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此去几时还
Summary:
年轻的阿泰尔,如同高傲展翅的雄鹰,翱翔在马西亚夫上空。他既自信又谨慎,淡漠且狂妄。
这让艾吉奥想起自己十七岁之前的人生,当时的他无知又自大,盲目自信还到处惹是生非,在如此的宠溺下无法无天,如同永远能娇纵的公子哥,他也以为自己能一直在佛罗伦萨的屋顶上无忧无虑地跳跃,直到——
Chapter Text
阿泰尔拢上兜帽,截住了一个人,问:“这里是哪里?”
“呃,罗马。”那人看起来有些畏惧阿泰尔,说完后便快速离开了。
阿泰尔思忖了半刻,惊讶于自己可以和这里的人交流,并在记忆中找出了这个地点:越过地中海到达意大利,这个国家的一座城市。他继续往前走,而前路未知。
多管闲事的卫兵看来无处不在,即使在罗马。阿泰尔刚走出一个拐角,就看见不远处一个男人正在被几个卫兵团团围住。他没有多管闲事的欲望,只是走在人群里,想着找到回去的路。
一个男人加入了战局。白袍子的男人从高处跃下,用袖剑干脆利落地击杀了一名卫兵,然后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阿泰尔站住了,他和其他人一样站在远处围观,时不时能听到那些人带着浓重口音的惊呼。他完全没在意这些群众的惊恐,他只看到了那个男人——一个刺客。
男人反应很快,即使卫兵在后面挥舞长剑攻击他,他也能立刻察觉到并转身挡下,然后来一记漂亮的反杀,把匕首捅进他们的脖子里。他解决完所有人之后便对刚才被围攻的人说了些什么,随后目送那人离开。
艾吉奥正想要离开这里,他的袍子上沾了点血液,迫切地想要去洗掉。只是——他异于常人的感知让他在远处惊惶的人群中一眼看见了那个发着金色光芒的人:兜帽,护甲,袖剑,一个刺客。
刺客看起来平平无奇,一身不起眼的普通白袍,隐匿在人群中。他招募的刺客?不是,他身上带着那帮菜鸟没有的凌厉与果决,而且,那人在鹰眼视觉里竟然是金色的。于是他放弃了去洗衣服的想法,直直地朝刺客走去。
阿泰尔不想惹祸上身,这个男人的危险程度已经让他感到了棘手,况且对方刚刚杀了几个人,现在马上向自己走来,怕是来者不善。阿泰尔立即转身离开。
“等等!”艾吉奥出声大喊,可惜他喊得越大声,那人跑得越快,他只能开着鹰眼追着神秘刺客的踪迹。
阿泰尔爬上了屋顶,跳跃在完全陌生的城市,他只能靠本能移动,依靠着他多年来残酷而痛苦的训练反射,不让自己掉下去。后面的男人看起来对这里十分熟悉,靠着抄近路不断靠近自己,如同甩不开的阴影。
疲软的身躯似乎是接触金苹果的后遗症,晕厥的时候仿佛是一瞬之间,又犹如几百之年,阿泰尔现在亦不太能分清这是现实还是幻觉。若真如阿尔穆林所言,连摩西分海也不过是金苹果创造出来的幻觉,那么再把自己拉进另一个幻境亦不无可能。
阿尔泰感到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咬着牙,感到了无端的羞辱和挫败,迫切地想要甩掉后面那个该死的人。
“从屋顶下去!”巡视的卫兵很快注意到了跑过的阿泰尔,高声警告,搭上了一支弓箭。他没有过多耐心,用稳定的双手射出了一箭。
箭矢没有命中阿泰尔,呼啸着从他的耳边穿过,落在了远处的屋顶上。阿泰尔本就被后面穷追不舍的人弄乱了阵脚,再加上陌生的地方和依然没有完全缓解的疲惫,这支突如其来的箭打破了他的平衡,他在屋顶的边缘上晃了两下,失去了平衡,所幸反应及时,他单手扒住了屋顶边缘,往下看了看,然后趁势安稳地落了下去。他正准备走出去,男人已经宛如鬼魅落在了他的前面,死死挡住了出口。
看来是躲不开了。阿泰尔站直了身子,压抑着怒火,手指悄悄蜷缩起来,随时准备着抖开袖剑。他高超的技艺给予了他勇气和自信,他从来没怕过谁。兜帽下鎏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男人。
“你是罗马的刺客吗?”艾吉奥问。他也没放松警惕,手腕上的袖剑蓄势待发。
“不,我来自马西亚夫。”阿泰尔如实回答,然后立马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是谁?”
艾吉奥摇了摇头,“艾吉奥·奥迪托雷,意大利的刺客。——马西亚夫?那里还有刺客吗?”
阿泰尔当即皱眉,说:“那里是刺客基地,你在说什么胡话?”他随即语气冷漠下来,怀疑地看着艾吉奥,说:“我从来不知道除了马西亚夫之外的地方还有刺客兄弟会存在。”
艾吉奥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信誓旦旦的年轻人,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问题。或许马西亚夫并没有被占领?不,怎么会这样?他问:“抱歉,你叫什么名字?”
“阿泰尔。”
“什么?”艾吉奥一瞬间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他似乎转不过脑子了,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位白袍红腰带刺客,“阿泰尔?”他注意到了对方缺失的无名指。
“你认识我?”阿泰尔敏锐地捕捉到了艾吉奥惊愕的神情,更是觉得不能信任他。眼前这人危险,又似乎谎话连篇,他得找个机会逃走,或者是杀了他。
艾吉奥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男人藏着兜帽下的脸,试图找出一丝能让他信任的证据。然后他抖开了袖剑,向阿泰尔刺去。
阿泰尔并不意外,他当即以袖剑回应。袖剑交错,他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完全不同的神情,那双眼睛里藏着他看不懂的含义。错愕?惊恐?崇拜?阿泰尔不喜欢在战斗里想这么多,于是他专注于和艾吉奥的互相试探——是的,他在第三次他们袖剑交锋的时候便明白了这只是一次试探,艾吉奥没有出全力,或许他只是想从自己身上了解到什么,就像他眼睛里看不懂的含义一样。
没有胜负,在两人真的打出真火之前艾吉奥率先跳离了战场,看着阿泰尔控制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膛和他腰间的红色布带,微微低下了头,迟疑地说了一句:“抱歉,我的兄弟。”
阿泰尔愣住了。他直视着艾吉奥的眸子,没错,又是看不懂的情绪,然后点了点头。不得不说,看着咄咄逼人的对方忽然服软,他糟糕的心情好了一些。
“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你想要参观罗马的刺客部吗?”艾吉奥收敛起他平时傲气的一面,神色如常地对着年轻的刺客说。不管对方是不是阿泰尔,他都得按照礼节来对待远方的兄弟,和同僚在小巷子里互相攻击已经把信条都丢完了,只希望这件事不要传到马基雅维利他们耳中。
阿泰尔依然糊涂,他从来没听说过其它地方也有刺客基地,也许艾吉奥只是要找个好借口把他诱骗去一个隐蔽的地方杀害。他并没有放下对艾吉奥的警惕,却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于是点头,但依然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冷漠地示意他带路。他的腰被对方挥舞的拳头击中了,作为回应,自己也一脚踹中了对方的腹部,腰有些疼,不过不算什么事,他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伤。
艾吉奥没有选择屋顶的路线,而是在地面上七拐八绕地步行前往藏身点。幸好距离不是很远,否则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阿泰尔一定会在到达之前离开。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台伯岛的藏身点,艾吉奥先打开了门,说:“别担心,我并不想把袖剑刺入你的脖子里。”
阿泰尔冷哼了一句,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藏身点里没有人,艾吉奥知道,况且——如果这人真的是阿泰尔,他也不希望别人看见他。
“里面没有人。”阿泰尔站在门口,笃定地说。他对艾吉奥的实力有了评估,即自己无法取胜,也不会落败,自己有的是从小训练锻炼出来的反射和别人难以企及天赋,而艾吉奥则是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有着于他年纪相符的成熟和干练。阿泰尔不会贸然进入未知的封闭空间,纵使他心高气傲,也绝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是的,里面没人。”艾吉奥爽快地承认了,大踏步前进,“一共有五个,噢,算上刚才那个菜鸟,一共六个。其中有两个助手,一个老兵,两个雇佣兵,全部去出任务了,三个派去了威尼斯帮忙,另外两个派去了佛罗伦萨。”他絮絮叨叨,注意到阿泰尔神色不自然地跟了进来,故意去敲了敲桌面上一本摊开的书,“在这里,都写在这里了。噢,还有这里的负责人马基雅维利,他现在暂时不在这里。”
阿泰尔走过来,低头看,上面果真是每次派遣任务时的记录,详细到人员名字,任务地点,路费花销,可能取得的利益,还有最后一栏是成功与否。他浏览了一遍,基本都是成功,只是他没有在本子上找到一个人的名字。他立即抛出一个疑问:“你不需要去出任务?”
艾吉奥抿了抿嘴唇,“呃,实际上,是我负责派遣他们去,招收新人也是我,还有路费支出……不,我还不是刺客导师。”他接收到阿泰尔凌厉又疑惑的目光后飞速地解释了一句。他还没资格当上导师,要是见到真正的阿泰尔自然而然地得尊称一声“导师”,虽然他现在看着比阿泰尔年长不少,但他还不能确定眼前这位“阿泰尔”是谁。
年轻的阿泰尔,如同高傲展翅的雄鹰,翱翔在马西亚夫上空。他既自信又谨慎,淡漠且狂妄。
这让艾吉奥想起自己十七岁之前的人生,当时的他无知又自大,盲目自信还到处惹是生非,在如此的宠溺下无法无天,如同永远能娇纵的公子哥,他也以为自己能一直在佛罗伦萨的屋顶上无忧无虑地跳跃,直到——
“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我的兄弟,他们可能得几天之后才回来。”艾吉奥说,不再去想那些事。他现在得搞清楚阿泰尔是谁,以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其实他已经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
如非眼前这人撒谎,亦或者重名,那么便是神秘且强大的金苹果在捉弄人,带着不可知的法则运行。而要让一切重回正轨,那么就需要找到金苹果。不幸的是,艾吉奥也不清楚它在哪里,而这个事情能不能让阿泰尔知道,还有待考量。
阿泰尔精神紧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任这名意大利的刺客,这里装潢太过豪华,和自己家乡马西亚夫的朴素大相径庭,他感到了难以言喻的隔阂,而且他并不知道自己能瞒多久,如果被别人知道自己是因为一件圣物而到来的,会不会在火刑架上有自己的一份名单?说到底,自己也没有理由瞒着意大利的兄弟,信条让他们互相关爱和包容,而不是互相猜忌,但状况还没搞清楚,底牌还不能暴露,起码自己得弄清楚艾吉奥有什么目的,而自己到底在哪里。
他蜷缩在床的角落里,留了一支蜡烛,把自己藏在火光和阴影之中。
马西亚夫的刺客被细微的金属摩擦石壁的声音惊醒了,他警觉如猫,立即跳了起来,手里握着他的长剑,轻轻地走到门口,贴在墙壁上,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声响。交谈声如蚊嗡钻入他的耳朵:
“奥迪托雷导师睡着了吗?”
“……应该。”
“我们明天再向他汇报……去睡觉吧。”
原来是任务结束半夜抵达基地的刺客,三个人的声音,估计是派去威尼斯的。阿泰尔一点点放松下来,手里的剑垂了下去,剑尖悬在半空中,然后被他轻声放回了床边。
艾吉奥在起来看见阿泰尔之后,便莫名得到了一个厌恶的眼神,于是他只好问:“怎么了?”
阿泰尔冷笑,“睡到日上三竿还真是个好作风。”
艾吉奥哑口无言,心虚地挠了挠头,解释道:“最近没什么事……”然后他看着阿泰尔转身就走,步伐矫健地离开了基地。看来对方趁着自己还在睡觉这段时间把基地摸了个一清二楚,还真是高效率。
吃早餐的时候,艾吉奥意外地看见自己的刺客神色紧张地走到了自己对面,对方说:“早上好,大师,我们昨天晚上回来的,任务圆满完成。”
艾吉奥点了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
“那位新来的,是谁?”刺客愁眉苦脸,却没敢质疑艾吉奥。
“呃,”艾吉奥噎了一下,思索自己该怎么介绍阿泰尔的身份,“马西亚夫来的兄弟。”
“马西亚夫?那里还有刺客基地?”
艾吉奥没想到对方问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问题,说:“我不确定,我还在核查他的身份,你们先对他礼貌点,别惹到他了,他水平和我不相上下。”
刺客哑然点头,快步走了。
一直到中午,艾吉奥才在基地里再次看见阿泰尔的身影,对方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语速极快地说:“罗马很不平静,有股力量几乎无法无天,卫兵仗势欺人,很多平民都在受欺辱。”
艾吉奥有些惊讶,没有预料到阿泰尔出门的原因是这个,他很快点了点头,“波吉亚家族,他们在罗马的势力很大,我们正在计划逐步解放罗马。”
“解救平民让他们加入刺客组织?”阿泰尔立即反问道,瞥了一眼远处的刺客。
“对,他们是一股力量。”艾吉奥说。
阿泰尔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仇恨不是长久的动力。”
“没错,”艾吉奥赞赏地看着阿泰尔,“更重要的是理解信条,我也在逐步教导他们,仇恨只是一个契机。”
阿泰尔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的思绪很快被再度开口的艾吉奥打断:“和我去看看?如果你想了解更多,我很乐意做更详细的解释。”
他望着艾吉奥似笑非笑的神情,默许了。
他们并肩走向基地里的地下通道,艾吉奥向旁边的刺客微微低头致意,然后点燃了提灯,拉开铁门,率先钻了进去。阿泰尔的落地很轻巧,艾吉奥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阿泰尔,然后开始带路。
“修缮地下通道是一项长期的工程,但给我们刺客带来的好处是长久的。”艾吉奥说,声音回响在狭小的通道里,显得沉闷,“我们可以通过地下通道秘密前往另一个地方,无论赶路还是躲避,都是很好的选择。”
“嗯,很不错的创意。”阿泰尔肯定了这项工程,“不过对于恐惧密闭空间的刺客不太友好,而且,你们考虑了空气流通问题吗?”
面对阿泰尔的冷笑话,艾吉奥竟然笑了,说:“确实没考虑到这一点,希望你不是。”他顺着对方的意思说,然后收获了后面传来的并不算高兴的语气词,“地下通道有很多出入口,空气流通不是问题,只要不是长久地待在里面就不会有问题。”
地下通道有标识,阿泰尔默默观察着,预计艾吉奥要把自己带到哪里,他看着艾吉奥黢黑的背影和投射到墙上的变形影子。他们穿过一条条岔路,拐过好几个弯,终于在一处出口停了下来,阿泰尔看见牌子上写着:
盛开玫瑰
艾吉奥把提灯熄灭,卡在了架子上,然后他们翻了出去。
阿泰尔微微眯起了眼睛,一眼看见了“盛开玫瑰”的招牌,还有屋子里面的莺莺燕燕,立即明白了这是什么场所,挑了挑眉,没说什么,跟着艾吉奥一路走进去。
“艾吉奥,今天你怎么过来了?”一名年轻女子立即迎了上来,笑着捏了捏艾吉奥的脸蛋。
艾吉奥面不改色,绽开一个笑容,客气地说:“闲着,克劳迪娅呢?”
“账房,你母亲也在那里。”
“Grazie.”艾吉奥道了个谢,示意阿泰尔跟他一起走。看见阿泰尔那一脸迷惑又不得不忍着没有提问的表情,艾吉奥感到了一丝愉快,认为自己正在戏弄对方。
阿泰尔跟在艾吉奥后面,侧身穿过满屋子的脂粉味和嬉笑露骨的话语,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出于一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信任,他怀疑艾吉奥带自己来这里别有深意,这绝不是一家普通的妓院。一进门,阿泰尔注意到了屋子里两位女性柔和却不失锋芒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自己,于是他毫不畏惧地回视,心里对于她们的身份有了猜测。
“母亲,克劳迪娅。”艾吉奥和他的母亲抱了抱,然后对着依然坐着的妹妹点了点头。
“这是你的朋友吗,艾吉奥?”玛利亚看向阿泰尔,问。
“嗯,叙利亚的兄弟。”艾吉奥早就想好了该怎么介绍阿泰尔。
聪敏如阿泰尔,立刻意识到了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刺客的存在,对于女性,他还算客气,微微低头,说:“心宁平安。”他确信自己听到了旁边艾吉奥发出了诧异的声音,但他没有理会。
克劳迪娅和玛利亚对视了一眼,克劳迪娅赶紧站了起来,有样学样,也对阿泰尔说了一句“心宁平安”。似乎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窘境,她瞪了一眼把陌生人带来的艾吉奥,才坐下去。
“我们要一间房,商量一些事情。”艾吉奥说。
克劳迪娅刚想抱怨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于是忿忿地扯了一把钥匙给艾吉奥,没说什么。
艾吉奥又把钥匙抛给了阿泰尔,示意他先行一步。
阿泰尔见状,也不好意思继续站着,于是转身离开了。在听力范围内,他隐约听到了克劳迪娅尖声对艾吉奥说:“叙利亚的刺客?这是怎么回事?”
阿泰尔顿了顿脚步。
“……你最好别把人家骗到床上去了。”
阿泰尔加快了脚步。
艾吉奥回来时,看见阿泰尔已经坐在桌子边上喝茶了,阿泰尔把兜帽微微往后扯了一些,艾吉奥能看见对方额前的粽色碎发以及他不再掩盖着的鎏金色眼眸,他忽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然后坐到了对面,熟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
“非得在这里说吗?”阿泰尔终于发问,盯着艾吉奥的眼睛。
艾吉奥耸了耸肩,“这里我熟悉……”
阿泰尔粗鲁地打断道:“看得出来。”
“……还能结合实际给你说说。”艾吉奥顿了顿,无辜地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哼。”阿泰尔不置可否,双手摊放在桌子上,后背靠着椅子。在艾吉奥到来之前,他已经勘察好了逃离路线,只要有不对劲的地方,他就能立刻离开。
“罗马是意大利圣殿骑士势力的中心,波吉亚家族则是里面的大头,他们权力滔天,掌控着教会和各种商铺。他们到处建造塔楼,监视控制着百姓的一举一动,纵容士兵无法无天地欺辱他们,以至于很多商铺不得不停业躲避。”艾吉奥没再说玩笑话,而是认真地开始给阿泰尔介绍罗马的情况,“面对如此场景,我们决定解放罗马,但是单凭我和马基雅维利这几个人是做不到的,于是我向他提出了从罗马招募刺客的想法,把他们发展成为抵抗的力量。现在则是我负责招募有潜力的新人,马基雅维利则当我不用台伯岛时帮我训练新人。”
“不错的模式。”阿泰尔说,“如果要解放如此庞大又着被圣殿骑士深植如此之久的城市,必然是一项艰难长久的活动,新鲜血液加入很有必要。而且,最重要的是解放民众的思想,传播信条理念,从而自发地形成反抗势力,从根基开始瓦解圣殿骑士的统治。”
“没错,我正是如此打算。烧毁波吉亚势力的楼,资助民众再把商铺开起来,修缮水渠,他们受了兄弟会的恩惠,即使不支持,也不会阻止,尽量削减波吉亚的势力,而购买地标建筑,纳入兄弟会名下也是一种方法。”
“等等,”阿泰尔出声打断,“购买地标建筑?”
不用阿泰尔说完,艾吉奥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耸了耸肩,回答:“我早年间攒了一些钱,投资商铺也基本不会亏,钱生钱,就这样了。兄弟会的运转需要大量金钱,所有刺客的武器、护甲、路费和一些打通关节等等,都需要支出,入不敷出可不行啊。”
阿泰尔总觉得对方在炫耀些什么,想起自己出门在外做任务,补充飞刀还得摸别人的,实在是有些憋屈,也意识到维持一个刺客基地的运转是多么繁琐和困难,看来艾吉奥没有那么的不靠谱。他吐了口气,看了看外面,说:“说实话,我想去看看。”
艾吉奥思索片刻,站了起来,说:“走吧,看来你不喜欢这里。”
阿泰尔跟在他身后,出门时瞥了一眼旁边掩嘴笑的姑娘,平静地说:“算不上讨厌,如果外面没人监听我们谈话就更好了。”
艾吉奥脸僵了僵,忽然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回过头站定,挥挥手让附近的姑娘都走开,说:“你真的太敏锐了。”
“你对我心存疑虑也很正常。”阿泰尔说,我也对自己和你心存疑虑,他默默地想。“欢迎你继续试探我,但也别想我会给你面子。”
“不。”艾吉奥坚决地否决了,模样真诚,“不会再有了,我已经接纳你了,我本来也不应该对兄弟姐妹如此怀疑,抱歉。”
“是因为我的名字,对吗?”阿泰尔立刻想到了他们刚见面时艾吉奥听到自己名字时那副错愕不已的模样,那点儿怀疑再次显露在他的脸上。他在早上独自出门时便询问到了这里的时间,无疑是几百年后的未来,若不是强大的心性,他必然要陷入癫狂之中,因为他想到,如果这里不是金苹果制造出来的幻境,而是真实的,自己又该把自己置于何处?自己不属于这里,也无意窥探未来。
“不……阿泰尔,”艾吉奥神色晦暗不明,思索着自己的话语,而这个名字像是烧烫的石子在他的舌尖滚动,“无论如何,我都不该怀疑你的刺客身份,请你原谅我。”
阿泰尔莫名松了口气,艾吉奥什么也没说正符合他意,点点头,“对于不知底细的人,如此对策是再正常不过了。”
“既然话说开了,我们继续走吧。”艾吉奥绅士地伸出手,让阿泰尔和他并肩,“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直觉。”阿泰尔的口吻冷漠而自信,“我知道这里不会是普通的妓院,虽然我依然相信你是时常光顾这种店的人,但我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这里的姑娘和别人聊天很有意思,我听了一下,她们会引导客人说出一些更为私密的话,仿佛是在搜集情报。虽然我相信你的为人,但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这种地方去谈论这种事,除非这里全是你的人。”
艾吉奥听罢这段夹杂了人身攻击的话语,想反驳,却又心服口服,只好摆出尴尬的表情,说:“好吧,没想到你如此聪敏,弄巧成拙了。”
“盛开玫瑰确实是兄弟会的一部分,姑娘们可以接触到权贵,可以更轻松地得到那些人的秘密,因此她们会被教导情报搜集、识字、匿踪等必要的技能,成为了我们情报的一大来源,别小瞧了她们。”艾吉奥眼珠子转了转,还是决定为自己辩解,“至于你对我的看法,我只能说我不常去。”
“嗯。”阿泰尔的语气毫无波澜,没发表什么意见。
他们开始走屋顶,相较于地面,高处会给刺客带来更多好处。艾吉奥带领阿泰尔去看了几间商铺,并热情地给阿泰尔置备了一把弩和若干飞刀,见这里的兄弟会如此富裕,阿泰尔也不推辞,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接着,艾吉奥遥遥地指了一座楼塔,告诉阿泰尔这是波吉亚的,周围的人们依然被奴役着。
阿泰尔看见了下面紧闭着的商户,皱了皱眉,当即提议:“去吗?”
屋顶上有些风,太阳和煦,阿泰尔的一句轻声询问被风送入耳中,艾吉奥忽然觉得,这不是在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烧毁波吉亚的楼,而是在问自己要不要私奔。他转头看向阿泰尔,正好对视,他眉眼柔和,好像回答的也不是等会他们要去杀人放火的提议,而是某种誓言:“好,我们去做。”
Chapter 2: 今宵别梦寒
Summary:
阿泰尔几乎是一瞬间盯住了巴托洛缪,脸色严肃,眼神锐利,犹如一只真正的飞鹰猛禽,牢牢地看着他的猎物。在所有人感到不对劲之前,阿泰尔移开了眼睛,望向桌面,率先开口:“抱歉,我只是和他同名。”
Chapter Text
他们回到了台伯岛,艾吉奥一眼看见了那三个无所事事的刺客,于是把他们叫过来认人,阿泰尔一如既往的淡漠,只是点了点头,随后离开了大厅。
下午,阿泰尔依然不见踪影,艾吉奥在桌面上看见了一张纸条,在看见纸条上内容的时候,他立刻肯定这是阿泰尔留下的:一句阿拉伯语。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一时间不知道阿泰尔是故意还是粗心,自己可不是莱昂纳多,早知道当初厚着脸皮求莱昂纳多翻译手稿的时候教教自己了。他只好差使手下的刺客找来了一本阿拉伯语词典,简单翻译之后才解读出了阿泰尔的意思:
独自出门一趟,勿找,A。
艾吉奥于是开始处理事务。现在西泽尔·波吉亚不在罗马,如果要把他杀死,势必要将他逼回罗马,但是以何种方式仍然需要考量,如果能切断他的资金来源,再杀死与他同流合污的法军将领奥克塔维安·德·瓦洛斯男爵,或许能逼凯撒回罗马现身。念及此处,艾吉奥爬上了屋顶,用信鸽给拉·沃尔佩、尼克罗·马基雅维利、克劳迪娅、巴托洛缪以及依然在罗马逗留的卡特琳娜送去了消息,希望明天能与他们在藏身处见面,共同商议决议。
不知怎么的,艾吉奥在刚才写信邀约时忽然想到,要是阿泰尔也参与,会不会对自己有所助益?他微笑着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没有搞清楚阿泰尔的来历,却如此信任他,实在是不像是一名刺客大师。可惜阿泰尔就是有如此魔力,冷静、聪敏、强大,不需要更多理由便值得信赖。
一直到晚上接近半夜,艾吉奥才听到地下通道那边传来声响,他揉了揉眼睛,不出意外地和刚回来的阿泰尔对上了视线。
“很晚了。”阿泰尔说,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艾吉奥被烛光照映着的柔和的脸庞。
“是很晚了。”艾吉奥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正准备睡觉。”
“那好,我明天再和你说。”阿泰尔余光看见艾吉奥诧异的神色,疲倦消解了不少,感到了一丝轻快和愉悦。
明天,好吧。艾吉奥看着阿泰尔走回房间,盯着对方在黑暗里显眼的红色腰带。
又是一张纸条,艾吉奥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下了药睡死在了床上,以至于完全不知道阿泰尔出门了。他相信阿泰尔这次是故意用阿拉伯文写的了,因为纸条被夹在了那本阿拉伯语词典里,只露出了一部分。和昨天的不一样,艾吉奥只好再次翻开词典,吭哧吭哧地开始查单词,最后发现是一句颇不客气的话:
已出门,取了你的一些钱财做资金,见谅,A。
午饭时间,阿泰尔几乎是踩点回来了,而且像个真正罗马刺客一样从地下通道翻了上来,拍了拍灰后不甚在意地在桌子边找了个位置坐下。艾吉奥见状,默默地把一份午饭推给了他,也不管对方喜不喜欢。还好阿泰尔不是什么挑剔的人,瞥了一眼艾吉奥和附近的刺客学徒之后便沉默着快速进食。
艾吉奥有些高兴,他还以为阿泰尔今晚也会很晚回来,以至于错过他们的谈话——虽然这场谈话似乎并没有通知两方,马基雅维利那边不知道,阿泰尔也不知道。这几乎是一种偏爱了。艾吉奥心想。
吃完午饭,阿泰尔说:“罗马有四股势力,刺客、佣兵、盗贼和圣殿,妓女们已经是刺客组织的了,我便没有去看。”
艾吉奥这下真的笑了,惊讶于阿泰尔竟然如此聪慧,几乎要拍手表扬了,他说:“阿泰尔,原来你是出门做这些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称赞你,说真的,我很想亲你。”
阿泰尔的脸僵了僵,“不必了,我只是去熟悉了一下罗马顺便探查一番。我今天出门的时候遇上了窃贼,他想偷我的东西,可惜被我发现了,他身手不如我,被我教训一顿之后就逃走了。”
“阿泰尔,等会有人要来商量我们下一步的计划。”
“那我需要回避吗?”阿泰尔轻轻转了下脑袋,询问。
“不用。”艾吉奥连忙说,“我正想把你介绍给他们,你千万不要离开。”
“好吧。”
“趁他们还没来,我再简单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已经做的事和计划。”
阿泰尔对如此大的信任感到了一丝困惑,但他仍然点了点头,“早知道如此,我便询问你了。”
“别灰心,正好与你的结果一道,更好地帮助你理解。”
正当话题结束在哥白尼的日心说而阿泰尔正一脸沉迷地倾听时,门开了,几个人鱼贯而入,除去已经见过阿泰尔的克劳迪娅,其余几人均对阿泰尔投去了审视的目光。
艾吉奥站起来,说:“拉·沃尔佩那只老狐狸呢?”
仅仅两秒之后,另一个人出现在了门口,正是拉·沃尔佩。“艾吉奥,我在这里,只慢了几秒钟。”
“你就这样跟着我们进来?”马基雅维利有些纳闷。
沃尔佩笑了笑,“没错。”
“请大家坐过来吧。”艾吉奥说,然后轻轻拍了拍坐在他旁边的阿泰尔的肩膀,示意他好好坐着。
其余人没有遗漏艾吉奥这点小动作,马基雅维利率先问道:“这位是谁?”
“阿泰尔,来自叙利亚,我们的兄弟。”艾吉奥无不赞赏地介绍道,仿佛在炫耀什么稀世珍宝,“我们可以信任他,仅仅一天他就靠自己探查到了我们与波吉亚的势力,还随我一起去烧毁了一座波吉亚的塔楼。”
其余人没说什么,依然用好奇的目光看着阿泰尔,还有他缺失的无名指。而那名雇佣兵,巴托洛缪一直在思索着什么。
“阿泰尔,这两位便是你今天探查到的窃贼和佣兵两势力的首领,”艾吉奥有些得意,“这位是佣兵首领巴托洛缪·阿尔维亚诺,另一位是拉·沃尔佩,窃贼领袖。”
“卡特琳娜,弗利城的伯爵,我们刺客的重要盟友。这是马基雅维利,还有克劳迪娅,我的妹妹,你已经见过了。”
眼见介绍完毕,阿泰尔扫视了一圈,然后站起来,微微欠身,“心宁平安。”
几人面面相觑,还没回答,五大三粗的雇佣兵便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嚷嚷着:“我想起来了,阿泰尔这个名字不是那位大导师的名字吗?叫什么——呃,阿泰尔·拉什么什么的,哎,我忘了。”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位“阿泰尔”。
阿泰尔几乎是一瞬间盯住了巴托洛缪,脸色严肃,眼神锐利,犹如一只真正的飞鹰猛禽,牢牢地看着他的猎物。在所有人感到不对劲之前,阿泰尔移开了眼睛,望向桌面,率先开口:“抱歉,我只是和他同名。”
艾吉奥神色变了变,没对此发表任何看法,带着和阿泰尔一样诡异的默契沉默着。在此前的聊天中,他曾旁敲侧击过阿泰尔的背景,也只获得了语焉不详的回复,此外无他。
在艾吉奥的招呼下,他们很快开始进入正题,不再纠结阿泰尔的身份,艾吉奥也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拉·沃尔佩思忖片刻,说:“西泽尔·波吉亚名下有一名银行家在为他工作,是他的私人理财顾问,具体叫什么名字还不清楚,如果能把他除去也许对我们的计划有帮助。”
“银行家?我好像听姑娘们说过他。”克劳迪娅说,“唔……我想起来了,议员埃吉迪奥·特洛基时常光顾,和姑娘们抱怨过自己欠着银行家的钱,他就在坎培多利奥,我们可以用他作为切入点。”
“好极了,”艾吉奥说,“这样一来事情便清晰很多了。还有一件事,法军将领奥克塔维安·德·瓦洛斯男爵也和西泽尔站同一个阵线,如果我们可以杀了他,这样一来西泽尔就失去了武力和财力的支持,无论如何都得缩回罗马。”
“还有,艾吉奥,”狐狸开口,“卢葵西亚有个小情人叫皮埃特罗,他身上有圣天使堡侧门的钥匙。”
环顾一圈,接下来是约定俗成的闲聊时间,除去刺客的业务,他们偶尔也会交流一些日常,但今天的主题不太一样——
拉·沃尔佩向来是最精明的那个,也不含糊,直接看向了阿泰尔,说:“我想知道你的来历,抱歉,也许我们不该如此对待一位兄弟,但我实在是没办法完全信任你,因为据我所知叙利亚那边的黎凡特地区的兄弟会已经覆灭。”接着,他看向艾吉奥,“见谅。”
阿泰尔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其他人,而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他,只有烛火有轻微的燃烧声。他说:“不是黎凡特地区的鹰堡,只是一个小型的刺客组织。”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如何到达意大利的?”狐狸继续问。
“导师让我去学习其他地方的经验,我便走陆路,一路向西,到达了意大利,然后遇见了艾吉奥。”阿泰尔的回答不算完美,但暂时搪塞过这群人也还算说得过去。
议论的尾声,卡特琳娜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脸严肃地对艾吉奥说:“艾吉奥,卢葵西亚很有可以知道金苹果的下落,她把我关起来和我互骂的时候提过一次,但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
没有人注意到,听到这件事的阿泰尔忽然专注了起来,一动不动地听着。
“好的,谢谢你。”艾吉奥道谢。
议会散场,阿泰尔迟了一些才从门口出去,不料看见了正在和卡特琳娜拥抱的艾吉奥,他不知为何下意识躲到了阴影里,默默地注视着。
卡特琳娜和艾吉奥说了些什么,然后骑上了马,坚决地离开了。然后艾吉奥唉声叹气地走了回来,结果被藏在阴影里的阿泰尔吓了一跳。
“哎哟,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被甩了?”
阿泰尔的话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还有微妙的酸意,让艾吉奥失落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他解释道:“弗利城已经被攻占,我劝她留在罗马,她执意要回佛罗伦萨等待收复的时机。”
“噢。所以你们……?”
“我喜欢她,她只是把我当成谋求政治的工具。”艾吉奥耸了耸肩,“还好她丈夫死了。”
阿泰尔的表情很快从同情变成了嫌恶,冷言道:“活该。”
“怎么了嘛?”艾吉奥显得尤为无辜,“如果我有追你,我就会说‘还好你单身’。”
阿泰尔本想再呛两句艾吉奥轻佻的话,转念一想,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说:“你怎么知道?如果我不是呢?”说罢,不再理会艾吉奥略显诧异的表情,径直走回了藏身处。
“我不信。哎,阿泰尔,你不会真的有对象吧?”艾吉奥赶忙追在阿泰尔后面问。
有了计划就有了方向,艾吉奥决定先按照计划从坎培多利奥开始,去找那个欠了债的倒霉鬼埃吉迪奥。在出门前,艾吉奥看见阿泰尔正坐在桌子前,专注地看着摊开的罗马地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你要去替代卫兵见银行家?什么时候?”阿泰尔此时正在写着什么,艾吉奥只是远远一瞧,便看见了上面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文,随即感到了头疼。
“过两天,他们有定期的见面时间。”艾吉奥回答。
阿泰尔顿了顿笔,“知道了,注意安全。”
艾吉奥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惊到了,问:“你想一起去吗?”
“不,我自有安排。”阿泰尔立刻回绝了,然后古怪地看了看艾吉奥,低下头继续写着他的东西。
自有安排?这是什么意思?艾吉奥没再继续问,只是在心里升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但他很快被神色严肃专注的阿泰尔吸引了,试图靠对方的神色得知纸张上面的内容,很明显,这是不可能的。他耸了耸肩,无趣地走开了。
艾吉奥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马基雅维利,获得对方肯定的答复之后便趁着这两天继续完善计划,免得出现意外。令艾吉奥在意的是,阿泰尔总是神出鬼没,几乎和自己的时间恰好错开,若不是有天晚上他从军营走地下通道回来,怕是一整天都不会见到阿泰尔——
远处隐约有着灯光,艾吉奥刚开始还以为是哪个勤勤恳恳的刺客学徒,然后在观察了整整五秒后才意识到那是阿泰尔——那走路姿势太独特了,实在没办法分不出来。
“阿泰尔。”
艾吉奥的呼唤在狭小的通道里回响,把正在沉思的阿泰尔震得吓了一跳,转过来的脸在灯光照映下竟显得有些惊惶,很快,他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你去哪了?”艾吉奥快步追上去。
“只是随便走了走。”阿泰尔马上回答,微微侧着身子,以便于自己能用余光看见艾吉奥。
“随便走走是指你一整天都没回来吗?”艾吉奥忍不住问。
阿泰尔怔了怔,神色冷硬,“我并未做出任何危害兄弟会的事情,也无意于将兄弟会置于危险之中。”
“……我相信你,我不是这个意思。”艾吉奥说,也有些恼怒,但他很快调整了心情,“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没有。”阿泰尔说完,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没一会儿就把艾吉奥甩在了身后,率先翻了上去,踏上地面。
没有,那就是有了。艾吉奥没再追上去。
银行家就是胡安·波吉亚,波吉亚家族的一员。艾吉奥在刺杀完成之后把这件事告诉了狐狸,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怀疑:
“我们组织里面有叛徒,不管是之前蒙特里久尼的战役,还是你在潜入圣天使堡的时候西泽尔和罗德里戈提前出门避难,无疑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了。”
“你怀疑谁?”艾吉奥知道,以狐狸谨慎的性格,肯定是有了怀疑对象,否则不会如此指控别人。他也曾思虑过叛徒一事,但一忙起来又忘了这件事,只好勉强当成个巧合。现在看来,叛徒是势必要揪出来了。
“马基雅维利。”狐狸吐出一个人名。
“什么?”艾吉奥难以置信,蹙起眉头,“你为什么怀疑是他?”
拉·沃尔佩说了一些证据,但最令艾吉奥感到疑惑的便是“马基雅维利很欣赏波吉亚家族,称赞他们的手段,并且一直在研究他们。”面对如此证据,艾吉奥并不相信,但不忍拂了沃尔佩的心意,于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去彻查这件事。
回到藏身处,艾吉奥竟是没见到马基雅维利的身影,其余的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好像忽然之间所有人都消失了,除了阿泰尔——如果不是侧耳倾听,艾吉奥必然会错过一阵匕首掉在地上的闷声以及紧接着的一声不快的重重的喘息。他立即走了过去,推开掩着的门,竟是看见阿泰尔裸着上半身,坐在凳子上处理伤口。
阿泰尔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具攻击性,看见来人是艾吉奥后,他便定了定神色,迅速低下头去,继续给自己上药。
艾吉奥有好几句想问的,比如“你去哪里了”,或者是“怎么受伤了”,亦或者是“怎么不去找医生”,但他抿了抿嘴唇,径直走了进来,半跪在地上,捡起了匕首放在桌面上,然后轻且稳固地握住了阿泰尔的手腕。在最初的僵硬过后,阿泰尔在艾吉奥的手里慢慢放松下来,垂着眉眼看向艾吉奥,脸上是一种无精打采的神色,什么也没解释。
艾吉奥仔细检查了那处伤口,发现比他预想的好多了,无非是比较严重的钝击伤,并未流血,但已经淤血肿胀。然后他拍了拍手,站起来,说:“去找医生。”
阿泰尔几乎是瞪了一眼艾吉奥,没有搞清楚他是什么意思,戏耍自己吗?然后他默默地看着艾吉奥,至下而上。
艾吉奥也不开口,就如此沉默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阿泰尔面前,从上面俯视着他,等待着对方先服输。
阿泰尔小幅度动了动手臂,发现并不算太大的阻碍,然后在艾吉奥持续不断的关切和凝视之中,他认了输,闷闷不乐地说:“带我去。”
艾吉奥看着阿泰尔慢吞吞地走向出口,好似自己完成了什么壮举,而心里那点儿疑云终于在初见的慌乱之后升起来——阿泰尔怎么会受伤?
从台伯岛的医生处回来之后,艾吉奥看起来轻松了不少,说:“以前我哥哥就带我去看医生,还让医生好好治,别让我这个只能靠脸蛋吃饭的人破相了,结果嘛,我的嘴角还是留了一道疤。”
阿泰尔把眼神聚集到艾吉奥的嘴唇上,看见了那道显眼的伤疤。他下意识想到了自己嘴唇上的疤痕,几乎和艾吉奥的一模一样。
“我没见过你兄长。”阿泰尔说。
“死了,我父亲和我弟弟也死了。”
阿泰尔悚然一惊,错愕地看着艾吉奥平静的神色。
“罗德里戈·波吉亚,凶手之一,而我的叔叔死在了西泽尔·波吉亚的手里。”艾吉奥尽量不去回想那些依然刻骨铭心的场景,保持自己没有较大的情绪波动,“而我们组织里面有叛徒。”
黎凡特的刺客没说话,只是保持着他一动不动的姿态,脸僵硬得像块石头。
“如果我再认识你早一些,我也许会因为今天的事怀疑你。”艾吉奥直言不讳,并不介意阿泰尔惊异微恼的神色,“来路不明,形迹可疑,语焉不详,沉稳机敏,我该怎么不怀疑你?”
“我该告诉你什么呢?”阿泰尔的语气有些讥讽,脸色难过,“我的经历?我的父母亲人?还是我的感情经历?或者是‘其实我十年前就认识你了然后不断把你的情报泄露给别人’?”
“你的伤,仅此而已。”艾吉奥沉静地说。
阿泰尔倏地噎住了,过了一会才说:“我去了圣天使堡,那里的守卫很多,几乎是五步一岗,我在寻找路进去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就这样。”
“五步一岗?”艾吉奥回忆自己当初潜入圣天使堡的兵力,意识到阿泰尔应该不会如此夸大事实,那只好姑且认为是上次“拜访”了那里过后他们便增加了兵力,不断巡视着这座城堡。
“你去圣天使堡干什么?”艾吉奥想起,他那天出门前看见阿泰尔面前摊开的地图,原来是在找圣天使堡的位置。
“帮你。”阿泰尔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
艾吉奥在对方平静的神色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顺着他的脊椎和胳膊有一种怪诞的、甜蜜的、冰冷的针刺般的感觉,因为阿泰尔的脸上是一个冷冰冰的硬邦邦的微笑,仿佛随时要陷落进某种未知里。空气里的一切都在紧绷,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发出细微的嗡鸣,一种刻意忽视的博弈在他们之间展开,没等他继续问,阿泰尔便继续了话题:
“所以你在怀疑谁?”
艾吉奥只好把自己过于丰富的感情压缩收紧,尽量正常地回答道:“拉·沃尔佩告诉我是马基雅维利,但我并不相信。”然后他把狐狸告诉他的证据转述给了阿泰尔。
阿泰尔思索了片刻,说:“我反倒认为你可以相信马基雅维利。”
“为什么?”
阿泰尔莞尔,半开玩笑道:“直觉。”眼见艾吉奥蹙眉,他随即解释:“我和他接触不多,仅有几面之缘,但按照你的描述他也在罗马领到了刺客组织多年,还协助你训练刺客并为你出谋划策,若是一个人能潜伏如此之久并不被发现,未免也太可怕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除非他忽然受到了某种法则的影响。”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导师拉希德丁·锡南,在获取金苹果之后便背弃了信条,背叛了组织,被自己亲手所杀。伊甸碎片里的知识无穷无尽,法则亦不可知,自己行于三百年后的罗马更像是另一个版本的“摩西分海”,大梦一场,不知这是要腐蚀自己的心智,还是消磨自己的意志。
“不管怎么说,”艾吉奥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月亮,“我都得找出证据,如果不是他,必然有另一个人,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叛徒。”
不知为何,阿泰尔想保证些什么,于是他说:“你可以相信我,我会尽力帮助你。”
“多谢,阿泰尔。”艾吉奥没多说什么,神色疲倦,发觉自己竟然像是在走独木桥,狐狸怀疑马基雅维利让他没办法完全信任这两个人,而阿泰尔又神出鬼没总是不见踪影,自己又该如何信任他?台伯河、圣天使堡,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Chapter 3: 声声离笛催
Summary:
“我想听你的故事。”阿泰尔说——在我离开之前,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艾吉奥怔了怔,慢慢露出一个温暖的、柔和的微笑,连带着语气都变得轻快:“乐意之至。”
Chapter Text
没等艾吉奥开始彻查叛徒,便听到巴托洛缪那边情况不太妙,法军似乎已经压境,怕是过两天便会打到军营。局势紧张,自己正好可以去一趟军营,顺便探查一番军营里的佣兵有什么异动。
他心里有着隐隐的不安,像是某种直觉,怀疑这趟旅程不会太平,而在他收拾佩戴武器时,这点儿紧张扩大了,于是他犹豫了半分,吩咐仅剩的一位学徒——其余的正在遥远的地方出任务——去找阿泰尔,让他直接到军营与自己会面。
他在密道中走得很快,几乎是在奔跑,提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灯火摇曳,影子不断被拉长缩短。他想,要是阿泰尔能来帮一把,是再好不过了。
见到巴托洛缪后,艾吉奥神色凝重,虽看见巴托洛缪脸上还是毫不在意的大大咧咧表情,但他依然能察觉到对方心里的那点儿躁动。或许下一秒法军就要到达门口,而他们只能勉强纠集起在军营里的兵力来抵御他们,想求得外援怕是没有时间了,而巴托洛缪的兵在前一段时间与法军的交战中也折损了部分,可谓是雪上加霜。
“现在是什么情况?”艾吉奥问。
“我在等我老婆。法军那群臭婊子,”雇佣兵说话粗俗,张口闭口就是脏话,“西泽尔向路易斯国王借来了一整支军队来剿灭我,真是受宠若惊。”
“瓦洛斯男爵呢?”
“抓到他只是时间问题,形势尽在掌握。”
话音刚落,一颗威力巨大的炮弹便击中了艾吉奥旁边的城墙,石子飞溅,把他们吓了一跳。
“看起来形式不妙。”艾吉奥颇有些揶揄地说。
“关上大门!”有人在另一边大喊。
“好吧,我需要你们的协助。”巴托洛缪立刻说,抓起剑跑去了前门。
唉。艾吉奥幽幽地叹了口气,没对这种不靠谱的行为发表任何看法。
法军已经抵达,前锋部队从各个门口涌了进来,艾吉奥立刻判断出了形势:自己得去把三个门关上,不然法军恐怕是源源不断了。
瞅准时机,艾吉奥往门口甩了一个烟雾弹,趁着附近的士兵团团乱转的时候钻了进去,像一只灵活的猫,靠着记忆和鹰眼精准地握住了机关,把它用力往下掰。随着棘轮的咔哒咔哒转动,沉重的大门落了下来,封闭了出入口。
在跑向第二个大门途中,眼见有雇佣兵被几个士兵群攻,艾吉奥眼疾手快,还没站定,左右手的双袖剑已经弹出,发出尖利的颤动声,与脖子上喷涌的鲜血一同昭告死亡的到来。他用臂甲挡下了一记慌张的攻击,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一种尖叫,然后另一只手的袖剑快速而安静地刺入了那人的颈脖。
许是没料到是这种结局,瓦洛斯脸色不算太好地出现在了军营外面,高傲地骑在马上,身旁是团团的士兵。
“你好啊,德·阿尔维亚诺将军,你准备好投降了吗?”瓦洛斯用着傲慢的愚蠢的上流社会的法语高声说,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的。
“你为什么不靠近点说话?!”巴托洛缪也念起了法语,挑衅着。
“你的法语真差劲,像你本人一样蠢。”瓦洛斯讥笑道。
“又怎么样呢?”巴托洛缪不屑地回答,抽出了腰间的宝剑,“我的夫人碧昂卡会好好教训你的。”
瓦洛斯笑了,挥了挥手,“恐怕你的妻子不那么想。”
被绑着双手的潘塔西莉娅被士兵们推搡着走了出来,拧着眉毛用法语咒骂着那个法国佬,诅咒他不得好死。
瓦洛斯显然是听多了,没在意,而是说:“黎明的时候来投降。还有,多练练你的法语,到时候整个意大利都要说法语了。”
巴托洛缪利索的嘴皮子卡壳了,瞪着瓦洛斯飘飘然离去的背影,愤怒不已。他看了看神色严肃的艾吉奥,开始焦急地转圈,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没好好看着潘塔西莉娅,唉声叹气。
嗒。墙上轻声落下一个人,阿泰尔走过来,看着他们两个,说:“抱歉,我接到消息就马上赶来了,应该不算太晚。他们朝那边去了。”他指了指一个方向。
“他们的军营。”巴托洛缪说,“事不宜迟,我们先去看看情况。”
这位汉子实在是心急,高声吩咐佣兵把门打开,然后骑上了马,往法军军营的方向绝尘而去。艾吉奥和阿泰尔只好唤来马匹,跟在他后面。
“你什么时候到的?”艾吉奥保持和阿泰尔同一条线,略微提高了声音。
“在瓦洛斯他们往军营走的时候,我看没办法进去,便躲在了不远处看。”阿泰尔说,“不过我听不懂你们说什么,他一走,我就翻进来找你们了。”
“那是法语。”艾吉奥说,“瓦洛斯想借波吉亚的手统一意大利,要我说,蠢货一个,波吉亚他们自己也想统一意大利,怎么轮得到他。”
“哼,看不清局势的棋子。”
来到军营门口,那里木门早已下闸,把他们挡在外面。雇佣兵又忍不住骂了几句粗口,说什么“瓦洛斯的两腿之间什么也没有,也许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却对着这座堡垒无可奈何。他说:“也许结局就这样了,我黎明的时候会来。”
阿泰尔没对这番粗俗的话发表任何看法,盯着这扇木门,思索着什么。忽然,他把艾吉奥扯到一边,轻声说:“特洛伊木马。”
聪慧的艾吉奥一点就通,惊喜地看着阿泰尔,夸奖了一句“太棒了”,随后颇不客气地让巴托洛缪和他们回去,说自己已经有了计划。
“只要我们能搞到一批法军的盔甲,再假装把你押进军营,我们就可以救出你老婆了——你的佣兵一进去就能压制住他们,对吧?”艾吉奥确认着情况,神色严肃冷静。
或许他可以当导师了。阿泰尔抱着双臂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艾吉奥,然后他便看见艾吉奥感应似的转头和自己对视。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几秒,直到巴托洛缪给了肯定的答复。
接下来便是趁着夜色去杀点人了。艾吉奥活动着筋骨,转头跟旁边的阿泰尔说:“和我一起去吗?”这番话自有他的考量:不仅能把阿泰尔监视在自己身边,免得又让他消失在罗马然后带着不明不白的伤回来,而且阿泰尔的能力有目共睹,这场偷天换日必然能更加顺利。
许是艾吉奥的目光里的意愿太强烈,阿泰尔感到了一丝不自在,稍微偏转了视线,点了点头,“嗯。”
他们策马而出,然后艾吉奥想,自己某一天得邀请阿泰尔和自己赛马。
同为刺客的两人深谙暗杀之道,艾吉奥并不担心阿泰尔会搞砸——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便已经试探出了对方的实力,而且说实话,当阿泰尔从空中跳下来把细长锋利的袖剑从左手无名指断处弹出然后精准地刺进最后一个士兵的颈脖时,艾吉奥在微笑,一直笑着看对方用死人的衣物擦拭干净袖剑,然后踏着银色的月光朝自己走来,他看见阿泰尔的半张脸庞掩在兜帽下,锐利的鹰嘴帽檐遮挡了阿泰尔的神色,红色的腰带被风撩起,在空中微微摆动。艾吉奥笑着,直到阿泰尔走到他面前,疑惑地歪了歪头,说:“你很高兴?”
“当然,阿泰尔,你真的太潇洒了,我会嫉妒那个得到你的人,我甚至嫉妒我自己能和你一道。”艾吉奥毫不吝啬他的赞美,像是在夸赞什么稀世珍宝,极尽溢美之词。
这让阿泰尔僵了僵,不自然地说:“嗯,谢谢你。”
“我们回去吧,让巴托洛缪的佣兵来扒盔甲。”艾吉奥一声呼哨,把马匹唤来。
黎明将近,艾吉奥看着佣兵们套上了法军的盔甲,眼见巴托洛缪也试着穿上一件,他赶忙阻止:“你得当人质,我会穿上的,嗯,还有阿泰尔。”
阿泰尔略显诧异,终究还是沉默着服从了艾吉奥的吩咐,接过了一套盔甲。换衣服的时候艾吉奥也不嫌害臊,瞅准了时机硬生生挤进和阿泰尔一个房间,然后自然地说:“都是男人。”然后就开始扒腰带脱衣服。
阿泰尔叹了口气,想告诉艾吉奥他应该收敛一下自己脸上那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劲。说实话,如果不是穿着袍子塞不进盔甲里,阿泰尔甚至不想在艾吉奥面前脱衣服,即使他早就在小时候的集体训练里对此不再尴尬。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同一个房间里的人是艾吉奥。
在卸下臂甲的时候,他看见艾吉奥把自己脱得只剩了条长裤,眼睛瞥见了对方身上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伤疤,于是他开口问:“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艾吉奥似乎是没预料到阿泰尔会注意到这些,淡然地笑了笑,“以前太年轻,莽莽撞撞的,自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阿泰尔忽然蹙起了眉头,他没办法想象出眼前这个把自己前半生经历说得轻描淡写的人到底是如何成长到这一步的,那些伤痕,像是一种无声的呐喊,把他仓皇苦痛的生活篆刻进肌肤里、溶进血肉里,再长成他的利刃。
说实话,他偶尔也见过艾吉奥露出痛苦的神色,吃力地揉着自己的某个部位,似乎在缓解疼痛。他想问,却从来没有开过口。他并不知道艾吉奥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从一名富家子弟忽然长成了刺客,但他能理解那份追求,以至于艾吉奥不惜透支自己的生命,以鲜血铺路。
“我想听你的故事。”阿泰尔说——在我离开之前,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艾吉奥怔了怔,慢慢露出一个温暖的、柔和的微笑,连带着语气都变得轻快:“乐意之至。”
他们换好衣服,手里抱着头盔,走了出去。
巴托洛缪一看见他们两个,便抱怨道:“你们两个换衣服都能换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呢。”
“该干的都干了。”艾吉奥嬉笑着说,趁阿泰尔发火之前把头盔戴上,走到了队伍的前面。他确信,要是自己没及时带上头盔,阿泰尔就会朝自己的脸上来一拳。
阿泰尔瞪了一眼艾吉奥,然后走到了第一排的最左边站定。
“表明你们的来意!”墙上负责守卫的士兵高喊着法语。
“我们带着巴托洛缪·德·阿尔维亚诺来了。”艾吉奥一手抓着巴托洛缪,用法语流利地回答。
许是口音有些奇怪,士兵多问了一句:“来自哪?”
“蒙特利尔。”艾吉奥立即回答,颇为镇定。
士兵手一挥,让下面的人拉闸开门。
“你还会说法语?”巴托洛缪凑近艾吉奥,好奇地低声询问。
艾吉奥先是瞥了一眼阿泰尔,颇为得意地说:“佛罗伦萨有很多法国姑娘,她们教的,嘿嘿。”
“床上学的。”阿泰尔忽然插嘴,颇为肯定地说。
“说实话,”艾吉奥靠近了阿泰尔,压低了声音,“我对阿拉伯语也挺感兴趣的。”
阿泰尔剜了他一眼,只当他是油嘴滑舌惯了,然后把目光投向门内的法国士兵。
后面的行动按计划进行,有惊无险,瓦洛斯男爵发现来的人是艾吉奥他们后惊惶地抓着潘塔西莉娅退到了后庭,眼见佣兵已经拖住了其余的法军,艾吉奥便和阿泰尔对视一眼,立刻洞悉了对方的想法,随后飞速往后庭跑去。
他们兵分两路,阿泰尔先一步攀上了高点,回头瞥了一眼艾吉奥后便翻身跳了下去,消失在了墙后。艾吉奥则选了寻常的路,拉开了另一扇木门,趁着巡逻的卫兵转身的一霎,用飞刀了结他们。很快,他们在屋顶相见,底下便是惊慌失措的瓦洛斯和依然被绑着的潘塔西莉娅。
他们没有袖剑,也没有弩或者是袖枪,为了穿上这套衣服他们不得不把袖剑那些全部卸下,只在腰带和靴子里塞了不显眼的飞刀和匕首。艾吉奥摸了摸自己已经空了的袋子,暗暗骂了一句——来军营路上为了解决可能导致他们败露的法军已经消耗了不少飞刀。
然后,艾吉奥感受到手掌心被放了一把温暖坚硬的东西,不轻不重地坠着他的手,他转过头去看,是一把柄部雕着飞鹰的精致匕首,而阿泰尔握着刀刃放到了他的手里,此时锋利的刃正明晃晃对着它的主人。
“去吧,飞鹰……”
艾吉奥在空中之时,耳畔的呼呼风声中还伴随着阿泰尔的轻声呢喃祝福,那把锋利无比的匕首被他反手握着,柄部的一条条花纹印在他的手心,而那个坚硬精致的雕饰正被他的大拇指紧压着,充满了力量,随后狠狠地扎进了瓦洛斯男爵的脖子。
“愿你安息。”他揽着瓦洛斯的身体,为他祷告,闭上他的眼睛,给予他最后的尊重。
接着,他走到潘塔西莉娅身后,把绳子割断,把她扶起来。
五大三粗的雇佣兵恰好在此时跑了进来,惊喜地看见他的老婆已经被释放,而旁边站着艾吉奥和阿泰尔。
“你来了。”潘塔西莉娅说,握住了巴托洛缪的手。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巴托洛缪有些尴尬,“其实是艾吉奥的主意。”
“不,”艾吉奥立即否认,“其实都是巴托洛缪的功劳。”
潘塔西莉娅用她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的丈夫,连连称赞他的勇敢与智谋。
目送那对夫妻互相挽着手离去,艾吉奥还没回过神,阿泰尔已经脱下了头盔扔在了地上,拨了拨自己被压塌的头发,站在艾吉奥侧面玩味地盯着他。
“怎么了?”艾吉奥把注意力放到阿泰尔身上,看见对方被汗水浸湿的短发随意地耷拉着,鎏金色的双眸正满含笑意,深色的脸颊上蒙着一层被闷出的薄红和湿漉漉的汗水,而嘴角那道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伤疤正因为对方的微笑而翘起来。
“我的匕首。”阿泰尔说,看了看依然被艾吉奥紧紧握着着刀。
“噢。”艾吉奥如梦初醒,赶紧用衣服擦了擦上面的血迹,递了回去,看着阿泰尔把它塞进了左边的靴子里。
“你应该把头盔脱下来,”阿泰尔已经自顾自走了出去,“这样很蠢。”
“都是你的功劳,阿泰尔!”艾吉奥立刻甩下了头盔,吭哧吭哧地去追阿泰尔,“你是宙斯下凡,是人间缪斯,是伊卡洛斯!”他大喊着。
“缪斯是女的,”阿泰尔反驳道,“伊卡洛斯没飞成功淹死了。”
“你是飞鹰,是出鞘的利刃。”艾吉奥夸张地说,挥舞着他的意大利手势,紧紧地跟着阿泰尔。他有说过吗?在阿泰尔把匕首递给自己的时候,他真的非常非常想告诉阿泰尔,说,你这样真他妈的色。
“你平时也这么称赞女孩子吗?”
“怎么可能!我只那么夸你!”
阿泰尔哼了一句,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笑容。
在换衣服回来的时候,阿泰尔正在调整皮带,低着头,说:“西泽尔他们应该要回来了,龟缩回圣天使堡。”
“没错,他们不得不回来。”艾吉奥赞同道。这时他意识到自己刺客袍的繁琐程度有多高了,他得花更多时间来穿上它们。
“看来圣天使堡必须得再去一趟了。”阿泰尔冷静地说,然后把袖剑戴上。
“你不要一个人去,”艾吉奥连忙说,生怕阿泰尔又带了伤回来,“拿到钥匙之后再去,这样会简单一些。”
阿泰尔沉默了半晌,把匕首插入后背的刀鞘之中,听到归剑入鞘的声音后才回答:“我知道。”
军营这边暂时安定了下来,接下来就该轮到圣天使堡了。
Chapter 4: 尽余欢
Summary:
“没什么欺骗与否,阿泰尔,你藏得很深,”艾吉奥反驳了,“你一直都想要进圣天使堡,之前受伤也是因为这件事,对吧?”
Chapter Text
艾吉奥走了地下通道,步子不紧不慢,因为他习惯在这条四通八达的甬道里思考,黑暗能给人带来更多的思索,比如他和阿泰尔的关系,又比如阿泰尔的动机。
这一切都不合常理:阿泰尔莫名出现,带着没办法解释清楚的身份,与三百年前黎凡特导师相同的名字,高超的技巧和他那不定的行踪。他总觉得阿泰尔在寻找着什么,在自己视线之外,阿泰尔在思索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事情,但是他是如此迷人,正如他的名字一样耀眼,于是艾吉奥意识到,自己早就被阿泰尔深深吸引住了,他禁不住想象自己和阿泰尔脸颊贴着脸颊拥抱的情景了——太可笑了,面对阿泰尔,自己竟然只想到要和他做如此纯情的事情!
来到沉睡之狐,艾吉奥首先在附近的铁匠铺补满了弩箭,老板认识艾吉奥,少收了他几枚弗洛林,把一把箭递给了他。酒馆里里面最热闹的区域是赌博区,这些太依赖运气,只消一个人一只手几枚骰子,几瞬之间,断夺钱财去留,甚至断夺生死。即使是他放浪形骸的前十七岁,也极少踏入这种场所,他的兄长,费德里科曾严厉警告过他不准沾染这些,除非……除非什么呢?
“艾吉奥,”拉·沃尔佩鬼魅般出现在了酒馆里,和艾吉奥打招呼。
艾吉奥正撅着屁股看告示板上的内容,上面的一些挑战他顺手做过几件,炫耀似的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工会里的窃贼后,他们便更换了更难的挑战,之后艾吉奥对这些挑战便不太感兴趣了——他实在是没空,最后也不了了之。
“我们的密探已经找到了皮埃特罗。”狐狸也不寒暄,不扯废话,直截了当地说。
艾吉奥已经转过身来了,说:“既然如此,我便去找他了,这个消息在谁手里?”
“好几个,分别探查到了不同的消息,我们得去找他们。”沃尔佩说,“但在此之前,我想告诉你,我依然怀疑马基雅维利是叛徒。在你潜入圣天使堡的时候罗德里戈他们便没有靠近圣天使堡,而蒙特里久尼的围攻……”
哐。门几乎称得上是被撞开了,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一个窃贼慌慌张张地站在门口,气还未喘匀便急匆匆地说:“我们的密探被发现了,有士兵打进来了。”
精明的狐狸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有谁知道这件事?”
“马基雅维利大师今早问过我们的进度。”
沃尔佩和艾吉奥对视了一眼,然后把窃贼推到了一边,抽出了腰间的匕首走了出去。
妈的。艾吉奥骂了一句,也走了出去。
解决完一群卫兵,艾吉奥先是爬上了屋顶,匆匆在信鸽的脚绑上简短的讯息,吩咐学徒们前来,随后三两步跑到了马厩,翻身上马,紧紧跟着沃尔佩后面去寻找怕是一样被袭击的密探。要是他们去迟了,恐怕便失去这些消息了。他心里焦急不已。
到达第一个密探处,果不其然卫兵已经到了,艾吉奥和沃尔佩不得不把卫兵全部击杀才得到情报。他们一共见到了四个密探,四个密探有着不同的情报,总结起来便是:
皮埃特罗今晚在圆形大剧场有演出,届时他会被挂在十字架上,而西泽尔已经派出了杀手米凯莱托,米凯莱托会带着长矛刺杀,现在他在拉图真浴场东侧城门外等待并做了伪装。
临出发前,拉·沃尔佩再次截住了艾吉奥,藏在兜帽下的眼神鉴定而愤怒,伸出食指指了指他,说:“我知道你不相信马基雅维利是叛徒,但如此多的巧合他该怎么解释?”
艾吉奥沉默着,没有回答。
“如果你不愿意动手,我就去做。”说完,拉·沃尔佩便骑上马离开了,徒留艾吉奥劝告的“不要轻举妄动”消散在空中,罔若未闻。
艾吉奥发觉自己实在是分身乏术,如今米凯莱托便在东侧城门计划着要杀死皮埃特罗,若是被他得手自己便会失去拿到圣天使堡侧门钥匙的机会,再次潜入恐怕是困难重重,而拉·沃尔佩固执己见,已经筹划着对马基雅维利动手了,要是没查到真正的叛徒,怕是会让马基雅维利冤死。一时间,他左右为难。
咬咬牙,艾吉奥终究还是对沃尔佩放心一些,姑且相信他不会动手这么快,再三权衡之下,他决定再下个保险,用飞鸽传去讯息:
阿泰尔亲启:务必保护好马基雅维利,沃尔佩想对他动手。请等到晚上我回来再做商议,E。
不管阿泰尔那边怎么样,艾吉奥立马启程去找米凯莱托,远远地便在城门附近看见了他们一行人,于是他勒紧了缰绳,并没有拴马,跳下马徒步抵达了一处不远不近恰好能听到声音的地方。
西泽尔,终于出现在罗马了。艾吉奥盯着西泽尔那称得上俊美的脸庞,感到了厌恶。他知道自己不该被仇恨蒙蔽,却没办法忘记蒙特里久尼的围城之战。他稍稍平复了心情,继续窃听着他们的谈话。
埃吉奥迪的兄弟弗朗西斯科已经被一条黑色的布带蒙上了眼睛,极度紧张不安地被推着走,佝偻着身子。
“你告诉了你兄弟埃吉奥迪我在罗马涅的计划,他现在跑去威尼斯找援助去了。”西泽尔的声音不大,艾吉奥只能勉强听清楚,但那股威胁的语气却是完完整整地传到了艾吉奥耳朵里。
弗朗西斯科活像是待宰的肉猪,瑟瑟发抖,身体愈发地缩小了,辩解道:“这些是意外,我仍然是您的仆人。”
听闻这话的西泽尔笑意更盛了,答非所问:“我是要统一意大利,就算是教皇挡在我面前,我也要连根拔起。”
“我是为你效劳的,而不是教皇!”弗朗西斯科显然听懂了这个暗示,惊慌地说,但他没办法看到任何东西,只能凭借声音来辨别。他的不安只持续了几秒,一把锋利的武器便从后面径直捅进了他的身体里,他抽搐了几秒便面朝大地倒了下去。
那是米凯莱托。
艾吉奥有些愤怒,他更希望自己能救下弗朗西斯科,但木已成舟,他只能继续潜伏着。
“把他丢进台伯河喂鱼!”西泽尔从城门离开之前高声吩咐到,摆了摆手。
接着,艾吉奥便听到了米凯莱托没有变更的计划:
“换上演出服,我们去圆形剧场。”
眼见米凯莱托骑上马离开了,艾吉奥呼哨一声,唤来自己的马匹,远远地缀着米凯莱托。他看见了已经抵达自己附近的刺客们,于是打手势让他们跟着自己,随后指挥他们暗杀了即将跟随米凯莱托一同乔装前往剧场的士兵,然后替换他们。
在等待夜幕到来、演出开始的这段时间,艾吉奥有些焦虑,他爬上了圆形大剧场隐蔽的高处,不敢懈怠,盯着下面的动静,而刺客们不得不跟着米凯莱托四处行走演练刺杀埃吉奥迪的计划。艾吉奥一边忧虑自己能否安安全全地救下埃吉奥迪,一边担忧马基雅维利的情况,他希望自己足够强大,也希望阿泰尔足够忠诚。
夜幕缓缓降临,观众渐渐入场,演出的道具也纷纷摆放在指定地点,演员也已经就位。艾吉奥认出了下面化了妆的埃吉奥迪,他正准备下去,看到有人爬上来时,感到了不对劲,于是他按兵不动,直到看见他们掏出了枪,瞄准了下面的演出舞台。
原来是米凯莱托的人。艾吉奥心惊于对方的缜密安排,一边感叹自己的好运气。等到正式演出开始后,艾吉奥悄悄从上面爬了下来,尽量轻地落地,悄无声息地杀死了所有拿着枪的人。接着,他爬到了最底下与刺客们汇合,在他们的掩护下同样换上了演出的服装。
说实话,这裙子还挺舒服。艾吉奥抬了抬腿,心里有一丝新奇。阿泰尔也应该来试试的。艾吉奥想,念及此处,他忽然想起了沃尔佩那边,但他不得不按下这种焦虑,优先对付近在眼前的危机。
米凯莱托实在是心思缜密,艾吉奥从他手里救下埃吉奥迪让对方免于刺杀后,却意外听到埃吉奥迪早已被下毒,不得已,艾吉奥只好带着埃吉奥迪去看医生,幸运的是,附近确实有一位医生。作为被威胁之后的回报,埃吉奥迪把钥匙递给了艾吉奥。
艾吉奥一拿到钥匙,便动身往台伯岛藏身处赶,就在他即将跨上马匹时,敏锐的第六感让他感觉到了一道刺探的目光,于是转过身去,在阴影处看见了一名盗贼打扮的人,最初他以为是沃尔佩的眼线,但在他意识到那人已经仓皇逃跑后,才想起窃贼熟悉的面孔——
“嘿!”艾吉奥立即追上去,“我认识你!”
一个猜测在艾吉奥的心里燃烧成熊熊烈火,他憋着一口气,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愤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身手敏捷的窃贼扑倒了,然后狠狠地把他扯起来撞到墙上,用身体完全堵住他的去路,脸色阴沉。
“帕加尼诺,我想起来了,”艾吉奥冷酷地说,“蒙特里久尼那会儿我见过你,你现在跑什么?”
见帕加尼诺并不打算回答,于是艾吉奥粗鲁地搜查着对方的腰袋和口袋,然后他摸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厚厚的纸,外面印着一枚红十字圣殿标志。
艾吉奥几乎是怒火中烧,他把纸张打开,匆匆扫一眼之后便弹出了左手的袖剑,抵在帕加尼诺脆弱的颈脖上,怒不可遏地说:“原来是你!你到底为圣殿骑士传递了多少信息?!”
呲。帕加尼诺的回答便是扯着艾吉奥的手臂,让袖剑扎入了自己的脖子里,睁着眼睛倒在地上。
艾吉奥怒骂一句,把纸张匆匆塞进口袋后便立即往藏身处赶去,他必须赶在沃尔佩杀错人之前把证据送到,否则必然酿成大错!不知道阿泰尔有没有收到讯息,艾吉奥心急如焚,脑子里闪过马基雅维利倒在血泊中的可怖场景。
到了藏身处,里面静悄悄的,艾吉奥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然后,他在一个拐角处和阿泰尔撞了个满怀。
艾吉奥顾不上道歉,立即问:“你收到我的讯息了吗?”
阿泰尔沉默地摸了摸被撞到的鼻子,神色平静:“马基雅维利好好的,我看着他,沃尔佩还没出现。”他指了指一个房间。
艾吉奥走进去,看见正在伏案写字的马基雅维利,顿时松了一口气,面对他的疑问,艾吉奥只好随意搪塞了几句。
“阿泰尔跟聪明,而且思想很开放。”马基雅维利无不称赞地说,“他请教了我很多问题,我没有办法一一解答,只好回来翻书写字整理思路。你真是捡了块宝。”
艾吉奥嘿嘿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忽然出现的沃尔佩打断了,艾吉奥看见沃尔佩不解恼怒的眼神,马上示意对方和自己私谈。随后,艾吉奥给沃尔佩展示了那张书稿,证实了马基雅维利不是叛徒。
沃尔佩的神色变了变,最后带上了一抹微妙的笑容,走到马基雅维利面前问:“你想和我去吃个饭吗?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聊聊了,这些事可以暂时搁置。”
见到两人离开,艾吉奥对阿泰尔眨了一下左眼,神色和煦,“你帮了我大忙,Alty,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阿泰尔没有和艾吉奥胡扯,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你拿到钥匙了?过程艰难?”
“当然拿到了,有些曲折,但还算顺利。”艾吉奥微笑着说,“我穿上了演出服,你也应该看看的。”
阿泰尔垂下眸子,嘴角挂上浅笑,“给你炫耀的。”
猛地,艾吉奥的心脏忽然像被鸟啄了一下剧烈地跳动,他的意识在打结,缠成一团乱麻,身体置身于一罐蜜糖之中,美妙得发腻,想也不想便直言道:“你笑得真好看啊,bella。”
哦不。艾吉奥看见阿泰尔立即蹙起了眉头,恼怒而迷惑地看着自己,耳朵爬上一抹绯红,于是他耸了耸肩,假装无事发生。
马基雅维利似乎在准备些什么,不断地吩咐刺客把一些物件摆进大厅里,当艾吉奥想差使他们的时候,却被马基雅维利制止了,马基雅维利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我们要开一个集会,就在明晚,所有人都得来。”在艾吉奥离开之前,马基雅维利又匆忙补充道:“我想你不会阻止克劳迪娅入会。”
艾吉奥隐隐知道了些什么,一种古怪的兴奋在他的身体里蔓延,他变得激动而愉悦,好似年轻时的活力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他出了门,隐蔽地在街道上闲逛。
“阿泰尔!”回来之后,艾吉奥远远地就看见了坐在楼顶上吹夜风的人,于是三两下爬了上去,缓步走过去。
阿泰尔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艾吉奥,问:“你去哪了?”
艾吉奥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容,坐到阿泰尔身边,从腰袋里摸出什么东西,强硬地放在了阿泰尔的手心里,“我去买东西了。”
阿泰尔疑惑地看着手心里小小的物什,“什么东西?”
“或许你愿意尝一口?我保证你会喜欢上的。”
阿泰尔接收到期盼的眼神,不自然地把东西握在了手里。他有些恼怒,因为他发现自己总是难以拒绝艾吉奥,好似无底线地纵容,容许他放肆,判断不了他下一步要干什么。他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这意味着意外和失控,或许有一天自己会为此付出代价。
最后,阿泰尔还是在艾吉奥要上手前认命地把手里快捂热的小东西拆开,放进了嘴里。
浓郁的甜味迅速在口腔里蔓延,占据了每一处能接触到的地方。阿泰尔把这颗糖视为危险的信号,这会引诱他堕落,就像是这个意大利人逐渐入侵了他的生活,强硬且温柔地陪在他身边。他更烦躁了。
艾吉奥注意到阿泰尔不快的神色,有点慌乱和疑惑,问:“你不喜欢吗?”
阿泰尔沉默,他不喜欢的是无力抗争艾吉奥的自己。他攥紧了包装纸,甜味依然在舌尖游走,他觉得自己说出的话都沾满了罗马甜味:“不,我只是——我很少吃糖。”他轻巧地撒了个谎。
艾吉奥松了口气,想了想自己兜里的钱,认为这些钱能买到的糖能把阿泰尔淹没。接着,他微微挺直了脊背,说:“马基雅维利有告诉你吗,明天晚上要在这里开个会,所有人都得来。”
阿泰尔点了点头,“他已经告诉我了,我看见他在准备了许久,不知道他想在会上做什么。”
如果还有谁不知道明天开会的内容的话,那么只剩阿泰尔了!艾吉奥忍俊不禁,虽然马基雅维利故作神秘告诉了自己,但按照这种隆重程度,其实并不难猜到剩余的部分。他立即说:“我的妹妹,克劳迪娅会加入兄弟会。”
阿泰尔信服地点了点头,没多问。
夜风悠悠,灯火一盏盏点亮、熄灭,行人渐渐稀少,台伯河上泛着粼粼月光。
忽然,艾吉奥转头瞥了一眼阿泰尔。
集会很隆重,阿泰尔站在阶梯下面,却是离台上最近的那个。他听到马基雅维利用流利的阿拉伯语吟诵着关于信条的语句,感到一阵颤栗,他默默把这些记了下来。等克劳迪娅接受了烫手指的仪式后,阿泰尔和其他人一样,高声说出他们的信条:
“无物为真,诸行皆可。”
但仪式依然没有结束的意思。阿泰尔看向艾吉奥,却得到了一个安心的笑容。他只好等着,然后看见马基雅维利再次开口,对着艾吉奥说:“曾经我们出现了许多分歧——”
“尼科洛。”艾吉奥低声喊道,但马基雅维利示意他安静。
“从一次又一次的行动中,我们都看到了你的能力、你的责任,而你完美地承担了它们,并做得很好。你便是我们兄弟会需要的人。”他环顾了一圈,神色庄重,“朋友们,我想我们应该授予艾吉奥一个头衔了!现在我正式将罗马刺客导师的职位授予给你,带领我们继续前进、守护我们的誓言!”
阿泰尔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激动,对此感到无比的高兴和兴奋——自己见证了一位导师的诞生,而这人便是艾吉奥!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真心实意地希望艾吉奥能带领这里的刺客走下去,继续对抗圣殿骑士,解放民众。
但是,他忽然想到,一个酝酿已久的计划再次出现在了脑海里,他看了看如沐春风的艾吉奥,却犹豫不定起来。他知道这会伤害到艾吉奥,伤害到他们之间的感情,但为了纠正这一切,他又不得不去做。他咬了咬嘴唇,知道今晚也许是个好机会。
获得了导师头衔的艾吉奥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他们开始庆祝这件事,即使并不喜爱过分热闹的阿泰尔也走了过来,对艾吉奥表示祝贺。他看见艾吉奥眼里除却高兴之外的情绪,那是一份过度的喜爱,却让他感到了一阵疼痛。
艾吉奥如阿泰尔所料被灌了许多酒,除去在外站岗的刺客,每个人起码都让艾吉奥喝了一杯,其中包括阿泰尔的三杯。阿泰尔不得不忍受这种辛辣的液体滑下喉咙,用一小杯的量让艾吉奥喝下了足足三杯。
直至艾吉奥醉醺醺地步履蹒跚,阿泰尔近乎沉默地接纳了他,将他一路扶回房间,随后,他闭上了眼睛,容忍着满身酒气的艾吉奥将自己压在墙上,双手揽着自己的腰,将他急切放纵的亲吻落在自己的脸颊和脖子上。阿泰尔稍稍侧了下脑袋,喉咙发出隐忍细碎的哼声,双手无措地虚虚抱住艾吉奥的后背,指尖摩挲着他的肩胛骨和脊背。他应该推开艾吉奥的,不是吗?
阿泰尔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在为了计划,还有更深的隐秘——自己也在渴望着一场欢愉。但终究这场秘密放纵停了下来,艾吉奥最后亲了亲阿泰尔的脸颊,然后摇摇晃晃地回到床边,踩着自己的鞋后跟脱下靴子,一骨碌倒下去。
阿泰尔觉得自己的力气被抽干了,身体疲软不已,但他必须做到,像他无数次完成一项任务一样。他走到床边蹲下,轻轻地拍了拍艾吉奥的肩膀,“艾吉奥?”在确认艾吉奥已经睡下之后,他站了起来,眼神坚定,随后关上了门,开始按照顺序找寻他要的东西——圣天使堡侧门钥匙。
他不得不集中精力注意身后的细微动静,在发出声响的时候回头观察,手里不停地轻缓地打开一个个抽屉和柜子,在一件件物品里找着。漫长的搜寻持续了许久,他竟然一无所获。阿泰尔有些沮丧和恼怒,他看了看艾吉奥,知道自己必须得面对糟糕的结果——钥匙一直被艾吉奥带着。他再次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然后开始翻找艾吉奥的口袋。
这是盗窃,而且会伤害到他们之间的信任,但是为了得知金苹果的下落,拿到它回去,阿泰尔只好做这些事。在他一路摸到艾吉奥的腰上时,对方一动不动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让阿泰尔一时间动弹不得。
阿泰尔猛然一惊,对上了艾吉奥玩味的神色。
“喔,我可不知道你还喜欢这种方式。”艾吉奥放开了手,撑着床坐了起来。
阿泰尔握住自己的手腕,谨慎而惊惶地后退了几步,沉默着等待对方开口。他没办法辩驳什么,要是产生这种误会,也比盗窃钥匙这一项罪名强,但很快,接下来的事便让他又惊又气——
艾吉奥阴沉沉地笑了,从贴身的兜里摸出了一把钥匙,正是圣天使堡侧门的钥匙,他晃了晃,说:“你想要它,是吧?”
阿泰尔紧紧地抿着嘴唇,盯着艾吉奥的脸,好一会才说:“你骗我。”
“没什么欺骗与否,阿泰尔,你藏得很深,”艾吉奥反驳了,“你一直都想要进圣天使堡,之前受伤也是因为这件事,对吧?”
阿泰尔终于是点了点头。事已至此,他也没必要再狡辩。“你什么时候警惕我的?”他问。
“那个嘛,其实是昨天晚上我们坐在上面吹风的时候,我把所有的事串起来想了一遍,然后我才想通你的目的,你待在我身边的原因。”艾吉奥已经把钥匙放了回去,站了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把匕首,神色冷酷而悲伤。
“我没想到你一直怀着这种目的,你想要金苹果。”
阿泰尔再次退了一步,这次他撞到了柜子上,无路可退。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如果要战斗,他只能赤手空拳地迎接。
“你要金苹果干什么?像圣殿骑士一样控制民众吗?!”艾吉奥的语气变得严厉而刻薄,隐隐的怒气在他的脸上绽开,“我实在是太信任你了,让你参加了我们的会议。卡特琳娜——”
听闻这个名字,阿泰尔似乎是瑟缩了半分,却依然冷着脸没有回答。
“自从她提示我们卢葵西亚也许知道金苹果的下落后,你便不断地想要进到圣天使堡里。”艾吉奥冷笑起来,“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地让你留在基地守着马基雅维利,恐怕你在那时就会不择手段地拿到钥匙。”
“那你今晚为何还要让我参加仪式?”阿泰尔问。
“最后一次机会。”
顿时,强烈的震惊与悲伤席卷了阿泰尔的整个身体,他几乎要倒下去,苍白无力地喃喃:“我并不想危害兄弟会,我与你一同击退瓦洛斯的军队……不,如果你没有传来讯息,我确实会找机会和你一起去,然后试着拿到钥匙,但——”他哽咽了半分,“我留在了这里,帮你……”
一切解释都是徒劳,他绝望地在艾吉奥眼里看见了怀疑和厌恶,于是他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腕,让自己清醒一些。他意识到,如果要解释清楚,自己和金苹果的事势必要告诉艾吉奥。可是他会信吗?局面已破裂,这该如何拯救?
“告诉我吧,阿泰尔,我们也相处了这么久,”艾吉奥换上了循循善诱的语气,精通于此道,“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金苹果的用途的,你为了它可以为我提供如此多的帮助,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阿泰尔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在他的脑子里展开,看着艾吉奥已然变得温柔的神情,内心忽然软了下来,低声说:“回去。”
“回哪里去?”艾吉奥追问。
“三百年前,马西亚夫,我的故乡。”阿泰尔索性一股脑说出来,不管艾吉奥信不信。
“不可能!”艾吉奥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不可置信。绝对不可能,阿泰尔、三百年前、马西亚夫……绝对不可能!
“我接触到了金苹果,或者说伊甸碎片,它向我展示了许多知识,而它口中的‘先知’出现后,我便疯狂地寻找着这个词的含义,而在某一刻,它把我扔到了这里,一个陌生的、不同时间的国度。”阿泰尔已经恢复了冷静,有条不紊地叙述他的故事,“我也许知道金苹果的意思了,它指的先知,就是你。”
“怎么会……”艾吉奥陷入了迷茫当中,他自然也是见过了金苹果的投影,那些海量的知识曾展示在他的眼前,而在密室里密涅瓦的投影似乎也是在预言着什么。他盯着阿泰尔,惊惶地意识到,如果阿泰尔所言属实,那么对方果真是他的导师,那些密函、手札,他曾摩挲过的字迹,见过的雕像,此时便成为了真实,就在他的眼前。
他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说:“所以你在一边帮助我的同时,一边利用我,寻找着金苹果以回去?”
“对。”
“若果真如此,拿到金苹果之后我自然会将它带到你面前。”思虑许久,艾吉奥终究是同意了这个事情,那一句“导师”却被他吞咽入腹,不再回忆。他告诉自己,自己不能把这个阿泰尔当成导师,绝不能。
/2023.6.8
Chapter 5: 来时莫徘徊
Summary:
“当然,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找一样东西,那里也许也会成为我的家。”谈及计划,艾吉奥振奋了不少,意义不明地看了看阿泰尔。是的,等这边结束,他要往东走,跨过地中海,去一个未曾谋面的、也许能称为故乡的地方。
Chapter Text
艾吉奥完全不知道该拿阿泰尔怎么办了,明明是阿泰尔的过错,是他毫无征兆地闯进了这里,又偷摸着想拿走金苹果,而现在受害的居然是自己。如果阿泰尔说的都是真的,“三百年前”、“金苹果”、“先知”……艾吉奥并非完全拒绝相信他的话语,但他宁愿从未听到过。他想起很久之前,莱昂纳多在威尼斯的时候告诉自己,真正的阿泰尔的手札上写着预言——“当第二块圣器被带到漂浮的城市,先知就会出现,只有先知才能打开密室”。彼时的自己还不知道阿泰尔所认定的“先知”是谁,而进入密室与密涅瓦对话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是“先知”。
阿泰尔啊,你怎么能在三个世纪以前便预知到了我呢?
而如今就睡在他隔壁房间的年轻人,如此的鲜活,如此的冷静高傲,艾吉奥如何才能承认,这就是他一直在苦苦追寻的阿泰尔呢?而更为隐秘的思维撕扯着他的神经,仿佛胸膛被撕开,令他头昏脑涨,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阿泰尔,不是三世纪投影的崇拜,也不是心目中偶像的重合,而是一个陪伴在他身边的活生生的人。
第二天,艾吉奥果不其然地顶着黑眼圈出现了,然后他意外地发现,阿泰尔也如出一辙,这令他莞尔。他们沉默地对视一眼,分别默契地坐在长桌的两头,遥遥相望。
明眼人马基雅维利还没出门,而他也好巧不巧地注意到了昨天晚上阿泰尔把艾吉奥带回去后一直到自己回房间都没有出来,而现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他不由得在他的脑海里勾勒出了并不是很妙的情节走向。虽然他从来没说过艾吉奥对自己脸蛋的滥用,但他依然在心底承认艾吉奥是有几分姿色,起码用来骗城里大部分的姑娘已经绰绰有余了,不过艾吉奥败在阿泰尔手上的话,也并不无道理。马基雅维利没过多打扰他们之间古怪的氛围,匆匆离开了,临走前顺带再祝贺了一遍艾吉奥成为罗马导师这件事。
导师,真有意思。阿泰尔无聊地用勺子戳了戳盘子里的豆子,发现自己对于艾吉奥那份恭贺之情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昨天晚上他们令人胆战心惊的暧昧和剑拔弩张的博弈。他们撕破了脸皮,非要把一切都完完整整地说出来才算结束,才能再次相安无事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等待着金苹果的到来,等待着离去那天的到来。到时候,一切都会结束,无论好的坏的。
艾吉奥见阿泰尔已经吃完了早餐,遂欲和他商讨潜入圣天使堡的计划,却没办法喊出阿泰尔的名字,张着嘴尴尬地顿在半空中。最后,他敲了敲桌面,引起对方的注意力,放弃了称呼:“先去圣天使堡探察情况,然后我们再进去找金苹果。”
阿泰尔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现在只能跟着艾吉奥走,自己还是没能拿到侧门钥匙,所幸艾吉奥并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况且他清楚艾吉奥的能力,听从艾吉奥的指挥并无不妥,但主动权没在自己手上还是惹得阿泰尔有些恼火和不安。
他们像是熟悉的陌生人,明白对方的一切动作,有着良好的默契,却互相散发着请勿靠近的气息,矛盾不已。
由于上次的“拜访”加上许久之前波吉亚家族和瓦洛斯将军的“好关系”——虽然这个联盟已经被刺客瓦解了,但这里依然有着不少卫兵巡逻,高度警戒着所有通过圣天使桥的人。两位刺客假装随意地靠在桥头一侧的房屋外墙上,脑子里算计着进去的方案。很明显,他们应该先混入走过桥的人群里,先靠近圣天使堡,接着等卫兵离得稍远一些的时候悄悄溜进去,剩下的再做计较。
不过沟通反倒成了更大的难事,两人可谓是各怀鬼胎,心神不宁,最终还是阿泰尔比较务实——毕竟急着要借助金苹果力量的是他,而不是艾吉奥。他说:“混过去,找点掩护,然后我们再进去。”
艾吉奥点了点头:“嗯。”
他们很快瞅准了一队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两下不留痕迹地挤了进去,尽量随意大方地模仿着周围人群的神色和动作,避免和卫兵有眼神接触。桥距离不长,而城墙的入口就在不远处,到了附近,他们又见机行事加入了一群正在攀谈聊天的僧侣之中,目光却盯着巡逻的卫兵。焦急地等待了一会儿,艾吉奥见到了一个好机会,于是用眼神示意阿泰尔跟上,他快步走了出去,顺利地越过城墙,进到了城堡的外围,没两秒,阿泰尔也跟着他进来了,没引来一点儿警戒。
踏入圣天使堡只是第一步,阿泰尔和艾吉奥都心知肚明里面是个什么戒严情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是夸张的说法。
“抬眼,前面两个卫兵。”阿泰尔拉住了艾吉奥准备踏出去身体——他们正躲在门口这一小小的凹型区域,暂时还算安全。他决定先摒弃他们之间的隔阂,毕竟到了这座建筑里面,可以依靠的只有对方了,共同的利益把他们牢牢绑在了一起,而他也相信这份坚定通过他握着的艾吉奥的手臂传递给了对方,于是他很快放开了,暗暗摩挲了一下手指。
艾吉奥也不再沉默了,否则就显得他不识好歹了——就算眼前这人真的是阿泰尔,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追寻的到底是三百年前被自己修饰得完美无缺的虚幻白影,还是一个尚且年轻而行动凌厉果决还会欺骗和开玩笑的身边人?艾吉奥花了昨天一晚上时间思索,最后只剩下一个词:顺其自然。时间会带来答案,即使他不知道这份答案是不是还需要一个三百年才能判断其好与坏。
“老规矩,一人一个,我左你右。”艾吉奥迅速下了指令,见阿泰尔毫无异议,则悄然跟了上去,走在卫兵后面,直到他和阿泰尔都准备好了,那么一条生命就在袖剑刺入喉咙的时候消失了。
“安息。”艾吉奥迅速地给他们做了个祷告,然后站起来开始查看路径。
来之前,他们自然已经对圣天使堡的外层结构一清二楚,无论是不同时间的私下潜入还是对着地图讨论,而现在的目标也一清二楚:进入城堡内部。卢葵西亚他们毫无疑问就在里面,手握着金苹果的下落。按照计划路线,他们顺着梯子攀爬上了城垒,快速解决掉巡逻的弓箭手,然后朝一个方向前进,同时注意下方和前方的敌人动向。
此时艾吉奥无比感谢自己的鹰眼天赋,让他能快速地判断敌人的位置和朝向,并且——他看向旁边的人——阿泰尔身上夺目的蓝色光芒给了他不少底气,这意味着阿泰尔仍然是自己的朋友,站在自己一边。
他们正欲继续往上爬时,一阵急促的马匹嘶鸣从下面传来,是西泽尔回来了。艾吉奥先是扫视了一圈附近,确认没有巡逻卫兵,于是拉着阿泰尔一起蹲到城墙后面,悄悄看向下面。他们靠得未免过近了,肩膀轻轻触碰着,阿泰尔感到别扭,但在心底又舍不得挪开,于是他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下面。
西泽尔尽管在法军那边失利了不少,以至于不得不回到这里,但他还是一副高高在上、颐气指使的模样,跳下马,大喝着让守着入口的卫兵让开,高声说自己要去见教皇。
教皇在顶层等你。卫兵说。
艾吉奥和阿泰尔都听到了这句话。
西泽尔大踏步走进去,不见了身影。
走吧。艾吉奥戳戳阿泰尔的肩膀,示意他继续按照计划走。现在西泽尔回来了,这下事情又复杂了不少,任谁都知道他和他妹妹卢葵西亚那档子烂事,如果他掺和进来,变数增加,金苹果依然不知所踪,不过知道了他们的位置,倒是意外收获。
阿泰尔动作很快,看了看周围,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个方向,无声地询问道。他们要走侧门,就得绕过巡逻的卫兵,从蜿蜒而上的旋转阶梯上去,艾吉奥眯起眼睛看着四周,终于是点了点头,于是阿泰尔马上开始行动。艾吉奥不得不佩服阿泰尔的记忆力和行动力。
上到阶梯,底下的卫兵暂时还没过来,侧门上的钥匙孔就等着拥有钥匙的人开启,艾吉奥摸出那把钥匙——他注意到阿泰尔特地把头转到另一边,真是小心眼,艾吉奥想——打开了门。进到里面,阿泰尔就只能依靠训练出的本能行动了,上次他来的时候止步在了外围,只有艾吉奥救卡特琳娜的时候来过一次。
“我订的坎特雷拉呢?!”忽然,尖锐愤怒的女性声音从上方传来,阿泰尔顿时被吓住了,紧张不安的情绪裹挟着他,但很快他被拉到了旁边,靠在墙壁边偷听上面的对话。
卢葵西亚。艾吉奥轻声解释说,指了指天花板上一个矩形入口,卢葵西亚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下来,看来他们等会儿就能从这个入口上去。等待上面的怒骂声停息,艾吉奥便找了一条路上去,等阿泰尔也上来之后,就继续往里走。他们要上到卫兵口里的顶层,就得从楼梯走上去,而前面的分岔路口让阿泰尔犯了难——城堡结构复杂,走错路的话浪费时间不说,还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但艾吉奥仅仅犹豫了两秒便往左边走去,而且事实证明他的路是对的。阿泰尔有点儿微妙的挫败感,不过现在不是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的时候,他只好跟上去。
踏上厚实的红色软地毯,脚步声被压下,更有利于刺客的行动,阿泰尔只能隐隐听到和他距离不远的艾吉奥的脚步声。城堡内部的卫兵不算多,巡逻路线也是固定的,解决起来很简单。一路向上走去,面对越来越复杂的道路结构,艾吉奥也显得有些摇摆,不过他还是按照自己对于这种大型城堡的印象和理解,镇定地走向认为是正确的道路。好在,他的直觉对了——他们听到了不远处一个房间里传来的属于西泽尔的暴怒的声音。
“你不打算给我钱了?”西泽尔问。
“你知道瓦洛斯已经死了吧?”另一个人的声音。
罗德里戈·波吉亚,西泽尔的父亲。艾吉奥尽职尽责地解释道。他们现在蹲在较近拐角的阴影里,前面有一截明显的大理石柱子,上面摆着一盆植物,由于不敢离太近,也不能离太远,这里已经是最好的位置了。
阿泰尔点了点头,想起罗德里戈口中的“瓦洛斯”应该就是他们前不久和巴托罗缪杀死的那个,不过罗德里戈为什么提起这个?
“他死了?你把他杀了?”西泽尔的声音有着隐约的颤抖,夹杂着愤怒和可怕的猜疑。
“不是我,是那群刺客。”罗德里戈说。
哦,是我们。阿泰尔忽然想笑,下意识地,他看向艾吉奥,不料也是看见了艾吉奥默默勾起的嘴角。
里面的争执还在继续,包括足够令人厌烦的家长里短和父子不和,处处埋着针刺和尖锐的刀子,直到他们听到了一个足以振奋精神的词:伊甸碎片。
一个急促地脚步声由远及近,阿泰尔立刻注意到了从楼下奔上来的一个女人,如果没猜错,是艾吉奥说的卢葵西亚。女人行色匆匆,脸上布满了难以掩饰的迫切和焦急。阿泰尔把自己和艾吉奥都往阴影里推了推,好在女人没有注意到两个隐藏的刺客,快步地奔向了波吉亚的房间。
“西泽尔,他想给你下毒!”卢葵西亚高声尖叫。
里面安静了几秒,西泽尔冷漠扭曲的声音再度传来:“父亲,你还不知道吗?如果我想要什么,我就会得到,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如果我要你死,你就一刻也活不了!”
刺客们仅仅能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和卢葵西亚惊恐的叫喊,她让西泽尔住手,自己知道金苹果在哪里。过了一会儿,又听到西泽尔愤怒的宛如野兽般的追问:“金苹果在哪里?把它给我!”
一时间,气氛僵持不下,卢葵西亚没有回答,阿泰尔和艾吉奥在外面侧耳倾听,等待着那个答案。最后,他们也只是听到了不清不楚的咕哝声,以及看到怒气冲冲离开的西泽尔。
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和抽泣,听起来只剩下卢葵西亚一个人了。艾吉奥回头与阿泰尔对视一眼,然后站了起来,走向房间。蹲久了腿有点麻,阿泰尔撇了撇嘴,跟着进到房间。
他们看见了地上已经死去的罗德里戈,倒是不怎么意外,刚才的声响早已预示了他的结局。艾吉奥蹲在他旁边,快速地祝他安息后合上他的双眼,阿泰尔则站在一旁看了看卢葵西亚,又看了看艾吉奥。现在的艾吉奥沉稳而踏实,完全是合格的刺客导师。
卢葵西亚看见前来的刺客,心灰意冷地告诉了他们存放伊甸碎片的地方,就在帕普利圣彼得大教堂中央庭院里。听罢,艾吉奥点了点头,示意阿泰尔跟上,说:“得赶在西泽尔前面拿到金苹果。”怕这人不知道教堂在哪儿,于是又说:“跟着我。”
不知为何,阿泰尔安心不少。伊甸碎片的归属依然称不上稳操胜券,如果他们不能在西泽尔前面拿到手,恐怕会再生变故,离他回到正确的路上再次遥遥无期。目前艾吉奥依然站在自己一边,全力相助,阿泰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份夹杂着感激与喜爱的感情。昨天晚上令人难堪的场景依然在他的脑中盘旋,即使是躺下入眠时,也难以忘怀他们之间的联系。他一直不愿意思考这层关系,带着答案的思索会带来有失偏颇的结果,如何正确妥善地区分“默契合作带来的信任与欣赏”和“混杂在玩笑之间的日久生情”之间的不同或者是界限,是他正在思考的问题,但这个问题不需要尽早解决,甚至是反过来越拖越久更好,一直拖到伊甸碎片把他们分开,一切回到正轨上,这才算彻底解决。但他昨天晚上还是失眠了,发现事情一旦涉及到艾吉奥,就会变得暧昧复杂。
艾吉奥带着他一路奔到了楼下的出口,不料刚好遇上同样匆忙离去的西泽尔,那人大喝了一声“有刺客”,阿泰尔急忙伸手去抓,却只是摸到了对方身上坚硬的盔甲,反倒是自己的手指被磨得生疼,那人滑溜溜地逃到了外面,飞速地拉动机关,见沉重的铁制栅栏落下,艾吉奥骂了一句,只好后退一步,眼睁睁看着西泽尔愤怒而挑衅地站在外面,西泽尔说:“你们休想拿到金苹果,那是我的!”
“从上面走。”阿泰尔也不免得急躁起来,依靠自己的天赋和直觉搜到了一条路,指了指,三下五除二爬上去。艾吉奥也不废话,紧跟着阿泰尔的脚步。出到外层,回到熟悉的区域,阿泰尔仅仅依靠简短的询问和手势同艾吉奥交流,朝着一个有鸽子落足的地方狂奔——寻找他们布置好的草堆,毫无疑问。
信仰之跃,自己已经做过无数次了。阿泰尔跨上城墙,深呼吸一次,把身上的躁动不安悉数呼出,汗津津的脸庞被风一吹,抖出一丝凉意,望着底下巴掌大的花车,勾起一个寡淡的笑容,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从圣天使堡自由下落到花车里不过短短几秒,气味浓烈的松软花瓣多多少少粘在了阿泰尔的袍子上,就连他的兜帽里都挤进了几片。他抬头看向艾吉奥,看见他正在以一个标准而漂亮的姿势落入同一个花车里,那人顶着一头花瓣钻出来的样子英俊不失柔和,好多紫红色、淡粉色的花瓣随着他的走动纷纷扬扬落下。阿泰尔忽然想到,这地方又得打扫一遍,于是他看向艾吉奥,恰好对上对方抖完自己身上粘的花瓣后抬起头的笑容。
时间紧任务重,按照他们刚才在路上的商量,他们得去“借”两匹马来,以更快地赶到教堂。阿泰尔对这种事情并不反对,甚至他早就这么干过,况且艾吉奥财大气粗的,到时候无非是花钱买下来或者是赔笔钱意思意思,于是“借马”毫不费力,艾吉奥在前面带路,快马加鞭地抄近道赶往目的地。他想,自己有空一定得和阿泰尔赛马。
越过吵吵嚷嚷大声喝令他们停下的卫兵,又穿过行走的市民和路旁的商铺,掠过协调古典大气磅礴的一栋栋建筑,愈接近目的地,阿泰尔不由得愈发担忧:如果他们在西泽尔前面,最好;刚好撞上,也还可以;要是在他之后,一切就完蛋了。
从马上下来,里面还没有人,阿泰尔不确定西泽尔是否来过,鹰眼告诉他不对劲的地方就在庭院中央球状装饰物上,他连忙跑过去,绕着扫了一圈,然伸手打开了一个机关,花瓣状球体缓缓打开一个口子,伊甸碎片静静躺在里面。
一切都来得及。
阿泰尔伸出手,突兀停在半空中,扭头看向艾吉奥,竟是退了一步,压下怦怦直跳的内心,冷静地说:“你拿着吧。”
戏弄的话没有说出口,艾吉奥明白阿泰尔的顾虑,沉默地上前一步,握住了金苹果。难以言喻的能量从伊甸碎片上迸发出来,金色的光芒瞬间填满了他的眼睛,而一些关键的信息在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其中包括了耀眼的光芒和倒下的士兵,其余的似乎仅仅是为了让他明白伊甸碎片想要给他启示,却不是现在。
“还好吗?”阿泰尔问。
“没事。”艾吉奥把球形的物什握在手里,正准备收进袋子里,却立马听到了沉重杂乱的踏步声从入口传来,果然是西泽尔带着士兵来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悉数把出入口堵住,又有隐隐要把他们围起来的架势,糟糕透了。
艾吉奥忽然明白刚才启示的意思了,破局之物已经在手中,于是他把阿泰尔拉到身边,右手紧紧握住金苹果,如同他想的那样,这件武器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时间在他眼中减缓,不再是匀速流动,而一犹如有形的网快速铺开,笼罩在大部分靠近他的士兵身上,而只需要松开手指,网便笼罩而下,捕获猎物。
见艾吉奥已经掌握了金苹果的能力,而自己的士兵在一瞬间倒下或发狂,西泽尔立刻认清楚了局势,撂下狠话便匆忙逃跑。
此刻,力气被抽光的疲惫才爆发出来,此前遗留在身体里的隐疾也开始显现,小腿又痛又酸,他忍着疼痛才好端端站着,没有立刻倒下。这股力量太疯狂了,给予崩塌般的意志摧毁,不管是对他的敌人,还是对自己。他的动摇和苍白被阿泰尔看在眼里,但他没有选择把金苹果递给阿泰尔,而是出于极度的私心把它收了起来,放在自己身上。
阿泰尔对此什么也没说,而是说:“感觉怎么样?”他当然明白伊甸碎片带来的力量,也知道可怖力量背后的痛苦,因为他曾亲眼见过手握另一枚伊甸碎片的旧友阿巴斯被其腐蚀心智,几乎要陷入癫狂混乱之中,而现在的艾吉奥也激活了它的能量,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呼,感觉像是被打了一顿。”艾吉奥想了想,说了一部分的实话,没提的那部分只是一些过于极端的形容词,无伤大雅。他从袋子里摸出一些药丸吃下,好在它们还没有背叛他的身体,让他逐渐恢复了力气。
“不可久留,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艾吉奥假装没看到阿泰尔质疑的目光,立刻说,转身往外跑。
阿泰尔只好再次咽下疑问。
这次西泽尔让桥这侧的梵蒂冈区域全部发出了警告,势必要把两个刺客抓住,让他们插翅难飞。艾吉奥明智地选择了房顶上的路线,只需要绕开数量不多的弓箭手,就能来到台伯河边,回到台伯岛。他们没有出岔子,互相照看的逃离路线简单了不少,很快就通过船回到了台伯岛的刺客基地。
马基雅维利没在里面,其余刺客们也不知道去到哪里了,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于是阿泰尔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喘息独处机会,他们可以互相澄清、解释清楚一些误会。
艾吉奥已经瘫在了铺有柔软垫子的椅子上休息了,如果可以,他想去床上躺着睡一觉,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时候。他感觉到阿泰尔站在中间面前,盯着自己看,于是他又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阿泰尔的声音:“艾吉奥。”
“唔。”艾吉奥假模假样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阿泰尔犹豫不安,他只好坐直了身子,说着违心的话,“你——你也该回去了,毕竟金苹果已经拿到手了。”
分别的话还是很难说出口,昨天晚上的艾吉奥以为他们已经走到尽头了,离别的场景也许坚决而冷漠,但他没想到能来得如此突兀快速,却不料无论自己预想了多少次,看着阿泰尔时说出来的话还是结结巴巴,令他羞愧又懊恼。
阿泰尔愣了一下,最终轻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他看向艾吉奥放在袋子里的金苹果,“如果它认为我该离开的话。”
没有任何理由了。艾吉奥站起来,把袋子从自己腰带上解下,掏出黯淡无光的金苹果,放在旁边的桌面上。
阿泰尔再次抿了抿嘴唇,忽然抬起头:“我想再待一会儿,就到今晚,今晚。”
艾吉奥近乎欣喜若狂,生怕阿泰尔反悔似的,立刻把金苹果收了起来,眼里闪烁着情窦初开少年般的冲动:“我们——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当然。”阿泰尔歪了歪头,变得纵容无度,没有问去哪,也没有问为什么,也不关心艾吉奥是不是还有要事在身。就让他们好好度过这段短暂的时间吧。
他们穿过地下通道,艾吉奥走得很快,左肩垂下的披风快活地摆动着,阿泰尔知道下面藏着什么——一柄致命利器,一道道横列在手上的伤疤。
一路上七拐八绕,阿泰尔已经放弃了去看路标,有时保持一点儿神秘才是惊喜。最后抵达的地方也确实出乎他的意料,是一处颇具历史气息的建筑,青苔和藤蔓蜿蜒,圆柱形的支柱也断裂倒塌,掩盖在繁茂的植物当中,他疑惑地看向艾吉奥,艾吉奥则是指了指外面的一个崭新的牌子:奥迪托雷。
有钱人真该不要脸啊。阿泰尔撇了撇嘴,说:“你的?”
“是我的。”艾吉奥说得云淡风轻,指了指一个高处,“那儿,我们上那里去,来吧。”他轻车熟路地爬上去,阿泰尔明显看得出这条路有踩踏的痕迹,看来艾吉奥很喜欢来这里。
“所有人都会有个秘密基地,无论是跟风也好,真正需要一块地方也好。”艾吉奥坐下之后,解释道,“总之,欢迎你到这里来。”
“我的荣幸。”阿泰尔活泼地说。
他们可能挨得有点近了,肩膀隐隐相撞,这不是好兆头,但谁也没说什么,只是望着远处的城市和底下的行人。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不会被人注意到,没有外人打扰,却能看到许多人与事,在城市里又仿佛游离在城市外。
“罗马是个好城市。”艾吉奥说,“不过还是比不上翡冷翠。”
“翡冷翠是你的故乡吗?”阿泰尔问。
“我出生在那儿,也许没有罗马这么繁华,但我还是喜欢那里,那里有我的家,老的家。”
“你回去过吗?”
“回去过几次,乍一看也没什么区别,仔细一看才明白物是人非。”
阿泰尔记得,艾吉奥的父亲和兄弟都死在了那里,十几年的光景最后无非是一句清晰的陈述句,忽而感到一阵窒息。他看似冷淡,这些直白的话却沉重无比,也不免得沮丧起来。“接下来呢?除去你的家乡,还有这里,你还会继续走吗?”
过去已经过去,现在正在发生,还有未来。阿泰尔攥了一下拳头。
“当然,我还要去一个地方,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找一样东西,那里也许也会成为我的家。”谈及计划,艾吉奥振奋了不少,意义不明地看了看阿泰尔。是的,等这边结束,他要往东走,跨过地中海,去一个未曾谋面的、也许能称为故乡的地方。
含糊不清的话语让阿泰尔没办法确定艾吉奥提及的“远方”是准确的地理描述还是心灵的距离,他犹疑着,询问:“是哪里?”
“我不会告诉你的。”艾吉奥否决道,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这是我的秘密,起码现在这一刻的秘密。”
现在不能说,阿泰尔会知道的,他们还会再见面的——无论是哪位阿泰尔。
阿泰尔敏锐地察觉到了暧昧语句里的含义,不过他不打算细想,就好像他本能地知道那个可能性会有多么可怕。他微笑起来:“好吧,你有权利这么做。”
“如果不是距离太远,我想带你去蒙特里久尼,那里可以称为我的第二个家,上次遭遇袭击后我重建了那里,兴许还能找到不少好东西。”
这些话有点儿过分了。阿泰尔心怦怦跳,他感觉艾吉奥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地主客客气气的介绍自豪的地方,而是准备和他发展长久关系的许诺——我的老家,我的第二个家,还有我的还未去到的家。我想带你去看我的过去,因为我们正在一起,我还想让你认识我的以后。阿泰尔含混不清地应了几句,才意识到三百年的距离太长,即使他们近在咫尺,也只是萍水相逢,匆匆错过。
留到今晚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时间拖得越久,联系就越难剪断。阿泰尔强迫自己去思考不近人情的事情,罗马的床铺未免过于柔软了,令他越陷越深。
太阳落下到只露出一半的时候,艾吉奥盛情邀请阿泰尔去街道上闲逛,丝毫没有即将离别的伤感,而是兴致勃勃。他指了指下面的花车,率先纵身跃下,然后翻出去站在一边儿,看着阿泰尔落下。
全是花,兜帽里,衣服里,到处飘。
阿泰尔的兜帽滑落了下去,露出利落的短发,显得年轻又开朗,他对看着自己的艾吉奥侧了一下脑袋,拢起兜帽,一枚花瓣就这么落了下来。
艾吉奥忍不住大笑起来。
意大利的刺客导师这才尽到东道主的义务,拉着客人逛城市,告诉他圆形剧场的故事,分享自己在图拉真浴场里的冒险,讲述罗穆勒斯巢穴里狼人的怪诞传说。到了后面,他说他还记得很久之前威尼斯的烟火秀,自己划着贡多拉穿行在城市里,但他还是不喜欢威尼斯。阿泰尔听罢,说自己可能也不喜欢威尼斯,因为水太多了,容易滋生疾病和蚊子。阿泰尔谈及自己的故土,出于某些原因,他不愿多说,只寥寥几语带过,但艾吉奥并不介意,连连点头,眼里闪烁着某种心知肚明的狡黠。
我会自己去看的。艾吉奥想,把手里的糕点递给阿泰尔,让他尝一尝。
艾吉奥忽然提出要去赛马,阿泰尔自然是欣然答应。
时间过得太快了,谁都默数着每一刻的流逝,“今晚”这个词太模糊,指代的时间太长,可以是灯刚被点燃的那一刻,也可以是午夜时分,第二天来临前的那一秒。
分离无可避免地到来了,他们默契地回到了台伯岛的刺客基地,依然只有他们两个人,特别巧合。像今天一样,艾吉奥沉默着把金苹果放到了桌面上。
看着阿泰尔伸出手,一点点靠近,艾吉奥内心一个喧嚣的声音愈来愈大,告诉他,做了错了可以在以后慢慢花时间反省,没做则连反省都机会都没有。
好像再也没办法忍受似的,那些隔阂、欺骗、荒诞的经历在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就好像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无可挽回的结局近在眼前,于是艾吉奥可以把那些统统抛下,只保留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天经历的激动、欢欣、喜爱和眷恋。伸出手也不过是一个呼吸间的事,他抓住了阿泰尔的手臂,定定地看着他,说:“如果我不想你离开呢?”
阿泰尔竟是震颤不已,却没有挣脱手臂上温柔的禁锢,带着流水的悲伤:“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艾吉奥苦笑着,接着,他的手竟被意外地反扣回来,阿泰尔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有几句话告诉你。”
“首先,很感谢你让我待在刺客基地里。
其次,你是一位合格的好导师,我相信你还会继续做好。
最后,照顾好自己,那些药是镇痛的,我看得出来,以及,慎用伊甸碎片的力量,别让它掌控你。”
这么多天,经历的这么多事,阿泰尔只能浓缩成三句话,只怕一说多,会暴露自己不舍的感情。他尽量说得客观、严谨和充满温暖。
艾吉奥只是叹了口气,把金苹果再次往阿泰尔那边推了推。把分离做得快点,对他们都好。
阿泰尔明白沉默背后的意义,于是把手放上金苹果,熟悉的金光笼罩了他们,一些闪烁的预言进入他的脑子里,于是他对艾吉奥露出了一个惬意神秘的微笑。
你看见了什么?艾吉奥没问,但他犹豫着握住了阿泰尔的肩膀,用了点力气:“再见,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的导师。”
听闻最后的那个称呼,阿泰尔在消失前竟是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话,随后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直到半个月后,才有人问起阿泰尔哪去了,艾吉奥只是说,阿泰尔有急事要回家乡去,这是很聪明的一句话,因为这是真的,但还有未言的。听罢,也渐渐不再有人提及那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聪明能干的白袍刺客,任由这段日子被愈发拉长的时间稀释,等到某一天被所有人遗忘。
所以阿泰尔说了什么?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艾吉奥反复琢磨多次,却未能把无声的道别拼凑成一句话——也许这句话可以是任何一句,只要它没有被听到,它就会变成所有艾吉奥希望听到的。太聪明,也太有心计。
这是另一个考验吗,阿泰尔?
艾吉奥豁达地笑起来。我自然会揭开这个谜底。
2024.4.16
Shiyue629 on Chapter 3 Mon 12 Feb 2024 03:04PM UTC
Comment Actions
Jageo on Chapter 3 Thu 15 Feb 2024 06:23AM UTC
Comment Actions
Shiyue629 on Chapter 4 Mon 12 Feb 2024 03:20PM UTC
Comment Actions
Jageo on Chapter 4 Thu 15 Feb 2024 06:26AM UTC
Comment Actions
Han_369 on Chapter 5 Fri 15 Aug 2025 07:07AM UTC
Last Edited Fri 15 Aug 2025 07:07AM UTC
Comment Actions
Jageo on Chapter 5 Sat 16 Aug 2025 09:36AM UTC
Comment Ac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