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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星者

Summary:

埃尔隆德的人类观察日记,或称幽谷领主养猫史。涉及大量对着第三纪元历史背景板(及少量钻与努国史)的随意发散与胡说八道,纯属个人造谣行为。

Work Text:

幽谷来了一伙游民打扮的人,为首的一个看上去有些面熟。埃尔隆德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但大致来说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身份和来历。这并不是因为他左手的蛇戒和右手的银杖都看上去非常眼熟,也不是因为他肩上披着一条虽然已经褪色而且脏兮兮的、但有见识者尚能从内侧认出一些王室专用绣纹的破斗篷,而是出于某种一眼见到就想唉声叹气的糅进骨子里的冲动——

“格罗芬德尔阁下,您又在擅作主张。”他板着脸指出。

他久违地又对这位久居客加以敬称,以此来表示自己心情不太好。负责充当这伙人进入山谷的向导的金发精灵则毫无愧疚地挺起了胸膛。“我以为你与北方王国一脉多少有些祖上的交情。”

“我有近两千年不曾主动跟他们打过交道了。”

“佛诺斯特那一战时我们还带兵驰援过,那才不过是三十年前的事呢。”

“三十年对人类而言已经不短。”埃尔隆德指出,“对如今年寿渐短的北方居民而言,这已经约等于一代人的更迭。”

“对于阿塞丹的王裔是另一回事。”格罗芬德尔说,“他们仍然身具努门诺尔遗留下来的血脉。”

“而且那次是你在领兵出战。”埃尔隆德竖起眉毛。

“没有你的默许我也调不动兵。”格罗芬德尔轻巧地一摊手,“承认吧,吾友,你并不愿将这一支流离的族裔拒之于门外。”

埃尔拉丹在一旁吃吃发笑,埃洛希尔已经在自来熟地拉着那位游民首领介绍幽谷内部的布局了。这对年轻精灵的父亲愁苦地对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咳嗽了一声,终究还是迈步走上前去,直面上了那位游民首领。杜内丹人族长,他这样自称。他蓄着短须,生着一双机敏的灰眼睛,肩上佩着一枚银星。“埃尔隆德大人。”他主动欠身问候,“感谢您的通融。”

“你实在跟伊熙尔杜太像,我无法确定将你们迎入精灵领地是妥当的友善之举还是会招致灾祸。”幽谷的领主毫不客气道,“若你想让我愿意为杜内丹人重拾精灵与人类的友谊,得给我一个合适的缘由。”

 

距离北方王国的沦亡也已过去三十余年,从佛诺斯特出逃的阿塞丹遗民早在河角地安居,如今他们终于越过响水河前来此地,说是要来一次友好拜访。他们的确守礼,尽管名义上已是游民,却还保持着沿袭自阿塞丹王室、贵族及其近卫的从容气度。他们并不随意走动或吵闹,听得懂精灵的言语,在接待他们的厅堂中表现得拘谨但并不卑微。

若是要说得难听些,这其实是一群亡国之人,很难说还剩多少体面与尊严,摆出这么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反倒奇怪。然而幽谷虽不曾主动与北方王国交好,但也不曾与之交恶,面对态度良好的客人,精灵们自然会尽到礼数。埃尔隆德设宴款待他们,筵席之上他的子女们都显得很是兴奋,一个劲地向游民们打听精灵领地之外的故事——即使他们离开家园远走的次数都不太少,但都不曾以人类的目光去看待过凡世之事。

凯勒布莉安与陪同在族长身边的那位女子低声交谈时,她的丈夫找上领主本尊。他放下杯盏,终于表明自己的来意。“安格玛已然败落。刚铎或还面临其余留的考验,但北方王国命数已定,不会再受其烦扰,也无法再凝聚起一方国度的力量去清扫那些遗痕。”他坦然道,“阿塞丹沦亡之时我还年轻,如今成长至此,仍然自认无力引领族人恢复往昔荣耀。我不是为求取援护而来,埃尔隆德大人,我亦无法代先祖忏悔。我不过是想将希望托付于精灵,你们总有远见,你们亦能长存。”

他意有所指地抬高左手,展示那枚圈在食指的蛇戒。埃尔隆德凝望他半晌,回答他说:“我会考虑。”

“我并不急迫。”族长说,“虽然以我有限的寿数而论,若您考虑得太久,我可能无法等到您的回答。”

 

他们此次并未停留太久,做客两日后就全数离去。往后他们也在幽谷外走动,一些年轻的精灵会在外出时同他们交谈,有时与他们同路。

阿维杜伊唯一的子嗣,首任杜内丹人族长阿拉纳斯,不曾继承阿塞丹的王位,眼睁睁地看着故国被黑暗的洪流吞噬。有时他会主动为精灵们带来山谷之外的消息,附近是否又不平定,有哪些流窜的阴影可能威胁到此地的安宁。格罗芬德尔笑言可能是昔日的那一次支援令他对精灵拥有了足够牢靠的好感,无论如何,这对双方而言都不是坏事。埃尔拉丹和埃洛希尔与他日渐熟悉,男人在外貌上比这对双胞胎沧桑得多,但活过的年岁自然不及仍拥有埃尔达的寿数的领主之子长久。他向这两个精灵请教诸多学问,与他们一同打猎,有时也跟他们一起驱逐游荡到附近来的安格玛遗民。然后埃尔拉丹和埃洛希尔将他的故事带回家中,讲给他们的父亲听。

他的确跟伊熙尔杜太像,埃尔隆德苦闷地想。面临以一己之力无法抵御的邪恶,无可奈何地逃向远方,故国在身后沦亡。再也无处可去,于是到别处去。埃兰迪尔之子回到中洲,如今中洲也再度为邪恶盘亘。他的确跟伊熙尔杜太像,他亦是那位人类王者的后裔,先祖曾有过的英武得以在他身上再现——在蒙受至尊戒的蛊惑之前,那位国王也曾舍命征战;在渡海而来之时,他终究是为努门诺尔的圣白树保下了一支苗裔。

“他在打猎上是一把好手,能顺利地配合上精灵们的行动。”埃尔拉丹说。

“他还心系刚铎,说假若南方王国身前仍有危难,他愿意倾力相助,只是事到如今他能做的事也极为有限。”埃洛希尔说。

年轻的精灵更容易与陌生人缔结友谊,埃尔隆德于是察觉到。他们不曾跟人类在血与火中缔结同盟、并肩为战,也不曾见过人类的动摇。他们对人类怀揣着某种天真而谨慎的好奇,似看待易塌陷的沙堡与早衰的植株。他们很快对阿纳拉斯以友相称,如同久远以前面对努门诺尔忠贞派后人的自己。然而北方王国的遗民只是变作北方的游民,并不曾在别处再度兴建起一个新的王国来。

在往后的几年内,他们都未再投身于另一场新的战争。族长的妻子快要临盆时,凯勒布莉安要她来幽谷中小住,于是她在精灵的看护中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孩。精灵领地中久未迎接新的婴孩,埃尔隆德也禁不住去多看了一眼。是时那男孩的母亲已经沉沉睡去,他的父亲将他抱在怀中,手足无措地听任他放声啼哭。埃尔隆德发誓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在书房中熬了两夜的脑袋不再更痛一点儿才在这时主动走近那小子,给他哼了两句小调哄他入睡,顺便拍了拍他的脑袋瓜。小婴儿在这时忽然不哭了,眨巴着眼睛专注地瞧着眼前的精灵。他的双眼也是灰色的,继承自他的父亲,阿塞丹的后人,阿尔诺的诸王,以及更早之前的努门诺尔王族,抑或是……

埃尔隆德又想唉声叹气了,一半是因为这孩子的长相,一半是因为阿拉纳斯向他投来了一种异常钦佩的目光,热情得让他稍微有点难以招架。

“我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他这样声明道,“我对此还算有些法子。”

“但你分明都有一千七百多年没亲自照顾过小孩了。”路过的格罗芬德尔多嘴补充道,并在他的眼刀下毫无惧色地离开了。

 

头一个出生并成长于幽谷的杜内丹小孩后来被唤作阿拉海尔,这名字取于他的早慧。埃尔拉丹和埃洛希尔对着这新添的人类小崽子大呼小叫,硬要他和他的母亲一同继续住下。埃尔隆德非常怀疑这两个小子对人类幼崽的喜爱和常人对宠物的喜爱没有太大区别,他们都更加脆弱、更需要依附于强大的力量而且活得更短。在阿拉海尔长到三岁时,埃洛希尔更是直白地指出,这小孩吵闹起来的样子让他想起上回去布理一带时在市镇附近见到的坏脾气流浪猫:跑得飞快,不易交流,但是长得可爱;嘴里经常骂骂咧咧,毛发也常被自己弄得脏乱,但是长得可爱;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精力能用来上蹿下跳,时常给周围人添点麻烦……但是长得可爱。

猫在前两个纪元好像没什么好名声来着,埃尔隆德很想指出。小崽子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把脏兮兮但肉乎乎的小手往他外袍边上一搭,甜甜地笑了起来。他的袍子立刻脏了一块,但他对着一张这么无害的脸又说不出什么谴责的话。

阿尔玟又去她外婆家暂住了,他的两个儿子则完全把四位数的年龄应有的矜持扔到一旁,尽情跟这人类小孩一同一起疯闹起来。阿拉海尔越长越大,跟两个年龄比他大一千多岁的精灵称兄道弟,骑着他们的脖子从山谷的一头跑到另一头。两位父亲无言地看看彼此,一致决定把逮孩子的任务交给林迪尔和埃瑞斯托,自己负责随后的说教就行。

这时他们的关系倒是比之前要亲近了不少。反正他们的孩子也玩在了一起,头一次做父亲的杜内丹人族长非常虚心地向精灵请教起了一些育儿经。虽然杜内丹人内部肯定能找着不少做过父亲、而且跟他关系更亲近的人来问,可他态度这么好,所求之事也不过是随口之劳,埃尔隆德自然不好意思推拒。不过当然啦,有鉴于他的确有一千七百多年没照管过精灵小孩了——毕竟阿尔玟也都长得这么大了——而且养育精灵小孩的法子也不见得适用于人类,他只能边回忆边琢磨才能斟酌出一些合适的告诫来。

但是在转头看看他那两个长到这么大年纪还会跟着人类幼崽一起疯的好儿子之后,埃尔隆德又深刻地怀疑起了自己的育儿方式到底有没有问题。

阿拉海尔长到十岁大,通用语和辛达语都已经说得很流畅。大半个幽谷的精灵都跟他关系很好,于是他从精灵们口中听说了种种古老的故事,也跟着他们一同唱起旧时的歌谣。他仍然顽皮,但也不再像更小的时候那么令人放心不下,于是他的父亲不再长居于幽谷中,回到山谷之外他们族人的栖居地,在夏尔一带奔波,确认昔日的阿尔诺子民仍然拥有相对安稳的生活。

他们的关系缓和到这程度,精灵领主几乎忘记了当初犹豫于是否要敞开大门迎接这一支族裔的理由,直至有一天当他仰首眺望星象时,那聪慧的男孩独自向他走来。“埃尔隆德大人。”他轻声说,“父亲说您不太喜欢人类。”他的心思剔透得早早留意起父母的忧虑,又直率得恰如他的年纪。

于是精灵也并不掩饰。“人类太过疲弱。”埃尔隆德直白地说,“你是阿塞丹王室的后裔,却根本不曾、也无缘得见它仍然兴盛时的模样。你可知道你们的故国因何而沦亡?”

黑暗的侵蚀依然徘徊于中洲,索伦的爪牙仍在兴风作浪,安格玛巫王能将北方王国拖入战火与毁灭的深渊,皆因他还留存于世——因统御众戒的那一枚至尊戒不曾熔毁。伊熙尔杜,精灵又想,伊熙尔杜,那时我就在末日火山的烈焰之上,目送你转身离去了,于是时至今日,你的子孙后裔还在背负你的罪过。

而这人类孩童安静地望着他,与之相似的双眼在夜间仍然明亮,如银星,如火种,坠入泥泞亦不曾屈服。“我们注定无法代先祖忏悔。”阿拉纳斯之子说,“我的父亲不能,我也不能。未来若我也做了父亲,我的孩子也不见得能背负起偿还的职责。有些过错或许永远无法得到宽恕,只是书页会被翻去,砂砾都会流逝——我的母亲这样形容人类的时间。”

“对人类来说诚然如此。”埃尔隆德说,“所以你们走向衰弱,所以昔日荣光不复。你们自身也是砂砾中的一员。”

“诚然。”阿拉海尔说,“那么当它们尽数消逝,相对于永恒的刻度也会向前推移一寸,您又是否愿意多释怀一些?”

 

人类长得太快。仿佛不过弹指一瞬,在精灵的包围中笑闹的男孩就长到了与他们身高相仿的程度,拥有了战士的体魄,然后与他的父母一同离开山谷、回去荒野。他自幼与精灵交好,在他不再与他们居住在一起之后,仍然能相约结伴出行,一同战斗与狩猎。他的父亲还会短暂地拜访幽谷,带来一些好或不好的讯息,毫无征兆地出现再匆匆离去,如同他最初来到这里的一次,如同他的族人今后还将重复的许多次。

人类养成习惯的速度太快,只需要短短数十年,就能将一段堪堪称得上不错的交情视为坚固的友谊。近两千年的闭锁被轻易破除,杜内丹人的下一代子孙不再会对精灵感到陌生,只要他们不再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行径。而最初决定领他们拜访精灵领地的族长老了,在他的子嗣成长起来、甚至拥有了诸多比他更为优秀的才能之后,他忽然开始老去。他最后一次进入幽谷时,身形略有佝偻,满头尽是霜发——这倒是伊熙尔杜在沼地中失去踪迹之前都不曾有过的模样。

他的打扮倒是还与旧时相同,身裹长披,肩缀银星,手持权杖,指戴蛇戒。他大限将至,即使不依照努门诺尔后人拥有的福祉那样自行选择离去的时间,也无法再在世间多留太久。“我这一生憾事太多,只是我自己也不愿多提。”他平静道,“我会埋骨于荒野,无需坟茔,无需刻碑。若有人愿意记载,那便记下,或仅存于回忆。”

他将怀中包裹取出,置于石台,解开系布,露出其中的宝石与断剑残骸,埃兰迪尔之星在夜色中闪烁朦胧微光。精灵无言地凝视着北方王国遗民最后的珍宝,又抬首望进那老者的眼睛,蒙了尘埃,不复明亮机敏,却仍然叫他感到一阵遥远的熟悉。

“埃尔隆德大人,”老者说,“我还在等候一个回答。”

 

阿拉纳斯死后,阿拉海尔又来拜访过幽谷。第二任杜内丹人族长已然变得很像他的父亲,曾经年轻的面容糅入过多风霜。埃尔隆德向他展示了他父亲托付给自己的那些宝物,安努米那斯的权杖与维兰迪尔的宝石,纳熙尔的碎片与巴拉希尔之戒。在他们流离于外的年间,精灵当然能比游民更为妥善地保管这些珍宝,杜内丹人将此交予长生者,交托信赖之余也让精灵重拾了一段情谊。

阿拉海尔也已经做了父亲,他的孩子亦在精灵之中长大。埃尔拉丹和埃洛希尔一度找到了新的玩伴,疯闹起来的劲头与阿拉海尔幼时如出一辙。阿拉海尔也露出过与他父亲相同的苦恼神色,跑来问过埃尔隆德该如何管教孩子,并在精灵领主客观地指出“你小时候也这么麻烦”之后愈发愁苦地拉长了脸。他们的关系多少比他的父辈与精灵的关系更亲近些,他的孩子或许也会如此,往后的事情谁也不知。

新任族长兼北方游民的首领在看过那些宝物之后微笑起来。我不会求取它们,他这样表示。砂砾在流逝,努门诺尔后裔的血脉将在中洲大地上继续繁衍,人类的命运总会更迭,而精灵将见证。若有一日,伊熙尔杜的某一位后裔终要背负起先祖曾遗落的职责,届时再将这些珍贵之物与昔日的荣光一并返还于他。幽谷领主颔首应是,杜内丹人转身欲去,却忽然又回了头,神情狡黠直率仍似孩提时代。

“埃尔隆德大人,”他说,“您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人类吧?”

 

你的父亲与伊熙尔杜太像,精灵想说。

他与那一支血脉有多少年不曾相见。阿尔诺分裂之时他都未去见证,阿塞丹败亡之际他也没有亲去,然后阿拉纳斯就这样平静从容地前来向他问候。努门诺尔沉没之时他远在中洲,阴影的滋生与忠贞派的离走他都无从干涉,然后伊熙尔杜和父亲与兄弟同来,站在他与最后的至高王面前,求取一次缔结同盟的机会。而在更早之前,在久远以前,努门诺尔适才建立,开国的君王与他一同漫步在海滩。他们别离过多久?百年、两百年或更长?如今回想起来仿佛不过是眨眼之际,塔尔-明雅图尔便从意气风发变得垂垂老矣。那位国王也曾毫无征兆地同他分别,又自作主张地寻到他。他们在那里相谈时,他所想到的却是自己的童年。

埃尔隆德,埃尔隆德。那时他的兄弟亲昵地摇晃他的手臂,像往常一样忽然抛出一些离奇的问题。你对人类是什么看法?

我不知道,他回答说。迈兹洛斯不喜欢他们,玛格洛尔的歌谣中也充斥着悲戚。人类短寿而短视,容易腐化也容易被蛊惑。他们的联盟破裂之后,精灵几乎不再与人来往,我对他们究竟是怎样的族群、以怎样的方式生活也鲜有所知。

他的兄弟缓缓眨眼,兀自陷入思索,然后抬头望向天际。你为什么问我这个?他追问道。

我只是在想,精灵仍与伊甸人保有友谊,埃尔洛斯回答。我们的身体中流淌着他们的血,我们的祖辈曾以薄弱之躯与蒙受恩典的长生者一同奋战。我们的父亲登上航船,为人类与精灵一同寻求出路。他们曾经紧密相连。

那时他们的手掌交握在一起。及至幼童变作老者,他们的命运走向分异,他的手指又与已然枯瘦的那些相碰。努门诺尔人的君王望向落日,然后是落日之上的一颗星。他们的目光在那颗星上汇聚,潮汐拍打海岸浸润砂砾。

埃尔隆德。那老者唤他,在他身旁安然微笑。我们仍然紧密相连。

 

幽谷领主从书房中走出,一路踱至露台。在过去的半日里,他先后听见了两个亲儿子与近千年前没有相差太多的大呼小叫、林迪尔和埃瑞斯托压低声音的飞速交谈和抱怨、格罗芬德尔的快活笑声与人类女子毫不留情的呵斥:埃斯泰尔,赶紧从那里下来!向他们道歉!他决定不去思考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免自己的脑袋再疼一回。他从露台边望下去,最新来的那个杜内丹崽子正在下方的石径上撒腿狂奔。跑得飞快,总是脏乱,上蹿下跳……跟此前的每个混小子一样。他们总能在这种年纪里逃脱严厉责罚,只要把那双明亮的眼睛稍微正大,显得无辜又无害,而且横竖没干出什么恶劣至极的事就行。

埃尔隆德决定不多问,也决定不去深入思考这种习性到底是从哪一代开始遗传下来的,当年他和他的兄弟是否也被某位总是很严厉的前至高王与某位相对更宽容的歌者几度无奈地放过——别想了,停。他走下石阶,向山林中漫步而去。天色渐晚,他望进薄暮,群星渐渐显出其光辉,而他身后忽然响起沙沙脚步声。他熟悉这脚步声,尽管它的主人时常惹得那位年轻的母亲很是头痛,但在靠近他时总是相对谨慎和恭敬。

“父亲。”那最小的男孩轻声唤他,“您又在观星吗?”

仍不知自己身世的阿拉松之子也相当聪慧。他像他的父亲以前的许多代族长,又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在近千年的更迭之后,他的命运或许终将被引往最为特殊的那一条路。埃尔隆德扭头注视他片刻,招手让他继续上前来。于是精灵难得闲散地沉坐在草叶间,依然年幼的男孩则被抱上他的膝头。

“你往上看,我的孩子。”他重新抬头,“看向西方的天空。”

男孩照做了,循着他的手指点出的方向望去。薄暮之中有遥远的一点,耀眼而明亮。“那是吉尔-埃斯泰尔,中洲的子民这样称呼它。”埃尔隆德说,“那是埃雅仁迪尔之星,夜路的引航者,黑暗都一度为之退避;伊甸人曾在那颗星的指引下去往新的家园,建立起努门诺尔王国。那颗星的光辉同属于精灵与人类,纵然那牵绊始于无数年月以前,迄今也仍然存留。”

那是我的父辈,你的先祖——他静静吞咽,并不在此时讲述。

男孩懵懂地远望着,逐渐显出思索之色。“我是否因此而得名?”他询问道。

然后埃尔隆德忽然记起遥远过去的交谈。海岸,议事厅,露天月光下,圣剑的残骸前。阿拉纳斯将那蛇形的指环交于他手中时,时光陡然流转,回到第二纪元末最后的征战,回到那一纪元初他的同胞兄弟与他分别时乘上的航船。阿拉海尔说自己不会求取,直至某一位后人出现,职责再被担负,荣光也将返还。届时会由精灵做出决定。

“——我想是的,如果人类的时代终要来临。”他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