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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1关东煮

加班到快十一点的林远回到家，自觉胃里传达的饥饿情绪告诉自己，再不吃点东西就睡觉明天会被同事送进医院。

他走向厨房。到门边才发觉内里有幽幽白光，又不小心碰了下门，白光里的一张脸转过来，像炸毛的猫，瞳孔放得极大，吓得他打一趔趄，扶墙的手歪打正着按下灯键，就是痛了些。

鱼仔做完两套卷子，人又疲又饿，跟着手机灯光到厨房，一路也懒得开灯，阿姨又请了假，房子里就她一个人。结果刚开冰箱，身后一声响，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音都卡在喉咙里。

还好灯开了，亮堂堂，证明无人是鬼。两人都长舒一口气。

“你也饿了？”林远走过去，探头到丝丝冷气里瞧，啥也没有——樊咚上周搬走，没人囤东西进去了。鱼仔皱起眉头，从上到下，都拉开看一遍，确实啥也没有。

两人同时叹气。

“走吧，去吃关东煮。”又是林远说话，他拐到客厅拿起两分钟前才搁下的外套，对着还在厨房磨蹭的鱼仔解释另一人的去处，“启豪去女友家了——那家伙连顺风车都不愿意和我拼。”

末的半句埋怨让鱼仔笑出声，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她走出来，找出鞋子，小小应了句：“好。”

林远替她拿下衣帽架上的外套，蓝色棒球服，丝线莹莹，他笑问：“雯姐买的？”很他表姐爱买的奢侈品品牌的风格。

鱼仔穿上，想了一会：“嗯，她说要给我买几件衣服她才能买到包包。”又看向林远，“不能收吗？”

这是在拿她配货呢，林远知道。他摸摸她的发尾，打开门：“收，当然能收，我明天转钱给她就好了。”

两人慢慢地走，在凉凉的晚风里到达小区对面，那么近，又那么远的7-11。

各捧一碗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坐到玻璃门前的单向长桌。林远拿来辣椒酱和沙茶酱，鱼仔挤了些辣椒酱，好奇地注视林远挤沙茶酱。浓褐的酱汁落下，混出一片清亮的色泽。

林远察觉，拿着塑料瓶，小心问：“要吗？”鱼仔点点头，于是他在她挑出的萝卜上挤了一点：“试一试，有点腥味。”

鱼仔闻言，倒不敢张口，只怯怯用舌尖舔舔，可以接受，便大胆到顺势拿过来，再挤些下去。

林远看她猫儿似的动作，笑弯了眼，执起签子戳碗里的肉丸。

依旧在冷风里一起回还亮灯在前方的家。

林远试探性瞄了鱼仔几眼，才敢把手放到她的肩上。

“下次饿了给我发信息，我下班给你带回来。”

像个慈父，又像个新手爸爸。

鱼仔垂眼看一下揽着自己的手，喉头终于得以舒缓。

“好的。”

//菠萝啤

林远知道鱼仔喝酒时人是震惊的。
七号也震惊：“唔系吖，大佬，菠萝啤都算酒？”
林远反问：“菠萝啤唔含酒精？
又焦虑地敲敲桌子：“佢仲未成年！”
七号摆手：算了，不劝了，去找女友了。

林远想半天，还是把手伸向了购物袋——今天下午他和鱼仔去超市采购。

经历樊咚离开后家里无人囤粮的教训，林远在备忘录里记下了每周六去采购的日程。下午，又是鱼仔和他去，照例买些速冻云吞，车仔面，酸奶，饼干。但这次有所不同的是，鱼仔主动在饮料区停下了。

林远本以为她要买些碳酸饮料或者果汁，结果，放入推车的，是一打菠萝啤。

当时他瞪大眼睛看向鱼仔，鱼仔却只是自然地眨眨眼，继续推车去往零食区。林远看看车里的黄色瓶身，又看看旁边推着车带着婴儿肥的脸，生出几分幻灭的感觉。

一路他斟酌着言辞，到家都没斟酌个所以然出来。而鱼仔，轻飘飘地把购物袋放到茶几上，打个哈欠，上楼睡觉了。

现在他偷鸡摸狗般打开袋子，找到底下稳稳当当的菠萝啤，犹豫一下，撕开，拿出一瓶，开始认真研究瓶身后的成分表。

晚餐时间，鱼仔下楼，到门口拿回一份炸鸡——周末，阿姨告假，他们各点各的外卖。

林远握着筷子，坐在餐桌旁，看鱼仔从购物袋里翻出两瓶菠萝啤，欲言又止。

鱼仔调试了一下客厅的投影仪——英语老师要求看电影，周一交观后感。

影片正式放映前，林远拿着自己那盘寿司走过来：“我能和你一起看吗？”

鱼仔迷惑地看看他，顿了一下：“当然可以。”

光影明明暗暗打在脸上，电影讲了什么林远一概不知。他全程心神不定地盯着黄色瓶身被一只指节都不明晰的手举起，又被放下。鱼仔看到一半被盯得发毛，礼貌地提醒他：“袋子里还有。”

林远面色发愁地摇摇头，继续盯。

鱼仔实在是后背发凉，按下暂停键，面对他：“老豆——干什么啊？公司要破产了？”

一声老豆终于把林远唤回神。

他正襟危坐，开始严肃拷问：“你怎么想喝酒的？”

鱼仔掂掂瓶子，很难理解地回答：“好喝啊。”

林远面色凝重：“你之前在哪里喝过？”

鱼仔放下瓶子，不解地交代：“上个月，我同学生日会上。”

林远又开始发愁——养女喝酒已经一个月了，他怎么现在才知道！

他苦口婆心：“阿鱼，在社会上谨慎交友是很重要的。虽然你现在还在读书，但未成年就带着你喝酒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要远离……”

鱼仔在第一句的时候还认真听，到第四句时没忍住一个哈欠，然后对着一脸痛心的林远顺理成章地给出最后一击：

“daddy，菠萝啤能算酒吗？”

林远那一刻的心情，唯有四个字——五雷轰顶。

///干炒牛河

鱼仔学校要学生搞实践创业，鱼仔随同桌去夜市摆摊。
林远下了班去捧场，蓦然发现自己女儿正在烟雾缭绕中炒河粉。
愣愣地看了十秒，挤过去拿走锅铲，对不明所以的鱼仔与同学：“你们去择菜，油别溅身上了。”
等他把这锅装盘，鱼仔：“可是，爸爸，你还穿着西装呢。”

////芒果椰汁黑糯米

秋高气爽日，最适合去爬山。说是秋天，实际上已经十一月中旬了，广东的四季，懂的都懂。

鱼仔在副驾驶位上与朋友聊天，打字打得噼里啪啦，林远侧头飞快地看她一眼。

女孩前天和他表姐一起去做的美甲闪闪发光，落到黑色校裤上如晶莹的钻石。

听到一声叹气，林远转一下方向盘：“怎么了？”
鱼仔举起手机：“齐齐哈尔下大雪了。”
林远宽慰：“等你放寒假了，过年前我陪你回去一次。”
鱼仔扁嘴：“今年的第一场大雪诶，等回去了，就没那么特别了。”
她打开车窗，一阵毫无冷意的风吹进来，她又恹恹地关上窗：“这里还和夏天一样。”

林远停下车，前方有一面巨大的路标
“梧桐山”。

他摸摸女孩稍稍扎手的发尾：“虽然你没有见到特别的大雪，但你有特别的梧桐树啊。”

待车流活动起来，林远承诺：“一会到爬完山请你吃糖水。”

鱼仔懒洋洋地补充：“这是你昨天输给我的，不好吃不作数。”
林远肯定：“会好吃到你心服口服。”

她疑惑地看他信心满满的脸，却莫名地被打气，坐直了起来。

等爬下山，落到另一边的山脚处，两人后背衣服颜色都深了一大块下去，灰扑扑的。

鱼仔咕噜咕噜灌水，林远东张西望。

“那边！”他突然眼前一亮，指向一家店。

鱼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抓住手走过去，他刚刚擦了一下手，但掌纹中还夹杂着些许汗水，给她深蓝的美甲蹭上一层水光。

“两碗芒果椰汁黑糯米。”林远朝店家喊。柜台后慢悠悠传来一声应好，墙面上钉了两根竹竿，竹竿系着的红纸条摇摇晃晃。
鱼仔凑近一看，原来是菜单，一张一道，毛笔字细长。粗粗扫过，才六七张，与商城里那些花里胡哨的甜品店相比，朴素又古典。

她坐回去，店里客人不少，店家动作却不慌不忙。鱼仔略略低头，问：“不会要等很久吧？”

“不会。”林远看她小心的模样，眨眨眼，“要不要打赌？”

聪明如鱼仔，当然不会上当。她哼哼地拿起手机：“你先把这次赌债还完。”

“行，还请阿鱼宽宏大量，饶我一命。”林远笑盈盈地看她。

鱼仔本想再和他扯几句，又收到朋友新发的照片，霎时也没了心思，叹口气：“怎么深圳不下雪啊。”

林远靠近，照片里大雪覆盖了田野与车道，银装素裹的一片。
鱼仔感到他的呼吸打到自己脸侧，有些不自在，稍稍后仰：“你又不是没见过。”——林远每年都会陪她回去一次。

“没见过初雪嘛，今天和你一起见一次。”林远复位，笑着回答她。

恰巧店家送上糖水，他指指碗中：“看，深圳的雪来了。”

真是闻所未闻，雪是可以从一家糖水铺的厨房里出来的。

对着鱼仔不可思议的神色，林远一本正经地用勺子拨动碗里，先是黑糯米：“这是土地。”又点点芒果：“这是楼房。”再搅搅椰汁：“这是大雪。”
“看，深圳的雪景都在一碗里给你了。”

鱼仔失笑：“哪有这种…雪的？”

“怎么不可以？”林远理直气壮，“深圳的雪还不会让你生病呢。”

鱼点点头嗯嗯地低头吃东西：“好好好。”

她的漂亮指尖白蓝相间，垂下勺子舀糖水时，悬于碗上的蓝点像站在雪中的人儿。

林远看得出了神。

她在东北的大雪里，是不是也是这样小小的一个人？

鱼仔吃了半碗，对面还一动不动，抬起头见到一张发愣的脸。
她挥挥手：“怎么了？”她又想想，“很好吃，这次过关，你还上赌债了。”

林远却抓住她的手：“我们回东北吧。”

他盯着她的眼睛：“回东北吧，我给你请假，我们回去看看雪。”

回到旧所，走一次旧路。
他不会让她在大雪中再孤零零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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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皮奶

中考后的鱼仔本来是有一个计划好的完美假期——先是家乡的姐姐过来带她去东南亚玩一圈，然后跟着林远去上海，和阿姨一起逛大都会，回家后参加一个英语夏令营，最后就是迎接高中生活了。

但事情在第一步还未开始时出了一个小小的变故——她的口腔内侧长了一颗智齿。

虽然只是一颗半大不小的智齿，但造成的影响却是极大的。

医生遗憾地告诉她和林远，因为智齿现在才冒个头，并不适合立即拔出，只给她开了一支消炎药。

鱼仔舔着上齿边缘突兀的生出的钝块，拖着步子一边走一边踢路边的小石子，旁边的林远在给姐姐打电话解释。

过了一会，林远把手机递给她，努努嘴：“她不放心你。”

耳侧传来姐姐温柔的安慰，鱼仔闷闷地应了几声，林远知道她牙龈肿痛，难受得不行，又接过电话，替她说话。

电话挂断，她的东南亚旅程同时告示着取消。冬阴功，越南米粉，糯米饭，叻沙……皆在她眼前被扔在前方的海里。

林远陪着她靠到栏杆上吹风。

海面平静，稳定地，有规律地，向岸边推去浅浅的浪，在太阳下，波光粼粼。但炎夏里，连吹拂的海风都是燥热的。

鱼仔不快地跳下台阶，回头问林远：“吃什么？”

林远微微睁大眼——从昨天开始她就吃不下饭，现在居然有胃口了？他跟着走下去，猜想了一下：“要吃冰的吗？”

鱼仔点点头——只是一根冰棍也能让她好受些。

林远带她到一条旧街，迈进一家狭小而洁净的铺子。

“我小时候就住在这条街上。”林远笑眯眯地与她说，再扭头朝店铺后面的玻璃窗喊：“阿叔，两碗双皮奶，冰的！”

林远环顾了一下，尚有几分怀念：“以前这里墙上贴着几张海报，一放学看见花花绿绿的就知道是这家。”

鱼仔玩着手指，兴致缺缺地点点桌子示意自己在听。

林远也没再多说，揉揉她头顶。

两个白瓷碗被端上，香润的奶味散开。鱼仔低头用勺子舀起一大块，超出勺子部分的奶皮晃晃荡荡，就要裂开，她急忙送进嘴里，冰冰凉凉，又软又滑，一下溜进了食道。

凉丝丝的感觉伴着浓郁的奶香充斥着口腔，智齿摩擦牙龈生出的疼痛渐渐消失，林远看她神色舒坦，惬意地眯起双眼，终于放下心。

结完账，林远捏捏鱼仔后颈：“明天海岸城有漫威展，我们去看看？”
“好。”鱼仔点头。
“牙齿不痛了吧？”
鱼仔摇头。
林远想了想：“还是买点止痛药，以防万一。”
“这几天先吃点清淡的，没胃口也要吃，等不痛了我带你去吃火锅，但一定不要随便乱吃……”

絮絮叨叨的话语撒了一路树荫，最后以女孩伸手扯男人耳朵扯出一声痛呼作结。

夏风习习，温热缓和。
叶间漏下的光斑悠悠指向他们回家的路。

//肠粉

虽然说年轻人闯荡江湖时最无畏，但一路风风火火顺顺利利那是成功人士的自传里用来欺骗人的，连热血漫画里的中二少年都会迷茫，更何况创业一路跌跌撞撞的林远呢。

为了鱼仔升高中他们搬了家，原先的房子离海很近，现在的房子旁边只有一片小湖。

林远家里离海也近，小时候遇到个什么事，让自己难过的，郁结的，恼怒的，他就去看海。他从小被大人夸省心，调皮程度顶多是爱捉弄同学，也懂分寸，父亲严格要求下不哭不闹，努力去完成目标。而他的负面情绪呢？大多都习惯送进海里。

闪着细碎光芒的浪扑到岸边，从他的注视里，带走那些晦涩的，羞怯的，烦恼的，愁闷的，不明形状的，灰色杂质。

可眼下没有海了。

照例做方案熬到凌晨，走出去寻海的林远蓦然发觉。

成年人太多无奈，他不可能再跑回家把车开出来找海。

有个湖也是好的。
他只能这样想。

但湖太平静了，远不如海生动。海的安静是动态的，湖的安静是凝固的，没有零零碎碎却规律的潮声，只有时不时边上树木水滴掉下的声音，也没有暗中莹莹推过来的浪，只有一点荡开又马上消失不见的涟漪。

林远叹口气。盘腿坐久了小腿有些酸麻，他伸展一下膝盖，看向前方叶间漏出的微光。

太阳要升起了。

“早上好。”
后背突然响起一声招呼。

林远愕然回头，看见鱼仔穿着校服立在树边，朝阳投照在她脸上，眉目舒和地对他笑，暖意洋洋。

他赶紧站起来，朝她走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共享位置啊。”鱼仔挥挥手机，“不是你设置绑定的家人功能吗？”

她的学校不限制学生带手机，即使放心她，但以防万一，林远还是绑定了自己与她手机设置里的家人关系，开启了共享功能，能时时知晓她身处何方。

没想到先被她用到了这个功能。
林远失笑。

“早上好。”他正式回应。

“要去学校了？”林远问，她的校服，书包，运动鞋，一丝不苟地穿在身上。

鱼仔点点头又摇摇头：“今天要早点到学校，现在先出来吃早餐。”

林远取下她的书包，拿在手上，让她好好伸个懒腰：“去吃肠粉？启豪说附近有家还不错。”

眼皮还是沉沉坠着，本来没睡多久，醒来后又发现林远不在家，循着手机去找他，人找到后，迟到的困意一层一层往上卷。

“哦——”鱼仔拖长声音，一步一步跟着，左右脚迈出的顺序都和眼前人一模一样。

米浆均匀地抹在铁板上，打散的鸡蛋落下，再加两勺肉沫，送进抽屉，而新抽出的白气袅袅，米香蒸腾而出。

鱼仔滑着手机小声背单词，林远把瓷盘拉向自己，用筷子把肠粉细细切段，再浇上一勺花生油，一勺半的酱油，推给她：“快吃。”

鲜美又带些韧劲的口感唤醒了味蕾，连带着人也精神些。鱼仔吃完，又喝口茶水，方觉彻底醒来。

林远低头而漏出的发顶间有一颗露珠，她找张纸，给他擦掉。林远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她，她学着催促：“快吃。”

两人都笑了。

结了账，朝鱼仔高中走去。到门口，鱼仔接过书包，顿了顿，抬头看他：“林/高/远，我们晚上去海岸城吃饭行不行？”
林远愣了一下，随后咧开嘴：“当然可以。”

太阳已高挂，路上行人匆匆。
时间却好像凝固，因为——
我们要去看海。

///钵仔糕

“哔——”
面前的会议投影突然消失，厨房冰箱传来一声响。林远站起来，按下几个灯键，没反应，再拿起手机，已经自动切换为流量。

停电了。

与同事发了信息说明，又打电话给物业，原来是附近电路检查，告示早就贴在楼下，但他没见着。

林远叹口气，弯下腰寻找充电宝，直起身时恰好对上在楼梯口发愣的眼。

鱼仔睡午觉呢，空调突如其来地停止工作，迷迷糊糊间被热醒，带着一身薄汗走下来看情况。

柔顺的刘海乱糟糟，额前几缕被汗浸湿，粘在白皙的皮肤上，眼睛也半眯，整个人懵懵懂懂的。

林远轻笑一声，招手要她过来。房东是老派的本地人，客厅全套红木家具，倒是清凉，茶几底下还留有一把蒲扇。

他递个抱枕让鱼仔盖着肚子，躺到自己大腿上，拿着扇子给她慢悠悠地扇。

还在长身体，觉是一定要睡足的。
他看着女孩安稳的睡颜想。

鱼仔加入了学校的田径队，每日放学后还要跑十圈，现在四肢已经抽条得细细长长。

林远垂眼，女孩除了脸侧那一点点婴儿肥，哪里都没有多余的肉，全身上下纤长而有力，肌肤焕发着匀亮的光泽。

得让她再多吃点，长点肉。

可惜鱼仔胃口和猫儿一样大，来他这里后也不是没努力过，可汤刚喝半碗，淡淡的眉头就纠在一块，多喝一口连鼻子都要皱起，林远哪舍得折磨她，只好放弃。

南方夏天太热，她还不大习惯，穿背心短裤也难耐，又翻个身，侧躺着，腿往前移一点，凝玉般的浑白大腿微微颤动，林远喉结紧绷，又欲盖弥彰地滚了两下。

他赶紧别开眼，鱼仔软和的头发同时也蹭蹭自己大腿，引起一阵瘙痒。

空气好像凝固，窗帘间的阳光不知何时消失的，室内一片昏暗，没有一丝风。

直到鱼仔无意识地伸展手臂——微热的指尖搭上他的膝盖，林远才回神。

他低头，轻轻拨开覆在她脸上的头发，露出她因闷热而潮红的脸，重新拿起扇子扇风。

“滴——”
空调开始运作，投影仪自动开机，手机重新连上Wi-Fi。

来电了。

鱼仔睡得很熟，林远不想吵醒她。犹豫一会，他放下方案书和蒲扇，慢慢地，小心地托起女孩，让她的头靠着自己肩膀，轻软的发丝拂过他颈间，林远舔了舔嘴唇。

他步伐轻缓地走上楼，将她放回床上，再把空调风档调低，给她掖好被子，不声不响地下楼。

投影仪投出一片空白，林远对着发了会呆，关掉它，拿起车钥匙，决定去公司一趟。

再出公司，天色已暗，街边的小摊正在收拾东西，见林远走过，又把盒子里的小钵翻开给他看。

晶莹剔透的糕体里包裹着马蹄片、红豆、绿豆，随摊主动作颤抖，林远想起下午女孩在自己身旁的翻动，喉间发涩。

“要两个红豆的吧。”
“好叻。”

两块钵仔糕各装一个小袋子，又装进一个大点的袋子，在他手里摇摇晃晃。

铃声恰巧响起，按下接听键，传出鱼仔软乎乎地声音。

林远停在路边，凝视手中光洁的糕体。

“去公司处理了点事，现在回家。”
“买了钵仔糕，还想吃什么？”
“那吃烧鹅好不好？”
“好，打包烧鹅饭。要豆奶吗？”

……
晚风习习，含混轻语，缓缓送向远方。

////云吞

有阵子因为一个级别挺高的比赛，鱼仔要和几个同学一起每天晚上多留两小时在图书馆做项目，林远按时接她回家——虽然也就八点半。

有一天林远发信息说要开会，今接不了她了，鱼仔回个好，正好被旁边同学看见。

“你爸爸今天不来啦？”
“嗯。”
“那和我们一起去吃宵夜怎样？”
“好啊。”

他们小组正好三男三女，都挺熟的，几乎每晚都会相伴去门口小吃街吃点东西——除了鱼仔。

林远电话打来时六个学生仔还在等咖喱鱼蛋上桌。

铃声叮叮当当响起，打断了他们热烈的讨论。旁边男生好意起身让开，鱼仔微红着脸致歉走到店外。

“阿姨说你还没回到家，今天要做的很多吗？”
“做完了，和同学吃点东西再回去。”
林远显然没料到，语气变得有些迟疑：“哦……早点回去，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好。”

回到座位，六碗鱼蛋已经上桌，对面同学递给她两根签子，笑道：“曼昱，你爸爸也太严了吧。”
鱼仔也只好笑笑：“他不太放心。”

话题很快被扯去别的事，旁边男生适时拿来辣椒酱问她：“要吗？”

鱼仔接过，小声道谢。

“哦！”另一角的男生起哄，“阿宇终于出击啰！”

鱼仔迷惑抬头，对面女生挤眉弄眼跟她说：“他和你住一个小区哦，他——”女生指指红着脸瞪眼的男生，“还以为可以和你一起回家呢！”

“别乱说话！”男生大声反驳，又放低声音对鱼仔说，“我那个……就是随便说说。”

“哦……”鱼仔不知道说什么，咬咬竹签，“没事。”

毕竟一个小区，也不可能分开走，所以鱼仔还是和那个男生一起回家。

俩人路上聊了聊，吐槽老师，抱怨作业，还有几个冷笑话，倒也不尴尬。

走到小区门口，男生说想去便利店，鱼仔点点头，跟进去，想起还没给林远发信息，便站在门口的冰柜旁拿起手机打字。
刚发出去，男生已经结好账，笑眯眯地递给她一支酸奶：“送给你。”

“啊，谢谢。”鱼仔本想拒绝，但又不好意思，还是接过了。

“其实我是很羡慕你啦，”他们继续往里走，男生大咧咧地向她坦白，“你成绩那么好，又拿了好多奖，做什么事都轻而易举的样子，觉得你好厉害。”

鱼仔无意识地摩挲瓶子，有点羞怯：“也没有吧。”

“哈哈哈，你是真的很厉害，但现在和你一组做项目才发现你确实不是神，只是很努力而已。”男生很直爽，又挠挠脑袋，“之前你在楼道哭那次……我看见了，挺吃惊的，当时想上去，但没勇气……所以后来知道我们一组，就特别想找你说说话。”

鱼仔想了想，好像是上次模拟考试成绩不太好，给林远打电话时听到他的声音一下没绷住，在楼道里情难自己地大哭起来。

“我做完这个项目就要出国了。”男生很放松，也很正式，“所以想和你说，你真的很厉害，不用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的。”

他们已经走到男生家楼下，鱼仔认真和他说：“谢谢你和我说这些，谢谢你。”

男生有些脸红，笑了笑：“没什么，那我上去了。”

“再见。”
“再见。”

回到家，一打开门，林远正在穿鞋。他抬头看到鱼仔，面露窘迫：“我……你没回来，想下去看一下来着。”

“哦，”鱼仔也没在意，“和同学聊了会。”

在她穿上拖鞋，边喝酸奶边往沙发走时林远还是没憋住。

“阿鱼，你……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去接你。”他跟在她身后，有些犹豫。

鱼仔诧异，放下瓶子：“没有啊。”

“就是感觉好像让你没多少和同学多一起相处的机会。”

鱼仔想了想：“没有啊，周末我不是会和朋友出去玩，你也没有不让，这次他们只是会一起吃夜宵而已。“

她揉揉肚子：“其实我都不太习惯，不太吃得下。”

林远紧张起来：“你肚子不舒服？”

“那也没有。”

但是当晚情况突发。

鱼仔睡到半夜，肚子痛到惊醒，在被子里出了一身冷汗。

她弯着腰去找林远，林远打开房门被蹲在地上的她吓一跳，急急背着她抓上手机钥匙就往车库跑。

急性肠胃炎。

医生开了药水去挂针，痛意过去，林远握着鱼仔发凉的手，皱着眉头问她晚上吃了什么。

“咖喱鱼蛋，加了辣椒酱。”鱼仔老老实实回答，“还有酸奶。”
“酸奶是冰的？”
“嗯。”
林远不赞成地看她：“又辣又冰，刺激的东西不要放一块吃。”

鱼仔乖乖点头。

林远摸出手机，絮絮叨叨：“设个闹钟，给你请半天假，你好好在家睡一觉，下午再去教室。如果还是不舒服记得和我说，晚上那个也请掉……”

他抬头，擦擦她额头的汗：“要不真的别去了，你早点回来休息。”又眯眼看看药水袋，语气轻缓：“这些竞赛全力以赴就好啦，阿鱼已经很厉害了，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不用做到事事完美的……”

“老豆，”鱼仔打断他，“我想吃云吞。”

吊完针正好六点，街边的早餐铺也开了。

林远要了两碗云吞，倒了一杯茶水洗一次性筷子，把上面的倒刺清理干净再递给鱼仔。

半透明的云吞在碗里挤挤挨挨，鱼仔一下下戳着，看它们在汤里起起伏伏。

林远笑着看她幼稚的行为，又突然想起昨晚在窗边看到她和男生同行的画面，脸色严肃起来，小心地说：“阿鱼，你可能比较好奇什么是爱情，但现在……呃，你才十六岁，对于谈恋爱这件事还是为时过早……”

鱼仔一开始还懵着，听到“爱情”这两个字才反应过来林远是看到了她和男生，果断地否定：“没有，我没有要早恋。”

她想起男生说看到她在楼道哭感到吃惊，突然发觉好像她把自己的负面情绪都展现给了林远，他连给她请假都怕造成负担，有些愧疚。

又有点喜悦。

一种很踏实的，被爱着的，感觉。
“谢谢你。”她正视林远的眼睛，“林高远，谢谢你。”

/////军训

又是一年入学季，军训基地挤满了穿迷彩服的学生，绿绿蓝蓝一片。

才在老家玩了两周回来的鱼仔显然难以一下子适应这高温环境，每晚与林远通电话的声音都是蔫的。林远一开始以为是太累，还安慰她，结果日日如此，渐渐不放心，要她开视频，她犹豫一下，说明晚找个光线好的地方开。

挂了电话，林远焦虑不安，东张西望，走来走去，七号：“大人都会有多动症噶咩？（成年人也会得多动症吗？）

林远：“你又冇女你唔明噶啦！”（你没有女儿你不懂！）

七号无语，又实在烦他：“你一个人霖嚟霖去有d咩用，不如去家长群学吓嘢，睇睇人哋点做！”（你一个人想了想去有什么用，不如看看家长群，看看别人！）

林远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划开“折叠群聊”搜索“家长”。

好家伙，一点进去，齐刷刷地一列“谢谢XX爸爸🌹”

林远大为震惊，递到七号鼻子下：“佢哋系度做紧咩？”（他们在做什么？）

七号往下拉，恍然大悟：“呢个XX老豆送嘢畀你个女全班喇。”（这个XＸ爸爸送东西给你女儿全班了。）

林远：“呢个唔系贿赂人？”
七号脸色：我怀疑你是一个傻子.jpg
“又唔系不是官场。”
林远：“咁我要不要送啊？”
七号鄙夷：“送啰，你咁锡个女，岩好可以去探下。”（送啊，你那么疼她，正好去看她）
林远：“good idea”

第二天，鱼仔果然打来视频电话，一盏黄澄澄的路灯下，一张没精打采的脸。

林远担心：“没好好吃饭吗？”
鱼仔叹气：“太难吃了。”
林远：“很热吗？”
鱼仔叹气：“快脱水了。”
林远紧张：“觉睡得好吗？”
鱼仔叹气：“空调不制冷。”
林远顿一下，下定决心：“找堂哥给你开个医生证明回家吧。”
鱼仔惊慌：“那倒不必。”
她可怜兮兮地撩起眼皮向上看摄像头：“daddy，你能不能给我带点吃的？”
林远想了想：“给你带两瓶凉茶，正好下下火。”
鱼仔垮脸：“林高/远，别害我了。”

之前她上火，从医院回家，林远走到路边凉茶铺，买了一瓶黑茶给她喝，第一口，她差点吐他身上，但林远还不放过她，每天下班买一瓶，就算一口麦丽素一口凉茶也要她喝下去。

林远憋笑：“那你要吃什么？给你打包牛仔骨滑蛋饭？”
鱼仔眼睛霎时间亮起来：“再加一份芒果绵绵冰。”
林远不赞成：“你最近有生理期。”
鱼仔：“已经结束了。”
林远怀疑：“真的？”
鱼仔面不改色：“太热了，提前了。”又撇嘴，“热得受不了了，连冷的都不给我带。”
林远妥协：“好好好。”想起送东西的事，“给你们班送汽水可以吧？”
鱼仔朝右一看：“可以可以——要集合点名了，daddy再见！”

屏幕黑了，掐断林远问到一半的话：“凉茶还是……”

七号摇摇头：女儿奴，真的女儿奴。

林老板早退，到茶餐厅匆匆打包饭和绵绵冰，还特意加钱买了两个保温袋，后备箱除了两箱汽水还有一大袋杂七杂八的东西——小风扇、散热贴、防晒霜（从刘诗雯那拿的）、冰袖……
七号评价：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去火山。

到基地，确实不是个人呆的地方，烈日当头，还没一丝风。林远把汽水拖到班主任告诉的位置都出了满身汗，更是心疼鱼仔。

一声哨响，林远左看看右看看，终于看见脸蛋红扑扑的鱼仔朝自己跑来。

他抽了两张纸给她擦汗，带着她往车走，车上一直开着冷气，吃饭正好凉快凉快。

一上车还没坐稳鱼仔就找绵绵冰吃，林远拦下：“先吃饭。”
鱼仔不情不愿地扒饭，班主任正好发来感谢信息。

林远回：不客气🤝老师您才是最辛苦的。

班主任：还是谢谢曼/昱爸爸，不知道您有没有带红糖？真的不好意思😥我红糖没带够，曼/昱生理期来了没法给她泡点。

林远瞬间变了脸色：“你生理期还没过去？！”

鱼仔暗道大事不好，立即撒泼耍赖，讨价还价，最后还是只争到两口。

林远陪她走到宿舍楼下放东西，鱼仔苦大仇深地看着他把剩下的大半绵绵冰扔进垃圾桶，气得跺脚。

林远揉揉她头发：“明天我带红糖和姜茶来，还有什么想吃的？”
“冷的不行。”他补充。
鱼仔扭头上楼了。

彩蛋：
当晚家长群一列“谢谢曼/昱爸爸🌹”极大满足林远的虚荣心，与鱼仔通视频时突然好奇：昨天ＸＸ爸爸送的是什么？
鱼仔：凉茶
她眨眨眼：我放车上了，记得喝哦dad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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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父喝醉

开公司，开公司了怎么能没应酬呢？林远又是看起来脾气好的那一个，酒桌上被人起哄喝酒第一名。即使他惯会糊弄人，前辈、投资人，一声声林总，多了也推不过去。那就只能喝。

偏他还有个坏毛病，酒量不好喝多了也不上脸，说自己醉了也没几个信，继续被灌，直到他连直线都走不了，一迈步子就蹲下才能稳身子，乱七八糟的，大家才慌了，赶忙送他回去。

三四个人扶着一个醉鬼进门的动静太大，闹得正要睡觉的鱼仔又走出房间看情况。她揉揉眼睛，站在楼梯上往下看，见到平常总是四平八稳，风度翩翩的人现如今蹲在地上，嘴里嘟嘟囔囔，还一直躲着七号试图帮忙的手。

鱼仔哪见过，当时就愣在原地了，七号发愁地东张西望，诶，一下发现楼上的鱼仔。虽然是个小女孩吧，但说不定能让林远安分点呢。于是叫鱼仔下来帮忙。

鱼仔下去了，瞅一眼七号，七号：“你站到他面前。”

好，鱼仔站过去了。林远还嘟嘟囔囔呢，醉话说的是粤语，鱼仔那时对粤语还一知半解，也不太喜欢这满室酒味，皱着鼻子看他。

而林远，林远看到一小女孩站到自己面前，要挥手叫她离开，又看了两秒发现是鱼仔，就放下手，挺直了腰想与她说话，结果重心不稳，四脚朝天地向后跌，吓得刚从厨房出来的七号一下摔了杯子。

鱼仔也一惊，半跪下看他情况，怕他摔到脑子。林远虽然痛，但人还是懵的，看鱼仔凑过来，对着她就是傻笑，七号看了看觉得他问题不大，骂骂咧咧重新去冲蜂蜜水了。

鱼仔虽然第一次见醉鬼，但毕竟看过小说，知道要帮喝醉的人先脱外套让他好受点。于是她伸出手想把他外套脱了，结果林远痴痴呆呆地抓住了她的手，笑得更傻：“阿鱼越长越靓咗，好靓哦……”

鱼仔听不懂，求助的目光投向再次从厨房出来的七号，却见第二个杯子坠下他的手心。

七号走近，沉痛地对鱼仔摇摇头：“你老豆，是个变态。”

//应酬

人有两个成长期，一段在求学经历中，另一段在社会实践中。林远，求学结束后，便开始在社会里摸滚打爬，他的身份变化大致如下：
“合伙人林先生”➡️“小林总”➡️“林总”

合伙人林先生阶段，他还不会推拒他人，在应酬上被灌到说话大舌头都是家常便饭。此时鱼仔打电话给他，他拿手机的手也是不稳的，旁人好心替他托着，见到来电显示“小债主”，大惊，突然就觉得他可怜起来——酒会上还要接债主电话，这年头，创业艰难啊。遂停止灌酒，还帮忙叫车，拍拍他的肩膀：加油啊年轻人。

小林总阶段，人已经精明一些，也圆滑了，可辈分高的递来酒杯还是推不了，喝了个微醺。鱼仔打来电话，还要装自己清醒，嗯嗯啊啊的。旁人笑问，老婆打的电话啊？没想到小林总是个妻管严呢！林远傻笑，平放手机给他们看，“小债主”三个字一现，大伙起哄：这么有情调啊小林总！

林总阶段，已经是个老油条了。笑眯眯地对所有酒杯，实际喝下的只有两杯，很妙的一个酒量，醉是谈不上，但正好可以装醉。鱼仔的专属铃声响起，柔情蜜意地应声，又哼哼唧唧地要她帮忙泡蜂蜜水。旁人一听就明白，瞟到“小债主”，暧昧地笑起来：林总还有债主呢，这是欠了多小的一笔啊？林远跟着笑：她人小，却是我最大的债主。旁人继续问：林总要还多少啊？我们帮帮忙看能不能快点还掉呗！林远拿起一杯酒，抿一口，悠悠道：帮不了，估计得我赔一辈子进去还

///夏夜散步

鱼仔到南方的第一个入乡随俗形成的习惯就是穿拖鞋出门。
她一开始对这种行为是很困惑的，但林远出门吃早餐，丢垃圾等时刻都很自然地直接踩着人字拖走出家门，鸟都不鸟门口鞋架，次数多了，竟然也见怪不怪，甚至生出了些许这样做的意图。但还是有些变扭，最后又买了一双新拖鞋，专门用于出门。

一次饭后，照例散步，林远照例站在门口刷手机等鱼仔换鞋，却不过一秒，鱼仔便关上了门。林远有点惊讶，但奈何抖/音短视频太上瘾，移不开眼，就也跟着鱼仔走了。

这个视频放完，正好走到楼底垃圾桶。林远扔了垃圾，收起手机，兴致勃勃地和鱼仔讲起刚刚看完的搞笑段子集，鱼仔跟着笑。又到了宠物店，他们停下来看了看玻璃窗里新来的小家伙。

微凉的晚风吹过，他们慢慢悠悠地走。走过昏黄路灯下的花坛，走过传来阵阵香味的烧烤摊，走过安静的人工湖，走到公园门口前的一个小摊子。

简易的塑料棚里点一个明亮的灯泡，照着两个冰柜，摊主坐在后面的椅子上拿着蒲扇边摇边与一旁水果摊主聊天。林远拿了一只绿豆冰，鱼仔略略弯腰，认真地挑选。他百般无聊地环顾四周，发现一只小猫正伏在冰柜下看着他们。

林远对着小猫笑笑，小猫却一下扭到后边去了。他沮丧地移开眼睛，蓦然发现鱼仔穿的居然是一双拖鞋，脚趾甲上涂着深蓝色的指甲油。

抬起头，鱼仔已经挑出了一只香芋味的甜筒。林远赶忙摸出手机扫描挂在冰柜上的二维码，心里想：喔，她已经不是小孩了呢。

////成人礼

十一月的某一天，鱼仔学校公众号推送了一篇关于学生成人礼的预告，林远惊讶，等鱼仔回家后，小心翼翼又刻意装得若无其事地问起，鱼仔放下书包，想了想，确实是有这个事。

林远紧张：要不要去订礼服什么的？
鱼仔拿出笔记本：好像是要的。
林远记起一些欧美青春片：是不是有舞会，要跳舞的？
鱼仔疑惑：下午举行，不用吧。
林远困惑：那要干嘛？
鱼仔：宣誓啥的吧，我去阳台背会书。
林远：啊…要吃夜宵吗？
鱼仔推开玻璃门：再说吧。
林远滑开手机屏幕，开始进行第九次研读推文。

鱼仔的礼服是刘枣帮忙订的，托一位口碑很好的裁缝做了一条长裙。鱼仔拿回房间试了一下说合身便收起来了，也没让林远看看。

林远也把自己最好的西装又送去改了改，领带挑了两小时，被迫陪同的七号：唔知嘅以为你要结婚。

终于到那天，林远西装革履，容光焕发，跃跃欲试，站在学校门口，等前面的车辆挪车位。

七号突然从门内钻出：“来这么早啊？”（嚟咁早呀？）

林远吓一跳，打一趔趄，差点跌下人行道：“你怎么也来？”

七号挥挥手上的相机：“我姨甥女同你个女同级啊，我俾佢捉咗嚟做咕哩，帮手影像啰。”（我外甥女和你女同一级啊，我被抓苦力来给她照相功啰。）

七号：你唔入去？

林远无奈：“车仲未停好。”他又指指校门，“我叫咗雯姐先入去帮阿鱼化妆。”（我让雯姐先进去给阿鱼化妆了。）

终于把车停好，林远和七号一起走进学校，七号打量他一会：“我结婚果阵都冇见你咁隆重。”（我结婚时都没见你这么隆重。）

林远面露疑惑：“你能同阿鱼比？”

七号悲痛：“我同你识咗几廿年…哎，你真喺衰喺佢身上啦。（我与你相识数十年……唉，你真的栽倒在她身上了。）
林远一愣，收了表情，移开话题：“她们在教室里？”

林远左顾右盼，又把目光凝聚到楼梯口，等了大约十分钟，终于等到鱼仔。她低着头一个一个阶梯慢吞吞地走下来，礼裙配的是一双白绸缎粗帮鞋，三厘米的，不算高，但她不太习惯，如小孩学步般小心。

鱼仔抬起头，一束向日葵展现在她面前，接着是林远笑盈盈的脸。

“喔，”鱼仔略带错愕地接过，“你怎么在这里？”

林远揽住她的肩膀：“等你带我去礼堂啊。”他又问，“鞋子是不是不舒服？”

鱼仔摇摇头：“没事，就是不习惯。”她微微靠着林远，“得走慢点。”

“好。”林远把右手放到身侧，让她挽着，“我们慢慢走。”

家长要陪着学生走过成人门，然后由老师给学生戴上花环。鱼仔要上台领着学生宣誓，她的花环上要多一朵郁金香，林远陪她朝老师点头道谢后再摆正了一下花环。

志愿者指引鱼仔去后台等待，林远看着她化着淡妆，有些羞涩，有些期盼的脸不由愣神，拍拍她的肩：“去吧。”

刘枣站在一旁看着，等林远回了神，怪异地问：“你真的把阿鱼当女儿？”

林远正色：“不然当什么？”

刘枣斜眼看他，顿了顿，还是没告诉他——你刚才那神态和七号看到他妻子穿婚纱一样。

她摇摇手机：“我还有约，先走了。”

各种学生宣誓，老师主任讲话完毕，学生们闹成一团，去切蛋糕，去合影。

鱼仔班级大合照后又与几个同学和了影，拿着花环走近林远。
林远还捧着那束向日葵，他接过花环，放到花束上，让三米外的七号给他们拍一张。

红橙色的云悠悠铺开，夕阳余晖下林远揽着鱼仔，他们共同捧着一束顶端绽着一朵郁金香的向日葵，暖意融融地朝镜头笑着。

七号拍好了，向林远喊：“晚点发给你。”

林远对他挥挥手示意再见，又扭头问鱼仔冷不冷。天色渐晚，温度随之下降，鱼仔点点头，林远便脱下外套，披到她肩上，那一瞬间，她低头闻了闻花朵。

“舅舅，那是曼/昱男朋友吗？”一直站在七号旁边的年轻女孩看着，突然问。
七号刚想叫她别乱说，她又指了指相机：“好像婚礼哦。”

/////午觉

饭后紧急开了个临时线上会议的林总揉揉太阳穴，走出书房去给自己倒杯水喝。

边咽着冰水他边看向阳台，果然看见缩在藤椅中睡觉的鱼仔，身上的毯子又掉到地上大半。

林远放下杯子，走过去给她拉起毯子。鱼仔的眼睫毛动动，头一歪，依然睡得香甜。林远亲亲她的脸颊，困意也漫上脑中，便打算回房睡会。

陷在被褥中没多久，有一片温热的肌肤贴上他的手臂。林远意识还有些模模糊糊的，半睁眼看见是鱼仔，她半坐在身侧，抓着遥控器调空调温度。

林远习惯性地揽住她，声音有点没睡醒的低哑：“怎么了？”鱼仔沉进被窝里，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肩上，靠着他，眼睛已经闭上，轻轻地抱怨他：“你给我盖毯子，闷出一身汗，热醒了。”

搁在被面的手臂确实感到周遭环境又更冷了些。林远收紧揽她的手臂，发觉她换了衣服——刚还裹着T恤，现在就一条吊带裙。

他也闭上眼，带着笑意乖乖地道歉：“好，我错了，下次不会给你盖那么严实了。”鱼仔点点头，又或许是蹭了蹭他的下巴，不知道是示意知道了还是表示原谅。

就这么依贴着睡了大半个小时，床头的手机震了一声。林远先醒来，伸手摸向柜台，覆上冰凉的木头纹路，似候间落入一颗薄荷片，意识一下清明了起来。

鱼仔感受到他抽离的动作，半梦半醒间顺着贴过去，直到两人间毫无间隙。

林远回复完助理，将手机放回，正要窝回去又触到另一个震动的手机。

“你的。”他用刚刚摸过柜子，手心微凉的那只手捏捏鱼仔鼻头，把她手机拿过来。

室内窗帘密闭，无边昏暗中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弱光芒。鱼仔被他一弄，冷感传递到大脑，也不得不醒，却还有些神昏，撩起眼皮，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亮光一闪，下意识闭了眼，干脆一翻身把头埋在林远胸口。

林远对这个毛茸茸的小圆脑无可奈何，只好低低地解释：“是电话。”

鱼仔叹口气，才闭着眼攀着他的肩膀向上凑凑，似一只困顿的猫儿。林远按下接听键，放到她耳边，鱼仔嗯嗯几声，又说了些拒绝的话，就道了再见。

手机一直举在鱼仔脸侧，也半贴着林远下巴，他自然能听见是个男孩打来的，邀请鱼仔明天去创意园。林远放回手机，右手在她头顶摩挲两下，玩味地问：“怎么不去呢？”

鱼仔下按他的肩膀，两人滑进被间，混混沌沌地，又不耐烦地回：“不是明天去澳门吗？”

喔，是上星期林远无意间说周末要去澳门吃海鲜，他还以为女孩忘了呢。

林远摸摸她后背，空调房呆久了，皮肤有些干燥。他掖下那边的被角，使密实的棉丝伏实肌肤：“嗯，还要买护肤品。”

鱼仔轻轻嗯一声，软软的脸颊覆压在他肩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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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翼煲

夜市灯光点点，站在斜坡的尽头下看，似一片星海，却比天空嘈杂多了，人声鼎沸，猜拳行令的，讨价还价的，大声争辩的，伴着烟熏味、酒味，廉价商品味，一齐向鱼仔扑过来。

她刚从拐角里的羽毛球馆出来，照着林远画的路线图走到这坡顶，才发现原来一墙之隔外到晚上竟如此热闹。

这里好像因为各个宵夜摊上的开火，或者人们的喧闹，连晚风都是燥热的。鱼仔本就一身汗，被风吹一下，额头才被擦干没多久，又泌出一层汗，整个人也急起来，心里埋怨林远还不来。

据说是林远和七号的一个共友开了一家掌翼煲作为副业。不过名头上说得正正经经，糊弄人以为在街边店铺，实际上就是大道夜市上由几个棚组成的一个摊，和这夜市所在地一样，表面上看是个普通斜坡，细究起来居然是四大条车道，不放得台面，只显现于这沉沉夜色下倒正好。

扯远了，反正就是好友开店，不得不捧场。林远七号都来，鱼仔约朋友打羽毛球的馆子也近，干脆要她打完过来，一起吃一顿。

埋怨一下她又开始走神——其实没什么好埋怨的，林远也不是迟到，他们之间也不存在心灵感应，他平时照料自己的贴心不能用来衬出此时算失职，只是她的一点无厘头的自我缓解罢了。所以林远拍她的时候，鱼仔是真真切切被吓得往旁边一躲。

林远看上去有点委屈，鱼仔莫名生出抱歉的情绪，但还没来得及表露，林远先揽上她的肩膀——成年人总是能快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往下走，第二条车道的第九个摊子就是了。”林远指给她看，晃晃悠悠地带着她走。

鱼仔点点头，问起等会即将面对的食物：“掌翼煲是什么？”

南方人口音含混，下午出门前的一句询问里的关键词让她对不上具体文字，又着急赴约那时没问，现在才在饭前的一隙想起。

林远愣了一下，方意识到她的匆匆答应原只是信任自己。心里无端开朗了些。

“鸭掌和鸭翅膀为主料做煲。”林远顺顺她汗湿的发尾，“样子和打边炉很像，不过煲要小一些。”

鱼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前面一个大棚就是了。

林远又想起一件事：“他们去买酒了，我让他们给你买椰汁，可以吧？或者现在我们再去挑？”

鱼仔摇摇头：“可以的，不用再换。”

“好。”林远拿开手臂，朝棚里走来走去的一个中年男人挥手：“基哥，再拿套碗筷过来！”

“自己攞！”那人笑骂林远一句，又低头记客人点单。

林远笑着把鱼仔带到桌边，自己去棚里拿了一套碗筷放到她手边。

先拆出筷子，砰一声戳破碗筷上的塑料膜，茶水到大半杯，筷子泡进去，再倒进碗里一些，举着碗荡一圈，倒给碟子，又荡一下，最后把碟中杯中的茶水一齐倒入桌中央的透明大碗。

干脆利落的饭前洗碗流程，鱼仔已经从看得发愣到现在玩手机的眼皮抬都不抬一下。

林远摆好碗碟，瞥见她后背浸湿的一大块，起身看了看，指着左边示意她：“那边有风扇，你要不去吹会？”

鱼仔收起手机，循着他手臂看过去，确实有一架黑色的大风扇，旁边好些小孩。她扭回头，给自己倒杯茶：“不用，没有很热。”

林远来了点兴致，好奇地问：“出了这么多汗，打得很激烈吗？”

鱼仔边喝边慢慢想，撇嘴说：“她进了市队，难打好多。”

林远抽张纸给她擦擦后颈：“喔，那阿鱼也可以算得上市队水平了。”

他太多歪理让鱼仔都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抓住他的手腕，拿过纸巾自己擦。

七号的身影出现在棚口，林远捏捏鱼仔后颈：“我去帮他们把东西拿进来。”鱼仔低头认真擦着，轻轻一哼表示知道。

人一多，鱼仔就不爱讲话了。桌上林远的朋友都说粤语，她还听不太懂，咬着喝椰汁的吸管眼睛滴溜溜地在四周转，看疾步穿行在各桌之间的服务员，聊闲话家常的客人，以及别桌上咕噜噜响的掌翼煲，和一盒盒未下锅青菜，河粉。

林远注意到她的无聊，以为她饿了，低声与她说：“下个煲出来就是我们的了，很快的。”

鱼仔摇摇头，说自己不饿，他便转回去继续和朋友聊天。

下一个煲果然是他们这桌的，比别桌要大一些。

林远揭开锅盖，热气，香气一同蒸腾出来，诱人不自觉地分泌口水。被酱汁浸透的鸭掌鸭翅在汤泡里翻滚，挑开看，底下卧有大块的白萝卜。

基哥是在林远下河粉时过来的。他熟练地与每个人打招呼，又开了几个玩笑，说了几句调侃的话，然后把目光投向了专心啃鸭翅的鱼仔。

林远拨下最后一条河粉，笑着与他说：“叫佢阿鱼就好。”

基哥便热情地朝鱼仔喊：“欢迎哦，阿鱼小姐！”鱼仔还含着半块肉，只得勉力露出微笑对他点点头。

林远刚放下盘子，正欲解围，没想到基哥碰碰他的手臂，八卦地问：“你条女啊？”

“嚇！”七号吐出口中的菜，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林远赶忙否认：“唔系，唔系，佢系……”

鱼仔刚咽下肉，很疑惑地打断他：“我不是吗？”
字正腔圆，清清楚楚。

* “你条女”意思是“你女朋友”，鱼仔误解为“你女儿”了

后续：林远失语，七号呛到，众人发愣，基哥干笑两声，缓解氛围：现在不是，以后说不定嘛（粤普）

//豆腐脑 豆汁儿 焦圈 咸菜

林远睡前习惯性看微信公众号，正巧鱼仔大学推送了一篇新生入学采访。他点进去看，采访对象都是匿名的，用代号ABC代替。

会有鱼仔吗？他笑了一下，就算是被人拜托了她也会想办法逃开吧。然后下一秒，第二张配图的右下角，一个模糊又熟悉的侧影。

林远手一顿，立即点开大图使劲放大那一角，穿白色卫衣，手上一瓶饮料，走在塑胶跑道上，是刚跑完步吗？脸有点红。

深夜适合想念，适合emo，适合冲动。在三分钟内进行完从盯着照片发呆，到失落，到买下一张飞机票的林远得出如此结论。

他的心情已经转换到早上八点的太阳了。鲤鱼打挺坐起来，收拾一下证件，换一身衣服，再叫辆车，便高高兴兴去机场了。
一下飞机，天蒙蒙亮，灰白色的云间一点冒头的日光。坐上计程车，对司机加钱的话也满口答应，林远只要他尽量开快点。
调出之前陪鱼仔报道保存的图片，再加上安保的指引，林远到达鱼仔宿舍楼下正好北京时间七点四十八分。

而鱼仔，鱼仔昨晚和同学商量小组作业睡晚了，今天跟着起迟了，又好巧不巧早八，平常七点半就得出门，拖到四十七分才下楼。

踢踢踏踏下楼，鱼仔一边懊恼一边谴责早八这种毁灭学生的安排，结果一踩到宿舍楼最后一层台阶就看到门口处刚刚站定的林远，一下心头的那点不快去无踪了。

笑，当然是笑啦。两人第一反应都是傻乎乎朝彼此笑起来，直到宿管阿姨一声调侃——牛郎织女见面哪——鱼仔才反应过来，红了脸走出去，林远揽过她，对阿姨点点头。

“去上课？”林远看她手上还拎着一个包。

鱼仔略略思索，这节课虽然必修，但内容算不得难，老师也说过不考勤，只看阶段性测试给平时分，况且这时候了——教学区的预备铃声隐隐约约传来了已经，迟到还要去和班委请假。
再说，林远就在旁边呢。

这一切不正好能让她心安理得翘次课。

“不是，准备去图书馆做作业。”她面不改色，“先去吃早餐。”
林远眼睛笑得眯起：“好，先去吃早餐。”

第一选择当然是大学食堂。

林远东瞧瞧西瞧瞧，感叹自己青春竟已逝去七年之久时，鱼仔问：“怎么来了？”他回头，摸摸她的发尾：“想给自己放个假，就来看看嘛。”

鱼仔撇嘴😕，当老板想放假就放假，当学生却难逃早八劫。
看她不高兴，林远关切：“遇到什么事了吗？”

鱼仔在窗口站定：“没啥事，小组作业有点烦而已。”

她要了一碗豆腐脑，白嫩豆腐上浇勺咸卤，晃晃荡荡被阿姨递出来，鱼仔再自己缀上点蒜泥，林远瞧着，觉得新奇。

轮到他了，左右看还是没下决定，鱼仔偷偷笑了一下，给他出主意：“都来北京了就点北京特色早餐套餐吧。”

林远懵懵懂懂地说了，窗口递出一个托盘，一碗两碟。碗里是淡草绿色又微发黄的稠汁，一碟里是一个炸得酥脆的焦圈，另一小碟里是红红绿绿的咸菜。

刷了饭卡，林远颤巍巍地端盘子，鱼仔在前面憋笑带他坐下。

“这是豆汁？”林远指着碗里问，他虽然没吃过，听还是听过的。
“豆汁儿。”鱼仔纠正他，搅散自己碗里的咸卤，“你试试。”

林远抱着疑心舀了一勺，一点霉味冲进鼻腔。他看一眼鱼仔，迟疑地送进口中。

酸中带点馊味，又热，林远烫得向后一仰，觉得口里味道乌糟糟，又不敢吐，只好囫囵咽了。

“你真狠心。”林远缓过来，哆嗦着舌头对眼中难掩笑意的鱼仔抱怨。

看他气呼呼又咬字不清，鱼仔倒是正大光明笑出声了，辩解道：“来北京不试试豆汁儿也不叫来过。”

林远哼哼，拿起焦圈：“我之前来这十几次一下被你说得不作数了。”

鱼仔没理，开始正经吃起豆腐脑。林远咬着酥脆的焦圈，夹起咸菜，被辣得脸一皱，看鱼仔吃得舒心，倒是馋起她那碗豆腐脑。

“给我也吃一口。”林远张嘴，紧盯她，希望能被喂投一下。
鱼仔不解：“你不是只吃甜的吗？”

林远闭嘴，恨恨地又啃起焦圈。

到最后豆腐脑空了，焦圈无了，咸菜也只剩下一点，豆汁儿还是满满当当。

“你也喝。”林远朝鱼仔示意。

鱼仔目光在他脸上和碗里扫了几个来回，撅起嘴试了一下，也受不了，别开脸缓了好一会。

“还有这么多呢。”林远对她说。
“你点的。”鱼仔耍赖。
对峙了一会，两人同时叹气。
“算了，就浪费一次食物吧。”

///爱并非一种情绪或感受
喝姜茶

鱼仔应该是在高二的一次送别会后发现自己喜欢林远的。这种感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不知道，但确实是那天开始模模糊糊有所感受了。

那次送别会其实很普通，她和主角也算不得很熟，只是作为小组成员一起参加了一个比赛，那个男生家在她和林远住的房子的隔壁栋，曾和她顺路回过家的关系而已。但被邀请了鱼仔也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挑了一件刘枣给她买的她没穿过的裙子去了，好在小组里别的成员也被邀请了，让她不至于在这个聚会里手足无措。

鱼仔一直紧随着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女生，像只怕脱离雁群的小雁。闹了一阵，要散场时外面开始落大雨，作为主角的男生又给大家点了冰粉，鱼仔在的这桌是他自己举着大托盘送来的。女生帮鱼仔拿了一碗，低声问道：“你不和他说什么吗？”鱼仔啊了一声，抬头，男生在两米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有点儿慌张，捧着冰粉和他说谢谢，祝他以后生活顺利，学业有成，照搬照抄林远发给亲戚家孩子的祝福语的。男生笑了一下，和她说谢谢，举托盘的手臂垂下，去别的桌了。

旁边女生叹口气：“我还以为你俩会在一起的。”鱼仔专心撇开上面的花生碎，问：“为什么？”女生想了想：“嗯…他挺稳重的，而且也对你有那意思吧，而且你也很温柔，感觉就算他要出国，你们在一起也不会有太大的嫌隙。”恰巧林远发来信息说自己已经从公司出来，鱼仔按着手机告诉他聚会在几楼，疑惑地问：“你觉得我适合稳重的吗？”女生点点头：“对啊，你爸爸不就是这样的人吗？”鱼仔一愣，也不挑花生碎了，闭上嘴就去找茶水。女生奇怪：“你怎么了？”鱼仔摇摇头，一口气咽下半杯水。

她刚刚差点接着回：那我不如和林远在一起。

为什么会想这样说呢？

她也不知道。

而且很奇怪的是，她居然觉得自己和林远本来就是在一起的。

住在一起也是在一起吧。
她想。

林远很快就过来了。

男生在入口处送客，林远西装革履地揽着鱼仔的肩膀，笑眯眯地把客套话再说一遍，男生回一个礼貌的笑，对鱼仔说祝她以后越来越好。鱼仔懵懵地道谢，顺着林远的话说再见，便跟着林远离开了。

地下车库的温度比楼上更低。坐上车，林远把身上的外套披到鱼仔腿上。鱼仔把手拢在膝盖上，将他的体温往自己腿上压实些，看林远专注开车的侧脸，心里不自觉拿着男生和他对比。
好像林远要高一点，鼻梁也挺一些，笑起来也好看些。她思索着，好像哪里都好一些。

那我那样想也正常吧。

她遂心满意转回头。

“看够了？”林远带着笑意问，“好看吗？”

一股热意蓦然蔓上鱼仔脸颊，烘出一片红。她顿了顿，故作正经地回答：“好看。”

“你今天也很好看。”红灯，他停下车，隐了笑，不经意地问，“怎么想到拿这条裙子出来穿的？”

“我问了，她们都穿裙子。”鱼仔如实回答。她听见林远夸她好看心里有点雀跃，完全不记得刚刚聚会上也有很多人夸她好看。

我这是出于爱情的喜欢他吗？
她想。
他会这样喜欢我吗？

爱并非一种情绪或感受。上星期评讲作文的语文老师这样告诉他们。
爱至少要有四个条件——照顾，责任，了解和尊重。老师慎重地道出。

鱼仔那一刻下意识想起了林远。
他好像是这样爱我的。
但这不是出于亲情的爱吗？还是这也可以归于爱情？
我也能做到这样吗？他会需要吗？

“拍照了吗？”绿灯，林远打方向盘右拐，见鱼仔点点头，笑了笑，蒙蒙雨幕里渐渐显出一个荔红瓦砖的园区——他们快到家了，“惠姨煮了姜茶，你记得喝一碗再上楼。”

鱼仔点点头，决定先不纠结爱是不是爱这件事。

反正我们住在一起呢，每天都见面。
她想，还有时间慢慢想。

她会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想爱林远的。
也会明白林远为什么在车上突然收起笑容的。

她会知道，爱并非一种情绪或感受，爱的条件之下还有很多其他东西，正面的，负面的，含糊的，明确的，会有冲动，也会是勇敢，是陪伴，也是恒久。
她会知道，自己的爱是最好的一种爱，是林远最需要的一种爱，就像她需要他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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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

卧室窗户没关紧，些些冷风带细雨从缝里飘进，鱼仔露在外的肩膀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就缩回被子里。

又温又软的棉烘得她即使在迷糊中也发出一声叹慰，更往林远的怀里拱拱。

林远被她弄一下，半醒过来，侧头亲亲鱼仔额头。鱼仔觉得舒服，再向上微微仰头，就这样接吻起来。
吻着吻着，被里的身体贴得更近，小腿蹭小腿，温热肌肤相贴，过分熟悉的身体马上有了反应。

鱼仔柔软的胸口隔着睡衣覆上林远的衣领，林远甚至闻到了她近日最爱的香水味。馥郁花香，在这温温柔柔中闻起来温馨安定。

这几日阴雨连连，她一直窝在家中，林远混沌中回想一下，也就昨晚在线上订的水果今早送货到家。

喘不上气后，两人略略分开，林远带着笑意问她怎么收个水果也要喷香水，鱼仔听出他吃味，撩起眼皮瞪了他一眼，牵着他的手往自己裙摆处带，气息不稳地说试新衣服，便喷了一点。

林远摸到是不同往常的丝质，又触到光滑的肌肤，心猿意马起来，掀开一点被角说看看样子，可还没看到，被子就被鱼仔按下。冷，她不高兴地闭上眼，继续睡。

林远顺从地揽紧她，有个高温的硬物贴上了她的小腹。你怎么这都要发情啊，她嘟囔，腿却习惯性分开一点。林远往下摸，探到一点湿润，在她耳边吹气，低声笑，发情的好像不止是我。

于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衣服失踪，没进去，硬物在娇嫩的大腿内侧抽插，林远随着慢悠悠的节奏弹弹冒出水缝的小粒，鱼仔半闭着眼睛，时不时在喘息中要一个吻，很快就高潮了。

她下意识逃开，被林远拉回，牢牢地扣在怀里，被哄着又高潮了一次，小腹粘上不属于自己的体液才被放过。

绵绵雨声在窗外响了多久，他们就睡了多久，到最后被间一塌糊涂，衣服散落一地。

//关于林总打领带这件小事

作为公司 头牌（不是）最拿得出手的老总，林总的形象管理可谓是一件大事，只要是要去公司办公，必须西装革履。总不能穿着T恤大裤衩去办公吧，虽然炎热的天气让这种想法频频产生，但林总毕竟识大体，想想就算了，从衣柜拿出的还是正正经经的西装。

鱼仔放暑假这件事更是加深了林总穿西装上班的痛苦，一是要上班，二是赖床的鱼仔会看着他一件一件套衣服笑得很开心。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难受的事！林远愤愤地想。可他也只能在听到笑声时过去咬一口鱼仔的脸或者嘴唇（最后都会变成深吻）以来缓解心头郁闷。

不过林远在今年第一次听到笑声时突然心生一计，不过去逗鱼仔了，而是继续往身上套衣服，只是拿起领带时动作变笨拙了很多。

鱼仔见他没反应，心里疑惑，探头看了一会，发觉他磕磕绊绊的手法，更觉疑惑，干脆起床凑到他跟前看。

果然是不会打的样子。不咋长的领带绕来绕去，就是绕不成一个体面的结。鱼仔看得眼急，直接上手替他揪住了领尾。

——“你怎么回事啊？”
尾音拖长，半埋怨似的。

林远垂着眼，闷着继续努力，也不动她扯着的那头领带，怪执着的。鱼仔反倒比他更急，松了手就要去找手机查领带打法，结果一下被林远抓住。

——“想起来了。”
成熟的猎手捕到称心如意的猎物了。

他按着鱼仔细软的手指，慢但熟练地打好领带，抬眼问她：“记住了吗？”

是个傻子都体会到他的小把戏。

鱼仔恼怒地要抽出手，却被扣得紧紧的，甚至林远钻了空子两人还十指相扣了。

“我一开始是真的忘了。”林远软着声音讨饶，“你走过来才想起的。”
“阿鱼以后能不能帮我打？我怕又忘了。”

鱼仔脸都红了：“骗人。”

“是真的。”林远目光诚恳，“前段时间线上办公，好一阵没打了。”

鱼仔盯了他一会，有点儿相信了。
“可我不会。”

“没事。”林远利落地解开，又快速抓住她的手，低声一步一步慢慢指导：“这样，然后再这样折一下……”

于是往后的日子里，林总早上穿西装时总是心情愉悦，嘴角带笑，一扫之前的郁闷神色，特别是到打领带这一步，他还会步子轻快地迈向床边，从松软的空调被中剥出一个略带起床气的女孩，哄着人帮自己打，有时还不拿领带，拥着女孩，非要她给自己挑一条，而到这种时候，他不会发觉，自己的眼睛里快要流出蜜来

一点后续

一大早林远把鱼仔抱到腿上，鱼仔困得眼都睁不开，被要求帮爸爸打领带。

她垂着头，软绵绵的手指胡乱绕来绕去，最后一撒气，扔了长条就往床上躺。

林远偏偏不放手，说：好吧，虽然女儿没有成功，但毕竟做出了努力，有来有往，我也帮你。说着给她一件一件穿上平摊在旁边的整套校园制服——她前几日答应陪朋友cosplay。

鱼仔全程闭眼，困也知道他不怀好意，果然最后腰间缠上了冰凉的金属，她感受一下，细细的链子，有一颗圆形的东西坠在肚脐下面。

林远还在絮絮叨叨地磨她，鱼仔干脆把唇贴过去，因为闭着眼，没对准，亲到鼻梁上，林远笑一声，扶着她后脑勺指引她对上，又加深，放开时神清气爽，鱼仔终于躺回床上。

林远俯下身：中午来公司好不好，我给你解开。
鱼仔埋进被子里，冒半张脸在外面，困顿地点点头。林远亲亲她额角，心满意足去上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