpha典型的硬汉气质,每当他产生怀疑,这种气质就能将所有怀疑打散。它不仅体现在异常魁梧的身材和战场的表现上,更在于他能承担起国家责任,同时不论尊卑地对所有部下都很体贴,又能恰到好处地克制情绪,做到绝对的理性。这是未分化的基尔伯特向往的形象,它和已故的父亲奥托身上所重合的部分,正是古典主义的骑士精神。
如果一切都能照威廉的规划进行,他们的部队会夺回D国的统治权,复辟王国,威廉成为国王,基尔伯特能被拜为上卿,但随着计划推进,已经升为元帅的基尔伯特接到了特殊任务——搜捕共和派的几位公爵,通过劳动和学习将他们感化。他负责与秘密警察联络,按消息上门抓捕,并带走目标全家,虽然其中有他父亲的故人,他也严格遵守命令,没有将其放跑。然而后来首都最大的监狱因为施工事故凿穿了地下管线,发生毒气泄露,包括几十名王室成员在内的犯人全死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我明明没想让他们死,他们却因为我错误的决策而死了啊!”威廉亲王在基尔伯特面前痛哭,随即一摔酒杯,命令手下处死施工的负责人。基尔伯特也很自责,他认为自己没有详细关注“感化”的进展,害几十人死亡,是重大的失职,于是向亲王请罪。
威廉说:“你是国家唯一的元帅,如果我处罚你,人们必然要问清缘由。不过,正好牵涉的其他人员都被处死了。所以我想请你帮忙隐瞒这件事。”
所以路德维希和哈特温听说的版本,只是所有人都因为监狱条件恶劣而病死罢了。
但当有一天,哈特温向基尔伯特指出现在幸存的血脉只剩下威廉和路德维希时,基尔伯特也不免怀疑威廉:难道所有人突然都成了共和派吗?为什么连逃到遥远的C国的目标,都要带到D国而非就近关押?可是死无对证,他不能平白无故地质疑恩人。
路德维希在威廉家过得无忧无虑,有上过大学的女仆教导他学习计算和外文,基尔伯特很欣慰,因而更卖力地把自己投入到作战中。有人不服这位年轻的指挥官时,威廉力排众议,把最精锐的部队交予他,他没有受过系统的军事教育,但他的导师、父亲奥托是天才的军事家,所以他能频出奇策,打得敌军措手不及。但他亦是那种舍生忘死的类型,没有充足的掩护也敢带头冲锋,所以常常受伤。
威廉亲王很心疼他,只要有闲,一定亲手替他换药。那时气氛就很微妙了。除去大部分衣物的少年,光溜溜地坐在亲王的书房里,先听他看着血淋淋的伤口宣泄十几分钟的痛惜之情,然后才能得到治疗。威廉亲王的手指非常粗糙,在冬天则冰冷又坚硬,像冻了很久的长面包,划过他皮肤的触感很难受。
“如果你将来有了妻子,那么这些事就轮不到我了。”威廉笑容古怪地说,“不过还是希望到时候我已平定天下,你不用再去打仗。你只要享福就好。”
基尔伯特说自己没考虑过那样的事,他连20岁都没有,谈结婚还太早。
“一旦分化成特殊性别,再临时去找可以结合的人就太狼狈了。”威廉还说自己很确定基尔伯特会是alpha,因为他有漂亮的身体线条和狼一样的狠劲。
基尔伯特和哈特温聊天时说到关于性别的话题。他说已故的公爵是alpha,奥古斯塔公主是omega,那么生下的路德维希一定是alpha,这样等到路德维希差不多要分化时,还得先找好伴侣。
哈特温反问基尔伯特的父母是什么性别,发现他也有几率会成为alpha。
“那你呢?”基尔伯特打量哈特温高挑却不怎么强壮的身体。
“我大概是beta。”哈特温说。
“噢。alpha也能和beta结合?”
“任何性别都能结合,但大家认为最适合alpha的是omega。”
基尔伯特揉揉鼻子,说:“我看beta就很好。”
哈特温突然转过来盯着他,他们本来坐在屋顶上看星星,各自看着天空,现在四目相对,基尔伯特实在很尴尬。
他说:“因为beta的性格最稳定。Alpha固然有更强的体力,但容易冲动,需要更努力克制才能成大事。”
哈特温说:“哦。”
“亲王跟我聊娶老婆的事情。”基尔伯特冷不防地说,哈特温没敢扭头,只能用余光看。
“不过在路茨成年以前我是不会结婚的。”
“……到时候也不算很晚。”哈特温心算。
“是吗?那你就别等我。到时候你先成家——”
基尔伯特戛然而止,因为他的搁在瓦片上的手被一只温暖的手盖住了。他回过头,从对方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星光。
他恐慌于自己无法回应的感情。
没过多久,亲王府中发生了路德维希因为输液而过敏的惨剧。基尔伯特对威廉的信任生出裂缝,在哈特温的建议下,三人搬了出去。战斗没有结束,基尔伯特仍然要往返与郊外旧屋和亲王府之间,哈特温则接过照顾路德维希的任务,在基尔伯特无法回来过夜时安抚孩子入睡。
基尔伯特19岁的时候在威廉家里分化成alpha。威廉非常高兴,拿出定制好的礼服请基尔伯特穿上拍照。基尔伯特惊讶于连小腿围都精确无差的尺寸,突然记起有几次睡觉时梦到在草原上被敌人追赶,穿过高高的草丛时皮肤上竟然有被锯齿摩擦的真实触感。难道威廉亲王……?他不寒而栗。
他穿着礼服吃完晚餐,喝了威廉珍藏的酒,身体愈发不对劲起来。一股从未出现在冰冷坚硬的身体里的热气,充满四肢百骸,叫他的大脑麻木,令他在原始的冲动下想要破坏什么,毁灭什么。他向威廉提出回家照顾路德维希的请求,威廉说:“你要这样回去吗?你不怕吓到心爱的小公爵吗?”
基尔伯特不知说什么。威廉走到他背后,双手按住肩膀不轻不重地揉捏,语气意味深长:“你呀,终于到了这一天,但还没有找到意中人吧?”
基尔伯特从威廉怀里挣脱,威廉追上拦他,他打了威廉两拳,逃回家里。夜已深,路德维希睡了,哈特温听到响动披着睡衣出来迎接。他看到基尔伯特华丽的衣裳和与之不符的惊惶表情,来不及问是怎么回事,就被按在墙上。
“基尔?”
比血更红的眼睛彰显alpha的兽性,还混合了悲哀和绝望。哈特温想他是分化了。所以他接下基尔伯特胡乱的亲吻,一边帮alpha解开礼服上繁复的拉链和纽扣,做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为他排解难题的准备。但是对身体半失去控制的基尔伯特捞起他卸力的手臂说,你这是做什么,快走,别挡在门口。
两人拉扯推搡着到卧室,基尔伯特把哈特温推到床上,力道非常大,哈特温的头撞到床头,他发出一声闷哼。但他不怨恨基尔伯特,在作为基尔伯特的助手,跟随他参军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应当为这个优秀的少年出生入死。
他嘱咐基尔伯特小点儿声,不要吵醒路德维希。基尔伯特走进浴室,哈特温想他是要去洗澡,就在床上等着。但浴室的门砰地关上了,接着从里面反锁。
“基尔伯特?”
哈特温跑到门口敲门。他不敢把动静弄得太大,可是他怕自己不用力向基尔伯特表示非常乐意接纳他的态度,基尔伯特要做什么傻事。半小时后他用备用钥匙打开门,看到坐在水面还在上升的浴缸里的基尔伯特,衣服还穿在身上,但是全湿了。水面上漂浮着丝丝缕缕的血,基尔伯特用刀片划伤了自己的腿,他在用疼痛转移对性的冲动。
“出去。”基尔伯特冷漠地命令他。
“基尔?”
“出去。”基尔伯特举起手,哈特温看到刀片还在他手里。
他倒退着出了门。
第二天基尔伯特疲惫地从浴室出来,哈特温也是一夜没睡,瞪着熊猫眼抱住他。基尔伯特把他推开,让他去给路德维希准备早饭,不要让小孩察觉到这一天的不寻常。
等哈特温把早饭端到桌上,基尔伯特已经出门了。他想应该到浴室里收拾一下。不过,浴室里干干净净,别说有血,地上连积水都没有。倒是那身礼服被割成碎布扔在垃圾桶里。哈特温把它捡出来,鬼使神差地将鼻子压上去闻了闻,可惜他是beta,什么都闻不到。
基尔伯特去见威廉,威廉看到他的伤腿,一改以往的关切,问:“是谁这么不识趣,还敢拒绝你?”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基尔伯特冷眼看他。
威廉说:“如果我做了国王,你觉得我应该封什么官给你才好。”
基尔伯特虽然在感情上迟钝,此刻也明白了。
威廉讪笑着走近,张开手臂拥抱他。基尔伯特却从怀里掏出匕首,出其不意地刺向男人的胸口。
“你怎么这么冲动。”
冲动,是基尔伯特最痛恨的alpha特性,他极度厌恶失控的感觉,现在却也成了性别的奴隶。男人一手接住刀锋,另一手掐住基尔伯特的喉咙,他那冰冷的、宽大的手,正汩汩地向袖子里流血,但是亲王脸上没有疼痛的神色,只有不可撼动的至上的自信。基尔伯特忍住颈部的剧痛用尚能活动的腿攻击亲王的胫骨,结果竟然被掐着脖子的一股神来的怪力甩到墙上。
嘭。墙边放着的博古架一晃,工艺品滚落下来。
“如果小公爵死了,贝什米特家还有颜面见老主子吗?”
卫兵和下人在一分钟内赶到书房,基尔伯特捂着脖子坐在墙根,痛苦地喘气,而人们开门的刹那,匕首已经在威廉手中。
“啊呀,正赏着这刀,怎会突然伤了手。”他把刀收好,用另一只手压住伤口,缓缓地走到门口去,“去包扎一下吧。流了这样多的血呐……”
亲王和围着他询问伤情的人们一边交谈一边下楼。基尔伯特不敢多留,趁乱离开。他跑到街上才觉得整个胸腔都疼,刚才那一下真是厉害,把他的肋骨都要震断了。
基尔伯特不再反抗威廉。战事见少,他被召见的次数却多了起来,幸好二人只是喝酒谈天,或者看奇怪的电影,没有越界行为。基尔伯特在亲王府呆的久了,听说一些传闻:alpha威廉对omega没有兴趣,只想委身于另一个alpha,但家人给他定了亲,性情乖僻又天生神力的他竟然将omega妻子活活虐待而死。
基尔伯特愈发讨厌alpha,他想过自行切除腺体,但听说会元气大伤。他不想失去保护路德维希的战斗力,只能更严苛地克制自己的欲望。同时,他理性地认为如果抛开对同胞的敌意,除却那方面的怪癖,威廉待他的确很好,早年的恩情是他无法偿还的。
哈特温见基尔伯特日渐消瘦,品出了不对劲。他多次表明自己会做基尔伯特的得力助手,无论去向何方都会紧紧跟随。基尔伯特很感激。
有一天威廉对他说,不出月余就能尘埃落定,但他想挑一个吉利的日子加冕,问基尔伯特有什么看法。基尔伯特说了日子,威廉又握着他的手说,到时候我做了国王,你的小公爵看到你官比他大,会不会不高兴?
基尔伯特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忠于公爵。”
威廉的脸色阴暗下去。
那时基尔伯特已经暗自调查过毒气泄漏事件,他手中有作为证据保留的挥发源样品。可是威廉掌握大权后对自身的安全很警惕,吃饭时总要人先试毒。于是基尔伯特在没有监控的电梯中把含有毒物的胶囊渡到了威廉口中。
毒发前,威廉问:“基尔伯特,我到底做了什么非死不可的事?是对不起你,还是对不起国家?我没有强迫过你,我把国家打理得很好。”
基尔伯特说:“对不起我效忠的公爵。”
威廉死了。
路德维希理所当然地享有兄长奋斗的果实,加冕为王。
这段经历基尔伯特没有与任何人说。他对威廉的愧疚不比憎恨少,因为如果没有威廉,仅凭他自己的力量,路德维希未必能活到加冕时刻;如果没有威廉的死,更没有后来。可是读了越来越多的书后他亦明白前进的道路上需要必要的牺牲的道理。为了内心的良知,更为让威廉安息,保佑路德维希国祚永昌,他每年都会给威廉扫墓,而男人赐予他的元帅肩章和权杖,却随着秘密永远地封存在上锁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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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皇帝总是背着他的秘书偷偷地捣鼓什么,罗德里赫也不多问,把独处的时间用在自己的调查上。考虑到皇后必须是个不带任何实权的头衔,他确实已经私底下辞职了,但因为婚期未定,恋情也没公布,亲王也还在气头上,所以他暂且继续干着秘书的活儿,免得被人多嘴。
顺着轮胎上弹痕的检验结果,罗德里赫查明了想暗杀基尔伯特的真凶,是个S族人。他借调利奥波德的一支警卫小队抓住歹人亲自审问。那人嘴很硬,起先用R国语说自己不会说D国话,罗德里赫就用R国语讯问,他吃了瘪,开始诋毁眼前的omega以色侍人,祸乱朝纲,给猪头皇帝当狗就算了,连刽子手基尔伯特的臭脚都想舔。罗德里赫轻轻翻了个白眼,解开衬衣的第一颗纽扣露出腺体,刚才还嗷嗷叫的疯狗突然安静,闻到omega的气味后,猥琐的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
罗德里赫问:“是谁指使你来的?”
“先让老子尝尝你这条母狗的滋味!”S族人挣扎着被拷在椅背上的手。
罗德里赫走近两步,释放出更多信息素,男人翕动鼻翼用力打了个喷嚏,愈发躁动地在铁椅上乱扭,手铐敲得哐哐响。Omega在他面前蹲下,视线与之齐平,鼻尖对着鼻尖,就间隔几厘米。男人伸出赤红的舌头,流着口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往罗德里赫的脸上舔,尽管并不能真的舔到。
虽然omega的功能逐步恢复对向往稳定的罗德里赫而言不算好事,但事已至此,也应物尽其用。
“你这样倒是像条公狗了。”他不愠不怒,把手搁在S族人的肩上轻声问,“那么你是谁的狗呢?”
Alpha受不了信息素而吐出许多下流的话,罗德里赫一边安抚,一边坚持问同样的问题。对方终于招架不住,供出他的上线,一名P国的军队文职人员。
“哦?你的主人又怎么知道亲王殿下的行踪?”
“他……他就是能知道……会有人告诉他……”
“谁这么神通广大?”
“H族人……他们说是灭绝的H族人,还有……遗孤……啊!让我舔一下吧!尊贵的,神圣的母狗!啊!”
男人难受得涕泪横流,用乞求的眼神望着罗德里赫。罗德里赫看他的样子不像能继续招供,那么于他而言就没有任何用处了。他走出房间,对警卫说这名犯人好像有精神方面的问题,非常狂躁,差点弄伤自己,警卫很重视,拿着武器进门将他一顿殴打。
只剩一口气的S族人被交给利奥波德,路德维希听说他的总参谋长捉拿了真凶,十分高兴。他当即要放下手头的事去会一会这个想对兄长下手的人渣。罗德里赫说那人凶猛异常,即使镣铐加身,也可能伤了皇帝,因而极力劝阻。路德维希很高兴omega心疼自己,又想到自己还没结婚呢,万一受伤了岂不是连婚礼都办不了,也就打消了念头。
“既然您这样担心,不妨让我去。当时我与亲王同在车上,也能认一认人。况且我身份低微,犯人没有向我报复的道理。”罗德里赫说。
“那你可一定得小心。如果你出了事,我就要把施魏因施泰格流放。”
“这种话以后可不能说了,皇帝。”罗德里赫用手指抵住他的唇,眨眨眼睛,“我的丈夫应当是个明君。”
当天晚上,利奥波德向路德维希汇报凶手没有招供却畏罪自杀的情况。后者叹了口气说:“这样可糟了,这样我完全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采取别的行动。”
“是不是考虑对P国制裁?”罗德里赫提议。
路德维希惊讶地说:“连你也建议我放弃和平吗?我费了很多口舌才说服基尔伯特的。但如果是你的建议,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你总是能提出很多良策……”
罗德里赫心想现在行动确实要打草惊蛇,于是马上改口道歉,说自己于军事一无所知,还请皇帝不要听信他的糊涂话。路德维希抓着他的双手追问:“怎么会呢?你学东西总是很快,如果你有心,那我送你去军部学习……”
利奥波德咳嗽了两声,打断他们的卿卿我我:“那个,犯人的尸体要怎么处理?”
“当然是送回P国,叫菲利克斯把它挂到总督府屋檐上,这样谁还敢有小动作?”皇帝说。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
“我想让媒体在新闻中通报就好。”罗德里赫说着瞥了皇帝一眼,利奥波德也附和。
“那就这样办吧。”皇帝马上拨通了负责人的电话。罗德里赫习惯了他的想一出是一出,自然地走到他旁边把话筒接过来,低声与对面交谈。路德维希心想这电话打得这么久,让人站着多不好,可是两人距离太近,也放不下别的椅子。所以他搂住罗德里赫的腰,想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罗德里赫自然是不会在办公室里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的,反而站得更加笔直。
只是可怜利奥波德看得老脸通红,目光不知道往哪里放。
电话打完,路德维希神秘地对他的总参谋长说:“我本来不想这么快告诉别人。但是见到你我才发现要守住秘密真难!我要结婚了,你效忠的人马上就要多一个,我们要有皇后了。这还要感谢你!”
“是吗?哎呀!这真是,太好啦!”利奥波德把嘴张得圆圆的,满脸惊喜。
新闻播出后艾薇果然联系了罗德里赫。她埋怨S族人办事不力,竟然留下把柄,幸好女大公已经仙逝,没目睹心血白费的结局。罗德里赫问她是如何监视亲王的行踪的,艾薇答当然还是买通基层平民。
“难道亲王从未察觉?”
“他太轻敌,认为蝼蚁不足为惧。当然真正的刺杀也难以实施,现在顶多是威慑,提醒他别戴上帽子就忘记自己还是个茹毛饮血的原始人。”
罗德里赫在艾薇家看族谱的那一晚才了解到H族王室在C国被关进毒气室屠杀的真相。C国蛮族众多,亲王担心降王室关押久了出现异变,干脆就地处决。罗德里赫以为这种反人道的极刑在几百年前就消失了,想到平时衣冠楚楚的基尔伯特能对困兽犹斗的王室做这种事,顿时觉得仅以那日刺进皮肉的木箭作为惩戒还算轻了,愤怒的C国人如果知道真相,说不定会举着武器冲进指挥部。
后来艾薇让他们母子相认时说道,如果能把基尔伯特干的丑事全告诉皇帝,那个昏君一定会对“好哥哥”失望透顶吧,这何尝不算一种惩罚。罗德里赫拒绝了她,理由是亲王坏事做尽,早就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和兄弟的看法,甚至连生命都可以为皇帝放弃,最可怕的惩罚必然是伤害他想要守护的人。
“那个只会跟在屁股后面奉承的王妃?”
“不,当然另有其人。请原谅我不能直言。”
艾薇从罗德里赫闪烁的态度里明白了,他指的是皇帝。所以他们计划让罗德里赫成为皇帝的新娘,然后给基尔伯特致命的一击。而现在,当她为可能暴露的计划而向罗德里赫求证时,后者肯定地说:“放心吧,那名歹人一被抓获就服毒自杀,皇宫这边什么都没查到。”
二月底,以基尔伯特为首的使团到P国和自由派进行谈判。自由派提出P国自古以来是独立民族,要求D国归还主权,基尔伯特当即表明这是无妄之谈,且不说D国不可能给P国自由,即使P国恢复独立,强大的R国也会很快将其鲸吞。
谈判破裂,基尔伯特找菲利克斯问责。菲利克斯诉苦说现在国内分为三派,一派亲R,一派亲D,还有一派坚持独立,局势已不可控制,一旦R国和D国摩擦,那么P国马上瓦解。基尔伯特批评他怎么到了P国还真的变成了P国脑袋,对他们情真意切。
“难道这不是总督的职责所在?”菲利克斯竖起眉毛反问。
“你的职责是守护皇帝的领土。”基尔伯特在他面前拍了桌子。
“P国现在属于D国,所有P国人都是皇帝的子民,我应当对他们负责。”
“你错了,从来没有向人民负责的总督,你应当尽责的是皇帝。别说入伍的时候你没背过这一条,‘我将永远忠于皇帝,皇帝的利益至高无上’。”
基尔伯特和菲利克斯在他破破烂烂的小屋里吵架,菲利克斯忍气吞声,不和他一般见识。这时有卫兵不经通报就闯进来,慌张地讲府前广场上有人闹事。菲利克斯推开基尔伯特跑出去,广场上燃起一团大火,原来是一辆汽车在燃烧,火焰中不时发出哔啵作响的爆裂声,人们惊叫着围在总督府楼下,把守大门的卫兵很为难,菲利克斯痛骂他这时候还不知道变通,应当赶紧把人民招呼进来避难。
“有人在汽车里自燃。”赶来的警察说。
火中有个一个张牙舞爪的人形,车门开着,所以他自行爬了出来。他身上裹满了火,更不如说火像从他的骨髓里长出来的。菲利克斯接过卫兵送来的水桶往他身上泼水,也有人拉出消防水带,几人把男人身上的火先灭了,再去处理车。
这时,基尔伯特也来到了广场上。全身烧得通红的男人一看到他,从警察堆里挣扎着起来,指着白发的男人用P国语大骂。基尔伯特问警察他说了什么,警察脸色煞白,菲利克斯回答说,全都是骂您的话,他说这是针对您来访的迎接仪式,元帅。
“快把他送去医院!”消防车和救护车都到了,菲利克斯开始指挥现场,医生从车上下来,打算对烧伤的男人进行抢救。这时男人爬到基尔伯特脚下,用烧黑的手抓住了他的军靴。
“请您和皇帝一起下地狱。”男人用D国语说。
在众人的惊呼之中,基尔伯特掏出手枪打穿了他的脑袋。
“啊!亲王杀人了!”
从楼里伸出脑袋看热闹的人们尖叫,登时总督府的一楼乱成一团。菲利克斯和警察、卫兵一起维持秩序。基尔伯特检查男人的尸体,在夹克内层找到了保存得极好的证件,是P国军队住建处的负责人。
“这就是你当总督的方式?”火还没灭,基尔伯特已经拿着男人的证件开始质问菲利克斯。后者茫然地摇摇头,盯着他手里的枪,又盯着男人被打出的脑花,突然很愤怒。
P国媒体不受皇宫监督,记者纷至沓来,在此之前,亦有人用手机录下亲王杀人的过程传到了网上,基尔伯特的好日子要来了。
不知是谁别有用心地把X中士事件翻出来大肆渲染,配上这次的《亲王当街杀人始末》,读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引得民间关于基尔伯特的议论四起。本来对这位元帅死心塌地的军部士兵们,也渐渐分出阴谋一派,讲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基尔伯特坏事做尽”的传言。只是当事人有如处于台风眼中,不动如山,依然以国务大臣的身份正常出席皇宫里的会议,坐在皇帝身边的位置上,和去年这个时候一样为他分析每个提案的利弊。经过一周的调查,皇宫方面认为自燃系对亲王怀有怨恨的文职人员的个人行为,与任何组织或政权无关,但是在普通人看来,这显然是P国与D国矛盾的具象化指征,并且亲王冷血强硬的形象又一次闯入公众视野,好战分子们迫切期待他能对P国采取行动。
“总之这件事不是亲王的错。我们不用被带偏。”皇帝本来想在这次会议上宣布自己的婚讯,但出了这等事,当然要把私事放一放,他心里很窝火。可恶的基尔伯特!为什么每次都能精准无误地坏了自己的好事?
埃米莉亚说自己会妥善处理舆情,同时通过回顾亲王功绩的形式稳固正面形象。路德维希心里想着被毁掉的公开机会,不知不觉将手里把玩着的钢笔笔夹掰断。罗德里赫一怔,借着换笔的机会摸了摸皇帝的手,肌肤的接触让路德维希恍然清醒,这可是在会议上!
他打起精神问还有没有其他人想发言。
伊丽莎白说:“虽然时间很赶,但如果在四月完成‘基尔伯特亲王号’的下水仪式,那么从现在就可以开始宣传。这样自然而然地,那些南征北伐的事迹都能融到宣传里,也不会显得很刻意了。”
赫尔曼附言此计甚佳,应当采用,同时也能起到对P国和A-L地区的威慑作用。
罗德里赫注视他眼睑上的刀疤,猛然发觉这张不近人情的脸悄然圆润,而气味也——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赫尔曼·巴滕贝格战争大臣,独来独往,很少在私下聚会露面,上次两人碰头还是和I国王子见面的会议上,但他时刻提防不知情的皇帝语出惊人,所以没有好好地端详对方;而更早就是去年十月生日的时候,在临水别墅……
皇帝采纳了这个提案。
会后,他靠近赫尔曼,低声而快速地问:“您怀孕了吗,巴滕贝格将军?”
赫尔曼不善于说谎,承认了这回事。罗德里赫听说他9月中就有了身孕,推算时日,发现月份比所想的还要大,但是在繁重的工作下挺着肚子工作是极危险的,出于omega天生的母性,他劝赫尔曼能请假待产,或者至少上报一声,将需要体力劳动的活儿推出去。
“没关系。我的身体顶得住。倒是我希望您能帮忙保密,因为这个节骨眼上X中士案又被翻出来说,如果我的事情传出去,实在对皇帝和亲王的影响不好。”
的确如此,如果没发生在P国的事,那么现在他有把握劝皇帝改革军事法,还能把赫尔曼的情况作为案例推行。可是现在亲王开枪的视频早就传到国外,就连影视作品换头玩梗的投稿都出来了,还是不要让人从此事联想到X中士事件为好——那件事是亲王的错无误了。
“那您打算怎么办?”
“总归是先瞒着……我自己不要紧,但真的不能牵连他们两人。”
既然赫尔曼摆出不愿多说的为难神态,罗德里赫也就不问了。他原本还想打听皇宫以外能够产检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就凭他这样的身体……
“对了,您说过,您与爱人都是beta吧?”
“是的。说实话还是我第一次做……这一方。”
“真好啊。”罗德里赫歆羡地称赞,“真好。请您务必保重。”
冈格尼尔的美称连这里都能体现吗?他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叹上天真的很不公平,身为omega而需要子嗣的他没有办法为皇帝生育,身为beta且奉行丁克的赫尔曼却能一击制胜。
那天赫尔曼回家后对克里斯托弗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埃德尔斯坦阁下的形象微妙地改变了,好像一直隐藏在和善皮囊下的真实蠢蠢欲动——是错觉吗?但愿是吧。如果这就是我们未来的皇后,还希望他带给皇帝的永远只有欢笑和幸福……”
有人等着看亲王垮台的好戏,有人想维护亲王的颜面来掩藏自己的丑闻,也有人力挺亲王证明忠心,真正无私地爱着基尔伯特,全心全意地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的恐怕只有亲王妃哈特温了。他知道视频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胆大好事的近卫也试图从他嘴里挖出点八卦,但实际上那视频他一遍也没有看过。他怎么敢看呢?他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也见过很多次基尔伯特开枪的样子,光是在脑袋里拼凑一下就能把整个场景想出来,而这已经足够可怕:眼神凛冽的基尔伯特,毫不留情地枪杀了一个濒死的自焚者,即使对方先行闹事,即使他不开枪对方也会死……
而他更害怕的是视频和他所想一样,坐实丈夫在他心里的冷酷侧面;只要不去看,就不会让恐惧成真。
基尔伯特要和伊丽莎白一起为军舰的事加班,这几天都睡在皇宫,哈特温独守空房。他打扫了很多遍家,对基尔伯特一直锁着门的那一个房间极为不满。夫妻间究竟能有什么秘密?——好吧,他承认,基尔伯特真的有很多“只”对他隐瞒的秘密,这或许也是出于保护。这种桥段通常只在少年漫画里出现,能力出众的少年在某一领域大展身手,却有意隐瞒女友,但身边的兄弟倒是知道得都差不多。他哈特温并非柔弱的女子,有什么必须隐瞒的呢?所谓的保护就是在受争议的领土当街杀人?还是指使他在明知会得罪皇帝的情况下逮捕罗德里赫?
一股信念告诉他,今天是最好的时机,他必须一口气找出基尔伯特所有的秘密,不然不仅是他们的婚姻,所有和基尔伯特相关的人际关系都将岌岌可危。说干就干,他没有找到钥匙,决定用蛮力破坏门锁。他从工具箱里找到斧头和锯条,正在门外辛勤作业时,楼下传来了开门声。
基尔伯特回来了!他慌张地收好工具去迎接,但是这点掩饰绝对不够。敏感的军人一下子就发现二楼的情况,三步并两步跑到书房前,呆然伫立。
哈特温声音虚弱地道歉,表明自己的意图仅仅是想更多地了解丈夫,帮他解决困局。基尔伯特沉默地看了看他,看到他的手因为匆忙的劳作而泛红又泛白,一些地方磨出死皮,肩背垂着,头发也乱,脸上汗涔涔的,哪里有过去的英气。
他叹了口气,原来那么久没好好地看自己的好丈夫、好战友,他已经被时光折磨至此了。
哈特温·贝什米特,忠诚而勇敢,体贴而正直,年纪轻轻官至近卫队长,本来有大好前途,可是偏偏爱上他这个罪孽深重的,眼里只有皇帝的鹰犬。他曾经想用婚姻保护他,挡住皇帝锋利的爪牙,可是他忽略了哈特温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鲜活的灵魂,会想要拥抱、触碰,想得到战友情以外的回应。这并非人性的贪婪,而是自然而然的事——要是将一株阴沟里的小花移栽在富人的窗台上,给予足够的阳光助其生长,那么它蓬勃长大的同时,怎能不想要更多的雨露,更多的呵护,更多赏花人的赞美?花并不因为生在暗处而失去花的秉性,健康饱满的beta拥有婚姻后渴望更多温情,乃至与爱人诞下孩子,分明是合乎天道的发展……而他却一次次地用冷漠与疏忽有意略过他,留给他刻薄坚硬的背影,面对关怀用工作搪塞,更是罪加一等。
但他已经剥夺无数beta军人生育的权利,用法条束缚他们的人性,又有什么优待自己丈夫的必要?
不过如今他的确被种种事情推着站到被人民、同僚、敌人和皇帝审视的审判台上,必然有一天要遭遇不测。不是被敌人处决,就是被人民和皇帝,两者在他看来区别在于是否留有足够时间完成对路德维希的交代。至于要叮嘱哈特温的事,婚礼前夜,遗嘱就已经写好。只是他现在才逐渐领悟到万事万物不是游戏的棋盘,不会全依照他的想法运作的道理,百密一疏的疏恐怕就是人的心理;与其在纸面上传达歉意,让其为没有努力挖掘自己的人格,没有尽全力保护自己而悔憾终身,不如让其掌握主动权——
“我锁上这扇门的时候就觉得有一天你会逼我开锁。”他从身上摸出钥匙,一边插进锁孔一边说,“现在这个时刻到了,不是么?虽然这不是个好时机,但是你都用上了那种东西……那么,请进吧,王妃。”
锁舌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被斧头和锯条弄出一个豁口的门在哈特温跟前徐徐打开。他汗湿的脸被扑面的风吹得凉飕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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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漫的花粉让罹患鼻炎的基尔伯特把鼻头揉得又红又肿。春天已至,部下们约着在工作之余踏青野炊,他却只能眼泪汪汪的隔着严实的窗玻璃从高楼上眺望春景。
科斯汀敲了敲门,立在门边,汇报调任P国的总督哈特温及随行者克莱维塔已经顺利入驻。基尔伯特平淡地点了点头——好像他们提及的不是自己的丈夫一般——揉着鼻子回到办公桌前,低下头批复公文。科斯汀站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所以他能安静地观察亲王,窗户透进的强光之中,米色的墙纸和他银白的头发几乎融为一体,他刚理过发没几天,鬓角向上剃了上去,发型很精神,但长在他面目严肃的头颅上却有些显老。
可即使如此,还是很漂亮;武神基尔伯特,而立之年风华不减。科斯汀尽情品读他美丽的主人,心里洋洋得意,躬身问:“不用问候王妃阁下安好?”
“以我的名义致电吧。”基尔伯特头也不抬地说。科斯汀侧头偷看桌面,似是预定四月举行的仪式的场景设计图,另一张是甲板上的布置。他曾经想加入海军——如果不是老冤家伊丽莎白干那一行,虽然远离学校多年,仍然对舰艇充满兴趣。得到亲王应允,他站到身旁大大方方地欣赏。
“看得懂吗?”
“略懂一二。”
“我看你倒是很懂。听说你组织私人娱乐工作很在行。”基尔伯特瞥一眼他满面的红光,发出鼻音,“把你放在我身边是不是屈才了?你的病已经无碍,想回陆军工作吗?”
“不敢。能为您贝什米特元帅做事是我多年心愿,现在克莱维塔阁下离开皇宫,正是需要我表现自己的时候。”科斯汀目光灼灼地盯着亲王。
“是吗?说起来皇帝把你放到我身边已经半年,好像一直没安排你什么重要工作。说起来你在军校成绩优异,出任参谋时,也立下军功……”
“不,没关系的,殿下。只要能为您鞍前马后。我对您当真一片忠心。”
“忠心不是说出来的。但我这里的确有件事想托人做。只是情况凶险,你好好考虑再接受。”
“为您效劳。”
他露出牙齿轻笑。基尔伯特摇着头,打出一份报告交给他,请他帮忙调查。科斯汀接过来,笑容一抽,这竟是关于一个名为“复国派”的组织的,而那名死去的P国军队文职人员,似乎正是组织高层。
一周前突然宣布的人事调动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本该深居皇城的亲王妃远赴P国接替菲利克斯·卢卡谢维奇的职位,而因为总督府前的自焚案件被停职调查的菲利克斯现在被软禁在一处临时宿舍内。
“这下你们都得给我钱,我说对了吧,他们这叫‘形婚’。原来还要在记者面前玩过家家,现在直接懒得装了。”
和卡尔斯滕等坚信亲王人格无暇的愣头青们打赌的科斯汀收钱收到手软,但赢来的钱全都换成好酒,自助得到酒局摆了一天一夜,来的人换了好几拨,从起先的欣然作陪到面对口无遮拦而不断抖出身边人秘密的科斯汀纷纷担忧其健康。伊丽莎白的副官帕瓦奥是最后一个来到现场的,据他所述,当事人喝到酩酊大醉,对着他喊了好久的“打倒M族”后又抱住他亲了一口。他没生气,问科斯汀心里在想什么。科斯汀摇着酒瓶说(这时他连酒杯都不用了):“你没看见我醉了吗?我醉了。你最好别信我说的话。”
几个好心人把电话打到维尔弗里德那里,脸色晦暗的总司令来塞柏林提人。科斯汀一见他,竟然笑说再见。维尔弗里德把醉如烂泥的科斯汀丢到自家厕所里猛冲冷水,还气不过往心窝上踹了两脚,年轻人吐出一滩腐臭的酒,咧着嘴亮出两颗尖牙,恍惚地坐在地上发言。
“学长……你做人真不厚道……我可是帮你守着秘密……你怎么还做坏人在这里虐待我呢?都是要分别的时候了……”
维尔弗里德最害怕被人质疑品行,他想对方一定还没醒酒,于是把人掐着后颈按在马桶边沿,强迫他继续吐酒。科斯汀胃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一边咳嗽一边笑,讽刺维尔弗里德分明讨厌基尔伯特,却听不得别人对其直直点点,有怨气而只敢私下发作,阴暗地画了反对的大旗又不敢举起,实在是虚伪至极。
“卢卡谢维奇长官把感情压在你身上真是错付……”
“放屁,谁他妈是你长官。”维尔弗里德把他的头按进马桶水里,“你这个疯子,我求求你做人正常点。知不知道现在是非常时刻!”
“这个帝国……什么时候不‘非常’啦?你不是知道……你的好元帅是怎么鸠占鹊巢的吗?我以为你和我一样看得清楚,能……唔——唔!”
科斯汀呛了好几口水,终于安静。而意识到自己对人用了暴力的维尔弗里德却陷入深深的自责。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冷静自持的?
大概是和菲利克斯过密交往以后吧。对另一个生命体的牵挂实在占据了太多他的精力,把他平静的生活彻底打乱。
于公于私,维尔弗里德都应当再与菲利克斯见一面,好好问清偷盗他ID卡的缘由,并且收回这危险的玩意。但他竟然一想到见面的事就一股股地眩晕,连站立都困难,而梦里也常常有那病恹恹的金发小子参与,或是嬉皮笑脸地拉他跑步,或是两手托腮请他品尝极不符合D族口味的晚餐,虽然邀请恰好避开了兴趣所在,但情真意切的神色哪里像要挖个火坑把他往里推?或者难道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吗?瞧瞧他们两个从兴趣到口味,哪有相似之处?但是菲利克斯的调查一天没动静,他就一天安不了心,想要打探第一手消息,却怕引火上身。他想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心病,导致做什么都疑神疑鬼,精神衰弱,甚至还忍不住对人动粗(平时他一定会耐心地劝诫),不过不论是什么病,一定都是这个可恶的S族人害的,从一杯同情的酒开始——当初他就不该施舍他!就不该半推半就地延续可有可无的聊骚,不该产生爱情的幻想!
当精神堡垒出现裂缝时,自视甚高的他开始转向曾经最鄙夷的神学,叫人找吉普赛神婆祓除厄运。这曾经给赫尔曼看过狗的神婆在他家中东摸摸西看看,要走两件古董,随即指出他需潜心悔过所犯之罪,方能度过灾厄。他想自己何罪之有,怎么轮得到怪力乱神来指责他,于是把神婆轰出家门,让上门做免费劳力的军校生将人用车载到深山老林里去。
百般尝试都没法睡个安稳觉,他只得亲自会见菲利克斯。可是在审批下来的同一天,却传来科斯汀·埃米内斯库因公殉职的噩耗。距离亲王最近的官员突然死亡,众人皆惊。
见面只能改日。维尔弗里德向人打听死因,竟然无人知道内情,只说是到O国公务时不幸被错误发车的火车碾压,连尸体也没留全。科斯汀不是当地人,祖上在邻国有产业,还算生意世家,于是一下子来了好几个亲戚,浩浩荡荡地跑进维尔弗里德的办公室里哭丧。他们中有的还是维尔弗里德读书时见过的。这几人并不为难他,只是停不下来地哭,拿出旧奖状说自己的儿子曾经多么优秀,为何偏偏英年早逝。
维尔弗里德听不进话的内容,因为听着熟悉的口音时,脑袋里所想的全是那一晚科斯汀讥笑他,然后又被他殴打的画面。如果早知道科斯汀会死,他绝不会那样对待对方,因为他对一个醉酒之人做的完全是彻底的泄愤,而这愤怒的根源是掌握私通证据的菲利克斯从遥远的P国回到了首都……他突然觉得心口发紧,有无数声音从虚空中对他说,是菲利克斯害死了科斯汀,是菲利克斯的背信弃义让他乱了心智,整整一周没有联络闹翻了的科斯汀,才让心爱的师弟步入险境。
好不容易送走亲戚,他浑浑噩噩回到家中,又听女仆哭丧着说老父亲突发重病,怕是撑不过一周。情况突然,他连夜奔赴疗养庄园,才到门口就听见下人此起彼伏、高低错落的呜呜哭声。他脑袋里嗡的一声,踉跄跑到床边,看见女军人虽然形容枯槁,但还能转动眼珠,这才吐出一口气。
医生报告起初是摔倒导致的骨折,因无法手术,又成了肺部感染,现在细菌入血,全靠机器维持,再往下必须用呼吸机。老将军不想没有质量地苟活,所以放弃治疗,特地召儿子来见最后一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您怎么不告诉我?你们呢?你们都瞎了吗?不知道早点通知我一声?”得知老父亲才离开首都就出了事,宁愿在病床上煎熬一个月也不通知独子一声,维尔弗里德愤怒得要疯了。他和家里的纽带不深是真的,可是荣华尽享的儿子让父亲受苦,怎么说都是大逆不道的事,这下在科斯汀死亡以外,不忠不义之事又增加一桩。
“生老病死皆自然规律。哭哭啼啼的才不像话。你早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只是没看到P国平叛,终是可惜。”老希尔德斯海姆平静地交代了遗言,不久就升天了。维尔弗里德趴在父亲的身体上泣不成声。
女管家交给少爷一个木盒,说是老爷吩咐死后才能让人看的。他哪有心思细看,草草浏览两眼,写的全是前朝故事。那威廉亲王究竟是不是基尔伯特所杀,他早就没有兴趣了,一个人自身难保时,果然是无心关注外界八卦的。
隔几天尸身运回首都,依死者的意思葬在军人公墓里,科斯汀的葬礼也一同举办,百名军官出席。春雨连绵好几天,泥土松软,遍地令人不悦的踩水声。黑压压一片乌云下,维尔弗里德盘起长发,失了魂似的木讷走完流程。利奥波德借宽阔的肩膀给他依靠,他漠然无睹,踩着摇晃的步子侧身躲开那庞大的躯体,径直往队列最后走去。这时候菲利克斯被破例放出来,由两个卫兵带着,装模作样地穿着丧服哀悼。维尔弗里德低声而恶狠狠地责问他怎么有脸来。
菲利克斯脸上没有一丝不悦,他称老希尔德斯海姆是帝国名将,既然皇帝特许他来,又怎能违抗旨意。而丧礼一结束,他马上就要被带回宿舍。如果维尔弗里德有话非说不可,何不专程去找他,而要在这里让人看笑话。
是啊,何必在这里……可是没有嘈杂的人声作掩护,他怎么敢单独面对内心的魔障?
维尔弗里德丧气地转身。利奥波德贴心地靠过来,揽着他说了些关于alpha天生就无情无义的话,况且菲利克斯身材短小,恐怕那事也不行,遂劝他别吊死在一个alpha上。后者半句都没听进去。
罗德里赫代替皇帝出席葬礼归来,脸色沉郁,早早地道了晚安,说到了回家打理家务的日子。路德维希想大概是肃穆的气氛加上连日的雨让爱人感伤,硬是拉着他不让走。罗德里赫很难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只能随他跟到家里。瓦修走后他还没来得及大扫除,家里乱得可怕,他自己是很习惯的,毕竟每件东西放在哪堆杂物里都能记住,只是给外人看到就太尴尬了。他脑袋里想科斯汀的事,临到家附近才想到皇帝对他的生活习惯有诸多不满,轻轻叹着气停在门口。
“请容我先……”
“也不用编什么理由吧。不就是乱吗?还是买了新的咖啡?”
路德维希进了房间,情况比他想得更差,沙发上不仅堆满了冬天的毛衣,需要熨烫的正装也一路从扶手处排到地毯上,而熨衣板好像从未合上一样地支在窗边,熨斗没有拔插头,里面的水已经干透。楼梯下发出隐隐的臭味,他循味到热带鱼缸前,看到里面水体浑浊,好像还有一二条死鱼漂浮水面。罗德里赫脸色一变,喊他到卧室坐着。他路过厨房一瞥,看见围着围裙的屋主正打开冰箱,其中除了鸡蛋、牛奶、面包和袋装生菜别无他物,料理台墙边倒是摆满一整排罐装速溶咖啡。
皇帝好不容易在丢满枕头的床上给自己腾出一块位置,拿起几个异形枕头看看又放下。
“我只想到你家会很乱,没想到这么乱。”
罗德里赫在厨房里回他:“那是因为我不常来这里住。”
“是埋怨我让你在皇宫里住得久了?”
“怎么敢呢。”
这时罗德里赫端着三明治和茶饮出来,皇帝开心地抓起三明治咬一口,说:“没事,我正喜欢乱的。不乱还没有烟火气呢。”
他以为这话能逗笑爱人,然而罗德里赫只浅浅勾一下嘴角,又让落寞神色回到脸上。路德维希盯了他一会儿,捂住肚子说:“我怎么觉得这面包有点酸?好像连肚子也不对劲……”
这一计奏效,罗德里赫马上起身把面包闻了又闻,又跑到厨房里看包装袋,确认一切无误后担忧地拿着手机说:“还是打电话叫医生来吧。”
“不不,我突然感觉好多了,我再躺一下,马上就好了。”路德维希终究不会说谎,悻悻地缩到被子里,罗德里赫也看出他是装的了,把一个长条形的枕头搂在怀里,背对他在床边坐下。
路德维希从背后观察他,看那从胳膊肘伸出的枕头的一部分,心想原来这是抱在怀里用的,他会马上吩咐路易莎买一套放在寝宫中。同时,他又竭力想找点别的话题来延续交谈。他发现自己虽然是皇帝和alpha,有时却在这个平民出身的omega面前变得唯唯诺诺,需要用扮丑的手段来吸引注意,甚至在不得回应时也不敢强硬要求对方同他说话——谁知道这个脾气古怪的omega会不会不顾标记再次逃走呢?不过,想到自己在罗德里赫辅佐下的改变,他又觉得这是一种甜蜜的负担,有别于只有冷硬教条的兄长,一个更具人性化的男人在用爱滋养和修正他,将他打磨成更受寻常人爱戴的样子……
罗德里赫问:“今晚您要在这里过夜吗?”
“不……这里的床也太小——但是你是不是不跟我回去?那,那我也可以睡这里。”
罗德里赫默许了,从柜子里抱出另一床被子丢到皇帝身上。路德维希闻到淡淡的霉味,心里有点后悔。
关了灯以后,借着黑暗,两人能说的话题多了几条。首先是哈特温。路德维希说哈特温是主动调任P国的,基尔伯特竟然没反对,而是帮着说王妃相貌端正,性格贤淑,于赢得S族人心方面有正向价值。接着说菲利克斯,基尔伯特虽然将其软禁,但好像并不相信他与这次的事件相关,而只是打算关一阵子,为了给谋反者威吓。
说到谋反者,路德维希打开话匣:“哥哥这次叫科斯汀到O国,连我都没告诉。没想到出了这种事。说来你怎么看呢?这和上次的自焚……都是有人有意而为吧?”
罗德里赫略表惊讶,讲他在上回的会议上可不是这样说。
“我是怕基尔伯特想得太多。”皇帝叹着气,“看来我还是不如他。我能想到的他全都想到了。就连我们暗中抓到的刺客,恐怕他也早就知道身份吧。”
“亲王殿下知道吗?”
“我本来真的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接到科斯汀死讯时他说,‘那些人还是把手伸过线了’。”他皱着眉,“过去他每年都找雷诺德副官一起扫墓。我特地找到雷诺德,说是果然也遇到过袭击,可是他被要求绝对保密……后来我想,也许哥哥认为那些人只是向他寻仇,只要不将‘手’伸到我身上,那么他们可以相安无事。”
罗德里赫想到艾薇描述H族人惨死毒气室的情景,机械地点头:“大概的确有不少仇家吧。”
“是啊。小时候哥哥做了这么多,也不知道都得罪了什么人……他这个人真的可以活活把关心他的人气死,凡是他认定要保密的,那是问半天都问不出一句话。你就比他好多了,大事上什么都不瞒我。我现在算很透彻,要想关系长久和美,第一要义就是坦诚——”
这时路德维希突然停下来,说不知怎地就想到罗德里赫没来时基尔伯特给他讲过的一个传说。
“在星星上有珍贵的黄金,能采到它们的人可以拥有全世界……”他望着黑暗说,“但只有金黄发色的人才能摸到星星。”
“还有这样的故事?”
“是的。但我想都是编出来的嘛。都什么时代了还讲究血统?”
罗德里赫没有搭话。路德维希知趣地用胳膊肘捅捅他,说没事,有我罩着你,以后我们同甘共苦。
最后讲到科斯汀。路德维希说科斯汀是自己特地从陆军部队里找来的,为人确实轻浮了些,可是的确仰仗基尔伯特已久,加上和出身名门的维尔弗里德关系好,也不怕不忠心。只是没想到才来到皇宫半年就……
“希尔德斯海姆的父亲也真是可惜。不过也七十多岁了……要是我和你,还有哥哥能到七十岁,我高兴还来不及。”
罗德里赫抱住他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
Chapter Text
经基尔伯特授命,哈特温在P国逮捕十来名以复辟独立的P王国为宗旨的“复国派”成员。他们是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平时有着体面的工作,不乏博士、医生和军官,并有两名R国土生土长的混血儿,整个组织架构完整,干部能力出色,这一来,事态就变得严重了。平庸的暴民并不令人生畏,但在超人的领导下,平庸所造就的顺从会成为摧枯拉朽的武器。为了撬开复国派的嘴,哈特温在长达72小时的审讯中用上了私刑,但这些外表文雅,将头发梳得光亮的中年人没有在暴力的威逼下供出他们的领袖,有多人在沉默中咬破嘴里的毒药自杀,也有人趁着转移干脆往墙上撞死。
哈特温头一次感受到刺骨的恐惧和如烈焰灼烧的愤怒。他接过一名审讯官的活,决定亲自与被捕的药学博士对话。吸取了此前教训,审讯室内的所有表面都包裹上厚厚的海绵。哈特温的军靴踩在柔软的地面上,那不断下沉而不知所止的感觉令他心烦意乱。博士是个六十多岁的男人,须发全白,驼着的肩背臃肿,胸口松弛的肉耷拉到皮带上,眼袋上浅布褐色斑点,让年轻机灵的王妃越看越厌恶。
这样的人也想杀基尔伯特?
“你在组织里负责与R国联络?”哈特温不想丢基尔伯特的脸,迫使自己摆出冷静的面容,昂首挺胸坐下来提问。
“你们不是查到了么?”博士歪着头懒洋洋地回答。
“是。但你没有承担一份发挥专业能力的工作?”
“你们也查到了我是——前科技部研究员。但是威廉去世以后,那个白毛的小鬼,把我们都遣散了。”
翻看着桌上资料的哈特温皱眉:“他是基尔伯特亲王,你应当用更尊敬的称呼。”
“基尔伯特亲王,当然,也是你丈夫。我理解年轻人会被一些表面的东西迷惑,你也一样。那时候的威廉也很年轻,认为白毛小鬼很忠诚而不像其他婊子,但是实际上他们没什么不同。”
哈特温掰断了手里的笔帽,从刘海下抬起汗水流过的眼睛。
“过去你在宫廷里研究什么?……这里没有写。”
博士哼了一声,回答说:“毒气。”
“什么毒气?”
博士耸了耸肩。
“如何只让你按下一个按钮,就从管道里释放出无色无味的气体,处死整个房间的人。”
哈特温的表情逐渐困惑。路德维希的王朝没有这种不人道的刑罚,如果不是为了基尔伯特……如果不是为了问出至关重要的消息,那些施加在复国派肉体上的暴力也不应该存在。
“你为威廉亲王工作。所以你用毒气处死了谁?”
博士突然把眼睛睁得很大,直勾勾地瞪了哈特温一会儿,进而笑了起来。
“你当真不知道?你应该回去问你的丈夫。”
“……谁?”哈特温想自己听错了。
“你丈夫,白头发的小鬼,威廉的小婊子——”博士拖长了音,最后重重地念道,“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想不到他什么都没跟你说?也对,怎么会有人见过他的本质还对他忠心耿耿呢?不过,他不是才在P国杀了人吗……”
话音在仇恨的眼神中渐渐轻下去,然后他闭紧了嘴唇,微笑着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再开口。
“你说什么?请把话说清楚!”哈特温踉跄着翻过桌子,一个箭步跳到他跟前,拽住他的衣襟。他素来沉着,然而此刻对基尔伯特的诋毁是他决不能容忍的;他高高地举起右臂,捏紧拳头想要殴打眼前丑陋的脸,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仍然在为自己的身份而克制。
博士没有再说一个字,拳头也没有落下。
再僵持下去没有意义。哈特温吩咐警卫严密监视后,离开了房间。时间已是深夜,P国政府秉承节约的美德,并不在夜里开启广场大灯。但他还未推开一楼大门,透过玻璃的强光竟然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不得不抬起手臂遮挡。
举着强光手电和火把的人民站在曾经发生自焚的总督府广场前,沉默而愤怒地看着他们的新总督。两辆越野车更是开启远光灯,直照从楼里出来的人。车顶站着的男人高举灯牌,一个上面用D国语写着“皇帝”“去死”,而另一个则是一副丑陋的亲王画像,但鼻梁上正中一个弹孔,玻璃的裂纹让整张脸破碎而诡异。
哈特温愣了一下,没有再往前走。多年的军事训练令他本能地伸手去摸别在后腰的枪。
“等一下。”
一只手从后方按住了他。他回过头,看到克莱维塔镜片上映出的自己面目狰狞,如梦初醒。
“我们从后门走。”
克莱维塔扬起斗篷护住哈特温,拉着他的手转身。那些强光在他身后照着,在总督府的地面投出两人狭长巨大的阴影。他们从后门上了车。哈特温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脸颊滚烫,心跳得又快又重。
他差点就做了和基尔伯特一样的事!他感到深深的后怕。
车开出一段距离后,克莱维塔询问是否要回报宫廷。哈特温果断地拒绝了她。
“召集所有媒体联络人,不要让这些事传到其他地方。”
克莱维塔的腿上摊着一本书。她点点头,又重新回到书本中。
哈特温警惕地盯着后视镜,分辨每辆车的行动轨迹,唯恐有跟踪者。他没有身旁的女人那么容易平复情绪。这场闹剧过后,他的脑子正被奇奇怪怪的思维侵蚀,譬如那张破碎的基尔伯特的脸,譬如博士所说的“婊子”,譬如基尔伯特供奉在上锁房间里的遗照和元帅权杖……
他开口,舌头有些打结:“你是从哪里来的,克莱维塔?”
“我?O国。”
“噢?噢……也对。没有什么事,我只是问问。”他捏了捏制服的领带,“你比我年长,对吗?”
“我与埃德尔斯坦先生同岁。”
“好,特别好。”他把拇指的指甲深深地陷进食指侧面,并且忽略了疼痛,“那……那你过去也听说过威廉亲王的事吗?”
“我想我知道的和你们差不多。”
“讲讲?”
被打断阅读,女人显得有些不耐烦。她合上书本,用手盖住了封面。
“你想听什么?”
“在O国,你们怎么评价他?”
“噢,对于我们这样的平民,谁是领导者当然无所谓。但我想H族王室都很痛恨他。因为他逮捕了不少族人。”
哈特温屏住呼吸,问:“那他是怎么死的?你们都怎么说?”
克莱维塔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当然是食物中毒。”
他很庆幸自己又可以呼吸了。
但是她接着说:“虽然我中学同学的祖母告诉她是……呃,有人给他下毒。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总归都是为民除害。”
“……是吗?她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这么说?”
“也许曾经在D国宫廷……不过那时的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才对。您是距离他们两个最近的人。”
“他们两个?”
克莱维塔意识到失言,嘴唇动了动,迅速低下头,重新翻开书开始看。哈特温眼尖地从页眉上看见书名,是曾经风靡一时的《霸道亲王爱上我》。
其实当初他也买了这本书,但看到第一章两位主角恩爱无比的描写后,就将书丢进了储藏室。
哈特温在P国活动的同时,留在首都的基尔伯特也亲自审问了菲利克斯,并安排陆军总司令维尔弗里德陪审,理由是他曾经递交会见申请,只因科斯汀的身故而推迟。这样的安排让维尔弗里德不安。父亲死亡的阴霾尚未散去,他难以分出多余的精力掩饰自己与菲利克斯的私交,并且亲王安排两人见面的行为也隐约有股圈套的意味,让他不知是否要跳进这个火坑。可是提出申请的人不是他自己吗?为什么他做的所有事都是作茧自缚?维尔弗里德望着被神婆骗走古董的空空置物架,痛苦地按住额头。
他穿上一件能遮盖大部肌肤的长风衣,领子立起来,最大限度地把自己包裹进黑暗,又整整齐齐地盘起头,往憔悴的眼睛周围轻轻涂上薄粉,才敢走进有菲利克斯在的房间。
菲利克斯的状态比葬礼时又差了些,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这本来应该引起密友的嘘寒问暖,可惜维尔弗里德坐在他斜对面的位子上,目视前方,只敢用余光匆匆扫他。
反倒是基尔伯特与菲利克斯一番寒暄,问及体况。后者只说在P国工作压力很大,且疏于锻炼,才轻了体重。
“也许应当去看看医生。我们可不希望你早死。”基尔伯特喃喃道,面无表情地打开电脑文档,问他对名为“复国派”的组织和那位在总督府前自焚的军人了解多少。
菲利克斯坦白对复国派早有耳闻。这是一群活动在P-R边境的反对者,因为与P国独立派有利益重叠,也多次参与指导游行活动,并向他们提供小型武器——边境的大部分落在山区,走私活动猖獗。至于自焚的那位,他的确也是初次听说。
“你曾经在答复皇帝的问责中称,P国的抗议活动‘一切皆在控制之中’,这是出于何种考虑?”
“人民有表达的权利。抗议是因为不满于现状。如果不让他们抗议,那么作为当权者的你们就永远听不到来自边陲和少数民族的声音。”
“那你所了解的‘令人不满的现状’是哪些?”
菲利克斯没有迟疑,从长达五年的战争说起,讲述两个国家的争端对夹在其中的小国造成何等伤害,又如数家珍地讲起来自宫廷的制度剧变对每位平民,每个岗位上的工作者带来了何等负面影响。曾经学习R国法律的大学生在毕业的那年失去了工作,因为他们更想要学习D国法律的人。
基尔伯特想到罗德里赫为自己拔箭时阴恻恻的脸,心中不爽,打断了菲利克斯声情并茂的发言。
“你知道我们有为期五年的‘过渡’。”
“你好像在说五年后我们要上太空,从现在开始准备不晚。”
维尔弗里德看到谈话内容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心里也放松不少,松开一截衣领,抱着双臂把弓起的腰靠上椅背。
基尔伯特却在这时转向他,问他对此有何看法。维尔弗里德一怔,摇着头说:“元帅您讲得很有道理。”
“是吗?五年前我们与R国作战时曾经在P国驻扎,当时人民水深火热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让每个人都能喝上平价的牛奶,难道不是一种救赎?”
维尔弗里德回忆R国首脑伊万·布拉金斯基在吞并P国时所做的电视演讲,其中依稀也有类似的对比。那时的伊万满面红光,用轻颤的激动嗓音告诉P国人春天就要来了,他们将得到前所未有的救济。镜头扫过台下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他们个个坐姿端正,炯炯的眼神中充满对未来美好的畅想。不过三个月后,名为“大清扫”的行动就让无数个家庭支离破碎,新闻掠过街景一角时,被炸毁的院墙上伸出一根锈蚀的钢筋,勾着一条鲜红的布片在风里奋力摇晃。
这是R国的错吗?29岁的维尔弗里德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是P国的宿命。一个夹在强者间的弱者若是有一丝立场坚定的自尊,那么注定会煎熬,会毁灭。如果P国像后来的B国那样家门大开,对入侵者夹道欢迎,地位会截然不同吧?
所以他垂下眼皮恭顺地回答:“……所言极是。”
基尔伯特不满地说:“过去你总是和我意见相左,所以今天我才叫了你。我不想听那些奉承话。”
维尔弗里德承认自己在态度上的敷衍,随后也提了几个问题,问菲利克斯上任以来与P国人民关系如何。
“糟得很。”金发的小个子男人裂开嘴笑了,“他们热爱自由,讨厌来自国内的压力,当然也会讨厌我。”
“那你仍然偏袒他们?”
“这是什么话,我是他们的公仆。”
基尔伯特寒冷的目光打在维尔弗里德颧骨。他小心地直起身,与对方对视一眼。
“……我问完了。”
这次审问中维尔弗里德所担心的,两人之间的私交被基尔伯特知晓的事并未发生,使他全身充满劫后余生的庆幸。但基尔伯特把后续的调查任务交给了他,他不得不多次和菲利克斯单独见面,又令他烦恼不已。他们的对话在监视器下进行,于是他始终没问出关于ID卡的疑问,两人的谈话仅限于“复国派”本身。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对尊敬的元帅大人有这么深的恶意?”
菲利克斯说:“因为他杀死了太多无辜的人。而他从来不会为此忏悔。”
“战争……总是这样的。”维尔弗里德为他,或者也为自己辩解。
“他不止在战争中杀人。他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掉那些可能会动摇皇权的民众,而你们一无所知。”
维尔弗里德很惊讶,他的一缕头发从发髻中滑出来,把他的眼皮扫得极痒。他一边将它捋上去,别在耳朵后面,一边提醒菲利克斯毫无证据的指控将是污蔑。但是对方似乎抓住了话头,滔滔不绝地往下说,讲起D国的铁骑踏平总督府广场后一夜之间消失的几千人口。
“够了,不要再说这些胡话。”维尔弗里德想重新扎头发时,发绳在指间断开。长发狼狈地四散,他捂住脑袋起身,撞倒了身后的监视器,“……改变总是会有代价的。”
“基尔伯特和伊万都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代价’这个词太轻飘飘了,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复活。”菲利克斯说。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变得和P国人一样了。看到你这样我更相信‘镇压’是正确的。那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老希尔德斯海姆去世后,维尔弗里德成了名副其实的家主,女仆们对他的称呼也从“少爷”变成了“老爷”。他花了小一周来往于疗养庄园和都城,整理完家族的对外关系,忙得没空梳头,最后总算赶着调查报告提交死线把文件交给了基尔伯特,当然,其中没有任何对亲王诋毁的言论。
“你做得很好。”基尔伯特说。
他欣慰地笑了,他的打扮变得朴素,脸上多了和年龄相符的倦态。他有时甚至会留一点胡茬,表明自己在认真工作,为人正直,从而撇清和菲利克斯的关系。天气越来越暖,他开始厌倦堆叠在后脑的汗涔涔的湿发。他在某一天剃掉了它们,只留几毫米的毛寸——和最初官方网站上注册的照片一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利奥波德,连续三次委婉地问他家里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被拒绝后,他惋惜地看了好久维尔弗里德过去的照片。
只有路德维希对他的新发型赞不绝口,说男人就应当这样精神。
被皇帝夸奖了,他变得更加开朗,爱笑,更多地出入塞柏林,和各个军衔的人打交道,展现出对工作的热忱。而回家以后,他给了来义务帮忙的军校生丰厚的报酬,让他们此后不必再来。女仆的数量也削减一半,他给年长的几位找到有编制的工作,或是介绍给优秀的未婚同事,总之把府中的人员大削减,颇有一副洗心革面的架势。
直到一天夜里他想起父亲留下的木盒,再次打开来看,才震惊地意识到菲利克斯所说的“杀人恶魔基尔伯特”可能是真的。
为威廉效力的父亲在笔记中详细记载了基尔伯特在威廉麾下时将被捕的王室成员赶到毒气室里屠杀的行动,以及威廉死后,从血液中化验出的相同成分药品。他用铅笔在泛黄的纸张上打了个浅浅的问号,旁边写上——毒杀?往下一段,则是7年前C国被攻占时消失的H族人名单。一条剪贴下来的口供写着,那日基尔伯特亲王以维修通风管道为名封闭了监狱,后来包含看守在内的所有人都下落不明。提供线索的人称,他的挚友才当上看守一个月,却在为亲王卖命的途中消失,让他意难平。
盒中另有一封今年才写成的信,叮嘱儿子将整个盒子以焚烧形式销毁,因为如今D国在皇帝的领导下繁荣昌盛,希尔德斯海姆家应当誓死维护这样的繁荣。
维尔弗里德尝到了倾诉欲无从排解的悲哀,在庭院燃起篝火。
三天后的夜里,亲王在家中紧急召见他。他们坐在凄清而空旷的大理石门厅里,基尔伯特把哈特温在P国查到的关系网展示给他,其中包括复国派的13名成员的直系亲属45人和与R国密切联系者15人,以及散布了不实消息的媒体人2名。他注意到文件的标题是处决名单,而记录的行刑的日期竟是这一天上午。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呢?”他想起X中士的案件,当时基尔伯特向皇帝谎报了办事流程和时间节点,同时也狠狠地坑了赫尔曼一把。
基尔伯特说:“国庆时你父亲来见过我,说她死后,某些真相会随遗物留给你。从此你会成为我最值得信任的人。”
维尔弗里德背后冷汗直冒,问:“这些人……这件事皇帝陛下是否知情?”
“明天一早他会来询问对菲利克斯·卢卡谢维奇的调查结果。届时你会与他商讨,取得他的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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