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SOS ：这是一条来自 SE.RA.PH. 的求救信号，如果您收到了，请立即派救援飞船前往位于月面坐标 19.4 ° S 、 92.8 ° W ， 2030 遗迹即 Mooncell Automaton 内部，这里是东方海月震事件的生还者、 UKSA Project Chaldea 月面勘察员藤丸立香。
SOS ：这是一条来自SE.RA.PH. 的求救信号，如果您收到了，请立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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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域δ暂时没有勘察到晶矿反应，前辈，要前往区域σ吗？”
随着身旁的全息投影发出哔啵一声，一位粉色短发的少女缓缓现身，她轻轻俯在藤丸立香的身边，帮助她调出地图和整个月球的全息投影。她的出现暂且拉回了立香消散的注意力，立香单手托腮，拨弄着投影模型，将某一片区域放大，缩小，再放大，然后在操控面板上按下几个按键，查看着燃料余量。她扭头，望向身侧的人形：“玛修，我们现在距离迦勒底有多远？”
“149.8公里。”被称为玛修的全息投影给出了一个以天文学的标准而言已经相当精确的数值，“按照勘探车的巡航速度，大约需要三小时才能返回迦勒底。”
“奇了怪了，δ区离迦勒底的降落点有这么远吗……”立香用指尖轻轻敲了一下悬浮导航仪上的模型，随即加快了拨弄导航仪的速度，仿佛在测试这台机器的反应速度似的，快速地点击着月球模型上的各个黑点，“如果现在按原定计划前往σ区、并且按照刚才的巡航速度扫描和探查的话，预计从完成矿脉勘探的过程到返回迦勒底的时间一共需要多久？”
“根据迦勒底亚斯的计算，完成区域σ的扫描并返回迦勒底大约需要五个小时。”
“嘶……五个小时是不是有点太久了？”立香皱起眉，不免倒吸了一口气，“勘探车的燃料余量呢？”
玛修无视了立香玩弄月球投影模型的行为，再一次调出了燃料面板，以几乎一成不变的语调回答道：“以全速驾驶模式计算的话，目前这辆勘察车还能续航大约二十二个小时，如果把太阳能充电板全展开的话可以续航更久，所以请不用担心燃料的问题，前辈。”
“行吧，行吧。”立香靠在椅背上，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那，玛修，能不能联系迦勒底的人汇报一下我们现在的情况？”
“定时报告在20分钟前已经发送给了迦勒底，邮件状态显示为‘对方已成功接收’，但在这20分钟内迦勒底一直处于静默状态，并没有给勘探车更多指示。”玛修说着打开了联络面板开始发信，“……不行，前辈。依旧联系不上。我们还要继续探查吗？”
有点不对劲，迦勒底不可能不回复定时报告。立香皱起了眉，坐直了身子快速查找天气预报，她并没有在预报里看到太阳风预警，而故障排除系统里也没有显示雷达和发信系统出现故障。她又调出了勘探车驾驶员手册，而无论怎么检索，她也没能找到和母航天舱断联相关的内容——似乎最初这个勘探车的设计者完全没有考虑过勘探车失联的情况，又或者说，他们也许考虑过，但他们考虑的情况就像飞机失事那样，出事了直接让航天飞船上的宇航员去寻找勘探车的黑匣子，至于车上面的人的死活，他们是不在意的，反正纯当是为了人类探索宇宙的伟大事业做出献身就行了。
检索和紧急联系都未果后，立香沉沉叹了一口气，再次倒向驾驶座的椅背，向空中飘浮的AI投影——玛修·基列莱特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并不认为这些机器学习的集大成者能够理解她现在的想法，但她相信那些大数据拟合计算得到的、绝对理性的结果可以对她的行为作出明智的判断。
“玛修，立刻向迦勒底发一封紧急报告。我看看……”立香飞快地扫了一眼紧急联络代码，“代码E17，内容是：紧急情况，由于燃料不足，勘察员决定临时终止σ区域的矿脉勘察任务，待勘探车返回母舰补给后再次执行任务。”
“可是，前辈，如果查询到当前燃料余量还够继续执行任务的话，您可能会收到来自UKSA的警告——免不了会被约谈的。”
“那你说怎么发送报告比较好？”立香向玛修投以求助的眼神，后者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回答道：“您是要我帮忙作弊吗，前辈？以我的见解，我建议您向迦勒底如实汇报。”
“那就这样……”立香又翻了两页紧急联络报告说明，“代码E26，内容是：由于勘探员无法照原定计划找到勘探目标，需要回母舰重新导入数据后再执行任务。”
“好的。”玛修说着把立香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输入进文本框，末了，她注意到立香再次露出发愁的神色，摇了摇头，决定把紧急报告E17的内容也发送一次，如果UKSA事后追问燃料的问题，她会说那是她的判断失误。虽然她的高阶管理者可能会阻止她这么做，甚至可能要在任务结束后把她召回进行基线校准，但现在，她并不想看到自己的搭档露出愁眉苦脸的神色。她关闭了紧急报告窗口，调出地图，问道：“前辈，现在需要立即返航吗？回迦勒底。”
“我就是这么想的。”立香熟练地在导航里输入一串坐标，随后打开了高空自动驾驶模式，靠在驾驶座上，半眯着眼，百无聊赖地打开了驾驶系统里自带的小游戏大全，随便选了个随机模式就玩了起来。打砖块。她看着屏幕上那些浅蓝色的光粒构成的立方体吐了吐舌头，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所谓的人性化设计，她想，用一些传统的、老少皆宜的娱乐方式好让宇航员们可以打发时间，不至于让枯燥无味的巡航模式把人的热忱烧干。明明可以有更为人性化的方式，比如直接派自动勘探车回收矿脉样本，这样就不用浪费人力。她嘟哝道。
“但是载人航天不是人类的夙愿吗？况且，前辈，我记得——这项计划本身也包含晶矿在宇宙低重力环境下的刚度和性质测试来着？”
那我可没希望这个实现夙愿的人是我。立香腹诽。她其实从未想过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能够差分到亲自登月的地步，她原本在去时钟塔留学的时候只是想毕了业就随便找个公司当数据分析师来着。但事实上，对于登月，她也并非完全不情愿，至少在受到她的导师邀请加入月面勘探计划的时候，她还是很激动的。但随着计划推进，在她坐上航天飞船乃至踏上了月球的时候，她都没有感受到更进一步的喜悦，她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孤独感，并且随着时间流逝在飞速膨胀——如同她身处的这片宇宙一样，一刻不停地膨胀。
玛修见立香没有回答，便也不再说话，安静地靠在一旁待机。整个勘探车内又只剩下机械运转的白噪音以及偶尔传来的打砖块的电子合成音。勘探车仍然在月海上驰骋，一旁的探测雷达屏上也是一片漆黑，没有一点梅塔特隆晶矿的反应。寂静就像是不断膨大的宇宙，仿佛要把一切都吞噬进无边无际的空洞之中。不知为何，在流淌着的寂静中，立香的脑海里闪回了自己第一次走进宇宙学的课堂的瞬间，只不过当下可没有提醒她回答问题的好心同学，更不是她简单用一句“不好意思这个我不会”就能搪塞过去的课堂提问。科学需要自我的判断，她的老师这么教导过她。
“……前辈？立香前辈！”
玛修的呼喊又一次把立香神游的意识唤回，她这时才注意到打砖块的屏幕上闪烁的红色提示并不是游戏结束，而是紧急情况，她盯着骇人的红框还有些发懵，只是觉得这红色的图案看着很不舒服，便转而看向玛修，不解地挠了挠头，问：“怎么回事？”
玛修只是严肃地重复了一遍立香没听清的话：“前辈，在我们前进方向约90公里处发现震源深度为8公里，里氏震级约7.1级的地震……呃，月震。是否需要回避震中寻找其他路线返回迦勒底？”
“月震？”立香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很慌张，相反，她只觉得有些迷惑，至少在听到紧急报告的时候，她先想到的是月球内核明明已经冷却了怎么会有月震之类的天文学未解之谜，“是小行星碰撞引起的吗？”
“不……我的探测器并没有侦测到小行星碰撞。”
“也是，况且可以侦测到震源深度……”立香调出导航地图，一边移动地图一边喃喃着，“可是月球……等一下，玛修！你刚才说是在我们前进方向上？”
“是的，前辈。”
这下糟了。立香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在她的前进路线上——这意味着航天飞船迦勒底停泊的位置可能也会受到影响。她立刻切换回手动驾驶模式，狠狠地推动变速摇杆，踩死油门，朝玛修喊道：“玛修，立刻向迦勒底发送紧急通信，我需要得到迦勒底的回复！月面探测器能不能扫描到月震受灾情况？”
“明白，已经向迦勒底发出了紧急通信请求。不过，这里是月球，前辈。”玛修顿了顿，“即使使用探测器扫描恐怕也只能扫到一地的灰。”
“该死……”立香忍不住锤了一下驾驶座的扶手，握着摇杆的手心湿漉漉的。她感觉心脏在下沉，孤寂感仍然在蚕食着她，强烈的耳鸣和勘探车全速前进的推背感让她头晕目眩，勘探车的窗外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景象映衬在漆黑的背景布里，她努力劝说自己可能只是突如其来的月震让迦勒底的信号接收器受损，并没有造成更多的损害，可她也很清楚这不过是自我安慰——在没有看到现场之前，所有的猜测不过都是把迦勒底关进了薛定谔的匣子而已。
“第21次通信尝试失败，前辈，还要继续——”
“不需要了。”立香打断了玛修的报告，“不需要第22次了。”
“是，我知道了，前辈。”
立香轻轻松开了紧握着摇杆的手，揉着酸麻的小臂，轻声问：“玛修，有没有月球的地质活动报告？我要这两个小时的。”
“对不起，前辈……勘探车上虽然搭载了震动报警器，但并没有地质活动记录仪。恐怕只能回到迦勒底才能看到这次的地震……月震情况。”
立香不再提问了，她只是继续握紧摇杆，朝着原定目的地的光点麻木地飞行。相对于登月的那三十多小时而言，回到迦勒底的这段路程并不算漫长，立香很快就在车窗外看见了迦勒底的轮廓。好歹给我留下了一尸半骸，还能看看情况，她暗想，驾驶着勘探车停在距离迦勒底大约三十米开外的位置，换上舱外宇航服，设置好低空停泊模式后，走向迦勒底的残骸。
从外面看，迦勒底的受灾情况不算特别严重——起码还保留着外形。虽然整个飞船向右侧倾斜，但好在月球上没有风，以至于飞船还能够在失去支架的情况下保持着相对平稳的状态。飞船右侧的机翼基本碎了一半，断裂口裸露的钛钢骨架一半插在月尘里，内侧的碳纤维碎片也跟着摔进月尘，散了一地。她猜测是右侧的支架在震动中被整艘飞船的重量压断了，导致船体倾倒。她继续走向飞船左侧，没走几步她就看到左边的支架也变形了，苟延残喘似的挂在船体上，但左侧的机翼还保留着完整的形状，而迦勒底的机舱相对完好，起码没有肉眼可见的裂痕。她试着在飞船外再次发送普通通信信号和紧急通信信号，无一例外，全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都这样了能有回应才怪吧。”立香苦笑着，自言自语道。说着，她打开头顶的探照灯，在白花花的船体上找到了一圈红色的荧光带和被荧光带包围的应急门的按钮。她按下按钮，不一会儿就看见飞船的紧急逃生出口打开了，云梯缓缓地落向地面，而梯子的另一端，连接着一片令人颤栗的漆黑。
立香勉强松了口气，深呼吸了几口，爬上云梯，钻进梯子尽头的黑暗中。“行吧，起码这玩意看起来还能用。我记得应急供电走的是自带的锂电池来着，那应该所有的应急设备都还有救吧……大概。”她边说边调亮头灯，关闭了紧急逃生出口，目之所及的地方并没有看到火星或者烟雾，尽管整个飞船受到震动影响，舱内的走廊发生了不小的形变，但至少没漏气。她松了一口气，决定尝试让整个飞船恢复供电，然后去主控室看看受损情况，便又打开了宇航服上的导航模块，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向备用供电舱。
“前辈，尝试连接迦勒底亚斯失败。错误代码501，主机处于脱机状态，无法连接主机。”
玛修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耳机里传来，立香听罢，只能苦笑：“能连上才有鬼了，整个迦勒底现在正在绝赞停电中，看这情况连应急电路都断了——希望是断路，要是短了那就全完了。”
玛修并未听出立香的打趣中究竟藏了多少恐惧和绝望，她对立香此时还能开点小玩笑感到少许惊讶。这就是所谓“人类的可能性”吗，她忽然想起她的制造者偶尔会对她说的类似的话，她现在理解了这些可能性为何物了。她回应着立香：“目前迦勒底舱内温度为26度，辐射量为0.61微希沃特，氧气浓度为6%。”
“每分钟汇报一次环境数据，我需要确认数据的稳定性。”
“明白，前辈。”
备用发电舱离主控室很近，据迦勒底的设计师所说，这么做是为了在主发电舱出现意外时身处主控室的宇航员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切断主发电舱的供电、并把供电线路切换至备用发电舱。因此，备用发电舱的液压门旁边的玻璃橱窗里备有千斤顶，以备于在完全失去供电的情况下打开舱门。起初立香并不理解这一设计的精妙之处，她只觉得多此一举，但在现在的情况下，她不得不承认这设计师思考的是如此周到。
玻璃橱窗完好无损，证明在发生月震的时候在主控室的项目主任奥尔加玛丽并没有直接前往备用供电舱。立香一边找了个改锥凿破了橱窗的钢化玻璃，一边推演着可能发生的情况——位于舱尾的主供电舱可能出现意外警报，因此奥尔加玛丽派了特莉夏·菲洛兹前往主供电舱尝试维修，而奥尔加玛丽自己留在主控室等待进一步的受损消息，却发现无线电通信也出现故障，因此在久等汇报未果后也离开了主控室决定去主发电舱一探究竟，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余震，主供电线路彻底损坏，而留在飞船内的两位船员生死未卜——很快的，立香就发现根本不需要她在脑内演算事故现场了。她在把供电线路切换至备用线路的瞬间，看见舱内的灯只是闪了一下便再次熄灭，随即就听见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前辈！监测到舱尾三层出现温度剧变！”玛修着急地大喊着，“是主供电舱发生爆炸，供电舱的门被炸毁了！”
“该死！”立香狠狠地锤了一下控制面板，环顾四周，在供电控制台旁边找到一个按钮，颤抖地命令着玛修，“玛修，预测一下火势多久会蔓延到这里。”
“八分钟。如果火把走廊地板烧穿的话只有四分钟。”
“我们从这里到紧急逃生出口需要多久，会经过火势蔓延的地方吗？”
“正在计算最优逃生路线。”玛修顿了顿，“五分钟，前辈，火势并不会经过逃生路线。”
“好。我把这下面装的勘探车备用氢电池拔了就走。”
立香只感觉到额前有汗珠划过，滴进了眼里。她闭上一只眼，借由泪水赶走汗水刺激眼睛的痛感，她喘着气，连面罩里都结了一层雾。她粗暴地扯下控制台下方的插线，费了半天劲才把控制台下装着备用电池的黑色匣子拔出来。
“还有六分钟，前辈！”
立香拽下宇航服上的钩索，随便捆了几下备用电池便夺门而出。她感觉整个飞船都在震动，完全把握不住平衡——虽然原本受灾的飞船就是倾斜的，毫无平衡可言。但她只能听着玛修的指引，跌跌撞撞地向紧急逃生出口飞奔。她知道留下来无论如何都只有死路一条，但带着电池回到勘探车上，说不定运气够好还能捡回一条命。
好在立香运气够好，一路上除了扭曲的道路和断裂的电缆末端溅射出的零星火花以外没有任何东西阻拦她逃离的脚步。她忽然觉得今天的伦敦一定是大晴天，不然她怎么会这么顺利地逃往应急出口。她拉开隔离舱门，全然不管舱门是否有自动关上，也不在乎如果没关会不会因为氧气不足火势自动熄灭之类的问题。她从紧急逃生出口一跃而下，整个人几乎是摔在月面上的。好在她及时用双臂撑住，左肩传来一阵剧痛，右腕也有些刺痛，她庆幸自己还能感到烧伤以外的疼痛。她的耳边传来了一声警报，但她无暇顾及究竟是什么警报。她只得向勘探车飞奔。她身后的迦勒底就像是埋在月面上的定时炸弹，只等火势蔓延到燃料舱，把舱门熔化，迦勒底就将彻底埋葬于寂静的月尘之中。
玛修在进入勘探车的信号接收范围后立刻命令勘探车启动，待立香跳进车门，她便连接上自动驾驶系统，全速离开了迦勒底的停泊地点。她在立香瘫倒喘息的间隙里，仿佛留恋似的，再次瞥了一眼迦勒底的残骸。
玛修知道，这也许是她们最后一次见到迦勒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