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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的人都说海瑞脾气太臭,软硬不吃非常难搞,王用汲却一点不觉得。他以往见过开大车的司机往往烟不离手,荤话不断,或蛮横无理或猥琐油腻,却从没见过这样的货车司机,专业,沉稳,敏捷,可靠。无论天气好坏,路况顺缓,海瑞脸上只有专注而淡定的表情,老练迅捷地操纵着驾驶室内一切可控的机关。几十吨重十几米长的大车在他手里仿佛是被驯服的烈马,只听他一个人的调遣,虽然野性十足却也从不违规犯错。王用汲来车队和海瑞搭班一年多,食则同步,寝则同居,长途出车都配合得默契无比。小到选择哪条路线,大到途中遇到事故一起帮忙,几乎一个眼神彼此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王用汲熟悉每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路过一些地方都能随口讲出一些轶闻典故,海瑞都饶有兴趣地听他讲解,并不怎么插话;海瑞了解每一段路线的暗礁险滩,虽然话不多,可恰到好处的提醒与处理都让王用汲暗暗惊叹,每段旅途都像自己年少时期待的未知冒险。
王用汲读书时就喜欢旅游,也赏过了几乎所有知名不知名的胜景,却从没有哪一处比得上清晨的乡间公路上,大货车破开的第一缕晨光;干燥土路上绝尘而去的车影;险峻的山边一点点腾挪时看见的崖下风景;以及……驾驶座上的海瑞。
王用汲想,回去接手家里的物流生意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本来计划一个月的体验生活,也被生生拖成了一年。
维持了一年多稳定而安全的距离,也因为昨晚睡相不好而出现了一点变化。昨天走的荒郊野路,晚上两人便都睡在车上守着油和货物。王用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手脚都塞到了海瑞披着的大衣里,早上醒来时海瑞却什么也没说。一路上沉默的气氛让王用汲尴尬不已。这是他在车队最后一次跟车,想多说几句话却找不到由头。
今天很热,实在太热了。这种时候弄出一点动静都会让人烦躁无比,因此王用汲只是不声不响坐在副驾驶上,尽管他被汗浸湿了头发,胸口也像着了火一样难受。海瑞却像什么也感觉不到,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时而瞥一眼后视镜,大货车飞速地行驶在这一段山间路上,把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好容易到了休息站,海瑞才从刚才的驾驶状态里脱离出来,坐在驾驶座上一手捧着茶水杯一手捏着干粮大口吃喝。王用汲递给他一条湿毛巾,见海瑞没有手接,干脆上手去擦他头颈,却明显地感觉到海瑞身体一僵。
“我……下去冲一下。”海瑞冲他生硬地一笑,一下车便脱了上衣,拎起一桶水直接从头上倒下去。
长年的辛苦让他身体也十分结实。精壮的肩背和手臂线条都泛着古铜色的光芒,像一只矫健的猎豹。赤裸的后背上小水珠缓缓地顺着肌肉线条流动,在某处会突然汇合,然后顺着脊骨的凹陷一下流下来。阳光照在这些水珠上,每一滴都闪着奇特的光。那光芒太过闪耀,晃得王用汲移不开眼。
海瑞用力甩了甩头上的水珠,似乎是不经意地回头看向车上的王用汲。那双眼又黑又亮,平时开车都专注而锐利,此刻却更像一潭水,平静水面下不知隐藏着多少暗潮。王用汲看得呼吸都停了一瞬,也只能怔怔地回望,两人就这样隔着玻璃对视半晌,仿佛时间都凝滞了一般。
海瑞突然动身走了过来。两三下就爬到车上拉开副驾驶的门欺身挤进去,撑在王用汲身前。王用汲被他迫得向后躲了一寸便再无可缩,这才想起收回目光,却连耳朵根都红了。
“一会你来开。”海瑞粗声说,呼吸都喷到王用汲的脸上,却没有让他下车的意思。驾驶室空间逼仄,海瑞虽然撑着手,两人还是离得太近。一滴水珠从海瑞胸口滑下,滴在王用汲胸前。王用汲心脏一阵猛跳,只好从驾驶室中间挪了过去。海瑞却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理直气壮地坐在了副驾驶上,顺手把刚刚脱下的衣服盖在身上,微微闭眼道:“我睡一会。”
全车队都知道海瑞最宝贝他的车,虽然并不属于他,却被他保养得最好,谁来都不肯让摸一下。王用汲虽然也有A照,海瑞却很少让他去驾驶座,更不要说上路开车。这一刻听他说让自己来开不由得又惊又喜,想了一会却红了脸。他知道海瑞精神很好,几乎从不白天休息,肯让他开想必是昨天被打扰就没睡好。正胡思乱想,却听见海瑞懒懒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今天有一段夜路,要提前休息。”
果然就像海瑞所说,从下午到晚上这一段山路崎岖,中间不能停靠休息。好容易找到一个简陋的小旅店。店员爱答不理地递过来一把钥匙:“就一间了。”
“我去车里睡。”海瑞看了房中窄窄的小床后简短地说。他是主驾驶,说话一向不容置疑,当然也不会有错。王用汲从来不会辩驳反对,但今天却把他拉住了。
“都去房间睡。”王用汲脸上一红,语气却坚定。一年来跑车虽然辛苦,海瑞却一直对他照顾有加。最后一次还让他照顾,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这一年一直都听你的,你也得听我一回。”
海瑞沉默半晌,没再坚持。
两人才洗漱没多久,就看到门缝里塞进来几张小卡片。
王用汲不知道这卡片是什么。他自己从没住过小旅馆,与海瑞一起出车偶有听到门缝塞卡片动静,都会被海瑞低声咒骂着迅速地撕碎扔掉。今天恰巧就站在门边,便顺手捡了起来。这一看便红了脸,呼吸都有点急促。
海瑞见他突然在门口愣住,瞬间便明白他手中拿着什么,下意识便伸手去抢,却不小心抓住了王用汲的手。两人手一相碰,便都僵在那里,海瑞没有松手,王用汲也不想把手缩回去。
在车队一年期限马上要到,王用汲最后一次跟车,两人到这时才觉得将要到来的分离像是抽筋剔骨,割舍不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王用汲恍惚觉得有半个世纪那么长。海瑞突然狠狠地把王用汲压在门上吻住了他。唇舌霸道地包裹吸吮,恨不得把他吞吃入腹再不分开。王用汲被他吻得双唇肿胀,几乎无法呼吸,勉强才推开一点距离,眼里却迷离缱绻,轻轻叫道:“海哥?”
海瑞猛地直起身来,脸上一红。“我……”他自己知道刚刚太越界,只能勉强平复住喘息,别过脸去说道:“对不起。”
一年来一起经历大小事情无数,却从没见过海瑞这样压抑而受伤的神情。王用汲看海瑞像受伤的野兽一般双眼通红,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一狠心掰过海瑞的脸,闭眼吻了上去,轻轻解开了海瑞的一颗衣扣。
海瑞呼吸一下变得粗重起来,有些急躁凌乱地配合着脱掉碍手碍脚的衣服。初夏的天气,小屋中闷热无比,抚摸上王用汲光洁的后背时候,海瑞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一向能稳稳握住方向盘的手都有些颤抖。与王用汲一起出门时他无数次想过紧紧地抱住他,但也只是一想而过。他知道王用汲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该有的念头都被狠狠压住。没想到最后一次出车时梦想成真,海瑞不知道是心花怒放还是忧愁伤感,只不断地吮吻王用汲的脖颈,胸口,用手抚过他后背,腰臀,再轻轻向前滑去……
王用汲的身体和他起了一样的变化。他第一次与人裸裎相对,肌肤相亲。被海瑞粗糙温暖的大手抚摸过全身,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不知不觉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海瑞动作渐渐放肆起来,王用汲身体变得越来越热,还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王用汲大脑一片空白,早已不知身在何处,只知道自己和海瑞在一起,可还想离他近些,再近一些,最好能融为一体,再不分开……迷迷糊糊中忽然感到海瑞手指探入身后,便不舒服地哼了一声。
海瑞动作一滞,沙哑着嗓子道歉道:“不舒服的话就不做了……润莲。”
王用汲小名叫润莲,自从长大就再没人叫过。温暖湿热的气息萦绕在王用汲耳边,这一声“润莲”让他呼吸都乱了起来,身体不自觉地贴近海瑞,靠在海瑞耳边梦呓般回应了一声:“海哥。”
这是明明白白的邀约。海瑞脑子轰的一下,再不能忍耐,扣住他后腰挺了进去。坚硬滚烫的下身让王用汲身体被充满,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海瑞的肩背。恍然回忆起自己某次跑长途发了烧,海瑞就这样把他裹在毯子里抱着他。今天却比那天离得更近,抱得更紧,心跳也更厉害。
海瑞缓缓抽送起来,王用汲有些胀痛,正犹豫要不要挣扎,突然被用力一顶,下身瞬间传来一阵又酥又痒的触觉,像电流一样直击心脏。王用汲顿时全身酸软没了力气,忍不住哼出了声。
海瑞凶狠而克制地顶撞着,每一下都用尽力气,又不敢太快怕伤到他,每一下都让王用汲觉得自己快被顶穿了。海瑞伤感地盯着王用汲的脸,像在训斥又像在倾诉一样发狠地问他:“你本来一个月就该走,为什么又要留下来?”声音里都带了点哽咽腔调。他跑了十多年车,经历几十次换人离别,从没想过有这么一个人想让他拼命留住,却又知道压根无法留住,只能想办法在他身体里进得深些,再深些。他偷偷想,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王用汲记住他身体的形状,记得他的声音和温度。
“我……嗯……舍不得走……”王用汲迷迷糊糊回应着,声音呜呜咽咽连不成句。
海瑞眸色骤然加深,顶了几下又有些落寞地叹息道:“舍不得也不能跑一辈子车,这里本来也留不住你。”
王用汲心头一震,下身传来的快感和心头的悸动混在一起,竟有流泪的冲动。刚想说话却感到海瑞离开了自己身体,茫然间被翻了个身,海瑞从身后抱住他顶了进去。
耳侧颈后被他轻轻地亲吻,身后是他滚烫的身体,身前有他的手掌游走抚摸,当下身最坚硬的部分被海瑞握住时,王用汲觉得自己快爆炸了,整个身体都被海瑞圈在怀中不知该怎么纾解,只能无意识地一声声叫着海哥,换来海瑞越来越凶的顶撞,连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凶狠:“留不住你,能留一晚上也好。”
王用汲被顶撞得神思不属,只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海……海哥……我……嗯……哈啊……”呻吟声听起来急切而渴求。海瑞不再控制,猛地加快了节奏疯狂顶撞起来。王用汲觉得自己身体都飞了起来,像是第一次坐着海瑞的车,身边的一切都在飞速地后退,而他和海瑞一起,向着夕阳的方向疾驰而去,直到离那耀眼的光芒越来越近——
“海哥——”王用汲伴着最后一波强烈的快感到达了巅峰,接着感觉身体里涌进一股热流,海瑞重重地伏倒在他身上喘息叫着润莲。王用汲回过头去再次和他唇舌纠缠,直到海瑞狠狠地咬了他一下,才彼此分开。海瑞仍然紧紧地抱着他,呼吸起伏中身上的粘腻汗液都蹭到了王用汲后背,却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过了好一会,听见海瑞在身后闷闷地说:“走了之后,别记着我。”
王用汲静静地等了一会,才低低地说道:“就算不记着你,也会记着咱们的车。”
海瑞手臂紧了一紧,在王用汲后颈亲了几下,像是赌气又像自嘲地笑了一声:“想看车想开车,就来找我,别去找别人,别吃了亏。”
王用汲没再说话,心里暗暗有了主意
Chapter 2: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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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没人知道王用汲的背景,海瑞却知道。
王用汲自己不说,海瑞也没打听过。只是搭班第三个月跑车的时候,王用汲上厕所把手机丢在了座位上。嗡嗡两声信息提醒,海瑞不小心一瞥,看到了弹出来的消息框。
“小王总,再不回来老爷子要生气了。”
“说好一个月,这都几个月了?”
海瑞不屑地笑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没事跑来找罪受,他见过不少,也听过不少。
又觉得不对劲。
王用汲和那些人不一样。甚至如果没有这两条消息,以他的阅历,也不过是以为读了书的年轻人,准备做管理层之前先在一线锻炼下而已。
海瑞的搭档换过了二三十个,什么样的都有,有人大大咧咧喜欢高谈阔论,有人懒洋洋能躲就躲,有人脾气暴躁,有人闷不吭声……海瑞从来不在意。开好自己的车,对方别在自己车上找麻烦,那爱谁谁。
可自从与王用汲搭了班,好像就不一样了。海瑞不喜欢说话,然而不由自主地想和他多说几句,也完全不需要费尽心思找话题,好像彼此随口一句话,就能嵌到对方心里。明明才认识没多久,却像相熟多年的老朋友——这么说也不对,海瑞压根也没朋友。
车是海瑞唯一的朋友,即使并不属于他。这车已经跟了他六年,磨合得像他身体的一部分,脑中有什么判断,几乎瞬间就能完成指令。海瑞每天都要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各个部件的保养一丝不苟,开车时也小心在意不让它受一点累。尽管开了六年,性能外观却完全像一台新车。王用汲到的第一天就被它吸引住了。
“我要跟那台。”王用汲笃定地对队长朱七说。
“这个……还是听安排……”朱七尴尬地笑一笑,心想正愁这个人不好配,还有上赶着要上车的。
王用汲如愿以偿地跟了海瑞的车。他才拿到大车牌照没多久,对所有教程里的知识记忆犹新,这台车的状态就像教科书一样标准而完美。
更完美的是师傅开车的状态,什么样的路用什么速度,多重的货配多大的胎压,什么样的地形用什么样的档位,以至于各种突发状况的处理……这些只在书本和教程里的操作,海瑞也一样呈现得清晰连贯,有条不紊;路边遇到其他车故障抛锚,海瑞一眼就能看出怎么回事。非但如此,海瑞甚至能从一辆车七扭八歪的运行轨迹中判断这个人是酒驾还是新手,王用汲还曾跟着他逼停过酒驾的车辆,让司机乖乖跟交警去受罚。
王用汲不敢太雀跃怕人觉得自己没见识,但眼睛里的光却分明都晃进了海瑞的眼里。
海瑞靠在驾驶座的靠背上闭目养神,脑中时不时便闪过一些以前的片段,睁开眼后自嘲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王用汲走了一年,海瑞没有联系过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联系了又能怎样?何况海瑞有自己的主意,行程都安排得满满的。他需要跑车,只有握着方向盘时候,才能心无旁骛,什么也伤不到他;他需要赚钱,赚到了钱,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时而会在累了一天后入睡前,偶尔想到,王用汲可能忘了自己吧?想想也是,人家要忙着做大生意,又哪有空搭理一个老司机?
海瑞看向驾驶窗前,那里卡着一张小卡片。卡片上的女人妖娆妩媚,这是他能留下的唯一带着王用汲气息的东西,那天它被王用汲捏在手里,因为一些太用力的动作而被捏得皱皱巴巴。海瑞每每用手摩挲着它,就会想起那个狂乱而隐秘的夜晚,窄窄的小床上,身前抱着那个人的触感。
海瑞甩了甩脑袋,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开。
却涌进了更多的记忆,都是在路上遇到的事情,在车上说过的话。
那天因为海瑞误判了天气,让两人一车困在雨中无法动弹,王用汲也丝毫没有抱怨,冒着雨与海瑞一起检查车况,为他临场发挥的完美处理而叫好。两人像落汤鸡一样爬回驾驶室,王用汲甚至还有心情隔着茫茫的雨幕讲解起明明近在眼前却看不到的村子和大山。
他说:“这个村子以前没有路,所以大家摩托车和自行车都骑得特别好,听说有人能一车带五个人。看起来像印度阅兵。”
他说:“前面那片山里面的枇杷特别好吃,就是没有大路运不出来,我每次来吃也得骑着自行车,屁股都要颠碎了。”
他说:“这条路宽度设计不合理,如果不是海哥你来开,别人肯定要和对面的车擦上了,我得给路政部门提意见让他们改改。”
他说:“要是有大卡车比赛,我一定给你报个名,得了奖的话你得告诉别人我是副驾驶。”
那天的瓢泼大雨,胜过无数个没有他的晴空万里。
……
海瑞正出神,却听到副驾驶的门咔哒一响,队长朱七从右面登了上来。
“你都半年多没跑长途了。”朱七瞪了他一眼,习惯性地想去兜里摸烟,看了一眼海瑞冷硬的目光还是停了手。
“我就开短途,还能多跑几趟。”海瑞懒懒地说。
“这车不跑长途太浪费了。”朱七无奈地说。当然也知道他不跑长途的原因:没人跟车,海瑞也不想让别人跟车。王用汲走后第一个月还给他换了两次搭档,然而海瑞都与人家起了冲突,嫌人家身上烟味重,嫌人家不会换机油。
都是借口。海瑞自己也心知肚明,从前的搭档什么样的没有?可是自从与王用汲搭了一年,他才知道“搭档”两个字是什么分量,曾经无所谓的事,都变得有所谓了。
“我知道小王不错,可没了他你还不开车了?”朱七愤怒不解地诘问道:“咱们车队七八个新来的能干的小伙子,哪个不能跟你跑跑?一个月不跑长途我还能帮你顶顶,你还能一辈子不跑?”
“那就一辈子不跑。”海瑞无所谓地说。
朱七气得说不出话,无意间往海瑞那边一瞥,看见车窗前塞着一张小卡片,皱巴巴的。朱七是老司机了,不用近看都知道是什么,一下子气笑了。大车司机对这东西一点不陌生,旅途漫漫寂寞难熬,年轻人难免找些事情打发寂寞,车队从来不管。可海瑞从来不会收集这些。第一次看到海瑞的车上有小卡片,而且只有这么皱巴巴的一张,朱七脑中迅速地做了判断。
“有相好的了?”朱七说着伸手去拿卡片想看个究竟,却被海瑞抓住了手腕。
“别动。”海瑞的脸腾地红了,更让朱七验证了自己的判断。
“还是近处的对吧?”朱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怪不得都不跑长途了。”
海瑞不置可否。
“我告诉你,这些人见客就接,你因为她耽误挣钱,她可不会因为你耽误挣钱。”朱七的手腕被海瑞钳得生疼,嘟囔着挣了出来。
“我想走了。”海瑞平静地说。
朱七吓了一跳,瞪着海瑞说道:“你脑子进水了?因为个表……因为个相好的,连车都不开了?”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怀疑地问道:“是不是隔壁车队挖你过去?他们给多少钱?”
“我要把这个车盘下来,自己出去单干。”海瑞正视着朱七,认真地说,“这车六年了,按车队规定已经可以折旧卖给个人,我的钱,也攒够了。”
朱七呆呆地瞪了他半晌。他知道海瑞的脾气,说过的话从来没有更改,劝也没用。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你能过了赵经理那关,我就不拦了。”说完翻身下车,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海瑞看着那张小卡片发呆。
他不打算在车队开车了。他后来也去了那片山,那里的枇杷真的好吃,可是太偏远,车队也不会接那里的活,所以他打算自己单干,那些车队不让去的地方,统统去个够,把那些好吃的东西,都运出来。
他想告诉王用汲,那个村子现在修路了,那片山也修了路,想吃枇杷可以不用把屁股颠碎。
他想告诉王用汲,他会有自己的车了。王用汲想去哪里,他都能带他去看。
可是他不可能去找他。两个世界的人,交集也不过一瞬,能留下点念想给他,老天已经待他不薄。
海瑞把衣服蒙在脸上。不开车的时候,他讨厌任何一处射进来的光线,那会让他的想念无所遁形。
王用汲的车驶入车队的大门时,里面的人才刚刚吃过午饭,三三两两地靠在树下墙根聊天。老司机们最惬意的也是这段时光,吹会牛聊会天,休息足了就各自登上坐骑,驶向各自的方向。王用汲进门就看见那辆熟悉的惹眼的红色大集卡,安安静静地排在一排短途车的中间。
王用汲下了车,还没走近却被一个人拉住了胳膊。
“老王?又看上哪家的猎物啊?”
王用汲不用回头就知道说话的是谭纶,是他大学同学,当年毕业也进了物流行业,两人曾经十分要好,见面打招呼也不用客套。这两年王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也开始瞄一些车队打算收购,因此谭纶也不避讳地讲了出来,只是他却不知道王用汲曾经在这里跟车一年,王用汲不想惹事,来跟车这件事也做得极为隐秘。
王用汲疑惑地看了看谭纶周围,问他:“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这里不像你常来的地方啊?”
“接个私活帮他们做第三方稽查。这家管运输运营的赵经理让我跟那个车,去查安全驾驶违规违禁。”谭纶说着向那台红色集卡一指,王用汲顺着他的手看去,司机正坐在车里睡觉,脸上扣着一顶帽子。
王用汲心跳漏了一拍,问道:“为什么查他?”
谭纶四下看看,低声说道:“听说他赎了台车,要自己出去单干,赵贞吉舍不得放他走,又拉不下脸求他,就想了这么个损招,查他违规违禁。”
车队的规矩王用汲是知道的,每个司机都有行为分,可以扣可以加,但离职的话就必须把扣掉的分换成数目可观的罚金补满。王用汲轻轻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你查的怎么样?”
“别说了,屁都没有!”谭纶愤愤地说道,“我真没见过这样的,跟了一天半,一点挑不出来错,下午他要去建德,我再跟去看看,不行我也没办法。”
王用汲低头掩住微微翘起的嘴角,抬头对谭纶说道:“我来看看。”
说着径直走向那辆车,熟练地攀上副驾的车门,钻了进去。
里面的司机仍然扣着帽子动都不动,听见开门声便不耐烦地说道:“不是说了吗?一点之前不出发。”
王用汲看了看表,十二点四十。
“那我等你二十分钟。”王用汲强忍着笑意说道。
司机猛地起身,帽子也随之掉落下去。海瑞目不转睛地看着身边的王用汲,一时像是要哭又像要笑,手握成拳又松开,眼睛只紧紧地盯着他,生怕一眨眼就找不到人。王用汲微笑着与他对视,一年多不见,再见到这张脸竟然心脏还会狂跳不止。海瑞稳了稳呼吸,把钥匙一拧启动了汽车。
院中的人只听嗡的一声,都睁大了眼睛。那台鲜艳的红色集卡,从来没在午休时间发出过任何声音的集卡,在十二点四十发动了。
“我靠,我的耳朵中邪了。”一个司机呆呆地说。
“不止呢……”另一个司机盯着大车的方向,喃喃地说道,“我的眼睛也中邪了。”
驾驶窗后面的海瑞,从来都黑着脸没有表情而被人偷偷叫“黑无常”的海瑞,好像在笑。
所有的人都在发呆时,那台车从一排车里开了出来。
谭纶如梦初醒,赶紧追上去气愤地问道:“不是说一点才走吗?停一下我上车!”
王用汲把手伸到车窗外,拍了拍副驾驶的门上“核载2人”的喷漆,笑得阳光灿烂:“不好意思,满员了。”
谭纶愤愤地大声咒骂几句,顺着车开走的方向踢了一脚。他和赵贞吉也是老相识,虽然谈不上关系多好,可人家暗示自己的忙却没有帮上,不由得有些郁闷。
大车开出了车队大门,海瑞仍是像往常一样目不斜视,只是这次眉梢眼角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向来做事严谨古板,核载多重就是多重,多一斤也不行,限速多快就是多快,快一分也不行,午休就是午休,午休时候车也要休息。然而现在他载着王用汲,在十二点四十五的大街上开得欢快无比。
王用汲狂跳不止的心脏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好像一年来的煎熬,都值得了。
一年多以前的朝夕相处曾让他眷恋不舍,那天晚上荒唐狂乱的一夜也更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一辈子跟车也很好,只是得让老爷子能心平气和。
老爷子要求很正常,既然在外面磨练了一年多,那只要把家里的运营部门管理好,就会放权,让他自己去物色车队,扩大规模。
物色个屁,扩大个六。王用汲暗想。就那么一块蛋糕,所有人都想吃干抹净,可他一直想做的却是去没人走过的地方,把那些偏僻得无人进出的大山全都跑遍,画出一张完美的行车网络。没人做的事,做起来才更过瘾。王用汲想。
可管理层才不会让他做这种几无回报的事,更不要提那些恨不得睡在热门路线上的司机们。
只有忍,只有等。
他没有违逆家里的意思,一头扎进了运营运输部门参与管理,把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偶尔也会跟车去远处调研,然而路上的风景却再与从前不同。同样的小村庄,坐上自家车队的车,便觉得蝉声聒噪,鸡飞狗跳,路边人家吵闹声还能传进耳朵;可从前与海瑞路过时,都会放慢速度,看路边人家炊烟袅袅,看远处牛羊倦懒悠闲,偶尔心情大好还会与路人打个招呼。
他说要看车要开车,就去找他,怕他吃亏。
王用汲想到临别前的那句话就会苦笑一声,在自家车队能吃什么亏,唯一的亏是不能和他一起。
但那时还不能找他,如果找他的结果只是见一面而已,那宁可不见。
一年来运营部被他管理得蒸蒸日上,可最终没有拿到董事会的签章去开拓冷门偏僻的线路。好在老爷子也看到他的坚持和拼劲,同意他自己出去闯,但不会有资金支持,全靠自己想办法。
王用汲第一站就到了这里,却没想到海瑞要走。
大车在街上撒了半天的欢儿,才在一段幽静偏僻的小路稳稳靠边停下。
海瑞这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回头看向王用汲。
王用汲也正看向他。激动,欣喜,雀跃,满足。海瑞眼中的王用汲就是这样,王用汲看到的海瑞也是这样。两人只对着傻笑,好像还没正经地打个招呼。
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海瑞第一次在驾驶座上,做出了驾驶以外的动作。
轻轻亲了一下,不够,再亲一下,还是不够。
多少下都不够,他最终揽过王用汲的后颈,吻住了他。
王用汲熟悉这台车上的每一处装置,一边回应着海瑞的吻,一边轻轻按下按钮,把车窗的遮阳帘放了下来。
昏暗的驾驶室里,两个人肆无忌惮地吻着。不像那天晚上狂乱而霸道,这个吻绵长而温柔。好像要把一年多的思念都慢慢地倾诉给彼此。海瑞的唇舌温热,还带着熟悉的浓茶味道,让王用汲想起自己第一次喝到海瑞茶杯里的茶,浓烈滚烫,让人一下子苦到心里,再慢慢地回甘。
王用汲对时间的判断一向敏感而准确,可这次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海瑞放开他,王用汲才突然想起来,他是有事在身的,海瑞也是。
“你下午不是要去建德?”“你来找我?”
两句话一起说了出来。
海瑞抬手看了看表,毫不在乎地笑了一声:“来得及,你还没见过哥真正的实力。”
王用汲从没见过海瑞像这样得瑟的表情,又想笑又觉得信服,海瑞说的话向来掷地有声不打折扣,他说没见过,那就一定没见过,他说有实力,那就一定有实力。
“听说你要单干?”王用汲突然想起被遗忘在车队的谭纶,没来由地心情大好。
海瑞看着王用汲,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要走了,走我想走的路。”
王用汲盯着海瑞看了半晌,突然笑了。
海瑞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地盯着王用汲。
王用汲双手交叠抱在后脑靠在座椅上,抬头看着车顶悠悠地说道:“我也要走了,我想请一个人跟我一起走。去很远的地方。”
海瑞心里一动。
“但是没有钱,没有车,也没有司机。”
海瑞一愣,随即也笑了。
“要是想合作,总得有点诚意。”海瑞表情变得有些不怀好意,离王用汲的脸又近了一些,王用汲脸上红了一片,不由得躲了一下。
“我可以出人,出车,分成要五五。”海瑞严肃地说。
王用汲无奈地笑了,开始四处打量着这台他阔别一年又无比熟悉的驾驶室。
一切都没变,除了车窗前那张小卡片。
王用汲记忆力奇佳,卡片上的号码一年前随手一看就记住了,再看到时当然明白是什么,却忍不住想打趣他。
“海哥你……”王用汲故意眯起眼斜睨着卡片的位置。
“我没找。”海瑞难得地忸怩了一下,黝黑的脸上现出一点可疑的红色,说着拉开副驾驶前面的抽屉,抓起两个小盒子摔到两人中间。“我都留着呢,不信你数数。”
王用汲立刻红了脸。车队怕司机不节制,每个月都会发一些计生用品,他在的时候还会发双份。只是两人都没用过。王用汲不敢细看赶紧又塞了回去,却有些奇怪的,紧张又期待的心情。
不管发生什么或者不发生什么,他想见的人,想做的事,都已经在身边了。
王氏物流的员工都说,老板太惯着儿子。
那么天马行空不靠谱的想法,竟然也顺着他成立了一个人的公司。
说是与人合作开拓下沉市场,可合作方却从没见过,只有一个司机。
小老板从前飞机坐得好好的,最近却开始晕机了,因为太高;长途出差只能坐车,还必须是合作方的大车,小车也不行,太低了,晕车。
老板实在是太惯着儿子了。
Chapter 3: 3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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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职手续没有想象中那么快,因为海瑞到人事科的时候,有人排在前面。
海瑞还没进门就听到执着而有些激动的声音传出来:“凭什么不能带媳妇跑车?”
是新来的齐大柱,不那么机灵但是很靠谱的小伙子。海瑞甚至不用进门就能想象朱七无奈头疼的表情。
海瑞进了门,看到除了朱七和齐大柱,还有一个女人,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眼神有些凶,看起来不好惹。
不弱,能跟着跑车。海瑞暗暗地下了个判断。可惜车队不可能让女人进来,赵贞吉把车队管理得井井有条,当然条条框框也都卡得死。
见人事和朱七都在和齐大柱掰扯,海瑞便站在一边等他们结束。一些在车队闲坐的司机听到动静都围在屋门前看热闹。
“你别痴心妄想了,”朱七显然已经没了什么耐心,“长途车一出去能走半个月,女人哪能禁得起这个?”
“我媳妇比大小伙子顶用!”齐大柱不服气地说。人群中发出一些笑声。围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不仅是暴躁队长和木讷小弟的对线让他们觉得有趣,多出来的一个女人更是大家好奇的源头。
“行行行,顶用顶用,你看看谁家车队里面带个女人?不得坏了名声?”朱七有些气急败坏了,也不管当着大柱媳妇的面就口不择言。
“隔壁车队田老三怎么就行?”大柱仍然坚持着。
“人家那是个体加盟的车队!”朱七冲到齐大柱面前吼道,“人家是单干!自己有车!自己说得算,带自己的媳妇!”
齐大柱的气势弱了下去,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嚷了一句:“凭什么单干才能带媳妇?”这才回头看见等着办事的海瑞,余气未消还是打了个招呼:“是吧海哥?对了你要去哪家了?”
海瑞看了看地又看了看天,最后还是看向了窗外。
“我单干了。”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海瑞清楚他们在笑齐大柱,可不知为什么,自己脸上也有点发烧起来。
顾不上在人事这里多纠缠,海瑞还要去见一个人。朱七告诉他,胡宗宪在找他。
胡宗宪是带海瑞入行的师傅,当年据说是车队的定海神针。海瑞开大车几乎是胡宗宪手把手带出来的。胡宗宪说,海瑞就是为了开车而生的。
然而师徒俩也有不同。胡宗宪年轻时不仅技术超群,而且路子野,识时务,什么样的路都敢开,什么样的人都敢交,为人处世十分吃得开。
海瑞不一样,海瑞守规矩,爱车,也很孤僻。尽管他知道这台车在自己手里能完成多少人不能完成的任务,但他绝不过线一步,始终让自己和自己的车处在最佳的状态。
胡宗宪说,这是的缺点,也是多少人修都修不来的优点。
海瑞对这个师傅十分信任,更在他面前毫无负担。所以见面第一句话,海瑞就毫不客气地问:“赵贞吉去找你了?”
胡宗宪和车队运营经理赵贞吉是故交。海瑞进车队还是胡宗宪推荐的。据说两个人也曾经搭班长途开车,只是后来各有各的路,也再没有什么交集。赵贞吉竟然为了自己搬出胡宗宪来当说客,海瑞还有点诧异。
“他没来找我,是我找的他。”胡宗宪吐出个烟圈,悠然地说。
海瑞嫌恶地挥了挥手想把烟赶走,看在师傅的面子上没去夺他手里的烟,哼了一声说道:“都一样,我知道你是想劝我留下来。”
胡宗宪看起来落拓不羁,眼神里却始终有一种让人不能不郑重对待的凌厉。他斜着看了一眼海瑞,说道:“翅膀硬了,觉得自己能撑起来了?”
海瑞没说话,只看着自己的手,上面布满了硬茧,的确很硬,不像王用汲的手,虽然也很有力,却比他的柔软得多。
胡宗宪不介意他无声的对抗,接着说道:“我听说你要和小王合伙?你以为他能拿到钱吗?他家老爷子说不给钱就真的不给钱,你们两个小子能掀起什么浪来?”
海瑞当然知道。王用汲不会对他说谎,他说没有钱,就是真的没有钱。
胡宗宪终于沉不住气,向前探身严肃地说道:“这么多年你接的任务最多,从来没出毛病,你以为是你自己开得好?是因为有车队这个平台托着你,否则你觉得谁放心请你拉货?赵贞吉这人我知道,他有领导才能,才能让你们车队都跟着吃肉。这次他没找过我,是我怕你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
海瑞这才同样严肃地看向胡宗宪。
“师傅,我好好开我的车,不惹事不怕事,怎么就不能单干?”
“你还是太高看自己了,”胡宗宪躺回椅子上,看向窗外,“不说别的,就荒山野岭的车匪路霸,你都答对不起。”
海瑞哼笑了一声说道:“110不是摆设,要警察干什么用的?”
胡宗宪不以为然地撇过头去掸了掸烟灰:“太年轻,有些土匪都是警察养着的。要不是老七把交管都打点好了,你以为车队怎么能畅行无阻?”
“师傅,你落伍了。”海瑞的眼睛发出了得意的光芒:“去年交管局被撸了一个严副局长,你以为那举报信是哪来的?”
胡宗宪一下子被噎住了。他本来也没打算说服海瑞,但第一次,他熟悉的道上的所有潜规则,好像没什么用了。自己真的老了。
“小兔崽子……”胡宗宪恨恨地骂了一句。这届年轻人真不好带,还是广场上跳舞的的马大姐明事理,他想。
胡宗宪终于还是没沉住气,站了起来拍了拍海瑞的肩膀:“不和你兜圈子了,我和赵经理打了招呼,同意你个人身份加盟车队,平时你自己爱干啥干啥,每个月给他跑两趟就成。”
这下轮到海瑞哽住了。赵贞吉对车队管理上纲上线,怕不好管理因此从不接收外面的挂单司机,能说服他破这个例,不知道胡宗宪费了多大口舌。
海瑞走了,胡宗宪却发起了呆。
这届年轻人,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曾经学会了各种潜规则并去适应它,利用它;可海瑞他们好像看不到那些隐形的东西了。
无论如何,能帮一把总是好的。胡宗宪知道海瑞,也知道王用汲。年轻人冲动,不代表做不成。他和赵贞吉也曾经一起开车,胡宗宪想两个人合伙买个车,跑长途,但赵贞吉说:你落伍了。哪能开一辈子车,年纪大了该考虑后路了。
胡宗宪眼里的光消失了。
赵贞吉进了管理层,结了婚,生了孩子,而胡宗宪真的开了半辈子车,带出来好多徒弟,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女人,直到前年才跳广场舞认识了马大姐。
有想法的搭档不可靠,胡宗宪想,还是跳舞的马大姐踏实。
……
“哎呦卧槽!”胡宗宪出神间被烟屁股烫到,猛地抖了一下手。
海瑞心情很好,把师傅噎成这样还是第一次。
开车上路,怎么可能遇不到江湖宵小?偷油的,收过路费的,有凶神恶煞直接要钱的,有笑容满面假装为难的。海瑞不怕,但搭档怕。有人劝他花钱消灾,有人表示人之常情;海瑞在据理力争的时候,自己人先把钱递过去了;好容易有一个莽撞硬气点的,却动手没打过,反而被认定寻衅滋事吃了罚款。
直到搭上王用汲。
两人搭档第一次遇到卡点收费强迫加油的,王用汲就报了警。警察却处处和稀泥。海瑞了解所有的交通收费条例来反驳,王用汲处处配合晓以利弊,还偷偷录了音。再之后,两个人把所有遭遇过所有被偷被卡的地点都记在地图上。海瑞头脑清晰极擅推理,很容易就猜到了那几个问题地点的辖区对应的负责支队。王用汲文笔不错,举报信写得有理有据条理明晰。那封举报信和所有录音,不但举报掉了支队的何队长,还间接帮监督部门顺藤摸瓜端掉了整个片区的保护伞,交管局副局长老严都被牵连了进去。
那是海瑞第一次知道搭档的含义。
那是王用汲第一次看到反抗的意义。
王用汲回去办理手续,已经半个月没见面。海瑞突然很想念王用汲,比那次分开了一年还要想。
Chapter 4: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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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用汲还没回来,海瑞就按着胡宗宪的建议到车队时履行任务。
再次见到海瑞时,朱七很高兴。
“来来来,给你看个好东西。”朱七神秘地说。
朱七的好东西只喜欢给海瑞看,因为其他的司机总会想着法地坑蒙拐骗把他的好东西顺走。这么多年也只有海瑞,既能满足他炫耀的欲望,又不会对他的东西觊觎侧目。这东西他只得到两个,想给人炫耀却不敢拿出来。好容易等到海瑞来,他才神秘地掏了出来。只是这次,他也没算准。
“这个好。七哥,给我一个。”海瑞红着脸说。他第一次向人开口要东西,觉得比自己偷东西还羞耻。自从王用汲回来,他的规矩被自己打破了不少:不在午休时间发动,不到紧急绝不鸣笛……不过会有新的规矩了,海瑞想。
朱七后悔给海瑞展示了,人家第一次开口,自己总不能显得太小气。
天空响起一声闷雷,司机们三三两两地动起来,去给车厢罩上篷布。
朱七站在车顶,指挥着徒弟齐大柱把各个布角卡紧拽平,抬头看见海瑞也在动。一个人拉起一边用力抖开,再从车头走到车尾,伸手一展,篷布被平平整整地盖在了车厢上。司机盖雨蓬往往是两人互相帮忙协作,只有海瑞,十年来几乎不会开口让别人帮忙,从来都是一个人把车子打理得干干净净,稳稳当当。
这小子肯定有相好的了。朱七愤愤地想。否则那张十年来都仿佛人家欠了他八百块钱的脸上,怎么看起来好像不一样了?明明和之前一样也没什么表情,却处处透着惬意,连盖遮雨布都像在给新娘子披嫁衣,藏不住脸上的喜气。难怪把自己好容易弄到的宝贝都要走了。
朱七漫无边际地想着,看到自己车的篷布被卡住了,大柱怎么拽也拽不动。朱七更生气了。
王用汲结束了所有的手续,一身轻地回到了海瑞这里,下午就要开始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行程。王用汲敏捷地爬进驾驶室,看见海瑞正坐在座位上,喝酒。所有的窗子都被遮阳帘挡住。车窗前一个易拉罐,两个玻璃杯。王用汲愣住了。
王用汲从没见过海瑞喝酒,或者说几乎没人见过海瑞喝酒。和平时大口喝水的爽快不一样,海瑞喝酒时,脸上也带着一股狠劲。杯里带着泡沫的液体一荡一荡地减少,海瑞的喉结也跟着上下滚动,王用汲看呆了一瞬,随即清醒过来,上去按住了海瑞的酒杯。
“海哥你怎么……”
海瑞露出一抹不是很正经的笑容:“放心,没人看见,你也来尝尝。”
王用汲被他这一笑搅的心神一乱,没来由地也放弃了坚持。喝就喝吧,大不了明天再跑,他想。
只是还没伸手接杯子就被揽过脖子,随即带着酒味的唇贴了上来。王用汲本能想要挣开,然而被海瑞不容拒绝地灌进一口清冽又苦涩的啤酒。
海瑞的的胡茬很硬,刺得王用汲又痒又痛,却紧紧揽着他不肯松手。那口啤酒的香味直沁入五脏六腑,王用汲被吻得七荤八素,心里觉得该推开他,手上却不自觉抓紧了海瑞的衣襟。这个带着酒香的吻缠绕着两个人的唇舌,久久不散。海瑞的呼吸粗重,王用汲也不小心喘出了声音,昏暗的驾驶室里,两个人都是心猿意马。隐藏许久的的念头被酒气一激,险些就要冲破藩篱跃出来。
大车突然发出响亮的一声鸣笛,不知道谁不小心碰到了喇叭。王用汲吓了一跳,赶紧从海瑞的怀中挣出来。车队的人觉得他们的耳朵又中邪了。
王用汲突然想起还有行程,不由得有些责备地说道:“下午不是要开车?这还怎么……”
海瑞又不怀好意地笑了:“那你来开?”
王用汲一口气哽在喉头,脸颊顿时烧了起来。刚刚被海瑞喂了一口酒,他当然也不能开车。
海瑞满意地看王用汲的脸由白转红,才凑到王用汲的耳边:“放心,七哥给的,没有酒精。我特意要来给你接风。”
王用汲的脸更红了。他以前喝过这个,却在看到海瑞的喉结时,把什么都忘了。海瑞喝酒的表情太野性,让他恍然以为,那是真的酒。不然为什么自己被灌了一口也有点晕乎乎?
海瑞看了看表,拉开遮阳帘发动了汽车。
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属于两个人的行程。所以回到家里的公司去交接时,王用汲的想念比海瑞更甚,正常一个半月完成的交接手续,被他日夜不眠地压成了半个月。
大车驾驶室里的风景,与外面是不同的。
那个视角很高,其他车辆从脚下疾驰而过,树木枝叶就挨在窗外,一伸手仿佛能抓到一只鸟。远远看去,似乎云都离得近了些。尽管他自己学开大车时也坐得这么高,可是在海瑞几近完美的操纵下,王用汲觉得自己是在飞。
进入村庄时,海瑞会提前放慢速度,这样成群列队的鸭鹅从车前经过也不会太慌张。王用汲看到近处的房屋就像在夹道向自己打招呼,远处的稻田也慢慢地靠近聚拢,整个村落像有生命一样,用热烈且不冒犯的态度,欢迎他。
荒僻无人的公路上,才是海瑞技术完美展现的地方。海瑞开车从不会突然加速或是急刹,所有速度转换都像一个常年在山中行走的人,脚步轻快敏捷。路边有密密的果林,海瑞会转弯,靠边,轻点刹车让王用汲伸手摘个果子,然后顺滑地加速,疾驰。周围的一切被飞快地甩在身后,于是所有的喧嚣,所有的艰险,也都被轻快地甩在身后。
海瑞回来履行任务,赵贞吉很高兴,也很生气。同意他挂单明明是自己给他托着底,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感恩?每次见面连个笑脸都没有。
从胡宗宪第一次把海瑞推到自己面前,他就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人。
脾气臭,不知变通,处处不讨人喜欢。和人不好好相处,发展到后来除了王用汲,没人能进他的驾驶室。
说不加班,就真的不加班;说不加货,就真的不加货。偏偏还都是写在车队的安全公约上,都是自己一个字一个字敲上去的,想罚他都没理由。
那天他送了货刚回车队熄了火,赵贞吉要他送一车急货,海瑞愣是不肯启动,说不能连续开六个小时,说他自己没调度好。赵贞吉气得鼻子都歪了,只能电话叫朱七回来送。
可是他又离不开海瑞。海瑞的车是全队最好的。同一批车,别人一个月五千的油,海瑞只需要三千五,别人一年半换一次轮胎,海瑞的可以用三年。海瑞开车是最稳的,十年没出过任何事故,一些重要货物,危险化学品,也只敢让海瑞去送。
胡宗宪来劝他让海瑞挂单,赵贞吉本想拒绝,胡宗宪却说:“以后你接了重货,放心让谁去?”
赵贞吉恼火地瞪了胡宗宪一眼。他刚刚知道,隔壁车队要被政府征用两台车,去紧急运一批果蔬,这就搭上了政府的关系,可自己这边,连个拿得出手的司机都要走了。
“权衡下,老赵。”胡宗宪诚恳而无奈地苦笑着说。曾经无话不谈的人,到最后想劝服他只能用“权衡”这样的字眼。
胡宗宪知道,赵贞吉最讨厌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一点不知道上进。所以胡宗宪不得不找他办事时候,就必须摆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把所有的利弊先说清。
赵贞吉还是捏着鼻子答应了胡宗宪。他说得对,权衡下,能让海瑞时不时干个活,物有所值。何况还能搭个王用汲。王用汲开车技术并不出众,然而懂事,随和,意识理论都拿得出手。得了空,还能让他像以前一样给大家分享经验讲讲课。王用汲跟着海瑞跑车,又和安全稽查谭纶熟识,更重要的是,他能把海瑞的所有的经验完完全全地表达出来,不会藏私。
王用汲讲课大家都爱听。这些司机对于书本向来都厌恶不已,然而王用汲讲课,他们就像跟着海瑞的车行驶了一段奇妙的行程。正常行驶时各种复杂操作,各种不利条件的规避,各种险情的处置……全都是他和海瑞跑车时一点一滴的记忆。司机们技术不差,但总是差了点别的什么。
“你讲那些没用。”海瑞曾经有一次对王用汲说,“他们就是想听故事,听完了想怎么开还是怎么开。”
王用汲不在乎,怎么讲都会有人不听,但每句话,都可能有人听。听到一句也好,也许以后就少一次遇险。
当然有认真的学生,比如齐大柱。
王用汲从车队那个窄小的休息室里往外挤时,齐大柱忙不迭地叫着王哥追了上来。
“王哥你来你来,”齐大柱拉着王用汲就去他的驾驶室,“你说海哥转弯上坡时候用后视镜判断前后车距车速,后车的我明白,前车的用后视镜怎么能看到?”
说着打开车门让王用汲上去。
王用汲指着后视镜说道:“看那里,转大弯挡住三分之一的时候就太近了,控制车速。”说着不经意瞥到齐大柱的车窗前,有一张女人的照片。
“是哪三分之一?”齐大柱不明所以,把王用汲挤到一边,自己上手比划两下。
王用汲耐心很好,见他还是似懂非懂,索性把胳膊绕过齐大柱粗壮的后背,顺着他耳朵边指过去:“那里。”
两人视线一致,看得就十分清楚。齐大柱如梦初醒,猛地睁大眼回头看向王用汲:“我懂了!”
说完伸手抓起车窗前的照片,猛亲了两口。“媳妇!我懂了!”
海瑞就坐在对面车的驾驶座上哭笑不得地看了全过程。王用汲有耐心他知道,愿意手把手教人他也知道,但内容对了未必方法就对,方法对了未必人就对。
王用汲下了齐大柱的车刚要回来,海瑞越过副驾驶的位子趴在右边车门上,对他比划了一下:“来我这边。”
王用汲疑惑地点点头,从左边门上了车,海瑞让了一点座位给他,好笑地问他:“王老师,教学生什么了?”
驾驶座挤了两个人,王用汲觉得太热了,奇怪的是明明齐大柱比海瑞壮实得多,刚才同样的姿势却没觉得拥挤。海瑞把胳膊绕过他后背,指向后视镜说道:“教给他看转弯车距?”
海瑞的声音很低很有磁性,像是有魔力一样让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他要是听你的,以后准得吃亏。”海瑞声音严肃起来,王用汲心里一惊,怕有什么不对。
不过比起窘迫,王用汲更担心自己误人子弟,只能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回事?”
海瑞拍了拍王用汲的后腰。“齐大柱开车你也看过,他开得很好,胆大心细,不用你教这么多。”
王用汲更加不明白了。
海瑞看王用汲有些窘迫紧张的表情,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索性不再卖关子:“他不是想跟你学开车,他想跟你学教开车,回去教他媳妇。”
王用汲立刻想到了齐大柱车上的照片,又想到他对着照片猛亲的两口,不知又联想到了什么脸红了起来。
海瑞向后挪了一点,把王用汲拉到自己身前让他坐在两腿间,用手指着车队大院里的定位标杆:“想教明白,得两个人看到的东西一样。他媳妇比他矮了一个头,看到的位置和他不一样。齐大柱自己开车心里有谱,但教人不一定能说明白。新人就该老老实实开车,最忌讳学什么秘诀,走捷径。”海瑞不以为然地说。王用汲被他圈在窄窄的空间里,心如擂鼓间竟然还分神想了一下——幸亏两人都不算胖,否则自己就得坐到他的腿上。
“知道错在哪了吗?” 海瑞低沉的声音就扑在王用汲的耳侧,王用汲知道他是故意的,然而自己却很受用。
“知道了。”王用汲有点无地自容,想着事后还得再给大柱讲明白。而让他此刻更无地自容的,是他感觉到身后的海瑞,身体有了一点变化。
海瑞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车门。
“走吧。”
胡宗宪说:年轻人,想得太简单了。
海瑞想到这句话就笑了。
单干遇到的困难,比胡宗宪告诉他的还要多得多。但胡宗宪猜出了两人会吃苦,却没猜到两人不怕吃苦。
王用汲的计划里,第一年几乎就是不赚钱的。怕空跑费车,没有活的时候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骑着自行车跑遍山区各个偏僻公路的路线。
公路多宽,有多少急弯,多少岔路,限高限重的桥梁……王用汲都一丝不苟地记在本子上,晚上两人会讨论在哪段路用什么样的配速,某个路线可以怎样分段,在哪个休息区停靠整装。
海瑞的车最宝贝,没有绝对把握之前,谁都不舍得让它上路磨损。
海瑞有多年的经验和敏锐的直觉,往往对那些路线看一眼心里就有了底;王用汲却相信数据的测算,反反复复推演几次,得出的结果再与海瑞比对。结果会发现海瑞随便瞄的一眼,和自己推算出的结果几无差别。
也有不一样的情况,海瑞就会好整以暇地笑着问他:“不信打个赌?”
王用汲也不服气,他相信自己手中的笔。
这种时候,当然要实际试一试才知道。车不能不跑,只是得跑在恰当的时候。
结果当然是海瑞赢了。
在王用汲以为要减档慢速通过的一段土路,海瑞在几秒之内连续加了四五档,还换了一次行驶模式,快速通过了。王用汲从没见过海瑞开车的动作这样令人眼花缭乱,他从来都是用最简单朴实的动作,完成一些最复杂的任务。
“知道哥的厉害了?”海瑞把车停在路边,得瑟地问。“输了怎么罚?”
“可是刚才……不会伤车吗?”王用汲有些不甘心地问。
海瑞轻轻皱了下眉头,叹了一口气。当然会伤车,可不那样开,会伤路。这是一条新开的乡村小路,没什么人维护,上面已经有许多起伏不平的痕迹。路破得厉害了,进出就更不方便。
这条路虽然走的大车不多,但也不是无人路过。他这样开了,其他人未必会。这个举动,根本就无谓且不值。就像他们要做的事,可能压根也没什么意义。
王用汲开始心疼了。这台车是海瑞的命根子,也是他的。而他们接下来要做的,是要去走遍无数条这样的路。
王用汲抓起海瑞的杯子,猛地灌下一大口茶水。苦得他差点没掉眼泪。
海瑞静静地看了王用汲一会,用手撸了一下他的脑袋。
“想什么呢?车就是要开的。这点磨损,哥用技术就能给补过去。”海瑞笑了,“你还没见过哥真正的实力。”
王用汲低头想了一会,也笑了。回头看向海瑞:“输了,我认罚。”
这天很热,王用汲又刚灌下一大口热茶,汗水已经把额头的头发打湿。海瑞看了一会才发觉,王用汲变黑了。曾经搭班跑车时也没有最近这样辛苦,王用汲白皙文气的脸上也带了些棱角。
“怎么了?”见海瑞盯着自己看,王用汲有些不自在起来。
“等着挨罚。”海瑞说着开门跳了下去,钻进了路边的小商店。
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盒子。
王用汲呼吸一紧,不敢多看。海瑞上了车,把那盒子塞到他手里。
王用汲冷不防被冰了一下,手上一哆嗦。他和海瑞自己出来跑一个月,吃饭睡觉几乎都是最简单地对付一下。几乎从不光顾小商店的海瑞,竟然给他买了一支盒装的雪糕。
“快点吃,今天还有好几段路呢。”海瑞别过头去,不耐烦地说。
王用汲能察觉到,最近海瑞好像在避着他。事实上,除了那天乍然重逢情不自禁,一个多月来两个人几乎手都没有拉过。除了前些天为他接风时那个带着侵略味道的吻,两个人与从前搭班开车也没什么两样。
常跑车的人都知道,司机的体力和精力多重要。王用汲也明白,所以他也没当多大的事。和欲望比起来,能一起见到每天第一缕晨光,能一起见识路上每一处风景,一起经历那些有趣的,惬意的各种奇妙经历,才更让人心醉神迷。
可是刚刚看到海瑞微微皱的一下眉头,王用汲觉得心里抽了一下。
海瑞从前在车队被叫做黑无常,不仅仅是因为长得黑,更多的是因为他脸上几乎就没有表情。所以看起来很凶。
看起来凶,但王用汲不怕,他知道海瑞不是凶,他只是不在乎,不在乎别人怎么样,不在乎环境怎么样。就算他也生气愤怒,他也一样不在乎,所以表情上并不会有太多起伏。
只是刚才那一下皱眉,王用汲知道,海瑞在乎了,心疼了。
海瑞心疼车,他也心疼车。
他心疼海瑞,海瑞也心疼他。
“海哥。”王用汲吃着雪糕,十分正经地叫了一声。
海瑞毫无准备地回头,正对上王用汲冰凉的唇。一口甜腻的雪糕准确地送到了他嘴里。
妈的,下午还怎么开车。海瑞脑中只闪过这一句话。
心照不宣地,两个人一起爬进了货厢里。
海瑞的车从来干干净净,不管运过什么货,第二天都找不到任何痕迹。
然而昨天运了一厢水果,车里面都是淡淡的果香味。
车厢被海瑞装了冷链运输设备。当初他想着王用汲喜欢吃枇杷,就已经暗暗计划好,装上冷库,可以运生鲜。
所以现在他们在黑暗的,凉爽的,还带着果香的车厢里,好像什么都准备好了。
什么都看不见,所以触觉和听觉尤其灵敏。亲吻时的吸吮声,凌乱的呼吸声,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和王用汲不小心发出的轻哼,在两个人脑中都被放大了无数倍。王用汲觉得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海瑞也仿佛着了火。
那天晚上太仓促,仓促到来不及好好地抱一抱对方,抚摸对方的每一处肌肤。可是现在,一切都刚刚好。
王用汲知道自己喜欢海瑞,在很久以前就知道。然而他不能,也不敢这样放肆大胆地抚摸海瑞结实的臂膀,强健的腰背,甚至下身滚烫坚硬的物事。
现在他的指尖终于能划过海瑞的皮肤,能感到海瑞粗重的呼吸,渴望了那么久的身体终于贴近,王用汲觉得心脏快从胸口跳出来,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海瑞皮肤并不光滑紧绷,然而粗糙之下却能摸到硬实而弹性的肌肉,此刻有些僵硬,也因为被它的主人控制着而有些颤抖。
海瑞当然在忍。已经忍了一年多,也不怕多忍一会,让两个人的抚摸和拥抱更彻底,更紧密。一年前的那个夜晚以为是再也不见的生离,所以满心的不舍眷恋和不甘让他无法约束控制那股冲动,只是没想到这冲动灼伤了王用汲。
海瑞不是没见过血,然而那天的一抹红迹却让他触目惊心,又心疼又后悔。那天之后,他偷偷在网上搜索怎样才能保护那个人不再受伤。他还想,再见面不一定要做什么,好好地抱一抱他就好。只是没敢想过,不知道梦里预习了多少次的内容,现在真的用得上。所以哪怕王用汲就在自己怀里发出渴求声音,海瑞还是忍着,轻轻地抚慰,慢慢地开拓。
海瑞的手再次抚过他前胸时,王用汲喘息着叫了一声“海哥……”
“不舒服吗?”海瑞停了一停,有些忐忑地问道。
“我……没事……”王用汲觉得脸上更烫了,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来:“就算在那天,我也……很好,其实不用……”
海瑞呼吸变得更粗重了,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王用汲几乎无法回答他简单的商量和询问,才小心翼翼地探入他的身体。
“润莲……”海瑞叹息着轻轻叫了一声。抱着身前这个无数次想念又一直没敢再碰的人,好像什么都值了。
“别忍着。疼了也别忍着,爽了也别忍着。”海瑞说着轻轻吻了吻他额头,慢慢地律动起来。
车里的凉气正好,两个人却全身火热。王用汲哪敢听他的,压抑的细碎声音在车厢里却尤为明显。
海瑞听得心头发酥,忍不住就想更用力些,让王用汲把所有的情绪都绽放出来给自己看到。
“是哥表现得不好吗?”听到王用汲再次咽下一阵呻吟,海瑞有些气恼,随着问话更加大了力道。
“海……海哥……啊……”王用汲终于忍不住这一波彻骨的快感,失声叫了出来。第一声出来了,后面断断续续的呻吟就再也收不住。嗯嗯啊啊的声音传到自己的耳朵里,比眼睛看到还让人羞耻。
海瑞这时慢了下来,他记得网上说,不能太急,让身下的人休息下。
王用汲脑子已经完全不会转了,竟然问了一句让他后悔一晚上的话。
“海哥……累了么?”
海瑞一停,接着狠狠地亲了他一口。王用汲听到耳边带着湿气的低沉的声音:“你还没见过哥真正的实力。”
下一秒王用汲就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跨坐在海瑞的腿上被他狠狠地顶住。胸前被海瑞吮吸着,身下被他填满,撞击,后背还有他滚烫的手抚摸。车厢里肉帛相见的声音都一声声地清晰无比,王用汲羞赧中一阵晕眩,没有意识地断断续续呻吟着。
“海……海哥……别……”
海瑞勉强停了一停,不住喘息着问道:“……怎么了……”
“别……别停……”
海瑞脑中一热,再听不到别的声音,顶撞得越来越凶狠。累积的快意让王用汲压抑不住惊喘和呻吟,忽然觉得自己像一朵饱胀的花骨朵,一下子绽放了。
车还停在路边,王用汲自暴自弃地想,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Chapter 5: 5 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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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突如其来的情事持续到了黄昏。王用汲伏在海瑞的身上想,再也不能乱说话了。
两个人回到合租的小屋,直睡到了第二天上午,是被王用汲的电话铃吵醒的。
“小王,有个急活,下午和海瑞来车队。”赵贞吉说完匆匆挂了电话。现在他学得聪明了,找海瑞的话直接打给王用汲,既不用吃冷脸又能找到人。
“去吗?”王用汲见海瑞已经睁开了眼睛,便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海瑞迷迷糊糊地亲了王用汲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去,挣钱买雪糕,吃了雪糕有力气干活。”
王用汲哭笑不得。海瑞迷迷糊糊的时候,说出来的话比平时傻气得多。
到了车队,见到一个熟人,一个生人,和一个半生不熟的人。
熟人是赵贞吉,半生不熟的是谭纶,陌生人自我介绍叫高翰文,是一家药厂的仓储物流负责人。
“叫我小高就好。”陌生人小高的脸上洋溢着热情却也不失清高的笑容。
谭纶冲王用汲䀹了下眼睛,他答应王用汲,什么也不说,所以车队除了海瑞,还没人知道王用汲究竟从哪里来的。海瑞记得他上次来查自己的车,看他鬼鬼祟祟地和王用汲使眼色,有点不爽。
“这是车队的王牌,海瑞。还有他的副驾,叫王用汲。”赵贞吉看不出真假地笑着介绍,“他的车基本都能符合要求,可以请谭稽查帮忙把把关。没问题的话明天就能上路。”
小高认真地打量着两个人。两个人都穿着干干净净的工装,看起来十分利落。虽然一个看起来有点冷漠,但司机又不是要陪着聊天开玩笑的。
符合要求,小高在清单上画了一个勾。
冷库车厢干干净净,温控表正常。小高又画了一个勾。
接下去谭纶验了下车的整体情况,保养,卫生,安全措施……这些谭纶曾经认真查过每一件,再看一遍不由得又想起那天被抛弃在车队的情景。
“正常。”谭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瞥了一眼王用汲。
今年气候异常,导致一些细菌和寄生虫得了天时地利,当地村民大量感染。留守当地的村民本以为是小病忍忍就过,没想到拖下去愈演愈烈。本来普通的寄生虫病很快就铺散开,成了混乱的公共卫生事件。山区交通不便,染病的人又出不来,只能把医和药运进去。
好在临省就有生产特效药的药厂,村镇紧急派了医生护士进村,政府也立即要求立即调配特效药发往山区。
特效药运输条件十分苛刻,冷链严格控温,避光避震。偏偏浙南那片山区地形复杂,药厂自己的普通冷链车运力不够。海瑞的车满足条件不说,他的经验应付那些复杂的山地也都没问题。
谭纶恰好认得仓储的高翰文,给他推荐了海瑞。
这人虽然差点劲,但车真的靠谱,谭纶偷偷对高翰文说。
小高很满意,平时药厂极少在短时间大量出货,因此自己常用的车都是普通的厢式小货车。他印象中的大货车都是带着满身的泥水脏污,开起来噪音震天,司机师傅更是凶神恶煞的流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大货车,干净,整洁,副驾驶的师傅还那么友好。
小高最终挑中了两台车,一台是海瑞的,一台是齐大柱在开的新车。快谈成时小高心里开始有些过意不去了,这次调药虽然说是药厂行为,却也算政府征用,补贴没有多少,路却不好跑。
“可能只能赚个油钱。”小高不好意思地说。
海瑞和王用汲甚至没有对视就点了点头。海瑞知道王用汲会答应,王用汲也知道海瑞会答应。点头的一刹那,甚至忘了这事应该有补贴的。
他们在乡下跑车时曾经见过有人求医问药要换三次公交,王用汲问起过:这种地方救护车可以来,可是万一一群人生病可怎么办?
海瑞开着车,漫不经心地说:要是我车上能放下一个医院,我就带着医院开进来。
齐大柱也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他不会想那么多,他只会做两件事:好事,媳妇让做的事。恰好两件事是同一件,那说什么都得答应。
齐大柱是朱七带出来的,看起来虽然木,做事比却朱七认真。胡宗宪说过,朱七应该是个好司机,可就是不想当个好司机。
高翰文坐在齐大柱的车上,还矜持了一会。
可是实在太新鲜,复杂的操作台,居高临下的视角,虽然不舒服却很稳的安全带……
真带劲。小高眼神清澈,四处打量。接着就看到了驾驶窗前插着一张照片。高翰文终于忍不住和齐大柱聊了起来。
“你太太?”小高好奇地问。
大柱得意地笑了一声:“我媳妇。哼,等我挣够了钱,买下车,你这个位置就是她的。”
“真好。”小高羡慕地说,“我也要在这里放一张照片。”
“对,放在这位置最合适!要是想你媳妇了,一低头就能看见她。”大柱觉得和这个人意气相投,忍不住也多说了几句。
“不是,”小高脸上红了一下,“我是说把我照片,放到我太太车上。”
山区地形复杂,好在海瑞和王用汲早就把这一带跑遍了,选出最快最完整的路线,不漏过每一个村子,加上两台大车的载货量,三天就能送完,抢出来的时间,都是治病救命的盼头。
山区的天,气候多变,上午是晴天,下午是小雨,到晚上的时候已经是瓢泼大雨。再有晚上这一趟,就能全都送到了。赵贞吉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大雨,心想这种天气,想必他们都能应付得来。
又有点生气。
替他们担心个什么劲,尤其是海瑞那个犟驴。
海瑞在车队从不加班,一天说跑两趟就是两趟,给他加钱都不干,说跑多了人会溜号分心,说车磨损要赔。
怎么跟着这个不认识的人就能天天跑?还挣不到几个钱。那种破路,也不怕磨损了?
好在是他自己的车,磨损了也不关车队的事。赵贞吉想。
雨越下越大,山区没有路灯,小高眼中看不到任何景色了,放眼望去,只有前面海瑞的车尾灯,反着车灯光亮的雨幕,和雨幕后面的漆黑一片。
“晚上能送到吗?”小高弱弱地问。
齐大柱没有理他,他开车时也同样专注。但小高的问话他其实听到了。
当然能到。齐大柱自信地想,虽然这种天气他第一次开,但车是人在开,人能走,车就能走。
大车在公路上疾行着,其实速度已经不到五十,但小高仍然坐得心惊肉跳。
路太窄,边上的山太高太陡,雨太大。每一条都够他哆嗦一阵了。
小高正在害怕,突然一片黑影从窗前落下,接着齐大柱向右急转车头,小高还没等反应就直接被甩倒在了齐大柱身上,眼前直冒金星。
伴着尖利的轮胎擦地声音,大车嘭的一下停住了。
手机响了,小高抖抖索索地摸出手机,原来是王用汲打来的。
“你们没事吧?”王用汲焦急地问。
小高起身看向大柱,这才发现他的头磕在了玻璃上,已经出血了。
“大,大柱他,他受伤了,出血了!”小高惶急地说,抬头看到海瑞的车停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稍稍放下了心。
“停在那别动。”手机里传来海瑞的声音,“前面有山体滑坡,过不去了。”
大柱坐直身体,用手一擦看才到脸上的血,吓了一跳。赶紧检查车窗,看到没有裂痕,悄悄松了一口气。
刚才扑在窗前的黑影正是山上滑落下来的泥块。大柱第一次遭遇山体滑坡,本能地向右打方向盘想躲过去,却因为太急让自己撞到了车门上。现在左边的路被占满了,右面是栏杆,翻过去就是陡峭山崖;前面又过不去。大柱愣在那里等手机里的海瑞说话,却半天没有声音,
嘭嘭嘭的敲门声响起,大柱刚一打开车门海瑞就挤了上来。“你坐到那边。”说着把大柱推到副驾驶那里,高翰文被挤成了窄窄一条,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海瑞前后看了看路况,瞟见小高手里的电话还没挂断,索性下了指令:“告诉王用汲,盯着我的车头,向后退。”海瑞说完熄了大灯,开始慢慢地倒车。
车载的倒车影像和雷达早已失去作用,被雨水挡住模糊一片,滴滴叫个不停。齐大柱第一次坐在副驾的位子上看海瑞开车。看他谨慎地打开雾灯给王用汲指引方向,看他专注地盯着后视镜,看他时而回过眼光去看前车,方向盘握得稳稳地,极少转动。
比王哥讲得还精彩,齐大柱想。
海瑞开得很慢,他不仅要自己倒出去,还要给王用汲留出最好的视角和方向。
王用汲对开大车十分感兴趣,从前搭伙开车的时候,他会偷偷地看海瑞,看他的动作,看他的眼神方向,自己在心里悄悄模仿。海瑞当然能感觉到,却不觉得烦。得了机会还会多说两句指点几下。他那台宝贝的车,在没人的时候,也能让王用汲偶尔试一下。
自从再重逢以来,可就放肆得多了。王用汲坐在他身前,和他看着同样的视野,海瑞在后面圈住他,手就握在他的手上,让他体会不同档位下速度和方向的细微差别。
现在海瑞不在他身后,却也仍在他身后,隔了一个车厢的距离,稳稳地引导着他。王用汲摒除杂念,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眼中只有后车的两个雾灯和侧面的边距,速度和角度都和后车出奇地一致。
王用汲可以做到。海瑞盯着前车的动线,默默地想。
窄窄的山路上,两台大车缓缓地向后退着。
退行了三百米,终于有个宽敞的路口,可以暂停歇息,调回车头。
“先检查一下车。”海瑞在齐大柱车上,对着手机里的王用汲说。齐大柱听着也动了起来。虽然没有事先商定好,此时几个人却不由自主地把海瑞当成了主心骨,安心听他指挥。
“都好着。”王用汲简短地回答。这边齐大柱却倒抽一口凉气。
“坏了……我的冷库温控好像坏了。”
高翰文脸色变了:“我去看下!”说着赶紧下车爬到后车厢,不一会就湿淋淋地回来了。
“现在还好,这药要在二到八摄氏度之间冷藏,现在是三度。”高翰文的声音有点颤,不知道是被雨浇得还是急的。“但再升上去就得废掉不能用了。”
高翰文认真精确地陈述着,海瑞和齐大柱都听得似懂非懂。大柱更着急了。
“换条路的话,到最后一个站点时间差不多要四小时,来得及。”海瑞想了一会说,“冷库有凉气,总不能升那么快。”
“那不行!”高翰文坚决地说,“这药是严格要冷链运输的,不能凭想象就觉得不会升那么快,到时候出了问题谁负责?”
“到地方你再量一下温度不就行了!”海瑞有些急了。
“不行,中间万一有温度变化呢?”高翰文严肃地说。“还要交接,搬运,这些缓冲时间都要考虑到。”
齐大柱快哭出来了,他听不懂高翰文的意思,但却知道这药不能用了,赔不赔都是小事,更难过的是,本来想更快送到药的好心,都全白搭了。
小高说如果今天把所有药都运到,接下去的一周时间就可以控制住大部分人的症状,后面医护压力就小得多。如果明天重新调运药物,那所有的时间都要再后推。
他不懂药物怎么差一度就不能用,但知道这一车药能不能用,全看小高一句话。
电话那边传来了王用汲的声音:“小高,能不能进去一个人在冷库里,人工记录温度变化?我可以进去记。”
三个人眼睛都亮了。大柱醍醐灌顶一般,对着手机喊道,“你太聪明了王哥!可是那里面太冷,你能扛住吗?”
“不行,”一直说着不行的高翰文又出声了。“必须我去。”高翰文郑重地说。
大柱立刻觉得,这个人不仅说话投契,人也特别高尚。
“专业的东西你们都不懂,”高翰文脸上带了一些倨傲。“我信不着。别给我记错了。”
大柱在心里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海瑞这才注意到齐大柱的左眼眶,已经肿了起来,左边的眼睛只留了一条缝。
折返回去换条路线到最后一个站点正常要四个小时,然而冷库的余温能坚持多久谁也不知道,何况冷库里还有个小高。必须两个半小时赶到。可大柱这副样子,在雨夜里不可能开到这么快。海瑞皱着眉头不说话,脑中也在飞快地运转。
他和王用汲来探路的时候,也曾来过这里。王用汲计算的时候说:这段路应该可以开六十。
海瑞说:平均可以开到八十。这里有五段特别直的路,路又平坦,没有其他车的时候,速度可以到一百多。转弯前一百米刹到四十减档,这样不但安全,而且再加速可以更快。如果货不重,开到九十也没问题。难得有这样的路,开得快一点也不费车。
王用汲说:这太难了,不可能实现。
海瑞说:你还没见过哥的实力。
于是海瑞又一次赌赢了。在床上抱着王用汲用力索取赌注的时候,海瑞伏在王用汲的耳边说:以后哥教你。
现在哥来教你。海瑞想着,对着仍在通话的手机说道:“我开大柱的车,你开咱们的跟着我,不管我什么速度,不要跟丢。”
王用汲明白,海瑞不会等他。既然情况紧急,两车药至少要保证一车能送到。
“我尽力跟吧。”王用汲声音并不响亮,却笃定,坚决。
海瑞闭上眼,又睁开,出发。
两台大车调了头,开向另一个路线。
雨夜里看不到其他的景色。何况小高坐在车厢里,更无法感知车体的速度。他只是牢牢地盯着温度计,看它用肉眼看不到的速度上升。
小高身上围着好几条毯子,都是大柱给他的。然而没什么用,他身上刚被雨淋湿,这点毯子无济于事。
一个小时过去,上升了一点五摄氏度。
海瑞开得比平时快得多。大柱的车因为刚刚急转急刹,把温控线震断了,悬挂连接也似乎有点问题。海瑞却完全不怕。像他自己说的,他的技术能弥补一切车身的不足。更能弥补的,是身后的王用汲还没有独立驾驶过的经验。
齐大柱坐在自己车的副驾驶位上,也几乎呆住了。
大柱想,王哥说海哥是他的车神,真的没错。他这台是新车,配置和海瑞的并不一样。然而这台车在海瑞的手里,被驯得服服帖帖。
这还是自己的车吗?他的车太新,加速很突然,刹车会有点卡。所以现在当速度毫无知觉地上了七十迈时,还觉得不适应;海瑞转弯时速度很快,然而车尾并不会甩出去;在上下坡时总有些费力的换挡,这时也顺滑无比。
这条路线海瑞和王用汲跑过两次,所以海瑞闭着眼都知道黑暗中的地图,哪里有岔口,哪里有急弯……王用汲都会一边画一边念出来。所以现在海瑞眼中的道路,就是像白天差不多,清楚的,明亮的路线。
他忽然想起那次的大雨,王用汲隔着雨幕讲述的村落和大山。他还笑话王用汲可以拿着空白的书编故事,编得似模似样。
原来只要在心里的,就算隔着雨,也都能看到。
海瑞并没有什么花哨的操作,甚至开车的表情也没什么异样,既不紧张也不懒散,只是像平常一样,专注地看着前方。
齐大柱注意到,海瑞会随时随地调整车灯,动作幅度不大,不仔细看也不会注意到。
远光,近光,左转,右转,雾灯,刹车,双闪……
他们一起跑车时,海瑞曾经说,提醒其他车要加速超车时会亮一下左转,要提醒后车减速时会点三下刹车,大灯晃一下远光是有转弯提前看路……看前车的灯光,它要对你说的话全在那里面。
每一个微小的信号,王用汲都能敏锐地捕捉到,那本来是司机和司机之间的明码,然而几乎没有人像他们两个一样,把公之于众的话语用得像密码。海瑞说,我开车没有多好,我只是按照交规要求在开而已。把规则用成习惯,谁都能开得很好。
因此即使是现在,他也只是像平常一样开车。不需要多做什么,两个人的默契早已渗入血液,刻在心里。
王用汲开着海瑞的车,在心里这台车也是他的。
海瑞一直小心爱护,平时不给别人碰的车,这两天已经在崎岖颠簸的乡间路上运转了近二十个小时。王用汲心疼,但也知道,车的宿命就是行驶在各种各样的路上,被磨砺,被考验,跟着主人一起,经历主人所有的经历。现在这匹烈马,被交到自己手里了,海瑞把车交给他,就像是替它认他为主——忠诚而坚定。
王用汲紧紧地跟着海瑞,不知不觉也早已超过他常开的速度——也超过海瑞曾经给车的限制。海瑞自己都很少在弯道较多的山路上加到这样的速度,然而现在两台车都在疾驰着,时间的流逝似乎也慢了一些。
又过了一个小时,温度又上升了三度。
高翰文有点急了,升温比预想来得更快。他打算去敲车厢让海瑞快一点,刚要起身却被一股巨大的惯性带倒在地上。海瑞停车了。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站点等着接货的人早就准备好,刚一开车厢,就看到里面披着毯子瑟瑟发抖的小高,大家都愣住了。
“快搬!马上进冷库!”高翰文喊完这一句,把温控记录塞在防雨袋里,自己也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雨小了些,但也没有停。王用汲和海瑞都下了车,脸上被雨水浇得睁不开眼,却还是一步步走向对方。四个人两台车,一天内已经连续跑了十个小时。王用汲几乎累得脱力,下车的时候只觉得腿抖得不像自己的。海瑞的脸上都是欣慰的笑容,拥抱住王用汲,贴在他耳边笑道:“第一次就能在山路上开八十迈,我不如你。”
大雨滂沱,听不到两人的耳语。然而其他人看着两人安心的笑容,也都松了一口气。
站点有医护,所以撞伤的大柱和晕倒的小高都马上安排了病床。海瑞和王用汲也安排到村医的临时宿舍里。
所有人安顿好已经近半夜一点。王用汲躺在床上大脑放空,没意识地问了句:“海哥,累了么?”
小高没睡好,他躺了一会补充些营养液就醒了过来。隔壁床的大柱呼噜如山崩海啸,隐约间,听到隔壁似乎也有点动静,像是有人累极了的呻吟。
开大车实在是太累了,累得他们这些身体好的人都出动静了。小高想。
幸亏我当初学习好,没来做体力活,不然累成这样,我叫得声音肯定比他们大,丢死人了。小高迷迷糊糊地想着,终于睡着了。
雨过天晴,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可是车却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本来光鲜的红色大集卡,现在看起来有点萎靡不振。海瑞检查了发动机,检查车灯,逐个检查着轮胎,检查挂钩,检查他车上的一切。
还好,磨损得都不是特别厉害。
高翰文小心翼翼地走来问:“检查和保养的费用多少?我这里不一定能争取太多。”
海瑞冷着脸走开了。
王用汲拍拍高翰文的肩膀:“别往心里去,他就是这样。”
大柱也走来拍拍高翰文肩膀:“兄弟,辛苦你了。”
海瑞没有生气,他压根也没听见高翰文说话。他想,已经两次着了道了,下次一定把天气影响也考虑进去。还想挣雪糕钱,这一趟算上车的磨损折旧,不亏就很好了。果然师傅说得对,年轻人想得太简单。
可是不想得简单,又怎么能和王用汲经历这么多呢。
再见到小高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他手里拿着一个大纸袋子。
“海师傅,王师傅,咱们合作吧。”
最终并没有合作。海瑞和王用汲是一样的想法,两个人的计划还没完成,那张线路图才只跑了小小的一个角。这时候抽身去做其他的,和以前也没什么两样。时间太少了,只能用来做重要的事。
比如……展现某人的实力。
王用汲想,以后再也不关心他累不累了。
Chapter Text
王用汲的右边肩膀拉伤了。
那天跟在海瑞车后全神贯注地开了两个多小时,肩臂也紧绷了两个小时,接着下车帮忙卸货——那药物要求避震,因此比平时更要费力。两人一起跑长途时,上货卸货几乎都是海瑞来,王用汲负责清点。然而这次实在太多,王用汲忍不住也上了手。
当时没觉得怎样,到晚上躺倒在床上王用汲才发觉半个身子几乎不能用力。小高隔着墙听到的声音,正是王用汲被村镇的驻点医生李时珍按压时发出的呻吟。
“右手不要用力了,一个月别累到。”李时珍见惯不惯地说。
海瑞第一次在回程时黑了脸。他生王用汲的气,不知道保护自己;更生自己的气,让王用汲高强度开车的是自己,没拦住他帮忙卸货的也是自己。
一肚子无名怒火不知道该向谁发,海瑞索性闭了嘴巴不说话。两个人以往在车上大部分时间也并不怎么说话,然而这次的安静不同寻常。
王用汲看着窗外。他知道海瑞在生气,他也在生气。男人出门在外受伤在所难免,他并没把肩伤当成多严重的事,可看起来海瑞并不高兴。他知道自己不算强壮,可也是个正常男人,搬两箱药物也无可厚非,海瑞这个态度,倒像把自己当成女人在保护。
甚至回到了合租的小屋里,两人也几乎没什么话说。
一周过去,两人几乎能用相敬如冰来形容。海瑞每天会买些简单面食放在家里,王用汲右手臂受伤,这样一手就能拿起送到嘴里。王用汲自己穿衣时也尽量不穿套头的衣物,上药洗漱都可以一手搞定,海瑞看不过去了便上手帮他一下便松开。实在不得已开口时,几个字就能表达。
“这个月我跑短途。”海瑞低沉地说。
“好。”王用汲明白,这是不需要他跟车的意思。
“有事打我电话。”
“好。”王用汲明白,这是什么也不要做的意思。
王用汲甚至觉得有些讽刺,原来两人太默契了,连冷战都来得更加迅猛,又觉得过分无稽,他讨厌别人把他当成需要照顾的人,没想到离开了王家,在海瑞这里竟然栽了跟头。
一周过去其实王用汲恢复了很多,李时珍似乎看出他不是个安分的人,因此下了一个月的禁令。这让王用汲十分窝火,小时候上树爬墙掉下来,甚至会偷偷跟着自家的货车去扒车掉下来,被抓住一顿好打,这些伤也都三五天就好了,哪有拉伤一下肩膀就一个月不让动的?
王用汲漫无目的地想着,突然想起已经十来天没有洗澡了,自己都觉得身上一股馊味。海瑞听了李时珍的话,说膏药没贴完之前不能洗。
都什么赤脚医生,现在坐月子都让洗澡了。王用汲愤愤地想。
王用汲憋着气撕掉肩膀上的膏药,左手用力撑了一下桌子起身去浴室,洗澡。
对于男性来说,单手洗澡不算什么难事,何况现在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尤其是和海瑞一起后,步骤更简单了许多,连洗发水都省了。
在头上打上沐浴露,打开水龙头,从头冲到脚,就好了。
王用汲这样想着,一手拿起东西就走了进去。
没想到第一步就被难住了。海瑞手劲大,把沐浴露的盖子拧得死死的。王用汲右手尽管已经可以自由活动,拧了两下却没拧开,试着用牙咬着去拧,也没成功。
下次还是要买挤压式的。王用汲无奈地想,大不了用水冲一下算了。
水流冲到身上时,王用汲终于明白了李时珍的交代的不能洗澡是怎么回事。
那膏药里不知道含了什么刺激成分,皮肤一沾到水就又辣又蜇。比起用力受伤,这种刺痛更加难忍。王用汲想起小时捅的马蜂窝,绝望地靠在浴室门上哼出了声。
海瑞进了家门,刚脱下外裤就听到了浴室传来奇怪的动静,心里一慌,来不及脱衬衣就冲了进去。
王用汲正靠在浴室的门上大口喘气,水流从他头上流下,左半个身子淋在水中,右半个身子不敢让水冲到,身上只挂着一些水珠。
海瑞呼吸差点停了,不仅仅是这画面冲击太大,更是因为,他竟然不听医嘱揭了膏药去洗澡。
王用汲这才听到浴室门被打开,来不及做什么反应,海瑞已经欺身挤了进来。
太尴尬了。王用汲想。冷战了一周多,现在这情景让人想逃都逃不出去。海瑞上身一件工装衬衫,下身只有一条内裤——他还没来得及换上日常的大短裤。就这么个奇怪的装扮,却也让王用汲觉得海瑞射过来的目光压得他不敢抬眼睛。
出乎意料地,海瑞并没有出声骂他。一阵震惊过后,海瑞突然涌上来一阵自责。
王用汲是爱干净的人。他可以在外面什么苦都吃,然而回来必然洗得干干净净。甚至他日常洗澡时也不会让海瑞进去,等洗好开了门时,里面王用汲穿得齐齐整整,浴室也收拾得一尘不染。
十来天海瑞顾着自己和自己赌气,却没能帮他一把。李大夫说不让洗,自己却没想过帮他擦一擦也好。
海瑞愧疚得无以复加,拿起沐浴露却看到盖子上两个牙印,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伸手拧开浇在他头上,给他简单揉了两下,接着打开龙头小心冲洗。粗糙的大手不断滑过他身体,试图抹掉剩余的泡沫。
海瑞的衬衫也已经全都湿透,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后背的形状,腿上的肌肉却都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来,那里线条硬朗结实,随他不断俯身弯腰的动作不断变换形状和走向。
窄小的浴室里挤了两个人,就算再小心,还是会有一些溅在王用汲右肩上。王用汲勉强顶住肩膀传来的一阵阵蜇痛,却还是不争气地起了反应。
海瑞只当是没看见,他的身体当然也起了反应。但不该是这时候。海瑞努力不去多想,直到王用汲嘶嘶哈哈地全部洗完,才找了条毛巾给王用汲擦干,给他推了出去然后砰地关上了门。
我的衣服——王用汲想着,却没喊出来。他的换洗衣物也被关在了浴室里,只好打开衣柜又重新翻起来。
海瑞靠在浴室门上,闭着眼睛任由水流洒在自己身上。这几天本想开口找个台阶下,然而王用汲同样冷淡的态度却让他开不了口。王用汲出身富裕,要不是遇见他,也许本该有着那个阶层的人该有的人生。读书,留学,接手家业,结婚生子。就算是个败家二代,至少也该是衣食无忧,绝不会因为跑车搬货拉伤肩膀。然而他又见过王用汲眼中的光芒,那是他谈及过往和背景时从没有过的光亮。也正是这光芒让他笃定了和王用汲一起的决心。可顺着他的意愿,就是对的吗?
他要是想通了,就让他回去吧。
海瑞再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着王用汲的衣服——他俩身形相似,海瑞高一些,瘦一些,王用汲矮一些也多了几两肉,因此衣服也时常混穿——他看见王用汲坐在床上,身边摞着一摞衣服。
海瑞怔怔盯着王用汲看了一会,没想到王用汲行动比他还快,胸口起伏了一会才努力平静地问他:“要走了?”
王用汲莫名其妙,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翻找衣服显然是让他误会了,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出一口恶气,于是点了点头。“总让你照顾,不好意思。”
海瑞扑上来抱住了他,下巴陷在王用汲肩窝里,一句话也不说。
“我靠!”王用汲惊呼出声,他那肩膀刚刚擦干了水,冷不防又给海瑞的胡茬隔着衣服刺得生疼。
“我还……没上药……”王用汲嘶着气说。海瑞赶紧换了一边,却还是不肯出声,也不肯松手。
王用汲被他紧紧地抱着,心一下子软了。从见第一面开始在他心里就顶天立地的海哥,那个以为是最后一晚在床上也嘱咐他“别记着我”的海哥,分别后一年来也不曾联系过他的海哥,从来都是倔强强硬。现在这人却以为他要走,伏在他肩膀一动不动。
王用汲抬起右手轻轻拍了拍海瑞的后背:“帮我上一下药,海哥。顺便聊聊天。”
海瑞松开他直起身来,王用汲瞥见他似乎偷偷擦了下眼角,心里仿佛又被扯动了一下。
海瑞小心翼翼地解开王用汲刚穿好的衬衫上面两颗纽扣。刚刚被水淹蜇,现在肩膀那里有点发红。海瑞不敢多看,虽然两人对对方身体比自己还熟悉,这会却仿佛怕亵渎一样,眼睛只看向手里的药膏,一边涂抹一边问道:“聊什么?”
王用汲抓住海瑞的手,另一只手扳过海瑞的脸直视自己:“我不是女人。”
“嗯。”海瑞脸朝向他,眼睛却还是依旧盯着自己的手,一丝不苟地抹药。心里犯起嘀咕来,不知道王用汲是因为什么这样说话。突然一个激灵,手也停了下来。是不是王用汲……其实不喜欢他那样对他?海瑞咬了咬牙,别过脸去从鼻孔哼出一口气,低落地说道:“我可以忍。”
王用汲皱了皱眉头,没太听懂海瑞的意思,但显然海瑞也没听懂自己的,于是又说了一句:“我是说,我不是你娶的媳妇,更不用你负责。”声音严肃得有些让人发冷。
海瑞觉得心里也慢慢冷了起来。听起来王用汲显然厌倦了两人同居的生活。手上慢慢地涂抹着,缓缓说道:“等你好了,我送你回去。”
王用汲直觉有什么不对,但现在已经无暇去想了,他的肩膀蛰痛越来越厉害,额头上也冒出了汗。但是很奇怪地,自己的下身竟然有了反应。疼痛和难堪一起涌上来,王用汲的脸一下子红了。
海瑞已经涂好了药,给王用汲扣好扣子才看到王用汲通红的脸,不由自主把目光移了下去,一瞬间自己脸也红了起来。刚刚浴室内的情景这时重回到脑中,海瑞就算是个圣人也难免有了想法。
可是王用汲才刚刚说,他不是女人。应该也不愿像女人那样被对待吧?
海瑞慢慢地蹲跪下去,解开了王用汲裤链。
王用汲还没等反应过来,便感觉到自己的下身被润湿,隔着一层布料被轻轻舔舐着,那湿热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竟然忍不住哼了一声。等他明白过来海瑞在做什么时,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下身鼓胀的欲望快要冲出身体,只能仰着头把手撑在床上大口喘气。
内裤被轻轻褪下,憋闷难耐的欲望一下释放出来。一点凉意让他清醒了些,王用汲刚打算伸手推开,下身却突然进入到一个温暖湿润的所在,本想推开的手只能猛地抓紧了海瑞的肩膀,难耐地呻吟了一声。海瑞呼吸一重,紧紧含住了他。
“海哥……不……不行……”王用汲勉强抓住一丝理智,想要用力再推,却被一下狠狠的吮吸激出一声绵长的呻吟。王用汲勉强聚拢眼光看向身下,海瑞正蹲跪在地上含着他的下身,眼睛只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下下认真地舔吮,仿佛万般不舍都要溢了出来。王用汲心里一动,终于放弃了所有挣扎,全身都沉溺在无边快感中,随着海瑞舔舐吮吸不加掩饰地呻吟着。海瑞一手揉捏他的腰臀,另一只手轻柔地抚过囊袋。干燥粗糙的双手几乎把王用汲全身都点燃起来。王用汲被这快感刺激得几乎要发狂,双手都深深插进了海瑞的发间,脸上也是满面潮红,眼神涣散,早已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忍不住想顶得更深些,来填补身体莫名其妙的空虚。海瑞死死盯着王用汲,看着他失控的表情,自己呼吸也粗重了一些,灵舌更用力地卷动吸吮,恨不能让王用汲陷入自己的温柔掌控,再不想离开。
一波波快感袭来,甚至不给他适应的时间,王用汲终于无法耐住海瑞的百般挑逗,猛地起身想要推开,却被海瑞搂得更紧,只急得叫出来:“海……海哥……放开我……我……啊……”
眼前似有一道白光闪过,王用汲全身脱力倒在床上,自己终究没能控制欲望爆发,全都射进了海瑞的喉中。
没脸见人了。王用汲绝望地想。他甚至不敢睁眼去看海瑞。就算亲密非常,他也从不想让海瑞为自己做这样的事。何况两人才冷战了十天,还没打开心结,自己却先败给了欲望。
感到海瑞用湿毛巾在下身轻轻擦拭,王用汲更加羞愧了,一手挡着眼睛,一手抓住了海瑞的手阻止了他。
“……对不起。”倒是海瑞先说了话。王用汲没有动,等他说下去。
“要不是我带着你乱跑,你这肩膀也不能受伤。”海瑞低落地说,“我皮糙肉厚,干点粗活没关系,可忘了你是要用脑子的人。……你还是,去该去的地方才不浪费,也不用受伤。”
“你说什么?”王用汲突然回过神来,一下坐了起来,一起来便看到自己下身一片狼藉,脸又唰一下子红透,赶紧松开海瑞的手穿好了衣服。
海瑞也赶紧转过脸去,背对着王用汲说:“是我自私,让你跟着受苦了。”听王用汲没有动静又慢慢转了过来,“有的苦没必要受。有的人天生该在天上飞的,就不该套上嚼子拉车。”
王用汲愣在那里,发现好像有些事,想岔了。
“我从来不想让人管着。”王用汲恶狠狠地说:“你也管不着我,我从家里出来是为了做自己的事,不是为了和你吃苦,你也不用演什么偶像剧,以为我是要你罩着的女人。”
海瑞刚刚亮了一下的眼神又暗了下去。
“你做的事我也能做,我乐意跟着你,不是乐意让你罩着。”王用汲静静地看着海瑞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说道:“你知道怎么能不受伤就教给我,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学了那么多东西,不至于这点事情都学不会。”
海瑞好像听明白了一些,又好像没听明白,但有件事他明白了,王用汲一直也没想走。
“我能罩你什么。”海瑞本来垮下的表情现在笑逐颜开,“再说都是互相帮忙,我罩你,你哪天罩回来不就行了。”
王用汲静静地看了海瑞一会,走到他面前,慢慢地蹲下了。
“不,不是说这个……”海瑞赶紧制止了王用汲,把他拉起来用力搂进怀里。“这个从来都不用你还,”海瑞在王用汲耳边低哑地说,“哥是心甘情愿的。”说完又埋在他肩窝里。
肩膀的刺痛传来,王用汲绝望地发现,他的身体竟然比思想更先一步反应,他好像有点爱上这种痛了。
海瑞当然觉到了王用汲身体的反应,突然福至心灵领会到了什么,慢慢地解开了王用汲衬衫的衣扣,轻轻舔舐了下王用汲的肩膀。
王用汲猛地喘了一口粗气,眼神也有些涣散起来,这种细微的刺痛带着湿润的触感,反倒比其他触碰敏感得多。
“润莲……还想要吗?……”海瑞的声音像是魔咒一般低低地绕在耳边,王用汲觉得自己要沦陷了,但这时承认却也太羞耻了。
海瑞轻轻舔舐他肩膀,又慢慢滑向脖颈,滑向脸颊,最后在轻轻衔住耳垂。
王用汲刚刚才从一场情事中恢复,这一下身子又软了。
“……想要吗?……”海瑞蛊惑的声音又问了一句,湿热的气息都打在王用汲的耳边。
“……海哥……你别……”王用汲脑中的弦要崩断了,还在勉力撑着。
海瑞又吻向他的肩膀时,王用汲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咬住了海瑞的肩膀。
才刚刚穿好的衣物,又被悄无声息地脱了下去。海瑞欣喜满足地把王用汲圈在怀中,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十多天来几乎手都不碰,海瑞甚至觉得自己莫名的怒气也是来源这里。现在人就在怀中,海瑞贪婪地亲吻着王用汲的肩膀,脖颈,两手也不老实地在他全身游走,心里的满足无以复加。
王用汲的身体刚刚释放,感受到海瑞火热也难以自拔。刚刚离得太远,他在释放那一刻想吻住海瑞却没能遂愿,现在才尝到他口中自己的味道,亲吻中也不免红了脸。正想再近一些,却被海瑞抱起来跨坐在身上。
“你不是不喜欢被别人照顾?”海瑞咬着他耳朵悄声说。“那你自己来。”
王用汲羞得胸口都红起来。海瑞低哑的劝哄让他几乎没法反抗,迷迷糊糊顺着他的话,自己轻轻动了一下。海瑞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差点把持不住按住了王用汲的腰。
“慢慢来。”海瑞喘息着说,咽了口口水才按捺住自己去顶撞的欲望。
这姿势太深,王用汲本来刚刚释放过已经全身酸软,更强烈的快感让他几乎没法再坐直,几乎整个人都伏在了海瑞肩上,缓缓地动起来。每一下都让海瑞瞳孔更缩一分,自己也被羞耻却压制不住的快感搅得失声喘息。再一次被他坚硬下身触到深处时,王用汲终于顶不住像浪潮一样席卷而来的快感,颤抖着伏在海瑞身上。
“换哥来行吗?”海瑞压着喘息在他耳边询问,怕王用汲多心生气,也不敢多动。
王用汲再没法逞强,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接着就被扶倒在床上,海瑞两手按住他的,十指相扣撑在他身侧,用最惯常的姿势挺了进去。却不着急动,只轻轻吻他脸颊。
“以后想怎么样……都告诉哥……”海瑞边吻边含含糊糊地说,“你想做什么,哥都不拦着,就算你想这么对我,哥也可以。”
王用汲脑中轰然一下,手指都紧紧扣住了海瑞的手,喘息着叫了一声海哥,竟流下眼泪来。
海瑞第一次见王用汲流下泪,心软得不行,下身也硬得不行,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上面温柔地吻去王用汲的眼泪,下面只撞得越来越凶,王用汲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大,海瑞也终于用尽了所有力气,低吼一声伏在王用汲身上,紧紧吻住了他。
汗液粘腻地隔在两人中间,王用汲又想笑又想哭。他想笑是因为刚刚洗的澡抹的药算是白费了,还得重来一遍,更想哭因为海瑞终于听懂了他的话——虽然用得不是地方。
“帮我擦一擦吧,海哥。”王用汲轻轻推了推海瑞。他也不是事事都要自己来,比如刚才,比如现在。
但很多事还是要自己选,自己做。海瑞不能替他决定,他也不会绊住海瑞。比如一起出发,一起走远,一起完成两人计划好的所有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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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冒险一样的经历让高翰文对海瑞和王用汲都生出不少好感,看到他们生活不那么宽裕的样子,总想着帮衬一下。他还怕人家清高有骨气,所以特意打算授人以渔而不去授人以鱼。可是人家不领情。
小高很沮丧。
高翰文偶然遇见谭纶时,就不解地问起来。
“真有人连送到手边的钱也不要吗?又没让他们偷,没让他们抢,堂堂正正合法赚钱,怎么还不答应。”
谭纶翻了翻眼睛:“一个不差钱,另一个不怕差钱。你问我,我问谁去?”
明明王用汲大学时看起来也是意气风发的五好青年,家里又有底气,毕业出来混个两年就可以接手家里业务。自己也算同一个行业的,大家互相帮衬,强强联合,难道不是一条正途?
谁知道跟车队跑了一个月的车,竟然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了。人家就是要坐着大货车,去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四处乱逛,还美其名曰是长期规划。
好歹那司机还凑合。谭纶无奈地想。
他上次答应帮赵贞吉的忙,去查海瑞的车况和行驶规范,竟然一点挑不出来错。他在这行好歹也干了六七年,这还是头一个让他白跑一趟的人。
上次介绍给高翰文,本来也是好心让他们能有长期的合作,没想到彼此明明都没什么坏印象,就是没成。谭纶很气恼。他路子广交际能力也强,上至政府机关,下至车队跑腿,几乎这一行相关的人都混个脸熟,还有好几人算是有深交,可是每每帮人家牵线搭桥谈合作,都没一个成的——也不算没有。当初王用汲说要接手物流的话,得找个车队体验下。于是谭纶介绍他与胡宗宪认识。只是不知道后来胡宗宪把他推给了赵贞吉,间接让他与海瑞搭上班——好歹算成了一件。
还不如没成呢。谭纶想到海瑞那张臭脸就觉得不值。所以小高来问他,他也没什么好气。
“你说,怎么着才能让他们再帮我跑一趟?”小高仍然执着地问着。
这人怎么和那两个一样犟。谭纶既不解,又觉得生气,索性重重地把文件摔在桌子上:“你自己去问,直接去问。问完了就死心了。”
小高听了他的建议,真的去问了。高翰文说要去云南出差,顺便请了半个月的假,要去西南边陲送一批捐赠给当地小学的乐器。所以想找一台可以跑长途的货车。
海瑞面无表情看看王用汲,王用汲点了点头笑:“好啊。云南还没一起去过。”
当高翰文表示感谢请谭纶去吃饭时,谭纶鼻子都快气歪了。
高翰文做事极为认真有章法,因此尽管不算什么大活,也要明明白白地签个合同。
这还是单干以来两人第一次做车队以外的生意。王用汲没什么准备,索性叫以前的助理阿根帮忙拟合同。
阿根跟了王用汲两年,人机灵做事也利落。就是没想到小王总合作的司机这么多破事,几乎每一条既定的计划都被推翻,甚至还语气严厉地驳了王用汲一句,说他留的缓冲时间不够。
阿根也终于忍不住了:“你一个开车的,怎么还轮到你对小王总指手画脚的。”
海瑞压根没去理会,反倒是王用汲板起了脸,郑重地对着阿根说:“他不是开车的,他是最专业的的货车驾驶员。”
去发货的那天,小高把几个人带到两人面前。海瑞脸又黑了。
小高不好意思地介绍着:“这是老沈,这是金水,这是我太太芸娘,这是我。”
海瑞淡淡地扫过四个人,嫌恶地撇过脸去不想闻老沈身上的烟味,看了一眼小高道:“只拉货,不拉人。”
被称为老沈的人不屑地看了一眼黑脸的海瑞,又上下打量一阵王用汲。这审视的眼光让海瑞十分不舒服,又皱了皱眉头。
“我们有自己的车。”老沈傲慢地说,“和你们的车一起走,也不那么急,中途有好景色就停下玩两天。”
“要是跟着我们走,有事就要先商量,不能自己擅自做主。”海瑞看着已经装好的车,严肃地说。
老沈翻了个白眼。
高速路上的风景单调且无聊,但小高和他的朋友们显然不这么觉得。小高的车子快乐地在高速路的车流中穿梭,几乎每段路都是先到达约定好的休息站,然后四个人靠坐在墙边等着大货车缓缓驶入。
小高喜欢音乐,也结交到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玩音乐。当年四人的乐队在他们的圈子中也名声不小。甚至他和芸娘恋爱结婚,也是因为音乐。这么多年过去,潇洒落拓的沈一石变成了商人老沈;妖魅的杨金水变成了企业高管,飒气又稳重的芸娘成了设计师,而在乐队里认真清澈的小高,也进了药厂成了中层。
当年散伙时,几个人曾干着杯大笑着说:“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现在算是实现了吧。只是那么多年再也没有一起疯一起笑的朋友在身边,总是少了点什么。
几个人再重逢时,老沈说,有朋友要处理一批乐器,他觉着可惜,就全都买下来了,但自己又不玩了。
芸娘脑子转得快,赶紧问小高:“你最近不是要去云南出差?听说那里有些小地方的学校设施不完备,不如捐给他们?”
“你还真会替我大方。”老沈揶揄地说。当然也完全不反对。
“咱们也好久没玩了,不如找个私人的货车,跟着咱们一路走一路停,我们索性玩他一个月。没准还能开两场演唱会。”金水突发奇想。
一拍即合,甚至不需要过多商量。
小高就去找了海瑞。
只是没想到说好的让货车跟着他们,变成了他们听货车的指挥。
“你怎么看中这么个司机,像个黑脸钟馗似的。”金水看着到了服务区利落下车的两个人,不解地问。“知道的是帮我们运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大爷呢。”
“海师傅最专业了!”小高涨红了脸,怕朋友质疑自己的眼光。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他看着海瑞和王用汲在窄窄的山路上倒车,转向。那个浓黑的雨夜虽然让他焦虑,却并不恐惧。好像海瑞和王用汲在那里,一切都是稳的。
老沈不屑地哼了一声。牛人脾气大他是知道的,但看见脾气大的人他就不爽。
海瑞并不会只开高速,经常会选择一些平直又车少的国道去开。王用汲喜欢看大车在树林的夹缝中呼啸而过,海瑞也喜欢。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小高那一车人,也很喜欢。
“别说,这个司机还是有点水平。”老沈悠悠地点着一支烟,坐在路边的土墙上等大车的时候对其余几个人说。“这几条路都还挺顺心的。”
今天的行程已经结束。海瑞说,就在这个镇上过夜。已经到了这个偏远的西南省份,后续的行程也都在计划之中。
吃过晚饭两个人本来打算在郊外转一转,这里是一片空旷的场地,三面有山包围,离主路又远,用来停车再合适不过。只是没想到开了进来后那几个人也跟着进来,还饶有兴趣地拿出了各种制造噪音的工具。
小镇不大,周边都是旷野。夜幕降临的时候,静得听不到人声。除了远处几个正在疯狂笑闹的精神病。
“去车顶。”海瑞皱了皱眉头说。
爬到了大货车的车顶,王用汲才明白海瑞为什么要带他上来。
读书游学时他也曾与朋友一起出门夜游野营看星星。广袤的田野上,仰躺在地上看去,仿佛天也变得低了些,那些星星就像屋顶的彩灯,密密麻麻,交相辉映。他想,诗人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可不需要上楼,明明已经很美了。
然而现在他第一次在旷野中,爬上了三米高的车顶。再仰头去看,漫天星火离自己一下近得多,一伸手仿佛就能摘到一颗。天上没有月亮,所以星星更大更亮,看起来像是触手可及的宝石,安安静静地嵌在墨色的天幕上,一颗颗轻轻闪耀,不招摇,却也不羞涩。
王用汲被震撼得屏住了呼吸,仰头许久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却也说不出来。不知道飞过两只什么鸟,尖利的叫声划破夜空的肃穆,随即迅猛地钻入了无边黑暗中。海瑞站在他身后,轻轻吻了吻王用汲的头发。
静谧的郊外,突然响起了一阵乱哄哄的音乐。当然只是在海瑞的耳中乱哄哄,王用汲眼睛却是一亮。
嗡的一声,小车启动了。高翰文几个人要用车上的电来插音箱。几个人随手调试一下音准,吉他和键盘的声音在安静的场地上尤为清晰。
远处仅有的两个听众并没引起舞台的注意。几个人已经十来年没有一起同台过,时间和精力都让渡给现实的繁杂。没想过十年后再次摸到手中的乐器仍然是一拍即合,天衣无缝。被压制了十多年的血液又再次沸腾起来,都灌注在了音乐的节奏里。那些年少时的梦想,仿佛又一片一片被聚拢重生一般,在几个人的心里开出了花儿。
一瞬间乐声大作,伴着震天的鼓点,仿佛突然开放的一场盛大的联欢。小车的灯光打在脸上,四个人仿佛一下子焕发了生机,每个人脸上都反射出绚烂的笑脸。每个人都在肆无忌惮地喊叫着,不再是出发时四张戒备礼貌的面具,明明是白色的车灯,然而在几个人笑容的衬托下,变得流光溢彩。
海瑞平时几乎不会听歌,两人开着大车时王用汲偶尔会放一些车载音乐,但王用汲不在的话,他也压根不会去弄。王用汲读书时也有朋友组乐队,玩音乐。虽然他不擅长这个,但听音乐,于他来说总是享受放松的事情——只是这几个人的音乐听起来有点先锋,王用汲猜着海瑞一定听不进去,回头却发现,海瑞的冷硬的表情却也不再那么抗拒——虽然仍旧是皱着眉头。
几个人疯了一会,曲调却慢了下来,音响传出的声音低沉委婉,竟然是沈一石在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天上并没有月亮,但沈一石的声音沙哑深沉,仿佛隔着一片云透出了朦胧的月光。
“老沈你也老了啊。”金水感叹道,“以前碰都不碰的曲子,你还能转过来。”
“我这叫返璞归真。”沈一石不屑地说,往角落里瞥了一眼。“再说,还不能赠给听众一首么?”
沈一石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来,让两个人倒红了脸。海瑞和王用汲坐在远处大车顶上,不知道沈一石是不是看得见。
一首歌唱完,几个人也终于消耗光了一路上无处安放的旺盛精力。
“我饿了。”芸娘对高翰文笑嘻嘻地说。
“开车,去镇上吃菌子!”杨金水挥了挥手。几个人忙忙活活收拾起了家当,兴高采烈地上车,出发。很快喧嚣的小草坪又落入无边的沉静的黑夜中。
王用汲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海瑞笑道:“今天音乐会,不如海哥你也唱一首?”
海瑞身体一僵。他会唱歌吗?当然会,很小的时候,母亲会抱着他唱起儿歌——严厉的母亲偶尔也会脱下冰冷的面具来哄他。后来无数个孤单或压抑的夜晚,自己心底也会偶尔突然跳出熟悉的旋律和歌词,轻轻在心底流动起来哄自己入睡。即便过去了二三十年,再唱出来仍然不觉得生涩。长大后马路边的理发店里,缠绵的情歌堵上耳朵都会钻进心里。然而生活的重担让他早没有闲情逸致去想什么唱歌跳舞。他也读过书,成绩也很好,家境却让他最终放弃了读书的路,学了汽修,学了开车。曾经压在心底的所有喜欢和爱好,也就这样永远被封印了。
王用汲静静地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回答,刚要转身却被海瑞从后面环住,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大雁翁哎大雁翁,长手长脚飞向东……”
王用汲听不懂海南方言的歌词,然而海瑞哼出的调子却像有生命一样,悠扬惆怅,像是带着一个小孩子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钻进王用汲心里,让他那里发疼发紧。
“……公鸣一枪翻咕咚……”
海瑞唱完,便把头埋在王用汲肩窝里,脸上有些发烫。他从没在别人面前插科打诨唱歌说笑,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哼出了歌,还有点不好意思。
王用汲捂紧了身前海瑞的手背。怕海瑞想起什么伤心尴尬事,还是转个话题。
“人家开演唱会都是唱情歌,海哥你怎么还唱儿歌……”
“好。”
王用汲话还没说完就被海瑞打断,不知为什么一个字就让他脸上热了起来,话就接不下去了。
海瑞凑得更近了些,嘴唇几乎贴在王用汲的耳朵上,声音低哑而磁性,只有两人能听见。
“……跋山涉水到妹门,不见阿妹把门开……”
仍旧是听不懂的海南方言,然而调子却听得懂。那曲调缠绵委婉,还带着海瑞声线中天然的隐忍和野性,像劝哄又像引诱,听得人心痒难搔。王用汲听到自己心跳扑通扑通,每一下都砸在海瑞的呼吸中。
夜色已浓,浓到几乎分不清远处天边的分界,然而王用汲能看清远处黑黢黢的群山起伏,像一个沉默稳重男人黝黑而有力的臂膀,环抱着自己。
他自己也的确正被一个男人黝黑有力的臂膀环抱着。
夏天的衣物从来都轻薄,所以脱下去也不费吹灰之力。
王用汲靠在海瑞胸前,耳边是仿佛在引诱着自己的低哑的情歌,眼前是忽远忽近的群星闪烁。海瑞的呼吸早已变成了喘息,而那首还没哼完的调子,也渐变成了王用汲时而哼出的呻吟。
“润莲……也要唱吗?……”海瑞亲了亲王用汲的耳侧,喘息着说。
王用汲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时候让他唱歌,简直是比不让他出声音还难。只是海瑞的怀抱太温暖,想骂也骂不出声,反倒因为海瑞突然顶撞到了什么位置而绵软地“嗯……”了一声。
海瑞突然有想哭的冲动。他在外人面前又冷又硬,还从没想过会在一个人面前能唱起儿时的歌,能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而那个人对自己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有发自内心的真实的,愉快的反应。
“谢谢……我今晚……很开心……”
迷离中听见海瑞近在咫尺的声音,王用汲觉得心里一下子涨得满满的。满身满心都是他,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群山,也都是他。
夏夜的郊野从来不乏虫鸣,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在给两人纠缠的舞蹈伴奏。王用汲看着天上的星星离自己越来越近,像是下一刻就会冲进自己怀中,终于忍不住转头去找海瑞的唇,紧紧吻在一起。
极致快乐那一刻,不要星星,只要海哥。
两个人喘息了好一会才穿好了衣服。就靠坐在一起,谁也不想起来。王用汲也哼唱起了自己儿时被哄睡的儿歌,轻轻拍着海瑞的后背。
海哥的童年不那么开心,我帮他补上吧。王用汲想。
可惜还没靠一会,就听见了小车的轰鸣。海瑞警觉地坐直身体,看着小车直直冲着自己开过来。快到的时候小车突然急刹车停下,几个人下了车看着车顶,互相说起话来。
“哪里有人?”是芸娘的声音。
“那不是?……”小高退了几步指着车顶。几个人站的位置太低看不到,也都学着小高向后退了几步。
“我看到了!”芸娘突然喊了起来,“天啊你们在干什么?快下来!”
“你们怎么能做这种事!”沈一石怒气冲冲地向前两步,又因为看不到人而退了回去。
“你们刚刚是不是……是不是……亲……”小高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回头看看自己的伙伴们。
“你们不能这么做,要学我们!跟着我来!”杨金水说着跳起了舞。
海瑞和王用汲刚刚本来火辣辣的脸现在变白了,他们发现这几个人有点不对劲。
“好像喝多了。”海瑞皱着眉头说。
王用汲不等他多说,已经手脚麻利地顺着梯子爬了下来,走到小高身边去扶他,却意外发现没有酒的味道。
“你们去干什么了?”王用汲疑惑地问道。
“听金水说正是吃菌子的季节,我们去尝个新鲜。”小高不好意思地说。
海瑞也早已经爬了下来,和王用汲对视一眼就有了答案。
“快送医院!”
小车只能坐四个人,海瑞顾不上只拉货不拉人的规矩,和王用汲合伙把四个人塞到了车厢里。朝着镇上医院开去。
急诊门口的保安惊呆了,还没见过大货车来送人的,几个人在车厢里也并不消停,把人拽下来时,海瑞瞥见临走时包装好的乐器已经拆开了一半,小高还在尽力地阻拦。
检查结果出来,小高并没有中毒,其他三个人也并不严重,挂了水休息一晚,便又坐着大货车回到昨晚的空地。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彼此交流着昨晚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几个人在跳钢管舞。但太难看了,动作又危险。”杨金水揉着脑袋说,“怕他们摔下来,我记得还叫他们下来。”
沈一石翻了翻眼睛:“我压根没看到人,看到一堆怪物在大车上拆我们的乐器。”
芸娘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怎么都是和音乐有关的,我也是看到有人跳舞,但跳得难看。”
小高的脸红了:“只有我没看到音乐,我看到他们两个在亲吻。”
几个人哄笑一阵,忽然静下来了。所有人的眼光都高深莫测地看向小高。
“怎么了?……”小高的脸更红了,“是笑话我不像你们那样热爱音乐吗?”
芸娘和金水沈一石互相对了一下眼神,决定保守这个秘密,不让小高受到伤害。
尽管出了这样的小插曲,所有的货物还是按照海瑞计划的时间准时到达了约定的地点。那是一所破旧的小学校,简陋的教室和操场,一群脸上脏兮兮衣服也脏兮兮的孩子们。
来接货的是小学的校长,也是杨金水联系的受赠联系人。见几个人都衣衫整洁,本来想伸出去的手也收了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真是让你们费心了。我们这里连个音乐老师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太浪费了。”
“不用担心,”芸娘笑眯眯地说,“送这些过来不是为了教孩子们音乐。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手机上见过的东西,他们也亲眼见过,亲手摸过,就很好了。”
“万一有喜欢学的,你就上网找找视频,”杨金水补充道:“真喜欢的肯定能看懂。”
“还有一点,”沈一石懒洋洋地说,“这些玩坏了不要紧,就是用来玩的。但不许拿去卖钱,不许拆了当柴火。如果我发现了,后续的资助都不会给了。”
校长连连点头道:“怎么会怎么会,这些都是学校资产,不能给他们拿去糟蹋了。”说着偷偷抹了一把汗,上一架钢琴被他卖了,还给孩子们换了好多牛奶。
海瑞和王用汲卸过了货,正听到几个人在说着这些。海瑞手伸到裤子口袋里就要上前,却被王用汲拦住了。
“等回去好好商量下。”王用汲悄悄地说。
沈一石来结最后一笔尾款。海瑞只低着眼睛不说话。
“海师傅辛苦了。”沈一石阴阳怪气地说,“安全,按时,稳妥。前几天还给我们送医院,这笔钱也得算里。我多加百分之十的运费。”
“用不着。”海瑞冷冷地说。一路上他和沈一石的交集其实并不多,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着不顺眼。
“来来来小王总,”沈一石又戏谑地叫上王用汲,“你们家师傅说不要,你给个准话吧?跑这么远还要空车回去,别亏了。”
王用汲看向海瑞,两人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笑。王用汲转头对沈一石笑道:“海师傅的车,海师傅说了算。但你来问我,我当然要。”
沈一石得意地一笑:“还是小王总实在。”
王用汲礼貌地一笑,点点头说道:“之前海师傅的运费,和这多出来的百分之十,我们一起捐给这里的小学,买营养品按期发放。”
沈一石的笑容凝固了:“你们还真会替别人大方。”
海瑞这时也微微一笑:“我也不是大方的人,油费磨损和我们两个的食宿,还是得扣下。”说完看着王用汲,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靠,腻歪。”沈一石愤愤地啐了一口。
说着只拉货不拉人的海瑞,到底还是拉上了一群孩子们,芸娘说带去镇里给他们洗个澡,换一身衣服。
孩子们第一次坐大车。海瑞把车厢的通风窗都打开,让他们看路上的景色。自从和王用汲一起,他的规矩变了不少。比如现在拉上了人,比如把车开到二十迈,像慢吞吞的老牛——这是最费油的开法。
海瑞还是第一次把车开得这么慢,然而车子慢下来,似乎人也平静了许多。慢一些,便能听到孩子们在车厢里跟芸娘唱着儿歌,那是他从小想和别人一起参与却永远无法参与的活动。现在他开着车,他的车里孩子们都在唱。
王用汲从前跟车时都时刻警醒。速度太快的时候,副驾驶的职责就是时刻提醒着驾驶员不要疲惫,集中精力。然而现在他也放松地眯起眼睛,跟着车厢里传来的调调唱了起来。
“……种在小园中,期望花开早……”
海瑞努力隐藏着自己的笑容。因为他发现王用汲唱歌,好像有点跑调。
当然这句话打死也不会说出来。
只让他一个人听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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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用汲回来这里,谭纶很高兴。
他在这个城市熟悉的人不少,却几乎没有谈得来的朋友。人人交往都是利益相关,谭纶清楚地知道分寸。
他托胡宗宪帮王用汲找车队,却没想过王用汲就在他所在的城市,他默默地跟了一年的车,却一次没有打过招呼。
所以王用汲再次回到车队时,谭纶又很高兴,又很不满。
“你打个电话也好啊!”谭纶坐在这个小众而文艺的咖啡厅里,对着王用汲几乎是咆哮地低声喊出来。
王用汲不好意思地一笑。托谭纶帮自己办事,却没向人家说明,到底也是自己不对,所以他请谭纶出来喝咖啡,顺便聊聊天。
“我怕别人不拿我当自己人,隐姓埋名更方便。”
“你对别人隐姓了吗?”谭纶气道:“人家都知道你叫王用汲,和我认识的王用汲一个字都不差,你这是对我隐姓埋名!”眼看着对面的王用汲哪还有读书时的样子?穿着工装,短短的头发,脸也晒黑了。但坐在这里,与周围环境有一种奇怪的反差和和谐。谭纶四处看了看,也不计较自己的休闲外套对面这套整洁的工装了。
“不好意思。”王用汲又是微微一笑。谭纶刚要摆手说算了,才发现这句不好意思不是对着自己说的。
“请帮我加一些开水。”王用汲说着向服务生递过手边一个大水杯。谭纶的眼睛都直了。
“你带这个干什么?”谭纶想骂人了。即便这杯咖啡是王用汲买单,然而他随手拿着大水杯却让自己都跟着掉价。
“一会海哥来接我,还要赶一班货。我带出来节省些时间。”王用汲看了看表,理所当然地说。海瑞不喜欢喝咖啡提神,只对浓茶情有独钟,所以王用汲也时常拎着水杯,看到有开水就要接一点。
“你对我说实话,你家里遇到麻烦了吗?”谭纶怀疑地问他。
王用汲脸上一红。家里唯一的麻烦大概就是自己坚持要出来单干。而他也知道,自己能有些生意,的确多多少少不能躲过家里无形的人脉和资源。
“不说那些了。”王用汲赶紧换了话题,“你最近怎么样?有需要帮忙的事叫我。”
“最近要搬家,也没什么要帮忙的。”谭纶喝了一口咖啡,揉了揉眉头。好在他一个人住,东西不多,甚至连搬家公司都不需要叫。
“搬去哪里?”王用汲随口问道,他和海瑞最近要去市郊,也许能拉个顺风车。
谭纶报了个地址。是一处很新的楼盘,高档,舒适,又不失便利。
“可惜是六层,看不到江景。”谭纶惆怅地说,其实他也没有时间看江景。
王用汲还在出神,他想自己和海瑞住的地方也是六层,每天爬上爬下,有些累,但是充实,温暖,惬意,舒适。
“要搬六层……可能得加钱。”王用汲回过神来应了一句。
“你是不是疯了!”谭纶恨不得把咖啡泼在他脸上让他清醒点。“我住的地方有电梯!”
随着手拎大水杯的王用汲走出咖啡店,谭纶仍然很郁闷。
王用汲读书时算不得风云人物,但大家都看得出,王用汲家境很好。吃的穿的用的并不夸张,看起来简单舒适,然而不小心被人知道价格,却都要咋舌。
王用汲和每个人都玩得来,似乎大家都是朋友,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外柔内刚的王用汲,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线,始终与其他人保持着礼貌得体的距离。有追求他的女生托谭纶送情书,然而在大学却从没见他交往过女友。
就这样一个矜持骄傲的人,现在穿着工装,拎着大水杯,满脸欣喜地等一个黑脸货车司机来接他,去一个搬家都要加钱的地方。
王用汲熟练地爬上副驾驶,把水杯塞在车门附近。以两人的默契几乎不用多说,海瑞就知道,十分钟后自己会喝到热水。
“打个赌,”海瑞似笑非笑地看了王用汲一眼,“三个小时后,我就能尝到咖啡了。”
王用汲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顿时红了半边,却也不甘示弱,看着手机导航说道:“今天路况不好,来回要四个小时。输了的怎么办?”
“输的背另一个爬六楼。”海瑞稳稳地发动大车,侧过头挑衅地看着王用汲,“赌不赌?”
“赌!”王用汲被他激得也起了好胜心。两人时而会像小孩子一样斗嘴打赌,却都乐此不疲。王用汲现在赌赢的次数越来越多,自己也更有信心起来。
就是没想到,海瑞发现了一条上周才通车的新路,整条路线比以往节省了一百公里。
而海瑞也没想到,这条新开的路上,竟然在环岛路口设了几个交通灯。因为时长和位置都不合理,几辆车在交通灯这里连环追尾,把路堵得死死的。
两个人下了车去看情况,好在追尾并不严重,没人受伤。几台车的司机等在路边,不断抱怨着。
这是一条市郊的马路,来往车流不算多,然而这样简单的路段,却在环岛的四个路口设置了四桩红绿灯。前面的司机一时失神,四五辆车就追在了一起。
“这种路设什么交通灯?”一个司机愤愤地呸了一口,“本来好走的路,非得弄点障碍出来。”
他的车被夹在中间,好在他的车足够结实,看起来不需要大修。
“就是!设计这灯的人是不是脑袋有病!”另一个司机也很不爽。
海瑞与王用汲对视一眼,冷笑一声说道:“不但脑子没有病,反而是太聪明了。”
王用汲也皱着眉头现出愤愤不平的神色。两人极少聊起这种话题,然而也是心照不宣。从那年遇到郑站长开始,他们就清楚地知道,路面上的所有障碍,其实都是那些隐形的手人为设定。尽管理由五花八门,动机却也只有一个——总会有人从中占到便宜,得到好处。
王用汲还在愤慨,却听到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哦?为什么说太聪明了呢?”
两人回头看去,一个看起来儒雅的男人站在身后,尽管笑容和善,却让人觉得城府颇深。他身边站着一个精神警觉的年轻人,脸上没有表情,然而比儒雅男看起来可亲得多。
王用汲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个问话的人和交通灯有莫大的关系,然而他也不怕——自从和海瑞一起跑车以来,仿佛再没什么事值得怕。海瑞从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所以他说出那句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王用汲也觉得,就算面前这人是天王老子,也不影响他思考,说话。
王用汲瞪视着问话的人,一点也不躲闪。
“如果真是管交通的人安排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条路上环岛没必要设灯。”王用汲看了一眼海瑞,继续说道:“四台灯安装设计就是一笔工程款,外加一项业绩;等发现有问题了撤掉,又是一笔工程款,又加一项业绩。所以这个人,聪明得很。”
儒雅男人眼中倏地射出一线寒光,旋即消失,转身对着身后的年轻人笑了,“小戚,你说这两位你认识?”
被称为小戚的正是三支队的支队长戚继光,听到他说话便对着两人伸出了手:“海师傅,王师傅。”
王用汲还有点恍惚,海瑞却突然记起来,两三年前他和王用汲在路上逼停过一个酒驾车辆,当时去处理的交警正是面前的戚继光。
戚继光与海瑞王用汲握了手,回头对儒雅男人点了点头。“张局,我两年前出警时见过他们。海瑞师傅处理得非常完美。”
被称为张局的人微笑着对戚继光点了点头。“海瑞,我知道。前年深山隧道招募司机时就听说,你那时招来一个车神。”
海瑞面无表情,王用汲心中却又是讶异又是惊喜自豪。海瑞还从没提过他被招募去工程的事情,更别提在那里跑出了车神的名声。
追尾的车辆已经处理完被拖走。被称为张局的人回头对海瑞和王用汲点了点头,转身上车走了。
这一场意外的偶遇耽搁半个多小时,海瑞第一次因为时间的问题输给了王用汲,晚了十分钟才回到家。
“上来吧?”海瑞在楼门前俯下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用汲说。
“算了,先记一笔。”王用汲脸上一红,无奈地笑。六层楼让他背上去,自己和旧社会的周扒皮也没什么两样。
“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海瑞的表情认真起来,慢慢地靠近王用汲。每当海瑞这个表情,王用汲就知道他的决定不打算再更改了。
“遇到追尾堵车的时间不该算,”王用汲也认真起来,“如果非要算,那我背你……”王用汲还没说完,海瑞已经直直地对面站在他身前。
海瑞比王用汲高了半个头,所以站这么近时,他的嘴唇就吻在王用汲的额头上模模糊糊地说:“好,你背我。”
王用汲一阵心猿意马,回过神来时却已经被他背在了身上,只好认命地伏在他肩头不再挣扎——楼道里随时有人进出,挣扎起来怕会被人当做变态。
海瑞的后背坚实宽厚,两人日常玩闹时也会伏在对方背上,然而王用汲每次都会脸红心跳。他第一次触摸到海瑞的后背还是某次出车回来帮他处理伤情。那时他的后背坚硬中带着颤抖,他的手指也只能轻柔小心。王用汲没想过,很久后无数个日日夜夜,他的双手都肆无忌惮地缠绕在这个后背上,虽然不再那么心慌,却一样地心跳,心疼。
现在怕海瑞累到,他也想办法在扶手或墙上借力,用不那么舒服的姿势随他回家。海瑞却走得稳稳地,连呼吸声都没有太大的起伏。终于回到两人合租的房中时,反而是王用汲更累些。
“累了吗?”海瑞关好门便把王用汲堵在门口,边问边顺着他的肩膀向手臂摸过去,果不其然感到王用汲手臂细微的颤抖。
“不相信哥的实力?”海瑞不满地问。背着王用汲爬楼时感觉到他在撑墙借力,海瑞又是好笑又是感动,更多了一分不忿的心气,因此摸到王用汲颤抖的手臂,还有些责备。
“不是。”王用汲躲无可躲,只能侧过头去,还是强硬呛道:“你是车神,谁敢不信。”
这种心知肚明的斗嘴抬杠,两人从来都乐此不疲。海瑞索性一只手将王用汲两手都架起按在门上,贴在他耳边轻笑道:“哥已经认罚了,可还没尝到。”
王用汲扭头想借机挣脱,只是累到手臂颤抖,又哪里有力气挣开?只能任他的胡茬在颊边故意蹭过,最终吻了上来。浓茶的味道与残留的咖啡香气纠缠在一起,像是有什么奇异的催情作用。两人只吻得天昏地暗,再分开时,一丝涎液还连在两人唇边,王用汲本想伸手擦去却被海瑞按住双手没法动弹,一时有些羞恼,眼中却不自觉地氤氲上一些迷离雾气。两人时常亲热打闹,可这画面比起以往显得异常情色。海瑞从第一次见到王用汲就再也没忘记过这双眼睛。他的眼睛清亮透彻,眼神果敢坚定,每当与海瑞贴近亲热时更会带几分迷蒙,让他沉醉其中。
现在这双眼氤氲上来的雾气让海瑞全身都热了起来。王用汲瞪着海瑞,还尝试着扭动手腕,海瑞呼吸一重,黑亮的瞳色变得更深,手上更用些力气把在挣扎的王用汲按住,抵着他额头低声说:“听话别动,不然还会给你绑起来。”
王用汲这下不仅是脸红,而是全身都红了。
他前天刚与与海瑞聊起新学的绳结绑法,固定货物时能省掉三分之一的绳长。本意也是想炫耀给他看。毕竟海瑞并不熟悉智能设备和搜索功能,远不如王用汲见识到的新鲜玩意多。
却不料海瑞学得极快,王用汲只演示了一遍,他就立刻领会了这种绑法的关窍,很容易就用同样的方式把王用汲绑在了床上,逗引着他叫了几声哥才放开。现在再提起来,王用汲的脸已经烧到滚烫。
海瑞还想进一步动作,却被不合时宜的电话铃打断了,只好有些不甘心地松开了手。
王用汲勉强平复住呼吸,摸索着掏出了电话。
“过两天我搬完家,请你来暖房。”谭纶百无聊赖地在电话另一边说。他一个人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很久,现在觉得有个朋友在这边的确不错。
“那……我们两个一起去。”王用汲犹豫了一下回到。
谭纶在电话那边翻了个白眼。明明这个城市多了一个王用汲,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觉得更孤独了。
“一起去干什么?”海瑞好笑地问他,听王用汲的语气就能猜到是谭纶。他对谭纶并没有恶感,也并没有什么好感。对他来说除了师傅,除了队长,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不需要花心思去交流的。
“谭纶搬家,去给暖房。”王用汲看向窗外一片水泥森林。谭纶说他也住六楼,看不到江景。
他和海瑞现在住的这个小房间其实也看不到。这里是远离市中心的一处小公寓,不算贵,然而布置装饰得十分舒适。距离停车的地方也很近,两人早起还能多睡一会。
老爷子说:“你以往读书时连早起都难受,自己出去做,吃得来那个苦吗?”
王用汲从小到大一直遵循着家里的规矩,学校的规矩,车队的规矩,严格地按照作息时间打理自己的生活,对于周末和假期的放纵难免期待向往,还好奇海瑞怎么能做到每天像钟表一样准时自律。然而现在不需要任何人给定规矩的时候,他发现原来反而更容易把握自己的时间。晚上听着彼此的呼吸入眠,早上在晨光里几乎同时睁眼,这样的生活,大概是其他人想象不到的美妙,怎么能说是吃苦呢?
海瑞看他出神也不去打扰。自从一起租住以来,两人生活异常默契。在家的时候会一起认真地讨论跑车的问题,也会一起聊起彼此不在身边时发生的故事,会抱住彼此温存厮磨,更会给彼此留出自己的空间不去干涉。
王用汲从不像想象中的公子哥一样对生活品质有偏执的要求。选择这个公寓两人几乎一拍即合,王用汲看中了它的便宜实用,两个人做事便不会有太大的金钱压力;而海瑞看中了它的舒适便捷,让两个人辛苦之余还能慰藉疲惫的身体。
当然,能慰藉彼此身体的不止是房子。现在王用汲被压在沙发上,迷醉间还隐约想到,幸亏没有选择那款纯实木的。以海瑞的力气,躺在实木沙发上想必不会那么舒服。而这款足够支撑也足够绵软的沙发却让他飘飘欲仙——他不知道的是,每当他被撑在上面时,陷在沙发中的海瑞也是同样极致的享受,仿佛置身在云朵里,和最爱的人做着最亲密的事。
天气不错,两人骑了一个小时的车来到谭纶的新家。他们平时出车时总会在乡野带回一些当地的吃食,现在两人就像在乡间走亲戚的人一样,带了许多新鲜的水果。王用汲知道谭纶不会计较礼物轻重,但一定会鄙视他现在越来越像海瑞的做派,想到这里竟然还有点得意。
谭纶打开门时,两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客厅里的沙发。王用汲的脸立刻红了。
没想到谭纶竟然选择了同样的一款沙发。不自觉地回头看海瑞时,不出所料也见到了海瑞同样有些羞赧的脸色。
“快坐快坐,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谭纶招呼着,自己忙着定外卖。
王用汲又好气又好笑。这时候听到“当在自己家里一样,”想到的可就绝不是客套话了。这沙发说什么也坐不下去,只能站起来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海瑞倒是坐得很稳,眼睛只跟着王用汲——倒不是太过于依恋,而是他从没去过别人家里做客,所以来到这个新环境时,除了王用汲他还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谭纶家境不错,虽不像王用汲家底深厚,至少衣食住行从不会因为价格限制选择。所以即便他一个人住,也选择了这间宽敞明亮的高级公寓,比海瑞和王用汲的住处还要大上一倍。
“太奢侈了。”王用汲皱着眉头评价。
“你好意思说我?”谭纶吃惊地问。他对王用汲的转变虽然接受,却还是难以理解。“你那时候一个人租一间大公寓,半年只去住三天,你说我奢侈?”
王用汲的脸更红了。没独立之前,他从来没把钱看做什么重要的事,花起来也没有特意节制。然而现在回想下,如果那时候知道开始规划自己的花销,现在他和海瑞的计划也许能更自由地实施。
海瑞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眼神。他想,幸好王用汲懂得享受生活,所以他们即便现在不会大手大脚,也仍然生活得舒适惬意;也感激他不执念于享受生活,两个人过着简单俭朴的日子,也从不觉得烦恼。
谭纶顾不上关注他俩互动,他定了很久的外卖还没到,忍不住打开门等着,却看到外卖小哥在敲对面的房门。
对面的人开了房门,谭纶眼睛差点没掉出来。
对面住的竟然是打过两次交道的戚继光。
“对不起,我这里是六零一,不是六零二。”戚继光礼貌地说。
“是我的——”谭纶一出声,对面的戚继光才惊讶地抬起眼睛来:“是你?”
“你住这里?”谭纶有些兴奋,刚刚的房间里他像个多余的人,现在发现,他好像不那么多余了——或者说,有了一个更多余的人。
“谭稽查。”戚继光温和地笑笑,接着惊讶地看到他身后刚刚冒出的王用汲。
“王师傅?……你们住在一起?”
接着就看到了黑着脸冒出来的海瑞。
“海师傅?”
顺理成章地,戚继光也被邀请来暖房。原来戚继光也一个人住在这里,平日喜欢一个人做饭的戚继光,第一次收到外卖还有些诧异。
这两个人都太奢侈了。王用汲心里还在感叹,这么大的房子,两个人住一间都有些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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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王师傅和谭稽查是同学。”戚继光注视着王用汲。王用汲并不像他常见的司机师傅,然而凭他的直觉,王用汲又会开得很好。不同于海瑞身上天然的机警,果断,王用汲身上更有一分别人身上看不到的镇定和坚守。他甚至以为两人是一直在一起开车的,毕竟从他第一次看到两个人的时候,就觉得这两人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和谐。
谭纶对于“王师傅”的称呼还感到有些好笑,瞄了王用汲一眼说道:“人家的官方称呼是小王总。”
海瑞和王用汲却早已经习惯师傅这个叫法,甚至对于王用汲来说,这个称呼反倒像是对他的一种认可和褒奖,因此对着戚继光笑一笑道:“戚支队叫我小王就好。”
戚继光微微点头,接着又看向海瑞道:“上次碰面走得急,还没来得及感谢海师傅。顺便说那项工程上个月已经通车,再出门去临省不需要绕路了。”
海瑞下意识看了王用汲一眼,惊讶地问:“是那个深山隧道的工程?”
戚继光点了点头。谭纶这时如梦初醒,问他:“就是前年你们需要招募司机的那个工程?”
戚继光又对着谭纶点了点头。
谭纶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对着王用汲叫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问你有没有司机介绍?你说没人愿意去?——就是这个工程!”
王用汲哭笑不得地看向谭纶。虽然他的确是这么说的,但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对劲。
“就因为这个人,”谭纶指着王用汲郁闷地对戚继光说道,“这个人非要捐一批防暑用品,我还在交管局吃了一顿闭门羹,没人搭理我。兜了个大圈子,委托工程方匿名捐过去的。”
王用汲有点不好意思,两次委托谭纶都给人家带去了小麻烦。他捐赠那批防暑用品是因为自己就想穿越那一片大山,既然自己不能亲往那能出出力也是好的,但却不知道海瑞就在那群穿山铺路的人当中。几个人随口聊起来,反倒像是自己假公济私一样不好说清楚了。
戚继光适时地接话:“对不住谭稽查了,我们的确只是提供平台,具体事务都是工程方负责,”说着又笑看向王用汲:“还得多谢小王总的支持。”
王用汲的脸更红了。
海瑞还在震惊中。他记得那天突然闻到的防蚊精油的味道,甚至现在在谭纶的家里,仿佛也被那一阵熟悉的气味包围了起来。海瑞深深地盯着王用汲,看上去好像要吃人,让戚继光也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说起来下周正好要去那边出差,”戚继光努力地扯回话题,“能节省一半的时间,以往五天才能往返,现在三天就可以了。”说着向谭纶一笑:“本来还在发愁家里的小七没人照顾,现在看起来有着落了。”
“小七是谁?”谭纶不可思议地看向戚继光,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单身爸爸。
戚继光打开自家门后,门口一条威武的德牧正警觉地看向几个人。
“是狗!”谭纶声音都有点飘了。“我怕狗!”
戚继光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关上了门。“是朋友警队的落选警犬,因为性格太内向不能服役,我就领养了。如果谭稽查不方便的话我再想办法找别人。”
王用汲却十分感兴趣,于是戚继光又打开了房门。
“小七,见见新朋友。”戚继光招呼着德牧,谭纶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王用汲却上前了一步。那条狗无视了王用汲期待的眼神,绕过几个人,径直来到谭纶的面前蹲坐下来,有些委屈地看向他。
“你……你别这个眼神看我……”谭纶不知怎么的心软了,小七的眼睛又大又亮,看起来很无辜。谭纶本来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小七的头,小七的眼睛发出惊喜的光来,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尾巴。
“算了,”谭纶挫败地说,“我不怕狗了。”
海瑞和王用汲骑着车走在回去的路上。这条路他们走得不多,但开了这么久的车,简单的路线完全不需要导航和指南针也能回家。
初秋的下午,天气仍然很热,骑起车带来丝丝的风又很凉爽,晴朗的天空会飘过一阵阵白云挡住暴热的太阳。这条路上车不多,所以两个人的车可以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和距离,享受着难得休闲时光。
“润莲。”海瑞向王用汲伸出一只手。
“怎么了?”王用汲心突地一跳,伸出手握住他。海瑞只有在亲热的时候才会叫他小名,现在在外面叫出来,让他莫名其妙地不好意思,然而又很享受。
海瑞没说话,只是稍稍用力握了握王用汲的手。他今天第一次去别人家做客,好像并没想象中那么难熬。更让他安心慰藉的是,多年前在山中那个孤独焦躁难熬的夜晚,原来是王用汲陪他度过的。
王用汲感到海瑞传来的踏实的力度,也不去追问,只是用力回握过去。两人已经骑到了市郊,不算宽阔的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路边只有一头老牛,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静静地看着牵手骑车的两个人。
海瑞开车时候会恪守一切规则,不要说牵手,不必要的时候他甚至不会向副驾驶多看一眼。
但现在这个不守规矩的骑法,大概戚继光见了也要皱眉。海瑞第一次觉得,原来去打破一些规则,突破给自己设定的限制,竟然是件舒心而快乐的事。
几声刺耳的鸣笛声从后面传来。两人赶紧松开手排成一线,一辆大车疾驰而过,险险擦过两人。
“会不会开车!”王用汲对着早已绝尘而去的大车怒吼一句,说完自己也笑了。明明自己也不好好骑车挡了路,然而虚张声势地骂两句,似乎还挺痛快。何况他真的会开车,骂起来更理直气壮。
这边刚任性一把,那边海瑞的车子却骑不动了。
“链轴坏了。”海瑞摆弄了一会自己的车,皱了皱眉头说。
这还是王用汲刚回到车队时,两人一起去旧货市场淘到的两辆二手自行车——王用汲自己的代步车被他留在了家里的公司,抵押了一笔费用带出来。
这款带横梁带后座的自行车早已经被淘汰,路面上几乎见不到,所以淘到手的时候两人都很欣喜。
一年来两人骑着车上山下河,经历过日晒雨淋,裸露在外的钢架也已经锈迹斑斑,它实在是太老太旧,所以就在闲适放松的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坏在了路上。
两个人哭笑不得地对视一眼,默契地一起动手,把车锁在了路边一个隐蔽的角落,等着晚点开车来接它回家。
接下来就不那么默契了,王用汲刚要去推自己的车,海瑞却同时伸出了手。
“这是我的车。”王用汲紧紧地握着车把不肯松手,他的车后货架有点松动,如果海瑞来骑,他就只能坐在前面,即使在这条几乎没人的马路上,他也不愿就着这个姿势被海瑞载回家。
“那你载我回去?”海瑞怀疑地问他。
“敢坐吗?”王用汲挑衅地回问他。
海瑞二话不说,钻进了王用汲的怀里,靠在横梁上。“走吧”
王用汲险些失手把车子摔出去。
海瑞的个子比他高,所以坐在前面只能尽量侧着头靠在王用汲的肩膀上,把视野让给他。
自行车带起来的凉风很轻柔,软软地扫过海瑞的脸,扫过前胸,扫过手臂裸露的皮肤,身后就是王用汲暖烘烘的胸口,耳侧能听到他轻微的喘息。海瑞很惬意,也很享受。他想起很久之前对王用汲说,站在我身后。
原来他在自己的身后,是这样的感觉。
王用汲的肩膀不算宽厚,但同样有力。跟车以来与海瑞同样装卸货物,不知不觉竟然比从前强健了许多,因此骑得不算费力。海瑞的头发总是不老实地蹭过自己的脸颊唇边,又痒又麻,像极了每个晚上他伏在自己身前奋力耕耘的感觉,让人心猿意马。王用汲总是不由自主地全身紧绷,没过一会手臂就有点酸,可又不甘心这就认输。
海瑞就靠在王用汲的手臂前,当然能感觉到身后僵硬的手臂细微的颤动,无声地笑了一下之后,海瑞突然转过头来。
“小王总,累了吗?”
这个称呼让王用汲一阵脸红心跳。海瑞的嘴唇好巧不巧正贴在他的耳侧,王用汲慌乱间手把乱晃,不由得失声叫道:“别动——”然而这两个字说完,自己紧绷的肩背也终于控制不住平衡,自行车歪歪扭扭晃了两下,一头栽进路边的草丛里。
两人灰头土脸地从草丛里爬出来,王用汲没法再逞强,不得已坐到了海瑞的前面。
海瑞骑得很稳,连喷在王用汲耳边的呼吸都是平稳的。就算王用汲因为坐得不适而试探着扭动两下,自行车也仍然稳稳地向着回家的方向,笔直地向前行驶着。
“别乱动。再摔下去的话……”海瑞腾出一只手拍了下王用汲的屁股,皱着眉头警告他。
王用汲有点窘迫,又有点气恼。把人带到沟里去的是他,所以又没什么理由发脾气。他现在彻底认清了一个道理。有的人,天生就是会开车的。
他也并非事事都要逞强,但不去试试,自己总归是不甘心。现在终于认命地不再逞强,跟着海瑞爬上六楼,却负气不肯说话。
海瑞像是故意要惹他,头顶挂着乱草枯叶,身上带着草丛里滚起的灰土,径直走向卧室就要躺到床上。
“哎……”王用汲欲言又止。
海瑞回头静静地等着他说话,王用汲没办法,硬着头皮说道:“先洗干净吧。”
一路都没有表情的海瑞,这一刻突然变得危险起来,返过身走到王用汲身前,声音一沉:“洗你?还是洗我?”
温热的水流打在头上时王用汲才想起来,他说的那句“都要洗”并不是想要两个人一起。可海瑞听到这句后便低笑着亲了他一下,说了句“好”,接着就把两人沾满灰土的衣服利落地除掉,拉着他进了浴室。
海瑞把沐浴露打在王用汲的头上小心地揉搓。他的手很大很硬,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地揉搓泡沫时,却又让人舒服得晕晕乎乎。王用汲任他在自己头上抓挠,下午骑车摔倒的尴尬和骑车的疲累累积起来,说什么都不想动了。
海瑞忽然笑了,低低的声音伴着水流声一起流进耳中:“哥第一次摔跤,全身都弄脏了,小王总怎么赔?”
海瑞的手老实地在他头上揉搓,并没有其他的动作,可因为洗头发而闭着眼却让王用汲有点慌。浴室实在是有点窄小,两个人挤在里面时,逼仄的空间让人躲也躲不掉。王用汲看不到,但清楚地知道自己全身都红了起来。
“大不了我帮你洗干净。”王用汲觉得海瑞有点可气,可自己又没什么底气。
水流突然停住了。耳边海瑞的声音还带着笑意:“那帮哥洗干净吧。”说着拉过王用汲的手圈到自己的后背上,还不忘塞给他一个浴花。
王用汲全身都要烧起来一样。每每被海瑞挑逗都让他无力招架,何况现在脸上残余的泡沫让他睁不开眼,只能迷迷糊糊听着海瑞的指引,轻轻帮他擦过后背,脖颈,肩膀,前胸,再向下探时,海瑞呼吸忽然一重,双手圈紧了王用汲。
莲蓬头又被打开,水流冲在两人的头上,王用汲抹了一把水睁开眼睛,不期然正对上海瑞深黑的双眸,不由得呼吸都为之一窒。
对视不过几秒,海瑞已经吻了上来。
在谭纶那里刚听到那批物资是出自王用汲之手时,海瑞就想过要吻他。在回程的路上牵手时,载人时,海瑞几次忍下了这股冲动,一直忍到了回家,忍到两个人现在身无外物一尘不染,忍到被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王用汲注视着同样干干净净的他四目交汇。
自从再重逢以来,接吻和亲热变得习以为常。可这一刻海瑞只想吻着他,什么都不做。他想告诉他,曾经以为是独自扛过的那么多坚忍寂寞的日子,全都值得了。但海瑞说不出口,只能在水流中深深地吻着王用汲,冀望着把他所有的惊喜和欣慰全都倾诉给他。
洗掉了一身的浮灰和疲惫,两人放松地躺在床上。
聊起下午返程的经历,王用汲仍然在忿忿不平。他现在不敢再提骑车翻倒的事,恐怕那会让两人刚刚的沐浴再重来一次,于是索性怪到那辆疾驰而过的大车上。
“就算我们没有挡路,他擦着我们过去也太危险了。”王用汲气哼哼地说。他和海瑞在路上,几乎从没受到任何行人的责难。海瑞从来会离行人远远地,更会想办法控制住大车的视野盲区不闯进任何一个人。海瑞带他开车时说,不管遇到什么,也不要负气开车,你手里的车是最危险的武器,要管住它,得先管住自己。
海瑞轻轻亲了下王用汲的耳朵,低笑道:“路上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车也一样。”任何人,任何车,都未必按照你的期望行走。王用汲记得自己给车队讲课时也说过。现在这句话带着温热的气息,让自己的耳边有点痒,而身边这个人显然也不值得相信了,他正带着危险的武器再次向自己靠近。
“润莲,”海瑞呼吸很重,却还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不住亲着王用汲的颊边耳侧,喃喃地叫他。
“过段时间,我们也去吧。”海瑞的声音沙哑,但语气很软,并不像他以往的直接不容拒绝。
“去哪里?”王用汲轻轻抚摸他赤裸的后背,没意识地问了一声。
“去戚支队说的地方……去你在我地图上标记过的地方。”海瑞声音低到几乎只有气流,吹进王用汲的耳中。海瑞心里想,去我那时在想你的地方。只是这句话到底没法开口,光是想想就已经脸红了。
“好,去我——”王用汲痛快地答应,话还没说完就被海瑞吻住了。
去我想和你一起去的地方。王用汲只能在心里默默说完这句话。
Chapter Text
周末的早晨被朱七的电话叫醒时,海瑞有点不高兴,刚刚还暖乎乎躺在怀里的人,现在很快就挣脱他的手臂,跳下床去拿起手机。
“车队有新水枪,来洗车。”朱七的电话简单而明确。王用汲还没回过神来,他和海瑞每次去车队跑车后都会顺便洗车,但专程去洗车还有点令人不可思议。
“什么事?”海瑞也已经起身,从后面圈住王用汲把头埋到他颈间,因为刚睡醒还带了点鼻音。
“七哥说有新水枪,叫我们去洗车。”王用汲无奈地回头亲了下海瑞的头发,不知道车队的人见到一贯黑无常一样的海瑞赖在他身上撒娇,会是什么表情。想到这里王用汲撇了撇嘴角,不让海瑞见到他忍笑的表情。
海瑞哼了一声。想必是赵贞吉想让他去演示下如何用新水枪洗车。洗车不难,若是说洗得高效而省水,那也只有海瑞能最快摸索出办法。
“去吗?”王用汲狡黠地看着海瑞。这句问话是多此一举,海瑞就算不喜欢赵贞吉,也不会不喜欢新水枪。然而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两人却都乐此不疲。
“去!哥带你去玩水!”海瑞说着自己套上衣服,顺手又给王用汲套上一件。
朱七电话里说是水枪,两人到了现场才发现,原来是一套自动洗车设施。水压和位置距离都难以调试,如果不是海瑞来这里,恐怕的确没人能驾驭得了。
赵贞吉买来这套自动洗车设施,却没想到没人能调试到最佳的状态,不是水流过大四处喷溅,就是水流太小无法冲刷掉顽固的泥沙,方向错了,车停歪了,就总会有地方冲不到。赵贞吉看了半天,气得扔下一句“你们看着办”就甩着冷脸走了。
幸亏还有朱七,看到赵贞吉的表情就想到了海瑞。
人人都知道海瑞爱车,爱屋及乌到几乎所有关于车的设施工具他看一眼就能轻易上手。何况大家都知道王用汲也一定会来。王用汲在,那他们就不怕听不懂学不会。
两人并不着急先去洗车。最近一两个月来车队的机会不多,难得可以用到车队的设备和工具来保养维护,两个人都觉得理直气壮,毕竟两人给车队也带来了不少业务。
车队的人三三两两吃过早饭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海瑞正钻在车底给他的大车检修底盘,王用汲蹲在一边,在手里的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大柱是好学的新手司机,只要看到自己还没经历过的就十分好奇。所以他也跟着蹲在一边,看王用汲在写什么。
“车架正常……车桥形变……”齐大柱没意识地看着念了出来。王用汲回头冲他友善地一笑,又接着记了下去。
车队每个季度也会检查车身情况,但记得远远没有王用汲这么细。齐大柱看到这本日志已经记到了最后几页,前面上百页的页面上,看起来已经记满了车的情况。
“这本是多久的记录?”齐大柱惊讶地问。他记得海瑞有一本日志,也会记录车况,但和眼前王用汲手中的显然不是同一本。
“是这半年的。”王用汲晃了一下手中的本子,“海哥之前也会记,已经换到第七本了。”
齐大柱的眼睛瞪得滚圆:“车队不是有维护日志吗?海哥还会自己记?”
王用汲微笑一下没有回答。海瑞从登上这台车开始,就把它看成了自己的车,所以他自己会一丝不苟地记录每一点变动,每一个参数。他和王用汲一起跑车以来,这项任务也慢慢交给了王用汲。现在这本子上不仅有冰冷的数字和简略的描述,还有王用汲添加的许多大车行驶过的经历。什么时候遭遇了暴雨,什么时候经历了严寒,为了什么突然加速,为了什么临时停车,也都一笔笔记录在本子上。现在换本子的频率,比以前也快了许多。
朱七招呼着齐大柱去准备下洗车机,海瑞也从车底仰面滑了出来,脸上和衣服上都带了些黑色的油污。见王用汲仍在专心记录没有看他,便躺在小拖板上要王用汲拉他一把。
起身的一刹那,海瑞故意在他的脸颊边蹭了一下,果不其然让王用汲的脸也沾上了一片黑污。
王用汲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左右看下幸好没人,只能愤愤地擦去脸上的泥污,瞪了他一眼。
“会用吗?”海瑞无视王用汲瞪他那一眼,坐在地上靠在他腿边。
王用汲瞄向那台洗车机,看起来不便宜。
两个人出门时大都在郊野活动,极少来到主城区,见到洒水车的机会并不多。因此每每在路上遇到,而机会合适的话,海瑞都会精准地穿过水阵,把半面大车洗得干干净净。现在这台洗车机在两个人看来,不过是两台洒水车夹着一条路而已。
“我能。”王用汲跃跃欲试。
海瑞笑笑拍了下王用汲的后背:“那你来开进去。洗不干净的话,回去得挨罚。”
王用汲不说话突然起身走了。
刚要过来叫海瑞的齐大柱迟疑了一下,他见过的海瑞从来站得直坐得正,还从没见过他重心不稳的时候。然而刚刚他看到王用汲起身时,海瑞险些倒在地上,这才想起来,好像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海瑞毫无防备地靠在别人身上。
王用汲驾驶着海瑞的大车,缓缓地精准地驶入洗车机的正中线,开得极慢,而海瑞控制着不同水管的角度和压力,让每一条水线都精准地刷过车身,刷过轮胎上缘,刷过轮毂。等大车驶出洗车机时,已经焕然一新。
这一切不过花了不到三分钟。另一边朱七正拎着水枪,本来打算给海瑞的车补上一道,现在看来全没必要。
王用汲利落地从驾驶座跳下来,在洗车机的前后左右做了一些标记,指挥着齐大柱用防水漆涂好,回头看见仍然目瞪口呆的众人,不好意思地一笑:“海哥刚刚已经把水枪的参数都设好了,进车的时候控制好时间,前轮轧到标记的第一个位置时开机,用三到五公里时速驶出,这样能洗得最干净,也更省水。”王用汲停住脚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到朱七面前,“对了七哥,如果能组织大家一起的话,可以前后连起来开过去一起洗,那样最省水。”
众人的嘴张得更大了。他们清楚地看见海瑞在下面调试时没有与王用汲说过一句话,然而现在的结果却像是两人无声中对好了口径。车队的老人都记得,第一次拿起水枪的王用汲还不能控制那柄水箭,王用汲离开时还不能独立开车,然而回来不到一年,却好像可以比肩海瑞了。
朱七最先反应过来合上了嘴,一手拎着水枪,另一只手一把搂住了王用汲的肩膀。
“行啊小王!是不是那小子给你开什么小灶了?”
司机们哄然大笑。“七哥每天吃嫂子的小灶,就以为别人都吃吗?”老张咧着嘴笑他。
朱七手中的水枪冲着老张一比划,那道水柱立刻将老张上半身都淋透。他比两年前的确有些发福,但吃自家媳妇的小灶,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设备都是海哥调的,我只是配合下。”王用汲不好意思地说。
朱七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他的手有准头,所以能淋湿老张而没沾到王用汲分毫。
“怎么样?哥省不省水?”朱七得瑟地对王用汲说。
但其他人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准头了。
“一起洗他!省水!”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的水枪都指向了朱七,于是整个车队顿时都笼罩在水柱的喷洒下。枪头喷出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虹霓,每个人都兴奋地叫着喷着,所有的人都一身湿透。本来离得远远的海瑞现在也被淋湿了半个身子,似乎不需要什么值得庆祝的事,但车队的人就是能随时狂欢起来。更别提赵贞吉又不在。
赵贞吉正站在办公室的窗边,怒气冲冲地看着下面狂欢的所有人。
本来暗示朱七叫海瑞来是为了省水,现在可好,冲出去的水比省下的水还多。
天气很热,所以被淋透也只当洗个冷水澡而已。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脱掉上衣,有人还吵着再来点,乱哄哄的气氛中,王用汲也只能苦笑着走到一边,他还不习惯在这么多人当中肆无忌惮地裸露上身,何况昨晚海瑞在他身上还留下不少痕迹。
……痕迹……王用汲暗叫不好,抬头看去果然海瑞也已经脱下了上衣,刚接过大柱扔过去的毛巾打算擦拭。
阳光正好,海瑞黝黑健壮的后背在阳光下反射着晶亮的光。王用汲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并没什么奇怪,车队有的是精壮的小伙子,这种湿漉漉的性感肩背并不是什么新鲜景色,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海瑞却不同了。他的后背上布满了一道道清晰新鲜又细碎的抓痕,格外引人注目。何况在他周围的,是一群视力最好的货车司机。
司机们都不是不经人事的小伙子,偶尔脱掉衣服看到,就知道对方昨晚想必经历了什么好事。几道抓痕也算不得什么新闻,可海瑞身上出现这些,却令人寻味得多。所有人都以为海瑞是个又黑又硬的木头,他们宁可相信王用汲身上有这个痕迹,也不相信海瑞会有。
可现在看起来海瑞开荤了。
只可惜那是海瑞,大家也只能心照不宣地互相递个眼色,谁也不敢开口问。除了大柱。
大柱知道海瑞和王用汲住在一起,电话打给王用汲,比打给海瑞还容易找到他。所以他觉得不问海瑞,可以问问王用汲。
“王哥,海哥后背……”大柱的话音还没落,王用汲已经满脸通红,不敢再看海瑞的身体,然而既然已经露出来,也没办法再掩饰。周围已经一片寂静,甚至他想扯个谎,也知道此时自己的表情也早就把自己出卖得彻彻底底。
朱七转得极快的脑子再次发挥了作用。“走走走!该吃饭去了!”朱七大声嚷嚷起来。
“吃饭吃饭!……”所有人都乱哄哄地跟着吵嚷起来。似乎忘了他们今天的主角本该是那两个人。
齐大柱还有点莫名其妙,念叨着:“刚吃完没多久啊?”就被朱七搂过脖子强行拉走了。
车队的人很快就走得一个不剩,只剩下地上一滩滩的水痕,面红耳赤的王用汲,以及一头雾水的海瑞。
“我后背怎么了?”海瑞疑惑地问。刚刚他一直在思索这套洗车设备的水流自动调节功能,现在才有空看向王用汲。
“没什么。”王用汲一瞬间有些感动,想必车队的人全都明白了,却还是给他留了一些体面。
王用汲苦笑一声。他的脸上全是水珠,刚刚还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擦去,现在他也不打算再遮掩了,自暴自弃地撩起前襟擦了擦脸。他的胸口,腹部,一朵朵不鲜艳却显眼的红色全都映入海瑞的眼帘。
海瑞一下子明白了,脸上也腾地变得通红,接着又不自觉地对着王用汲笑了,笑得很释然,也很放松。他曾经在车队掩藏起自己全部的情感,今天突然觉得,那些冷漠不但毫无必要,而且十分可笑。
那些他一直不在意的人,却都在小心地帮王用汲维护他在意的体面。
两个人就在场地中间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对方苦笑,偷笑,最后都笑得停不下来。
楼上窗边的赵贞吉深吸了一口气离开窗口,他看不下去了。
胡宗宪来劝他接受海瑞挂单时曾经说:“权衡下,老赵。海瑞这样的司机不多见,想办法留住他;何况小王家里有背景,将来没准用得上。”
赵贞吉听了他的劝,却也没太放在心上,他冷笑着对胡宗宪说:“年轻的时候都以为世界围着他们转,自以为是。他们身份背景悬殊,合作不会长久,几个月就得崩。”
胡宗宪苦笑着叹气。他看人还几乎没走过眼。他知道两个人未必能掀起什么风浪,但绝对相信两人不会像赵贞吉说得那样几个月就崩。他临走前对赵贞吉说:“你这个人,可能从没见过有感情的人是怎样相处的。”
现在他见到了。赵贞吉的眼睛已经有些老花,近处看不清,远处也看不清。他看不清海瑞和王用汲的表情,只能看到,两个人的脸一直在向着对方的方向。
黄锦的小饭馆里养了一只猫,脾气不太好。车队有人带着手上脏兮兮的油泥去摸它时,都会被哈气,运气不好的还会挂彩。懂猫的胡宗宪说,这是难得一见的品种,遗弃它的人应该很有钱。
这么一群湿淋淋的人走进小饭馆,果然这只猫很不高兴,毛发都炸了起来。
“别惹它,”朱七笑眯眯地抱起小猫。“小心给你来一道。”到现在为止他被挠的次数最少,所以还有些自豪。
提到这事,有人忍不住偷笑了几声,很快这笑声就感染了所有人,偷笑声此起彼伏,最终汇聚到一起,爆发出一阵哄笑。
车队的人都觉得难以相信。他们知道海瑞与王用汲合得来,也知道两个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但就是没想到,两人竟然是这样的关系。要不是大柱的问话让王用汲突然失态,恐怕他们想破头也不会想到那个人是王用汲。
但现在大家又觉得理所当然,他们曾经鄙弃不屑的那种关系,放在两个人身上却毫不突兀,仿佛他们本该如此,浑然天成。
黄锦从后厨掀开帘子出来,好奇问他们:“有什么好笑的?今天怎么这么早?”
大家尽力憋住了笑,朱七赶紧放下手里的猫,揽过黄锦的肩膀推进去:“没事没事,看猫呢。”朱七想,小黄这么单纯,他们两个的事,还是不让小黄知道的好。
老张瞪视着黄锦离开的背影,还在自言自语地嘀咕:“明明小王才是出钱的那个,怎么能……”
湿漉漉地回到家里,两个人还是忍不住脸上的窘迫而窃喜的笑意。他们没想过把两人关系公之于众,却也并不怕公之于众。所以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反而更放松了些。
把已经半干的衣服全都脱掉,海瑞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用汲:“一起洗吧,省水。”
王用汲呼吸一下子乱了。
同居以来两人昨天才第一次一起冲澡,海瑞只是吻着他,什么也没做。然而今天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王用汲竟有点紧张,却似乎又有点期待。
又湿又热的浴室让人全身都舒张开来,水声伴着亲吻的吮吸声音,听起来有点羞耻却又很悦耳。渐渐地,两人不再满足只是亲吻对方的双唇。王用汲的耳侧,脖颈,喉结,胸口,都被海瑞最柔软的地方触碰划过,不得不靠在墙壁上,勉强控制自己别出声。浴室里所有声音都会被放大变得醇厚深沉,王用汲觉得那太丢人了。
可无论如何越来越难耐的呼吸也是掩饰不住的。王用汲听到自己的呼吸急促得有点过分,越发窘迫起来。脸上的水让他几乎不能睁眼,身上的水让他觉得浴室的墙砖和地砖湿滑得无法站立,只能闭眼喘息着攀住海瑞肩背,说不出一个字来。
“……水温可以吗?”海瑞沙哑地问他。手臂轻轻在他腰侧滑过。
一阵酥麻直冲心尖,王用汲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甜腻的呻吟。他从没在浴室里与海瑞亲热过,这一声在浴室中听来让人羞耻万分,忽地又想起海瑞身后一道道抓痕,赶紧握起了拳,不敢再去用力抓紧海瑞的后背。
海瑞轻笑一声,轻轻把王用汲转了过去,从后背圈住了他。
“……这样可以吗?小王总?”海瑞呼出的温热气息混着浴室氤氲的蒸气,熏进他心里。王用汲耳根再次红了起来。最近海瑞亲热时偶尔就会这样调侃他,让他羞耻得不敢睁眼,勉强喘息着回他一句“别闹”,却被抱得更紧。两人肌肤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水膜,像每次交欢时流下的汗液。海瑞的手不老实地在身前游走,王用汲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哼出的呻吟早已经混在水流声中。再次听到王用汲的呻吟声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时,海瑞呼吸陡然一重,挺身进入了他,缓缓地抽送起来。
水流淋在背上像是海瑞轻抚他身前的手一样温暖,却比那柔软得多。海瑞动得很慢,然而又很深,每一下都让王用汲羞耻得不能抬头,又被一股股涌向心口的快感折磨得压不住呻吟和索取。王用汲没意识地随着海瑞一下一下的动作小声叫着海哥,想要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抬手间却不小心关掉了水流的开关。
水流声骤然停止,水滴随即停在王用汲后背。海瑞看见那些水滴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地凝成大滴,然后猛地滑落,像在叫嚣着引着他奔去什么神秘的秘境。海瑞呼吸一紧,不自觉冲刺得越来越用力。没有了水流声的遮掩,身体的撞击声愈发明显而急躁,和呻吟喘息混在一起,让人听了心头发麻。王用汲支撑的双手几乎没了力气,险些贴在墙砖前时,海瑞一只手挡在脸前护住了他。
“小心。”海瑞声音低沉温柔,下身却一点不放过他,强力地顶撞着,一刻不停。
王用汲不由自主地吻住了脸前的手。海瑞呼吸停了一瞬,突然猛烈地顶撞起来。双手把他拢得越来越紧,身下撞得越来越凶猛。王用汲觉得自己快熟透的时候,微凉的胸口突然一暖,是海瑞的手突然紧紧捂在他心口。
王用汲一下没了力气,哽咽着叫了一声海哥释放了出来,筋疲力尽地靠在了他身前。胸前海瑞的手温度烫人,然而让人在高潮后的空虚中无比安心。海瑞不住地吻着他的侧脸,一声声叫着润莲,借以平复喘得深重的呼吸。
再也不能在浴室里放纵了。王用汲被海瑞擦干后走回床上时想。这一番胡闹浪费的水比平时多得多不说,甚至累到连收拾浴室的精力都没有。海瑞虽然没笑他,却也让他自己羞愧得不想说话了。
Chapter Text
跑车很累,不仅仅是体力。
脑力和心力的考验,比想象中都艰难得许多。要计算车的油耗,磨损,要计算路线的优化,要计算各种各样的支出和收入。
在家里运营业务的时候,这些都是让人焦头烂额的繁杂事务,王用汲每每陷入这些不着边际的数字海洋,就无比想念坐在海瑞车上可以全神贯注御风疾驰的快感。
可数字也只是数字,繁不繁杂,似乎都随着境遇不同而不同了。两人再次一起跑车以来,这些计算便完全不是障碍。王用汲读书时修过的金融和物流课程,这一刻也都有了运转起来的意义。海瑞记录了那么多的本子,在他的理顺规划下,都变成了一条条肉眼可见的曲线和图表。车在海瑞手中如何发挥出最大的功效,全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里有海瑞一直恪守的准则和多年的经验,更别提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和直觉。
海瑞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更不喜欢和人产生联结。然而他喜欢带着自己的车,完成地图上任何一个点和另一个点的联结。在遇到王用汲之前,他以为那是条错杂而孤独的单行线。可现在知道,有人和他同行。
王用汲喜欢各处的风景,喜欢各处的故事,也想一路穿行去到他向往的所有地方,可那样的旅途太枯燥,太无聊。如果不是遇到海瑞,他不觉得路途中的风景比终点还美好。
生活也不只是美好。现在已经过了最初入不敷出的阶段,然而还是觉得调度不开,两个人跑得很累,但收入并没有多少。
两人从没把赚钱当成什么大事,但劳而无功的事太多,就难免有点沮丧。
每当王用汲对着这些数字深蹙眉头时,海瑞都会笑笑搂住王用汲,在他头顶轻声说:“小王总经营不力,罚你来一线锻炼下。”
所谓的锻炼,也的确是锻炼。两人会一起骑着车,去不常去的地方放松,闲逛,甚至只是坐在路边,数过往的车辆。两人住在市郊,十多公里之外就全是花圃果园和农田,路面上几乎没有行人,满眼的绿色能把所有烦恼和焦虑抵消。
两人把车停在路边,就靠在一片高高密密的玉米田边躲阴。刚刚骑行了三十公里,所以王用汲有点喘,汗水顺着颈后流下来,滚入衣襟里。王用汲现在已经习惯了撩起衣襟下摆来擦汗,甚至忘记了身上还带着毛巾。只是不敢像海瑞那样,在人少的偏远地方,随意把T恤从领口拽起来,用力地扯下,精壮的背部和后腰便突然放肆地暴露在王用汲眼前,让他几乎不能直视——却又不觉得猥琐粗俗,海瑞身上带着天然的野性,自然到能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让人看到时也只能感到这不过是这具躯体,这个生命本来的样子,而已。
当然这些也只有王用汲能看到,在车队其他人眼中,无论海瑞穿不穿衣服,他都是一块冰冷无情的会开车的木头——虽然这块木头最近看起来好像被点燃了。
王用汲读书游学时的朋友大都是衣冠楚楚斯文得体,自己也都注意着拿捏着完美的分寸,就算与人勾肩搭背,喝酒狂欢,王用汲也能保持着衣襟严整,不会忘形失态。可是与海瑞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有形的无形的桎梏,好像都融化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了。
海瑞侧头看着王用汲,看他比以前明显深了一个色号的皮肤,看他脸上不知何时开始有的棱角,看他额前的碎发下流过的汗滴,忽然心头一热,口干舌燥,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王用汲见他突然异样的眼神,奇怪地问了一句:“渴了吗?”
水杯还挂在车上,王用汲想起身去拿,却被海瑞拉住了手臂,一回头正被他滚烫的双唇吻住,接着深重的呼吸和他周身的气息便铺天盖地袭来。
两人躲阴的位置正好,左右两侧都是一人多高的玉米丛林,又比马路低了很多,所以全不怕有人看到。
海瑞的确渴了。虽然已经到了十月,可午后的天气仍然很热,而他的心里也很热,热到看见王用汲的汗水,就觉得自己是一条涸泽的鱼。在吻到王用汲的一刻,海瑞才终于找到了沙漠中的清泉,唇舌在他口中不住地搅动吮吸。玉米叶沙沙作响,天空时而传来几声啾啾的鸟叫,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王用汲凌乱的呼吸,让人沉醉无边。
王用汲被他遒劲的手臂拢住无处可靠,恍惚间竟然有些失重的眩晕感,不自觉地加深了这个吻,因为他也觉得渴了。海瑞口中的浓茶味道若即若离,每每王用汲想品尝更多时就会使坏地微微一退,引着他不住想去追随汲取,竟然还情不自禁抚上了海瑞赤裸的后腰。海瑞呼吸猛地变重,手上也跟着一紧,箍得王用汲几乎喘不上气,只能轻轻挣扎一下。海瑞这才缓慢地,轻轻地松开了他。
只是一个吻已经让两人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还是路边,即便没人走过,两人也能听到时而经过的车声。
而更让王用汲不好意思的是海瑞的后背,因为抱着他深吻的动作太大,被玉米叶锋利粗糙的边缘划上了几道红痕。
王用汲想,不能让他再脱掉上衣了,这下怎样也说不清了。
再回到路边时,水杯还挂在车把上轻轻晃动,两人心照不宣地偷笑,谁也没去拿来喝水。
好像没那么渴了。
这条新修的路上过往车辆不多,因此被一些驾校当做练车的合适场地。
偶尔会有其他车辆经过,两人便玩一些从来不会厌倦的游戏,背过身去猜路过车的型号。
王用汲对这个游戏十分热衷。每天与车打交道,现在光凭着发动机的声音,他大都能准确地猜出。大车自然不必说,王用汲对小车的了解也不在话下。每猜中一次,王用汲就在海瑞的手心划上一笔,得意地收割海瑞惊叹的眼神,又放松又得意。
第五辆大车经过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竟然是车队的一台大车经过。
疾驰而过的一瞬间,海瑞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皱眉头,轻轻抓住王用汲正在自己手心划过的手指。
“怎么了?”王用汲奇怪地问。
“发动机声音不太对。”海瑞叹了一口气。赵贞吉对车队管理算得上严格,车辆检查的频率和质量都过得去。但这种细微的异响也的确让人难以辨别。不是海瑞看不起别人,而是他知道,车队里从来没人愿意静下心来倾听自己的坐骑传给自己最真实的反馈。
这台车是车队最难开的车,它能出现在这条不常走的路线上,就显得很不对劲了。
然而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大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驾驶座上的大柱和副驾驶上的胡宗宪一起下车走了过来。
“胡伯伯?”王用汲惊讶地看向海瑞,海瑞怀疑地皱着眉头,不知道退休多年的师傅为什么要跟车送货。
“我就说我眼神不错。”胡宗宪故作严肃地说,“离的远远就能看到是你们两个。”
齐大柱无可奈何地低下头,明明是自己看到的,胡宗宪还说他看错了,叫他不要理,然而回看后视镜又要他停车。
“大柱去哪里送货?”王用汲好奇地问他。
原来这一趟不是生意,而是赵贞吉要帮熟人一个忙。
熟人叫李清源,是邻县一所乡村小学的老师。两人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因为他拾到了赵贞吉忘在车上的文件夹。对方第一次听他说管理着一个货运车队时,脸上的崇拜都要溢出来了。后来两人又有几次巧合的碰面和联系,也变成了熟人。
然而熟人就代表着麻烦,赵贞吉也清楚。
李清源说,学校联系到了一批低价处理的桌椅,能节省一大笔经费,然而找不到合适的货车来送。想到赵贞吉有这个资源,因此找了过来。
偏僻的乡村小学,低价折旧的桌椅,这两个词代表着低价的运费,崎岖的山路,以及可能会承担的一些责任。赵贞吉一听就想摇头,然而又觉得不那么礼貌。
“咱们还有空车吗?要能进山的。”赵贞吉问朱七。能进山的意思是说,要旧一点的车,走崎岖的山路他也不心疼。
“有空车,但能进山那台没几个人会开。”朱七想了想说。
车队的确有两台机动调用的空车,可是操作费力,底盘又高,老式的刚性悬架让一般人望而却步,自从海瑞走后几乎没人去碰。赵贞吉本想过两个月就折旧卖掉——因为车队几乎没人能驾驭得了。而朱七说“没几个人会开”的意思,就是海瑞一定能开。
“你去问问看,不行我就推掉了。”赵贞吉闷闷地说。朱七这个月要跑三班长途,自然不能去送这趟货,而海瑞和王用汲这个月已经给车队跑了五班货运。何况他本来就对海瑞看不上眼,也不好再拉下面子去求人家。
朱七本想去找海瑞,恰好遇到胡宗宪闲得无聊来车队找他。听朱七面有难色地说完后,胡宗宪满不在乎地吐出一个烟圈:“给我找个小伙子,我带他开进去。”
这两台车是他退休前开过的最后两台。胡宗宪早早退休,也是因为这两台车。它们太重,太老,方向盘没有助力,减震又很差,害得他多年的腰痛再难坚持,不得不提前退休。
“赵贞吉又找你出马了?”海瑞懒洋洋地问他。“你的老腰不怕颠吗?”这台车开出来,海瑞就有了数。当初胡宗宪带着他在这台车上学会了驾驭这匹最暴躁的烈马,他走后,想必也只有胡宗宪和朱七才能牵得出。
海瑞有点生气。胡宗宪为什么退休他很清楚。然而即便是已经多年不开,即便胡宗宪的旧疾仍然没完全痊愈,他竟然还会出面,再次坐上这台让他伤筋动骨的旧车。
“你懂什么?”胡宗宪恼火地瞪了一眼海瑞。“大柱这小伙子是可造之材,我带带他,和赵贞吉有什么关系?”
眼看师徒俩的火药味有点浓,大柱只能求助地看向王用汲。
“需要我们跟着搭把手吗?”王用汲适时地插了进来,偷偷轻踢了海瑞一脚。
大柱眼睛放出光芒来。他喜欢跟着海瑞和王用汲,每每他们来到车队,他都能在他们身上学到新东西,难得有这个机会三个师傅一起教,大柱可不想错过。
“我的车没位置了,”大柱挠了挠头,“不过已经不远了,骑车到那里也就半个小时。不然你们也跟着师公一起帮我把把关?” 齐大柱说着心虚地瞥了一眼胡宗宪,本来这人才是朱七安排来带自己的。朱七要他叫师公,可怎么看胡宗宪也不像那么老的人,在路上甚至很不正经地要他猜前面车里的两个人是夫妻还是偷情的。大柱哪敢随便搭话,只能唯唯诺诺地说,看不出是两个男的还是一男一女。
师徒俩斗气说了几句,两人便骑上车,跟在大车后面不远的地方向山里拐去。王用汲喜欢骑车,即使是这样普通老旧的自行车,也能在山路上骑得飞快。海瑞不得不一次次提醒他,不要跟车太近,那台车太旧,发动机又有问题,离得远点才安全。
“大柱开车靠谱,”王用汲不以为意地说,“再说师傅坐阵,在这里爬坡又不是难事。”
海瑞摇了摇头,“你不知道这台车。”
海瑞开过,所以更清楚在山路上驾驭它的难度。底盘高,应付山路绰绰有余;可悬架硬,颠簸起来能要人命;没有方向盘助力,低速的时候简直寸步难行,要不是有个体格强壮的人来开,开出车队的大门都困难……难怪朱七会找齐大柱来开车。海瑞想到这里下意识看了看王用汲的腰——其实不看也知道,每个晚上他紧紧抱住王用汲的时候都会感受到他腰肌线条的起伏变化,他的的腰不算瘦弱,然而也并非强健。
感到海瑞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王用汲气愤地撇了撇嘴。他当然明白海瑞在想什么。就算自己不是那种壮硕的大汉,可谁说一定要壮汉才能开车的?
赵贞吉挑选的司机大都身体强壮,虎背熊腰,就是因为老式车开起来太累腰,没有足够的体力和腰力的话,恐怕连一趟长途都无法坚持下来。而现在新车大都添加了助力系统,所以像王用汲这样普通的体格,也能毫不怯阵地坐在大车的驾驶座上,和所有其他司机一样开车——甚至开得比他们还要好。
海瑞歉意地笑了笑。他并没有鄙视王用汲,只是突然想到,如果王用汲去开那台车,得需要加装方向助力。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前面刚刚还开得稳稳的大车,突然熄火了。本来远远跟在后面的王用汲,好奇地晃悠悠向前靠近过去。
这种山路配着这种老旧的大车,熄火也没什么稀奇。大柱尝试着再次打火,可发动机只是慢腾腾地轰鸣一阵,纹丝不动——也不能说纹丝不动,海瑞看到,前面的大车正以细微到几乎看不到的速度,缓缓地向后滑动。
“躲开!”海瑞对着车屁股后面的王用汲吼了一声,接着飞快地骑到驾驶室门口,扔下车子就去砸门。王用汲本能地跟着向旁边一躲,看到门刚刚开了一条缝,海瑞便迅速挤了进去,没过一会便铁青着脸从驾驶室跳了下来。
那边胡宗宪也满不在乎地下了车,好整以暇地看着海瑞笑道:“你急什么?有你师傅我在,你怕什么?”
海瑞黑着脸不说话,那边大柱也红着脸下了车。王用汲一头雾水,不知道刚才短短的三分钟都发生了什么。
大车太老太旧,大柱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熄了火立刻重新启动,何况这段路几乎是平坡,不拉手刹也没什么危险。然而海瑞看到了那一点几不可见的滑动。而王用汲,正骑着车晃晃悠悠跟在大车后面。
这种滑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开始慢到无法感知,然而很快就会累积到足够的加速,带着几吨的重力,把身后的一切碾平压扁。
胡宗宪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手就放在手刹上,本来打算给大柱个教训,却不料海瑞砸门闯了进来,白白浪费了他帅气出手的机会。
现在更让人泄气的是,车子熄火了,而且大柱尝试的重新启动也没能奏效。
一台车这样不上不下地卡在半路,而胡宗宪刚刚在大车上颠簸了半晌,老腰也隐隐痛了起来。胡宗宪一手扶住车尾半靠在上面,好笑地看着黑脸的海瑞骂道:“多少年了就那一副臭脸,显得你厉害吗?老子开这个的时候你还光屁股玩泥巴呢。”
海瑞不理他,思索着怎样让大车重新启动起来。王用汲则好奇地跟着大柱检查车辆。他从前在车队时也曾见过这辆车,也见朱七和海瑞开过,然而提起来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谁也不想来摸一摸它。
“听到发动机的动静了吗?”胡宗宪眯着眼问海瑞。从前他带海瑞开车时,也是这样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和语气,但他也知道,不管什么语气,海瑞总会从中提取到最有效的信息。
“马达齿有问题。”海瑞看了一眼胡宗宪说道。这个异响大柱和王用汲都不能辨别,可胡宗宪和海瑞听起来,这声音却显而易见。
“有问题怎么办?”胡宗宪继续问他。
“松手刹,重新挂挡,”海瑞没好气地说。胡宗宪本来就是要利用大柱的失误给他上一堂课,现在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对着大柱努了努嘴巴。“听懂了吗?”
大柱又瞪圆了他本来就圆圆的眼睛。“我懂了!师公!”说着赶紧上了车,不一会大车轰鸣一声,车尾也猛地一震,靠在车上的胡宗宪险些摔在地上。
“这小子,太愣。”胡宗宪不满地扑了扑手上的灰,扶着腰回到车上。
海瑞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胡宗宪胆子大他很早就知道,然而刚刚那一下,他又觉得师傅太不靠谱,敢在这种路况下玩心跳。如果他没有拉住手刹,那王用汲现在恐怕已经躺在车底了。
胡宗宪曾提过要把大车整修翻新一下,毕竟老司机们没有那么爱护,这车的磨损已经很厉害。而赵贞吉只是漫不经心地说:“这车留着偶尔跑一跑就物尽其用了,连二手也卖不上价,再翻新没有价值。”
胡宗宪知道,赵贞吉从没有漫不经心的时候,他表现出漫不经心,恐怕至少已经经过了三轮缜密的计算和考量,得到对他来说最划算的结果。
没有价值,但有危险,更是麻烦。
海瑞对赵贞吉的怒气达到了顶点。
第二次启动后大车没再出什么故障,三个年轻人帮忙把所有的桌椅都抬进学校,李清源不住地道谢,连连说赵经理真是个有情怀的好人,这种麻烦又不赚钱的累活,竟然还派了四个人来帮忙。
大柱忙不迭地帮赵贞吉收下所有夸赞。海瑞只冷冷地笑,这个有情怀的好人,今天差点把几个人都坑在这里。尤其是胡宗宪——虽然他是自己送上门的,但是看他扭曲的表情显然腰伤又被这一上午的山路颠到了复发。
回程的路上海瑞把大柱赶下了车。大柱对这台车还有点生疏,路上的颠簸胡宗宪很难吃得消。
齐大柱骑着海瑞的自行车,羡慕地看着那台老旧的大车的驾驶室。海瑞开得很稳,每一步都能准确地轧在最坚实平整的轨迹上。山路本来有些颠簸不能太快,然而大柱也知道又不能开得太慢,因为车子太老太旧,恐怕哪个力气没用对,就可能随时抛锚。虽然他力气大,身体好,然而这么长的山路,要他一路缓慢地坚持下来,恐怕到家也要累瘫了。可海哥却能顺应着大车的力气,用最合适的方法慢慢又稳稳地,把胡宗宪带下山。
只是齐大柱恐怕打死也想不到,一路上微笑着对他夸赞有加的胡宗宪,在车上却拉着痛得皱着脸对海瑞百般责难。
“慢点。”“这个弯怎么能这么快!”“你不会鸣笛吗?”“这个桥不要加速!”“怎么能减速?”……
海瑞被他说得心烦意乱,终于开口了。
“给小王打个电话,让他去李医生的诊所等我。”
李时珍本来在市里的医院工作,赶上山区爆发疫情时被派驻到乡镇诊所支援驻点,这才认识了两个人和齐大柱。他是传染科医生,但却对家里几代传承的跌打损伤骨科传统技能十分感兴趣,那天恰好遇到个能让他发挥爱好的病人让他十分欣喜,于是几个人在那之后便一直有联系。再后来李时珍受不了大医院的管理风格,索性辞职出来开了个诊所。
“不算大问题,但需要坚持治疗训练一段时间,你日常休养和锻炼的方式都不对。”李时珍冷淡地说着,手上稍稍用力按了下,胡宗宪夸张地哀嚎了一声。
这医生不靠谱,胡宗宪腹诽着。自己压根没休养,也没锻炼过,怎么能说方式不对?
“那……”胡宗宪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时珍平静地看着他问。
“好了以后,还能开车吗?”
李时珍走到洗手池边洗手,头也不回地回答:“你落伍了。现在连残疾人都可以开车,你为什么不能?”
胡宗宪叹了一口气。他说:“就算不是腰伤,我也知道我落伍了。这台车我开了几年,可市面上早就没有这种车了。就算大柱今天学会摆弄它,也可能明天就没有用武之地。”
第一次从放浪不羁的胡宗宪口中听到这样伤感的话,连大柱也忍不住有些不忍心,赶紧接着话茬大声说道:“师公教的这些,我肯定不浪费!以后我就开这个!”
胡宗宪冷笑一声瞥过头去:“傻小子,你知道这车多少年了吗?齿轮都快磨秃了,明年可能就要报废,你拿什么开?”
王用汲想了一会,沉静地对胡宗宪说:“落伍的是技术,不是您。”
在海瑞说“我不会用导航”的时候,王用汲就隐约想到,何必一定要会用导航呢?技术总会更新换代,把货物从起点安全稳妥地送到终点,才正是海瑞开车的真正意义。至于怎么送,那就看他见招拆招。
“也没错,”胡宗宪闷闷地说:“可惜现在连无人驾驶都出来了,不知道咱们这些人将来去哪里喝西北风。”
李时珍显然对几个人聊的话题不太感兴趣,擦干净了手之后拿出一条护腰绑带。
“烟酒最好戒掉,平躺三天后再来找我。”李时珍不理会胡宗宪的哼哼, “一个月内除了睡觉都要带上护腰。”
就是个卖护腰的。胡宗宪又在心里腹诽。
被送回家里安置到床上时,胡宗宪忽然恶狠狠地出声了。
“你们两个没活干了吗?一整天在外面闲逛?”胡宗宪不满地说。当初赵贞吉刚开始跟着徐老板闯荡时,几乎每天都没有空闲,就算几位开车的老朋友一起吃饭都叫不到人。也正是这样,才博得了徐老板的信任,把车队的规模越做越大。可看这两个小子,压根不像在闯荡的样子。 “知道单干的难处了吗?” 胡宗宪接着问。
王用汲看向海瑞没说话。老爷子放他走时很轻松,成竹在胸的表情像是无声的昭示,他早晚有一天会认清这个世界的道理,撞得头破血流地回来。
海瑞也回看向了王用汲。一年来的所有难处,他和王用汲每一处都没有躲过。账面的数字每天都在减少,没有了车队的调度,两人腾挪工夫也比往常困难了许多,车的磨损休整时间不够,可有时又会空闲得让人心慌……
单干的难处,他们比谁都清楚。可无论是老爷子,还是胡宗宪,却终究想不清楚一件事:他们出来单干,只是要在一起去走自己喜欢的路而已,谁说单干就必须要闯出名堂来呢?
每当王用汲陷入无法可解的境地的时候,海瑞都会轻轻搂住他,戏谑地说:“经营不力,罚你去一线锻炼。”
王用汲也会有不满,就会回他:“是你执行不力,该罚的是你。”
无论挨罚的是谁,锻炼都是躲不过去的。骑着车一次次穿行于山野间,王用汲的身体也比以前强健了很多。不但极少受伤生病,甚至与海瑞偶尔放纵一次,第二天仍然可以生龙活虎地跟车。
王用汲想到这里,看向海瑞微微一笑。并不需要彼此口头承诺确认,然而他知道海瑞也是这样想的。
胡宗宪叹了一口气。海瑞经常不回话把人晾在那里他已经习惯了,可王用汲怎么也变得这么不懂事?
“我的柜子里,有一瓶酒,你们拿回去喝吧。”胡宗宪惆怅地说。“那个赤脚医生不让喝酒,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海瑞难得地听话打开了柜子。
“是三瓶酒。”海瑞冷冷地说。
“我不能留下两瓶等好了再喝吗?!”胡宗宪气得差点坐起来,还是强忍着翻个身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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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柱给朱七讲了那天进山的经历后,朱七觉得很对不住师傅,可是自己也有货要拉,赶不出时间,只能趁着晚饭时带着黄锦来到胡宗宪家。没想到师傅家比想象中热闹得多。
海瑞在,王用汲也在,谭纶在,戚继光也在,还有一条怯生生的德牧。
最近几天都是近途货运,因此海瑞和王用汲商量每人一天轮流看着他,怕耐不住寂寞的师傅偷溜出去。两人自从重逢后还从没分开过,这三天倒让两个人觉得度日如年。
终于等到明天就要去诊所复查,海瑞来换王用汲回去,却恰好遇到谭纶正在遛小七,于是谭纶顺道就来看看,而到家没等到小七的戚继光,也阴差阳错地赶了过来。
“我这是老伤,又不是残了,搞这么隆重干什么?”胡宗宪有些忸怩地说,又很欣慰。这么多年交下的人,在自己孤单的时候都来了。
“李医生交代三天不能下床,怕你偷着跑出去。”海瑞冷着脸说。
“我自己知道轻重。”胡宗宪没好气地说。“医生就会吓人,我可不怕。”
王用汲陪他时两人聊天还不觉难熬,海瑞在这里的一天却几次想让他偷跑出去,无奈他也知道徒弟的脾气,能不惹,还是不惹。
热热闹闹地寒暄一阵,谭纶和戚继光就离开了。朱七看了一眼海瑞和王用汲,想说什么又张不开嘴。
“你们都不用干活吗?都挤在这里干什么?”胡宗宪不满地说。事实上他很得意,也很享受。在自己孤单的时候,最在意的两个徒弟陪在身边。当然还有点遗憾,就是海瑞还没找到媳妇。
“我们不是生产队的驴,还得天天干活。”朱七不屑地说。自从发现顶撞师傅很有成就感以来,朱七顶撞起胡宗宪来已经面不改色。黄锦偷偷掐他一把,笑道:“白天的活都干完了,别听他胡说。”
胡宗宪感到一点安慰,果然还是娶个媳妇妥帖。像朱七这么愣,这么横,也有人能拿捏得住。
可惜海瑞那小子,就是不懂事,不上道。想到这里胡宗宪又狠狠瞪了一眼海瑞。这时候再骂他恐怕也没什么用,搞不好还会被他顶回去。胡宗宪想了想,转而看向黄锦:“还是小黄贴心,他们两个,没一个好东西。”
王用汲尴尬地看向地面,看起来自己在这里好像还有点多余。然而胡宗宪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目标。不去说海瑞,还可以找个人敲打敲打他。
“小王跑出来这么久,你家老爷子不生气吗?”胡宗宪努力伸长脖子,看向被朱七挡住的王用汲。
“和家里交代过,”王用汲不得已抬起头来,“他们放心。”事实上他也会时常与父母视频通话,但也都有意无意绕开了海瑞。
王用汲还在家里的公司时,老爷子曾经提过诸如成家,接手家业的问题,不出所料地无功而返。并没有吵,没有闹,王用汲只是平静地说,结不结婚是自己的事,去哪里打拼也是自己的事,草木都知道把种子撒播到远处,人却只知道把后代留在身边。
自那之后家人也没再提过。老爷子自己知道儿子的倔强,逼迫也只能推得更远。
胡宗宪在几年前再次见到长大后的王用汲时,压根不相信他能坚持跟车一个月。本着哄小孩子的心思让他去赵贞吉那里打个尖,却没想到三个月后再打电话时他说转正了。
胡宗宪并不打算多关注他。家里有钱的公子哥,远不需要他的在意和帮衬。直到两年后,早已经当了大老板的老王打来电话,说王用汲非要自己非要出来闯荡,恰好就落脚在他的地盘附近,要他有余力的话照顾着点。
“你就由着他胡闹?”胡宗宪在电话里不解地问。
电话另一边的老王沉默了半天:“他长大了,不光有手有脚,还长翅膀了。”
“哼,放什么心,”胡宗宪从鼻子呼出一口气,“你家老爷子,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
房间里一下子静得可怕。这句意义不明的话让几个心虚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海瑞的脸一会红一会白,就连朱七都有些惊恐的样子。只有黄锦疑惑地看着三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说小王家里都,都知道了?”朱七忍了一会,还是鼓起勇气,结巴着问胡宗宪。
还不如一个女人沉得住气。胡宗宪有点恼怒了,恨不得爬起来给他们三个每人头上一个爆栗。好歹都是自己带出来的徒弟,怎么能这点出息?王用汲家里有钱是没错,他老子知道王用汲跑出来开车也不算什么大事,这么小的事竟然吓得朱七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知道又怎么了?”胡宗宪眼睛从几人脸上扫过,不以为然地说。“男子汉大丈夫,跑出来单干,就算没挣钱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几个脸红的人因为自己的多想而变得更红了。
胡宗宪觉得这届年轻人,真的不好带了。这点小事就能脸红发慌,还想出去闯?想到这里胡宗宪又有点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他为什么能放你出来?因为他有把握让你回去!你不听话,就给你娶个媳妇,拴住你!”
胡宗宪说完松了一口气,这样吓唬一下王用汲,希望能敲山震虎。
朱七也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怕什么。要说车队胆子最大的,恐怕也就数他了,然而刚刚他好像经历了一次自己也掌控不了的局面。
海瑞也松了口气,听师傅这个口气,显然还什么也不知道。
所有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王用汲却涨红了脸,眼睛直直地瞪着胡宗宪,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说出来:“我、不、结、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激动,王用汲的声音都有点颤抖。别说胡宗宪,黄锦,就连朱七,甚至海瑞,都没见王用汲这样激动过。
胡宗宪也被吓了一跳。这小子还挺倔,胡宗宪想。
胡宗宪不打算惹毛唯一一个对他还算客气的小伙子,于是打算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当初是谁非要别人送大货车才结婚的?鼻涕都蹭我身上了。将来哪家的姑娘真的送你一辆,你说的话还算不算?”
王用汲刚刚的坚定被这一句话瓦解得粉碎。
没脸见人了,王用汲羞愤地想。儿时的糗事在他长大后还时而会被亲人提起,他也早就习惯了,可是被胡宗宪当着海瑞的面说出来,却有种奇异的羞耻。
他不敢去看朱七愣神的目光,更不敢去看海瑞,只能盯向黄锦的脚边,胸口起伏不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胡宗宪看着王用汲脸色变了好几下,忽然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王用汲大概受了什么恋爱的打击,所以才一心来开车吃苦,所以他对结婚这么抗拒。难怪老王对他这么胡闹也百般容让。
想到这里胡宗宪还有点后悔,自己不该拿人家的痛处来敲打海瑞。惭愧之下语气也变得和蔼了许多:“小王啊,别着急。你看你七哥,这样的人也能娶到好媳妇。再说了,将来说不准真就有人愿意送呢。”
王用汲闭着眼点了点头。他想,胡伯伯果然比车队传说还玄乎,现在这个躺在床上翻身都费力的老头,几句话就把自己打得丢盔卸甲。
胡宗宪的言外之意海瑞全都听得懂,换做以往恐怕早就给师傅一个冷脸把他晾在一边了,然而刚刚这番话却让他有种莫名开心的感觉,他想说点什么又怕王用汲尴尬,最后只狠狠地低声嘟囔了一句:“你自己不是也没结婚,管别人干什么。”
胡宗宪的火蹭一下又被拱了起来,顾不上李时珍的嘱咐,支着上身半坐起来叫道:“我和小王说话你添什么乱!”朱七赶紧扶住胡宗宪按躺下。王用汲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听不到胡宗宪在说什么,不由自主地回头就向门口走去。今晚海瑞来替他,所以他本来就该回去了,羞耻慌乱之下却忘了和几个人打招呼。
黄锦反应极快,赶紧推了海瑞一把:“今晚让七哥留下,明天他去送胡伯伯去看医生。”
海瑞走后,胡宗宪仍然躺在床上生闷气。
他自己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有朋友,有徒弟,不用结婚也过得很好。甚至他觉得自己有点怕来自别人的关心和束缚。
与马大姐跳了一阵广场舞,他自己也明白不过是孤单时想找人说话而已,所以每当收到马大姐贴心给他煲的参汤时,他都觉得惭愧,索性说明白断了联系。
可海瑞怎么一样?他那么冷,那么愣,没人陪他的话,将来得多孤独呢?胡宗宪气呼呼地想。
王用汲坐在驾驶室里启动了大车。跟车一年来,王用汲早就学会了该怎么调整自己的情绪,深呼吸两次便能立刻平静下来,要是开车时心有旁骛,那才是不可饶恕的。
却没想到还没出发,海瑞就从副驾驶登了上来,王用汲刚刚平复好的心情又有点乱了。
“七哥留下了。”海瑞扣好了安全带,面无表情地说,“明天我们正常跑车,七哥会送师傅去看李医生。”
“回家吧。”海瑞声调没有起伏,然而王用汲却听得安心无比。
一路上两人并没有说话。一前一后地回到六楼的小窝进了家门,海瑞才从身后抱住了王用汲。
“想要车吗?……”海瑞声音温和低沉,认真庄重,一点没有要取笑的意思。王用汲脸又红了。
“别听他胡说。”王用汲把脸转到另一边不敢看海瑞。明明只是胡宗宪一句随口调侃,可现在听海瑞这样问他,竟然会忸怩到无法回应。
“把车队的那台车买下来吧。” 海瑞靠在他耳边低声说。王用汲这下连耳根都红了,原来是自己想歪了。
很快平复了一下心跳,王用汲转过身来,对着海瑞同样庄重而认真地回答了一句:“好。”
海瑞的想法他也明白。
两人调度不开,再加一辆车就好了。
那台车有问题,就翻新改装一下,自己也可以开。
更称心的是,赵贞吉早就看不上这台车了,价格也不是问题。
只是他不知道,海瑞没敢对着羞恼的自己明说的一点,听到师傅的话之后,他真的想送给王用汲一台车。
在胡宗宪那里听到他调侃王用汲要大货车时,海瑞竟然一时间紧张到无法呼吸,甚至在想,最好师傅说的是真的,那是他唯一能送给他的东西。只是他很快就看到了王用汲的难堪,于是顺口怼了师傅一句。
面前的王用汲耳根的红潮还没褪去,目光却坚定而清澈,让人一眼看得到心底的赤诚。海瑞心里一阵燥热,忍不住揽过王用汲深深吻了上去。
他从没见过随和的王用汲激动到眼睛都红了,只为了在胡宗宪面前坚定地表态,更没见过爱开玩笑的王用汲因为一句调侃羞得话都不会说,只因为那句调侃似乎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本来一直平静而平和的王用汲,一切情绪失控变化是因为自己。
这个吻是从未有过的炙热绵长,还带着一点霸道凶狠。海瑞紧紧箍着王用汲,恨不得把他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想说哥送你一辆车,却终究羞于说出口,只能狠狠地吻着他,不让他后退半分。王用汲觉到他的舌尖几乎探到了自己的喉咙,只能微闭着眼任他胡作非为,全无逃脱之力。
当然,似乎也不那么想逃脱。每当海瑞吻得凶狠时,王用汲都能微妙地感受到那股汹涌的情绪霸道地冲进自己身体里,可他也不好意思说,他有多渴望这股汹涌的爱意。他能做的,也只是紧紧搂住海瑞,更加热情地回应过去。
窗外是星星点点的灯火,而房间内并没有开灯,满屋粗重的呼吸和暧昧的空气让房内的一切都温暖了起来。
李时珍淡淡地看着胡宗宪甩开朱七扶着的手走进诊室,心里叹了一口气。
简单做了一些体格检查,李时珍点了点头:“这几天看起来休息得还算可以,但急性期过了后面要注意休养和锻炼结合——尤其不要逞强。”
朱七皱着眉头听完李时珍的指示,回头训了胡宗宪一句:“不要逞强!”被胡宗宪瞪了一眼。
李时珍看了看胡宗宪,又看了看朱七,看起来哪个也不像能好好听医嘱的样子,只能呼了一口气问:“你另两个徒弟呢?”
胡宗宪一时没回过神来,奇怪地看向同样疑惑的朱七:“哪两个徒弟?海瑞?还有谁?”
“还有一个姓王。”李时珍也皱了皱眉头,这两个人看来都不靠谱。
“哦,小王,那不是我徒弟。”胡宗宪松了一口气,刚刚那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老到记不起来事情,一瞬间觉得天都要榻了。
“他俩被我师傅气跑了。”朱七气哼哼地说,“自己的伤不当回事,天天盯着别人结不结婚。”
“我什么时候天天盯着了?”胡宗宪气道,“顺口一提都不让了?我——”
李时珍听不下去,比了个停止手势让两人住嘴,拨通了王用汲的电话。
“你们送来的病人,依从性不太好,你们来一下。”
海瑞和王用汲正在车队,和赵贞吉商量买车的事情。
王用汲简单说了来意,赵贞吉很痛快答应了。当然让他痛快答应的原因,还有一分来自沉默地站在一边的海瑞。这台车在车队早已经完成了使命。如果不是海瑞,恐怕别人也不会要。因此连价格都比想象中更低——如果因为价格纠缠起来,赵贞吉不保证自己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报废那台车——当然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前提是在海瑞出声之前先和王用汲沟通好。
“怎么了?”见王用汲突然接听电话后无奈的表情,海瑞奇怪地问。
赵贞吉并不想偷听别人电话,更不想旁听这两人的对话,但他们两个既然旁若无人,赵贞吉也只能在心里翻了下眼睛看向窗外。
“李大夫说胡伯伯听不懂医嘱,叫我们去看看。”王用汲说完自己脸上倒是一红。海瑞是听得懂医嘱的,而且执行起来很彻底,让他半个月都没法洗澡。
看向窗外的赵贞吉愣了一愣,想撇回脸问一句,还是忍住了没出声。胡宗宪受伤的事情,齐大柱知道,朱七知道,连黄锦都知道,然而他不知道。好像也不需要知道,既然没人让他知道,说明也不是大事。
在王用汲与赵贞吉商量收购这台车的时候,大柱就一直在暗中关注,直到签好合同交了车那一刻,大柱紧张地跟在王用汲身后叫住了他。
“王哥……”
王用汲疑惑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你看我媳妇……怎么样?”
王用汲没见过大柱媳妇,隐约记得他的车窗前有张女人照片,听大柱这么问一时还有点懵。
“我没看清。”王用汲诚实地回答。
大柱脸上一红。他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有点紧张,嘴又笨,自己整理了半天思路才又问出来:“我是说,能不能让我媳妇跟你们开车?”
王用汲想起了海瑞对自己说过,大柱每次来向他求教,其实都是想回去教他媳妇。
“她开得比我还好!”大柱看王用汲犹疑的表情,着急地补了一句,“要不是车队不让带媳妇,我早就带她一起开车了。不像你和海哥……”大柱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赶紧又换了一句。“她真的能干!她力气特别大,开车又稳,不信让海哥看看。”
王用汲揉了下额头掩饰微红的脸,“等我和海哥商量一下。”
海瑞曾经见过大柱媳妇一面,柱嫂凶狠凌厉的眼神让他第一面就觉得这个人不弱,能开大车。听了王用汲的转述,海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要是她没别的事情做,就来试试吧。”
大柱媳妇其实现在也在一家物流公司打杂开车。可是大柱觉得,别的人不会重视柱嫂的优点。他也舍不得媳妇去吃苦。
但他又莫名地相信,跟着海瑞和王用汲,不会吃苦。不然为什么每次看到两个人时,他们看起来都那么舒心?
柱嫂开得比两个人想象的还要好。就像大柱说的,比他开得要好,也很守规矩,
甚至王用汲跟了两次车,就能做出这个判断。沉稳,机警,果断,不像海瑞那样浑然天成,但无论什么操作,都不会犹犹豫豫,拖泥带水,又没有大柱的莽撞,大柱刚开车时每当换挡或者变速,都会有明显的颠簸卡顿,然而柱嫂开起来,这些几乎都感觉不到。
柱嫂很能吃苦,这是王用汲慢慢才发现的。座椅的高度和距离对柱嫂来说都不是合适的设置,然而她并不提起,要不是王用汲发现车上多了两个坐垫,他甚至忘了,柱嫂比自己还是矮一些的,所以开车时,会用坐垫抵消这些差距。
王用汲带着柱嫂又去找谭纶。
“你是不是疯了?谁会把自家车改成女人能开的样子?”谭纶尽力压低声音,怕柱嫂听到。
“不是女人,”王用汲无奈地说,“就算是男人也有个头矮小的,开起来不舒服。”
“你不会找高个子的司机?”谭纶气道。
王用汲严肃起来,盯着谭纶说道:“你是专家,所以我才来找你。你只需要告诉我,这样改合规吗?”
谭纶到底败下阵来,有气无力地回他:“去正规的地方看看再说。”
谭纶帮忙联系了加装部件的车厂,翻新也并没有大的花销。只是谭纶还有点不爽,刚工作的时候,他以为王用汲会因为帮忙选跑车而求助自己,或者因为家里的业务求助自己,就是没想过,王用汲会因为要去当货车司机而求助,现在又因为翻新一台老旧的大车而求助。
谭纶恨自己为什么会把他当成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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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嫂并没有辞去上一家的工作,只是在闲暇时会来这里帮忙跑车。那台车被改装后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颠簸难开,虽然比起新车型来说谈不上舒适,然而在三个规矩而细心的人手中,却仍然能完成一段又一段完美的旅程。
不知道是因为新车的原因,还是由于柱嫂的加入,一切都比以前顺利了许多。曾经两个人的时间不好调配,现在则时而空出些悠闲的时间,甚至有空去监督胡宗宪去做做复健,时而就会把一脸不情愿的胡宗宪带去李时珍的诊所调整新的治疗计划。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赤脚医生好像真的不简单,折磨了自己十多年的腰痛,在李时珍几个月来的调整和海瑞的监督锻炼下,好像渐渐地消失了。
“缓解了也不是痊愈。”看着又要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胡宗宪,李时珍冷冷地说。“你现在好起来是三个月的锻炼结果,如果继续放纵的话,过不了两个月就会像以前一样。”
“那以后都要像这段时间一样?一辈子都要这么过?”胡宗宪的脸垮下来。三个月来海瑞和王用汲会带着他规律地出门做些运动,吃得清汤寡水,监视他不能抽烟喝酒久坐,对放荡不羁的胡宗宪来说,这样的生活简直是坐牢。
“你还想开车吗?”李时珍走到水池边洗手,头也不回地问。
胡宗宪愣住了。他已经很多年没开车,因为腰痛不开车后,再也没有人问过他:你还想开车吗?就算是朱七,海瑞,也默认了这个结果,胡宗宪不会再开车了。
几年来第一次有人问他:你还想开车吗?
“想。”
胡宗宪这辈子都没想过,一向玩世不恭的自己,现在收起了所有的荒诞不经,像个老老实实的小孩子,等着老师宣布成绩。
“想开就得一辈子这么过。”李时珍冷冷地说。
“那好,听李神医的。”胡宗宪嘿嘿笑着,“神医”这称呼让海瑞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海瑞忽而有些后悔,这么多年他虽然不那么听话,但也算一直把师傅放在心上。直到刚刚听了李时珍的话,才突然觉得,自己还从没关心过师傅想要什么。他玩世不恭,他插科打诨,都是在发泄着无法亲手驾驭坐骑的一腔苦闷而已。
“师傅,”海瑞声音难得地低下了许多,“那台大车不好开,等你有空帮忙带下柱嫂。”
“你师傅可不是那么好请的。”胡宗宪不屑地哼了一声,然而王用汲却能看到,胡宗宪眼中似乎亮起了光。
“没办法,现在没钱,请不起好的。”海瑞冷笑了一声,王用汲差点没忍住踢他一脚。
胡宗宪却没那么想骂人了。他突然觉得,海瑞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带海瑞的时候,海瑞并不会经常顶撞,但也一直冷冰冰地不好接近。把他交给赵贞吉后,时而就会听到赵贞吉怒火冲天的抱怨。大家都承认海瑞开车又安全又准时,论干活没人比得上,然而在和所有人相处的时候,他的棱角都把那些无形的人情规矩割得支离破碎。有时胡宗宪劝他两句,也会被冷硬地顶回来——偏偏他的理由都是白纸黑字的规矩和道理,任何一点看不见的潜规则,在海瑞面前都形同虚设。赵贞吉总结下来,只有四个字:没人情味。
他记得打算给海瑞和黄锦撮合的那天,海瑞黑着脸反驳自己,尽管不是对着黄锦发火,到底也是让人家脸上不好看。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块全身都冷硬的石头,开始有温度了。尽管棱角仍然是棱角,却不会刺得他心里不舒服。他记得自己去劝海瑞留在赵贞吉那里挂单时,一直在反驳自己的海瑞脸上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胡宗宪不打算去想了。海瑞有了人情味,他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所有人都能觉到海瑞的变化,只有两个人不会这么觉得:赵贞吉和王用汲。
在赵贞吉眼里,海瑞从来都是又臭又硬,不通人情,无论是从前在车队,还是出去挂单之后,海瑞对着他,就没有笑过的时候,少说两句勉强就算和平,三句以上随时能顶得他心梗。
而在王用汲眼里,海瑞和第一次见面时也没有什么不同,有原则,有主意,正直,坚强,也有一分别人不易察知的善良。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变化,就是海瑞在面对他的时候,比以前放肆得多——王用汲觉得很无奈,明明是自己先喜欢上的海瑞,也是自己主动回来找他,然而现在看起来海瑞主动得多,倒显得自己有点被动了。
胡宗宪绝不会想到,海瑞不仅有人情味,连手机和导航都用得更熟练起来,甚至比他还熟练。
胡宗宪更不会想到,这个有了人情味的徒弟,现在正在和王用汲一起,喝着从他家里拿来的酒。
两人都不是爱酒的人,也一直没有由头一起喝酒,何况即使一年多来并不会每天都有车可跑,两人也心照不宣地不会松懈。没活的时候可以在家休息,可以出去探路,却唯独不能喝酒——不知什么时候会有突然找上门的生意,因此一年多来,两人还没喝过一口真正的酒。现在有了柱嫂,有了师傅,也像突然有了底气,可以放松地靠在床头一起喝酒,一起醉倒,不怕明天的到来。毕竟他们现在有两台车,四个司机。
酒入了口,就会上头。这是胡宗宪收藏了多年的酒,度数很高。很快王用汲脸上就现出一点红晕来,只是他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他正琢磨着海瑞手机里的导航,打算再做一些新的标记。自从再重逢以来,王用汲还没看过海瑞的手机,他相信那是彼此都保留给自己的空地。然而喝多的时候,好像有些界限也变得模糊了。
“这里怎么有两个标记?”王用汲疑惑地冲海瑞挥挥手机。
海瑞被他晃得有些恍惚,不得不握紧王用汲的手才让画面静止下来,这才看到是他曾经进山时,工友在他的标记边重新立上的小红旗。
两年前那个夜晚的思念再次铺天盖地地袭来,海瑞呼吸一下子变得又深又长。他一直不想让王用汲知道,那些个孤独的日子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怕他心疼内疚;何况自从王用汲回到这里,那些不可言说的寂寞也早就烟消云散。可是现在他喝得有点多,几乎失去了对大脑的控制,幸好面前的就是王用汲,他也不需要再控制。
王用汲看着海瑞等他回答,却看到他眼睛变得通红而深邃,像一只受伤的猛兽,不由得有点心惊,连酒都醒了一半。
“润莲,”海瑞紧紧握住王用汲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哥想你了。”
海瑞很少和他说这种肉麻的话,突然听他这么说,王用汲心里又酸又胀又又羞又甜。
海哥喝多了,王用汲无奈地想。
“我知道。”王用汲红着脸说,试图把手从海瑞手里抽出来。
“你不知道,”海瑞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看不到你的时候,哥真的想你了。”昏暗的灯光下海瑞的脸庞半明半暗,明亮的部分像在撒娇和戏谑,阴影里的表情却饱含深情。
王用汲心里猛地一动。海瑞说得含糊不清,他却突然明白过来,海瑞在倾诉分别那一年里的思念。因为那时他也看不到海瑞,也是同样的思念。
“我知道,”王用汲认真地看向海瑞,“因为我也想你了。”
有点肉麻,王用汲心里想。两个大男人这样看着对方说想不想的情景看起来有点可笑。但不在这时候说,就更没有合适的机会说了。
海瑞眼中现出奇异的光采来,突然靠近王用汲把他压到床上。
“别睡觉。”海瑞喃喃地说,亲了亲王用汲的脖颈。
“什么?”王用汲有点奇怪地问他,他听不懂海瑞为什么不让他睡觉,但隐约觉得自己有点危险,就想挣扎出去。
“别睡觉。”海瑞扣住王用汲的双手不让他挣脱,“是你要走的那天自己说的。你不让哥睡觉,哥真的没睡。”
王用汲不记得喝醉后对海瑞说过什么,听他这么一讲,刚刚还想挣扎的力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满心都是心疼和自责。
还没消化好这股情绪,海瑞的舌尖已经冲开他的口唇闯了进来,带着酒香的唇舌在口腔里肆意勾卷,王用汲被吻得晕晕乎乎,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
“你睡得倒很香。”海瑞压住王用汲,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事实上他也真的委屈。可是那时他不能表露,甚至想也不敢想,更别提对人提起。现在酒气把压在心底的所有情绪全都翻了个遍,海瑞觉得自己藏不住了,那些让他难过的,孤单的日子,他都要向王用汲讨回来。
王用汲心一下子软得不行,不住地吻在他耳侧脸颊。那些分开的日日夜夜他又何尝不是刻骨思念?只是到底是自己先走,甚至没给海瑞一个交代。
“你得还给哥……”海瑞喃喃地说着,紧紧抱着王用汲在他脖颈胡乱地亲吻。像撒娇,又像在发泄。
“海哥你……别闹……”王用汲被吻得脖颈发痒,躲了两下喘息着说:“我要说正事。”
海瑞松开手,伏在他胸口不再乱动,静静等他说话。
王用汲深吸一口气,轻轻抱住海瑞的后背。
“那天没来得及说。以后你带着我走吧。你去哪,我就去哪。”王用汲说得脸上发烧,又觉得松了一口气。那句还没来得及表白就被收回的话,好在他终于来得及说出口。
海瑞仍然一动不动,呼吸却有了些鼻塞的声音。王用汲心疼得无以复加,不自觉拢紧了手臂在他后背上轻轻抚摸。海瑞后背的肌肉坚实滚烫,然而抱在手臂中,却仿佛能触碰到那一年无尽的孤独。
过了很久,海瑞还是一动不动,压得王用汲喘不上气来。
“海哥?”王用汲轻轻推了推身上的海瑞,“别闹了。”
“好,”海瑞突然支起身来,吓了王用汲一跳,“不闹了,办正事。”
王用汲的脸更烧了。
海瑞办正事的时候,一向认真严谨,循规蹈矩。所以他看着王用汲的眼睛,缓缓地,一颗一颗解开王用汲睡衣的纽扣,也一样虔诚而庄重。王用汲被他这样盯着,不仅是脸,简直全身都要烧起来,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忍不住抬手关掉了灯。
“别睡觉,哥得罚你。”
黑暗中海瑞声音忽然变得恶狠狠地。“你把哥自己丢在那里,得怎么赔?”
海瑞呼出的湿气都喷在耳边,王用汲心里猛跳起来,勉强说了句:“都还给你了……”
话还没说完,海瑞竟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条软绳,干净利落地把王用汲的手绑了起来,和他平时打结的手法没什么不同。
海瑞不想承认,他刚刚借着酒劲说的话,其实带了几分故意。自从不小心在手机上看到一些奇怪的视频,海瑞再看他捆绑货物时,都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王用汲也心知肚明,海瑞这些话,不过是借机在索取和撒娇,但他也真的很想补偿。所以就算是羞耻到全身发烫不敢睁眼,他也顺着海瑞的动作,让他在自己身上一点点摸索。
海瑞夜视视力很好,但几乎没什么发挥的机会。赵贞吉一直生气他不肯开夜车,浪费了这么好的身体条件。
所以现在在关了灯的房间里,他也全都能看得见,但他还是摸索着抚过王用汲的身体,软绳也恰到好处地缠过身上每一处敏感地带。王用汲不由自主地战栗紧张,却又莫名有些期待。
绑起来,就跑不掉了。海瑞这样想着,也是这样说的。王用汲哭笑不得,听他负气的语气又不由自主地心软。双手被缚住无法动弹,王用汲只能在他头发或者手臂经过自己面前时轻轻吻过。海瑞呼吸突然变得粗重,轻轻用力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让他忍不住面红耳赤地低呼出声。那是海瑞故意的报复和惩罚,王用汲都明白。
现在海瑞的视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借着窗外一点点光线,他就能清晰地看到赤裸的王用汲就安静地被锁在绳网中紧张地双眼紧闭,像是等待他拆封品尝的礼物;他能在光影转换中看到王用汲的手臂和胸腹的肌肉线条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而起伏;他也看得清王用汲的所有表情,心疼,愧疚,羞涩,渴求,因为他的爱抚而变得迷离,因为他的顶撞而变得失神,一切都清清楚楚,尽收眼底。甚至王用汲因为羞涩和激动而变红的脖颈,在海瑞眼中也有着明显的深浅不同。让他不自觉地更加卖力,让那片略深一些的肤色随着王用汲的呻吟,一路从脖颈延伸到了前胸。
也许是心满意足,也许是借酒耍赖,海瑞动作比以往凶猛得多。王用汲觉得身体都不再是自己的,更像是在与海瑞纠缠在一起的共生的生命。自己的胸口,腰侧,甚至下身都因为被捆绑摩擦而更加敏感,却也因为被束缚而更加渴求,只有被海瑞猛烈地顶撞才能缓解不断累积的渴望和空虚,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努力迎合着海瑞,在海瑞看来都是鼓励和索求。王用汲听到自己的呻吟中带着急不可耐,臊得全身都红了,然而这渴求压也压不住,只能一声声急切地叫着海哥,换来海瑞越来越猛烈的冲刺。王用汲被顶得几乎失去意识,恍惚中似乎世界只剩下一个海瑞,而海瑞,也只拥有一个自己。
海瑞不知疲倦地耕耘,都被王用汲一浪高过一浪的快感裹挟绞紧。王用汲再承受不了被锁在绳结里面欲望的冲撞,颤声叫着海哥释放的那一刻,他也如愿以偿被海瑞紧紧抱在怀中。
海瑞枕在王用汲的腿上,意犹未尽地拉着他的手。刚刚借着酒劲有点狂乱,现在还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虽然还有点心疼王用汲,但也掩饰不住满脸的满足和舒心。
都说酒是色媒,果然没错。王用汲披着衣服靠在床头时,莫名想到这句话。
他已经不敢回忆刚刚发生的事情。本来是想与海瑞喝酒聊天,顺便倾诉下不在对方身边的思念,谁知道竟然演变成一场激烈的性事。海瑞给他解开束缚的绳索时,一遍遍心疼地吻着被勒出的痕迹,可王用汲没好意思说,他刚刚很享受。现在被海瑞这样轻柔地吻着,也很享受。
终于可以歇息一会,王用汲又想起了刚刚的话题。
“那里怎么会有两个标记?”王用汲继续刚刚的好奇,拿着手机问海瑞。他留下的印记都是孤零零的一枚小红旗,只有这里插了两枚,就像有两个人在这里并肩站立。
“是别人教我的。”
海瑞老实地回答一句。用手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曾经想,不管以后还能不能相见,王用汲留下的印记,将来他也会一个个都走到,不然那枚小红旗看起来有点孤单。
海瑞没多说什么,可王用汲就是能一下领会到海瑞的心境。那些没有承诺也毫无希望的日子里,海瑞却从没停止向他奔赴而来。
“海哥,”王用汲移开海瑞脸上的手臂,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脸上。“我也想你了。”
海瑞听到自己心跳突然变快了。他想去握住王用汲的手,却看他边说边删掉了多出来的那面小红旗。
“我还没去过这里,”王用汲认真地说,“等你带我去过,再重新标上。”
“好,”海瑞躺在王用汲的腿上看向他:“你想去哪,哥都带你去。”
王用汲的手停在家乡的位置上,他想删掉那个标记,可是手机被海瑞抢了过去。
“想去哪,哥都能去。”海瑞温和地笑了,“你还没见过哥真正的实力。”
那里是王用汲同样在意和珍视的地方,他当然不能让他把那里抹消。
在胡宗宪的口中,王用汲家的老爷子神秘而又强大,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能解决。
海瑞也曾经想过,王用汲有自己的家,有家业,有父母给他的一切期待。而他一无所有,本来就不该绑住王用汲。
可是和王用汲在一起一年多,他也更加确信,只有尊重王用汲自己的想法,才算是给他最好的未来。甚至自从与王用汲一起后,他再没觉过自己一无所有。
他有最健康的身体,有最清醒的头脑和技术,有王用汲的信任和深情,有来自其他人或多或少的善意。而这些,他也全都能给到王用汲。——甚至,他还有一辆大车,那是胡宗宪口中让王用汲心心念念的彩礼一般的信物。
所以他并不怕那个标记,就算胡宗宪说得再神乎其神,海瑞也并不害怕。什么都没有的日子他一样能坚持,最无望的日子也一样没轻易放弃。他想起自己曾经进入的那座大山,条件不成熟的时候,可以绕过去,一样能到达终点;等条件成熟了,开山劈石,也有一片坦途。
王用汲心里涌进一股热流。将来的路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障碍和阻挠——包括来自自己的家庭。然而海瑞不怕,那他也不怕。
“好,”王用汲不再纠结那个标记,甚至有心情学起海瑞的口气,“你也不知道哥真正的实力。”
“哥。”海瑞仍然仰躺在王用汲的腿上,伸出手去捧住王用汲的脸,带着笑意叫了出来。王用汲一下子慌了,他听出这个字里的不怀好意。
“哥,给我看看你的实力。”海瑞侧过身去,吻向王用汲大腿内侧,感到王用汲一阵颤栗和突然变粗的呼吸,觉得有点窃喜。
王用汲忽然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他的确应该说了一句“别睡觉。”
那时他不敢睡觉,怕睡着就再也留不住那天。
看来今晚真的睡不成觉了,王用汲自暴自弃地想。
然而他心甘情愿。那是他欠海瑞的,一个不睡觉的晚上。
现在他也不想睡觉,不睡觉,就把今天延续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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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时间的生意不错,时间都很难排出来。好在下周就有一单货物恰好就在大山的另一边。想到的事恰好就有合适的机会去做,王用汲很高兴,海瑞也很高兴。何况他们刚做完高兴的事,正放松地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
海瑞电话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是赵贞吉。
海瑞很诧异。因为赵贞吉竟然直接打给了他。
自从王用汲回来,他好像还没有接到过赵贞吉的电话。而王用汲的手机安静地躺在一边,看起来并没有被召唤过的迹象,连王用汲自己都觉得惊讶。
“最近有空吗?”赵贞吉平静地问。海瑞听不出他的语气。
“有事直说。”海瑞冷冷地回答。
“有空的话,来车队讨论一些事情。”赵贞吉斟酌了一下,继续说:“小王没空的话,你自己来也行。”
“……好。”海瑞看了一眼王用汲,声音没有起伏地挂了电话。
“什么事?”王用汲正坐在桌前整理他们上个月的记录。两台车的车况都很好,而收入也有些微的增加。
“明天我要去车队。”海瑞好笑地说。本来大家都习惯了两人的形影不离,可自从在车队不小心暴露了关系,好像所有人都会假装不经意但又刻意地将两人区分开来。
王用汲的确没有空,他要与柱嫂去送一单远一些的货物。算不上长途车,但距离的确也很远,所以要有人在副驾替手。
等到和柱嫂再回来的时候,王用汲觉得有什么不太对,海瑞的眼光似乎总在避着他。
“怎么了?”王用汲有些担心地问。
海瑞把王用汲用力拉近怀里:“明天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明天不是去送货?……”王用汲更奇怪了,两人计划明天去送的那单货,就会穿越两人标记过的那座大山。王用汲想挣扎出来却被海瑞箍得紧紧地。
“润莲,”海瑞的脸突然红了,“明天,去给车过户吧。”
王用汲猛地挣开海瑞,转过头去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他想起胡宗宪那天的打趣,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脸红了。
可这样做又完全没必要。两个人每天在一起,无论是钱财还是生活,都早就和对方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就算不去过户,这台车在他心里也像自己的一般无异。
愣了好一会王用汲才对海瑞尴尬地笑道:“你别听胡伯伯胡说八道,”
“不是师傅说的那个意思,”海瑞避开王用汲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竟然紧张起来,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作响。“……我要走了。把它交给你,我才放心。”海瑞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又轻声说道:“其实也是那个意思。”
王用汲被这一段话震惊到说不出话,他也不知道该诘问海瑞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还是该回应他的最后一句,脑子里一片纷乱,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问他:“去哪?”
赵贞吉叫海瑞来,是因为接到了交管局张局长的电话。
支援西南高原的基建任务,张居正很容易想到了海瑞。
技术和身体已经不算条件,毕竟从更大的范围招募司机,这两样已经不算什么难以逾越的门槛。
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都是更加极端苛刻困难的条件,因此更难找的是严格遵守安全规则的耐心,处理险情的经验,开车时镇定的心态,面对困境时沉稳的坚守,更别提海瑞并没有单位或家庭的牵扯。
招募司机并不是张居正的工作范围,但他还是主动来找赵贞吉了。本来这种建设只需要部队的运输队,可现在运力不够,所以在社会招募志愿者。
海瑞并没有直接答应,然而他不小心看到了一段基建宣传视频,是张居正发给赵贞吉的,里面能看到附近险峻简陋的路线,能想象附近生活的人们每天艰难生活的片段。甚至张居正很坦诚地说,很危险,不同于以往的任务。在那种地方开车,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可能得做好受伤的准备,当然会有后勤保障,能保证他基本的安全。他在视频最后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想起赵贞吉曾经对师傅说,开一辈子车又有什么用?师傅只是撇过头去抽烟,什么也没说。
海瑞点了头,签了字。他对赵贞吉说:“人活着,不能只对自己有用吧?”
海瑞最终答应了。他明白那段视频是赵贞吉故意给他看的。
王用汲半天没说话。他想说张居正这种人,为了自己的政绩,是能做出循循善诱因势利导这种事的。
他回来后搜索以前的新闻,就能看到大篇幅的采访,通篇洋洋洒洒讲述张居正如何创新理念,扶助民营企业创建合作平台的报道,而那里说的事迹,正是海瑞去参与的深山隧道工程。
但他也明白,海瑞同样能看得穿上位者的运筹间并不全是公义。可就算张居正不去诱导,海瑞也一样会去。
王用汲没有阻止。他需要阻止的是另一件事了。
王用汲很恼火。从认识海瑞开始,他就一直想送给海瑞些什么。无论是家境条件来说,还是他自己的心情来说,他都觉得自己付出更多才合情合理,顺心顺意。
结果却是海瑞还从没有接受过他送的什么,甚至一些两人混穿的衣物,都是自己穿旧了海瑞才会去穿。而几乎身无分文的海瑞,却要把全部家当都送给自己。
“我不要。”王用汲严肃地说,“我爹也告诉过我,我是男孩子,应该我送给别人车。”
海瑞尴尬地笑了一下,还是握住王用汲的手诚恳地说:“也不只是那个意思。我没有别的亲人了。”
王用汲心里猛地一动。海瑞不善言辞,但他能听懂海瑞的每一句有头无尾的话。
那台车是海瑞的命根子,车队的人总会拿这个来打趣。海瑞没有父母家人,现在他又离开了车队,唯一真正属于他的只有这台车。没有亲人了,所以一旦如果有什么事发生,没人能替他接手他最在意的东西。所以他要提前交给他。
海瑞曾经和师傅开过各种危险的路段,见过各种惨烈的事故,这些都是他独立开车时心中的警钟,所以再后来他几乎能避开所有的险情,不仅是自己能保证安全,还能在任何危险显露端倪的时候,帮别人防患于未然。所以海瑞开车几乎没有怕过,也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各种极端的危险。
但这次不一样了,海瑞听到视频里的张居正说危险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也有遇险的可能。如果发生什么事,他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给王用汲——虽然他几乎不名一文,但只要有什么就要留什么。
登记表格上的紧急联系人,他一直填的是赵贞吉。他没有亲人,在车队时候也不想麻烦任何人,只能填赵贞吉的名字。现在他可以留下王用汲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填表的时候赵贞吉开口“哎?”了一声想提醒他,立刻也反应了过来,讪讪地收了口。
“海哥,”王用汲狠狠地挣开海瑞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过户的事回来再说。明天要去送货。”
两人提过很多次的深山,却还没去过。现在他和海瑞真正地来到这里了。
王用汲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座山的传说,有怪兽在女娲娘娘留下的荷花里钻噬出可怕的山洞。没人敢轻易进山。尽管长大后他知道那些不过是传说,可儿时就留在心中的探险的冲动让他对这里一直有莫名的期待。所以在给海瑞下载了导航之后,他特意把与海瑞提过的地方,都做上了标记。那时的海瑞生命中只有他的大货车,王用汲想,如果再没机会见面,那希望他至少能见识到大货车之外的美好。
海瑞带着王用汲开入了那片深山。通车后所有的工地设备都已经撤出,所以山里现在人迹罕至,两个人像探险一样沿着海瑞记忆中的路线走上小路。王用汲爬了半天的山路,只能疲惫地靠在一块大石旁边,喝下大半杯水。正午的阳光透过树缝洒落在地上,阳光在他脸上刻下斑驳的树影,王用汲眯起了眼看向山顶。
海瑞并不喜欢炫耀,也从没对别人炫耀过,但他还是指给了王用汲那段崎岖的山路,“哥可以从那里开上去。”
看到那段陡峭曲折的爬坡山路时王用汲倒吸了一口凉气,就算海瑞手把手教会他开过一些复杂路段,这样的山路他还是不相信有人会爬上去,就连徒步都显得有些费力的坡度,而海瑞却在泥泞的雨中成就了一段传奇。王用汲知道,也只有他能做得到。
“累了吗?”海瑞听到王用汲突然吸气,伸出手去拉他,果不其然看到他迅速飞红的耳根和恼怒的瞪眼。这句话几乎成了王用汲的禁忌,他可不想再提起来。即使累了,现在也更不能承认。曾经喧嚷的工地上,海瑞也会一个人独自前行,去探索未知的道路,现在他能陪着他一起,王用汲觉得没那么累了。
王用汲深吸一口气,拉住海瑞的手又向前走去。
爬到山顶时,王用汲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座山会有那么多神秘的传说。
那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群山。
他以为的山顶,却远不是尽头。翻过一座山,紧接着还有一座,一座连着一座,没有停歇。海瑞自己在山中探路时就曾见到这些景色,和王用汲给他讲述的传说没什么两样——尽管王用汲从没来过这里。山峰陡峭,山谷深邃,的确像女娲娘娘留下的荷花,层层叠叠,挤挤挨挨。而在层叠的林翳中,隐约能看到一条长长的宽阔的道路,穿行在一座座山中,让王用汲一下想到啃噬荷花的怪兽。那怪兽原来是海瑞,王用汲头脑中莫名冒出这个想法,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自己脸红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和海瑞一起,到了他儿时心心念念的神秘区域。幼时在他脑中想象的景色,此刻像拼图一样完全嵌入到了现实,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神秘,然而海瑞就在身边,所以又比想象中更满足,更踏实。山顶的风很大,吹过时让人几乎站不稳,然而又让人觉得很痛快,想就守在这里一辈子不出去。
从小王用汲什么也不缺,总会有人问他:“想要什么?我送你。”
父母,父母的朋友,自己的朋友,甚至读书时倾慕自己的女孩子……对他都很好,想送给他喜欢的东西。
王用汲一直觉得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他一度以为是自己拥有的太多,所以对任何事物都失去了欲望。但见到海瑞的时候,他明白了,自己不是什么都不想要。他想要这个世界完美的规则,想要按着这个规则去操控驾驭自己的一切;他想要对这个世界美好的或者疯狂的想象,想要把这些想象全都落成身边的现实;更想要有那么一个人,带着他看到这些规则,陪他实现所有的想象。
现在他想要的东西,这个人全都给他了。甚至还会包括他懵懂时就想要的大货车。
“海哥,”王用汲紧握着海瑞的手,力气大到他自己都想不到。甚至海瑞轻轻挣了一下也没有挣开,只能不解地看向王用汲。
“怕被风吹下去?”海瑞好笑地问他。
王用汲转过身,狠狠吻住了海瑞。
就算是和王用汲做过了再亲密的事,这个突然的吻还是让海瑞措手不及,心跳都一下子变快很多。他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把王用汲搂在怀中。
风声震耳欲聋,呼啸着想把山顶的一切卷入山谷,然而两个人互相支撑拥抱接吻,都站得稳稳地。王用汲听不到风声,他耳中只有自己和海瑞的心跳,快到算不准时间的流逝。他记得是自己主动吻上的海瑞,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反客为主,迷迷糊糊中甚至忘了本来是他先动手,到最后被吻到喘不上气来的也是他,可是不想推开。反倒是海瑞反应过来王用汲好像有点缺氧了,才不舍地放开。
他们开向群山另一边的隧道,那一条又深又长的隧道就像王用汲曾经讲述的怪兽山洞那样,看起来神秘而危险。
“敢不敢进去?润莲?”海瑞回头看了一眼王用汲。
王用汲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这个场景与他曾经梦里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隧道很黑很长,看不到尽头,然而却能感觉到尽头那里有微弱的光。
“带我去看看,海哥。”王用汲平息了一下呼吸,对海瑞说。
这是一段漫长黑暗的路程。两个人都紧紧地盯着前面昏暗狭窄的甬道,顾不上关注对方。王用汲有一点走神,他想到曾经和海瑞分别的一年,也正像这段隧道一样,黑暗,孤独,漫长,无暇顾及对方,也不知是否会走出去。支撑他慢慢向前移动的,只有想象中隧道尽头的微弱光芒。
终于穿越这一段漫长的隧道之后,再出现在两人眼前的,已经是山的另一边。尽管是在夜间,隧道外却显得比里面还明亮一些,视野也变得更开阔了。
王用汲微微眯起了眼睛。山的这一边他再熟悉不过,在自家车队跟车时,他也曾靠近这里,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回返,毕竟那时要翻过这座山要多绕半天的行程,却没想到如今这么容易穿过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山脉。
王用汲拿过海瑞的手机,在导航里重新做了一个标记。
海瑞离开后,王用汲突然忙起来了。
谭纶实在看不过去,问他:“要么我再帮你找个司机?”
王用汲只笑着摇头。他忙起来一半是真的忙,一半是不能让自己闲下来。现在他能明白自己走后海瑞的感受了。离开的人只是会经常想念而已,然而对留下来的人来说,自己会被周围一切带着对方的记忆的事物包裹,密不透风,喘不上气。虽然也会经常电话联系,但不在身边的滋味的确让人难熬。
可是海哥都熬过来了,而且全靠他一个人。王用汲想起时会觉得心脏微微地抽痛。他欠海瑞的,需要慢慢地还,永远也还不完。
胡宗宪和柱嫂能过来帮忙开车,然而更多的事到底要亲自去处理,何况他还会履行海瑞与车队的约定,每个月都要去车队跑三班车,也会像从前一样,继续给车队介绍安全经验。只是再讲课时候,每当说到“海哥”这个称呼,大家心照不宣的诡异笑脸总会让他有点卡壳。当然,车队的听众们不介意他的卡壳,甚至比以前爱听多了。
大柱是最认真的学生,每次听王用汲讲的时候,不但会用小本本记得牢牢地,还会用手机录音,晚上回去再放给媳妇听。
柱嫂哭笑不得。她亲身经历的,比大柱录下来记下来的只多不少。王用汲自己开得很好,更难得的是他讲出来的让人很容易就明白,记住。柱嫂性格洒脱利落,从来都不喜欢有人在副驾驶唠叨不停,然而如果是王用汲的话,似乎那么多话里也不会有一句多余的。
两口子聊天的时候,大柱会偷偷问:“媳妇,师公和王哥,谁开得好?”
柱嫂只会狠狠地给他一巴掌:“都比你开得好!”
胡宗宪并不经常上手开车,然而柱嫂曾经见过一次。开进一个窄窄的胡同之后,左右都被卡得死死的,柱嫂反复试了几次还是没把握,胡宗宪说:“我来。”
胡宗宪坐到驾驶座上的时候,柱嫂就被震住了。那双眼睛一点没有往日的荒诞不经,眼神所到之处像射出两道直直的箭矢一样,又稳又准地锁住瞄好的目标;手在方向盘上轻轻一带,大车就会沿着他眼神锁定的方向前行,在他瞄定的距离那里又精准地停住,只倒了三次就顺利退出了那段窄巷。然后哎呦呦地爬回副驾驶,连声说李时珍知道了又会训他。
柱嫂知道自己开得很好,她也见过海瑞开车,见过王用汲开车,然而就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几乎不怎么摸车的老头,轻描淡写就退出窄巷的时候,她终于明白“师公”这两个字的含义了。
柱嫂也清楚地知道,人和人不一样,师公有天赋,海瑞有意识,王用汲几乎是靠着一点点磨炼出的经验和规矩,把车开得这样好。
而她和大柱,有的是年轻的体力和充沛的精力,也一样能开好。何况齐大柱从不会把自己的优势当成什么自满的资本,他看到更好的,就要跟随,就要学习。柱嫂想,自己能遇到大柱这样的人,挺美好的。
大柱的优点很多,好学只是其中一个。大柱有时候很倔,但不会犯轴。朱七嫌他木讷,他也只是不好意思地笑,反倒是胡宗宪看不惯,会护着他说:“就你机灵!你那么机灵,怎么还学了好几个月才上路?”
“那是你教得不好。”朱七小声嘟囔。
黄锦偷偷地笑。最近车队活不多,朱七说,叫上师傅和徒弟一起吃饭。于是大柱,大柱媳妇,胡宗宪,都被邀请来,柱嫂想着王用汲一个人也是孤单,索性一起叫来。几个人吃得开心,看师徒两个斗气更开心。
胡宗宪并不那么开心,他心里有事。
三教九流的朋友多,也有一点不好,就是消息又多又杂,他有点看不清了。
他们的车队当年是一个国营企业下属的运输队,企业在改制时被徐老板接手,所以后来他与赵贞吉渐行渐远,所以他自己也被裹挟着游走在车队的边缘。改制时候的各种水面下的操作,胡宗宪都不懂,但他隐约觉得,其实一切都没那么简单。
徐老板越做越大,赵贞吉跟着水涨船高,车队也被他打理得蒸蒸日上。然而胡宗宪最近听说,徐老板要被查了。
胡宗宪见得事情很多,可就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所以他没办法对着朱七和齐大柱开口,只能借着玩笑担忧地训斥他们两句。
几个人还在哄笑,王用汲的电话响了。几个人一起静下来,好像不需要确认,大家都知道是海瑞打来的电话。
王用汲红了脸。接听海瑞的电话不算什么,可众目睽睽之下就有点难堪了。但让他这时候离开饭桌去接电话,就显得更怪异,何况胡宗宪还在桌上,有点期待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电话。他很久没有海瑞的消息,现在竟然有点想念这个不太听话的徒弟。
“来来给我接。”胡宗宪说着拿过王用汲的电话,刚接听送到耳边,就听见了一句让他差点吐出来的话,那是他从来不能想象的温柔语气。
“想哥没?”
胡宗宪不知道海瑞为什么和自己开这种玩笑,于是中气十足地对着话筒怒道:“你抽什么风?”
听筒里海瑞的声音也突然变了,比往常还冷得多:“师傅?你拿小王电话干什么?”
胡宗宪脸色变了几变,他突然反应过来,电话是打给王用汲的。
王用汲并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只能接过胡宗宪呆呆地递过来的电话,对着海瑞解释吃饭中,不方便接电话。
朱七和齐大柱惊恐地对了下眼色。还没见过胡宗宪这样呆住的时候。接下去的整个饭局,胡宗宪都闷闷不乐地吃着饭,再也不去参与年轻人的热闹。
胡宗宪从年轻时就不喜欢各种束缚,没有束缚,他就过得更自在,更开心。
然而就是没想到,老了老了,被几个年轻人束缚住了。
他变得开始操心,操心徒弟们的婚事,操心徒弟们的未来,他不知道徐老板被查会不会殃及车队,本来还打算找谭纶打听情况,还没想好怎么办,海瑞又给自己来了一闷棍。
难怪他不想找媳妇。胡宗宪挫败地想。
三教九流的人他都见过,当然也知道,有的人就不会找媳妇。可是不该是王用汲。他甚至后悔,当初把王用汲塞给赵贞吉的时候,是不是走了一步特别差的棋。
老王给他打电话,让他照顾着点,可是恐怕老王永远不会想到,自己还没照顾好他,倒让自己的徒弟给照顾了。
胡宗宪郁闷得想喝酒,可是朱七也严格记着李时珍的嘱咐,不给他喝酒。
这届年轻人,真是不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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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用汲没敢问海瑞说了什么,但海瑞还是讲给他听了。这让王用汲即使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也红了脸——倒不是因为海瑞的话有什么过分,他和海瑞的通话其实很少有软腻的情话,他会讲起与柱嫂出门时遇到的新的障碍,讲起胡宗宪竟然坚持了很久的锻炼,讲起大车最近车况很好,因为他在日常保养的时候发现几个数据都维持在很好的水平……海瑞很少插话,像两人在车上时一样,也是王用汲在讲,他在听,偶尔在恰当处插一句嘴,便能满意地收获王用汲恍然大悟的感叹。
让他脸红的是,仅有的一句私密情话让胡宗宪听去了,不知道会给老人家带来多大的冲击。
海瑞不在身边的日子,王用汲还是选择高速的路线多一点。时间短,路况好,开起来比乡野公路容易许多。毕竟不能整日和大柱一起,王用汲也有意多省出些时间让柱嫂早点回家。其实柱嫂无论是体力还是技术都完全够格,可王用汲总是会觉得,自己得照顾这些年轻人。虽然他自己也常常忘记,在朱七,在海瑞,在更多车队人的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个年轻人而已。当然在胡宗宪眼中,所有人都是年轻人。
只可惜年轻人去送货,坐在驾驶座的也都是年轻人。这单货他们需要出两台车,柱嫂和胡宗宪开车走在前面,王用汲在后面不即不离地跟着,胡宗宪坐在副驾驶上百无聊赖,但时而能指导柱嫂两句,比前些年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已经好很多了。
王用汲驾驶着海瑞的大车。每每他坐在这个位置时,都有一种奇异的满足的感觉——好像他在海瑞的身体里,看他看到的东西,去操纵他能操纵的肢体——就像两个人最亲密的时候,他也总有那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已经与海瑞的身体合二为一,互通互感。
天气不错,视野都很开阔。王用汲看着前面大车稳稳的行驶轨迹,琢磨着卸货时怎样婉拒胡宗宪的帮忙又不至于让他生气,不经意地向后视镜一瞥,却发现车后很远的地方,有一辆大货车正用远超限定的速度向前冲来。
王用汲直觉到这台车不对劲。高速上超速他也见过不少,但那台车刚刚开过一排摄像头,速度却丝毫没有减下来的迹象。王用汲迅速判断了一下距离和速度,大概十几分钟就能追上来。这个速度配合着大车的载重,一旦冲上来擦到自己结果不堪设想。王用汲赶紧用对讲机联系胡宗宪。
“你也看到了?”胡宗宪在另一边紧张地问。
“是不是醉驾或者疲劳驾驶?”王用汲仍然紧跟在柱嫂的车后,一边和胡宗宪对话,一边在脑中飞快地计算着那台大车距离和时间。
“看车后的烟,是他刹车失灵了。”胡宗宪的声音很严肃,“再有十分钟就要赶上来了,我来报警,你想办法把他挤到应急道。”别伤着咱们的车,胡宗宪暗暗地想。
王用汲不敢疏忽,急促地鸣了几声笛便变过车道,加速开到正飞速前冲的车左前方,那车的司机看来虽然焦急但是清醒,也同样控制方向,转入了应急车道。
胡宗宪一身都是冷汗,本来在后视镜里看到的两台车,现在因为速度太快,已经全冲在了他的前面。柱嫂稳稳控制着大车,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让胡宗宪能看得更清楚。
“离他远点!”胡宗宪对着对讲机拼命地喊,想叫王用汲让路,把那台危险的大车让过去,没想到王用汲竟然突然加速,并入了它的前面进入应急车道。现在别说那台刹车失灵的大货车,就算是王用汲,也早就超速了。
“你不要命了!”胡宗宪无力地对着对讲机喊了一句,他不知道王用汲刚刚在想什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台失控的大货车,正正地撞在王用汲的车后。胡宗宪看得心脏差点蹦出胸口,刚要大喊却发现两台车仍然稳稳地行驶着,并没有发生什么车毁人亡的惨剧。
后车驾驶室没有明显的变形,显然王用汲刚刚在相撞的一刹那,突然加了速,卸掉了一大半冲撞的力量。
“好孩子!”胡宗宪忽然明白了王用汲的想法,他想控制自己的速度,去帮身后的车刹停。
胡宗宪前后看了看,路况还算可以,但不知何时路面上的车便会多起来,现在不解决掉,一会怕有更多的危险。
胡宗宪觉得心里某一处被点燃了。他曾经在路上遇到各种各样的惊险,解决了无数的麻烦,如果不是遇到这台失灵的大货车,他几乎忘了,自己本来也能做到这样——他同样也能教别人怎样处理。
“点一下刹车马上加速,挨上他!”胡宗宪对着对讲机大喊,接着回头对柱嫂说:“给油,追上去看看!”
王用汲紧盯着后视镜轻轻点了一下刹车随即加速,果不其然又感受到了后背一下巨大的撞击,但并没有第一下可怕——胡宗宪的办法让他抵消了不少冲力,这一下之后继续刹车,便与后车紧紧地挨了起来。只是这条路仍然有微弱的向下坡度,后车巨大的推力让他的刹车也几乎扛不住了。
“向左偏半个车道!”胡宗宪兴奋地对王用汲喊,又回头指挥着柱嫂配合:“占住这条道,不要离他们太远。”
王用汲听话地向左打了一点微乎其微的方向,又赶紧回正。两台车的重量带来的巨大的惯性让人没法控制,仅仅一点偏移的方向就险些让他侧翻过去,王用汲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海瑞对他说:“师傅的话,也不总是对的。”
海瑞正在几千公里外的高原上,躺在窄小的宿舍里。宿舍很冷,可海瑞几乎不会觉到有什么不适。他身上从里到外都穿的是王用汲的衣服,很柔软,很温暖。而更让他安心的是,即便离了这么远的距离,他们几乎都可以随时找到对方——也并不全是巧合,两个人几乎形成了几乎完全一致的生物钟和习惯,在海瑞心无旁骛开车的时候,王用汲往往也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的路。分开半年来,似乎还没在手机上看到来自对方的未接电话。
比如现在他很悠闲的时间,就突然接到了王用汲的电话,同样没错过。
“想哥了?”海瑞笑。自从那次不小心被胡宗宪听到,他突然觉得这句话很好用,因为在那之后王用汲每听到这句话都会呼吸一紧,再无奈地叹气。
但这次却没有听到对面紧张的呼气声。海瑞听到奇怪的,像是来自一个无比深远的地方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接着又听到一句仿佛在一个人胸腔中震鸣出来的无奈的低沉声音:“快刹不住了。”
海瑞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听出那是来自王用汲胸口的声音。王用汲开车时工装总是会向上缩上去,口袋里的手机也会随着被提上去,离胸口很近。手机里传来的不止是呼吸声,心跳声,王用汲的说话声,还依稀能分辨出自己熟悉的发动机声音和已经竭尽全力的刹车声,那声音极为罕见,然而海瑞知道,自己的车到了刹车的极限。他能感到,自己的大车在承受着两倍于己的重量,在高速地运转。海瑞看不见什么情况,只能凭着手机里的噪声中分辩出来的一点信号,去猜测王用汲可能遇到的麻烦——也许是被大车追尾了,海瑞想。
“松开刹车。”海瑞稳了稳呼吸,对着电话说。他已经明白王用汲在驾驶中不小心碰到了拨号键,自己的声音能不能被听见,他也没把握。
王用汲并不知道刚刚猛回方向盘的动作碰到了手机,但在自己胸口那里,突然有一下微弱的震动。他好像听到什么极为熟悉的声音,又好像没听到。这一下震动莫名让他觉得,应该松开一下刹车,不然大车要吃不住力了。于是轻轻松了一点刹车,感觉到后车的惯性推着自己又快了一些。
看着明明已经降回正常速度的两台车突然又加快了速度,胡宗宪也急了,对着对讲机大喊:“让一下,让大柱媳妇去前面!”
交警到场前得把路上所有的车都驱离开,胡宗宪焦急地思考着,不然以王用汲的心性,恐怕在危急的时刻会为了躲车而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操作。
海瑞隔着电话听到这两声微弱的呼喊松了一口气,多一个人在,就多一点安心。
好在前方视野都很好,车也并不算多。柱嫂很快就开到了两台车的正前方,不断鸣笛警示驱赶路过的车辆躲开,只是她到底没敢像王用汲一样用车尾抵住他——她没把握控制好速度,弄不好会把王用汲的驾驶室都挤碎。
“再点两下刹车。”海瑞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动静,继续稳住声音说话。
王用汲现在冷静下来,他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该怎么办。尽管一时不清楚这是不是幻觉,然而莫名觉得这些想法似乎就在自己的头脑中滋生出来的,让自己安心而信任。
王用汲试着轻轻刹两下车,察觉到脚下反馈给自己的力度,心里松了一口气。
“别慌。”海瑞心里默念着,没有再出声提醒。他听出大车在他给出警示之前已经有了变化,就知道王用汲已经调整节奏,稳稳地掌握了驾驭它的办法。海瑞不知道的是,王用汲不仅在驾驭这一台大车,他正在用自己这台车的最大力量去保护身后一辆失控的铁兽。
这样死死抵住身后的车又开了十几公里后,终于来到一段缓慢上坡的路段,王用汲又加重了一点刹车的力度,用自己的车卡着身后的大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听到发动机的声音渐渐平稳,海瑞也终于吐出一口气挂掉了电话,他知道已经安全了。
王用汲的手在抖动,全身的肌肉紧紧绷了半个小时,连拉开车门都有些费力。好在双腿仍然有力气,还能稳稳地跳下车来。
后面的大车司机也下车走了过来,紧紧抓着王用汲的手,像是要感谢,又像是要道歉,最后只是翕动两下嘴唇什么也没说,松开手去擦脸上的眼泪。
“别哭了,”胡宗宪气愤地问:“超载了吧?” 接着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大车,又不满地对司机说:“你命大,遇到他。没人帮你挡着的话,你早就废了。”
王用汲顾不上多说,他现在要心疼死了。在海瑞手里这么多年没出过任何差错的大车,现在车尾已经瘪进去,尽管他控制着车速没有撞击得更厉害,可看着不再光鲜的大车,王用汲沮丧得不知道该跟谁说——毕竟在胡宗宪看来,人没事就是好事,他开车的时候,自己的车伤痕累累,可是从来没伤过人,更别提他还救过人;而在柱嫂眼中,一向稳重的王哥,今天带着自己完成了一次不可思议的疯狂壮举,晚上可要给大柱好好炫耀下。
高速交警处理得很快,因为紧急避险而免于超速责罚的王用汲和柱嫂也不耽搁,马不停蹄继续送货。直到躺到租住的小屋里那张温暖的大床上时,王用汲终于感觉到铺天盖地而来的后怕与懊丧,他拨通了海瑞的电话。
“车蹭了一下……”王用汲说了几个字就说不下去,想到大车屁股的凹陷,他就难过得不能出声。那是他和海瑞最在意的东西,在意到没有任何数字能衡量它的意义。
“……别着急。”海瑞静静等他一会,听他呼吸调得均匀了,才开口说话。“我都知道了。”
胡宗宪回头就给海瑞打了电话。他前几天还因为偶然得知了两人的关系而郁闷,然而刚刚发生这一切,让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人命来,没什么事是天大的事。
海瑞在王用汲误触到的通话中就大概猜到了情况,所以胡宗宪打来电话并不让他意外。真正让他欣慰的是,即便不在身边,即便遇到危险,王用汲也一样让他放心。
“润莲,”海瑞低声叫他,这一声让王用汲平静了不少,刚刚的懊丧也终于淡去了一些。“你做得很好。这是它第一次救人,总得留下点证据。”电话另一端传来海瑞平稳的呼吸和沉静的声音,王用汲捂住眼睛不自觉地笑了。
“可惜还没过户,就先挂彩了。”王用汲自嘲地说。
听筒那边是海瑞似乎含着笑的声音:“嫌弃它了?”
王用汲一时憋在那里,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只能暗暗气恼这种时候海瑞的调戏还能让自己脸红心跳。
过了许久王用汲突然把手机送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足以让电话那边的海瑞呼吸突然一紧。
扳回一局,王用汲不服气地想。
接下去的两个月,王用汲没有去车队,不仅仅是因为大车需要维修,更直接的原因是车队没活了。
徐老板果然还是被查了。国企改制时侵吞国资,暗箱操作,那个时间段里所有的旧事,都被翻出来重新审视,重新厘清。肮脏的,龌龊的,黑暗的,见不得光的所有动作,都被摊在桌子上,一页一页的卷宗里。
徐老板几乎从没出现在车队过,仅有几个人见过他。朱七和胡宗宪曾经在车队里打趣,说徐老板自己开车的时候,被交警以为是无人驾驶。除此之外,车队的人几乎连徐老板的名字都很少听到。所以对于他被查,车队的人几乎没什么感觉。
直到车队大门被贴了封条,所有资产封存待查。大家才发现,并不是所有耳朵里遥远的事都与自己无关。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黄锦的小饭馆,茫然地等着朱七给赵贞吉打电话,而电话里只有关机提醒。
朱七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谭纶,而不是胡宗宪。这么大的事他不想这么早让师傅知道。师傅老了,不该再给他带来负担了,朱七想,好歹自己问出点眉目再说。
“你说会不会给我们抓起来?”朱七忐忑地问。
谭纶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随即想起来是在打电话,朱七看不到自己摇头,于是还是无奈地解释了一句:“别着急,没给通知的话就等着,这事和你们关系不大。”
谭纶算不上手眼通天,然而也的确听说了这些事。他听说要调查徐老板的时候还给赵贞吉打了电话,赵贞吉只是说,他什么也不知道。
赵贞吉好像的确也什么都不知道,被叫去问话一天一夜就被放了回来。所有的材料里,车队都像是游走在一切暗箱手段之外的一个配件一样,所有关系和账目都干干净净,清清楚楚。
所以胡宗宪知道徐老板被查的消息时,他担心朱七,担心齐大柱,甚至还有点担心他不认识的其他人,唯独不担心赵贞吉。赵贞吉可以在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诱惑中不被迷惑,选出对他最有利的东西,不被拖累不被牵连,轻身而出。这是天分,也是让两个老搭档渐行渐远的直接原因。
车队最终没被波及,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继续等待两个月之后,徐老板背负的案子终于尘埃落定,赵贞吉却要离开了。
整个企业资产改制重组,暂时没人能掌控大局,赵贞吉被派调去辅助新来的高总一起管理。因此车队经理便空在那里。
赵贞吉临走时说,想走的,就走吧。想赎车出去的,都可以。
朱七不理解,车队的人不喜欢赵贞吉,赵贞吉却从来都很在意车队。车队几乎是赵贞吉一点点带着起势发家的,然而他现在转身就走,没有一点留恋和犹豫。甚至朱七觉得自己都有点不习惯。
车队的人习惯了坐在黄锦的小饭馆里。朱七拿着清点资产的清单,深吸了一口气。
“想走的就走吧,赵经理不在,以后不一定好过。”朱七平静地说。他已经决定接手车队,然而他的资源和能力来说,养不起这么庞大的队伍。
司机们都有些茫然。从前被赵贞吉管得束手束脚,突然间自由的时候,却又无依无靠。
有一个人却一点不茫然,他从进车队开始,就执着木讷地做事,在他眼里,能好好开车,就比什么都重要。
“七哥,我不走。”齐大柱坚定地说,“就是想问问……”
朱七有点感动了,到底是自己一眼就看中的人。当司机的人,眼里可不该有那么多慌乱。
“你说。”朱七豪爽地点头。
“我想带我媳妇一起开。”
朱七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看你那点出息!先说好没那么多钱,你想带就带着她,”
大柱不好意思地笑,但很满足。他想做的事,只要一心去做,有机会就去做,那总会有做到的时候,大柱从来不怀疑这一点。
大家各怀心事地刚要散去,王用汲突然闯进了小饭馆。
“七哥,”王用汲一出声,所有人都看向他。现在谁都知道王用汲的背景,所以他一开口,似乎就预示着可能有什么了不得的转机。
“海哥的车,”王用汲有点脸红,“上次修好后还有点响动,想请你帮忙看看。”王用汲不知道饭馆里刚刚发生的对话,可是海瑞很快就要回来了,王用汲想着还是得在车队这里检修一下。毕竟车队的维护和检修设备,还没有哪里比得上。
饭馆里的人哭笑不得,一些人眼中刚刚燃起的火苗又熄灭了,三三两两走出小饭馆。
“还有,”王用汲还没吃饭,所以他坐在了饭桌前继续说:“我老家那边……就是我家,”王用汲顿了一顿继续说,“最近有几条路线紧缺司机,家里人问我能不能……”
“你打算回去了?”朱七一愣。多事之秋,王用汲也要走,朱七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不是,”王用汲又笑了,“能不能问问有没有师傅打算去那边看看。”
朱七一下子笑逐颜开。他想海瑞这小子眼光真好,小王一出现,带来的就都是好消息。
“车哪里不对劲?开进来看看!”朱七意气风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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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从来不会主动讲起这边的危险。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处政治敏感的未开化地带,一片荒芜的地方,冰雪和严寒已经算不得什么危险,时而会有带着武器的当地人挑衅,破坏,才更让人心惊胆战。像张居正说的那样,有人保护,保证他基本的安全,可在那种情势下开车,更要他专注警觉,所以每当第二天要出车前,他都会提前打电话给王用汲,听他平稳的呼吸,听他平和的讲述,自己也会随之放松而安心,才更能让他在第二天的驾驶中心无旁骛。
工程就快结束,最后的尾料再有几趟运输就能全部收工。
张居正没有在视频里明说的是,工地所在的地方,不仅是自然环境的恶劣。处于敏感地带的工地,每天都要对抗来自当地成分不明的人的阻挠。有人会在路上设置障碍,甚至有人带着危险的武器靠近。尽管有部队驻扎,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冲突。但也的确像张居正所说,有人能保障基本的安全,因此海瑞开起车来,也就像平常一样而已——就算平日在路上遇到各种险阻,他也都小心躲过了,换个地方开车,也不过就是更小心一点而已。何况这台车比他以往见过的都要好,用的最新的技术和设计,安全性能和运载性能都是他能想象中的极限。
在冰雪遍布的地方开车,还要更小心。低温和打滑已并不算多大的困难,海瑞手上的大车有足以应对这些的措施,冰雪中的危险更多来自于冰雪覆盖下所有未知的暗礁——看似平坦的雪路下面也许是凹凸的石块,也许是并不结实的薄冰,更有可能是陡然下陷的危崖。
对于海瑞来说,所有的危险都是危险,所以他面对每一段未知的路段都不会掉以轻心。提前用脚去丈量探索,已经是刻在他血液中的习惯,无需刻意也会去做,而握着方向盘时的他更有敏锐的感知力,能清楚察觉到每一点移动时,路面反馈给自己的支撑和变化,让他随时调整自己的速度和方向,安稳地到达目的。
海瑞不知道的是,车载的摄像头和行车记录仪中,他的每一下精妙的操控都被记录下来。大车的生产商也惊叹于海瑞的完美操作,像是给人展示大车性能的活广告。
工程的进度比想象中快得多。一是因为天气难得的好,二是物资的运输超乎寻常地顺利——海瑞不仅自己开车开得稳稳的,还会与负责人讨论,哪个时间段,哪个路段,运送哪种物料能更安全更快捷,而每台大车每一次遭遇的异常,海瑞也能更快找到原因,,绝不会耽误计划内的物料转运。
与王用汲一起跑车的两年,有些新的习惯也已经慢慢渗进了他的血液中。到这里两个月的时候,海瑞已经隐隐成了运输车队的主心骨。
签字时写的一年,现在看来只需要八个月就可以撤出。海瑞想着,到时自己可以偷偷地提前回去,吓王用汲一跳。
送完最后一车尾料返程时,是阳光正好的上午。海瑞刚刚走过一段惊险薄冰和乱石,终于可以把速度提了起来。海瑞心情很放松,但也没忽视不远处一辆小车正对面飞速开过来。
冰雪覆盖的地方,安全的路面只有这窄窄的一条,左右都是看似无害的积雪,然而谁也不知道下面会有什么。冰雪路上不能紧急刹车,海瑞只能控制自己的大车慢慢减速,打算提前避让。两辆车距离越来越近,海瑞发现有点不对劲了,那小车的车头微妙地偏移着一个角度,随时可以正对着自己撞上。就算是海瑞已经靠在了道路的最边缘,又晃了车灯提醒,那小车还是视而不见,加速向自己冲来。
海瑞猛地省悟,显然这不是正常会车,而是他终于遇到了他从没正面遇到过的那些可怕的挑衅者。
在正常的马路上,没有小车敢与大车这样正面冲撞,然而在这种环境下,猛力的撞击则能让大车方向偏离,难以把控,当然,它自己也会同样粉身碎骨。
海瑞把车头正对着小车,想让对面稍有顾忌。没想到那小车像发疯一样驶来,完全不计自己会把车头撞扁的后果。
刚来这里时,海瑞就知道,不要与那些挑衅的人发生冲突,不要找他们的麻烦,否则之前所有人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海瑞苦笑了一声,有些麻烦不是自己要找,而是它会来找你。
小车已经近在眼前,海瑞已经没空多想,只能凭直觉把大车车头拉偏了一点角度,堪堪避过对方驾驶座的方向,同时尽最大力气把车尾甩到另一边,让小车擦着自己的侧面冲了出去,而不是插入车底。
一瞬间的极限操作让大车发出刺耳的声音,尽管系着安全带,海瑞身体还是被惯性狠狠地甩在车门上。已经顾不上考虑还能不能维持在坚实的路面,海瑞只能凭着直觉拼命把车头调回到他猜测的可靠落脚点,再给油,再刹车。
感觉到车轮传回的安稳感觉时,海瑞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突然眼前一阵发黑,他晕了过去。
大车靠在路边,并没有掉入积雪下的深沟。
海瑞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坠入一个无边的深渊,周围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倒没有怎么害怕,毕竟曾经与胡宗宪开夜车时,凌晨三点多浓重的黑夜也和他现在遇到的一样,没有边际,没有亮光,什么也看不见,让他沉闷又疲惫,想睡过去。
又觉得有什么不对,身边好像少了什么,让他不自觉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王用汲呢?这么重的黑色浓雾中,王用汲去哪里了?
海瑞突然想起来,王用汲不在身边,于是他想努力睁开眼去找,无边的黑暗中渐渐出现了一点灰白的光亮。
接着海瑞感受到了从来没体验过的痛觉,就算他再能忍,也到底还是呼出了声。
这一声呼喊让他彻底醒了过来。左臂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海瑞简单看了下周围,防紫外线的护目镜已经不知被撞到了哪里,而大车里的一切竟然都还完好无损,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海瑞定了定神,活动一下发现除了左臂并没有哪里受伤,还好。海瑞知道,自己能活下来了。只是没有了护目镜,雪地反射的光亮让他几乎睁不开眼,而左臂的疼痛也在不断吞噬着自己的体力,让他越来越难熬。
海瑞大口喘息了一会,还是重新启动了大车。
停在这里等待恐怕会有更多危险,所以海瑞还是忍着雪地反光的刺激和左臂的剧烈疼痛,撑着用右手把车开回了工地。
最终停车的一刻到底禁不住骨折带来的疼痛,海瑞再次晕了过去。在失去意识前,他记得自己说了一句:“别让王用汲知道”。
王用汲赶到医院时,海瑞的手术已经做完。部队给他送到了条件更好的地方医院,护理的条件也好很多。海瑞静静地躺在床上,看起来不算太糟糕,然而比想象的又糟糕很多。
毕竟他身上不仅有手术留下的固定绷带,王用汲看到,他的双眼也被纱布覆盖着。尽管在进入病房前医生已经交代了病情,说他只是受了一点紫外线的刺激,雪盲症并不严重,这一幕还是让他喉头发堵。
王用汲悄悄地走到病床前,刚坐下就被海瑞抓住了手。海瑞眼睛上敷着纱布,什么也看不见。然而王用汲进门那一刻,突然变快的心跳告诉他,是王用汲来了。
海瑞知道王用汲一定会来。尽管他晕过去前不想让别人告知,可毕竟他亲手在表格上填了王用汲的名字。从他写上去的那一刻,两人就已经紧紧绑定在一起了,躲不开,也不需要躲。
海瑞想把眼睛上的纱布摘掉,却被王用汲按住了手。
“别动。”王用汲难得能硬气地皱着眉头命令了海瑞一句。
“哥看不见你。”海瑞嘟囔着说,
王用汲再次觉得心脏被揪得发疼,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然而毫无办法。于是他回握住海瑞的手,牵着它抚上自己的脸。
“能看到了吗?”王用汲低声问他。
病房里安静得出奇,所以王用汲这么低的声音也能响彻病房,连刚刚进门打算换药的小护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回事?”小护士疑惑地看着海瑞的手在王用汲脸上摸索,走过来摘掉他眼睛上的纱布。“昨天查视力还好好的,今天有变化吗?”
王用汲慌忙拿掉海瑞的手,意料之中地听到一声半真半假痛苦的呻吟,不得已又握了上去。躺在病床上一声都没吭过的海瑞,现在突然觉得左手臂的疼痛更难以忍受了,于是他稍稍用力攥紧了王用汲手,委屈地哼了一声。
“痛的话就打止痛药,别强撑了。”小护士见怪不怪地说。这个人的意志力超乎人的想象,早已在病房传开了。从手术室出来就坚决拔掉了镇痛泵,还拒绝任何止痛药。他怕影响他开车,他怕止痛药带来的幻觉。
他怕在手术时那个冗长的梦里见到的王用汲,一睁开眼睛却看不见,所以宁可不去做梦。
当王用汲真正来到身边时,他终于可以喊痛了。
他对着小护士黑红着脸说:“的确有点痛,给我打一针吧。”
海瑞恢复得很快,快到主刀医生都难以想象。计划十天才出院的海瑞在第六天就停掉了所有药物。王用汲很快办理了出院手续,交工手续也一路绿灯,比想象得顺利很多。
回到家的海瑞仍然严格地听从医生的嘱咐,按时换药,休息,锻炼。他要开车,他还要做很多事情,所以他要保证身体恢复到最佳的状态——他不会学胡宗宪,从不把自己身体当成正事。
所以就算他能觉到自己的左手已经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他也还是听着出院医生的安排,连绷带也不去拆。唯一让他不满的是他已经很久没与王用汲有实质性的亲密——怕影响他养伤,两人连接吻都只是蜻蜓点水地完成,王用汲怕太亲密的时候,两人的欲火会把海瑞的手臂都烧坏。
李时珍再来给海瑞检查时,心里暗叹真是天赋异禀,不但刀口比别人愈合得快很多,连最新的x光片里,骨折线也已经模糊到看不清楚,更别提测试他的肌肉力量时,远超过他这个时间该有的恢复程度。
这个人身体像刚刚苏醒的森林,每一处血液和筋脉都在旺盛地生长着,甚至能想象出血液奔涌着流过每一处血管时发出的爆裂声。
“恢复得还可以,”李时珍还是面不改色,冷淡地说,“不要过早负重,完全恢复还是要多花一点时间——记得多活动。”
李时珍知道,其实海瑞已经几乎恢复到了受伤前的状态。
李时珍不知道的是,在医院里医生给他的康复建议,海瑞都一丝不苟地严格执行,即便是术后忍着剧痛,也并没有一点懈怠和打折。海瑞要自己早点好起来,那所有的折磨和不适,也都能忍受。
拆线后自由了许多。海瑞本打算自己去冲澡,看着王用汲准备好的温水和毛巾,突然决定不去自己忙活了。
享受着王用汲小心翼翼地帮他换衣擦身时,海瑞觉得受一次伤还挺划算。在他受伤之前,王用汲几乎没有直视过海瑞赤裸的身体,他可以在黑暗中尽情地触摸缠绕这具身体,但光天化日之下一寸寸看过去,擦过来,那些记忆就会像书页在眼前一页页掀开,让他脸上红得要滴血,却还是小心地给他一一擦过,尽量不去关注某个位置隐秘却让人无法忽视的凶器。
海瑞半躺在床上上,好笑地看王用汲擦拭时尽力躲过一些敏感的位置,忽然一股热意从小腹直窜上来,比前段时间汹涌得多。李时珍的话让他明白他可以多做一些事情,海瑞不打算再忍了。
“润莲,”海瑞沙哑地叫了一声,握住了王用汲还在擦拭的手腕。
海瑞的手掌滚烫,王用汲觉得那热度瞬间从手腕涌入大脑,他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海瑞拿走自己手中的毛巾,接着牵着自己的手揽住他的后腰。
海瑞没好意思说,这次分别比曾经的分离更加难熬,在工地的每个晚上,他都有无数次想要见到王用汲的冲动。毕竟身体已经有了记忆,那记忆就会时不时窜进心里,跳进梦里。可是他都能忍住,唯有王用汲就在他身前怀中时,一切都不需要再忍了。
一个多月来两人都在克制。擦身,换药,每一下亲密接触都怕会演变成一场不好收拾的局面,毕竟海瑞的绷带还没有拆,王用汲可不敢大意。
现在那些阻碍也已经消失,也不怕他大意了。王用汲后来不敢承认,是他先吻上的海瑞。海瑞沙哑的嗓音像是一道神秘的蛊咒,一出声便解开了他本来强行封住的渴望。
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在口腔中蔓延,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深吻过对方,王用汲觉得自己独自度过的几个月仿佛失去了对温度的知觉,现在被海瑞的温度烫到,才又苏醒过来。海瑞温热的手早已经掀开衣襟探到他的后背上,放肆地抚摸过所有敏感的部位,而且还不满足——王用汲的衣服是两人当中唯一的阻隔,甚至没有商量,王用汲就配合着海瑞扯掉了它,也被自己的举动羞耻到全身发红。
已经沉静了几个月的房间,现在被吸吮舔舐和喘息呻吟的声音充斥着,声音不算大,但也足够点燃两人脑中的火焰。太久没有感受到彼此在怀里的触觉,现在可以肌肤相贴,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涌奔腾。海瑞的左手臂刚刚还有些隐痛,所以忍不住发力把王用汲扣在怀里抱得更紧,这样才能完完全全地,亲吻过他身上每一处,感受到王用汲一阵阵的颤抖战栗。海瑞自己也觉得要烧了起来,他要和王用汲紧紧地连接,他想让那些颤抖和战栗都与自己的身体同频共振。
被海瑞扶起跨坐在他身前时,王用汲到底清醒了一瞬,他想海哥刚刚才好,还不该做这种激烈的运动。
李时珍说,不要负重。然而王用已经没精力去想哪里不要负重,他勉强撑着自己挣了一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海哥……不,不行……啊……”话没说完,却被海瑞猛地一顶,本来想坚决拒绝的话转成一声软腻的呻吟,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说谁不行?嫌弃哥了?” 海瑞不满地轻咬他耳垂,胡茬都贴在他颊边。湿热的喘息灌进耳朵里,蒸得他耳根快熟了,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海瑞像是对这句话十分不满,顶撞逐渐加快,王用汲的呻吟声变得破碎,本来勉强聚拢的思路也都被冲散,想说的话连不成句,每个字都嵌在嗯嗯啊啊的呻吟中。
“不是……我……啊……” 王用汲被顶得全身酥麻酸软,只能强忍着冲天的快感,勉强把这句支离破碎的话说完。“李医生说……嗯……要多花一点……时间……”
“好……”海瑞答应了一句,呼吸突然变得又深又重,“那今天晚上……哥多花点时间。”
“你……别……”王用汲已经羞愤得说不出话来,他明白海瑞故意的,也知道海瑞是认真的。说完这两个字王用汲再没说出什么有意义的字符,海瑞热烈而冗长的抚摸和顶弄让他几乎失去了能想到的任何话语。而他也的确想多花点时间,能紧紧地抱住海瑞,能用自己的手和唇,把那么长时间的离别都补上。
Chapter 17: 完结
Summary:
终于完结了
有这个au的想法就是因为很久很久前,大概都有一年多了吧,在厕里看到一个泥头车的投稿,实在是太好代了!
以及,不可告人的xp就想让他俩脱离时代和官袍的束缚各种do,车震野战什么的(我对不起两位大人为了满足xp各种ooc
所以很多反常识的东西也各种堆砌,包括但不限于年代混乱,大货车一般没有倒车雷达,改装车座也许违法,开山不用盾构机而是掘进机……等等等等,一切都为了do而服务!(叉腰最后感谢各位捧场来看!感谢各位的kudo和留言!感谢亲友一直支撑着把这么散乱这么ooc的东西写完T T
Chapter Text
海瑞在车队时也受过伤,但他并不声张。他不需要人照顾,也不需要人来探望,除了朱七会有意无意减少他的班次之外,没人会多问一句——或者说,压根也没人会知道他受伤。
但这次不太一样,毕竟王用汲去接他回来时,几个亲近的人就都知道了。只是大家都猜到海瑞恐怕还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见人,所以不约而同地,都打算拆了线才来看望。
最先来看的是胡宗宪,虽然他反倒是最晚得到消息的。王用汲怕他担心,嘱咐柱嫂不要说出去,可最后却是被朱七说漏了嘴。
朱七在找胡宗宪诉苦时,不小心说了一句:“也不知道那小子以后还能不能开车。”就被胡宗宪察觉了不对。接着几句话就套出了实情。
朱七很沮丧,自己明明藏得挺好的,怎么被看出来了呢?
见过了海瑞,胡宗宪终于放下了心,这小子不但能开车,应该还开得不差——爬上六楼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海瑞用那只刚术后不到两个月的手臂托了他一下,这个力气就昭示着,海瑞的肌肉和控制力一点没丢,好像还变强了些。
“算你小子运气好。”胡宗宪如释重负地说。一个月里经历两次危险,胡宗宪再见过风浪也快承受不住了。海瑞和王用汲的事,他不打算去想了,年轻人有主意,他早就见识过,想也没用。最多是将来被老王兴师问罪,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最后来看他的是谭纶和戚继光,还有戚继光的小七。
海瑞还有点奇怪,谭纶勉强算是半个熟人,戚继光却不过是几面之缘而已,实在想不通他来看自己是为了什么。
寒暄了几句,海瑞才明白,戚继光是来找王用汲的。
就是因为几个月前在高速上刹车救人的事迹,被感激涕零的司机宣扬到人尽皆知,然后想办法通过交警系统找到了他。
戚继光说,最近正好有政府组织的表奖,所以把王用汲的名字提了上去。
王用汲隐约间觉到,又是张居正搞出来的宣传。他和海瑞不过是一直本本分分地做着自己爱做的事,该做的事,然而被人知道后,仿佛这些天经地义,都变成了张居正搞出来的政绩。
王用汲并不想配合,但看着戚继光真诚友好的目光也实在不好给出冷脸。
“王师傅开车的时间不算长,这个操作,已经是这种情况下的最优解了。不知道是不是有高人指导?”戚继光笑得有些深意,王用汲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胡宗宪的确在对讲机里告诉自己要怎么做,可是后面的所有操作,似乎都是自己心里发出来的声音在教他。
“当时正好和师傅在通话,他电话教的。”王用汲想了一想说。海瑞低头微微一笑,王用汲到现在都没发现那天突然多出来的通话记录。
“师傅一定也是传奇人物了。”戚继光忍着笑,忽然打开了一段视频给他看。
“王师傅的师傅,是这位吗?”
王用汲猝不及防就看到了海瑞的画面。
是两个画面拼接在一起的,左面的画面是行车记录仪拍摄的大车行进的路线,右面就是车内录影。因为距离的原因海瑞的脸看起来有点变形,但所有的操作动作都一览无余。仅凭着手上的动作,王用汲都能认出来是海瑞在驾驶。那台大车在一条狭窄陡峭的雪路上通行,惊险到令人喘不过气来。背景中有各种嘈杂的声音,似乎有风雪漫灌,似乎有树摧冰折,隐约还有一声声奇怪的敲击声——过了很久后他才从海瑞轻描淡写的口吻里知道,那是他没敢想过的火器的动静。
然而海瑞的表情连一点变化也没有,只是冷静地一步步地操作,王用汲看到镜头下有很多他没见过的按钮,而海瑞轻巧地点按搓拿,熟练又帅气。视频记录的正是海瑞在最后一次运输路遇危险的袭击,而危急中海瑞完美的操作把大车所有的优势性能都展示了出来。这一番操作别说王用汲看了惊叹,就连在交管局,交警队这里见过各种世面的人群中,也都不敢相信。
“这是大车供应商的车载摄像头录下来的。”戚继光表情郑重起来,“张局了解了这件事,所以那个表彰会,希望海师傅也能参加。”
海瑞并不喜欢参加这样的活动,在车队开车时曾经因为精确的判断而躲过身后小车的追尾,救了小车里的某领导公子一命,而被小车司机送来锦旗时,他只是冷淡地对来人说:“以后注意车距。”接着转头就走,留下气得面色铁青的赵贞吉尴尬地拿着锦旗与人家合影。
戚继光看出了他的犹豫,于是看了看谭纶,斟酌了一下说:“另外,那家生产商,打算赠你一台新车。”
海瑞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哦还有,”谭纶也犹豫了一下才出声,“到时换件衣服吧。”
海瑞没什么反应,王用汲却涨红了脸。谭纶对他说过好几次,说海瑞穿得太土了,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土?
王用汲咬着牙送走了谭纶和戚继光,回头就去订购了两套正装。
正装衬衫对于王用汲来说并不陌生,领带也不难打。可对于海瑞来说,这些都是他从没尝试过的东西,看不懂,也理不正。
还好过几天才会出镜,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练习和适应。其实试穿衣服并不需要练习,海瑞也从不会对衣服上心,但他看到王用汲穿了衬衫打了领带那一刻,突然变了主意。
“晚上教教我吧。”海瑞盯着王用汲看了半天,脸突然变红了。
海瑞打绳结打得很好,唯独好像对领带无计可施。两个人就在睡前练习穿衬衫打领带,下身只有条贴身短裤而已,然而上身却足够两人忙活半天——确切点说,是足够海瑞忙活半天。眼看王用汲已经第二次穿给他看,海瑞还是手忙脚乱地没分清左右。
“想学吗?叫哥!”王用汲想起曾经被他鄙视的打结技术,总算有个机会扬眉吐气。
“哥。”海瑞温和地对着他笑,王用汲的脸一下红了。
他脸红是因为,他才刚发现海瑞穿着衬衫的样子,很英俊。
他不想用这么浅薄的词语形容海瑞,但也的确没有更合适的说法了。
自从认识以来,他几乎没见过海瑞换新的衣服,除了车队发的工装外,海瑞永远是穿着整洁但是旧得发白的外套,T恤,和王用汲穿旧的各种衣服。穿这种正式的商务衬衫,还是头一次。
明明是又土又老气的正装,然而穿在海瑞身上,却有种莫名的郑重感。笔挺,端正,就算两人天天见面,王用汲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好像真的挺好看。
脸红也不能不教,王用汲只能硬着头皮演示给海瑞看。
“从这里绕过去一圈,”王用汲有点想笑,海瑞教给他打绳结时,好像也是这样一步步,让他看清所有的步骤。
“这样对吗?哥?”海瑞不好意思地学他绕了一圈,还不忘用称呼调侃他一句。
看起来是绕反了。王用汲无奈地叹口气,只能将错就错,点了点头,打算顺着他的手法来教另一种打法,“从这里伸进去。”
海瑞对这种又扁又滑的带子实在没有天赋,随意找了孔隙插进去:“这里可以吗?”
王用汲有点沉不住气了,在车队给别人讲课时都有没这样急躁的心情,脸色也不那么好看了。
“哥……可以吗?”海瑞好笑地看他越来越沉的脸色,也知道自己的确不那么靠谱。
王用汲不说话,看着他自己把领带拉紧,打结处皱得像王用汲的眉头。
“哥学得不好吗?”海瑞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像是故意在气他。
王用汲终于决定不再废话了,他把自己的领带解开,打算换下衬衫,睡觉。
解开一半衬衫纽扣时,王用汲看到海瑞还在沮丧地看着手边那一条刚被他解下来的,皱皱巴巴的领带。
王用汲心里一动。他知道海瑞从来不喜欢这些虚文缛节,可是他现在却在认真地学习打领带。
他想用同样的方式和自己站在一起。
“我来吧。”王用汲叹口气,接过他的领带,套在了海瑞的脖颈上。
离得太近,王用汲就能感到海瑞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额前,他的眼睛正在相距不到半尺的距离专注地看着自己,而自己胸前的衬衫才刚刚解开几颗扣子,这时候回头去系扣子好像也不太合适。
王用汲从没想过一向自己手里服服帖帖的领带竟然被错绕了一圈,他觉得自己有点心浮气燥。
一定是海瑞影响自己发挥了,于是他别过头去,有点心虚地说:“别看。”
“你不是要教我?”海瑞不解地问。“不看的话,怎么学?”
海瑞的声音是魔咒,王用汲想自己已经被下了什么蛊。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没再继续打领带,而是把领带缠在了海瑞的眼睛上,系得紧紧的。
“哥看不到了,”海瑞被蒙着眼睛,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捉住了王用汲的双手。
“得手把手地教。”海瑞认真正经地说。
王用汲知道他没那么认真,也没那么正经,否则他一只手就能把眼前的领带扯掉,可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现在谁也不想去打领带,谁也不想去摘领带。
海瑞的确什么都看不到了,所以他拉着王用汲的手胡乱摸索着,就摸到他半敞的衬衫,王用汲的呼吸一下子变快了。
海瑞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拉住王用汲的手,一粒一粒地解开剩下的扣子,低声问他:“不想教哥打领带的话,就教点别的吧。”
王用汲哪还能答话,被他说得脸上发烧,想抽回手却被更紧地攥住。那双手带着他,又去解海瑞自己的衬衫纽扣,很认真,也很慢。认真,是因为他自己看不见,很慢,是因为他想让王用汲看得清楚。
王用汲羞耻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现在他后悔刚才的举动了。然而这时再反悔显然已经来不及,海瑞的手劲太大,他挣不开——也不那么想挣开。
被海瑞带着除下两人仅存的贴身短裤时,王用汲已经不敢想自己脸上是什么颜色了。可恨的是明明现在看不见的是海瑞,可自己却比他还要被动——海瑞又从背后把他圈在了怀里,仍然紧紧抓着他的双手。
“是这样绕一圈吗?”海瑞问他,接着握着王用汲的手抚过他自己的身体——王用汲没想过,自己的身体竟然对自己的手指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应。抚摸过胸前的凸起时,海瑞故意压了一下,满意地听到一声抑制不住的呻吟,就更放肆地拉着他的手向下探过去。
王用汲呼吸越来越急促,海瑞的喘息也变得粗重起来,他吻住了王用汲的耳垂,俯身把他压在桌上,但还是小心地撑着身体,怕压得他太重,轻声在耳边问他:“这里可以吗?”
冰凉的桌面让王用汲倒吸一口凉气,然而很快就被身后滚烫的身体暖了过来。
“……可以吗?哥?”海瑞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身后坚硬的部分抵住他,却还是耐心地等待着,不急不躁地问他。
知道他是故意用刚才学打领带的话来暗示,王用汲连回答的力气都快被抽光,强忍着羞涩点了下头,却忘了海瑞看不见。
“……可以吗?”海瑞浓重的喘息压迫在耳边,仍在等他回答。王用汲全身烧到快熟透,不得已小声的嗯了一下。接着就感受到身后坚硬滚烫的物事小心地填满了自己,不自觉地全身一颤。
被王用汲温柔潮湿地包裹着的时候,海瑞觉得自己灵魂快要出窍了,他的每一下深入都能引来身前这个身体的颤抖和呻吟,让他忍不住想拼命地向里面探索,去探究到王用汲的最深处,让两个人结合得更紧密,更深刻。
什么也看不见,但海瑞全都能想象得出。王用汲的皮肤会从脖颈那里一点点发红,渐渐铺开到整个前胸,他的后背没有那么明显的颜色变化,然而每一下动作都会带起腰肌的起伏;再往下是紧致的臀部,会因为他的揉捏而发红再褪去颜色……
这些王用汲也都看不到,但是没关系,海瑞会一句句讲给他听,让他知道自己带给他的变化。海瑞这样想,也会这样做。
有人对王用汲说,海瑞孤僻,冷漠,不喜欢说话。
但现在海瑞不但不冷,而且很热。而且还在耳边说了许多他想都没想过的,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哥学得好吗?”海瑞听着王用汲已经失神的呻吟和喘息,感觉到身下越来越烫的温度,忍不住加快了节奏。
王用汲咬紧了嘴唇不肯回答,海瑞当然不肯放过他,眼睛被蒙住,看不到王用汲享受的表情,就只能让他亲口说出来。
“……好吗?”海瑞的撞击越来越快,显然是一定要听到答案才肯罢休。
王用汲不想回答,可是回荡在房间里的各种声音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对这场性事的满足,自己的呻吟声,喘息声,越来越快的肉体撞击声音,混在海瑞的描述的话语中,让人羞耻到抬不起头,又沉溺无边。
王用汲终于决定放弃坚持了,他听到自己发出的让人羞耻的求饶声:“海哥……海哥……好……啊……”
耳中的声音就像是天籁。海瑞突然觉得什么都值了,听觉和下身传来的猛烈的收缩感让他禁不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释放在王用汲的身体里。
整个表彰会冗长且无聊。演的人无聊,看的人也无聊。王用汲明白,这些都是为了张居正的政绩和各种潜在的利益,海瑞也明白。但他们需要这台大车。大柱叫柱嫂去开车的时候,海瑞也听出了朱七的力不从心。王用汲说,去参加那个会,也许能给车队带来些好处。
被迫来当观众的谭纶困得直打哈欠,还暗暗腹诽,明明看起来都是新衣服,为什么两人的衬衫好像有点皱巴巴。唯一让他觉得有趣的,倒是合影的时候,摄影师让所有人离得近一些,可有两个人离得太近;摄影师不得已要大家分散些,结果所有人都留出很大的距离,没法全部收进镜头里。
好像还是两人第一次合影——虽然是混在许多人里面。摄影师选照片的时候,总是选不出满意的,有两个人离得太近,把整张照片的平衡感都被破坏了。
折腾了一上午,终于一切都结束了。海瑞突然有了精神。
“去过户吧。”海瑞说。趁着还没换衣服,海瑞想。
两个人都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看起来不习惯,甚至有些可笑。
但是海瑞想把一些事做得郑重些。
整整两年了。王用汲看着新行驶证上的日期,突然意识到,这正是他离开家去车队找海瑞的日子。
“可惜只有这些,不能给小王总做成大事。”海瑞有些遗憾地说。好笑地发现自己穿着衬衫打着领带,连说话也变成了那些奇怪的人一样,夸夸其谈,装模作样。
王用汲笑着扯下了领带,接着扯下了海瑞的。明明是十年前就习惯适应的装扮,然而现在拘束着他很不舒服,也一定让海瑞很不舒服。
王用汲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只有一台开了六年的大车。未来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他们唯一知道的,是能在对方身边,一起走下去。
曾经在家里公司做事的一年,好像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业务,赚了很多钱。
然而离开家的两年来,他们已经跑遍了他们在手机导航里标记过的所有地方,多了两台大车,结识了很多人,也帮了很多人。每一件事,都比他的过去更丰富,更满足,也更能渗入他的记忆。
谁说不能做大事?全都是大事。
还有更长的时间,他们能走更多的地方,帮更多的人,做更多的大事。
——————————-完—————————
Chapter 18: 番外之 润莲是谁?
Summary:
被提醒有些bug还没圆。。。
Chapter Text
自从结了婚,朱七肉眼可见地开始发福了。
好在朱七每天都要做体力活,长肉也不算太离谱。但大家都看得出,朱七脸上线条不但饱满充实了起来,还会散发出一层说不出的光采。
老张只能不无羡慕地与其他人一起感叹:“果然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
车队几个人都点头称是,好像还真是这样,没结婚的海瑞,脸皱得像榆木疙瘩,没结婚时候的朱七,脸上硬得像石头,甚至远到一直没结婚的胡宗宪,脸上也仿佛是被木工雕刻过的半成品——硬,冷,倔。
反观年轻的小伙齐大柱,甚至经理赵贞吉,似乎看起来都比他们滋润许多。
现在朱七也加入了这个行列,车队的人少不得拿来打趣。“人家胖了也是应该,媳妇性子那么好哄他开心,做饭又好吃,换谁能不胖?”
老张寂寞地摸摸下巴。他结过婚,又离了,所以他脸上也很圆,但不那么滋润。现在看到朱七也这么滋润,还有点不是滋味。
直到有一天,朱七的脸又有点皱了时候,老张猜着,他可能和小黄吵架了。
朱七很郁闷。他这天过得一点都不顺。
本来想着关心下一直臭着脸的海瑞,毕竟他总不跑长途车,赵贞吉好像要发火了。
赵贞吉发火,必然不会发到海瑞身上,那会让他自己也惹一身不痛快。所以赵贞吉发火,只能迁怒给其他人。某次与海瑞争执两句后,赵贞吉就对朱七一脸的怒气,一定要他把院里树上的乌鸦窝端下来,朱七就知道,自己又被连累了。
现在他打算先去劝劝海瑞,没想到,海瑞对他说自己要单干了。
他曾经拍着胸脯对胡宗宪保证自己会罩着海瑞,哪想到海瑞要走,别说自己对师傅的承诺无法兑现,连赵贞吉那里也说不过去。
都是被来路不明的女人勾的,朱七忿忿地想。车上那张皱巴巴的小卡片,海瑞黑里透红的脸色,都显而易见地告诉他,他被女人勾了魂。
朱七突然想起自己婚礼后的某一天,大柱来问自己:“润莲是谁?”而他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应该是个不认识的女人。
全都对上了。朱七重重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车上那张小卡片,看皱皱巴巴的样子时间也不短了——至少七八个月是有的。
朱七后悔得直跺脚,那时他只顾想着黄锦,没想到海瑞那个时候心就野了。难怪小黄这么好的人他也不正眼瞧一瞧。
是个正经女人还好,要是跟小纸片上的人纠缠不清,他可不能坐视不管,实在不行,就把师傅搬出来。
海瑞心思重,从来不会说自己的事。就连这个名字,也是难得一见喝醉时才会说出来。朱七知道不能直接问,他有他的办法。
海瑞刚刚出车回来,朱七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看到海瑞停好车,打算去洗手洗脸。这个习惯他坚持了十年。很多习惯都能一成不变地按部就班地完成,车队好像也只有海瑞一个人能做到。
朱七就在不远的地方,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惊喜地喊了一声:“润莲!”
一瞬间仿佛心跳都停住了一样。海瑞慌乱地回头看了一眼朱七,又顺着他眼睛的方向看过去,前面走过来的,是老张和两个不认识的人。
别的什么也没有。
海瑞苦笑了一声,突然觉得连视线都有点模糊。他停在那里深呼吸了几下,继续往前,洗手,接着狠狠地洗了一把脸。
朱七招手叫过老张,不动声色地看着海瑞的动静。
别人不敢说,可海瑞他再熟悉不过了,永远是理直气壮地走路,每一步都坦然,坚定,甚至每一步的距离和时间几乎都没有变过——有急事的时候他会快走两步,但从不会这样慌张地停住。
路过海瑞的时候,朱七看到,那张黝黑的脸竟然连耳根都红了。
没出息。朱七心里狠狠地唾弃他,一看就陷进去了,这么愣,不得被人家骗得裤衩子都没了。
“叫谁呢?”老张呲牙一笑,回头看了看并没有别人。
“看错了,”朱七不在意地拍拍老张的肩膀,“以为是一个老乡妹子。”
“什么妹子!哪有妹子?”老张怀疑地看着朱七,“让小黄听到撕了你嘴巴。”
“老家一个妹子,很久没见了,”朱七用余光瞟着海瑞,“她爹妈怕她做不正经生意,托我照看的。”
“这都能认错……”老张嘟囔着说,他身边是两个来吃饭的糙汉子朋友,怎么看也不像妹子。
海瑞只停了那一下便恢复了原样,再没有什么异常。朱七又纳闷了,刚才那些话是说给海瑞听的,然而看起来他毫不关心,仿佛从没听到这个名字。
海瑞躺在床上,心跳还在打鼓一样——其实从他听到那个名字开始,就再没平息下来。
然而不是他,可惜不是他。
朱七后面说的什么他也没注意听。王用汲离开车队已经有十个多月,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吧?
海瑞把手臂挡在眼睛上。他已经准备好自己出去单干了。以后的路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他,能遇到最好,不能遇到的话,也要开着这台车把他曾经说过的地方,去个遍。
王用汲喜欢自己的大车,海瑞知道。每当他细心认真地陪自己一起检修保养大车的时候,海瑞都能微妙地感觉到两个人似乎是彼此共生延伸的身体——所有的动作和感情,几乎是一样的。所以就算遇不到王用汲,自己也可以代替他,去他想去的地方。毕竟人家要做大生意,恐怕也再没空去那些荒山野岭偏僻小路,去看常人看不到的风景。
可惜不能和他一起。
朱七不敲门就进门的习惯大家都很习惯,只有海瑞不喜欢。然而挡不住。
现在他正闷闷地躺在床上,朱七就走进来开了灯。
海瑞没把手臂拿下来。他感觉到眼角似乎有点潮湿,宿舍的灯太刺眼,所以更不想拿开。
朱七坐在对面床上一会没出声。这张床大柱搬出去之后就又空了下来,没人想跟他一个宿舍。大柱虽然觉得这间不错,朱七还是劝着他搬去自己空出来的床位。冬天连暖气都不记得开的人,自己不舒服也会让别人不舒服。
斟酌了一会朱七还是开口了。
“你也知道,师傅惦念着。”朱七琢磨着怎样让他能不抗拒。毕竟师傅曾经给介绍黄锦时就弄得不愉快,然而最后是自己和小黄在一起了。
海瑞没说话。
“要是个正经人家,哥也能帮你。”朱七叹了口气,“但那种人,怕给你骗去卖了你还得帮人数钱呢!”
海瑞明白朱七在说什么了。他想了想还是淡淡回了一句:“我没有相好的。”
听他还在狡辩,朱七气笑了:“你没相好的?那你车里的卡片是怎么回事?每个月车队发的东西都去哪了?”
海瑞继续沉默,连手臂都懒得抬,就一直挡着眼睛。
朱七终于忍不住打算拿出杀手锏,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海瑞:“润莲是谁?”
本来还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的房间,现在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海瑞仿佛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一样,只有胸口还在无声地起伏。
朱七有点不忍心了。海瑞生气他并不怕,但当他这样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时,朱七就知道,他生气里还带着委屈。从前被师傅责骂时他就会这样静静地不说话,连呼吸都会憋回去——他不但在和师傅较劲,更是在跟自己较劲——所以这种沉默的对抗让两人都毫无办法。
朱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黄锦委屈时他可以给搂在怀里,可这么个大男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尴尬地丢下一句:“别被人骗了。”就匆匆离开了宿舍。
越来越危险了。朱七愁得睡不着觉。
单干就单干了,大不了吃了亏自己也能帮衬他一下;心里有人就有人了,好歹也是大人该做的事。
可就怕不但是个不正经的人,还让他死心塌地,搞不好把他钱都骗光。
听着身边的人翻来覆去不睡觉,黄锦迷迷糊糊地醒来拉住朱七的手问他:“怎么了?”
“海瑞那小子……”朱七叹了口气,“可能有相好的了。”
黄锦清醒了一点。她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海哥不像……”黄锦说了一半没再说。每天在车队门口,她都能看到海瑞按时出发按时归来,安安静静地吃饭,安安静静地回车队就寝。要说有相好的,怎么会一点苗头都没有呢?
“你记不记得结婚那天晚上的事?”朱七转过身对着黄锦认真地说。
黄锦不觉脸上一红,拍了他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似乎朱七不是在调戏她。
“怎么了?”黄锦为自己的多想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天晚上那小子在咱家喝多了,大柱送他回去,他叫了好几声润莲。”朱七一边回忆一边说。“我猜着,这什么莲就是他相好的,今天我一诈就诈出来了。那小子一听就慌了。”
黄锦的睡意立刻没了。她想她知道了润莲是谁。
胡宗宪有次去小饭店吃饭时,对她说过:“我有个朋友,自家生了儿子,反而给取了女孩子的小名,孩子大了都不让叫了。”
再后来,黄锦不小心从胡宗宪口中知道那男孩子叫润莲。
再后来,有次胡宗宪不小心说漏了嘴,说王用汲是自己一个朋友的孩子。
曾经在老家的小学校里,老教师给黄锦讲课时,教过黄锦一些简单的逻辑题。张三是教师,教师年纪最小,年纪最小的住在一楼。黄锦不算聪明,然而老教师很有耐心,讲过几次她就很容易理清楚关系。
胡宗宪有个朋友,胡宗宪朋友的儿子小名叫润莲,王用汲是胡宗宪一个朋友的儿子。这一切本来没什么相关,可是海哥做梦会叫润莲。
黄锦脑子从来没有转的这么快过。
“这小子,我劝他,他还较上劲了。”朱七不满地说,“不拿我当哥。”
黄锦心里翻腾不停。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虽然还无法证实,但她觉得好像有点明白了。怕朱七受惊吓,她还是决定不提。
“七哥,”黄锦轻轻揉了揉朱七的肩膀,“听你这么一说,海哥可能……失恋了,就别打扰他了。”
朱七一下瞪大了眼睛:“我怎么没想到!”
是的,海瑞这个表现,并不是沉溺在哪个女人身上的样子,而是——他被人给甩了,或者骗了。朱七拉过黄锦的手抱在怀里,“还是媳妇聪明!”
“海哥过得,实在有点苦。”黄锦低声说,“我没怎么见他笑过,希望以后有人能让他开心点。”
“媳妇说得都对!”朱七亲了黄锦一下,点了点头,“正不正经我也不管了,管他什么人,以后能让他高兴,再差劲我也不拦着。”
吃过亏,就不那么容易被骗了。朱七暗暗地想。
王用汲回来那一天,朱七正坐在墙边和车队的人闲扯。
那台看起来就很贵的小车开进来时,他还想,估计是来生意了。然而当司机下了车时,朱七也愣住了。
王用汲竟然回来了。
他看到王用汲和稽查谭纶说笑了两句就上了海瑞的车,接着全车队的人在离一点还差二十分钟的时候,听到了那一声大车的轰鸣。
有人说:“我的眼睛中邪了。”
有人说:“我的耳朵中邪了。”
朱七想,你们中什么邪,我看是海瑞中邪了。
最终谭纶并没有挑出任何一个毛病。赵贞吉生气却也没办法,他虽然知道海瑞一向循规蹈矩,也知道是人就一定会犯错,却想不到竟然海瑞在车上十年来真的一点安全问题都没有。最终勉强因为不尊重稽查员,罚了两千——而海瑞毫不犹豫地认了。这让赵贞吉自己都不敢相信,毕竟连理由都不那么能站得住脚,他还怕海瑞较起真来,难免让自己骑虎难下。
冬天到来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聚在黄锦的小饭馆里吃火锅。围着热腾腾的火锅,连说带笑,疲惫和寒冷都会一扫而空。
大概是饭店的味道太香,最近附近总会跑来一只凶巴巴的流浪猫,朱七去赶过几次,没赶跑自己却被挠了几下,只好去打了狂犬疫苗,还被严格限制饮酒。
于是朱七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喝酒,自己端着饮料,喝得一点也不过瘾,脖子上的抓痕还总被那群司机嘲笑。
“是不是欺负小黄被挠的?”老张笑呵呵地问。
“你看我是那种人吗?”朱七恼火地瞪了一眼老张,“我这是为了保护小黄。”说完又有点心虚。他赶了几次没赶走的猫,非但不怕自己,还和黄锦相处非常愉快。
“那就是说梦话的时候被小黄听到了吧。”有人跟着起哄。
“笑话!”朱七大声反驳,“哥这张嘴,比铁门还严,怎么像你们一样说梦话!”
“我作证!”曾经与朱七同寝的室友连连点头,“七哥睡觉从来不说话!”
黄锦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斗嘴,吃着朱七夹来的肉片,嘴里忙不过来。
“七哥害怕了,去堵住嫂子的嘴。”老张笑,“我不信有人从来不说梦话!”
“那不一定,估计海哥就从来不说。”李玄瑟缩着夹了一个鱼丸。
“海哥说过。”大柱突然出声。
一瞬间吵闹声都没了。大柱曾经和海瑞住在一间宿舍,所以他一说话大家都信服。
突然被众人瞩目,大柱有点不好意思了。何况他只听到过一次,只有两个字,反反复复地说。
“说什么了?”有人小声问,生怕打断他思路。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八卦机会,尤其是海瑞还不在。
火锅热腾腾的雾气缭绕,大家都在紧张地盯着大柱,没人注意到刚刚进门的海瑞和王用汲。
“就是七哥结婚那天,海哥喝多了。”大柱不好意思地解释。
“问你说什么梦话了?”老张有点着急。
“海哥就一直叫润莲,我也不知道是谁。”大柱说完赶紧夹起好几片肉,他发现肉快被抢光了。
大家互相对了下眼色,谁也没听过这个名字。
“相好的!”老张断定地叫道。
一阵起哄声快把屋顶掀开了。想不到黑无常也能在醉梦里叫女人的名字,这个发现可比看他出糗还有意思。
“这有什么?这么大人了还不能有过女人吗?”李玄不解地问。
“你不知道他!能对谁多说两句话都算是心情好,能叫出名字都是那人开过光!”
“那可是黑无常!他能对谁上心,那可不一般。”
“说不准那个什么莲是欠他什么,才让他做梦都记着讨回来。”
大家会意地一阵哄笑。
朱七默默点了点头,他想海瑞好像感情上的确被人骗过。
“别说了。”朱七清了清喉咙,他记得海瑞曾经受到过什么莲的感情伤害,也就不想再提。
一回头却发现门口雾气后的海瑞和王用汲。
起哄声戛然而止。连雾气都仿佛定住了。
天真冷。朱七暗暗地想,连海瑞这种不怕冷的都把脸冻得通红。而王用汲戴着口罩,看起来就没有海瑞那么冷。
“我去加两副餐具。”黄锦说着要起身,却被王用汲拦住了。
“我感冒了,小黄,”王用汲的声音果然有点瓮声瓮气,“不和你们一起吃,有方便的饭菜就打包带一些回去。”
直到确认两人出了饭店关好了门,大家才慢慢活跃起来。
“他们住在一起吗?”
“听大柱说是住一起。”
“这人啊,看起来好像挺正派的,还是爱钱。”
“对我们理都不理,看人家小王有钱,就能交朋友。”
“海哥不是那样的人。再说王哥家里真的不给他钱。”
“是不是,等以后就知道了。”
……
朱七没有参与这些讨论。他想起来,王用汲回来后,好像海瑞车上那张卡片就不见了。
多交个朋友就是好,不管他是不是因为钱才与人家交朋友,最起码,小王能平了那个人欠他的帐,让他忘掉那个骗他的人,这就是好事。
回到租住的小屋,海瑞立刻开了暖气。
王用汲的确是感冒了,气温忽冷忽热,难免有点伤风。却也不是大问题,他的身体比前些年健壮得多,这种小感冒用多喝热水就能扛过去,但海瑞还是打算让他重启试试——他把王用汲按在床上,自己去加热打包回来的晚饭。
温暖的小屋里,两个人都没有声音。事实上从小饭店出来他们也一路没说话。
他们本打算去饭店吃一些再回家,然而在听到大柱的描述那一刻,他就下意识拉住了海瑞的手,看到朱七回头时才不得不松开。
无论是刚刚认识时还是重逢之后,他只是觉得海瑞对自己一直不错,却从没细想过,自己竟是那个唯一的,特别的人。在小饭馆众人的起哄声中,王用汲看到海瑞的脖颈迅速地变红,一直蔓延到耳朵,到脸颊……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要跳出来了,甚至感冒也没影响到通畅的鼻腔,现在又有点堵。
所以他拦住了黄锦。尽管小饭馆中气氛温馨热烈,可是海瑞微红的脸色,还是自己享用比较好。
他和海瑞住在一起这么久,也从没听见海瑞说过梦话。第一次听到,却是在别人口中,王用汲还有点不服气。
大柱说朱七结婚那天海瑞喝多了,他也记得朱七结婚的那天。他精心挑选的桌椅本打算自己送去,然而家里公司的重要会议到底没法脱身,所以那天晚上他也喝多了。酒醒后阿根问他,海哥是谁?
王用汲觉得心脏疼。他清楚地记得醒来后一切都不复存在的失落,所以听到大柱讲述海瑞叫出那些无法回应的声音,想必他和自己一样难过。
“海哥,”王用汲闷着鼻音叫他。
海瑞手上停了一下,却没转过身来。“怎么了?”
王用汲起身站到海瑞的身后,想了想还是换个话题:“我不怕他们知道,你也不用担心。”
海瑞的耳根又红了。他也并不怕别人知道,但是突然从别人口中说出自己的思念,还当着王用汲的面,却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是……”海瑞转过身来拍拍王用汲的后背,自嘲地笑了一声:“被他们听去了。”
“嗯,”王用汲故作严肃地点点头,“连我都没听过。”
“润莲,”海瑞的鼻息突然靠近:“还想听吗?”
王用汲后悔和他开玩笑了。他明明指的是梦话,海瑞却显然故意曲解。
被海瑞吻住的时候,王用汲本能地躲了一下,然而被海瑞紧紧地扣住后颈,没能躲开。本来因为感冒而口中发苦,海瑞舌尖的浓茶味道却似乎有些甜味。
“唔……别……传染……”王用汲勉强发出的声音都被海瑞吞了进去,海瑞听得懂,但不打算放开。
小屋里开了暖气,就一点也不冷,甚至动起来还让人微微出汗。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起,可没人理它。
王用汲大概长大后再没听过这么多声自己的小名。海瑞裹着被子把他紧紧搂在身下,每顶一下都会喘息着叫一声润莲,换来王用汲呻吟中夹杂着一声声海哥,让他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曾经在梦里叫出后只能散在空气中的名字,现在每一声都有他更热情的回应。海瑞想,他够幸运,能遇到王用汲,能失而复得,好像那么多年来自己走过的路,都是值得的。他不停地叫着润莲,每一声回应都像是给他那些无望等待的日子的回报和奖励。
直到两个人最终叫出的名字都被对方吻进口中,小屋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王用汲抱着海瑞的后背,安心而踏实。
空气中飘来一阵饭香,王用汲想起来,他们还没吃饭,现在饿得很。都说饱暖思淫欲,可是自己好像反了。反了也没什么,无论吃饭还是上床,还是开车,还是之后无数的事,他不会让海瑞饿到,海瑞也不会让他饿到,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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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 番外之 搭档
Chapter Text
胡宗宪开车很野,车队的老人都知道。
胡宗宪带徒弟时,绝不会老老实实地带,他会专门带着朱七和海瑞去适应各种极端的情况。南方的台风天,北方的大雪天,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荒郊僻岭的山路……朱七不喜欢这种路,但胡宗宪会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什么都没见识过,以后遇到了怎么办?”
但胡宗宪不会带着他们去更危险的地方——比如随意收费的卡点,偷油贼和车匪路霸出没的地界,以及各种可能由人带来的所有灾难。
朱七有点不服气,他觉得自己的体格完全能干掉那些江湖宵小。于是他顶着胡宗宪说:“什么都没见识过,以后遇到了怎么办?”
“能不遇到,最好,”胡宗宪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神盯着前方,“以后真的遇到了,就服个软。”
只要明白,该对谁服软。
卡点收费,记得给办事的人两盒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遇到车匪路霸,以后就记得拜拜山头,管事的人应对好了,以后没人为难;怕有人偷油,就给当地人打点好,他们互相都认得。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尽量躲开这样的地方,不去硬碰硬。
朱七听进去师傅的话,所以随身带着烟,也学会了跟各种地头蛇打交道,什么时候该硬磕,什么时候该服软,朱七的分寸都拿捏得刚刚好。胡宗宪很满足,自己的徒弟是听劝的人,说明自己教得好。
海瑞听进去师傅的话,所以他会严格遵守各种合情合理的规则,不留把柄,不出事故。同时也会记得所有遇到过这些障碍的地方,能据理力争时他不退步,实在争不过也尽量不去硬碰硬,回头就会打电话举报。接着赵贞吉就会接到各种电话,气得要对朱七撒一顿气。可是那时他不能开除海瑞。车队没有两个拿得出手的司机,所幸还有胡宗宪带着朱七和海瑞。
带了两年之后,胡宗宪已经放心朱七独自上路。只是对于海瑞,胡宗宪始终绷着一根弦。
海瑞的开车技术没人能比,甚至朱七也也会有粗心大意的时候,海瑞却从来不会。对海瑞来说,安安稳稳地驾驭手中的大车,才是最重要的事。至于下车后的所有事,那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海瑞从不会为这些水面下的暗礁乱流费功夫。
也算他小子运气好,就算在治安最混乱的几年里,几次正面对线海瑞也极少吃亏。遇到卡点乱收费的,海瑞就等他拿出白纸黑字的解释,拿不出他就真的和人家耗在那里;能不开夜车,能不停在外面,他就尽量把路上的时间都控制在太阳落山之前。
但总有计划外。遇到无法预料的事故和堵车时,难免也有那么一两次要停靠在荒郊野外的服务站。
师傅说,这种地方睡觉,一定要睁着一只眼睛。偷油贼来无影去无踪,趁你不注意,五分钟可以吸光你一箱的油。老虎都难免打盹,何况你一个人。
海瑞索性睡在车顶,用带着线管的刹车线把油箱盖系在自己的手上。哪怕轻微的一点动静,也能立刻醒来。
果不其然,才睡下没多久,就迷迷糊糊中感到手腕轻轻一勒。海瑞立刻坐了起来,下面正在撬油盖的人听到动静,赶紧停了手。
海瑞居高临下,瞪视着站在车下的小贼。
那个小贼一点也不怕,瞪了海瑞半晌,竟然大摇大摆转身走了,去撬另一辆车的油箱盖,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
“干什么?!”海瑞怒吼了一声,声音很快散在冬天冰冷的空气里,连回音都没有。
那小贼回头怨毒地看了海瑞一眼,不理他,继续撬。
胡宗宪告诉海瑞,遇到偷油的,别硬来,那些贼就像蟑螂,你看到一个的时候,暗处藏着无数个。
海瑞记得这句话,但是不能忍。他跳下了车,抓住那个小贼的手。他的手劲太大,那小贼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你干什么?”海瑞沉声问他。
“多管闲事!”小贼恶狠狠地呸了一声,“老子不计较你,别惹老子不痛快。”
“我要叫人了。”海瑞仍然狠狠钳着小贼的手,抓起一根铁棍用力地敲向这台大车。一声巨大的敲击声震得周围车辆报警器都响了起来,然而他立刻发现,黑暗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更多的人,手里拿着锹镐,慢慢地围了过来,像一群食腐的生物围住一只落单的孤狼。
海瑞看到那辆大车里的两位司机都已经惊醒,然而看着这一群围过来的乡民却终究没敢出声,而是悄悄地锁上了自己的车门。
他记得这个小小的服务区有一个保安,海瑞质疑他免费停车场的标牌明晃晃地挂着却要来收停车费,两人因此而口角了两句,但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停车场上只有自己,一群黑暗中的乡民,和瑟缩在另一辆大车里的两个司机。
海瑞不怕单打独斗,更不怕被围攻群殴。胡宗宪也早就发现,这个徒弟身上有一种天然的意志力,也因此倒有一身扛打的本事——他能忍疼,不怕受伤,甚至最后对方打累了他还能找准机会回击。
“十三,我堵着他,你放心打。”
海瑞只记得听到这一声有恃无恐的交代。接下去的记忆都不太清楚了。一群人一拥而上,无数的家伙向自己招呼过来,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有打,挨打。身体的痛觉一点不会影响他的反应和判断,何况他的骨头硬,即使是这么多的棍棒敲下来,竟然也没受致命的伤。最后拼着一身的伤坐回到大车上时,那群人还在用武器继续敲打自己的大车,却到底没敢敲击他的车窗,也没敢拉开他的车门——海瑞的还击并不多,但执着拼命的劲头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怵。
海瑞拼尽全力把车开出去的时候,那群人回头又围住了那辆一直沉默的大车。海瑞看到那一双双怨毒的眼睛,仿佛断了他们生计一般的仇恨。
海瑞咬着牙又把车开了回来,狠狠地鸣了两声笛把人群冲散,对着那辆大车喊:“跟我出去!”
前面被大车堵了去路。左右围着的是一群虎视眈眈的乡民。海瑞索性挂上倒档猛地加速,用超出极限的速度倒了出去,开出一条路来。他的车没有倒车雷达或影像,黑暗中只能凭着自己出色的夜视去观察,躲闪,不能撞到每一个阻拦的人——他赔不起,也不打算真的伤人。
离开了服务区海瑞不敢再睡,幸好他清楚知道自己的极限,于是在浓重的黑夜里连续开了五个小时,把车带回了车队,接着报了警。
胡宗宪骂了他,因为他不肯低头服软,自己受了一身的伤。
朱七说了他,明明看到一群人,还不赶紧跑,反倒与人家斗。
赵贞吉训了他,明明自己已经能脱身,还想着带上别人,结果倒车太久还要修理变速箱。
海瑞谁都没有理。
胡宗宪无奈地叹气,他对朱七说:“看紧他,以后别让他再走那条路线。”
朱七不明白:“白天也不行吗?”
胡宗宪摇了摇头。人家在暗我们在明,怎么样都会吃亏。何况当地的执法队,恐怕也都是一条绳上的。
好在这种情况不多,胡宗宪也诧异这个臭脾气竟然这么多年还算安全,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一辈子开车的话,那些看不见的危险和恶意,也总能抓住他哪怕一次懈怠。
“以后给你安排个搭档跟车吧。”看到赵贞吉又找来两个司机后,胡宗宪劝海瑞。
海瑞沉默一会,问胡宗宪:“搭档都能干什么?”
“替手,开车。”胡宗宪说。他曾经和赵贞吉一起开车,赵贞吉曾经开得不错。一段旅程,一人一半,到了终点时就都没有那么累。
“我一个人不累。”海瑞说。他说的是实情,他的精力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充沛,这是他的天赋,胡宗宪也不得不承认。
“路上寂寞了有人能聊聊天。”胡宗宪说。说完这句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胡宗宪自己喜欢与人聊天,所以遇到读过书的赵贞吉,就觉得很新鲜,很投缘。可海瑞又哪里需要有人聊天?
“还有,”胡宗宪表情严肃了起来,“遇到事了,有个照应。”
这才是他劝海瑞真正的目的。
“我不怕事。”海瑞也同样严肃地回答他。他突然想起师傅说过,赵贞吉以前很怕事。于是海瑞接着问他,“赵贞吉会照应你么?”
胡宗宪定住了。
照应过么?好像其实他们没有遇到过需要互相照应的事情。两个人在国企开车,大事有单位给顶着,小事赵贞吉也会安排得明明白白,谁负责什么,谁担当什么,清晰明了,遇到事了两个人都明白该怎么做。这些都让习惯了放荡不羁的胡宗宪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之后交代海瑞和朱七时,他也赞不绝口地说:“赵经理这个人,有领导才能,他能带你们吃肉。”
但说到互相照应,好像真的没有过。
胡宗宪不答话,海瑞就冷笑一声:“我不怕事,也不用人照应。”他还记得那两个司机,如果不是自己带他们出来,他们又能互相照应到什么?
胡宗宪还是去找了赵贞吉,他说:“他们小年轻,还是不可靠,你得给他安排一个搭档。”
开车很寂寞,一路上狭窄的驾驶室里只有自己,还要防备着各种各样可能的危险和麻烦。有人聊聊天打发寂寞,比一个人开车好多了,何况还能替替手,休息一阵。所以其实车队里几乎大家都有搭档,可海瑞没有。
赵贞吉不置可否,但最终贴出来一个规定:每个月开三次以上的长途车,必须配副驾。
海瑞没有变得高兴,也没有变得不高兴。多了一个人,不过是把开车的时长重新安排下。他不喜欢与人多打交道,也没必要抗拒一切外人。毕竟自己有自己的准则,谁也动摇不了。
然而搭档很不高兴。在车上开得闷想抽颗烟,会被海瑞冷着脸阻止;遇到难缠的卡点办事员,海瑞能一句句逼问到人家最后拒绝说话,生生拖长两个小时的往返时间,让他与朋友约好的饭局都没法践行。更别提路上偶尔超个速,抢个灯,他也会冷冷地告诉对方,你违章了。
海瑞并不高高在上地责骂,只是提醒而已,然而这气氛一点也不好,跟车两个月就仿佛坐了半年的牢。
也有好脾气的搭档,从不与海瑞对着干,但懒懒散散,拖拖拉拉,从不准时不说,车里也会被各种食物残渣,水杯污渍占领。甚至时常在装货卸货时清点错误,海瑞说了一句,他也只是满不在乎地道个歉。
某个早上再次迟到的搭档打算出发时,发现海瑞早已经开着大车走得无影无踪。于是这位难得时间最长的搭档,也无法忍受去找了赵贞吉。
赵贞吉恨得咬牙切齿。胡宗宪求自己给他安排个搭档,让他有个照应,可他又需要谁照应了?
赵贞吉再也不想管了,索性把这事都交给朱七。
朱七也没办法,的确有能与他相处和平的司机——比如自己。可这样的司机很受欢迎,大家自己结帮结对,人家也不会选择海瑞。尤其是把车队一台新车交给他之后,海瑞对搭档的要求似乎更高了。
朱七也放弃了,他干脆让海瑞自己开这台车,除非长途跑车时,才安排一个差不多的临时搭档。
“整天黑着个脸,谁又欠他钱了?” 司机们再私下聊起他时,索性给他起名叫黑无常。
这个世界很糟糕,但海瑞其实并不讨厌这个世界。他只是希望,事情是他本来该有的样子而已。
他的世界,本来也是没有搭档的。从小一个人读书,长大一个人工作。外面的世界一直在变,但和他关系不大。尽管他也不知不觉地发现,似乎车匪路霸变少了,乱收费的卡点也不多了,但那也许只是朱七顺着师傅的安排,而打通的一些渠道而已。
直到朱七领着一个满眼都是光的年轻人站在自己面前时,海瑞才突然觉得,好像他自己的世界也有了一点变化。
在经过郑站长的收费站时,王用汲面对着何支队的阻挠也犹豫了一下,有些时候,道理不好用,人情才好用。但海瑞坚持的态度让他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一下自己。
跟车三个月他见过了从没见过的世界,这个世界比他见过的真实,美好,也有点混乱,这么混乱的世界里,却仍然有人竭尽全力支撑起看不见的框架和规则。
于是王用汲走到海瑞身边,平静地对何支队说打算走行政手段,甚至行政诉讼。何支队的脸色就变了。
向上抗争的手段,海瑞都知道,但他耗不起时间去关注复杂冗长的行政流程。现在有了王用汲,虽然只有一句话,却像一束光照了进来,仿佛让自己一下子多了一双手,多了很多时间,多了一个大脑——这个大脑和他有一样的目标,一样的方向。更别提在车上闲聊时拉近的彼此距离,海瑞偶尔会恍惚觉得,似乎彼此的身体和心脏都可以共用。
何支队很生气,他还没在一个司机身上碰过软钉子。而刚刚接了严副局长的电话,就更生气了。严副局长给人打招呼放行的一批货,竟然被偷了,还是自己的地界。好在县官不如现管,自己眼皮子底下,很容易抓到了人。老相识。
十三,十四。
何支队压根不知道他们姓什么,但见得次数多了,也知道他们叫十三,十四。偷油偷货不算,近几年越发大胆,他们的团伙,已经有几十个人了,就住在公路附近。互相照应,互相掩护。很少失手。更难缠的是这个团伙都是当地的乡民,就算被抓了问起来,也不过是路过斗殴而已——都是干活的人,磕磕碰碰都是难免。
当地的警察也都打通了门路,因此抓到了,也只是罚点钱,放回去了事。毕竟他们随手偷的一箱油,转手就能赚几千,用来上贡也完全贡得起。
“你们也够不长眼的,”何支队愤愤地说,“严副局打过招呼的货也敢动,现在谁也保不住你们。”
十三十四看上去漫不经心,笑道:“哪有那么严重,我们交的罚款不少了,大不了这次多交点。”
“不是钱的事!”何支队阴沉着脸说:“最近手脚干净点!别惹事。”
说不是钱的事,就一定是钱的事。
“我们也很久没开张了。”十三不服地说,“最近那个黑脸阎王又开这条线,好几条鱼都被他搅黄了。”
何支队怔了一怔。
“眼睛看清楚点,”何支队眼中露出了凶光,“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谁吃了亏都是他自己命不好,别惹不该惹的。”
自从搭了王用汲,朱七慢慢也放下心来,曾经不给他的路线也慢慢重新走了起来。
海瑞很久没开夜车,但这单货也到底没法拖延。
服务站已经整修过,一切看起来都比几年前更井然有序。海瑞把车停稳,要王用汲下车去休息片刻。太阳刚刚下山,停车场上的大灯却还没有亮起来。
还没下车,王用汲就叫了一声海哥。不远处一辆大车下,有人正在嚣张地撬油箱盖。
王用汲想要开车门准备下车,却被海瑞抓住了手腕。
“别去。”海瑞严肃地说。
王用汲有点着急,他跑车不算久,但在车队几个月也清楚地知道一箱油意味着什么,那是多少人一个月的辛苦和拼命。
再说不过是一个偷油贼,他觉得没什么好怕,读书时他就喝止过路边的小偷,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于是他挣开海瑞的手,放下了车窗打算喊人,却又被海瑞猛地扯了回来。
“别出声。”海瑞松开王用汲的手启动了大车,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王用汲,“放心,听我的。”
他的眼睛像有魔力一样让人安心,王用汲点了点头,等着海瑞的动作。
这个人海瑞记得清清楚楚,他出现在这里,说明黑暗中还躲了至少二十个人。阴阳交界的黄昏,一切都被掩盖在灰黄色的空气里。
果然没等王用汲拉起车窗,就已经有一根木棍戳了进来,王用汲甚至不知道这人是哪里钻出来的。幸好那只是一根木头,海瑞一只手扯过木棍扔在车里,迅速升起了车窗。
有人在海瑞的车刚一进站就发现了他,于是所有的人都做好了准备。这些人不打算惹上海瑞,但他要是坏了事,就怪他自己命不好。
车边捅进木棍的人却不见了。海瑞瞥一眼后视镜,驾着大车突然加了速,绕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开了回来,冲向正在被偷油的大车。
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撞上去时,海瑞叫了一声“手刹!”
王用汲来不及多想就拉起了手刹,刹车声尖利地响起,大车正正地停在偷油贼的身后,随着惯性车上甩下去一个人,正好砸在那贼的身上。
王用汲心里大声叫了一声好——海瑞的速度和角度出奇的完美,甩下去那个人没受伤,偷油贼却被砸个正着。
被偷油的大车的司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海瑞近乎疯狂的举动也不敢久留,赶紧发动了车子,嗡的一声开走了。
暗处的人一下子涌了出来。不是上次的十多个,而是三十多个。他们料定海瑞不敢开车轧过去,竟然嚣张地把大车围了起来。手里的家伙也都放肆地招呼到了大车身上。
疯狂的敲击声震耳欲聋,大都是打在车身上,但再打下去,难保车窗会不会遭殃,一旦车窗碎掉,两个人就更加危险。
王用汲紧张地看着前后左右的人群。他听说过车匪路霸会拦车,但想象中只不过是一两个凶恶大汉而已,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和想象的不太一样。王用汲从不知道自己能心跳得这么快,连手都变得冰凉。然而看到海瑞镇定的目光,却也不那么怕了。
王用汲看着海瑞把方向盘打到了最大的极限,缓缓地转过了车头的方向,比以往转向的速度慢得多。连车外的打手都有点呆住,不知道他什么目的。
王用汲想起来,手刹还没有松开。海瑞这样慢的速度也正是在手刹的控制下踩下油门的结果。王用汲打算去拉开手刹,海瑞赶紧喝止他“别动!”
拦车的人会堵住司机的方向,挡住他的视线,但三十多个人并不能紧紧地围住一个大货车。外面的人群随着他的方向边疯狂敲击边继续追堵,前面人影一会稀疏一会密集,再没法完全把车头挡住时,海瑞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把方向盘反向打满,喊了一句“松开!”王用汲几乎是瞬间松开了手刹。
大车突然加速,在一个几乎想不到的裂隙里,用怪异的姿态斜着冲了出去,却没有蹭到一个人。
“又让他跑了!”十三带着几个人狂追了数十米,最后没力气再跑,只能弯下腰泄气地骂了几句。
海瑞紧紧地把着方向盘,没有一点松懈。直到开出了足足几公里,王用汲才终于平息了呼吸。他们早已经远离了服务区,海瑞把车停在一条偏僻的路边。
王用汲从没经历过这种冒险,第一次经历,就是有惊无险,精彩纷呈,让他心里大呼过瘾。身边的海瑞几乎没有表情的变化,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只是想到一伙盗贼竟然嚣张了这么多年,海瑞还是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一直这么糟糕。
“我报警了,海哥。”王用汲突然出声,冲他得意地晃晃手机,“刚才都录下来了,那几个人的脸都清楚,在服务区摄像头的方向也都能看到。他们不能抵赖。”
海瑞惊奇而欣慰地看向王用汲,像是从来不认识他。刚刚那种情况连自己后背都出了冷汗,王用汲竟然有心思录下证据。更别提那两下天衣无缝的手刹配合,让他能专注地控制方向和油门,让两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逃出生天。
“幸亏有你,海哥。”王用汲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他和海瑞一起出车这么久,从来不会陷入无望的境地。王用汲莫名地相信,只要有海瑞在,那就没什么可怕,他们能逃离一切危险。
“可惜技术都用来对付他们了,”王用汲刚脱离险境还有点兴奋,“要是有这种比赛,你能拿个奖。”王用汲笑得眼睛弯弯。“到时候,你得告诉别人,我是你的搭档。”
海瑞不自在地弯了弯嘴角,没有回应他。把他带到这种危险的境地,他却说“幸亏有你”,他说“我是你的搭档”。
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化开了,劈劈啪啪的爆裂声在心底听得清清楚楚。
“海哥,你睡会吧。”王用汲接着说。刚刚经历那些惊心动魄的事,驾驶员得好好歇一歇。王用汲买了咖啡,本来也打算为今天的夜车做准备,何况现在他有点兴奋,更睡不着了。
海瑞一个人从来不会踏实地睡在车上,然而现在与王用汲一起让他觉得无比安心踏实。海瑞甚至没有推辞,他点点头,第一次毫无挂碍地靠在座椅上睡着了。睡梦中似乎还闻到一阵阵奇妙的温柔的香气,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很久后在王用汲的口中尝到,才想起来,那个气味自己曾经闻到过,虽然和尝起来并不一样。
海瑞醒来时,王用汲仍然警觉地保持着清醒,咖啡的味道早已散尽,王用汲还在专心地整理着手机里的视频。
证据都清楚,时间都对得上,王用汲甚至把视频发到了更高一层的举报部门。
又过了一段时间,王用汲看新闻说,某地的公路违法犯罪惯犯团伙,被一网打尽,新闻里的照片打了码,但王用汲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个何支队,还被表彰上了新闻。
当然在何支队的口中,他们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所以忍了这么久才配合收网,要严副局长担待下,这么久才给他交代。
“那个何支队,肯定不止这些事。”再次被拦车索要莫须有的通行证后,海瑞沉思着对王用汲说。“他的辖区,'长线'也太多了。”
王用汲知道海瑞思路清晰,就是没想过会这么清晰,他模模糊糊推测了个大概的事,海瑞一句就点破。
“放心,”王用汲笃定地对海瑞说。“咱们遇事的地方我都记着,等材料和证据都够了,我不信没法解决。”
胡宗宪说,这种事让朱七去打点,你不要与他们硬抗。赵贞吉说,在外面少惹事。
王用汲却说,我不信没法解决。
幸亏有你。
海瑞心里默默地想,却没说出来。
师傅说得都不对,他海瑞不怕寂寞,不怕疲劳,不怕危险,更不怕没人照应。
但他很想要一个同路的人。这个人能看到他看到的世界,会和他一起对抗艰难险阻,开往真正想去的彼岸;这个人也会滋润他一直冷硬的外壳,让他心里那颗几乎不会开花的种子重新开放,甚至能填满彼此的灵魂。
要去单干时,胡宗宪还嘲笑着问他,你不需要照应,你还找小王干什么?
海瑞没回答。他可不想讲给师傅听。
有王用汲在车上时,好像自己的车都变得完整了。海瑞想,副驾驶是一定要有人坐的,否则为什么会有副驾驶呢?
再后来,大柱说,我想带媳妇开车。
朱七骂他:哪有两口子做搭档的?
只有傻子才带媳妇开车,朱七想。外面那么苦,那么累,哪有人舍得让媳妇跟自己一起受罪呢?
等明白了更多时,大柱看着海瑞和王用汲的背影,嘿嘿笑着对朱七说:我能带媳妇开车吗?
朱七有点郁闷了,别人家都能陪着一起上路开车,可是自己有点孤单。但没办法,他真的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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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 番外之 迷信
Chapter Text
车队的人都很迷信。
他们每天面对的是最危险的路,最艰苦的活,赚最少的钱。
他们每天都会受气,受不同的人的气。赵贞吉会训他们,路上的执法者会罚他们,甚至到货场站的装卸工都会给脸色。
他们也只能在压力的缝隙中给自己找到一点安慰。
靠自己的双手,能解决的问题实在太少,能做的只有寄希望于神仙,寄希望于那些毫无根据的玄而又玄的说法。
比如说,怎样才能不受气?
车队流行这样一个说法:想不受气,想要对方听自己的,可以把两人东西叠放一起,谁的在上,谁说了算。视物件大小,压的时长,效果持续时间也不一样。
所以他们在力所能及的一切时间和空间内,都去想办法践行测试。
去赵贞吉的办公室时,会假意把衣服搭在赵贞吉的沙发扶手上;看谁不顺眼时,偷偷摸摸把自己的水杯,手套,顺手放在别人的物件上。哪怕只有一秒,也有点心理安慰。甚至打牌时,把自己的牌甩在别人牌上,气势也更足。
王用汲对这些说法只是一笑而过。他从小的环境优渥,从不用费心想怎样克制别人,也从不需要费力躲避生活的捶打——何况跟着海瑞这几个月,他发现,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原来也有人能不靠那些迷信的支撑,也一样能对世界的恶意视若无物,沿着心里那条笔直的轨迹执着坚定地前行,冲开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路。
所以他从来不信这些说法,但车队的人聊起来,他也并不会生硬地反驳,偶尔也会跟着应和两句。
直到他也被人盯上了。
“小王,你也试试,好用!”老张冲他挤挤眼睛。
总跟海瑞混在一起,肯定少不得受气,不用点手段,得多憋屈。
“我不用。”王用汲赶紧摆摆手,“海哥对我不错。”
“试试!”有人跟着一起起哄,“那个黑无常,还没人能试他,你每天和他在一起,你帮大家试试!”
这些人都知道,王用汲对自己的事不那么上心,但要是帮别人的忙,他还真能全心全意。
王用汲苦笑:“海哥的东西都放得规整,我也没办法。”
这却是实话。海瑞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得干净利落——衣物都锁在自己的衣柜,所有私人物品都放在床下的脸盆里,又有谁敢去拿自己的物件特意盖在他的水盆上?唯一能够得着摸得着的,是他放在床头的水杯。可是如果要王用汲把自己的水杯摆在他的水杯上——王用汲想到这怪异的场景也忍不住想发笑。
“想想办法。”有人撺掇他。就连朱七这么小心,也曾经被人家用烟盒扣在自己的烟盒上。果然那一天他没有发火——他发现上面的烟盒里还有一支烟。
王用汲不信这些,但偶尔会琢磨起来,自己的确从来不会把什么物件压在海瑞的东西上。
海瑞根本也不会有能露在外面被人拿捏的把柄。
其实不但没人见过王用汲去压海瑞的东西,海瑞也从来不会压住他的东西。两个人像两棵并肩挺立的大树,会互相扶持互相帮忙,就是不会上下压制,更没有忿忿不平。
他跟车以来,每天能看到海瑞的所有经历行事,所以更加笃定和确信,海哥不受气,是因为他有自己的信念,严格的准则。海瑞对人不假辞色经常黑脸,并不是因为要压谁一头,只是他一直在守卫着自己的信念和准则而已。
他亲眼见过海瑞装卸货时扛起一人高的货箱,也与海瑞一起背出路边失事车辆中的伤员,更见过海瑞把自己的衣服鞋帽铺在最下面,要路过的学生们踩过去,避免沾到路边大车上流出的化工污水。
压在他肩头的重量何止千斤,海瑞又什么时候被压倒过呢?
直到现在,都没人能压海瑞一头。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不再想这回事,也懒得去惹他。
毕竟在车队里,互相受气的时候并不多。可是在外面的时候,大家都注意着,开车尽量比别人走得高,就算对着警察低三下四地说话时,也想办法把自己的证件从上面搭在人家手上,压一点,也有点用。
可是老张一直惦着这件事。他是在海瑞身上吃过亏的,而且没什么机缘让他找回场子。当初要不是住宿舍时他不小心把行李放到了海瑞床下,也不会在海瑞这里吃这么大的亏。
“别死心眼,”老张恨铁不成钢对王用汲说。小王到车队这么久,就是太规矩,都是被那个海瑞带的。“不一定非得是别的东西,哪怕一只手一条腿,是你的就行!”
“老张你可别吓人家,”别的司机都笑了出来,“还要卸下一只手一条腿?”
“去去去别捣乱,”老张对其他人嘘了几声,走到王用汲身边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看见没?这样,哥哥就算压你一头,叫张哥!”
“张哥。”王用汲好笑地应了一声。
周围的司机嘘声一片,但对这个说法更确信无疑了。
多灵验。让叫哥,就叫哥。
虽然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王用汲都只客气地叫他张师傅。
这边哄闹着,海瑞擦着几个人走了过去。窄窄的过道,几个人都没意识地离海瑞远了些。王用汲却毫无知觉,还下意识地与擦身而过的海瑞打了招呼。王用汲在的几个月,大家都能看出,这个时常笑意盈盈的小伙子,连海瑞对他也会和和气气,就算不小心惹到那个黑无常,也不会有事。
“去,试试!”老张低声说着,推了王用汲一把,脚下轻轻一绊。
王用汲脚底下一个不稳,就向着刚刚错身的海瑞扑了过去。
要压住了!要压住了!几个看热闹的在心底喊。甚至还有人在想,王用汲是被推过去的,那究竟算是小王压了他还是老张压了他。
海瑞蓦地停步,回头侧过身,一手拉住了王用汲的胳膊,把他扶稳。
“小心。”海瑞没有情绪地看了王用汲一眼,松开了手。倒给王用汲闹个大红脸——他并没有要顺着几个人的话暗算海瑞的意图,但到底差点成了帮凶。他不信这些有的没的,但也不知道海瑞会不会忌讳。
围观的人没意思地散开了。
但似乎更不死心了。就真的没人能压他一头?
就算胡宗宪来了,也很少搭着海瑞的肩膀说话。更别提压什么物件,胡宗宪抽着烟时,海瑞就离他远远的。
胡宗宪倒是很相信。他见的事情多。见得越多,就越相信,太多事自己掌控不了,只能交给命运。
车队发了防寒劳保时,王用汲来替海瑞领回去。
“小王,”老张依旧是挤眉弄眼,“把你的,放上面。”
王用汲哭笑不得。所有的劳保用品都是一样的,拿回去两个人随手一分,哪还记得谁在上谁在下?王用汲只是敷衍地答应一声,回去扔给海瑞时,他自己也早不记得上下了。
再看到工友们好奇期待的目光,王用汲也不好意思,这时他会扯个谎说:“这招对海哥不好用,我明明拿的上面的。但你们看,我还是得听海哥的。”
“时间太短,得多压一会。”老张失望地说。他坚信这个说法,如果没成功,一定是执行不到位。
连七哥那么爆的脾气,被小黄的椅子砸到身上后,都对她服服帖帖的。怎么可能不灵呢?
一直到王用汲离开车队,那群司机也没再找到更好的机会帮小王压海瑞一头。
好在还有新人。愣愣的齐大柱,就是他们撺掇的新对象。王用汲走后一段时间,他就被安排和海瑞住一起,难能可贵的是海瑞似乎也不怎么排斥他,所以更方便。
老张苦口婆心地给大柱讲起这个传说及对他可能产生的深远影响后,大柱断然摇了摇头。
“我不干,海哥说得都对,我听他的。”
我压海哥一头干什么,大柱奇怪地想。海哥又不会欺负自己,还不如回去把衣服盖在媳妇衣服上面,让媳妇听自己一次。
老张给朱七讲起大柱的不开窍时,朱七踹了老张一脚:“你实在太闲的话,就去多拉两趟!”
这个愣愣的齐大柱,果然有主意。朱七更喜欢了。
朱七对这东西向来半信半不信,他的手搭在别人肩膀时,他就信,别人的衣服盖在他床头时,他就不信。
若有若无的传说,海瑞也都知道,但他也从来不信。人太闲了就什么想法都有,但他海瑞不是闲人,何况现在,他怕闲下来。
闲下来,就无法控制地想起,就在彼此知晓心意的晚上,他的手覆在王用汲的手上一整夜。
可王用汲并没有听他说话,他醒来时说:“我要走了。”
他记得临别前的那一夜,王用汲火热的身体就在他身下,颤抖着回应他,说舍不得走。他差点以为那一刻他能永远地留在他。可王用汲还是走了。
海瑞偶尔也会冒出一些荒诞的念头,比如,他压倒过王用汲的身体,那他真的会听他的吗?他听得到他心里的声音吗?
都是假的。要是真能灵验,王用汲怎么会离他那么远,让他每次想起来时心里都抽着疼?
真的有神明就好了。
海瑞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为自己竟然会打算相信这些无稽之谈而羞愧。信什么,都不如信自己这双手。
海瑞打算单干时,在车队并没掀起什么波澜。车队人走人留都是常事。什么都会变,不变的是一直流传的神秘传说——自己的东西,千万别被别人的压到。
谭纶来查车的时候,车队的人就知道这个没经验的稽查员完了。
他把资料夹那么随便地摊开,让海瑞把行驶证放在上面。海瑞本想交到他手里,然而他恰巧电话响了,偏偏没办法去拿,海瑞就把证件放在他的资料夹上。
果然什么也没查到。车队的人吃午饭的时候,还在低声议论:“这个黑无常邪门了,真就没人能压住他。”
海瑞没想过王用汲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而且告诉他,他要跟他一起走。
在昏暗的驾驶室里吻住王用汲的时候,海瑞恍惚中突然想到,也许真的有神明吧?
神明来得晚了点,但也终于让王用汲听到了他。
海瑞坐在驾驶座上抱着王用汲的后背,不动声色地向下转过半身,让王用汲居高临下,能舒服地俯身吻住自己。
海瑞出去单干后,在车队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大家眼里的两个人仍然和以前一样,没有谁更盛气凌人,也没有谁更高人一等。
但大家还是好奇,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磕磕碰碰都是难免,怎么能始终没有东风压倒西风或是西风压倒东风呢?
老张还会试探着问:“你就真的压不住他?”
王用汲不置可否。
他想起离开车队后,他时而也会听到类似的传闻——在自家车队里,大家彼此眼神示意心知肚明地争着把自己的毛巾搭在最上面,他都看得到,但也从来不会去笑。生活中看到的希望太少的时候,各种稀奇古怪的仪式都是心底的支撑。
就算是他自己,也会把指南针放在衣服最上面的口袋里,最靠近心口的位置。谁又比谁清醒多少呢?
重逢以来,和海瑞一起租住的小屋里,王用汲也从没注意过谁的东西在上,谁的东西在下。直到昨晚帮海瑞拿毛巾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毛巾是搭在海瑞的上面的。平时不会在意,这时候回忆起来,似乎海瑞一直是这样摆放,而如果是自己来摆,则会把海瑞的放在上面。
不仅是毛巾,其他所有的东西,折叠好的衣服,水杯,钥匙,手套……不管是两个人中的谁,去放置摆设的人都会自然地把对方的摆在上面——无他,只因为对方拿取的时候更方便。
王用汲想起车队一直以来的传说,忍不住想取笑海瑞。
“海哥,你不怕吗?”王用汲一手拎起自己的毛巾,拿出下面的毛巾,挑衅地笑着递给海瑞。
海瑞愣了一愣,随即也明白了。
“怕你欺负我吗?”海瑞擦了擦脸,又自然地把自己的毛巾挂回下面,好笑看了他一眼,突然走过来紧紧抱住他,王用汲措手不及被压在床上。
“你不知道哥真正的实力。”海瑞低声说,“就算每天压着,哥也不怕。”海瑞说着索性用力一撑,把王用汲翻到自己身上来,接着抬起头狠狠吻住他。
王用汲羞愤得说不出话来,本来想调戏海瑞,自己却被占了便宜,但也只能更认真地回吻过去。
他明白,海瑞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毛巾,衣物……其实在一起这么久,早就不记得什么时候在上,什么时候在下。再说谁上谁下又有什么关系呢?当两个人的生活都交杂纠缠融为一体的时候,就是一个人。
现在他跨坐在海瑞身上,海瑞同样甘之如饴——王用汲情动如火,早已经忘了刚刚调侃海瑞被自己压了一头的说法。而对海瑞来说,比起曾经自己一个人占据所有的空间,现在每天能看到王用汲的物件能压在他的东西上,才让他更踏实,更安心,压在身上沉甸甸的分量,更是彼此依靠着的证据——能承接着他,托举着他,是他的福。
王用汲出着神想昨晚的事,突然想起老张还在等着自己的回答,脸一下子红透了。
老张很失望。王用汲这个脸色,说明他真的没成功过。老张恨不得手把手去教了。
“什么钥匙啊,手套啊,都没用过?”老张仍然恨铁不成钢地问,都过去两年了,王用汲还是那么规矩,没什么长进。
“实在手边没东西,你就,趁他脱衣服,把自己衣服脱下来扔过去!”老张急得面红耳赤。他曾经趁着大家在车队浴室换衣服时,把自己的衣服扔在朱七的衣服上,果然第二天朱七答应替他出车。当然老张不想说更多的时候,他的衣服会被别人踩到地上。
王用汲已经不敢抬头了。老张说的情况和昨晚差不多。可他的衣服,是先被海瑞脱下去的,接着海瑞脱下他自己的衣服……顺理成章地,他的衣服被海瑞的盖在了下面,但他后来是压在海瑞身上的。
王用汲不敢再多想,随便应付了两句就落荒而逃。好好的话题勾起他这么旖旎的回忆,会影响一会开车。
“多压一会,时间不能太短!”老张仍然不放心地交代一句,看到狐疑地路过的海瑞赶紧噤声。
甚至直到所有人对他俩的关系恍然大悟,老张还是很不甘心。明明小王才是出钱的那个,可看来他还是被海瑞压了一头——在老张的概念里,被人家抓了一身印子的,一定是在上面的。
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Chapter 21: 番外之 导航
Chapter Text
黄锦几乎不会跟车。她的腿脚不好,上车下车都不那么敏捷,朱七舍不得她跟自己吃苦。再说,黄锦也舍不得自己的小饭馆空在那里。
可是朱七会想她。尤其是出长途车的时候,可能走出去会离开十天才能见到,十多天来只能偶尔电话听听声音,朱七想得抓心挠肝。
但想也没用,现在车队的担子全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闲下来的时候没有货源,没有钱赚;忙的时候脚不沾地,连车也停不下来,更不要说每天能见到黄锦。
于是某次与大柱一起出门时,听见大柱在副驾驶上呼噜山响朱七终于忍不住给他一个爆栗。
大柱郁闷地向柱嫂诉苦:“师父今天气不顺。”
柱嫂想了想就笑了:“七哥一定是想黄姐了。我能陪着你出门,他就没那么顺心。”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大柱不服气地说,“又不是我不让黄姐出门,他就知道拿我出气。”
柱嫂转了转眼睛,这事还得在黄锦身上想办法。
过了几天,朱七的情绪果然好得多了。
大柱再回来的时候很高兴。
“媳妇!师父手机导航是黄姐给讲的!听着就像黄姐也在车上一样!我也要一个!”
柱嫂看着没出息的大柱,拍了他一巴掌把手撸过大柱的后脑勺,又硬又短的头发摸起来手感特别好。
这主意还是她给黄锦出的。她听说有个导航软件可以把真人的声音录进去,只需要录一百个字,导航会全都合成到提示声音中,听起来就像这个人在给你指路一样。她自己也早就录好了,只是还一直没机会拿给大柱用。
胡宗宪带徒弟时候,连地图也不怎么用。他说:满天都在给你指方向,满地都是路标,再找不到还有人能问,怎么还要看地图?
海瑞并不听他的。海瑞也会看方向,也懂得看路标,更懂得看地图,除了看地图之外,还会去实地探路。他能信得过的,只有自己的眼睛和脚。
再后来王用汲给他下载了导航,但他很少用。探过的路线都会清晰地记在脑中,他完全没必要费那个电量。何况往往王用汲也会在车上,两个人方向一致,更不需要别人来指路。
朱七却听进去很多。于是朱七带大柱的时候,也会偶尔说起来:车上都有指南针,也有对讲机,有什么事打个电话都能找到路,还用什么导航?
大柱对朱七的话听一半,留一半,另一半,得听媳妇的。只是柱嫂一直没去管他用不用导航,所以大柱也就顺着朱七的话,老老实实地跟着师父跑车,大多数时候也不需要他用导航。
直到今天他在朱七的车上听到一声温柔的“老公,左转啦。”接着就看到朱七的脸发出了诡异的微笑,把方向盘打得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的宝贝。
大柱想,得让媳妇得给自己弄一个。他甚至想到,媳妇的声音一定不会这么温柔,媳妇会发出干脆利落的怒斥“笨蛋,左转啊!”听起来特别提劲。
柱嫂把这段语音包加载到大柱手机后,大柱也如愿以偿地用起了导航。唯一遗憾的是导航中的模板不能随意改称呼,所以他听不到那一声“笨蛋,”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老公,”接着享受媳妇自信中带着点怒气地指引方向。
柱嫂录的语音包不仅给大柱用,也留给自己用,所以与王用汲一起开车时,王用汲就听到身边怒气横生的声音:“老公,前面直行!”
第一次听到时王用汲还以为柱嫂着急叫错了人,后来才明白过来,是柱嫂手机里的导航。
“这是给大柱用的?”王用汲好笑地问她。
柱嫂自豪地点点头。“他看不好地图,我录给他,就不怕他开车分心。”
王用汲用导航的时候也不多。和海瑞一起开车,也早就学会了提前熟悉路线路况,提前做好准备和预案,而不是信马由缰任导航带着走。遇上一些自己没法提前准备的陌生旅途,他用起导航来也是轻车熟路,但这样更新鲜一点的玩意,他显然不如柱嫂精通。
于是在柱嫂的指点下,王用汲也录了一个语音包,打算存起来,等有机会逗一逗海瑞。
海瑞坐在副驾驶上的时间并不多,更别提是坐在柱嫂的副驾驶上。但是这一刻他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坐着,柱嫂开得不错,全不需要他来置喙。
这次出门他们出动了三台车,要走很远的路。因为对方要的货急,海瑞和王用汲很痛快地答应陪着出车送一趟——也顺便给落魄的车队找找生意。
出门时还好好的,朱七与胡宗宪开一台车,然而很快胡宗宪就对海瑞在开的新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非要海瑞和王用汲下车让给大柱,他要来带带这个最小的徒孙。
最终的结果就是王用汲去跟了朱七的车,而海瑞面无表情地上了柱嫂的车。
海瑞去跟柱嫂的车,是因为柱嫂是头车,要靠着她的导航给几个人带路。海瑞自己开车并不需要导航,但柱嫂需要。海瑞坐在副驾驶上并不多说话,他也清楚靠直觉和经验判断的方向并不能成为他人的指引。
于是柱嫂打开导航,听着自己的声音给自己指路——本来她录下了大柱的语音,但听过两次后,发现开车时总是想打人,索性就换成了自己的。
一路都很顺利,然而在某一段颠簸的路段过后,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手机里的导航声突然变成了王用汲。
于是两个人都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清朗温柔的:“老婆,注意变道。”
柱嫂差点紧急踩下刹车。
柱嫂分神了几秒钟,才想起来,那天给王用汲录过后,发现模板里的称呼都是固定的。当识别到男性的声音时,导航的称呼自然而然变成了“老婆”。
那天王用汲尝试着去掉称呼,然而没能成功。两人研究了一会,柱嫂干脆把语音包装在自己的导航里尝试,也没能奏效,后来也就忘记了删掉搁置一边。
不想刚刚一段颠簸的触发,语音包换人了。
柱嫂有点冒冷汗了。她一向不怕海瑞押车,但现在车里的气氛让她有点怕。虽然海瑞在她车上完全没有声音,但现在车内回响着一声声“老婆,前方右转”“老婆,注意前方红灯”,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海瑞的表情。柱嫂想哭的心都有了。她能感觉到驾驶室里特别特别低的气压,低得她快喘不上气。
“海哥,帮我把语音模式换一下。”柱嫂冷静一下,勉强开口说。
海瑞拿过柱嫂的手机,沉默了半天才终于说了他上车以来第一句话:“我不会。”
柱嫂开着车,当然也没办法自己去调试。只能迅速地瞥了一眼海瑞,海瑞脸上并没有表情,只是两手紧紧捏着手机看着前面的路。
“海哥,”柱嫂坐不住了,“不然你帮我指路,把声音关掉把。”
“我不认得路。”海瑞难得地迅速回应了一句。
接下去是长时间的沉默——也只是两个人的沉默,手机导航里王用汲温柔的声音仍然不停,指挥着柱嫂向前行驶。
柱嫂心里默念着,千万别把自己的手机捏碎了。
其实海瑞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在听到第一声“老婆”时,一瞬间竟然有点恐慌和无奈。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似乎这样每天一起跑车一起生活已经自然而然,理所应当,他从没想象过两个人各自生活是什么样子。
然而刚刚王用汲的一声“老婆”,让他突然意识到,王用汲如果真的结了婚,也会这样叫另一个人——他在生那个并不存在的人的气,这让他很无奈,而王用汲此刻不在车上,又让他有点恐慌。
好在这感觉只是一闪而过,接下来王用汲平和温暖的声音很快让他忽略掉那个奇怪的称呼,甚至他意识到这声音是在自己的双手中发出来时,感觉还有点奇妙。
顺着王用汲声音的指引到了休息区,柱嫂如蒙大赦关掉了手机。
还好,海瑞并没把手机捏碎。
阿根正陪着老板在服务区休息。不知道老板今天什么心理,放着好好的飞机高铁不坐,非要开车走高速去出门见朋友。
阿根开了足足三个小时,终于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服务区停靠休息下,接下来他还要继续开上三个小时。
停好车再向前走的时候,阿根眼睛快掉出来了。
他看到那个曾经有一面之缘的黑脸司机,正跟着一个凶巴巴的女司机一起下车。
他记得这个人是小王总的搭档——名义上的搭档,然而小王总很信任他,比对自己还要信任。想到这里阿根还有点不服气。
接着就看到了小王总和另一个面相凶悍的司机一起下了车。阿根刚要提醒老板去看,老板却先他一步冲着最后一个停靠进服务区下车的看起来不好惹的大爷招了招手。
“老胡?巧啊?”
老板当然看见了王用汲,只是不像阿根那样沉不住气。他本打算再暗中观察下,看看这小子最近的状态,却没想到接下来就遇到了故人。
这一声让几个人全都站住了。王用汲在看见自己老爹的一瞬间下意识就回头看了一眼海瑞,接着想起来自己还没上去打个招呼,于是硬着头皮跟胡宗宪一起走了过去。
王用汲长得和自家老爷子很像,甚至不用介绍,剩下的四个人都知道自己遇到了谁。因此谁都没有动,维持着微妙的安全的距离,像守在大车旁边的四个门神。
胡宗宪倒是很惊喜。他和老王很多年没见,想不到能在路上偶遇,干脆一手搂住王用汲的肩膀给他推了过去。
“信不过我吗?亲自来监视你家小子了?”胡宗宪说完突然想起了身后的海瑞,监守自盗,他还真不值得信任。
两个老相识哈哈一笑,彼此却都像有些戒备。王老板听阿根说过,王用汲干得不错,两年时间已经有了三台车,四个司机。现在看情况,是五个司机。老王心里估量着,好小子,把老胡这种重量级的司机都给搞到手了。
胡宗宪心里琢磨着,说话得小心点,别让他看出什么端倪。
王老板嘴上与胡宗宪打着哈哈,不动声色地把其余的四个人看了个遍。
刚刚与王用汲一起下车的人,面相凶悍却难得踏实,是个好司机。王用汲能请到这样的司机,说明他眼光不错,手段也不错。
和胡宗宪一起下车的小伙子有点愣,但看起来可靠老实,说明王用汲也知道看到人家长处。
最先下车的一男一女,王老板飞快地瞥了一眼,心里打了个突。
两个人都有点冷面,尤其是那个男司机,脸上平静无波,什么情绪也看不到。然而他看自己时眼神,莫名让人想到守着猎物的豹子。这种防御的姿态他再熟悉不过,只有怕人抢走猎物才做得出——王老板本能地瞥向女司机,女司机却一直看向那个呆愣愣的小伙子,似乎和冷脸男人并没那么亲近。难怪他会有这个眼神,老王暗暗地想。
观察完几个人,王老板更在意的还是儿子。
王老板自己白手起家,因此出门在外并不讲排场摆姿态。看到儿子似乎和那些司机能打成一片,也并不觉得哪里不对。毕竟他自己也是这样,随时可以与路遇的胡宗宪聊起来。
胡宗宪年轻时候,什么人都会去打交道。王老板帮人看仓库时,胡宗宪来送货,两个人天南海北地瞎聊,守仓库也就不再是那么冷清孤单的工作。
后来王老板打算自己去开货栈,还想叫上他。胡宗宪只是摆了摆手:“我受不了拘束,还是开车舒服。”
再后来王老板开了小小的物流队再找胡宗宪,他还是摆了摆手:“你那里路线太窄,我得去多一点的地方。”
王老板不勉强他,但交下了第一个与物质利益都无关的朋友。
王老板心里转了七八个弯,就是故意没和王用汲说句话,这时才转过头看了看王用汲:“跟着胡伯伯出来历练了?”
王用汲勉强地笑一笑。他还没准备好,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遇见了老爷子。赶紧把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去,王用汲反问了一句:“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管你,你也管不到我。”王老板似有深意地对王用汲一笑,接着拍了拍胡宗宪的肩膀:“机会难得,去喝杯茶。”说完回头对王用汲和阿根指了一下:“你们年轻人一起,去那边吃点东西,休息一个小时后再出发。”
“……好。”阿根郁闷地应了一声,老板明明刚刚还催自己赶紧启程,看见小王总就立刻变了主意。
难得路遇老爹能占点便宜,王用汲要阿根去多买些吃的来,吃饱了还可以打包。
朱七很高兴,他的食谱中,第一好吃的是黄锦做的饭,第二好吃的就是不花钱的饭。因此看到阿根大包小包地买了一堆快餐,朱七笑得合不拢嘴,连忙一边道谢一边招呼,几个人很快热闹聊起来。只有海瑞和王用汲,几乎一声不响地吃着手里的东西,偶尔对视一眼就匆匆避开。
王老板和胡宗宪两个人相谈甚欢。
“那个,是你徒弟?”王老板瞄着朱七问胡宗宪。从下车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人不一般,难怪王用汲会跟他的车。
自家车队的事王老板平常不会亲自过问,但看着王用汲把他的车队做得似模似样,王老板也不由得想起来运营部的负责人抱怨说,车队的队长打算回老家,没这样一个人压着,总觉得不好带,看起来老胡的徒弟正合适。
胡宗宪含糊着答应一句:“对,他叫朱七。”王老板了然地点点头:“到底是你老胡带出来的,看起来就拿得出手。”
胡宗宪有些飘飘然。夸自己似乎还没那么美,夸徒弟可让他心里开花。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胡宗宪不好意思地说,“你家小子也不错,开得不比他们差。”
王老板心里一沉,脸上不动声色。他知道儿子喜欢大车,也不介意儿子偶尔跟车去跑跑,但从没打算让王用汲去开车。
他的放纵和容忍,都是有边界的。如果触碰到了底线,也要收回风筝线。
胡宗宪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没当过父亲,却明白当父亲的能容忍儿子吃苦,但不能容忍儿子涉险。没有哪个父亲愿意让儿子在最危险的地方打拼。胡宗宪在心里擦了一把冷汗,幸亏没得意忘形地把指挥王用汲拦车的事讲出来,那恐怕会让老王当场把王用汲带走——但胡宗宪又觉得,王用汲没那么容易被带走。
胡宗宪转个话题嘿嘿一笑:“你儿子厉害,和他们天天泡在一起,把我徒弟都给拐走了。”
王老板的脸色放松了些,甚至有点自得。他听阿根说起过王用汲回车队后,便挖走了大名车队最好的司机,想必就是朱七了。王老板看着远处几个人的交流,心里也在暗暗地判断。
那个朱七看起来和王用汲很亲近,聊天时没有顾忌没有遮掩。
愣愣的小伙子看起来对王用汲十分尊崇信任,每当说话时总会露出憨厚感激的笑容。
冷脸女司机与王用汲说话时也不那么冷了,但很有分寸,不会像对那个愣小伙子那样大大咧咧。
冷脸的男司机并不会与王用汲说话,甚至极少看对方,但随手接过王用汲给他的食物时,又熟稔自然,甚至带了一分亲密。
自家的小子,不但挑司机的眼光不错,看来笼络人的手段也不错。王老板想起自己刚刚创业的时候,与下属们也会打成一片,不分你我,所以几个亲信对自己死心塌地。要收买人心,毕竟也得付出点实在的好处。王老板轻轻吐出一口气,年轻人,收买人心的花样想必比自己还多。
休息了一会,几个人也都攒够了精力。王老板随意地走到这群司机中间拍了拍王用汲的肩膀:“路上小心点,润……咳……以后有机会,带大家去家里玩玩。”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朱七:“住多久,都欢迎。”说完目光礼貌又疏离地扫过其他人。
运营的人说王用汲曾经介绍一些司机来家里的车队帮忙开车,但总是差点意思。要是能把朱七这样的人搞来带车队,就轻松多了。
王用汲不着痕迹地甩掉了父亲的手,“你有空的话,也欢迎来我这边转转。但时间别太久,我招待不起。”王用汲对父亲说着话,扔给阿根一瓶可乐:“开车稳一点,别让老王晕车。”
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胡宗宪心里偷笑。那个曾经坐在自己车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小男孩,已经长大了。
王用汲说完话就站回海瑞身边,而海瑞恰到好处地让了半个身位,两个人的站位浑然天成,看起来默契而自然。王老板忽然又想到了那只警觉的豹子,现在给他的感觉似乎不是抢夺猎物,更像是在守卫领地。这个人让他难以看透,但直觉告诉他,这人虽然冷漠抗拒,王用汲却不会吃他的亏。
那就好。
阿根接过可乐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明明都是自己出钱,现在搞得像倒是收了人家好处。
王老板对胡宗宪摆了摆手,看着胡宗宪上了车,接着看到,胡宗宪冲朱七招了招手,要他来和自己一起上车。
那冷脸女人与王用汲打了个招呼,亲昵地上了另一个小伙子的车。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伸手在那个冷脸男人的腰上轻轻拍了一下,两个人似笑非笑地对视一眼,最后也上了车。而那小伙子刚刚全身的戒备,似乎也一瞬间都消失了。
看起来有点乱。王老板有点懵,他本以为那对冷脸男女是一对夫妻,没想到另一个才是。但那都无所谓,谁和谁是一家人,和儿子都没什么关系。儿子能安抚这些人,平衡他们的关系,就没让他失望。
启动大车之前,海瑞回头问王用汲:“要打招呼吗?”
每当出发与熟人告别时,王用汲都习惯鸣笛一声示意。海瑞并没有这个习惯,但他今天还是问了一句。
王用汲深吸了一口气,对海瑞说道:“砸两下,海哥。”
海瑞什么也不问,在喇叭上砰砰砸了两下,大车发出两声响亮的鸣笛。
胡宗宪有点懵,大柱有点懵,朱七有点懵,柱嫂也有点懵。
除非重要或紧急情况,海瑞开车时几乎不会鸣笛。何况是这样没礼貌的鸣笛。
王老板明白儿子在和自己开玩笑。虽然他还不懂这是什么玩笑,但还是很开心。
胡宗宪歪在朱七的车上,他还记得王老板对着朱七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住多久,都欢迎。”
“老七啊……”胡宗宪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朱七从后视镜里看越来越远的王老板和阿根,不解地问师傅。
“要是有更好的地方找你,你去不去?”胡宗宪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农田,忧愁地问。车队不好做,朱七没有赵贞吉的资源,更没有他的能力,守在这里只会越来越难。
“去干什么?”朱七粗声粗气地说,“要是我走了,车队怎么办?”
“车队不好做。”胡宗宪眯起眼睛。他曾经对赵贞吉说,车队不好做,但赵贞吉说,有徐老板带着,总比开车强,实在做不好,还有更好的地方。
“不好做也得做,”朱七不在意地说,“我不做,那几个弟兄怎么吃饭?”朱七说着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再说了,小黄可不能跟我出去胡乱折腾。”
胡宗宪闭上眼不再说话了。朱七是自己的徒弟,所以他做事会与自己一脉相承。别人可以毫无负担地去更好的地方,朱七却不会。海瑞虽然单干,却也从没离开过。
自己的徒弟,到底与自己是一样的,执拗,倔强,爱挑担子,也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胡宗宪苦笑一声,叹了口气。
直到目送几台大车走远,王老板突然想起来,多年前那个在大车里哭闹着要大货车的小男孩,最后坚决地对他说:“我就是要大货车才结婚!就是这样的大货车!”说完用力在喇叭上砸了两下,逗得胡宗宪哈哈大笑,连声说好小子,真倔。
王老板的笑容凝固了。那两声鸣笛,不是开玩笑,而是宣战。
不过是看中他一个司机而已,用得着这样吗?
王老板又不屑地哼了一声,上车了。
海瑞开着车,却一直开得很慢。王用汲疑惑地看他一眼,他才低下头像是在笑:“前面的路不熟,你开一下导航吧。”
王用汲莫名其妙地打开导航定位。前面的路的确没人走过,但是路线顺畅简单,对海瑞来说远远不需要开导航。
直到按下导航里的“开始”后,王用汲突然想起来,上次柱嫂帮自己设定的语音包还没用过,那只是一个半成品。但已经来不及关掉,他听到了一声陌生的,但又确定是自己的声音:“老婆,出发了哦。”
海瑞压住笑意,说了一声“好”。王用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车突然加了速,推背力不算很大,但有点突然,像被压制的心情一下挣破了束缚一样轻快。
送到了货几个人也没停留,他们要抓紧赶回去。车队有了新的货源,现在反倒是车不够用了。
王用汲要柱嫂把车开回去用,事实上现在很多单货两边都在互相帮忙。然而账务大都很清楚——王用汲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每一样都派上了它的用场。
一天的忙碌终于有了片刻的放松,王用汲开始着手想办法搞定这个蹩脚的语音包,也就没注意一边的海瑞幽深的目光。
已经听到第八声“老婆”的时候,海瑞终于忍不住从后面圈住王用汲,拿起他的手机扔到一边。
“不用改了。”海瑞把头放在王用汲的颈窝,低低地笑着说。
“不好用。”王用汲有点不好意思,录这个本来是想逗海瑞开心,没想到自己弄得有点尴尬。事实上他已经有了更好的主意,录进了一个新的称呼。但导航不那么听指挥,他录好的称呼始终无法成功替换掉系统的内置设定。
“就用这个吧。”海瑞轻轻亲了亲王用汲的耳边,“听习惯了。”
“不用它了。”王用汲尴尬地说,“被人听到还以为我结婚了……”
“我不怕。”海瑞的声音很轻,却很笃定。他不怕别人的“以为”,那些伤不到王用汲,也伤不到他。
可是说不怕,也怕。
他怕王用汲为难。
王用汲能看得出,自从今天见到自家老爷子,海瑞就进入了一种微妙的戒备状态,甚至众人打招呼时候他一声都没有吭。王用汲能看得出,因为自己也同样绷得紧紧的——在他没准备好之前,他怕父亲看到海瑞,又怕他看不到。王用汲甚至在想,一旦被老爷子发现什么不对,他会立刻站到海瑞身前,大不了把天捅个窟窿。
海瑞的确很戒备,意外遇到王用汲的家人,他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他从来不擅长表演热情,但无法做到事不关己。他能做的,就是紧紧地盯着王老板,盯着王用汲,在任何一个可能露出破绽的时候,坚定地站在王用汲身边,不让他孤军奋战。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毫不迟疑地认下来,哪怕他只说他是他的司机。
还好并没出现什么极端的情景,海瑞竟然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能随时听到王用汲从容平静的声音,那叫什么都无所谓。
“叫什么都行,是在叫哥就行。”海瑞声音低哑,王用汲听得直心疼又惭愧,忍不住回身吻了海瑞一下,意料之中被海瑞扣住后颈不肯放开。
“海哥……”王用汲勉强挣开正吻得入神的海瑞,捧住他的脸正视着他。“我本来想让它叫你的小名。”
“什么?”海瑞好笑地低头亲了一下王用汲的手。他连梦话都不会说,那个名字当然不会让王用汲知道。母亲曾经想要自己好好读书出人头地,给他起了极为文雅的小名,最终家境所迫没能践行,他也只能把那个带着家人无限寄托的名字埋在心底。只是没想过,他不在家的日子,王用汲曾经去到他的家乡,去到他的小学,去找到和他的过去有关的所有人。
海瑞没有家人,也只有这样,才能把他的过去保留得更完整。
王用汲仍然捧着海瑞的脸,轻轻叫了一声汝贤,吻了上去。
海瑞觉得自己被一阵巨大的浪潮吞没了,带着他所有的回忆的少年时光,铺天盖地地把自己包裹起来,也把面前的王用汲包裹在其中。
等他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抱着王用汲,把他衣服都揉皱了,自己的眼泪都滴在了王用汲的脖颈上。
“别乱叫。”海瑞声音有点闷,仍然紧紧抱着王用汲不肯松手。
王用汲不住轻吻着海瑞。他本想把这个名字悄悄藏起来,在合适的时候再讲给他听。但就在今天遇到家人那一刻,他想,海瑞本来也有家,曾经有家人陪着他。现在他一样应该有家。
“海哥,你知道我的,我知道你的,这才公平。”王用汲轻笑一声,抱紧了海瑞的后背。“别把我当做外人。”
“好。”海瑞也收紧了抱着王用汲的手臂,“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叫。”
王用汲轻轻拍了拍海瑞的后背,算是答应。王用汲想,等弄明白替换的办法了,就可以替换到导航里,只给自己和海瑞听,也不算当着外人的面叫。
可惜他一直没能替换成功。系统的设置古板而单调,甚至王用汲自暴自弃地打算换成“老公”试试,也没能奏效。
王用汲更不敢时常开导航了。每次在车上被他听到这两个字,晚上就会被海瑞压在身下狠狠地顶弄,附在耳边一遍遍地低问他:“今天叫得对吗?应该要叫什么?”
王用汲羞愤地听到自己压制不住地喘息着叫出一声声汝贤时,才明白那天为什么海瑞说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叫。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胡宗宪第一次听王用汲的导航时,差点惊掉了下巴。
原来小王才是那个……而自己的徒弟……
胡宗宪欲哭无泪。
Chapter 22: 番外之中邪?1
Summary:
尝试把一些脑洞补全
或者说这一篇不是主题比较集中的小故事,而是东一片西一片补脑洞的补丁包T T
Chapter Text
谭纶觉得,他和戚继光其实算不上朋友,因为他们的交集并不多。
尽管他们现在是邻居,工作上也算相关,打交道的机会不少,但见面的时间少得可怜。戚继光很忙,忙到吃两口饭就会被随时随地的电话叫走。而他们一周里仅有的几次见面,几乎都是与小七有关。
“有事出门,帮我遛一下小七。”
“我来接小七。”
“今晚夜班,帮忙照看小七。”
……
“你知道吗?没遇到你爹之前,我怕狗。” 谭纶无奈地摸了摸小七的头。戚继光出差三天了,说好今天来接小七,可是看着钟表已经晃到了十一点,门口仍然没有动静。
谭纶只能百无聊赖地继续看着电视,小七在脚边舒服地打着呼。
要是我的狗就好了。谭纶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自己也把自己吓了一跳。过去的三十年他都是在对着狗战战兢兢中度过的,现在竟然还有了觊觎别人家狗的心思,说出去丢人。
还好谭纶不是内耗的人,内疚一下意思意思也就算了。
接着就接到了戚继光的电话,听起来有点着急。“今天回不去,帮我照顾下小七。”
周围的声音嘈杂,有乱哄哄的喧闹声,警笛声,甚至还有急救车的声音。
本来还打着呼的小七猛地站了起来,耳朵动了动,看向谭纶的眼神竟然还有了几分焦急的神色。
“担心你爹了?”谭纶哭笑不得,莫名还有点羡慕。同样是单身,人家戚继光好歹还有个狗惦记,而自己看起来朋友不少,这种时候恐怕就没人惦记了。
“你爹上夜班不是常事?”谭纶鄙视地拍了拍小七的头,“晚上就在这里睡吧。”
小七没理会谭纶的嘲笑,有些焦躁不安地起身来回绕了两圈,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住了谭纶的裤脚。
尽管和小七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看它张口的一刻谭纶还是有点怕,于是他小心地扯回裤脚。
“你别吓我,”谭纶深吸一口气,“说好了不能动嘴的。”
海瑞对手机导航用得越来越熟练。不仅仅是因为里面录进了王用汲的声音,更因为他们去过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多了。王用汲曾经留下的标记,两人陆陆续续拔掉了好多,然而也添上了更多。除了拉货送货,两个人的闲余时间也渐渐多了起来——收入稳定在一个合理的区间内之后,海瑞并不愿意把每一分钟都花在疲于奔命中,王用汲也不愿意。
接下来这一单货是因为,王用汲一直心心念念的易经八卦小镇终于通车了,而这单的回程就会路过这个小镇。
传说小镇在明朝时建成,是当时钦天监的人指挥修建,依易经八卦而建成。本来小镇处于两市交界,镇内不能通车,但时代的洪流也终于冲击到了这里,小镇开始修车道了。据说也是请了懂得堪舆术数的人来指点,因此车道也都依着原来的布局,并不会破坏曾经的风水。但邪门的是,自从小镇通车,附近的干线就频频发生事故。因此有的司机宁可绕远也不愿走这条路。上次在附近卸货时有人闲聊还在说,这是几百年前被冤死的钦天监大官显灵搞的鬼,路过这里的人都会被拦住,不让往北面走。
海瑞并不信这些,王用汲也不信,他听父母说过,自己的名字是有懂行的人帮忙起的,和易经有关,因此对这里一直好奇。难得有机会亲自进来看看,当然不能错过。
王用汲对海瑞说,探访古镇夜间来看才有意思,白天人太多,嘈杂的环境无法让人静下心来体会感受。海瑞笑他有时候像个学生,但也并不反对。因为他也很久没开夜车了。
胡宗宪喜欢开夜车,也总会带着徒弟开夜车,对于海瑞的视力和精力胡宗宪从来都是赞不绝口。但自从独立开车以来,海瑞却极少开夜车,夜车意味着疲劳,黑暗,各种潜在危险。曾经一个人开那么多年的车, 就算是长途车上配了副驾,海瑞也从来信不过。那时他唯一能靠得住的是自己,他绝不会把大车置于未知的风险中。
现在海瑞在慢慢地把那条界限拓宽。有人陪着一起,风险也不再是风险,而是探索,尝试,开拓。
他和王用汲在租住的小屋里享受过很多个甜美温馨的夜晚,却还没带他见过车外的暗夜风光。恰好今天两个人都想看看,那当然择日不如撞日。
想开夜车,得先睡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两人很自然地钻进车厢里应付。
王用汲陪着海瑞睡过一次车厢。同样是在山中,不同的是那时两人就要分别。山中的那个夜晚让人手脚冰凉,王用汲即便裹着一层薄毯也难以抵抗周身的凉气,睡觉时不自觉地靠向海瑞。早上醒来时看到自己手脚都塞进海瑞的大衣中,王用汲尴尬得不能说话。只是他并不知道,那个晚上他的手脚都是被海瑞抓过去的,海瑞没有告诉他,那个即将分别的晚上,他忍了很久,到底没忍住想和他离得近些,可也只能用胸口的热气让他睡得舒服点,暖热的身体让王用汲甚至不愿意醒过来。当然谁也没想过很久之后,两人还能离得更近。
现在谁也不需要再刻意忍耐,也不需要刻意保持距离。两个人安然地靠在一起,睡得酣甜。
王用汲还从没试过从下午睡到深夜。但海瑞身上的气息似乎有种魔力,让他踏踏实实地睡足了七八个小时,甚至都忘了饿。两人几乎同时醒来,昏暗中海瑞也准确地找到他的唇,轻轻吻了一下。
“走吧。”海瑞打开后厢的门,一阵清凉的风吹进来,王用汲精神一振,深深呼吸了一口夜半的空气。
海瑞把远光灯开到了最大,速度却克制得多。他曾经带着王用汲在雨夜里飚出白天都不肯开到的速度。但没那么急的时候,就远不需要在他面前炫技了。山里气候多变,凌晨时分尤其容易起雾,海瑞知道凌晨浓雾的凶险,开了雾灯把速度降到最低。
速度不那么快,黑夜中的一切也就能看得更清楚些。这天本来是十五,却恰好乌云遮月,大灯的尽头处是浓重漆黑的暗夜。已经是凌晨时分,可即使开了远光,在没有路灯的山间公路上也看不出更远的距离。
本来应该是最疲倦的时刻,王用汲现在却眼睛发亮,紧紧盯着前方一片漆黑。就算他曾经在野外露营半夜起来看星星,却也从没在凌晨的马路上奔驰。夜色最浓的时候,公路上偶尔会经过同样夜行的车辆,前方时而会窜出夜行动物的身影,耳边偶尔还能听到猫头鹰的号叫,神秘而危险的场景让人兴奋不已。
一路都很顺畅的夜路,在拐向小镇的岔路口却堵了起来。
海瑞并不怕堵车。车流走得再慢,他也只是平静专注地盯着视野能及的车况,不断调整档位和车速。
第一次做主驾驶被堵在路上时,反复的刹车离合换挡油门让王用汲有点焦躁,想和海瑞抱怨几句,海瑞只是严肃地看了他一眼。
“二十分钟就可以通过。不急,慢慢开。”
王用汲脸上发烧。这句话听起来是安慰,王用汲却知道,其实是劝诫。
走在路上,就难免遭遇堵车,心浮气燥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反而可能把自己带入更麻烦的境地。何况说到底,也不过耽搁了二十分钟而已。海瑞并没多说什么,但这句“二十分钟就可以通过”,却像是给了他无穷的底气。自那以后,王用汲也不再怕堵车了。
这次王用汲也同样不急不躁,可是倒底等了太久,远远超过了二十分钟。前后的车辆此起彼伏地鸣笛。有人吵闹着问前面在干什么,有人喊着:“有交警查大车!”
这句一出果然鸣笛声消去了许多。车流却还是丝毫不动。海瑞和王用汲下了车,打算亲自去看看路况。
这个邪门的路口已经出过很多次交通事故,即使交警几乎常驻在这里,也改变不了分毫。
快走到前面时,正看到戚继光正站在一台大车的驾驶室旁边对着驾驶员询问着什么。
王用汲跟海瑞开了三年的车,也养成了一种奇怪的直觉。这个大车的姿态有那么一点不平常。王用汲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但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想要戚继光躲开。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身前的海瑞已经飞身向戚继光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随着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大车前轮胎突然爆开。
海瑞把戚继光扑了出去,自己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出去扑在地上。足有半分钟的时间他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周围一片混乱,有人倒在地上痛呼,有人忙着救治伤员,还有人忙着打电话报警。
看到前面的大车轮胎侧凸的形状时,海瑞就心知不妙,电光石火间海瑞来不及多想,只能尽最大的力量把戚继光扑走。大车爆胎的威力堪比一枚炸弹,一旦正面冲撞非死即伤。他和王用汲的位置尚远,但戚继光却是站在最致命的地方——一旦轮胎爆裂,恐怕会把整个人炸成两半。
海瑞回过神,慢慢地站起身来,回头去找王用汲。他并不过多担心王用汲,无论是刚刚两人的位置还是两人多年的默契来说,刚才的爆裂,他完全相信王用汲躲得开。
王用汲的确躲开了,海瑞向前扑过去的一刹那他也本能地向后一退,所以他并没有受重伤。只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些——他迟疑了一秒要不要去扑倒戚继光。
海瑞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躺在地上的王用汲双眼失神地直视天空,对他的呼喊和动作毫无反应。
谭纶困得不行,安置好焦躁不安的小七后正打算睡觉,却接到了王用汲的电话,没想到电话那边却是海瑞的声音。
“帮忙收拾下戚支队的日常用品,送到XX医院来。”
谭纶还没来得及多问,对面已经挂了电话。刚刚躺倒的小七立刻飞奔过来,担忧地看着谭纶。
“不能带你去,好好看家。”谭纶拍拍小七的头,声音也跟着有点发颤。他听父母说,年纪大了怕半夜接电话,半夜接电话意味着不是寻常事。
而这,是他第一次半夜接到电话。
紧接着,他又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戚继光的钥匙。
好在戚继光的日常用品,他都能拿到——只因为戚继光很忙,所以谭纶自己买日用品的时候,常常也给对方带一份。把自己的拿上,就相当于拿了戚继光的一样。
谭纶赶到医院的时候,只看到海瑞头上也有简单的包扎,站在处置室门口等他。
“出什么事了?”谭纶紧张地问海瑞。
“有大车爆胎。”海瑞脸色仍然是严肃而冷漠,只是现在看起来有点颓,和谭纶记忆中那个刚硬的黑脸司机并不完全一致。
“戚支队没事?”看他惜字如金,谭纶只好多问了一句。
“手臂受伤了,在缝针。”海瑞手里拿着几张纸单,前后翻了翻,拿出两张递给谭纶。“你在这里等他,我去那边。”
“哎——”谭纶这才发现,王用汲不在,又喊住海瑞问他:“你们垫付的钱吗?王用汲呢?”
海瑞没理他,大步走向急诊室。
王用汲躲得算是及时,所以躲过了爆裂时最大的冲击,但也因为慢了一点,被已经减弱的气流掀翻在地,后脑也毫无防备地磕在地上,等勉强有些意识时,就看到海瑞正蹲跪在身边焦急地叫他。
“你怎么了?海哥?”这是王用汲说的第一句话。
海瑞放下一半的心,好在王用汲还认得他。在和海瑞断断续续地确认了十分钟后,王用汲也终于恢复了一半神智,拉到医院检查下来其他地方并没有受伤,医生说只是摔成了脑震荡。
戚继光的伤更重一些,他虽然被扑倒,却也被爆胎弹出的铁片打中了手臂导致肌腱断裂;而海瑞只有头部一点皮外伤,简单缝合处理了一下也没有大碍。
医生要通知家属给戚继光办理住院,可戚继光的家人不在这边。海瑞想了想,用王用汲的手机打通了谭纶的电话。
戚继光被推出处置室时候虽然虚弱,却清醒着。看到谭纶在等他便笑了笑,微微闭上眼睛,隔了一会才睁眼看向谭纶,努力用另一只手比了一个“七”。
“放心,”谭纶把他的手压回去,用鼻子哼了一声,“只要你活着,我就不敢把它怎么样。”
老子大半夜赶过来看你,你只记得你的狗。谭纶莫名有点生气。
王用汲又留观了一会,并没有大碍。海瑞与谭纶打个招呼就带王用汲回了家。
这是两人第一次直面事故。虽然并不是自己的车出事,但王用汲的摔伤让海瑞心里发堵。王用汲回家后仍然无法回忆出当时发生了什么,他的头有些痛,走起路来还有些晕乎乎,所以也就不去与海瑞争执被背上楼的问题,却还是记得用手撑墙。直到被轻轻放在床上的一刻,王用汲才终于完全放松了自己,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海瑞就在身边握着他的手,王用汲习惯地抽出手向头顶探过去,去找自己的手机。
“别乱动。”海瑞压住王用汲去摸手机的手,声音哑得不像话。
王用汲听话地躺着不动。现在的海瑞看起来很陌生,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胡茬又长又乱,这是王用汲从没见过的——就算当年海瑞自己左臂受伤,他也会用另一只手把自己打理得清爽干净。王用汲盯着海瑞,用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胡茬,努力想了半天,突然一个恐慌的念头跳进自己的脑海。
“我睡了多久?”王用汲紧张地问。如果睡了一个月,恐怕计划好的几单货都要耽搁了。他打算打开手机看看日期,然而悲哀地发现,他不记得今天应该是哪天了。
事实上他只睡了两天两夜,而海瑞就坐在床边看了他两天两夜。王用汲中途也会醒来喝水上厕所,都是海瑞扶他完成,但他似乎没有意识和记忆,直到这天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时,才彻底醒了过来。
海瑞第一次亲自照顾几乎全无意识的人,除了坐在床边看着王用汲之外,也想不到该去做什么。何况王用汲并不会一直熟睡,只要醒过来就会反复地问:“海哥你伤到哪了?”“咱们的车开回来了吗?”得到安心的答复后接着再沉沉睡去。
离开医院时医生交代,让患者平躺休息几天,注意观察有没有其他异常。可明明出院时半晕半醒一直问话的王用汲就很异常,医生却说,正常。
“已经休息了两天。”海瑞把王用汲的手放平,他给李时珍打过电话,李时珍也说,正常,休息两周,会好起来。
本来王用汲还没觉得怎样,听海瑞说自己躺了两天,才感觉到全身酸痛,于是撑起手打算起身坐一会。
“别动。”海瑞说着帮他把后背抬起来一些,塞了被子让他舒服点。王用汲不能坐起的难熬的表情他看了也很难受,但他一向听医生的,所以就算心疼,他还是把王用汲按在床上。
还有十二天。海瑞心里默默地数着。
戚继光需要住院,好在他年轻,身体一向很好,因此并不打算留人陪护。谭纶放心不过,还是给他请了住院期间的短期护工。
“你必须好好养,”谭纶来探病时严肃地说,“我可不想当你家小七的长期饭票。”
戚继光的病房很热闹,同事,领导,朋友……都来探望过。
张居正来的时候,海瑞也在。
“海师傅?”张居正温和地笑笑,对着海瑞伸出手。“听说是你救了小戚,我们得好好谢谢你。”
海瑞僵硬地与张居正握了握手,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张局,”戚继光已经恢复了很多,精神地打了招呼。护工照料得周到,谭纶也会每天来探望,他恢复得比想象中快得多。
“海师傅刚刚正提到,那段路桥衔接有问题,所以那个路口事故频发。”戚继光感激地看了看海瑞,明明他自己也受了伤,还要照顾受伤的王用汲,却还是抽空赶过来告诉自己这个隐患。
张居正微微点头,对戚继光笑道:“受伤了就先别想工作的事。”接着转向海瑞,脸色也郑重起来:“我们最近打算聘请一些交通相关的专业社会人士作为外聘顾问,看来海师傅很合适。”
海瑞勉强笑了笑,没说话。他和王用汲曾经在交通路口见过张居正,那时两人还在讨论交通灯背后的潜在利益链,口无遮拦的王用汲恐怕已经得罪了当时负责交通设施的张居正,然而看起来这个人不计前嫌,什么都记得,也什么都不计较。
“不急着做决定,”张居正看海瑞犹豫的表情,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还要说什么时,谭纶正走进来。
“这位是谭稽查,”戚继光忙着介绍。“这是我老领导,张局。”
“你好。”张居正又微微笑着向谭纶伸出了手,“听小戚提起过你,谭稽查热心,对我们一向很支持。”
谭纶连忙回握过去寒暄两句,偷偷看了一眼戚继光。在谭纶圈子的传说中,张居正是个传奇人物,空降到本地却对基层了如指掌,手段高明,雷厉风行,把本地曾经污糟一团的交管相关的所有政务变得清爽廉明,而且听说这位张局长,近期好像又要高升了。
想不到这样的人物,会亲自来看戚继光,更没想到,还听说过自己。谭纶有点窃喜。
张居正与几人简单聊了两句就离开了病房,临走时还是深望了一眼海瑞:“对了,海师傅,欢迎多提意见。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联系到我。”
谭纶注视着张居正离开,才回头对着戚继光竖起拇指:“可以啊!领导面前的红人。”接着瞥到海瑞转过身,看起来打算回去,赶紧拉住又问一句:“老王没事吧?”
海瑞脚步停下来,对着他生硬地点点头:“还有十天。”说完立刻脸上发红,快步走开了。
还没有这么失态过。海瑞自嘲地一笑,自从李时珍随口说了一句两周差不多会好,他就把这当成了王用汲卧床静养的期限,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回答驴唇不对马嘴,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什么还有十天?”谭纶莫名其妙地看着门口,“他又没住院。”谭纶说完又对着戚继光崩溃地叹了一口气:“倒是你还有十天出院,小七都想你了。”
戚继光不好意思地一笑:“给你添麻烦了。”
谭纶又有点气了。
大半夜来帮他办住院没见他说麻烦,天天来看望他也不说麻烦,说到小七,倒知道添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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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3: 番外之 中邪2
Summary:
想给戚谭增进下感情但好像向着cb向一去不回了
Chapter Text
王用汲这里却并没那么热闹,海瑞对朱七简单说了情况,就生硬地拒绝了各路人等来看望的要求。他说,小王要静养,谁也不要来。
“那你还能送货吗?”大柱在免提电话另一端发问,被朱七拍了一巴掌。
“还有八天。”海瑞冷冷地回答。
挂了电话,朱七和大柱面面相觑。
“你说,他们是不是中邪了?”朱七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也听说过那个邪门的路口,可海瑞从来不信邪,也没出过事。想不到这个地方,让海瑞也栽了不说,他现在连说话都怪里怪气的。
王用汲靠在床边无奈地看着海瑞笑。为了严格执行医生的医嘱,海瑞已经一周没有开车出门——从他入行起还没有过这么久的空窗。王用汲没有办法,只能任他这样照顾着,虽然这几天再起床几乎再没什么不适感,除了仍然无法回忆出出事那一晚的情况之外,王用汲和平时也并没什么不同。而对于王用汲来说,回不回忆起来也不算重要,他长到这么大,过去的事情也早已忘记了不少,多这一件也不算多。
但海瑞不能大意。海瑞胆子大,还没有什么事让他怕过,但那天王用汲失焦的双眼却着实让他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他能接受王用汲因为各种原因撇他而去,唯一不能接受的是王用汲就在他的眼前,却对这个世界毫无反应。
王用汲还从没被限制这么久的人身自由,一天两天能忍,三天五天也勉强接受,等到第八天的时候,王用汲终于忍不住靠在窗边深吸了一大口窗外冰冷的空气,海瑞在身后环住了他,带着胡茬的下巴靠在王用汲的肩膀上,一起看向远处灰蒙蒙的市郊公路。那条路是他们出城送货的必经之路,而两个人已经一周多没再开上那条路。
“还有六天。”海瑞也轻轻呼出一口气,呼出的雾气和王用汲的混在一起,慢慢散在窗外的寒气中。
还有六天,戚继光躺在病床上用打着石膏的手指数着日子。虽然右手受伤,但吃喝拉撒大都不太影响,医生还是不肯同意他出院,队里的领导还说,要他在家休足一个月才能来上班。
他从做工作以来还没休过这么长时间的假,做交警连春节国庆都难以连休到三天。
戚继光正在仰头发呆,身边的病友出声问他:“你那个朋友,怎么还没来?”
戚继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病友在问谭纶。
他和谭纶,算朋友吗?他们最初认识,是因为谭纶的车抛锚在交警队,之后几次见面,总是会看他出糗,但谭纶从不介意出糗,也不会生气。和这样的人相处,比以前所有见过的人都放松得多,放松到他甚至不想用朋友来称呼谭纶,毕竟朋友间也会有误会怄气,但和谭纶相处起来,像呼吸一样自然。
“明明都很准时来着……”病友期盼地说。谭纶每天会准时来坐二十分钟给他带来小七的消息。导致同样百无聊赖的病友把这也当成了精神支柱。“不知道小七今天怎么样……”病友担忧地说。
戚继光从没发觉自己会这样思念小七。最初领回它只是因为朋友说落选的小七情绪很不好,戚继光想起自己第一次落选时的心情,二话不说把小七牵回了家。
现在小七活泼多了,虽然戚继光陪它时间没那么多,但谭纶总会抽空带上小七出去兜风撒欢,戚继光很放心,也很高兴。人郁闷的时候,有朋友就会好很多,狗也一样。
两个病友共同思念一条德牧的时候,谭纶终于推门走进来。
“路上买了个鸡腿,回去给小七吃。”谭纶把鸡腿放在一边,无视对面两个人对着鸡腿有些发亮的眼神。“还有几天就出院了,你把钥匙给我,我去帮你收拾下。”
戚继光默默地掏出了钥匙。眼睁睁看着谭纶收好钥匙,拎起鸡腿,又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你这朋友……”病友咽了咽口水,“怎么没给你带一个鸡腿……”
终于出院能被接回家里,戚继光觉得比毕业时还兴奋,小七也很兴奋。谭纶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小七摇成风火轮的尾巴,恨不得上去踩一脚。
“这是……”戚继光看着次卧里一套陌生的被褥,奇怪地问谭纶。
“医生说你暂时不能多干活,反正这些活计最后也会摊到我身上,不如我就住在你这,帮帮忙。”谭纶把手里的出院行李扔在一边,不在意地说。
“怎么好意思……”戚继光感动到说不出话。他生活尚可自理,可毕竟伤的是右手难免不便。
再说他和谭纶,还没那么熟吧?
“这有什么?”谭纶没想这个问题。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对了,入院前的检查费用,还是海瑞垫付的。人家本来就不宽裕,别忘记还给人家。”
海瑞的倒计时终于数到了零,李时珍也终于有空来到访了。
“没什么不适的话,正常起居工作就可以。”李时珍皱了皱眉头看明显胖了一圈的王用汲,猜得到他这些天过得是什么生活。“只要不去做剧烈震动的动作不会有大问题。有不舒服及时去医院。”
“能跟车吗?”王用汲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李时珍抬起眼睛看了看海瑞:“跟他的话,可以,其他人的车得过一阵再说。”
李时珍也坐过海瑞的车。他受人之托送了一批医疗器材去乡村,到了地方调校仪器时发现,因为震动而导致仪器受到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海瑞装货时就用了最严密稳妥的办法,更不要提他在车上感受到的,比地面的小车还要平稳的行程。
王用汲现在稳稳地坐在车上——但不是海瑞的大车,而是李时珍自己开来的小车,带他们去看望戚继光。李时珍并不认得戚继光,但是听海瑞说起戚继光的手部肌腱断裂后短期恢复得异常好,忍不住也想过去看看。
小七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不同于之前的羞怯,现在它活泼得多,摇着尾巴围着王用汲嗅个不停,显然是记起了曾经对他表达出强烈好感的人类。海瑞强忍着把它拎起来丢到一边的冲动,扶着王用汲的手臂以免他被小七绊倒。
李时珍研究起戚继光的受伤情况时,王用汲起身去卫生间,海瑞很自然地跟了过去。
“你……”谭纶咳了一声,对海瑞说道:“急的话,先去对门,我家里可以。”
两个声音一起说出来“不用了!”
一个声音是海瑞对谭纶说的,另一个声音却是李时珍对海瑞说的。
李时珍观察着戚继光的手臂,悠悠地说:“他生活能自理,没必要哪里都跟着。”
海瑞却没有停步,跟着王用汲就要走进去时,被砰的一声关门挡在了外面。
李时珍说完没再理他,专注地研究着戚继光的手指,戚继光漫无目的地盯着自己的石膏,谭纶低头反复摸着小七的头,只有海瑞黑红着脸站在卫生间门前,房间里安静得令人尴尬。
尴尬归尴尬,海瑞还是静静地站在卫生间门前。万一卫生间地面太滑,他得保证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能冲进去扶住。
王用汲洗了手,不经意瞥到洗漱台上两套洗漱用品,不由得一惊,这套洗漱用品他在谭纶家见到过。
原来谭纶和戚继光竟然住在一起。
明明两人对门为邻,已经近得不能再近,谭纶却搬来与戚继光住在一起住。一时转念觉得两人关系恐怕没那么简单,再一想自己恐怕是以己度人多想了,一时间又是赧然又是好笑,愣了半天,海瑞几乎要冲进去的时候,王用汲才有些尴尬地走了出来。
谭纶怀疑地看着王用汲,不明白为什么王用汲花这么久去厕所,更不明白会去成这副表情。
直到几个人都离开,谭纶还在思索。
“老王不对劲……是不是摔傻了?……”谭纶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逗小七,小七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转过身把嘴巴压在谭纶的脚上,抬眼等他说下去。
谭纶最终没有说下去,只是不解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小七的头:“你爹需要帮忙的时候,你来这个房间叫我。”
得到李时珍的首肯后,海瑞终于放心和王用汲一起出门,却还是不答应王用汲跟车远走的要求。在反复与李时珍确认后,海瑞确定了一件事——有的人恢复很慢,完全痊愈要三个月甚至更久。
王用汲被海瑞理所当然地归类在需要三个月彻底恢复的人群里。
并不是他不相信王用汲的身体素质,而是那天王用汲失神的双眼,第一次让他觉到了恐惧是什么滋味。
王用汲再次提出去出门送货时,海瑞仔细地研究了一会路线,还是摇了摇头。
“走市郊的那一段路太窄,路也不平,震动太大。”海瑞皱着眉头拒绝了他。
“你的车不是拖拉机,能有多大震动?”王用汲不相信海瑞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何况他在海瑞的车上,就从来没感受过震动。
车队的人吹牛打屁时,老张得意洋洋地对王用汲说过:“开上咱们的车,就什么也不用怕,就算轧上大石头都没什么感觉。”对大多数人来说,老张说的就是实话。这样重的车,碾过一些普通的障碍如同无物,完全不会影响到驾驶员,一些轻微的剐蹭也完全感受不到。
“我能感觉到。”海瑞直视着王用汲说,一点不打算退让。
王用汲不说话了。这句话的杀伤力堪比“你开得不好”。其他人不能感觉到震动,海瑞却可以。
很多细微的差别,几乎车队的人都不会在意,然而海瑞全都能感到。地面的凸凹,路上的杂物……所有的不平,在海瑞这里都无所遁形。
海瑞说过这句也觉得似乎不那么委婉,拉起王用汲的手诚恳地看向他:“你得相信哥的实力。” 司机感知不到的异常,对路面的其他人来说是最危险的,所以即便海瑞的车已经装载了最新的减震系统,他还是能时刻感受到自己的车上,每一分最轻微的改变。
王用汲无奈地笑了,他并没生气,倒突然想起了儿时看过的童话。
王用汲双手放在脑后靠在床头悠悠地看向天花板:“嗯,豌豆公主的实力。”
海瑞哭笑不得,茫然地问他:“什么公主?哥不认得。”
王用汲说完突然想起,海瑞小时候也许没看过童话,一时有点歉疚。于是努力忍着笑,给海瑞讲起了这个童话。
海瑞听完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平就是不平,盖得再多也是不平。”
“对,不是公主娇气,是豌豆太大太硬。”王用汲忍不住笑了,海瑞的原则从来不能敷衍糊弄,即使是童话也一样。
王用汲说完这句突然想起了什么,止住了话头,房间里的空气安静得有些尴尬。
前几天晨起时,他不小心按在了海瑞身上,隔着厚厚的被子不小心感到过海瑞下身的形状。王用汲笑他,这么厚的被子也盖不住。海瑞脸上一红没说话,起身去冲凉了。
不仅仅是不能跟车,他们也好久没亲热了。
海瑞记得李时珍说,不能有剧烈的震动,所以他都会忍。就算一些不经意的时刻欲望快要冲破身体,他也能去冲个冷水澡,很快把那些念头扫地出门。
但是实在太久了,久到王用汲也觉得有点煎熬。王用汲能感到海瑞的克制。每个晚上相拥而眠时,他甚至能感到海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尽管两人时而也会有缠绵的吻,却不会有进一步的举动。
已经小心翼翼地恢复了两个月,王用汲自己尝试着做一些医生推荐的活动,一直都没什么异常。他确信自己已经好了,可是海瑞仍然不肯尝试着去做更激烈的事。他也会很难熬吧?王用汲无奈地想,既然海哥不打算主动解决,那只能自己来帮他了。
王用汲心里想着,坐起身来,手已经摸到了海瑞的皮带扣。
“别闹。”海瑞猛地按住王用汲的手,王用汲不主动碰他,他全都可以忍住,但王用汲主动的时候,海瑞的动作也显得不那么坚决起来。
“海哥……我真的已经好了。”王用汲凑到海瑞的耳边无奈地低声说。他能感到手指下皮带扣的附近,布料的形状早就不再平整,而海瑞按着他的手也并不像以往那么有力。
王用汲在海瑞耳边吻了一下,坚决地挣开他的手,利落地解开了皮带扣。
海瑞呼吸一下变得粗重,全身都僵住了。他本来在脑中始终绷着一根弦,不能让王用汲受到太强烈的刺激,太剧烈的震动,可当听王用汲说“我已经好了”的时候,这根弦好像要绷断了。
或者说每次他需要忍耐的时候,王用汲都有本事把这根弦扯断。
感觉到海瑞的犹豫,王用汲心里莫名有些满足,他还从来没主动要求亲热,这一会虽然觉得脸上发烧,却也知道不能停下,停下来恐怕海瑞就会回过神来,继续压抑自己的欲望。
“放心,我不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王用汲说着不容拒绝地又探进了一层衣物,握住了那根滚烫坚硬的炙铁。
王用汲的手骨节分明,温暖有力。他从没有干过累活,就算现在跟车几年,他的手也只是略微粗糙一些而已,并不像海瑞的手那样坚硬,布满薄茧。海瑞被他这只温暖的软硬适中的手握住时,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海瑞还在勉力看向王用汲,徒劳地想用目光制止他,却收到对方更加坚定和真诚的眼神,制止也只能变成了默许。
“润莲……”海瑞终于放弃了所有挣扎,抱住了王用汲的后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太久没有实质的亲热,海瑞的煎熬并不想被王用汲看见。但王用汲还是看到了,并且决定亲自下手。
王用汲年轻时并不会绝对压制自己的欲望。欲望高涨时他也不介意自己让自己放松一下。没有真正可以交付身心的伴侣时,这也是最安全最妥帖的办法。所以他对这些动作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技巧不错。
海瑞从没想过被人服务是什么滋味,两个人情到深处时王用汲总是会比他被动些。现在被王用汲这样温柔用心地对待,海瑞竟然几次差点刹不住车。现在他被王用汲吻住,下身也被轻柔地套弄着,深吻中甚至有了些晕眩感,连喘息也比从前重了许多。
王用汲打算进一步手口并用的时候,海瑞终于再无法忍下去,反客为主把王用汲压倒在床上,居高临下打算重新安排节奏。
王用汲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向海瑞。这眼神一下让海瑞想到了那个可怕的,王用汲对他毫无反应的夜晚,慌忙叫了一声润莲,连下身都有些受了惊吓。
“海哥,”王用汲轻轻抚上海瑞的脸,“累了么?”
王用汲脸色潮红,还带点戏谑地看着他,这场面让海瑞浑身发热,下身又重新昂扬起来。
“别吓哥……”海瑞恶狠狠地说着,扯下王用汲的皮带。
两个人的衣服都松垮地挂在身上,并没有被全都除掉,但似乎并不会影响接下来的事。海瑞精神一震,终于狠下心吻了上去。
开始的时候海瑞还是克制了许多,然而再次听到王用汲似乎有些不满足的一声“海哥”后,海瑞终于不再收着了。
王用汲从云巅跌落时想到,他的确彻底好了。就算刚刚经历那么剧烈的晃动,他也一点没有忘记刚刚的所有情景。海瑞不知是被他之前茫然的表情吓到了还是被他的“累了么”气到,凶狠疯狂的动作让王用汲几乎承受不住,连求饶的话都哭着说了出来。现在他恨不得把刚才的事全都忘掉了。
王用汲也终于明白了,海瑞的确从来没展示过真正的实力。
Chapter 24: 番外之中邪3
Summary:
本来打算发展下戚谭,生生变成了向小谭出柜
如果补不上后面脑洞的话,这个番外就终结了
Chapter Text
戚继光摘掉石膏的时候,悄悄松了一口气。谭纶睡在他家的日子里,一点没让他有什么不适,但吃饭却是个难题。
谭纶不会做饭,他自己靠食堂饭馆和外卖就可以打发,然而戚继光习惯吃自己做的,只要不出外勤,都会想办法自己做饭吃——毕竟年轻时做一线交警风餐露宿,安稳的一顿家常饭菜才能慰藉满身的疲惫风尘。
吃了第五顿外卖后,戚继光忍不住让谭纶帮他带一些食材回来,他打算靠没受伤的左手自己试试。
谭纶如梦初醒:“你不想吃外面的吗?那我帮你做。”
这句话让戚继光吃足了苦头。直到他拆下石膏,谭纶仍然没做出一顿正常的饭菜。
“你现在好了,我晚上就搬回去了。”谭纶尴尬地笑着。桌子上是他熬的一锅汤,明明所有的用料都按照教程来的,闻起来也很香,不知道为什么吃起来总是一股奇怪的腥味。
戚继光面不改色地喝下一碗,听他这么说还有点不舍起来。
除了做饭之外,还真是个合格的室友。平时两人互不打扰,有需要的时候会很干脆地来帮忙;有空时两个人一起出去遛小七;更别提一些工作中的事,两人也颇能聊得出火花。这半个月来,戚继光觉得比从前住宿舍还要热闹,也比自己独居时更惬意。
“你觉不觉得,有点浪费?”戚继光又用力地咽下一口饭,把剩下的都拨给了小七,抬眼看向谭纶。
“浪费食材吗?”谭纶心虚地笑了一笑,“放心,我出钱。”
“不是,”戚继光放下碗筷,认真地看向谭纶,“我们两个单身汉,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不如把你的房子租出去,房租就用来赔我的饭钱。”
小七像是听懂了什么,直起身来期待地看着谭纶。
谭纶努力思考了一会,好像的确很划算。于是重重点了点头:“成交!”
想不到自己也变成王用汲那样的人,明明自己不缺钱,还和人家合租。谭纶想。
他和老王可不一样,自己和戚继光性格都不错,又聊得来,没什么计较,合租起来只省心不操心。可那个黑脸司机,看起来就是个麻烦的人,不知道老王是中了什么邪才和人家合租。谭纶一边搬家一边想。他的东西不多,搬了两趟几乎就完成了任务。
中邪……他突然想起戚继光给他讲起那个邪门的路口。
“你们有没有人请个大师去看一看?”谭纶挤眉弄眼地问戚继光。戚继光工作的单位当然不会明目张胆地搞这种封建迷信活动,但私下里却也都在奇怪地讨论这件事。甚至一些单位领导有这个心思的话,会想办法托人去办,比如他谭纶,就曾帮忙给某个交管局的领导牵线,认识了据说会看风水的老师。
“你当我们是什么地方?”戚继光好笑地看着谭纶翻看手机里的轶事,“市局在排查原因,听说已经请了一些社会上的专家参与调查。”
什么社会上的专家,都是民间的枪手而已。谭纶不屑地哼了一声,以前的严副局长,每每组织什么社会力量参与,不过都是雇一些人,想办法把问题引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罢了,虽然张局看起来不像那样的人。
谭纶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他送谭纶去上班时又见到了张居正。——自从发现两个人一起花销能省一半的钱以来,他们又开始共享交通工具了。
“你自己的车呢?”张居正好奇地问。
“领导不给涨工资,加不起油。”戚继光打个哈哈。
“帮我联系到海师傅,下个月我去给你说情。”张居正顺着他的话接口。
还真是领导面前的红人。谭纶不无羡慕地想。
有了海瑞的提议,那个邪门的路口终于不再邪了。海瑞发现那个路口,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浅坑,因此频频有汽车在此爆胎。而且路桥衔接处的角度也并不合适,急刹的车是导致事故的另一个原因,原因都找到了,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也都随之不攻自破。而海瑞也终于同意了张居正的提议,拿到了外聘顾问的证书。
张居正对他说:“你自己开得好,不出事故,能救几个人?你来帮忙给路政提意见,抓隐患,又能救多少人?你早点来出一把力,以后就少一个被爆胎炸到的人。”
眼界果然不一样。谭纶听戚继光转述时,佩服地点头。
很快张居正就升迁离开了这里。他的政绩太耀眼,耀眼到交管局已经掩不住他的光芒。他在这里的日子,大家都过得很好,不但做交通设施工程的人能赚到钱,市民出行安全了更多,连海瑞这种本来只能靠体力技术生活的人,也成了顾问。尽管对这个张局长好感不多,王用汲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无人可及。
“可惜了。”谭纶有些遗憾地对戚继光说,“难得认识你一个领导面前的红人,领导却跑了。”
戚继光无所谓地一笑。他从入职以来,也从来没靠哪位领导的青睐才提拔,张居正有他自己的前途,他同样也有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生活。
现在他有一套房子,一辆车,一条狗,一个合得来的室友,还有一份干起来很有劲头的工作,这生活简直不能更好。
谭纶也很满意,唯一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王用汲。
从他让自己给介绍一份车队工作的时候开始,就不对劲了。
谭纶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现在苦哈哈地和那么穷脸色又黑的司机天天泡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他有机会进一步探索答案了。因为戚继光说,要他一起去海瑞家看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至少得去正式地感谢。
小七对于爬楼梯并不怯阵,爬上六楼后又兴奋地返身回来接谭纶。
搬家果然得加钱。谭纶气愤地想,他很久没爬这么高的楼,现在恨不得像小七一样扯着舌头来喘气。比起来戚继光悠闲得多,却也并没笑话谭纶。他受过专业训练,不到不得已的时候,能忍住不笑。
被王用汲迎进房间时,谭纶傻了。
这房间处处透着不协调,谭纶发誓自己没见过这样的房子。
房间很小——小的意思是说,除了一个独立的卫生间,所有的功能区都在一起,卧室,客厅,厨房……全都一览无余。
但是很干净,又很明亮。顶层的房间没有太多阻挡,阳光能从大大的玻璃窗透进房间。一切都很整洁——或者说很简单,两个人的世界,远不需要那么多繁缀的装饰和物品。
旧到发黄的书桌,简单的铁艺床,洗得发白的床单,却又突兀地搭配着一张贵重的沙发,明明看起来几十年房龄的老房子,却装了一台看起来又新又贵的空调。
谭纶不是对外在条件特别看重的人,但房间里强烈的反差他还是需要适应一会。比起来戚继光显然更快进入了状态,很快就与王用汲聊了起来。
爆胎事故调查也有了初步的结果。爆胎的大车司机在前一个路口就发现了车胎形变,荒唐的是司机以为那是超载导致的,怕被人发现,竟然私下又给车胎加了压,于是在戚继光这里又被问询时,左前轮的老旧车胎终于不堪重负,炸开了。
戚继光拿到了路口监控的视频,看到海瑞扑向自己的画面仍然心有余悸,他不仅后怕自己的安危,更因为海瑞那个动作,无异于是自杀式的救援。可是正在看视频的王用汲并不担心,他相信海瑞关于车的所有判断。侧凸的弧度在海瑞眼里能被放到无限大,甚至能看到极其微小的形变的起伏。海瑞勇敢,却不莽撞。所以扑过去那一刻,他相信海瑞也有足够的把握躲得开。
王用汲甚至还有点惭愧,自己反应太慢,否则他可以一起冲过去把戚继光推到更远的地方。
还好,大家都躲过了。
王用汲直到这时才看到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他看着海瑞扑向戚继光,自己打算回身跑掉时已然来不及,就被爆炸的气流冲了起来。也正是因为回头去看海瑞的动作,让他后脑着地,摔成了脑震荡。
“还好不是脸着地。”王用汲自嘲地说。就算现在完完整整地旁观这一切,他仍然回忆不出那天晚上究竟经历了什么。
“哪有脸着地的可能!向前扑你不会用手撑住吗?”谭纶勉强压住咆哮的欲望,心里想着,你不回头看那一眼,也不会摔成脑震荡,现在人都有点傻了。
这人真是中邪了。谭纶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王用汲一会,摇了摇头:“虽然我不能允许悬挂影响驾驶的物件,但你需要挂一个辟邪的。”
“对了,”戚继光打断两人,踌躇了一下开口问道:“谭稽查和我商量了一下,我们最近合租一段时间,觉得的确住一起比较方便,性价比也很高,这样谭稽查的房子会空出来,不知道你们想不想……”
“房租肯定比这个低。”看海瑞皱起的眉头,谭纶忙说道。
海瑞和王用汲都愣了一下,谭纶和戚继光显然是打算帮衬他们。尽管他们现在并不拮据,但谭纶的条件听起来还不错。
谭纶见两个人还在犹豫,不由得有点急:“我那里两个房间两张床,总好过你们一个睡床一个睡沙发。”
从进门第一眼看到这张昂贵的沙发开始,谭纶就断定了,王用汲并没有他看上去那样适应这种生活,否则他们的房间不会充满种种诡异的反差。
戚继光挫败地低下头,谭纶这句话说出来,他就知道,海瑞和王用汲绝对不会答应了。
果不其然听到了王用汲坚决拒绝的声音。
“不用了,我们住在这里出车方便。”
送走谭纶和戚继光,王用汲有些哭笑不得。自从在车队暴露之后,虽然会谨慎些,却也没刻意瞒着谁,然而谭纶却迟钝到一直没发现,但看起来戚继光似乎是明白的。
王用汲没精力想更多了,因为海瑞现在在耳边问他,今晚谁来睡沙发。
在戚继光指导下学习做饭的谭纶仍然有点不解。
“见过死心眼要面子的,还没见过这么要面子的。”谭纶愤愤地边切菜边说。“怎么就没让他脸着地呢?”
戚继光默默地把他切过边角料扔了一小部分,又分给小七一块。他和谭纶收入都不算少,所以生活起来会更浪费一些,但也知道,有的人会很节俭。而且,还很清高。
但他又能断定,这两个人拒绝绝对不是因为清高。
“你不提床的事,也许还有机会。”戚继光想了想,说。
“住沙发又有什么丢脸的?我也住过,”谭纶不服气地说,“再说我又没嘲笑他们。”
“你觉得谁会住沙发?”戚继光无奈地问他。
“当然是老王!”谭纶不假思索地说。看起来那么贵的沙发,想都不用想就是王用汲买的。说完又觉得不对,以他对王用汲的了解,有床的时候怎么可能睡沙发?可是海瑞的话,怎么会想到去买那么贵的沙发?
谭纶觉得不对劲,于是停下了手中的活,缓缓地转向戚继光。“……难道,他们睡一张床?!”
戚继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不可能!”谭纶的眼睛瞪大了,“两个男人,睡那么窄一张床,多别扭。”
戚继光继续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你一直都不知道?”戚继光终于说话了。
“知道什么?”谭纶郁闷地说,也没打算听戚继光回答,继续切菜,忽然间心里猛地一跳。
“他们两个……是……是……”谭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他不是没听过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只是从来没想过,王用汲会是其中之一。
谭纶脑中已经几乎不会思考了。他认识王用汲十多年,关系也算不错,就是没想过,王用汲竟然会和男人在一起,还是和那样的男人在一起。
他见过的这类人,都清清爽爽,高收入,会打扮,眼光也高,偶尔还会让人感觉娘娘腔。
可海瑞,怎么看也不像。
可老王呢?……别说好像有点像。
难怪他没交往过女朋友。谭纶切下一刀。
难怪他明明在外面租了房子还总回宿舍住。谭纶又切下一刀。
难怪他总和自己玩得很好……“我靠!”谭纶这一刀切在了手上。
戚继光自己的手还没完全康复,现在又得给谭纶找来创可贴。
“你没事吧?”戚继光怀疑地看着他。
“……没事……”谭纶愤愤地贴上创可贴。王用汲和他来往一向很正常,是他自己刚刚被震惊,一下子想多了。
王用汲想着自己还是亲自和谭纶解释下比较好。
两个人约在熟悉的咖啡厅,一时还有点尴尬。
“我和海哥不打算搬过去因为……”
“因为你们出车方便。” 王用汲还在措辞,就被谭纶打断了。
王用汲脸上一红,听口气显然对那天好意被拒绝还有点气。
“那个房子,我们已经买下来了,那是我们的房子。”王用汲忍着尴尬,诚恳地解释。接着用最平静的语气说了一句让谭纶下巴都合不上的话。
“我们从来也不是合租,是同居。”
谭纶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准备好的一肚子阴阳怪气的话全都被堵在喉咙里。愣了半天合上嘴巴,谭纶还是惆怅地叹了口气:“在学校时,你就是吗?”
王用汲忍不住笑了。他是吗?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或者说遇到海瑞之前,他也不觉得自己是。青春萌动的年代,他和所有的男生都不会很亲密,而面对那么多美好的女孩子,难免也会心动。却一直没有更深些交往的想法。那些人都很好很好,然而谈不上喜欢,更不要说爱。
遇到海瑞之后,他也不觉得自己是。无论是车队还是在家里的公司做业务跑车,他每天和粗豪的大车司机朝夕相处从来没有什么避讳,却也从来没有感觉和欲望。甚至他现在盯着谭纶看半天,也一点不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要与海瑞对视十秒钟,恐怕空气就不够用了。
“你笑什么?”谭纶悻悻地说。“是就是,我也不歧视你。”
“我不是。”王用汲认真起来,“或者说,可能因为遇着他了,我才是;没遇到他,我就不是。说起来还得谢谢你。”
真是造孽。谭纶暗暗地想,他帮其他女孩子递过情书,一度以为自己会是最成功的的月老,就是没想到,这样肉麻的话,可惜他对着一个男人说了。
谭纶其实还想问问他家里人是不是知道,还是狠狠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毕竟大家都知道他家里有钱有产业,这样的家庭,恐怕容不下独生子和男人同居,更别提那个人还是个土到不能再土的大车司机。
王用汲好像猜到谭纶的心思,不在意地一笑:“我不会特意对家里说,但被发现了,也不会撒谎。”
王用汲笑得很放松,很自信,好像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才几年,王用汲竟然越来越不像当年的好学生了。还能说什么呢?谭纶心里叹一口气,对他竖起拇指:“你厉害。”
“你的手怎么了?”王用汲不经意看到他手上贴的创可贴,随口问道。
谭纶又想骂人了。
Chapter 25: 番外之中邪 4
Summary:
果然打脸拔flag
那,这次,大概,也许是end了
Chapter Text
海瑞中邪的消息传得很快,最初是朱七郑重地把这个消息带回车队的。
“那个地方,以后绕着走。”朱七严厉地对大柱等人说。朱七本来也不信邪,但连海瑞都中招了,那说明邪气太重。
但也有好消息,比如,王用汲已经康复了。而且已经意气风发地再次跟车出门送货去了。黄锦很高兴,特地在小饭馆请大家来吃饭给王用汲压惊。
这种场合,往往主角不会是王用汲,而是胡宗宪。只因为胡宗宪年纪最大,阅历最广,对这种不可明言的玄而又玄的事了解得最多。而且胡宗宪讲起故事来半真半假,引人入胜,大家自然也会更爱听。
“那个地方,我没去过。”却没想到这次胡宗宪一反常态,冷着脸吃了一口菜也不再做声。
海瑞看了一眼胡宗宪。
小镇以前没通车,但附近的干线却一直很热闹。只因为这条干线处于两市交界,所以大车司机都很爱走,这里处于三不管的地界,灰色的可操作空间大了很多,超载,违禁物……在黑暗的掩盖下,在这条路上流转不停。
胡宗宪爱开夜车,除了因为他喜欢冒险,还有个原因,就是只有在夜间的时候,很多规则才变得模糊。胡宗宪在规则模糊的地方一直游刃有余,这点朱七就一直很惭愧,他不像海瑞那样黑白分明,但也做不到像胡宗宪那样举重若轻。
但爱开夜车的胡宗宪,不拘一格的胡宗宪,竟然没像往常一样对着大家讲得眉飞色舞,这让海瑞和朱七也十分诧异。
别人不知道,海瑞却跟着胡宗宪来过这里。第一次遇见凌晨的浓雾,也是在这里。现在胡宗宪却推说什么也不知道,海瑞就知道,师傅肯定也在这里栽过跟头。
胡宗宪的确来过这个地方,而且是与赵贞吉一起来的。胡宗宪年轻时什么也不忌讳,赵贞吉却不愿意去这种有诸多传说的地方。胡宗宪笑他:“你看起来可不像迷信的人。”
赵贞吉不跟他嬉皮笑脸,只心平气和地说:“君子不立危墙下。”
胡宗宪听得似懂非懂,但这次却非走这条路不可,因为另一条路堵住了,而这车货明早前一定要送到。
“放心,”胡宗宪满不在乎地调头开向那个神秘邪门的路口。一切都很安静。胡宗宪才不怕,一天里这条路至少要过二三十台车,那么多安安稳稳过去的人,怎么不见有什么邪门呢?
但越好奇,就越邪门。胡宗宪刚开到路口,就看见一个瘦弱的年轻人站在路边招手。
“干什么?”赵贞吉感觉到胡宗宪踩下了刹车,皱着眉头问了一句。三更半夜站在路边,这可不是什么普通情景。
“别怕,”胡宗宪自信地答了一句,停下车去问那年轻人:“大半夜,在路边干什么?”
“师傅,能搭个车吗?”年轻人期待地问。
不过是个普通人,并没什么怪异。就算是劫车的,他们两人也完全打得过。胡宗宪冲赵贞吉得意地一笑又回头问年轻人,“去哪?”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去省城开会,今天下午的班车没有赶上,我在这里等了一晚上,才等到你们一台车,下一班车要后天了,我怕赶不及。”
“上车!我送你!”胡宗宪大方地答应了,要赵贞吉开车门把年轻人放上来。
“去省城哪里来得及?”赵贞吉没有开门,压低声音问他一句。“再说这条路总有车经过,怎么别人都没拉上他?”
“可能不顺路呗?”胡宗宪不在意地说,“去省城才多远,你还不知道我的实力?”
眼看年轻人已经站在门口,赵贞吉没办法,打开车门把人拉了上来。
“去省城开会,厉害啊?是干部吗?”胡宗宪开着车,随口问他。
“不是,我是学地质的,只是个技术工人。”年轻人谨慎地回答。
胡宗宪立刻发挥他胡侃乱侃的本领,天南海北地瞎聊,聊起各地的地形地貌,聊起当地的各种矿产,聊到了凌晨,也把年轻人送到了地方,省城的信访局门口。
事后胡宗宪才知道,那年轻人哪里是去开会,他举报当地政府勾结私营矿主无秩序开采挖掘的事,惹恼了大领导。本来年轻人没有说是谁送的,却被门卫看到了送他来的大车的车牌。
虽然没有耽误送货,但胡宗宪回头就被关了小黑屋,被问了大半夜和那年轻人什么关系。好在胡宗宪留个心眼,没说赵贞吉也在车上。他说,以为是去省城考试的学生,我的车限载两人,正好有空位留给他。
再后来,听说那年轻人被送回小镇,人也疯了。
这是胡宗宪惹的麻烦中最大的一件,本来能升任车队领导的机会也没有了,连车队都受了点牵连。赵贞吉并没有笑话他,只是说,以后注意着点。
胡宗宪沉默着,没像以前那样嬉皮笑脸地反驳,可也没应和。
车队的老人走的走,散的散,除了赵贞吉,再没人知道这件事,胡宗宪也不打算讲给这些年轻人听。他后来自己开车时也时常走这条路,但再也没见过这个年轻人。有时他会忍不住回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停车,会不会救了这年轻人?
但海瑞却隐约知道这回事。海瑞记得,他和师傅第一次开上这条路时,恰好遇到凌晨的大雾。师傅给自己讲起,大多数同样的山谷,通常不会在凌晨起雾。但这里的地表温差特殊,反而会在凌晨起雾。
海瑞问他:“谁教你的?”
胡宗宪就不说话了。
再后来和王用汲路过其他山区时,王用汲也曾说起过,山区容易起雾,但凌晨大多不会。海瑞说,有个地方会,以后哥带你去。
没想到第一次去的时候,王用汲就受了伤,没去成。但也顺便发现了那里常出事故的原因。
可是听戚继光说在那之后,事故也并未断绝,只是损失小一点而已。这让两个人更加奇怪。
“再去看看?”两人听完戚继光的话,竟然异口同声对对方说了这句话。谭纶用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我们最近没排查出其他隐患,但两位还是小心点。”戚继光说。
两人说的再去看看,并不是去看路,而是去那个王用汲心心念念的小镇。上次错过去,这次说什么也要看到。
海瑞再次开了夜车。就快开到小镇时,王用汲竟然接到了李玄的电话。
“王哥,在睡觉吗?能帮帮忙吗?”李玄在电话那边快要哭出来。
李玄第一次打给自己,还是凌晨一点打电话。王用汲立刻觉到事情很严重。
“你在哪?”王用汲赶紧问他。
李玄报了个地址,王用汲一愣,正是他和海瑞所在的位置附近。
车队赶夜车送货,本来打算绕过这里,没想到李玄脑子一抽说带大家抄个近道。
近道的确近,但李玄不知道的事是近道不好走,他的几个车轮都掉下了路基,陷在软土里,横在小路上。
更惨的是,他刚刚猛地加油想冲出来,却没有控制好,整辆车都横在了路上,把前后的车都堵住了。
不能前进,不能后退,因为几乎所有的驱动轮全都在软土中,用再大的力气也只能空转打滑。
朱七骂了他一顿把他从车里拽出来,爬上车打算自己来开的时候,大车突然一晃,尾部又陷下去一些。
李玄呼吸差点停住。这条小路在山崖边,并不陡峭,对人来说也不危险。但以大车的重量来说,即使是缓坡也绝对谈不上安全。
朱七坐在车里不敢乱动,连声音都不敢出,现在任何震动都可能让大车陷入沙土,甚至翻下山崖。车身勉强维持半个轮子露在外面。李玄突然想起来,来的路上朱七说,似乎海瑞今天也会来这边。
两个人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几台熟悉的大车堵在路面上。好在这里的确只是一条小路,过往车辆不多,小车容易腾挪,见有大车堵路也就绕一绕开走了。然而大车却不那么容易了。过长的车身,过重的负载,挤在窄窄的乡村小路上看起来十分憋屈,更何况朱七正紧张地坐在那台大车里,一动不动。
“海哥……”李玄弱弱地打了个招呼,看到海瑞的黑脸还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随即看到同样严肃的王用汲,李玄松了一口气窜到王用汲身边:“王哥,你看,好弄吗?”
王用汲皱了皱眉头。尽管他平时很和善,但看到李玄把车开成这个样子,再和善也笑不出来了。
海瑞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瞪了李玄一眼,走到自己的车边,拎出一卷粗绳。
“绑在车后。”海瑞说着交给王用汲粗绳的一端,“打结实一点。”海瑞说完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向朱七的大车,试探着用绳中自带的挂钩穿过大车的牵引钩。李玄还想过去帮忙,被海瑞瞪了一眼,只好讪讪地退回到王用汲身边。
王用汲打绳结已经轻车熟路。其实自从他重回车队以来,海瑞把车上的牵引绳和捆绑绳也都重新加了锁扣——人力终究有限,借助工具的力量并不羞耻。
海瑞动作很轻,尽管他把挂钩固定得结结实实密不透风,却几乎不会触碰到大车本身。李玄看得呆了。他印象中的海瑞又冷又硬,做事情干脆利落,却从没想过一向硬得像钢铁一样的海瑞还能做出这样轻柔的动作来,相比起来王用汲把粗绳捆在海瑞车后的动作简直称得上粗鲁——虽然他还没想过王哥能配得起这个词——但王用汲需要用出最大的力气,把这根粗绳尽量拉直。
朱七伏在方向盘上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几乎已经快半个小时,看到海瑞的那一刻终于松了一口气。即便是冬天这样的气温,他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他上车时还没来得及系上安全带就因为大车下陷而变成了这个姿势,所以更不敢乱动,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朱七还在想着,黄锦还在家里等着,他不能动,他得回去告诉黄锦,这一趟车,哥又挣钱了。
现在两边的绳结都已经拉好,海瑞呼出一口气拍了拍王用汲的肩膀:“垫砖。”李玄还想上手,又被海瑞瞪了一眼,悻悻地站到一边。
朱七的车轮下需要垫砖才能开动,然而时机不好找,垫早了怕震动大车平衡,运气不好甚至会把海瑞的车带下去;垫得晚了便毫无作用,只会像轮下的沙土一样疯狂打滑。
海瑞启动了大车,从后视镜里看到王用汲站在朱七的车下。而朱七的眼神也再没有大大咧咧的神气——所有的人都紧紧盯着朱七,他们还没见过车队的大哥有这样警觉专注的眼神。
朱七也启动了大车,随着发动机震动起来,后轮又是猛地一陷。王用汲不敢错神,眼看驱动轮的轮轴刚动,便迅速地把手里的砖块塞到前轮下,接着又奔到后面的驱动轮附近飞快地插入另一块砖头。
海瑞的车突然开动,粗绳瞬间绷直,朱七也随之加油,嗡地一声,大车的一边车轮已经轧到了路面上。然而车尾的重量实在太大,车身启动那一刻,王用汲脚下的土地也被震动得突然下陷,一下滚落了下去。李玄和大柱都在紧张地盯着朱七,竟没注意到车后少了一个人。
海瑞却在后视镜中全都能看到,但不能停车。这时停车恐怕朱七的车又会落回去,而且落得更深。海瑞只能咬牙奋力给了一脚油门,朱七同时打了一把方向猛地加速,大车终于肉眼可见地向前动了起来——
海瑞控制着油门缓慢加速,朱七的速度比他略慢一些,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车轮在沙土中滚动而不是滑动。两个人从跟着胡宗宪开车以来,还从没有配合过,然而第一次配合就似乎心有灵犀浑然天成,大柱和李玄看得呆了。
感到大车的阻力突然变小,海瑞才慢慢松开脚下的力度。显然身后朱七的大车已经爬上了路基,海瑞缓缓靠在一边的停车带停下了车——朱七已经安全了。
海瑞跳下车就去刚刚王用汲滚落的地方向下看。路边的山崖并不算陡,但王用汲不见了。
路边张着大嘴的李玄和大柱也这时才发现,王哥不见了。
“人呢?!”海瑞对着李玄吼。李玄见过海瑞黑脸,却从没见过海瑞暴怒。这一声差点把他耳朵都震聋。海瑞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朱七和大柱一时都有点害怕。
“没……没看见……”李玄战战兢兢地说。他今天惹了大祸,差点害了朱七不说,连王用汲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海瑞已经连一个滚字都懒得说,直接沿着刚刚的山崖边的小路向下爬去。
“怎么办?”李玄哭丧着脸问。
“凉拌!”朱七也要怒了,可他们还有三车货要送。
“先去送货!回来帮忙找!”
小路并不陡,也并不危险。王用汲失足掉下去时也只是在缓坡上滚了几下就停了下来。
爬起身后王用汲才发现,刚刚掉落的地方有土石塌方,想从原路爬回去已经不可能,向下看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向上面喊了两声,却没人回应。
已经起了雾,现在他连周围也看不到了。
这种地方手机信号也不稳定,电话都拨不出去。
王用汲苦笑一声,收起手机摸索着向前走,隐约能觉到脚下是一条平整的,坚实的路面。和海瑞探路走得久了,自己探路竟然也轻车熟路,闭上眼都知道哪里可以走。
身边的雾忽浓忽淡,王用汲摸索了半个小时后,隐约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吗?”王用汲开口问。
雾气中渐渐现出人影,脚步声也越来越近,那人不回话,让王用汲就有些紧张起来。小镇的传说不少,他虽然不信,但是在凌晨的大雾中见到个不吭声的人影,换谁都有点怕。
王用汲停住脚步,人影也停了下来。接着似乎向后退了两步,又渐渐消失在雾气之后。
王用汲现在真的怕了,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周围都是浓雾的凌晨,手机又没有信号,比起现在的处境来,曾经所谓的探险都是无病呻吟。
甚至他都不知道现在在哪里。——王用汲突然想起来,他手机里的导航,不需要信号。
听到手机里传来自己的“老婆,想去哪里?”的声音时,王用汲忍不住觉得好笑。这种时候叫老婆,希望别招来女鬼就好。
当然没有女鬼,因为他身后站了一个阳气最盛的人。
海瑞一路上都在给王用汲打电话,却始终无法接通。尽管看起来这段山坡并没什么危险,但这样黑暗的夜里一点消息也没有就令人揪心。海瑞心里着急却也不敢莽撞,只能试探着边听声音边向前走。好在没过一会就踩到了坚实的路面,海瑞这才放下了心。估计王用汲也会走来这里,这可比山路安全多了。
接着他就听到一声熟悉的:“老婆,想去哪里?” 海瑞心里都暗暗叫了一声邪门。
王用汲听到身后又有脚步声传来,吓得差点叫出声,第一个反应就是赶快逃走,却被一个熟悉的手臂拉住了。回过头去看,近在咫尺的正是海瑞的脸,在雾气中却无比清晰。
“跑什么?”海瑞的声音仍然带着一点怒气,瞪了一会之后,海瑞突然一把拉过王用汲吻住了他。
海瑞很生气,王用汲能察觉到这个吻中的怒意。刚刚的确疏忽了站位,导致大车一动自己也滚了下去。但谁也不是神仙,谁又能永远安全呢?王用汲觉得海瑞有点小题大做——或者说,上次遭遇爆胎事故后,海瑞对他都有点小题大做。
浓雾中本来就觉得空气稀薄,王用汲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努力挣了一下,却没挣开。知道海瑞的气还没消,王用汲只能轻轻抱住他的后背,算是认个错。
王用汲打开导航指路,才发现他们竟然已经进入了小镇里。只是浓雾中即使看着导航也毫无方向,周围都被黑暗的湿气包裹,但两只踏实温暖的手握在一起,就一点都不可怕。
雾气已经全都散去,天上的圆月也从乌云中探出头来,小镇的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暗银色的光。地上的卦象标志在阴影中忽明忽暗,仿佛这个完整的小世界就在一套看不见的规则中运行。
月光下王用汲脸上的轮廓都显出明暗来,像电视上看过的雕塑。海瑞看了一会又忍不住吻了上去。古色古香的建筑围在两人身边,在月光下留下阴影,安静得像是几百年来一直都没有变过。
果然还是晚上来看才漂亮。海瑞有点后悔刚刚生王用汲的气,尽管这一晚遇到的怪事让他有些焦躁,但和王用汲一起回到几百年前的世界里,好像也都值了。
“歪打正着。”王用汲笑道,“要不是刚刚被七哥震下来,还得绕一绕才能找到。”
海瑞并不懂易经八卦,王用汲也不太懂,但却一直好奇,听说小镇的路很神奇,走过的路再回返就和刚才不再一样。可等走出小镇后,再回头看,仍然是什么都没变。王用汲看着眼前仿佛迷宫一样的路线,深吸了一口气。
“得看你的实力了,海哥。”
不出所料又被海瑞吻住了。
黑夜里没人看到的地方,海瑞放肆得让人无奈。
接着王用汲又听到了刚刚听过的脚步声。
王用汲挣开海瑞,这才发现有个头发蓬乱衣衫破烂的人,正出神地盯着两个人看。邪门的小镇里,有个莫名其妙的人在大半夜看人接吻,别说海瑞,现在王用汲也想骂人了。
“你是谁?”海瑞怀疑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乱闯?”那人不回答海瑞,反而倨傲地反问他,“这里是有玄机的,走错了就出不去了。”
王用汲也同样倨傲地看了一眼海瑞,对身前的人得意地说:“我们是大货车司机,没有我们走不出去的地方。”
那个人眼睛一下瞪大,突然回头就跑。
“我不认识你们!我是自己来的,我没有坐过大货车!”怪人跑得很快,连声音也很快消散了。海瑞和王用汲来不及多想就追了上去,那人跑得虽然很快,还是被两个追得更快的人给按住了。
“你认不认得胡宗宪?”海瑞按住他肩膀,单刀直入。莫名其妙的问题让王用汲也呆住了,不知道海瑞在这里追上一个不正常的人,为什么要问胡宗宪。
那人别过头不看海瑞,哼出一口气:“我不认识。”
海瑞皱了皱眉头,没有放手,接着问他:“你是不是姓周?叫周云逸?”
王用汲一呆,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忽地想起,好像听说过的小镇传说里,那个几百年前被冤死的钦天监官员也叫周云逸。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人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挣扎了。
“我告诉你,胡宗宪不后悔带上你。”海瑞说着松了手,王用汲也松开手。
周云逸本来一动不动,现在肩膀有些抽动,王用汲听得出来,他在哭。
胡宗宪喝醉的时候,对海瑞讲过这个故事,醒酒后自己却忘记了。胡宗宪说,那小伙子虽然连累了他,但不是坏人。人的命天注定,他没有当官的命,和那个年轻执着的小伙子没关系。甚至有时候胡宗宪觉得,自己后来教的徒弟,也有点像那个小伙子。
那时候的小伙子,现在已经是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
王用汲被一串莫名其妙的对话搞懵了,只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算是安慰。周云逸抽抽噎噎地停下来,慢慢地开口问:“你们真是大货车司机?”
王用汲看了海瑞一眼,点点头。
“以后还是别来这里了。”周云逸眼神变得清亮了许多,不像是刚才疯疯癫癫的模样。“这地方邪,别给你们招上。”
“哪里邪?”王用汲紧追不舍地问,“这里不是有个八卦镇着?”
“镇不住啊……”周云逸抬头看向夜空,眼睛竟然在星光下微微发亮。“以后就别来了。”他的脸上出现怨毒的神色。“地下已经被挖空了。这几条路建的时候就有塌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大家一起玩完。”
海瑞和王用汲后背都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没人发现吗?”王用汲问。周云逸说得神神叨叨,王用汲还是半信半疑。
“他们都说我是疯子,疯子的话有人信吗?”周云逸冷笑一声。“他们的材料都做得好好的,什么也查不出来。”
“我信。”一直沉默的海瑞突然出声了。
“你信什么?”那人冷笑一声。
“邪的不是地方,是人。”海瑞沉声说。“我知道附近有几家铁矿,前些年还出过事。”
这下不但王用汲严肃了起来,那人也变得更郑重了点。
“铁矿的位置我都知道,我还能估出他们前些年的日均的运载量。”海瑞扶起周云逸,“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我们会想办法。”海瑞说着指向王用汲,“只要你说的有凭据,他都会整理好。”
“好。”周云逸下定决心一样点了点头,萍水相逢,莫名其妙,但海瑞的表情和声音,让他完全不用怀疑。就像当初胡宗宪也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
周云逸从小就是好学生,长大了考上大学,读地质专业,他曾经不太看得上这些开大车的司机们。
但是现在最能让他相信的,也都是大车司机。
“对了,你亲得太狠了。这里空气成分不好,我看他都缺氧了。”周云逸指了指王用汲说。
海瑞和王用汲想不到他竟然能生生换个话题,还一点都不委婉地说出来。
就算没全疯,也是个半疯。王用汲面红耳赤地想。
海瑞也终于明白了,这个邪门的地方,即使在后来重新修补了路面,也仍然会出事的原因。只因为路面一直在看不见地向下塌陷,总有新的断层现出来。
托张居正的福,海瑞现在还挂了个交管局的外聘顾问的名头,所以材料交上去,很快收到了批复。
有人专门来勘察研究,原来这小镇下曾经是一座巨大的陵墓地宫,所以用八卦镇守,也多年没有通车。可是后来上任的严副局长收了铁矿主的好处,不但允许挖矿,还专门修了车道供大车进出运货。只是严副局长倒台后没人再追问前责,反倒又修了新路,让这片不堪重负的地面岌岌可危。
铁矿都被封掉,小镇也暂时封锁整修,附近的路全都改道。一切都过去了。
再也没有人见过周云逸。
黄锦又招待大家给王用汲压惊。
“要不是海哥和王哥,那天就危险了。”黄锦后来听朱七讲起来也心有余悸。幸好海瑞和王用汲就在附近,不然谁也不知道那天朱七的命运会是怎样。
“好小子,不给我丢脸。”胡宗宪很高兴。两个徒弟,都是好手,关键时刻还能互相帮忙,不掉链子。
“可惜那个景点我们还没去过。”黄锦遗憾地说。
“以后哥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朱七信誓旦旦地说。
“对了王哥,”大柱突然问道,“那天你和海哥去那里干什么?”
王用汲的脸一下红了。
那天是海瑞的生日,王用汲本打算带着他在小镇里过个不一样的生日,却被各种意外事件打乱了计划。等到再想起海瑞的生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还有一个小时这天就要过去了。
王用汲有些懊恼地对海瑞说生日快乐,而海瑞却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就是今天。
于是海瑞伏在耳边对他说:“陪哥一起到下一岁吧。”
等王用汲想完这些事情时,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等他回答。
王用汲的脸更红了。
Chapter 26: 师傅
Chapter Text
开大车,都是师傅带着练出来的。
学车时要有师傅教,上路时要有师傅带。所以在这一行里,谁都有个师傅。
海瑞有,朱七也有,他们的师傅是同一个人。
再后来,年轻人自己也都成了别人的师傅。当师傅了,可以大张旗鼓把自己那么多年学到的东西都教给徒弟,还怕人家不吃,恨不得掰碎了喂到嘴里;当然也有了自己的权力,指使自己的徒弟跑跑腿,干点活,一天的疲惫也就消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当然得过得舒服点。
像朱七和海瑞这样开了十多年车的,都可以当别人的师傅,连老张也带过新人,虽然那小伙子开了半年就跑了。
可海瑞并不想当师傅。而朱七也根本不放心把任何一个人交给他。整天冷着脸话都不多说一句的,能教给徒弟什么呢?
直到新来的小王坚定地要上海瑞的车,朱七才让他先跟两个月。赵贞吉说,这小伙子两个月就走,不用费心教。不用费心的意思就是,扔给谁都可以。
王用汲也知道开车要认师这规矩,所以他上车就会规规矩矩地叫:“海师傅。”
有好事的老司机会偷偷问王用汲:“你师傅都教你什么?”
人人都知道海瑞开得好,可人人都不知道海瑞为什么开那么好。
王用汲笑:“他不让我叫师傅。”
海瑞不觉得他是王用汲的师傅。开车的所有操作王用汲都会做,又哪用到他来教?所以在听过几声“师傅”之后,海瑞打断了他。
“我不是你师傅,你叫我名字就可以。”
王用汲努力了半天,到底没办法直接叫出海瑞的名字,那显得太不尊重。最后还是挫败地对海瑞说:“那我叫你海哥吧。”
海瑞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大家没听到想听的,只能无聊地换别的话题。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想必海瑞也怕将来没了自己的看家本事。
但王用汲又觉得每天都要跟海瑞学很多东西。第一次跟车送货后,王用汲刚打算下车,却看见海瑞没有动,所以他也打算留下来。
海瑞开始检查仪表盘上的数据,检查后视镜,检查驾驶座附近的所有部件,见王用汲没有动,便奇怪地看他一眼。
王用汲觉察到海瑞似乎是嫌他碍事了,赶紧也动作起来,检查自己这边的后视镜,检查档杆,检查前挡风玻璃下的通风口,当然也因为慌乱地检查,错过了海瑞尽力隐藏起来的微笑。
海瑞并没觉得他碍事,只是好奇,每当回车入库后,曾经那些搭档都忙不迭地下车逃走,不知道王用汲为什么能老老实实地陪他查了二十分钟。
王用汲跟着海瑞开车上路,并不觉得有那么神乎其神。海瑞的操作都是最简单最朴素的动作,该快的时候快,该慢的时候慢,该打开警示灯的时候开灯,该等的时候也会耐心地等。海瑞只是无数大车司机中最守交通规则的一个,不知道其他人提起来为什么总是一副羡慕嫉妒又讳莫如深的样子。
直到海瑞用很快的速度过了一个急弯,王用汲才开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再后来,他见过海瑞在一段险峻的山路上帮一位被困的大车司机调头,见过海瑞开着大车爬上一段泥泞的山路,还见过他开着大车,逼停危险驾驶的司机却又不伤分毫,王用汲才渐渐明白了,那些人为什么觉得海瑞会藏私。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操作。
王用汲也想试试,他对海瑞说:“我来开,你来教教我行吗?海哥?”
海瑞果断地拒绝了。王用汲拿到驾照还不到半年,跟车也只跟了两个月,这时候让他坐上驾驶位,无异于是放了一枚炸弹在路上。
王用汲尴尬地点头,海瑞没错过他脸上的失望,于是停下了手里的活,认真地对他说:“你经历的太少,什么时候坐车都不再激动了,才能开车。”
王用汲明白海瑞的意思了,见识过各种情况,心才不慌,心里不慌,手里才稳,脚下才准。于是他跟着海瑞,在最冷的早晨化开车窗的霜冻,在最热的夏天给大车换冷凝水,走过乡村里最窄的桥,也开过几乎一动不能动的最堵的路。很苦很麻烦,但每一件都是新奇的经历,是他二十多年里从没见识过的,最粗砺的生活,那是驾驭一头野兽的过程中最真实的驯化步骤。
海瑞说,基本的操作谁都会,但开车不是开车本身,而是在开路。你走过的路,才能放心让车去走。
王用汲每一句都听进去了。曾经有人对王用汲说,这个人不爱说话,不好接触,你不理他就好了。
王用汲一直奇怪,海哥说了那么多的话,没有一句是废话,怎么会不爱说话呢?
王用汲转正后,还有人会好奇,连车也摸不到,为什么王用汲还要跟着他呢?
“小王,海瑞还没让你自己上路吧?”老张带着点挑唆的意味问他。
“不急,”王用汲随和地笑,“跟着海哥,光看就能学到东西。”
老张不相信地撇嘴:“那你都看见什么了?”
王用汲见到海瑞稳稳地守着所有的规则,不抢任何一个红灯,看到他每次转弯前都会等待几秒,把视野盲区覆盖的范围清空,才下一步行动,看他在每开出一个新路线之前都反复确认,能把自己的速度限制在最合理的范围里。
“就没超过一次时?”老张不信地问他。大车司机的时间最宝贵,他们侥幸,他们违规,为的都不过是别耽误货——耽误一次,扣掉的钱比赚的还多。
“没有。”王用汲的脸红了。因为某次他发烧误了行程,海瑞用突破极限的速度追了回来,但该遵守的规矩,也没有一样违背。
“这都行?”听王用汲讲得绘声绘色,几个司机不知不觉地围了上来。
“是。”王用汲见这么多人听,还有点不自在,但他想,海哥这样开,别人也可以学到。于是他讲海瑞如何控制着大车的速度,在每一个路口和转弯前迅速地降到安全范围,时刻观察着周围的车况,发现任何异常的前兆都及时变道躲过,而且因为对地图太过熟悉,插花一样地在高速和便道之间交替开行,在起点和终点间的地图上开出了一段仿佛是直线一样的轨迹——这些省下来的时间,刚刚抵过他生病耽搁的时间。
车队的人恍然大悟,虽然接下去的日子他们并不会如法炮制,但也好歹知道了,海瑞做到的事,其实他们也能做到。
只是谁愿意去做呢?
再后来,大家都喜欢围在王用汲这里听他讲路上的经历。比如通过装货时改变配货的重心让大车甩尾通过一段宽阔的路面,可以节省两分钟的时间;比如在路上遇到了其他车的异常轨迹时,海瑞能准确判断出前车的制动出了问题,避免了后面更大的事故。而每一段路桥的限速限高限重,海瑞也大都知道背后的原因。
没人问,海瑞不会主动讲,可压根也没人敢去问海瑞。
现在有了王用汲去问,还会回头给大家讲出来,何况王用汲讲起来就像是奇妙的探险故事,听的人也越来越多。
后来赵贞吉说,小王,以后每周三的下午,你去那个小会议室讲给大家听吧。
闲聊变成了任务,王用汲还有了点压力。但大家的兴致不减,还有好事的人听完后喊:“再来一个!”
而平时叫着“小王”的人,在听过后还会调侃着叫他“王老师”。
刚开始给大家讲的时候,王用汲还是车队年纪最小的人,听人叫“王老师”,只羞惭得脸都红了。可惜不管他怎么纠正,大家对下课后的一声“王老师”还是乐此不疲。王用汲到最后终于也习惯了这个称呼,再听到时候偶尔还会答应一声。
司机们唯一不懂的就是,海瑞那个人话都懒得说,怎么能给王用汲讲这么多?再说,他还不承认是王用汲的师傅。
王用汲离开车队的时候,大家心里终于一颗石头落了地,不为别的,而是他们终于明白,和海瑞处不来,不是自己的问题。
否则,那么随和好学又机灵的王用汲,怎么也受不了他走了呢?
王用汲再回来和海瑞挂单在车队,又操起了老行当,给大家讲安全驾驶。现在他听着有人叫“王老师”,已经面不改色了。因为车队有了更年轻的新人。
师傅们总有讲不清说不到的地方,有了王老师,正好能把那部分补上。赵贞吉对于这个安排也很满意。
大柱是爱学的年轻人,有什么不懂的他更爱找王用汲来问。尽管师傅朱七也开得很好,但对他显然就没那么耐心。
又被朱七骂了一顿后,大柱不服气地嘟囔:“还不是你教得太粗了?”
“我怎么粗了?”朱七怒道,“该说的都说了,该给看的也都给你看,还想怎么细?”
“人家海哥都是手把手教的!”大柱声音低了下去。
他看到过,那天王哥教给他判断车距后,王哥回到海哥的车上,就坐在海哥的身前,两个人的手都在方向盘上,一起看向车队的定位杆。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但他确定,王用汲开得好,是因为海瑞教得用心。
从小的时候老师就说,愿意手把手教你的,才是好老师。
“怎么手把手?!你告诉我怎么手把手?”朱七最怕大柱顶嘴,一顶嘴他就更想骂人了。
“就是,我坐到你前面开……”大柱说完了突然自己也觉得别扭。他和朱七都很壮实,两个大男人,这个姿势得把驾驶室挤爆了。
“你有病吧!”朱七快要动手了,他觉得大柱虽然愣了点,但一直算踏实,没想到竟然为了推卸责任,连这种话都编得出来。
“滚!”朱七在动手前还是压住了火气。
大柱和李玄都是年轻人,不同的是,大柱很好学,李玄却更相信师傅的经验。李玄跟了老张,老张谈起经验来,头头是道。
再次听完一段课之后,大柱和李玄争执了起来,一个说转弯前一定要停车一次观察路况,,一个说随机应变,哪有那么死板?
“不信给王哥打个电话问问!免提,听着!”大柱不服气地说。
大柱的电话打过去时,王用汲刚刚到家,衣服还没来得及脱,就被海瑞拉住要他兑现承诺。
两个人听到电话里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错了怎么罚?”听得出来,那是海瑞的声音
电话中还有怦怦的心跳和呼吸的声音。
听到心跳声突然变快,连呼吸也急促了一些,李玄的脸都吓白了,大柱也赶紧挂了电话。
王哥一定是不小心碰到了接听键,可他们也明白了,为什么他开车开得那么好。
原来开不好要罚的。
现在他们一点都不羡慕王用汲了,朱七和老张虽然会骂人,但好像还真没罚过什么。以海瑞的脾气,不知道什么样的残酷手段,让一向平和的王哥都紧张得心跳不稳呼吸不畅。李玄和大柱都见识过海瑞的黑脸,光是一句话不说都压迫得人恨不得逃走,要是动了手,简直不能想象。
但他们也明白,严师出高徒。王哥开得好,讲得好,当然都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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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 番外之过年 1
Chapter Text
对于春节,以至一切需要用团圆来庆祝的节日,海瑞都毫无感觉。从前春节,母亲会多做两个菜,而对于他自己来说,时间用学习来填充就可以了。自从寡母去世后,他再没有春节的概念,直到胡宗宪带了他,海瑞第一次在车上过了一个春节。那次他们约定的货没能赶在除夕前送到,两个人只能把行程再延长了一天,拉着一车的货物,奔行在除夕夜冷清而热闹的大街上。说冷清,因为路上几乎没有一个人;说热闹,因为满世界都是震耳欲聋的炮声。大车在轰鸣的礼花爆竹中穿梭,眼前是一阵阵硝烟,耳边是一声声炸响。胡宗宪满不在乎地穿过那一阵喧嚷,回头看着海瑞紧绷的脸,塞他嘴里一颗不知哪个年月留下来的糖块,笑他:“害怕了?”
海瑞摇了摇头,他一个人走过很多地方,从没害怕过,但他有点孤单。即使是身边就有最信任的师傅,他还是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幕墙。
再之后的春节,他都留在车队。那些放荡不羁的年轻人,即使再向往外面的世界,春节时也都会情愿或不情愿地回到家乡,陪着家里人过了年,享受一年中最长的假期,再在正月十五吃过团圆饭后陆陆续续回到车队,开始新一年的征程。赵贞吉会给所有人放一个足够长的春节假期,这点倒没人能够指摘。
但海瑞哪里也不去,他没有家,没有亲人。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守着车队,每天检查所有大车的车况,或者开车去附近的公路探查路线,像一个上满发条的闹钟,按部就班,从不误时。赵贞吉并不喜欢看他空车跑出去浪费油钱,但这点油钱换来一个免费的车队保安,还是比较划算,也就由他去了,还能少惹一肚子气。
胡宗宪也是一个人过春节,但很少叫上海瑞。他能自己喝酒,自己唱戏,自己开着车去各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发呆,甚至自己对着电视节目连笑带骂,这些都是让他惬意的打发时间的办法。比起让一个不解风情的木头桩子杵在身边,还不如一个人自在。所以这对无人光顾的师徒,唯一一次共度的春节,还是那次两人送货。
海瑞对春节第一次有了切身的体会,是王用汲来跟车的第一年。
淡季的时候,提前一个月就会有人陆陆续续地返乡。王用汲却并不急着走,虽然是淡季,但零零散散会有人委托他们配送年货,王用汲就坚持送完最后一车才走。
常走的村庄这时已经渐渐热闹起来,路边常常会有集市,有人在马路上闲聊,有人叫卖着好玩的物件,春联,鞭炮……好像一年来积攒的所有辛苦和麻烦,都能随着杀鸡宰羊的忙乱而消散在越来越红火的气氛中。所有人带着满身的收获和满心的喜悦路过他们的大车,王用汲心情好的话还会互相打个招呼。这些都是城市中越来越少的景色,每一处都让王用汲兴奋不已,
这个集市的马路海瑞已经开过了七八个年头,每到春节前都是一样的热闹,但所有的热闹都与海瑞无关。热闹意味着堵车,海瑞带王用汲第一次路过这个年货集市时就遭遇了严重的拥堵,各种各样的大车小车都随时停驻带些年货,几乎整整半天的时间都水泄不通。海瑞倒没焦躁,只是时刻准备着给油加速,没想到在他慢腾腾地挪动时,王用汲打开车窗买了一串糖葫芦。
行驶途中吃这种带尖锐签头的东西,无异于是在挑战自己的运气。换做是以往海瑞会黑脸,甚至发火。但海瑞回头准备提醒时,王用汲却用力把糖葫芦串掰成两段,递给海瑞说:“我自己吃太慢,你帮帮我,海哥。”
海瑞莫名其妙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半串糖葫芦,还没办法拒绝。海瑞最终把车停在路边,接过半串糖葫芦。
很小的时候,他也曾经看到别人去买,但自己也只是咽咽口水就挺过去了。等他长大后可以自己买时,对这东西却早就没什么兴趣了。
半透明的金黄色糖衣里是鲜红的叫不出名字的浆果,光是看着就很满足。海瑞转过头去,咬下了一枚。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王用汲看见自己第一次吃糖葫芦的样子。
王用汲说自己吃得慢,事实上海瑞刚刚勉强把这颗糖葫芦咽下去,王用汲已经把手里的吃光了,嘴边还沾了一块亮晶晶的糖屑。见海瑞手里还剩了很多,王用汲不好意思地皱眉笑:“有点酸,是吧?”
海瑞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何止有点酸,那浆果酸到他一向冷冰冰的脸差点有了表情,酸到他想把视线里那块糖屑也吃下去。
海瑞强行管理着表情,一口气把剩下的几个浆果全都吃掉了,最后摇了摇头:“不酸。”
回程的路上,有小孩子在放鞭炮。海瑞不喜欢听鞭炮,他小时候没有玩过,而现在噼里啪啦的乱响中,跑动的小孩子在烟雾中忽隐忽现的身影更让人头痛。海瑞小心翼翼地驶过那段最混乱的路线,躲过鞭炮的轰炸,躲过跑来跑去的小孩子,王用汲忽然笑了。
“像是在拍战争片,”王用汲乐不可支地说:“这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我有次在除夕夜坐车,简直像是在闯敌军的封锁线。”
海瑞忽然想起那个他和胡宗宪一起度过的除夕,当时他觉得又烦躁又无聊,现在突然想到,如果和王用汲一起度过,一定会像一段奇妙的冒险电影。
那个春节回家前,王用汲给大车的后视镜上粘了两个小灯笼。
“放心,不会挡视线。”王用汲笃定地说。
王用汲这么说,海瑞还是不敢信。后来他把两个小灯笼摘了下来,挂在路边的树上。但从此以后,他对春节都有了带着声音和颜色的记忆。春节是金黄的,透明的,亮晶晶的,鲜红欲滴的,劈啪作响的,带着硝烟味的,还有若隐若现的烟雾。
春节前的两个月开始,就是大货车生意的淡季。大多数的司机已经开始准备回家过年的事宜,眼看最近大家也都无所事事,朱七索性大手一挥:“都早点回家吧!我和锦宝也要回家过年。”自从和黄锦结婚以来,朱七还没带她回过老家过年,往年生意不错,朱七也脱不开身,年夜饭大都在车队和留守的司机一起喧闹一番就算。今年既然能清闲一点,他打算正正经经地带着媳妇回家过年,让黄锦感受到一家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是什么滋味。
大柱和柱嫂每年都会提前回家。他们老家的小镇离这里并不远,从小年开始就忙活起来。两个都很能干,所以每年的春节都忙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谭纶不喜欢回家过年,每当回家过年,就会被父母和所有亲戚追问,什么时候结婚?
但谭纶还是会每年都回家。毕竟他也无处可去。谭纶吃着饭看着手机里车票的信息,漫不经心地问:“老戚,你什么时候回去?”
自从合住一起,谭纶的称呼也越来越嚣张,从戚支队变成戚继光,最近觉得三个字实在是拗口,索性变成了老戚。
“我要值班,回不去。”戚继光定定地看了谭纶一会,低头吃了一口饭。
“你都几年没回去了?”谭纶吃惊地看着戚继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已经习惯了,提到不能回家过年,连点波澜都没有。
“五年吧。”戚继光继续波澜不惊。
“你家里人不急吗?”谭纶惊讶地坐直身体,“你自己过年?过了五年?”
“不然呢?”戚继光失笑,“你以为单位会组织一起过年吗?”
谭纶没说话。他有点同情戚继光,想象自己如果五年不回家,好像嘴里的饭都不香了。
“我有小七陪着,”戚继光不在意地笑笑,“可惜它胆子小,怕鞭炮声。”
小七听到自己的名字,支起耳朵来心虚地看了一眼戚继光,被谭纶揉进怀里,顺势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王用汲再回来后,已经和海瑞一起在车队过了两个春节。朱七和黄锦近两年都没有回老家,年夜饭就是几个人带着胡宗宪,一起热热闹闹吃一顿。而吃过年夜饭的回家路上,王用汲也总会买一根糖葫芦。那些沾在脸颊的亮晶晶的糖屑,后来都落在了海瑞的口中,一点都没浪费。吃过糖葫芦,两人就开着车特意穿越鞭炮声最响的路段,假装自己是战争片里的运输兵——去年还碰巧阻止了一次火灾的隐患。
这一年所有人都忙忙活活准备远行回家的时候,王用汲还是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两三年的时间,他们已经把无人问津的乡间公路的路网跑遍,去掉了海瑞手机里的所有标记——除了最后一处还不能去的地方——也看遍了这一带的所有风景,帮助了更多的人,王用汲自己的手机导航里也标记了很多新的地点,却都和之前的目的无关,他们要做更多的事。
所以即使大家都在忙碌地动身,王用汲还是按部就班地策划着自己的事,打算年前再准备得充分一些。
王用汲很平静,海瑞却不平静了,他偶然听到了王用汲和家里的视频通话。
“两年没回家了,再不回来我怕不认得你了。”电话那边的老王郁闷地说。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海瑞从背后圈住王用汲,沉默一会开口道:“七哥要我和师傅去他家过年。”
王用汲一愣。
“所以你……今年回家过年吧,”海瑞亲了亲他后颈,低声说,“七哥家床没那么大,不能招待那么多人。”
王用汲还想问什么,所有的话却都被堵在了口中。海瑞的身体火热,连动作都比往日更热烈。
王用汲最终决定回家了。他本来不太相信海瑞的话,专程去找朱七问清楚后,王用汲定了提前半个月回家的机票。他的确很久没回家,现在有点想家。
朱七其实没有邀请海瑞和胡宗宪。因为胡宗宪很早就告诉朱七,带着媳妇好好在家玩几天,属于你们两个自己的时间不多,难得你不用开车,小黄不用做饭,好好地过几天消停日子。
朱七问:“你怎么办?”
胡宗宪笑得神秘莫测:“我还用你操心?”
胡宗宪当然不用任何人操心,他觉得这几年被年轻人绑架了,过得很不自在,他打算自己过一个自由自在的年。柜子里还藏着两瓶酒,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来自己好好品个够。
可惜朱七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眼看离除夕越来越近,朱七给他打电话,说有一车急货,他没法回到车队,问胡宗宪能不能叫上海瑞,帮他出一趟车。
胡宗宪更高兴了。在车上的时间对他来说,比在床上和酒桌上的时间都更有吸引力。
这车货很急,全都是冷冻生鲜,没法耽搁。听说路途也很远,隔着一个省的距离。海瑞在手机导航上查看时,意外地发现,那个地址竟然就在他手机导航里最后的一个标记附近。
海瑞的手一瞬间有点抖。胡宗宪看得莫名其妙,拿过海瑞的手机一看,也皱了皱眉。
“怎么了?嫌远?怕又跟我在车上过年?”胡宗宪把手机拿远了点。他也开始老花了,那些细密的字看得一点不清楚。
“在小王家附近。”海瑞从鼻孔呼出一口气。他现在也不再瞒着胡宗宪,提起王用汲的名字也说得理直气壮。
胡宗宪又皱了皱眉。让海瑞骗王用汲回家的主意还是他给出的,他说,老王想儿子,小王又倔,你别让人家亲父子生分了。
“老七可真会找麻烦。”胡宗宪不满地点着一支烟,吸了两口又重重地掸去一点烟灰。
“放心,咱们快去快回,师傅教你怎么躲,不会让他抓住。”胡宗宪又得意起来。当年避着交警东躲西藏的本事他一直想教给海瑞,哪知道这小子不上道,愣是一点也不学。
已经隔了十年,胡宗宪再次带着海瑞开在农历年底的大街上。这次不一样的是,海瑞坐在驾驶座上,而他坐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胡宗宪不得不承认,他的确老了。
今年的冬天很冷。天上还下着小雨,周围的鞭炮声零零散散,阴沉湿润的空气中隐约有了过年的气息。海瑞却没像十年前一样紧绷着脸,那些稀落的鞭炮声都预示着,快要过年了,他的记忆中慢慢涌进了那些鲜活的带着声音和气味的画面,好像心里也变得暖了一些。
定货单上说要在除夕送到就可以,胡宗宪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催他,可海瑞还是开出了比平时快得多的速度——不仅是因为着急,更因为他对这段路线,实在是太熟悉了。
海瑞从没来过这里,更没机会像平时一样亲自探路。但自从明白导航中那个标记的意义后,海瑞用他不太灵光的搜索能力,硬生生在脑中拼出了一个完整的,甚至带着街景的路线图。所以师徒两个人一路顺畅无比,还赶在除夕前一天的夜里,到了接货点。
让海瑞没想到的是,接货人电话打不通,总是被挂断。
一整车的生鲜被他们紧赶慢赶送到了地方,却没人接货,朱七还从来没有这样不靠谱的时候。胡宗宪顾不上大过年的,打通了朱七的电话就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
“你们说没人接?”朱七在电话另一边愣了半天,赶紧又对着话筒喊,“等我问问主顾,给你们打回去。”
深冬的夜里,大街上没什么人,偶尔有过路的车辆,隐约还能听见鞭炮放响的声音。稀稀落落的小雨中一老一小尴尬地守着一车的货,面面相觑。
好在那是胡宗宪和海瑞,什么情况都见过,什么条件都忍过。大不了,师徒两个在车上都可以将就一晚。虽然他知道王用汲也在这个城市里,可之前既然说了谎,当然不能亲自去戳破。
接着海瑞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晃了一下,所有的景物都骤然变得清晰而模糊,仿佛周围一下子从黑夜变成了白昼。清晰是因为周围似乎瞬间被照亮;而模糊是因为,他的眼睛,全都聚焦到了一个人身上。
王用汲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隔着一层雨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同样也藏不住一丝惊喜和慌乱。
胡宗宪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两个。王用汲穿着一套他从没见过的,干净合身的休闲衣物,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就像和他们隔了一个世界。胡宗宪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海瑞一身灰突突的工装棉服,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吹嘘能带着人家躲开,结果被堵了个正着。
两个人的眼神都有些心虚和躲闪,却还是被对方牢牢吸住移不开目光。海瑞向前两步,就在他的手刚要捏在王用汲的脸上时,胡宗宪突然几步奔过去,一脚踹在海瑞的屁股上。
胡宗宪看到了王用汲身后远远的地方,还跟了一个王老板。
“你小子?是你小子?”胡宗宪对着王用汲又气又笑,他不能去踢王用汲,也只能拿海瑞开刀。
这车货物是王用汲定的。他去问朱七过年的计划时,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就猜到了海瑞是联合了朱七来骗他,可是问了一圈,师徒三个铁板一块,竟然谁也不肯承认。王用汲索性冒个险,要阿根用自己的新号码在朱七那里询价下单,想看看朱七什么反应。就是没想到阿根执行得十分彻底,不但询了价,还下了订单,交了定金,价格不菲。
朱七本来想说,过年了没人送,然而听到定金,眼睛都直了。
自己已经帮海瑞骗过了王用汲,他反正一个人过年也没意思。朱七琢磨着,这一单的运费,全都算在海瑞头上好了——车队以后能有大主顾,比一单运费有用得多。
阿根是靠谱的助理,老板能想到的事情,在阿根手里全都办得妥妥帖帖,像这种不需要经过中层高层董事会的决策,更是不需要老板多说。春节前老板念叨着要与什么慈善机构合作,阿根还没听到下一步消息,王用汲就来找阿根,说要他帮个小忙,订购一车生鲜,指明从临省拉过来。
阿根立刻明白了,今年南方气候异常,有寒流灾害,老板应该是要捐东西了。
阿根还知道,老板早就看上了朱七,所以阿根索性一步到位:赶在除夕让朱七赶到,好客豪爽的老板肯定会留他过年,拉拉感情,再接下来,把朱七留在车队,顺理成章。慈善机构也合作了,车队队长也拉拢来了,一箭双雕。
阿根忙完最后一点工作,喜滋滋地回家过年了。
只没想到最终来送货的是海瑞。
王用汲并没打算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海瑞。回家过年是他计划内的一部分,这个计划没有包括海瑞,他的新号码接到电话时本来还慌了一下,但现在对上海瑞惊喜的眼神时,好像什么计划也没那么重要了。
王用汲下楼时并没说去做什么,但王老板像有什么感应一样,从来不尾随儿子的人,竟第一次莫名其妙跟着出了门。
却没想到遇到熟人,还买一赠一,带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
更没想到这个半生不熟的人,看起来和王用汲熟得多,王老板看到自己儿子脸上的复杂神情,快冲破五官跳出来了。自从回家以来还没看过他这副神气。而那个半生不熟的冷脸男的眼神像沾了胶水一样粘在儿子的脸上——幸亏被老胡踹开了。
王老板环顾一圈,猜着这一车货都是王用汲干的,虽然不太理解,还是对胡宗宪扬了扬手。
“来家里坐坐!”王老板说完回头瞪了王用汲一眼:“你叫来的货,你自己接。”
胡宗宪无奈地看了一眼海瑞,跟着王老板进了门,顺便也瞪了一眼王用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竟然把海瑞骗到家里来,赶在过年前,埋了这么大一个雷。
雨还没有停,王用汲急着下楼,连外套也没穿,心虚地目送了老爷子上楼后,这才开始觉得冷了。
海瑞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用力裹在王用汲的身上,接着撸起了袖子,熟练地问出来一个他几乎每天都会问的问题。
“货卸在哪?小王总?”
Chapter 28: 番外之过年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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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用汲的家和货栈离得很近,但他们不需要去货栈,因为他的家很大,在这个独门独院的别墅里,就有一个冷库。
冷库很冷,海瑞很热。尽管没穿外套,但海瑞身上已经冒出了白气。平常装卸货会有装卸工,但临近年底的夜晚,又哪里哪有装卸工?阿根本来约了几个临时的装卸工等待明天接货,却没想到海瑞的货送早了。
王用汲也脱掉了外套,两个人出车时他从没闲过手,当然现在也不能。整整一车的生鲜,全都卸完时,两人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而王用汲本来光鲜干净的衣服已经快像海瑞的一样灰了。
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紧接着又卸了一车的货。所有工作都完成的时候,海瑞也觉到了累,他现在急需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来慰藉。
冷库的大门紧闭,两个人也紧紧拥在一起。谁也没去问对方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见到面,但见都见到了,也不需要再多问什么。
说到底两人不过才分开了十多天,比以前所有的分别都短得多,但海瑞从这年冬天第一眼看到挂着糖衣的糖葫芦时,就不能避免地想起王用汲。想和他一起再买一串,想和他一起穿越那些可笑的封锁线。
甚至当胡宗宪说,能带着他躲开王用汲时,海瑞还有一秒的抗拒。
还好,师傅第一次说了大话,不但没躲开,还一头栽到人家怀里。
卸好了货的两个人灰头土脸地进到家里。胡宗宪本来在沙发上与王老板闲聊,见到两人走进来立刻脸色一变,站起身来对王老板说:“货送到,我们得赶回去了。”
王老板马上把胡宗宪拉坐下:“急什么?晚上住在我这。”
王用汲的家不算富丽堂皇,但处处能昭显主人财力和地位的装修,已经把胡宗宪和海瑞衬得格格不入。甚至王用汲一时想不到该让海瑞坐在哪里。
王用汲的母亲春节约了姐妹一起出门游玩,于是父子两个在冷冷清清的家里准备过年。乍然到来的老朋友让王老板很惊喜,说什么也不肯让胡宗宪走。毕竟他年轻时热情豪爽,让自己的兄弟手下留宿家里都是常事。近些年家业大起来,除夕反倒没那么热闹了。
王用汲还是有些心虚,于是赶紧走上前说道:“我去酒店定两个房间。”
“酒店今晚没房间。”王老板随口一说,不容置疑。
王用汲不说话了。他知道,即使本来有房间,现在也不可能有了——酒店老板和父亲是朋友。
“家里有房间,”王老板又不满地看了儿子一会,才哼了一声,接着说,“去收拾两间出来。”
王老板说完淡淡扫了一眼王用汲,继续与胡宗宪聊天,像压根没看到海瑞这个人。
从楼下见到海瑞时,王老板就有一种不那么舒服的感觉。他猜到王用汲想对手下人好一点,可他们之间看起来没分寸,没上没下,亲密到越了界。更可怕的是,自己的儿子好像还不觉得不对。
上次在服务区偶遇后,阿根打听回来告诉老板,什么朱七,什么齐大柱,什么胡宗宪,都不是王用汲的人,真正属于王用汲的,只有那个黑脸司机。
这次再见面,王老板觉得不舒服了。
儿子爱玩爱交朋友,和手下打成一片,对那个人亲密无可厚非。可他似乎没看清自己的位置。王老板能看得出,他看向王用汲的眼神里有专注,有关切,还有一种仿佛在守卫领地的戒备,却唯独没有服从与恭顺。
于是王老板带着胡宗宪进门时就想好,得敲打下,让海瑞有点自知之明,别以为和老板亲密了就没有界限,王用汲自己看不出来,他打算替儿子表达。
“不靠谱,”王老板又回头对胡宗宪笑道,“早知道是你,我应该亲自来接。家里总比外面住得舒服些。”
处处念着胡宗宪,处处不提海瑞。
胡宗宪还没等说话,王用汲先忍不下去了,他宁可父亲对着海瑞破口大骂,也胜过这样视而不见,这不仅仅是敌视,而且是在践踏。
王用汲很后悔那个冒失的试探,最初要阿根去找朱七询价只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陪海瑞过年,然而一步步变成现在的样子,说到底还是自己惹的事,他得负责。
“给胡伯伯收拾一个房间就好,让海哥睡在我房间。”
王老板这才抬头正视着儿子。这小子,脸上都是污迹,竟然还对着自己冷脸。
王老板还是强忍着一阵阵的怒气,压住声音冷冷地说:“你就是这么待客的?拿出点主人的样子来,先去把脸洗了。”刻意把主人两个字咬的很重。
胡宗宪坐不住了,给别人带来家庭纠纷这种事,他一辈子都没遇到过,想不到赶在大年夜前一天,让人家家里剑拔弩张。而始作俑者还是自己。
“我们哪需要那么多地方,”胡宗宪说着揽过海瑞的肩膀对王老板打哈哈,“我们都这么痩,一个房间足足睡得下。”
今天住下来,明天一定得赶回去,又要在路上过除夕了。胡宗宪喝了一口茶,心里想着,路上过就路上过,他年轻时也是这么过来的,海瑞当然也不怕。胡宗宪自己无所谓,有钱人,没钱人,尊不尊重,对他来说也不过都是主顾和朋友而已,但他和海瑞一起来的,他不能让徒弟委屈。
自始至终海瑞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背向着王老板的时候,给了王用汲一个安抚的眼神。
海瑞并没觉得哪里委屈,他早就习惯独来独往不被人注意。如果对方不是王用汲家的老爷子,也不过就是一个有点倨傲的主顾而已。何况他很久前就想过,只要没人伤害到王用汲,那没什么事值得计较。
说是两个人都睡得下,海瑞还是让胡宗宪睡在床上,自己打了地铺。
王用汲也后悔刚刚一时赌气,不肯收拾房间。然而话都放出去了,也不好再吃回去。好在那是海瑞,睡一夜地板完全顶得住,毕竟王用汲自己和海瑞出车时,也曾经睡车厢,打地铺。大家都是成年人,不需要谁过分地心疼谁,保护谁。王用汲暗暗地想,冲动是魔鬼,他可不能再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让胡宗宪和海瑞为难。
大家都睡得很好,唯一没睡好的是王老板。
王老板迷迷糊糊想了一晚上,等早上起床时才发现,虽然天已经晴了,但昨夜的一场雨还是留下了痕迹——窗外的路面结冰了。
这是近几年最冷的一个除夕。王老板心里又犯了嘀咕。这时候把人赶走太不人道,可是留他们在这里过年?王老板想到儿子的态度又有点堵心。
王老板还在心烦意乱,却看见王用汲从门外回了家,再扫一眼门口,已经没有两位客人的衣物。
“他们走了?”王老板觉得不可思议,又有点生气。胡宗宪和自己认识了半辈子,竟然一个招呼没打就走了。
“我们先去送货。”王用汲说着又披上了那件又丑又土的工装外套,“我订的冻肉和海鲜,今天全都要送到周边的福利养老院。” 买了这么多计划外的生鲜,放在谁家也吃不完,吃不完就只有送出去。
王用汲说完回头就走,王老板头上都要冒火了,于是顾不上穿外衣,也追了出来:“带上我!”
明明儿子是回家来过年的,结果除夕的早上会剩自己在家。儿子在外面太久,心都野了。
胡宗宪和海瑞刚刚装完货还没上车。王用汲抢先一步靠在车门边,拍了拍车门上核载2人的喷漆,嬉皮笑脸地看着胡宗宪和老爷子。
“不好意思,满员了。”
王老板咬牙切齿地看了一会王用汲,对海瑞说了从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来开我的车。”
接着又对王用汲低声骂了一句:“把老子衣服拿出来,冷死老子了。”
王用汲把海瑞带到王老板的七位数的车前,还是忍住笑碰了碰海瑞的手臂。他明白自己的老爹想用排场震慑对方,却不知道掉进了人家的绝对领域。
除非打算买下来,否则海瑞眼里的车,从来没有价格,只有性能。
海瑞没露出任何惊叹艳羡的表情,只是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车况,接着坐在主驾驶位置上仔细熟悉了一遍按钮。
王老板看着海瑞的动作,不动声色。
难怪儿子对他似乎特殊地好,果然是万里挑一的司机,虽然看上去总是带着一点不合时宜。王老板没那么气了。
海瑞开着七位数的车走在前面,胡宗宪开着大车带着王用汲慢慢地跟在后面。路面上的冰还没化,除夕的早晨并没人在意这件事。晚上就是大年夜,路上有什么阻碍也都挡不住人们回家的心。
“你小子,真会惹事。”胡宗宪气哼哼地对王用汲说。他不能想象前面的车里正在发生什么,更没法去阻止什么,也只能对着王用汲无奈地叹气。
王用汲摸了摸额头没吭声。现在这微妙的尴尬处境虽然不是他直接导致的,毕竟也都和他有关,所以也不打算辩解。
“被你老爷子知道了,都得怪到我头上。”胡宗宪惆怅地说。
“放心,”王用汲不在意地说,“我有分寸。”
有个屁的分寸,胡宗宪心里骂了一句。他不喜欢找麻烦,他自己年轻时惹过好几次麻烦,吃的苦头让他变得谨慎了许多。
但王用汲并不怕。他和海瑞一起也惹了不少事,可没一件不能解决。
而且,他相信海瑞。海瑞眼里压根就没有麻烦,只有需要解决的问题。
前车比胡宗宪想象得安静得多。海瑞开车时不喜欢说话,而王老板还在走神。
王老板年轻时什么苦都吃过,甚至曾经一大半的除夕夜都是在仓库和货栈度过的。但他不觉得苦,想到儿子将来不会吃这种苦,他就有用不完的力气和精神。
可是没想到打拼了半辈子,儿子还想再来一遍。
他已经很多年没在除夕的早上出过门,当地人对年节都很重视,每家每户都会一早起来就忙活当晚的年夜饭,可现在他却跟着不靠谱的儿子,不靠谱的朋友,和儿子这个看起来还算靠谱的朋友,拉着一车生鲜去福利院——不是一家,而是九家。
王老板考虑过与慈善机构合作,因为会有政府减免税负。反复谈了几次还没谈成,想不到儿子竟然捷足先登替自己来铺路。
路上王老板接了一通电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王老板打得很大声。
“儿子回来了,我今天哪里也不去。”
“哪有带老婆回来?连个人影都没有!如果他带回来,我就放全城最大的烟花。”
“哈哈哈哈,你舍得,我就舍得。”
“不说了不说了,前面堵得厉害。”
已经到了城郊。王老板挂了电话,皱眉看向前面堵成一团的路。很多年没在这天早上出门,他还不知道,这里的集市即使是除夕的早上也在开着。满街的人间烟火气,他也好久没体会到了。两台车慢吞吞地在马路上的集市中挪动,周围的人影匆匆,路上喧嚷热闹,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叫卖声与聊天声此起彼伏。海瑞瞥了一眼窗外的糖葫芦,稳稳地驾驶着手中的车,挪出最拥堵的路段。
挪出这段路,王老板才看到了拥堵原因。
一台厢货因为冰面太滑开出了路面,掉在路基下。好在没伤到人,但那货厢斜斜地停在坡上,已经摇摇欲坠,再过一会难保要翻车,司机正在努力找东西顶住车厢。周围看热闹的人完全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还围在一起叽叽喳喳。海瑞来不及多想,赶紧把车停靠在路边下了车,忘了车上还有一个老王。
“别站在那边!”海瑞对着围观人们吼了一声,跑过去跟司机一起抵住车厢,又冲司机吼道,“你不要命了?马上就要翻下来了!”
“大哥!”那人哭丧着脸叫道,“我不顶住它,一会翻下去就真的完了。”
胡宗宪和王用汲也已经停了车赶过来。胡宗宪见得多了,训了司机两句就回头问海瑞:“车上有没有绳子?”
王用汲一听就明白过来,迅速跑回大车上拿出牵引绳,而海瑞帮司机顶住车厢,否则怕再过一会人就要被车压扁。胡宗宪站在货车边利落地打了一个结,三个人没多废话,可是所有的行动配合无间,干脆利落,无需多话——那是大车司机之间独有的默契。
胡宗宪很多年没有绑过牵引绳,手上却一点不生疏。三个人各忙各的,几分钟之内,就已经把小货车的车头厢尾都挂了钩,另一头缠在一棵树上,总算让这小货车暂时稳住态势,司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扶着膝盖稳住发抖的双腿。他自己也知道,刚刚正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王老板坐在车里一直没动身,本来还想在车上用沉默敲打一下海瑞,让他知道自己和王用汲是父子,和胡宗宪是故交,海瑞想和他们一样亲近,还差得远。结果话还没说就被排挤在外了,刚刚那一阵,仿佛自己才是个外人,这让他有点气闷。
胡宗宪问下来才明白,这司机是远处的农民,攒了一车土豆打算拿到集市上卖掉好回家过年,却没想到这天一早路面结冰了。路面太滑,车身太重,司机脚下没准,一脚油门后小车一下子滑到了路基下,卡在一块石头边。
“怎么不叫拖车?”王用汲问他。
“叫不起,”司机不好意思地说。这一车土豆赚的钱不多,当然能不叫就不叫。他舍不得花钱,所以打算叫老乡来一起帮忙拖出来,可老乡的车坏在路上了。何况现在这里的拥堵情况,拖车也要花一段时间,他倒不如老老实实地把车顶住,等老乡来救援。
“那你就这么等着?”胡宗宪皱眉问他,也发不起火了。他见过的有钱人和没钱的人,比身边这三个人见过的加一起都多。
胡宗宪知道,有的人一年全部的希望都在这里了,他们不惜力气,可以吃苦,可以冒险,也要守住这一车土豆。
陆陆续续有几辆车通过,看到路边怪异的一幕也都停了下来,七嘴八舌出主意。有的说一起去推,有的说要么用车拉出来,还有的说打开车厢,把土豆先卸车……一年的最后一天,看到有人受困,所有人也都不吝于展示善意,去一起帮助那些需要帮忙的人。
只是每个方案听起来都不可行,司机仍然一筹莫展,打算就靠在这里等老乡的车修好来救。
“怎么?我们一台车的马力不够,三个一起还不行?”有人问。
“不行,路面太窄太滑,用不上力气,挤在一起容易出事。”胡宗宪吸了一口烟,皱着眉头否定。
“那台大货也不行吗?”有人瞄向胡宗宪的大车。
“车身太重,带车打滑更危险。”
胡宗宪看起来就像一个最靠谱的老司机,所以他出了声,就没人说话了。
海瑞突然说话了。
“师傅,6.7T,在这种路面能带得动十吨。”
“胡说八道,这里哪有6.7T的……”胡宗宪也不说话了,他们突然想起来,好像忘掉了一个人,和他的车。
海瑞看了一眼王用汲,王用汲二话不说,回身就拉开了父亲的车门。
“借一下你的车。”
海瑞说,路面有冰,最好再减一点配重才安全。那司机为难起来。现在卸下土豆,怕冻坏就不好卖了。
海瑞又回看向了车里的王老板,两个人这才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对视。
海瑞的眼睛里明明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对抗,没有乞求,也不是命令,却好像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于是王老板百般不情愿地从车上走了下来,减了了八十公斤的配重。
Chapter 29: 番外之过年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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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板并不是喜欢炫耀得瑟的人,所以他买车也不招摇,还是从一个朋友那里过户的二手车。
然而即使是二手车,也花了七位数的钱。
现在这些路过的司机们,都张大了嘴巴,看着他们见都很少见的一辆劳斯莱斯,拖着一辆装满了土豆的小货车,缓缓地爬回路面。劳斯莱斯的司机目光沉稳,手下很准,控制着速度的脚力也够狠,即使是在这样结冰的路上,仍然看不出一点打滑的迹象,竟然还能恰到好处地用软连接的方式带动身后没有司机的小货车。小货车最终停在路面上的一刻,几个围观的老司机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掌声。
司机看起来很冷很硬,刚刚大家讨论得那么热烈,他都一声没出。然而看他启动又停车的过程,大家觉得他绝对配得起这台车。
“慢点开,过年了,不急这一刻半刻。”胡宗宪苦口婆心地劝着司机,周围刚刚要帮忙的司机们也都纷纷点头称是。看那个像黑脸保镖一样的神秘司机都叫他师傅,师傅一定是更了不得的人。
王用汲拦住了小货车的司机。
“你的土豆我全都要。你陪着我们跑一趟,油钱另算。”
一段小插曲过后,剩下的路倒是很通畅。九家福利院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没有一家能顺路送到。然而海瑞和王用汲一起开车的两年多来,走遍了无数乡野里的偏僻路线,曾有人托运寄送给山里人家的物件的运单,即使不赚钱,两人也从不吝惜时间去完成。所以绕了再多的路,也不过是每天的重现和预演而已。
王老板很久没在乡间的路上穿行,当海瑞开着车平稳丝滑地绕行在复杂的路上的时候,王老板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他自己也曾经开着一台小车在乡间跑来跑去,拉生意,谈业务,那时候虽然忙碌,却也很充实,很快乐。不像现在什么都有了,儿子却不愿意回家了。
现在海瑞带着他,身后跟着一台大货车,一台小货车,好像那种充实的,让人兴奋又充满希望的的感觉又回来了。虽然这个处处透着不合时宜的司机在上午的时候,用他的车去拉土豆,还把他从车上请了下来。这让他有点不爽,但收获了周围那么多人的掌声,又让他有点飘飘然。
海瑞开得很稳,稳到王老板思绪飘到了天外又飘回来,都不觉得有任何的异样。他到底没忍住多问几句。
“你来过这里?”
“没有。”
“你对路线很熟嘛。”
“还好。”
当然很熟。海瑞心里想。他已经无数次地在地图上脑海里推演预习这里的路况。他想等有一天需要亲自拔除这个标记时,可不能露怯。
王老板不作声了。
这个人冷得像块冰,话都不会多说两句,做事却让人踏实放心。即使昨天经历了一些小尴尬,却还是不卑不亢。这样的人,倒也可靠。只是儿子还是太年轻,怕把握不好分寸。
王老板不愿意再多想,这一天忙下来,年夜饭一定要留人家在家里吃了。
王老板年轻时也算交友广泛,留几个朋友在家过年都是常事。只是年纪大了后来往也都少了许多。虽然对于海瑞仍然感到别扭,到底还是觉得有人在家更热闹些。
拗不过王老板的热情,胡宗宪还是答应了留下来过年。胡宗宪心里想着,万一再有什么不对劲,拉起海瑞就可以跑路。
近些年春节的气氛不浓,女主人不在家,许多传统的仪式也都被迫省略掉,春联却还是要贴。
胡宗宪得意地拍拍海瑞的肩:“你去。”
海瑞的个子最高,手最稳,每次给大车盖苫布,车队里只有他可以不靠搭档就能独力完成。贴春联这种事,当然当仁不让。
“你去。”王老板用手势阻住海瑞,看向王用汲。
春联只有家里人才能贴,胡宗宪不在意,老爷子却是在意的。无关面子,这是规矩。
王用汲也很在意。
“你还记得城西的叔叔吗?”王老板想起上午接的电话,看着站在梯子上对春联的王用汲,意有所指地问。
“怎么了?”王用汲突然警觉起来,身体一晃,海瑞本能地伸手扶住,又迅速松开了手。
小的时候王用汲听起老爸和他开玩笑,说要和人家女儿定娃娃亲,虽然长大了知道不过笑谈一场,然而在这时提起来,就觉得话里像有一层深意。
“他说他攒够了钱买一台大货车。”王老板仍然笑眯眯地。这两天儿子看起来对他都有些冷淡了,还是这样随时要炸毛的样子更让他有安全感。
几个人立刻都明白王老板在说什么了,王用汲却放松下来。
“你要卖给他一台吗?”王用汲皮笑肉不笑地回敬老爷子一句。
“他让我问你,说的话还算不算。算的话,明年就来帮我贴春联。”
胡宗宪的脸色有点绷不住了,他不知道老王这时候提起来是打算干什么。他等着如果再有什么破坏气氛的话,他打算拉起海瑞就走。
“算,怎么能不算?”王用汲的语气漫不经心,但带着不易察觉的坚定。海瑞觉得自己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他明白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王老板哼了一声,有点郁闷。
他当然不会包办儿子的婚姻,不过是想逗一逗他找一找儿时的掌控感,但好像并没有感受到掌控的快感。
“海哥,帮我贴这边。”王用汲扶着海瑞的肩膀跳下梯子,扔给他一条长长的下联。
年夜饭是王老板早就在酒楼定好按时送来家里的,所以几个人倒省出了功夫不用去厨房忙活。有酒有饭,父子两个的气氛就比下午缓和了很多。
“我本来是爱热闹的人,这两年都冷冷清清地过年,今年你妈妈也不在家。人再少下去,我都要换个儿子了。”王老板对着王用汲说完话,又冲着胡宗宪比了比酒杯,自己喝下一口。
“那你再生一个。”王用汲不假思索地打断他。
胡宗宪嘴里一口酒差点喷出去,到底没忍住咳了半天。王老板瞪了王用汲一眼,使个眼色要他给胡宗宪拍背,又瞥了一眼海瑞。
师傅咳成这样竟然也没上前拍一拍,真冷血。王老板想到这里,似乎刚刚被儿子呛声的尴尬也平衡了一些。
“长大了,翅膀硬了,就管不住了。”王老板叹了一口气。
胡宗宪深有同感。年轻时两个徒弟对自己虽然不说服服帖帖,却也算恭敬,不像现在时不时就会反驳呛声。
想到这里胡宗宪狠狠地点了点头,对着王老板举了举杯。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王老板喝到眼睛发红,对着胡宗宪恶狠狠地说,“小时候怕他长不大,怕他离不开我,结果现在我怕他翅膀太硬,怕他不回家。”
胡宗宪又不赞同地摇摇头。
“翅膀硬还不是好事?”胡宗宪酒量毕竟更好些,醉里也能看出眼中的精光。“放心,我徒弟的更硬,看他走多远不还是记挂着我。翅膀硬才能从远处飞回来。”
胡宗宪对自己没什么要求,但说到下一辈,就会不能控制地攀比。
海瑞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角,和王用汲对上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有我儿子的硬吗?他都两年不回家了!”王老板愤愤地指着王用汲说。
两个人都激起了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胡宗宪觉得自己不能在硬不硬这个问题上输掉半分,不满地拉过海瑞:“我们已经十年没有人陪着过春节了,你说谁才硬!”
“我有。”海瑞面无表情地说,被胡宗宪恼羞成怒地打了一巴掌。
看到胡宗宪被拆了台,王老板没忍住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可是琢磨一会,觉得自己好像还是输了。
怕冷清的王老板,还是很满意今年家里多了两个人。有胡宗宪在,两个人能聊出五个人的热闹效果。所以他喝了不少,也劝胡宗宪和王用汲喝了不少,海瑞却没喝。除非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否则他滴酒不沾。
几个人都醉醺醺地打算睡觉的时候,王老板站在自己房门前皱眉看着,海瑞扶着儿子送他回房间,站立不稳的王用汲靠在海瑞的身上,说话时嘴巴都快贴在人家耳朵上了,吹得那黑脸司机的半边脸都是红的。
还是太年轻,不懂设防。王老板不以为然地想,他就算当初拉拢手下的人,也绝不会在别人清醒的情况下自己喝成这样,简直是把自己的软肋都送到别人手里。
然而海瑞只是把王用汲送回房门,把胡宗宪安顿好,自己就返身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一动不动。
今天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在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吃了年夜饭。有点紧张,但很热闹。海瑞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有除夕守岁的习俗,已经很久没再守过,也许可以在这里守一夜。
外面的爆竹声声传来,真正的大年夜到了。
今年不用去穿越那些可笑的封锁线了,海瑞看着窗外出神地想,今年他有了堡垒。
海瑞靠在沙发边快要睡着时候,王用汲的门开了。
即使是晕醉中王用汲也一直提醒自己别睡沉,海瑞还在这里,今天是大年夜。
还好他喝的是好酒,晕乎乎一两个小时就能清醒过来。
“别睡觉,海哥,去放爆竹。”
王用汲家的场院很大,有足够的场地燃放烟花。
难得王用汲回家过年,阿根提前买了一大箱的烟花爆竹,甚至仓库里还发现了礼炮。
王用汲没想到老爷子的审美竟然这样浮夸。不过既然买了,当然没必要省下来,王用汲打算全都放掉。
海瑞曾经在车里看过远处的烟花,一朵一朵,像天上裂开的无数条裂缝,又像神仙随手洒下的满天蒲公英,看起来很美,但他永远也摸不到。
小时候在家里没人带他放,长大了在车队严禁烟火。爆竹和烟花给他的最大记忆,就是在除夕夜和胡宗宪像穿越火力封锁线一样的征途。
现在他能摸到了,礼炮的引线就在他手中被点燃,一阵轻微的嗤响后,一颗带着火星的光球迅速地蹿升到空中,直到海瑞的眼力也追寻不到它的踪迹时才突然炸开,五彩斑斓的花雨瞬间扩张铺散,把两人头顶的整面天空都覆盖起来。这一颗还没完全黯淡,一朵接一朵新的烟花已经相继绽放,大大小小,轰轰烈烈,整个场院就在这场盛大的花雨下面,忽明忽暗。
海瑞从没在这个视角下看过烟花,这铺天盖地的盛大场景让他快要窒息,恍然间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还好王用汲的肩膀就轻轻挨靠在自己的肩臂边,即使一刹那有些茫然,他也一点不孤单。已经是子夜时分,所有人家都在放鞭炮,远远近近传来一阵阵闷雷一样的炸响,让人心里也变得热烈起来。
王用汲侧头看着海瑞,那张一向冷硬的脸部线条,现在变得柔和得多;而那双从来像湖水一样深邃平静的眼睛,现在里面闪着缤纷的光点,像布满星星的夜空。
王用汲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味道的空气。海瑞带着他见过那么多他从没见过的美好风景,现在他终于能还给海瑞一些了。
“海哥,”爆竹声震耳欲聋,王用汲干脆凑在海瑞的耳边叫他。
海瑞蓦然回头,迅即被王用汲的唇轻碰到了自己的脸颊,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新春快乐。”
海瑞心里忽地涌进一股暖烘烘的气流,尽管和王用汲每每紧紧相贴时也都感觉很暖,但现在他觉到,即使两个人没有丝毫的碰触,王用汲身上的温暖气息仍然可以隔着空气,隔着衣衫,流进自己的心里。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新春快乐”是有实际意义的祝福。快乐,他真的快乐。海瑞轻轻攥紧了拳。
胡宗宪睡了一会就被烟花声音震醒了,溜达到大厅里,看到老王也在,正在窗边看两个小子放烟花。胡宗宪好奇地凑过去,却没想到下一幕让他血都涌到头上了。
他知道王用汲年轻,有点冲动,但不知道能这么冲动。
胡宗宪心里七上八下。外面声音太响,凑在耳边说话理所应当,凑得那么近,不小心碰到了也无可厚非。但他还是不敢想象老王的反应,默念着就算大年夜被人家赶走也没什么丢人的。
尴尬地静默了半天,老王终于从鼻孔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在国外都学了些什么?”王老板不屑地说,“都是老外那套随随便便亲亲抱抱的。过个中国年还搞这套,生活西化。”
胡宗宪顿时觉得刚刚全身的戒备像是个笑话。他的心里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大老板就是大老板,看问题角度都那么有格局。
“呵呵,年轻人嘛,”胡宗宪心虚地笑,“还真是西化,都吓着我徒弟了。”
老王突然用手愤愤地砸向窗台。
“你徒弟,刚把我留着庆典用的最大烟花给点了!”
大年初一的一早胡宗宪就吵着要回去,无论王老板怎么挽留都不肯再住了。两个人这么不小心,迟早会露馅。
王老板只能要他们等等,吃好了早饭再说。
一大早几个人的拜年电话和短信来个不停。只有海瑞的手机是静悄悄的。王用汲忙着应付一些亲朋好友的短信,突然收到了一段视频,王用汲眼睛看直了。
“劳斯莱斯拉土豆。”
“那个司机很眼熟。”
“是外网传的车神吧?”
……
王用汲记得他曾经看到过一段海瑞开车的视频,戚继光说,大车厂商为了给自己的品牌打广告,把那段视频发到了外网的社交媒体上。
海瑞不太用手机,近段时间王用汲也玩得不多,所以谁都不知道,这段时间里海瑞竟然在外网有了名气。
接着王老板收到了他从发迹以来最狂轰乱炸的一番电话。
有来自董事会的“视频是你传上去的?”
有来自竞争对手的“老王,厉害啊,打广告请到车神给你拉土豆?”
有来自牌友的“你那台车连坐都不给我们坐,拿去拉土豆?”
那个卖给自己车的朋友问“你是不是打赌输了?”
昨天打电话的城西老朋友又打来电话“你昨晚是不是放烟花了?”
还有福利院打来的“谢谢王总的捐赠,祝您春节快乐!”
王老板的头都要炸了,但各种纷乱的信息中,他却提取到让他无法想象的两个字。
车神。
原来是车神。王老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王用汲宁可没上没下也和人家称兄道弟,难怪连老外那套恶心人的花招都用出来了,为了留住这样的人,似乎也都说得通了。
王老板想到昨天坐着海瑞开的车,那一串行云流水的操作,的确配得起这两个字。
想不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他看好的朱七,还是比不上儿子看好的海瑞。
王老板有点失落,也有点欣慰。
Chapter 30: 番外之 过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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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开车不错。”王老板吃着大年初一第一顿早餐,似笑非笑地看向胡宗宪。“到底是你老胡带出来的,徒弟都不给你丢脸。”
胡宗宪美美地喝了一大口汤。他可禁不住夸,尤其还是夸他的徒弟。大年初一的早上都要说吉利话,胡宗宪觉得这个传统非常值得传承发扬。
王用汲不解地看向王老板,不知道老爷子怎么突然转了态度。
“留下来吧。”王老板笑吟吟地看向海瑞,“给我开车,我出双倍。”
胡宗宪这一口汤没那么美了,但还是有点想笑。他在那些无聊的偶像剧里看到过有人用钱收买儿女的恋人,想不到老王也会这一招。
王用汲看着海瑞,海瑞看了一眼王用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王老板干笑了两声,自己喝了一大口汤。
朱七不肯来,海瑞也不肯来,是自己给得不够多吗?
这个司机的确不错,可是年轻人,难免心性不定。现在他讲哥们义气,可是儿子对他也太没边界。这是一颗定时炸弹。
“别跟他,他太年轻。”王老板眼神变得锐利,“年轻人,新鲜两年就过劲,将来他不想开车了,他还有退路,你怎么办?”
海瑞的声音一点起伏也没有:“我是小王总的搭档。”
王用汲的脸红了。
虽然这句小王总似乎还带了些只有两人才能听懂的调侃,但海瑞的话说得认真而郑重,王用汲知道,那是他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承诺。
王老板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对着海瑞微微一笑,
“既然你不打算留下,我也不能强留。” 王老板说着迅速地收敛了笑容,看向王用汲,“那他回去,你就得留下。”
开了三十年车的胡宗宪,也从没见过这种一百八十度的急弯,手里的面包差点掉在桌上。
“凭什么?”王用汲血冲上头顶,想都不想就站起了身,随即觉得好像反应太大,又坐了下来。大年初一图个吉利,也不好表现得剑拔弩张。
“我这边太忙,”王老板好整以暇地说,“儿子在身边帮我,我才过得舒服点。”
“我有我自己的事。”王用汲压住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你答应让我出来自己干,我没给你丢脸。你忙不过来,就再去请人。”
“我还是更看好你来帮我做。”王老板语气更加和蔼了,“前些天提过的事,你再想想。”
王用汲脸上一红。这件事他还没告诉海瑞。
两个人单干的第一个冬天,他们在路上遭遇了一场大雪,车流在寒风中堵了整整两天之久。缺水少食,舍不得开车上的空调取暖,而且不敢休息,因为要随时准备随着车流继续出发。曾经两个人一起开车的日子,海瑞用他十年前吃过的苦化为经验,把王用汲保护得很好。而那次是王用汲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漂泊无定的货车司机都会遭遇些什么。
在那之后王用汲就一直在计划着,在那些荒僻无人的公路的合适位置,建一些无人公益驿站,让远行的人都有个落脚点;让那些交通不便的人有走出来的机会;让那些在路上遇到突发情况的司机们都能得到及时的救助,让一年四季不曾停歇的大车司机们都能慰藉疲惫的身心。可是两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小,即使朱七听了也说要出钱,即使李时珍也说要出力,即使谭纶和戚继光也说帮忙联系,可能做的还是微乎其微。大家都是为生活奔波赚辛苦钱的人,谁也没有那么大的手笔。
所以王用汲这次回家,也不仅仅是被海瑞哄骗回来的。他打算从老爷子这里探探口风,既然老爷子说要做公益,那不如从自己开始。他打算趁这一次回家过年,找老爷子的支持,却不是以儿子向老子要钱的名义。
自从单干以来,王用汲再没向父母要过一分钱,所以他站在老爷子面前,腰背都挺得直直的,很硬气地要老爷子考虑下合作——当然,也故意夸大了自己单干的辛苦,结果老爷子当了真,以为他要回心转意,所以很高兴地答应了。
没想到海瑞阴差阳错地出现,让老爷子心情有点变化。王老板年轻时也曾经和玩伴一起闯荡,所以更明白有这样的朋友在,恐怕儿子的心会更野了。于是在挑拨未遂时,王老板索性拿这件事出来试探,杀杀儿子的锐气。
王用汲懵了一瞬。他确信老爷子临时转变的态度和海瑞有关。他话里有话,很有可能是自己已经露了什么马脚。但暴露就暴露了,王用汲不打算大过年的惹事,但他更不会怕事。
王用汲脑中飞快地计算着,过年回家和老爷子刚达成的协议,现在看可能很快就不作数了,浪费自己那么多的话术和感情,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大过年的,当然不能说丧气话,大家都想听点吉利的。
王用汲算了一会,叹了一口气,故作为难地抬头看向海瑞。
“海哥,临走前帮我个忙吧。”
王老板得意地撇了撇嘴角。年轻人,总得经历点捶打,才能看得清脚下的路。虽然出尔反尔有损威信,但总得让他分得开感情和利益,总得看得清玩伴,手下,还是战友。
连胡宗宪都惊讶老王这么容易拿住了王用汲时,王用汲接着对海瑞说道:“有个游戏帮我打通关。”
王用汲有个很大的游戏室,这里是他读书时就完全属于自己的天地,父母也从不会进来。回到家里的公司那一年,王用汲添置了一套模拟驾驶的VR游戏设备,想开车的时候,王用汲就在这里打开模拟的大货车程序,假装自己是那个御风飞行的勇士。游戏是王用汲托朋友在国外买到的,据说有一家知名的大车厂商都参与了设计。最终通关的话,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而它的最后一关,就没人能通过,自从它发行三年多,冠军位一直空悬着。
一年的跟车生活让王用汲开起来轻车熟路,简单的关卡也不在话下,学车时学到的技能,跟车时养成的习惯,都让他在里面闲庭信步,轻松过关。
只是越到后面的关卡,难度也越来越大。这套游戏并不是普通的游戏,而是有职业竞技性质的。和日常中见到的公路不一样,里面设计的赛道都是极尽想象的复杂险要,有冰面,有水流,斜坡,颠簸,几乎对折的弯道,要奋力一跃才能闯过的山谷,更别提随时出现在路上的各种路障和行人,动物。里面的所有关卡和界面都经过精密的设计,完全拟真的环境需要驾驶者严格按照实际驾驶时的状态才能完成——甚至变速时的惯性,车身飞起时的失重感,也都能通过座椅的模拟感受到。
所以这些关卡一直也没人能全部完成,到最后几关时王用汲无论如何也不能比过系统内置的对手,每每千钧一发之际不是翻下山崖就是撞向山壁,功亏一篑——还要花费一笔不菲的修车费用——即使那是虚拟的大车,花出去的钱却是真金白银。而且在前面遭受的事故和磨损即使在系统中修好,都会以现实的模式影响到下一关的性能。
直到最终得到老爷子的首肯让他出去自己闯,王用汲还没能玩通关。他那时没敢想过会让海瑞来自己家,王用汲只是想,将来有机会了,一定再回来试试。他那时不缺少那笔奖金,但他很想见识一下,开大车的极限究竟是什么。
一起开车的两年多,王用汲都极少想起这件事。毕竟游戏只是游戏,可是和海瑞在一起跑车的每一天,才是他切切实实真真正正活过的日子。
直到老爷子暗示他不听话就不给钱时,王用汲才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一个未曾到达的终点。这件事,也许海瑞能做到。
王用汲的游戏室一向闲人免进,但拗不住胡宗宪期待的目光。于是王老板第一次进儿子的私人空间,还是托了外人的福。但打死也想不到的是,人家用VR玩赛车,儿子在这里玩大货车。
胡宗宪美滋滋地坐在舒服的座椅上,不住地叹气:“你都有这样的地方,还非得去跟着开什么车?真是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来,让我试试!”
于是本来答应了通关的海瑞,把驾驶位让给了胡宗宪。
三个人都紧张地盯着胡宗宪。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胡宗宪脸上玩世不恭放浪不羁的表情消失了。这种凌厉郑重的眼神王用汲曾经见过几次,而海瑞却很熟悉。师傅腰伤严重之前,他一直是这样,像一个杀伐果断的将军,在属于自己的战场上冲锋陷阵。
油门,刹车,方向,档位……胡宗宪逐一试过。他得保证这些不会影响到自己的驾驶,接着就在操作台上摸到了一枚指南针。
那是王用汲当初强买强卖地从海瑞这里换走的指南针。自从王用汲回了车队,这枚指南针也被锁在了游戏室。
胡宗宪疑惑地拿起指南针递给王用汲:“操作台上放这个做什么?影响发挥。”
王用汲脸上一红,刚要上前接过,却被海瑞伸手接了过来,紧紧握在手里。
胡宗宪检查完毕,才放心启动了游戏,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倒计时数字,猛地踩下油门。
胡宗宪开车很野,但安全起见在路上也不敢太嚣张。现在终于有了这样完美的试车场,似乎二十年前那颗就一直飞扬的心,又可以继续跳动了。
毕竟游戏里没有警察和交规的限制,没有粉身碎骨的恐惧,胡宗宪把游戏中大车的每一样参数发挥到了极致。王用汲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曾经他觉得无比艰难的几个关口,胡宗宪都只是云淡风轻地换挡变速,偶尔猛打一下方向盘,完美的漂移带出刺耳的刹车声,却让人听起来痛快提气。胡宗宪连大气都没有喘,轻轻松松过了被卡住两年的几关。
别说王用汲,现在就连王老板也看得热血沸腾。他知道胡宗宪开得好,可不知道开得这么好。他曾经想叫胡宗宪一起来和自己做物流生意,可胡宗宪就是不肯来。胡宗宪说,你的路线太窄,我得去更多的地方。
王老板暗暗地替胡宗宪遗憾,他这个性子,没去开赛车真是可惜,可惜他的一辈子,也只是被束缚在了大货车上。
海瑞面不改色。他早知道师傅的水平,所以并不惊讶。但也同样替师傅遗憾,如果当初没有受腰伤,师傅现在会不会还能每天开着车,和他一起驰骋在路上?然而现在他也终究只能在虚拟的游戏里,过上一把瘾。
胡宗宪可没空想这么多,他的眼里只有方向盘和操作台。游戏里的所有极端场景,都是他过去的三十年中见过走过的,走过去并不费力,但要赢下来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严阵以待地过了三关后,胡宗宪最终在最后一关败下阵来。
最后一关的地形比起前几关不算复杂,但车身的配置参数已经惨不忍睹。不光是车体本身的动力小,轴距大,底盘高,只有后驱……而且前几关的碰擦又让这台大车的性能掉下了好几个参数级别。胡宗宪试了一次就知道,这个配置和系统里的对手比,简直是龟兔赛跑,想要赢过去,除非系统能同意兔子睡一觉。
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海瑞身上,如果有人能过关,恐怕也只有海瑞。
本来是闲余时间用来完全放松的私密领地,现在王用汲却比所有人都紧张。毕竟他和自家老爷子隐秘的较量,也都隐隐系在了海瑞身上。
他知道海瑞的水平,但也知道,海瑞从没玩过游戏。
海瑞的确从没玩过游戏,但在他眼里,也没有游戏和现实的区别,有动力,有方向,那就是一台车,他只需要控制着车的动力和方向,安全地完成一段给定的旅途就好。
海瑞把指南针塞进自己的左边口袋里。
在胡宗宪摸到指南针的一刻,海瑞心里也跟着一动。在王用汲回到车队后海瑞再也没见过它,他以为王用汲那时是打算留作离别的纪念,收到了便束之高阁。
然而现在他明白了,在没有承诺的分别的一年中,也不是只有自己在思念。王用汲一直带着它,在路上,或在这里,继续他们的行程。
那不仅是纪念,还是王用汲的目标和希望。
海瑞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而专注,本来对胜负全无想法的他心里好像燃起了一团火,现在他必须得赢。
像胡宗宪一样,海瑞并不着急开始游戏。每遇到一个新的操作系统,他也要提前触碰熟悉操作台上所有的设置和按钮,在心里确认各自的作用和使用场景。
海瑞完成上车检查便闭上眼,努力地回想刚刚胡宗宪经历的一套完整的路线,不仅仅是地图,还有三个窗口里的视野,车尾的后视影像,以及系统里的天气变化——毕竟他和王用汲曾经在这点上栽了两次跟头。
几个人紧张地盯了十分钟,海瑞才睁开眼睛,按下了启动的按钮。
海瑞的启动一点都不快,不像胡宗宪会猛地给一脚油门,把初始速度拉到最大。海瑞的启动像是车站刚刚鸣笛的火车,加速加得无声无息,可不知不觉间速度已经到了一百多。胡宗宪欣慰赞赏地看着海瑞的操作,打算提醒他加油时,海瑞却微微地减速了。
视野里的景色变得慢了一点,只有一点,胡宗宪和王用汲也足够感觉到。配合着当前的季节这个路段还飘起了雪花,海瑞轻轻点了两下刹车,在刚刚胡宗宪潇洒漂移的地方,慢了下来。
胡宗宪皱了皱眉头。他刚刚在这里第一次被甩在对手身后,就是因为车身的动力不够,把他拉了下来。看来系统给的障碍,海瑞也过不去。胡宗宪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王用汲却不合时宜地分心了。他想起某次在赶一批急货的时候质疑海瑞,为什么在安全的地方减速,海瑞当时没有回答,晚上伏在他身上时却故意把动作放慢,在耳边低声告诉他,有时候慢下来,是为了更快。王用汲羞愤得不敢应声,但在之后所有的旅程中,也终究慢慢地明白过来,慢是调整,是准备,是休息,是养精蓄锐,是蓄势待发;谁说急事就一定要快的?越急的事,反而越要稳。
王用汲分神的几秒钟,海瑞已经在胡宗宪的叹气中穿过了刚刚的转弯,因为刚刚的刹车,现在车轮滚动中还带了一点滑动,下一秒海瑞忽然一气把油门踩到了底。
前面就是一段长长的下坡,借着刚才的滑动和下坡的惯性,海瑞轻松超过了系统的最大限速,也超过了对手的车头。王用汲看到眼前的景色变得飞快,快到他的眼睛都要跟不上,而没怎么坐过大车的王老板已经有点晕车了。
这里赶上了对手,后面的胜券就稳了许多。胡宗宪松了一口气,王用汲也松了一口气。
再到下一个岔路口时,海瑞突然转弯,从公路上拐了下去,开上一段颠簸的土路。
“你干什么——”胡宗宪说了半句就闭了嘴,他想起来,这台虚拟的大车底盘足够高,而海瑞能找到最平坦的落脚点,所以他发现这个看起来坎坷的岔路,其实是一段捷径——比给定的路线距离少了一半多。从这里开始,对手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彻底追不上来了。
整个赛程里海瑞所有的操作,王用汲都在这两年里亲眼见过,所以他一点也不惊讶,还以为自己正在海瑞的车上,甚至忘记了身边的老爷子和胡宗宪,忘记了他和老爷子的较劲。在最终快冲过终点时,王用汲习惯性地看着后视镜小声提醒了一句“右边有人!”
出现在车身右侧的人,也是游戏的障碍之一,因为它在大车快冲过终点线时,猛地撞了过来。
海瑞迅速地向右打了一点方向,车尾猛地甩向左边。车身斜着冲过了终点,屏幕上的结果显示着,比系统内置的对手快了足足二十秒。
王老板的嘴巴还没合上:“怎么游戏里也有碰瓷的!”
英文的“Champion”字样打在屏幕上,可惜只有王用汲看得懂。
王用汲后悔带胡宗宪和老爷子来围观了。他现在想大声欢呼庆祝,想紧紧地抱住海瑞拥吻,可现在在三个人茫然的眼神中,他只能强压住满心的欢喜,狠狠地,很小幅度地挥了一下拳。
海瑞刚刚从一场战斗中脱出身,全身都松弛下来,习惯性想去抓王用汲的手,却被胡宗宪一下子打掉了。
胡宗宪还在咂摸着刚刚海瑞那一串匪夷所思的操作和王用汲最后的提醒,疑惑地问王用汲:“刚才你那一声,算不算作弊?”
王用汲微微一笑:“大货车本来就有副驾驶,我是海哥的搭档。”
海瑞是他的底牌,他是海瑞的后盾。
接下去王用汲满脸轻松,有恃无恐地看向王老板:“前些天说的事,你想反悔就可以反悔。”
Chapter 31: 番外之 过年 5(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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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板才发现自己想岔了。儿子刚刚并没有妥协,因为他也并不是真的不能吃苦。老爷子发家多年,早忘记了自己当年也靠着哭穷卖惨拿下许多生意,而前些天儿子半真半假的抱怨和诉苦,不过是子承父业而已。
所以他的威胁对王用汲来说,只像是被踢了下屁股,有点没面子,但是不疼,不怕,也不服。
拿不到他资金支持,大不了空欢喜一场,一切可以慢慢来。就像他们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一样,慢是准备,是休整,是厉兵秣马,养精蓄锐。这句话王用汲在各种场景下都体会过,所以无论输赢,他都不会被老爷子吓住。
他想起这个游戏的时候,也没把握海瑞是不是真的能赢下奖金。但做不到也不要紧,就算没有老爷子的资金支持,就算也没有游戏的奖金,但目标一直在那里,只要彼此还在身边,那走得慢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
与奖金相比,他更想要海瑞实实在在地,毫无负担地玩一把游戏,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得让海哥过足瘾。
游戏通关了,两万多美金的奖励,不算太多,甚至远远比不上王老板的公司一个月的账面流水,但对于王用汲来说,已经足够了,足够他现在无视父亲的要挟,足够他迈动两条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王老板和胡宗宪,甚至包括海瑞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玩游戏还能赚钱。
从游戏室里出来后,胡宗宪再次坚决要回去。
阴差阳错地在王用汲家过了年,胡宗宪每天心里都七上八下。这可比在车上的心惊胆战折磨多了。
王老板再没坚持。他说,老胡,那晚上陪我喝点。
王老板很郁闷,自己曾经拼了命地赚钱,一点点地攒下来,第一笔能拿得出手的收入,也让他花了好几年。
可是人家打个游戏,就赚了这么多。
一场游戏下来,他本以为捏在自己手里的把柄竟然轻而易举就被折断了。
两个人已经喝了很多,但谁也没有要下桌的意思。
“凭什么?”老王不满地对胡宗宪抱怨,“我们踏踏实实地干活,一分一分地赚,还不如他们玩玩就有钱拿?”
“我徒弟开了十多年的车!”王老板的话让他很不满,胡宗宪用力拍了下海瑞的后背。 虽然喝太多让胡宗宪坐都坐不稳,但扶住海瑞的后背,就可以让他看起来比王老板还高一些。
别人不知道,胡宗宪却知道,看起来轻轻松松得到的冠军,也都有海瑞十几年来一点点忍着枯燥耐着寂寞吃着苦头攒下的经验。海瑞有天赋不假,可哪一行是靠天赋就行的?
胡宗宪自己不那么循规蹈矩,从前他总会劝海瑞,差不多就行了。
可海瑞眼里从没有差不多,只有差,或是不差。前车与后车的距离,斜坡的角度,车身的重量和速度的配合……他全都自己一步一步地试过来。这段路吃下的苦头,在下一段行程里,就是能让他更安全更疾速的助力。年深日久,海瑞可以对路况看一眼就有最准确的判断。
等到王用汲跟车时,他看到的已经是一棵靠着自己汲取天地养分的参天大树了。这棵树没人在意,没人知晓,可王用汲看得到,那是可以带他一起直插云霄的同伴。
“嘁——”王老板说不出什么了。他也是做物流的人,胡宗宪说的,他都能理解,然而就是不舒服。像是自己为儿子精心种了很久的树,好容易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回头一看,人家更喜欢在深山里饱经霜雪荆棘遍布中野蛮生长的劲松。
两个人喝得天昏地暗,最终王用汲夺下老爷子的酒杯时,王老板还是一直在念叨:“帮我照顾着他,别让他吃亏。”
“你儿子吃什么亏,吃亏的是我徒弟。”胡宗宪迷迷糊糊地说,他还记得王用汲手机里那一句“老婆”,每每想起来还有点憋屈。
胡宗宪的憋屈像是解药,一瞬间就把王老板的憋屈解开了。
王用汲赶紧把自家老爷子拖进了房间,再说下去,就不可控了。
胡宗宪也跌跌撞撞地被海瑞架回了房间。他本想再交代些什么,可是一阵极端的困意袭来,他还没完全躺倒就昏睡了过去。
料理好两个长辈,两个年轻人靠在沙发上,疲倦地相视一笑。几天来战战兢兢,连对视一眼都像特务接头。现在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放松下来,不再把自己绷得紧紧的。
“海哥,累了么?”王用汲握住海瑞的手看向游戏室,眼睛亮得像星星,显然还很精神。
游戏室的灯光昏暗暧昧,也很安静,静到细微的呼吸声听起来也很明显。王用汲仍然拉着海瑞的手,暗暗地发笑。他能看出海瑞的僵硬和克制,除了游戏通关时被胡宗宪打掉的情不自禁,这些天海瑞连话都不会主动与他多说一句。
“放心,”王用汲靠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门反锁了,隔音很好。”
海瑞的脸瞬间红了。这里是王用汲家,他还没那么不知收敛。
王用汲得意地一笑,两个人调笑时自己总是落在下风,现在总算又让他扳回来一次。
“海哥,”王用汲拉过海瑞坐在驾驶座上,自己坐在他身前,启动了游戏:“给我看看你的实力。”
两人单干以来,海瑞虽然也会坐在驾驶位上教他体验手感和脚感,然而到底不能太放肆。上路时要顾虑车的磨损,要保证安全,所以一举一动都不会出格越界,海瑞开车的时候,甚至极少去看王用汲一眼。
但在这里,他们可以随心所欲。
“哥带你去飞。”海瑞轻声说着,亲了亲王用汲的头发,稳稳地踩下油门。
王用汲的头颈温热,蹭在他的脸颊前,这感觉又舒适又美妙,像回到了很久很久前,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骑车飞驰过山谷,温和的风拂过自己的脸颊脖颈,那是枯燥无望的日子里的片刻温馨。连海瑞自己都忘了,这个冷漠孤僻的大货车司机心里,也曾经住着一个幻想着能抓住风的少年。
现在他手中是最有安全感的方向盘,怀中是最让他安心的亲人挚爱。海瑞把王用汲的手按在方向盘上,把车开到了他从没开过的最大的速度。
王用汲还不知道,原来海瑞开车也可以这样野的。
海瑞的实力,不但王用汲没见过,他自己也从来没见过。他开了十多年的车,第一次完全没有负担地坐在驾驶位上,随心所欲地操控,自由自在地飞驰。
现在身在这个绝对安全的地界,他带着王用汲把那些绝不会在马路上做出的极限操作全都体验了一遍——急转,快速变道,漂移,飞跃……甚至一些他自己也从没尝试过的操作,现在都凭着经验和脑中迅速的判断,完美地与拟真的效果嵌合在了一起。游戏的体验很真实,甚至打开车窗时会有风扫过耳边,吹得人胸口的热血都澎湃起来。
王用汲学车时教练说,大车转弯不能快,那样容易翻车;遇到路上的凸起不能给油,那会让车的悬架损坏;在雨天刹车时更要小心,这么大的车重,漂出去的话神仙难救……
王用汲现在知道了,有了海瑞的精妙操作,什么禁忌都不是禁忌。
原来大货车能在飞速行驶的时候这样轻快地甩尾转弯,原来在减速带前踩一脚油门能全身腾空又稳稳落在地上继续飞驰,原来在雨天漂移时能激出幕墙一样的水花……每解锁一个新场景,海瑞便轻轻吻下王用汲的脸颊,再去尝试下一个目标。在现实世界里永远不可能去探索的禁区,永远不会到达的险境,现在全都随着地图的拓展,在两人的脚下被游历,被展现。两个人像是闯入探险乐园的小孩子,惊喜连连,乐不思蜀。
前面就是一处向上微斜的斜坡,海瑞一路加速到最高点,恶作剧一样猛地踩下油门,整个大车也随之腾空而起——
座椅配合着带来奇妙的失重感,让人心脏都悬了起来,那是在海瑞的车上永远不能体会到的刺激。王用汲微微闭上眼睛安心地感受着,他知道海瑞一向说到做到,说带他去飞,现在就真的飞了起来。
大车落地带来的震动不算太大,因为海瑞靠着对驱动轮转速的控制卸掉了一大半落地时的冲击。落地时激起的水花骤然扑起几米高,都打在前窗上。王用汲跌坐在海瑞身前,好笑地回过头看他玩得尽兴。他现在后悔游戏室里没有装一面镜子,所以海瑞看不到自己扑克牌一样的脸上也能焕发出满足兴奋的的神采——这么多奇幻而新鲜的体验,让他快乐得胸腔要爆炸了。
这是王用汲带给他的,也是他送给王用汲的。
王用汲忍不住回头吻住了海瑞的唇。
海瑞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润莲,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确认——从来这边见到王用汲的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克制,无论是开车还是言行,不能在长辈面前有任何的疏漏——而王用汲刻意加深的吻,就是给他最确定的答复,不会有人看见,或者说,不怕有人看见。
游戏里的大车仍然在疾速向前奔行着。海瑞闭着眼,一只手揽住王用汲,另一只手轻转方向盘踩下了刹车,停靠在路边。再有实力,他也终究不能在疾行的大车上做太出格的事,即使那只是虚拟的。
王用汲被刹车的惯性带得向前一倾,双唇甫一分离,随即被海瑞稳稳地拉回到怀里重新吻住。
游戏的视野里已经下起了倾盆大雨,王用汲伸出手去关掉了雨刷,任那片水帘遮在车窗前。
尽管都是虚拟的场景,然而这一片车窗前的水幕就像是两个人终于被隔绝在这一片空间内,不用再去理会俗世的纷扰和障碍。海瑞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喉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僵硬紧绷的身体也终于全都化为情难自已。噼噼啪啪的雨点打在车上,足以掩住令人脸红的喘息声,像在给吻得心无旁骛的两人配上鼓点和音乐。
王用汲决定跟着海瑞的车回去,所以给多出来的胡宗宪买了一张机票,头等舱。
胡宗宪说什么也不要,王用汲笑着说,这钱是海哥给你赚的。
胡宗宪这辈子还没坐过飞机,几个人给他送到安检口,胡宗宪很豪气地大手一挥:“不用嘱咐那么多,小王都告诉我了,我是头等舱,有什么要求就提,人家都会满足。”
过了安检,胡宗宪被引导着走进了头等舱的候机室。
果然还是有钱好。胡宗宪在休息室里惬意地喝着酒吃着零食,还塞进衣服里一些,打算等回去后带给朱七和黄锦。
原来坐飞机的感觉不过如此。虽然的确比开大车,坐火车都舒服许多。胡宗宪想着,登了机。屁股还没坐稳,就被一个小年轻拉住了:“先生,能换下座位吗?我和副总一起出差,座位离得太远。”
胡宗宪当然与人为善,点点头打算起身时,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用换了。”
胡宗宪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第一次坐飞机,竟然还遇到了故人。
赵贞吉冷淡地对小年轻用了个眼色,小年轻唯唯诺诺地坐了回去。本来怕副总坐在一个沧桑落拓的老大爷身边会不舒服,看起来自己好像还多管闲事了。
胡宗宪在休息室往衣服里面塞零食的时候,赵贞吉就看见了,但是他没叫出来,那样太冒失——胡宗宪不可能坐飞机,更不可能进头等舱的休息室。赵贞吉想,自己的老花又严重了。
现在离得这么近,当然不会认错。赵贞吉很想问他为什么舍得花钱买头等舱的机票,又觉得实在不礼貌。胡宗宪当然看得懂他的脸色,于是假装不在意地笑了:“小王和海瑞给买的。”接着忽然想起这是春节后第一次见面,赶紧跟了一句:“春节快乐。”
赵贞吉勉强笑了一笑,回敬一句:“春节快乐。”
他们好像很多年没有互相拜年了。
胡宗宪很高兴,大过年的,坐了飞机,还巧遇了故人,虽然故人可能没那么想见自己。赵贞吉已经升任了副总,即使在春节假期也要忙碌地出差。他的世界里,工作已经把时间占据了大半,以至于他快忘了,自己还开过大车。而眼前这个人,显然一直记着。
记着也只是记着,潦草地寒暄几句,胡宗宪就没有话再说了。
头等舱果然很好,小王说,在头等舱想要什么,都能满足。
空姐路过时,胡宗宪赶紧叫住了:“有没有烟?”
赵贞吉假装自己不认识他。
空姐温柔地对着胡宗宪笑:“对不起先生,本次航班禁烟。”
胡宗宪悻悻地回过头去。小王说得也不全对。
飞机已经滑行进入了跑道,速度越来越快,胡宗宪紧张起来,想不到这东西的速度比自己脚下的油门快得多,手中没有方向盘的感觉让他有点慌乱。感觉身体腾空的一刹那,胡宗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了起来,到底没忍住低声叫了一下“我靠”。
赵贞吉默默地递过来一个撕开口的垃圾袋。
“我和海瑞,在小王家过年。”胡宗宪接过垃圾袋,强压住一波悬空的恐惧和恶心,打算继续向赵贞吉炫耀。他经历了如履薄冰的几天,现在急需有个人倾吐,尽管他也深知这个人一点不想听到海瑞的消息。
赵贞吉没出声。胡宗宪知道,赵贞吉不出声的意思是说,可以继续说下去。赵贞吉不是八卦的人,但海瑞竟然去王用汲家过年,他有点好奇王用汲的家人们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
然而胡宗宪说完这句就没再说话,因为他晕机了。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从前开大车的时候,两个人就像现在的姿势一样,并排坐在驾驶室里。胡宗宪爱说话,赵贞吉也能配合着聊起天来。二十年后再次用同样的姿势坐在一起时,胡宗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整整两个小时的时间,胡宗宪一直在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可千万别吐出来,那太丢人了。胡宗宪脑中只留了这一句话。
第一次搭班开车时,胡宗宪左冲右突的操作差点把赵贞吉晃吐,胡宗宪本想炫耀下车技,停车时看见赵贞吉已经发白的脸色,尴尬中那点得意的心情也没了。
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
总算忍到了着陆下机,赵贞吉没理会胡宗宪的劝阻,叫了出租车,还多给了一点钱,要师傅把他送到家。他看得出胡宗宪脸色很差,让他坐公交换班车回去也于心不忍。
被送回家的胡宗宪一个人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那天晚上老王和自己说的话。
“这小子自己跑出去几年,比在我这里更出息。”
“他还是太年轻,年轻人,想得太简单。”
“我相信你,不然当初也不会把他交给你。你可别做对不起我的事,让他吃了亏。”
“但愿他早点明白过来。”
胡宗宪突然坐了起来。
那两个小子都那么明显了,老王怎么可能不明白?尽管自己老成持重地阻挡了海瑞几次情不自禁的接近,但眼神里的自然流露,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如果不明白,老王一个做物流的大老板,又怎么会对着最好的司机阴阳怪气百般挑衅?
只是老王还不愿意相信,所以用能接受的关系来说服自己,自欺欺人。可醉后到底还是漏了一点底。还好,老王没怪到自己头上。
胡宗宪猜着,老王在等,或者说在赌,赌儿子总有一天明白过来,不再死心塌地地跟着一个男人去开车。
在飞机上时,胡宗宪本想和赵贞吉讨论下王老板到底能不能发现,也想问问他在车队时有没有发现过什么端倪,可是两个小时的晕机状态让他只能把这些话都咽回了肚子里。现在他不晕了,可是身边一个听的人都没有了。
“我觉得他会输。”
胡宗宪自言自语说完又躺倒下去,慢慢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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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2: 番外之 同居(上)
Summary:
有个特别重要的事情得补上,所以时间线拉回到之前吧……
Chapter Text
自从海瑞说明要单干以来,赵贞吉就开始明示暗示朱七,可以让海瑞搬出宿舍了。
朱七从来不会违逆赵贞吉的话,但这事让他有点为难。搬出去了,海瑞能住在哪里呢?
其实海瑞自己已经有了主意。打算单干时他已经去看过房子,其中看好的一家就在市郊,离货场很近,方便停车。房子不大,但是整洁,干净,一个人住刚刚好。缺点就是太高,要爬六层,家具和电器很旧很少。但对海瑞来说,这些完全不算是缺点,住在这样的地方,和之前住的宿舍也没什么两样。更要紧的,是租金够便宜,比起宿舍费用来,也并没有贵多少。
但朱七并不知道。朱七想了很久,也没有合适的办法。黄锦当然能看出他的为难,于是在朱七又重重地叹口气后推了推他的肩膀,笑道:“把饭馆的角落收拾收拾,王哥送的椅子够大,拼起来也能顶一张床。海哥又那么瘦,不会滚到地上去。”
于是朱七又睁大眼睛抱起了黄锦:“媳妇你可真聪明!”
当然朱七和黄锦的计划并没有付诸实施,因为他们还没着手收拾空间的时候,王用汲回来了。
朱七听说,小王回来,是打算和海瑞合伙单干的。小王那么有钱,想必住宿的事也不需要他再来操心。只是让他心有点悬起来的是,小王回来了,那就难免又熟络起来,等他结婚时,不知道自己的礼钱能不能还得起。
王用汲在车上告诉海瑞“没钱,没车,也没有司机”的时候,海瑞没有当成开玩笑,因为他和王用汲也从来没有开过玩笑。当然他和任何人都没开过玩笑。
他能看到王用汲眼中的坚决和真诚,他说要去很远的地方,但什么也没有,那他可以陪着一起,毕竟什么也没有的日子他早就习惯了,再来一遍轻车熟路。
王用汲的确没有开玩笑。他说出来单干时,老爷子就笑了:“有想法是好事,不想跟着我我也不强求。但我的资源,只能给跟着我的人。”
“还有台车在我名下,”王用汲盘算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老爷子,“抵押在你这里,让我带几万出去,比市价便宜。”昂首挺胸,理直气壮。
老爷子心里冷笑。就算一年来做得不错,也不过是靠爹的资源和平台。年轻人,被人供着长大,总以为自己闯是很容易的事。不让他出去撞一撞南墙,想必他也不会死心。
“抵押三年,还不上的话你就把车收回去。”王用汲笃定地说。
哪里需要三年,区区几万块钱,恐怕不够他挥霍三个月的。王老板想着,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做货栈物流起家,一台大车一个月的维护保养保险油费就要大几千,何况儿子读书时一个月生活费也要上万,虽然他跑去跟车之后还没怎么见过他伸手要钱,但习惯嘛,总是改不掉的。否则他怎么那么乖乖听话,叫回来就真的回来做了一年?想必是因为花光了钱,吃够了苦。所以放他出去,王老板一点也不慌。
读书时王用汲做成本核算从来都能拿到高分,因此即使手里仅有几万元,他也已经把预算做到了一年之外。他回来打算和海瑞一起出去闯,是一年前那个痛苦却又迷醉的晚上就做下的决定。他为这件事已经足足准备了一年,所以他毫不惧怕老爷子胜券在握又笑里藏刀的首肯。
王用汲唯一忘的一件事,是他打算用来住酒店的信用卡,还是老爷子在支还。毕竟老爷子并不指望他山穷水尽,而是在等着他迷途知返。
在酒店前台准备刷押金时,王用汲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他犹豫了一会,最终收起了自己的信用卡,在酒店的接待大厅睡了一夜。
海瑞的接风仪式简单粗暴,一瓶像酒又不是酒的饮料让两个人都有些晕乎乎。在外面兴高采烈地跑了一个下午后,王用汲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海瑞:“宿舍还有空床吗?”
海瑞定定地看了王用汲一会,转过头呼出一口气:“带你去一个地方。”
爬上六楼让王用汲有点累,何况昨晚也没有睡太好。所以王用汲看到床的那一刻恨不得立刻躺倒下去,但他不能,因为房东还在怀疑地看着他问:“到底是你们两个谁想租?”
王用汲突然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海瑞打算自己睡的地方,而看海瑞现在的态度和表情,显然打算把这里让给他。
王用汲对这房子很满意,但他可不会抢海瑞的房子。于是王用汲也笑眯眯地反问:“空调和家具都太旧,我打算自己出钱换新的,能不能再便宜些?”
条件很快就谈妥了。送走了房东,海瑞看了看整个屋中唯一的一张床,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早点睡吧,我回去了。”
海瑞的宿舍今天刚退掉,他说回去,也只能是回车里去睡。
王用汲拉住了海瑞。
“海哥,”王用汲脸上发红,声音却很平静。“你说的,分成得五五,那房租也得五五分摊。”
窄小的房间里双人床也很窄,但现在对王用汲来说却有些大——海瑞躺得离他远远地,规矩地贴在床边,让人想起蹩脚言情剧中惧怕新婚丈夫的新娘。房间里异常安静,安静得王用汲都觉得有些难熬。
王用汲又好气又好笑,仰头看了天花板一会,才慢慢地开口:“海哥你这样睡,是想让我多摊点房租吗?”
海瑞什么也没说,却窸窸窣窣有了些动静。他最终慢慢地靠了过来,拉住王用汲的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上。海瑞的胸口和手掌都滚烫,初夏的夜晚却并不让人觉得燥热心烦,反而让人莫名安心。
两个人就着这个姿势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两个人相拥而眠,好像的确比一个人睡香甜得多。明明过去的二三十年,他们都更习惯独占一张床铺。可是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时,却没有丝毫的不习惯,耳边多出来的一个人的呼吸,身边多出来的一个人的温度,都像是幼时的摇篮,让彼此都满足,放松,惬意。
早上醒来的一刻,王用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看到海瑞同样也睡眼惺忪刚刚醒来,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王用汲愣了一愣,他从来没在海瑞脸上见过这种完全放松毫无防备的表情。然后突然想起来,两个人昨晚才第一次真正地合住在一起,王用汲脸上发热,而对面的海瑞也显然有一瞬间的局促慌乱,随即不由自主地笑了,轻轻吻了下王用汲的额头,好像前一晚的紧张尴尬,也都随着小屋中晨光的渐渐充盈而消失不见了。
两个人合租在一起,花销的确省了许多,甚至摊下来比起当年住车队的住宿费还要便宜。
唯一省不掉的,是养车的成本。海瑞开车省油省车不假,可是再省,也不能不跑。
王用汲这才发现依着从前在车队的模式做的预算,压根和自己单干不是一回事。在车队里因为有平台照应而摊低的成本,小门小户无法复制。他做的一年的预算,却在第一个月核销时就发现超支了一倍多。
曾经在学校里学得信手拈来的知识,真到了用的时候才发现不过是纸上谈兵。
王用汲有点恼火,钱不是问题,两人的辛苦打了水漂才让人挫败,尤其是海瑞的辛苦——在王用汲眼里,自己吃点苦没什么,毕竟他的前二十几年养尊处优享够了福,现在吃点苦也不算亏;可海哥从没享过福,要是因为自己拖累得他一直吃苦,就更不能原谅。
对于海瑞来说,同样也有些找不着方向。他能用十多年来开车的经验规避一切安全问题,却终究无法躲过这个世界的不讲道理。
不仅仅是无法分摊的成本,还有他们无法预料,更无法掌控的风险——主顾毫无理由地撤单,大车年限渐长保费增加,看起来同样生活不易的主顾拖欠货款……曾经靠着车队挡在外面的风险,现在都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两个人头上,尽管胡宗宪在劝他时都真真切切点出了所有的可能,然而真的用肉身承接这些伤害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有些懵。
大不了下个月的家用日化也全都省了,王用汲自暴自弃地想。明明知道这点节省杯水车薪,不过图个心理安慰而已,可不在生活上给自己点惩罚,好像就没法原谅自己。
海瑞认真地看王用汲边算边减掉一笔费用,还是走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这个也不要了?”海瑞认真地问。
要不是知道他在指什么,王用汲看他表情还会以为是什么重要支出,但现在也只是脸上烧了一下,勉强笑道:“等我算清楚再说。”
海瑞突然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他和王用汲去探路时,试下来总能靠自己的经验和直觉赢过王用汲毫无实战经验的计算,所以听他说“算清楚再说”的时候,他还差点脱口而出“不信打个赌?”
可很多暂时不能经历而又无法去试的事,显然还是靠计算更靠谱。
只要有心,用心,浪费过的时间和金钱总会化为经验,用另一种形式回到他们身边。这道理他知道,王用汲也知道,所以就更不能看他在这里为难地钻牛角尖。
“留下吧。”海瑞眼神躲闪,语气却笃定坚持。
“不急。”王用汲说完脸又红了。其实那项支出留下也没什么必要,王用汲暗暗地想。两个人重逢之后,还没有过太过亲密的时候,每天探路跑车很累,算账也很累,累到王用汲爬回床上就能转眼睡着。海瑞车上的整整两盒床上用品,压根还没有拆开过。只是王用汲知道,那个尺寸不对,所以本来也列到了支出清单上,却在划掉的一刻被海瑞看到了。
明明更出格的事都做过了,却在这个问题上都有点不自然。一年多以前的事两个人都没再提起过,现在提起来,房中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暧昧了。
海瑞轻轻拢住桌前的王用汲,叹口气低声说:“这个钱别省着,别亏自己。”
王用汲羞愤得脸上快滴出血了。什么别亏自己,王用汲咬着牙想,说出来倒像自己欲求不满一样。而一个月相安无事的直接原因,明明是海瑞自己一直在忍着。
听到王用汲的呼吸似乎带了一点怒意,海瑞脸上发烫,手上也紧了一紧,声音沙哑地说:“哥是想正经点。”
一年前那个疯狂的夜晚是海瑞难以解开的结。那时还什么也没捅破,却到底没控制住自己的欲望让他受了伤。尽管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顺理成章,海瑞还是有些内疚——他做任何事都会一板一眼按部就班,却唯独在那天晚上没能控制住自己,被不甘和冲动驱使着做了越界的事。那个晚上太草率,太仓皇,根本不是他想给王用汲的。他一直在等着,有合适的时间和机会了,他要郑重地把所有的步骤补齐。对于海瑞来说,他要做的所有事都是正经事,都必须严肃对待,充分准备,认真执行。
王用汲无奈又把这一项勾了进去。
夏天的午后会令人昏昏沉沉,但海瑞从没有这个麻烦,他的车上永远有一大壶泡好的浓茶。从前他一个人足够喝一天,但是现在不够了,一大壶浓茶王用汲会喝掉一半,然后在某一个服务区再加满。王用汲曾经喜欢的咖啡已经统统被列入奢侈品的行列,却不会觉得多难熬,浓茶同样提神,何况那味道和海瑞的吻别无二致。王用汲喝着茶水,莫名想到这里,立刻呛了一下。
海瑞不明所以地瞥了他一眼。在自己的车上当然不会有让人突然呛咳的急刹急转操作,所以他有点奇怪,接着就看到了更奇怪的事,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一辆豪车,很快超越了自己呼啸而过。
这车的牌子低调而大众,如果不是认得型号,大多数人都不会多看一眼。豪车他见过不少,可是夏日午后开到这种山路上来的豪车可不多见,更不可思议的是,这车的后备箱也没有完全合拢,里面有什么东西鼓胀着,塞得满满的,像是乡村常见的农用三轮车。但却比三轮车危险得多,显然这车超速了,而且超了不少。
后备箱掉货不那么安全,海瑞更怕的是,里面看起来黑黑的塑料袋飞出来拍在自己的前窗。这种事他在高速上见过,所以他想得去提醒下。回头看王用汲也正跃跃欲试地看向自己,两人只碰了下眼神,便默契地回过头去,海瑞利落地换了档,加大油门追了上去。
只是豪车毕竟是豪车,不但动力大车身重,而且转弯半径小,车身灵活。海瑞再努力也不敢用更大速度在山路上狂飙,追了几公里便只能无奈地停了下来。还好,后备箱里面并没有什么东西飞出来。
两个人本来是要进山骑车探路,所以也只能停了车,苦笑着对视一眼,放弃了继续追上去的念头,各自骑上新买的二手自行车。
前车并没有开出去多远,很快又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那台车被一段又宽又深的水沟挡住了。这一年夏天雨水多,多年来干涸的溪流又重新蓄满了水。非但如此,昨天的一场暴雨,让更多的溪水溢出了沟渠,汇集成河,从山中漫灌出来,大摇大摆地流到山路上,肆意妄为地开辟了一条新的水路。
他们来探路也正是这个原因,这一年气候多变,许多明明走过很多次的路也总会意想不到地成为新的障碍。
前车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到,刚刚还在和自己飙车的那台大货车的司机,又出现在了自己的后视镜里,正晃悠悠地骑着自行车继续向自己的方向骑过来。
“他们这是……有毛病吧?”司机莫名其妙地回头对身后的老板说。刚刚还想用大货车跟自己飙车,这一会竟然还换上了自行车来挑衅。
“怎么了?”车里的老板正在溜号。他很少来这种荒山野路,本来看看郊野景色还很惬意,一听司机的话立刻皱了皱眉头。
“刚才开得好快,好刺激!冯叔叔,你说他们是不是要劫道的?”车里的小男孩兴奋地开口问。
被称作冯叔叔的司机本来没想那么多,被小男孩一吓也紧张起来,山里人迹罕至,前有水沟挡路,后有不明跟踪狂。带他们来这里是背着夫人的,万一出了事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用怕,钧哥儿。”小冯壮着胆子说。“咱们车里有报警器。”
小男孩不屑地撇了撇嘴,他才不怕,要真是劫车的才有意思。
只要再开一段山路,就能到人多的地方,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好办,不怕被人敲晕了装麻袋。只是这水沟有点麻烦,还不知道深浅。
小冯深吸一口气:“我试试趟过去。”还没等重新发动,就听见身后拼命按响的自行车铃声。接着那个白脸和善的司机就停在自己的驾驶窗前,正严肃地瞪视着自己,身后那个黑脸的看起来更不好惹。
小冯不得已下了车,勉强镇定地问:“什么事?”
“你的后备箱……”王用汲指了指后备箱,话还没说完,小冯立刻警觉地窜过去挡在箱门前,回看向王用汲:“什么也没有。”
直接就冲着后备箱来,还真是劫道的,小冯反倒觉得心里靴子落了地。老板和老板儿子在车上别下来就好,小冯心里想着,偷偷按下锁车的按钮,没想到因为后备箱没有关紧,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王用汲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在慌什么,海瑞却立刻想到了前几天刚在电视上看到的偷车贼,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怀疑地问道:“什么都没有?箱盖都扣不下了,里面是什么?”
车窗就在这时放了下来,一个儒雅男人疑惑地探出头来。
“不好意思,这是我给我太太买的花,两位有什么问题吗?”
海瑞脸上的警觉神色放松下来,小冯赶紧又用遥控器升起了车窗,胆战心惊地看着海瑞强自镇定地问:“没问题我们要上车走了。”
“你走不掉。”海瑞又出声了。前面的水沟很深,目测深度会没过他们的发动机,不知道他们想怎么走。
小冯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都在出汗,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绝不是什么善茬,想要让老板报警又怕被他们挟持,正脑中混乱一片的时候,车窗又被放了下来。
“我们车里有报警器,想抢东西警察会来抓你们!”车里一个小男孩认真地盯着王用汲说,车里的男人赶紧按住孩子的手,对着两个人歉意地一笑。
王用汲忽然福至心灵,显然这司机把自己和海瑞当成了山贼劫匪,于是赶紧拉了一下海瑞使个眼色,笑道:“我们只是路过的,这水沟太深,你的车过不去的。”
小冯没漏过他给海瑞的眼神,现在他更害怕了。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不说,一说话都是道上的切口。想让自己放下戒心?他冯保可不是这么容易骗的,想到这里小冯二话不说就回身开门启动了汽车。
“哎你……”王用汲徒劳地阻挡一下,就眼睁睁地看着这辆车开出去不到五米就陷在了水沟里,熄火了。
Chapter 33: 番外之 同居(下)
Summary:
是的我才发现他们没有表白过!这是不能容忍的,所以强行表白一下吧
Chapter Text
两伙人解除误会已经快黄昏,已经偏西的太阳斜斜地射进林间的草坪上,给草坪铺上一层明暗相间的柔软的金黄色,偶尔有叽叽喳喳山雀飞过,也能拉下一道长长的游移的暗影。几个人就靠在路边,等着拖车来把车拖走。本来看起来有些紧绷的儒雅男人难得坐在野外清新的空气中,看起来比在车里时淡淡的忧心模样轻松了很多。
儒雅男姓朱,虽然给两个人递了名片,但最后一个字两个人也不认得。朱先生自己说,因为与妻子口角了几句,把妻子气得出门不肯回家,于是助理小冯就自告奋勇,带着老板出来买了几盆老板夫人最近一直在关注的花卉,打算让老板夫人消消气。
这个品类的花只在这座山里养出来的才更为罕见名贵。为表达诚意,老板决定带着儿子亲自来买,只是没想到花株太高,于是只能撑起后备箱盖,还用黑色塑料袋封得严严实实,免得把花压坏。当然后面的发展就是几个人都没想到的了。
“也怪我们没说清楚。”王用汲歉意地说,要不是他和海瑞多管闲事吓到小冯,也不至于让人家的豪车被水泡。
“不怪你们。”朱先生沮丧地说,“是我惹她生气在先,只是可惜花没办法按时送到了。”
“妈妈又不喜欢花。”小男孩无聊地扔着石子,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朱先生惊讶地问,“你妈妈不喜欢花?那她喜欢什么?”
“你是他老公,妈妈喜欢什么你自己应该找她问清楚。”小男孩不满地回答。仿佛小大人一样的答话让王用汲憋着不好意思笑出声来。小冯也尴尬地回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可是她上个月明明一直在问这里花圃的问题来着。”朱先生看起来很有耐心,认真地看向儿子。
“妈妈说,她那时候去查花农的信息,是想帮他们卖得更多更好。”小男孩撅着嘴认真地说,“妈妈是喜欢和你一起做事,不是喜欢花。”
小男孩口无遮拦,朱先生听得脸上一红,尴尬地沉默片刻,又继续说道:“不是我不想帮,我已经安排人调查过,这里路不好运出去,你妈妈不清楚。”
王用汲突然插话问道:“需要运很多吗?我们的车可以开进来。”
朱先生礼貌矜持地笑一下,说道:“我太太想帮他们批量销售,可是调查下来条件并不成熟,我们暂时不考虑你……”朱先生斟酌了一下用词,改口说道:“我们需要综合考虑。”
“条件怎样算成熟?”王用汲的眼睛放出了光,“我们的车符合条件,而且——”王用汲说着看了一眼海瑞,“我们的运费便宜。”
一边的助理小冯不屑地呼出一口气:“老板不是要运几盆花,老板在做乡村扶助产业计划,打算与大物流合作的,一台车解决不了。这么说吧,运输成本太高,需要保湿保温,带水运输,而这里路况不好,运费也偏高,折下来花农并没什么收益。而且我们老板的扶助计划重点不在这里。”
王用汲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心里甚至有点想笑,小冯在说的话,简直是在读书时课本上的题目分析,而他也正像读书时一样,把每个参数都迅速代入到了海瑞的大车上,几乎是在小冯停话的一刻,王用汲也同时随之报出了一个数字。
“无论是运转周期还是单车载量,我们都符合条件,”王用汲笃定地说:“这山里我们来过,见过那片花圃,看规模估算日均出货五六千盆,我们的车容积七十五个立方,算下来连花带盆的运输量都不会超载。送往花市的路单程只需要一小时,一天三次完全能周转过来。就算以后他们扩大规模,我们也能增加同样运载条件的车辆。而且运费成本不需要你们考虑,这是我们考虑的问题。”
王用汲一口气说完,朱先生听得完全愣住了。他曾经打发下属去考察一下,下属带回来的信息却是各种无法施行的理由,而且听起来条条都无法驳斥,精美的PPT被下属做得美轮美奂,无懈可击,却唯独没有王用汲这样翔实的数据和认真的推算。
他和妻子口角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他觉得自己明明安排足够到位,连可行性计划书都列得足够详尽。妻子却认为他只是在敷衍,不够尽心。
海瑞眼中也发出了激赏的光。他和王用汲跑车时就惊叹于王用汲心算的能力,只是到底书生意气纸上谈兵,王用汲大多数时候总会输给自己,然而这时候用出来,连不爱说话的海瑞也差点对着朱先生脱口而出:“不信打个赌试试?”
小冯怀疑地看了一会海瑞的大车还是在摇头:“这么长,这么大,那地方很窄,你进不去。”
刚刚看到这么大块头的车在身后猛追,小冯吓得不敢松开油门,一旦被这种车蹭一下,他可担待不起。幸亏老板的车稳又灵活,他才在几个转弯后甩掉了海瑞,可是……好像他们还真的转过来了。
朱先生回过神来,尴尬地一笑对着王用汲点了点头:“我要再安排人调研,综合考虑下,现在还没办法说清楚。”
小男孩突然站了起来:“爸爸,你今天不是要去求妈妈和好?”
朱先生的脸又红了一下,瞪了一眼小男孩说道:“怎么了?花也带不回去了,还有什么办法?”
“让妈妈看看你解决问题的决心和计划,比送花正式多了。”小男孩笃定地说。
小男孩话一落地,不要说朱先生,连海瑞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惊讶。王用汲眼中也透出些佩服和惊喜,笑道:“而且我们能把你们的花,一起带回去。”
小男孩很聪明,所以大人们眼中的欣赏也都被他看在眼里。小男孩更得意了,对着老爸继续输出:“你在意妈妈的话,就应该认真对待她的所有事情。包括她想做的事,包括这次道歉,包括表白,都要一丝不挂!”
朱先生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已经不知道是什么颜色了。王用汲微笑着纠正小男孩:“是一丝不苟。”说完不经意瞥到海瑞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自己,赶紧转过头不去看他。
“对,是一丝不苟!”小男孩丝毫没有读错字的尴尬,更大声地纠正自己。
朱先生对儿子很有耐心,也很郑重地对待儿子的话。所以在等拖车的时间里,他竟然真的和两个人仔细商量了运输花卉的所有问题和细节,甚至算到最终给花农带来的潜在和额外收益,也听起来合情合理,清清楚楚。
朱先生车上的花也都被搬到了海瑞的车上,。王用汲坐回副驾驶,笑着对朱先生说:“这一单算试运行,不收运费。”
等到拖车来到的时候,海瑞和王用汲已经收获了第一张完完全全由自己赚来的定单,运费比市价便宜许多,因为他们打算拿出一部分让利给花农。
但即使这样两个人仍然不亏,以海瑞的技术,燃油和损耗的成本远远不是问题。小冯在路边第一次亲眼看到了大货车如何在比自身还窄的山路上腾挪自如,竟然还炫技一样调了个头,原路开了回去,时间刚刚够把花送到老板夫人的办公室里。
于是朱先生礼尚往来地赠了他们两盆花。
这两盆花很娇贵,所以两个人搬到六楼也都小心翼翼地。比搬货还累,王用汲想着,躺在床上不想动。他已经一年多没在车上装卸货物,力气也小了一些。
“接下来就要看你的实力了,海哥。”王用汲疲惫地闭上眼睛。只要能把油耗控制在百公里三十以内,这张订单稳赚不赔,王用汲又忍不住闭着眼泛起微笑来。
没听到海瑞的回答,头顶却有一片阴影覆了过来,王用汲好奇地睁开眼,正看到海瑞俯下身注视着自己,眼中透着奇异的光采。见他睁开眼,海瑞脸上突然红了。
“别闹,”王用汲脸上一热,下意识躲开他坐了起来:“在说正经事。”
“哥也想正经点。”海瑞脸色有点局促,眼神却赤诚灼热,简直要把王用汲穿透了。
直到下午之前,海瑞仍然觉得,王用汲回来一起跑车是出于不舍,是出于冲动,然而直到他听到王用汲报出数字那一刻,他才突然明白过来,王用汲是认真的。王用汲做的准备,比他看到的多得多——他是真的要和他一起,走很远的路,所以每一步都在拼命争取,不遗余力。
而王用汲也突然明白过来,海瑞说的想正经点是什么意思。
前几天在车厢里胡闹一通,海瑞还是有点后悔。那天下午他的意志力有点松懈,所以即使两个人都足够飨足尽兴,也一点都不够正经,不够正式,也不够郑重。
所以他想,这次一定要明明白白地让王用汲知道,他从来也没想随意,没想敷衍,每一件两人一起做的事,都值得他认真对待。
现在看到海瑞郑重地把安全套和润滑油摆在床头,注视着他的眼睛一颗一颗解开衣服的扣子,王用汲的脸上快要冒火了。海瑞的笃定和认真,他全都能感受到,但大可不必这么正经,正经到像车队里贴在墙上的安全须知,正经到像开车前一步一步的准备工作。王用汲突然想到,难怪车队的人都怕海瑞认真正经的目光,这无所遁形的羞耻感,换谁也承不住。
王用汲嗓子发干,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想说什么话让海瑞不必要这么正式,却发现更紧张的是自己。而他也不好意思承认,他现在好像还有点期待。
脱下的衣服都被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尾,这是王用汲第一次看清楚海瑞的身体。古铜色的上半身虽然经常在天热时裸露出来,然而远不如现在看的仔细。而海瑞正在做着安全措施的准备动作,认真得像是正在保养大车的档位杆,不疾不徐,专注稳重。那档杆像不知道自己的所在一样茫然挺立着,静静地等着主人的下一步指示。
王用汲看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忍不住凑近海瑞的脸吻住他,好歹能掩饰住满脸的尴尬和羞耻。
海瑞对于搜索并不灵光,但对于实行却极有天赋。搜来的教程他都一步步地记在脑中,绝不能让它们乱了套。虽然王用汲先吻上了自己,他还是认真地拉开两人的距离,注视一会,才重新深深地吻了上去。
不同于离别前的仓皇,不同于前几天的轻率,海瑞觉得直到现在才做好了准备,在属于两个人独有的私密空间里,补足两个人才能做的事。像那个小男孩说得那样,无论做什么事,都该一丝不苟。
王用汲不自觉嗯了一声,迷迷糊糊被他带动着回吻过去。
除了前两天在车厢里着实放纵了一回之外,一个月来两人也只不过是像从前一样灰头土脸地探路,跑车。现实带来的挫败和疲惫让重逢的欣喜都被压在心底,而这个郑重的吻终于让王用汲回味过来,他和海瑞,原来真的在一起了。王用汲心里涌起一阵阵的情潮,把他激得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海瑞的口腔滚烫,舌尖却并不是熟悉的浓茶味道,而像是前几天王用汲放在车上的糖块,清爽甜美。王用汲心里一动,随即全身都烧了起来——海瑞做的准备,比他想象的还足。但王用汲没什么精力去问了,海瑞粗糙温热的大手在自己身上四处点火,时而便会激得他全身战栗。而那个人还在一边帮他做着准备,一边不断低声问他:“这样好吗?”
海瑞想,那个小男孩说得对,对方想要什么应该问清楚,不能自己猜。
王用汲羞愧得呼吸都不稳了,心想哪里还用问什么,自己的身体明明白白就在回答。他紧紧扣着海瑞的后背,呻吟声已经不能控制,恐怕一开口回答就会变了调。而对面的人仍然在一板一眼走着流程,王用汲一狠心伸手握住海瑞的下身,引导它向自己身体蹭过去。
海瑞脑中一阵晕眩,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少了什么步骤,但下身传来的湿热触感和王用汲断断续续的呻吟让他没办法再冷静下来,只能边顶弄边喘息着小心地问他:“哪里不舒服吗?”
“……我……很好……”王用汲迷离中紧紧扣住海瑞的后背,喘了一会才定住心神,靠在海瑞耳边低声道:“是你……就好……”
海瑞呼吸猛地一重,紧紧贴合住了王用汲温热的身体,不仅是下身那湿润紧裹的触感让他灵魂都要飞起来,而且对方的心跳引得他心脏也快要跳炸开了,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少了哪一步。
“我……”海瑞说了一个字就喉咙干哑得出不来声,但他不能不说,他的所有准备也都是为了这句话,就算紧张到出不来声音,也得说。
海瑞深吸了一口气,贴在王用汲耳边用气流把剩下几个字送进他耳中。
没出声音,却震耳欲聋。
王用汲一瞬间脑中什么也想不到了,好像自己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整个世界,全都是他。心里一股股涌上来的热流和下腹几乎被穿透的快感纠缠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飞进海瑞的身体里,最终只能勉强说了两个字:“我也……”便被海瑞堵回口中。
海瑞从来没想过也从来没敢想过,自己会说这么腻歪的话,说完这句话简直要了他的命。而心里一股突如其来的羞涩也把他身体里的欲火全都拱了起来,海瑞再说不出来什么话,只想狠狠地撞向身下的王用汲,把所有的语言,所有的情绪都灌进他的身体里。
老旧的双人床却很结实,只在动作最大的时候吱吱呀呀响了几声,比两人的喘息和呻吟声音都小得多。海瑞奋力冲刺的动作已经让王用汲大脑全都放空,最终两个人一起释放的时候,王用汲只剩下一个想法——最好让他留在自己的身体里,永远不出去。
海瑞仿佛听到了他的心里,所以他不住地轻吻王用汲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身体不肯退出去。
“我今天……弄乱了……”海瑞平复了喘息,有点懊丧地说。他做事一直有板有眼,可是和王用汲一起以来,却还从来没正式地说清这件事。而这个晚上本来计划好的表白,却因为自己一时混乱搞错了步骤。
其实他不说,王用汲也全都明白。
“海哥,我们已经……”王用汲轻轻亲了亲他的短发,喘了口气艰难地说下去:“……已经……在一起了,所以不用……这么正经……”
话还没说完,王用汲敏感地察觉到,身体里的那部分,突然涨大起来。
已经在一起了。海瑞被这一句话突然又点燃了什么火焰。
“那这次……哥随意点?……”海瑞的呼吸又粗重起来。
“我不是……”王用汲的脸顿时变得火辣辣地,这样子已经够随意,他想不出什么话来纠正海瑞的错误了。
“不对的话告诉哥,哥就按你说的做……”海瑞紧紧地圈住王用汲,低沉的声音直钻进王用汲的心尖里:“……一直做到满意为止。”
被他一会正经一会随意地折腾到半夜,王用汲不想回答是不是满意的问题,他现在只想睡觉。
山里那一片花海他们探路时见到过,但也只是远远地看看而已,那里景色很好,从半山望过去像是是成片的鲜艳画布。王用汲每每看到都会骑得慢一些多看两眼。然而现在却不只是景色而已了。
每天太阳还没升起时他们就会进山配货,跟着花农在一大片画布中穿梭,把那些色块都重新切割分段,赶在太阳升起前装配完成。而太阳跃出山头那一刻大车会正好从明暗的交界线驶出,像是割开昼夜的一把重剑穿出大山。晦暗的夜影越退越远,渐渐铺满山体的金光给大车披上了一层华丽的铠甲。
光影穿过车窗晃过两人的脸时,王用汲会有一刹那的分神,他想起小时候看的漫画,英勇的战士披着铠甲,带着鲜花,给整个王国带来幸福和安宁。现在自己好像也成为那个英勇的战士了,当然,身边还有一个更英勇的——海瑞在那天返程的路上就算好了最合适的路线,用的时间比王用汲算得还短,而运转的周期也比想象中充裕很多。在前几次装货时,两个人就边摸索边重新调整了出货周期,把在库和分拣损耗都降到了最低。
两个月来他们已经教给了那一片的花农,怎么样用最合理的方式安排出货周期,怎样用最便捷的周转方式把花送到最近的花卉市场,所以几家花农发现,原来可以用自己的小货车联合起来自配,运输成本比用海瑞的大货车还要低。
朱先生想和他们长期合作,但两个人还是拒绝了,他们要去更多的地方。这里的确很美,但美好的景色有很多,能和彼此一起看过,留下共同的记忆,那比景色本身重要得多。
朱先生还有点想不通,他们这么做,岂不是连生意都不想做了?
“这说明他们一定有更大的生意!”小男孩看着狐疑的老爸断言。
两人的第一笔完全来自自己的收入比预想得多了不少。收到余额变更的短信时,王用汲差点没跳起来。
朱先生说,他们解决的不光是自己的问题,还顺带帮他发现了集团下属几个部门流程冗杂人浮于事的问题,所以运费多给了五个点,算是表达感谢。
王用汲不是没见过钱,但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是他和海瑞在一起以来,第一次拿到的属于两个人的收入。这笔钱不但平了上两个月的赤字,甚至足够他们奢侈一把,去购置一些心仪已久的物件,剩下的还足够他们多支撑半年的预算
“庆祝下,海哥。”王用汲眼里发着光,举起手里的银行卡。
他打算买一个沙发。那年跟车时某次运送家具,两人在窄小的空间不小心被绊到,一起倒在了客户委托的沙发上。怕弄坏货物的两个人慌忙弹跳起来,王用汲却记住了海瑞眼神中一瞬间的窃喜,以及他倒在自己身上陷入沙发的体感。这种贵重沙发王用汲并不陌生,但他想,等有条件了,要海哥再来感受下。
“装个空调吧。”海瑞认真地说。尽管在天冷时王用汲不自觉地靠向自己的夜晚他都很享受,但他知道,其实不需要冷空气的助攻,王用汲也一样会靠紧自己。
至于一年半以后怎么样,他会想办法,海瑞也会想办法。他们就在彼此的身边,连办法都多了一倍。
两盆花的花叶在窗台上轻轻摆动着,外面正狂风大作,而房间里空调的风舒适柔和。
但它们还是怀念来自山中带着泥土味道的芳香。
当然他们的主人并不知道这件事,沙发上的两个主人似乎打起来了,不顾它们的劝架,紧紧缠在一起互相撕咬,衣服都被扔得到处都是。不像自己曾经在花圃里的生活,一切都安安静静,井然有序。
两盆花惆怅地望向窗外,什么时候人类才能像植物一样懂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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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王用汲对于时间一向有敏锐的判断和知觉。不仅仅是所有的日期都记得清清楚楚,小到停车停了几分钟,大到一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规划,甚至闭上眼睡一会,醒来时他都能估出睡着的时长。两个人打赌玩笑,王用汲在这件事上从来都不会吃亏。
所以重要的日子,他也绝不会记错,比如他自己的生日,但他不打算过分隆重地对待。跑车辛苦,时间和精力花在有意义的事上才不浪费。而他和海瑞在一起后,每天都过得很有意义,完全不需要为了一个特殊的日子做什么特殊的准备。
但他还是想重视一点。不需要太招摇,也不需要太奢侈。他和海瑞一起已经三年,他想在以后的岁月里,能记住他和海瑞一起度过的每一个生日。
海瑞从不费心去记什么重要的日子,他自己的生日也总会忘记。但他又必须在意这个日期,毕竟生日不是普通日子。所以他索性在日历上圈了起来,每当看向日历的时候都会瞄向那个圈里的日期,默默计算着还有多久。
当朱七最近有一单货交给他出远门时,海瑞犹豫了一下,问朱七能不能换个人去?
两个人都很少提要求,所以只要提出来,朱七不用问原因就痛快地答应了,说那就换大柱和柱嫂去。
大柱很高兴,柱嫂也很高兴。现在是春天,路边的花开得正好。他们去送货的一路上都是盛放的油菜花田。两个人都是急性子,因此不会太多驻足观赏,但主动跃进眼中那一片片明晃晃黄灿灿的油菜花,让人心情特别地好。大柱也禁不住用跑调的嗓子哼起一些流行的歌,柱嫂就会大笑着捶他的腿。大柱则会故意严肃地训斥她:“注意安全,别影响我开车!”
柱嫂不忿地收回手。闹归闹,大柱说的没错。如果是在海瑞的车上或是王用汲在身边,她可不敢这样闹起来,只是面对着大柱的时候,柱嫂完全不会想太多。
“你说,海哥会不会这样训王哥?”柱嫂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在车上不敢乱来,下车后她可得好好捶他一顿。
大柱心里打了一个突。何止是训,还不知道要怎么罚呢。大柱心里想着,那次和李玄拨通的电话让他仍然心有余悸。
海瑞从不会对着其他人说任何威胁恐吓的话,不知怎么却让所有人都怕他。他唯一听到海瑞带着威胁的语气说的,还是那次电话里的“输了怎么罚?”可也奇怪,唯一被海瑞威胁过的,却也是唯一不怕他的。
“王哥可不像你一样捣乱。”大柱正经地说。他和王用汲一起出车时,反倒是自己说得更多些,王用汲只是微笑着听他讲,时而提醒一句限速或是有人超车,听媳妇也说起过,王哥在车上一向安静悠闲,从来不会像朱七一样凶神恶煞或是像胡宗宪一样散漫不经。
“王哥就没有特别在意的事吗?”柱嫂奇怪地发问。就连海瑞都会对着各种不合流程规矩的事黑脸,可王用汲却很少表现出明显的坏情绪。好像什么事在他眼里都不算大事,不值得他皱一皱眉头。
“王哥只在意海哥。”大柱随口说了一句,又赶紧闭了嘴。在车队洗车时发现的秘密他可不能讲给媳妇听,他觉得那会把媳妇吓坏。
柱嫂压根就没害怕,她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大柱说得没错,王哥只在意海哥。她还记得教给王用汲设置导航时,无论如何也改不掉的“老婆”称呼让王用汲面红耳赤手忙脚乱,连额头都渗出了汗。柱嫂还奇怪地安慰他:“你别着急,王哥,在我的车上听我的导航就好了,你的放在海哥车上听。” 王用汲当时没说什么,然而柱嫂回想起来,他当时无奈闭眼的模样看起来有点羞赧。
后来她和大柱去黄锦那里吃饭时,还当成了玩笑讲给黄锦听,说想不到王哥看起来很随和,没想到还有这么害羞的时候,连老婆都不好意思叫。
黄锦瞥了一眼专注看电视的朱七和大柱,意味深长地看了柱嫂一眼:“他不是不好意思叫,他是不好意思在海哥面前叫,更不想让别人以为他结婚了。”
柱嫂一下子就明白了。某次她去找王用汲出车时,就看到海瑞站在车下,一手扶着车门,倾着上身对着驾驶室里的王用汲微笑地说着什么。王用汲同样微微向下倾身,微笑地看着车下的海瑞。明明很简单的场景,然而柱嫂竟然不敢上前去了。她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磁铁,就算没有线连着,也总是会莫名其妙地靠向对方。
那是柱嫂第一次觉得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连她自己都不存在了。难怪她总是隐约觉得不对劲。
柱嫂和黄锦谈不上好姐妹,顶多算熟悉,然而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两个人好像突然拉近了距离。甚至还有种莫名其妙的默契:不能让那两个愣头愣脑的爷们知道,那会吓着他们。
柱嫂在车上神游了半天,连大柱叫她都没听见,直到大柱气哼哼地把车停在路边,柱嫂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大柱不满地拉住媳妇的手,“怎么对着我就发火,想别的事就那么高兴。”
柱嫂本来想得美滋滋的,哪知被大柱打断了思绪,这下眉毛又竖了起来,不由分说给了大柱一拳。
王哥可不会这样打海哥。大柱心里想着,也下意识嘟囔了一句:“王哥最近忙什么呢?”
想不到大柱还帮她把思路续上了。柱嫂笑眯眯回过头,撸了一下大柱的脑袋:“王哥这周过生日。”这日子还是黄锦告诉她的,朱七手中有车队所有人的信息,黄锦也都暗暗记在心里,遇到谁有好日子,黄锦都会做出丰盛的饭菜来庆祝。所以大柱和柱嫂这次跑长途出门前,黄锦遗憾地对柱嫂说,可惜你们走得远,赶不回给王哥过生日。
柱嫂不信邪,她和大柱都是开车的好手,这单货看起来时间紧,但两个人替手换着开,就能比计划的时间省下十多个小时。柱嫂还在计划着怎样再省点时间赶回去,就接到了朱七的电话。
“帮个忙。”
推掉了朱七的运单,王用汲就琢磨着最近的其他计划,海瑞默默地走到他身后帮他捏了捏肩膀。
王用汲放松地仰在椅子上,闭着眼安心任他揉捏,海瑞的手劲很大,所以就算不去从李时珍那里学来什么按摩的手法,也能让王用汲龇牙咧嘴地求饶。但就在他刚要用力的时候,却看到王用汲的一头短发里,掺杂了一根白头发,只有一根,但很刺眼。
海瑞突然想起来,从他第一眼见到王用汲,已经过去五年了,两个人在一起也几乎过了三年。王用汲跟他在一起之后,竟然长出了白头发。
白头发海瑞见得多了,不仅仅是胡宗宪,赵贞吉,连朱七的头上也隐约能看见几根斑白。但他从没想过,王用汲也会有白头发。
海瑞脑中纷乱的想法都一闪而过,但王用汲却察觉到了他的迟疑,于是拉住自己肩膀的手闭眼冲他笑:“海哥,累了么?”
海瑞的手劲突然变大,按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王用汲心知肚明他在报复,也故意较劲一样强忍着没呻吟出声,接着就感觉到海瑞在自己头顶轻轻一吻。
“过生日想要去哪儿?哥带你去。”海瑞的声音里有一点不多见的犹豫,王用汲很容易就能听出来。他隐约能猜出海瑞最近这股情绪的来源,但这次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自从过了年从王用汲家回来,两个人的气氛就变得微妙了一些。不像从前那样两个人打打闹闹,对上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因为他们现在也不太对得上眼神。但王用汲看不到,在他身后的时候,海瑞注视着他的时间,却远比两人对视的时间要长。
从王用汲家里坐上大车准备离开时,王老板盯着王用汲无奈又抱着希望的眼神,让海瑞有点于心不忍。而他还从不知道自己会有对一个生人愧疚的时候。
王用汲有家,他从出生起就带着家人的祝福。而对于早早就失去了父母的海瑞来说,他竟然第一次有了迷茫的感觉——他是不是从王用汲的父母那里抢走了人家的儿子。
“海哥,”王用汲仰在椅子上睁开眼睛直视着低头看他的海瑞,“像以前一样就好。”
自从跟车以来,王用汲还没有庆祝过生日。车队里的司机们每天做着最辛苦的活,拿着并不宽裕的收入,没人愿意花在玩乐上。能吃上一碗面,请工友们喝点酒,就已经是难得的奢侈了。所以王用汲也从没提过自己的生日,第一年跟车的生日,他只是买了两杯咖啡,多买了几块昂贵的巧克力放在副驾驶的抽屉里——海瑞一直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糖换成了那种黑黑的发苦的,但很好吃,很提神。
王用汲再回到车队后的第一个生日,两个人在外面吃了一大碗面。两个人吃一碗,还是招来了很多人的侧目,所以两个人吃到最后发现不小心咬到同一根面条时,也只能红着脸扯断它,心照不宣地偷笑,直到回了家,海瑞还试图从他嘴里抢回被扯断的面条。
可是再以前的生日,海瑞就想象不出来了。
像以前一样就好。可是以前,王用汲还不认识他,王用汲头上还没有白头发。
接到海瑞的电话时,谭纶正在黄锦的小饭馆里。应朱七的邀请来帮车队做安全监察,中午也就顺便在这里吃饭。
“这人……”谭纶挂了电话,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打死他也想不出海瑞会给自己打电话,而电话的内容很简单:“王用汲以前怎么过生日?”
明明求着自己,口气却硬得像自己欠他什么。谭纶于是没好气地说:“请朋友,一起玩。”就挂了电话。
“你们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处到一起?”谭纶呆呆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也不知道在问谁。
“什么样的人?”黄锦给他端来饭菜,随口问他。
“那个黑无常。”谭纶也学会了车队的叫法,叫起来毫不磕绊,“打电话问我王用汲以前怎么过生日?他自己不会问吗?”
黄锦礼貌地笑一笑,她记得王用汲最近要过生日了。但是按照惯例她只是会请两个人来吃顿饭,却没想到海瑞今年有了别的想法。
于是晚上在床上黄锦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微微叹了一声气。
朱七立刻严阵以待。每天笑呵呵从没有愁事的媳妇,竟然在晚上叹了一声气,这可是大事。
“怎么了?”朱七假装不经意地问。自己从没在她面前给他解决什么麻烦,朱七想这次要做得漂亮点。
“王哥快过生日了。”黄锦还是有点愁的样子。本来这事和她全没关系,但她听到谭纶接电话时,也突然想出点力。从来冷冰冰不好接近的海瑞,会为了王用汲去拉下脸给谭纶打电话,黄锦还觉得挺感动。
“简单,”朱七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事,难怪海瑞把下一个大单都给推了。“咱们给做点好吃的,请他来吃。”
“哪有那么简单,”黄锦仍然在犯愁,“海哥想知道王哥以前怎么过生日。王哥家里那么有钱,能跟我们过得一样吗……”
这下不仅是黄锦,连朱七也犯愁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结婚的时候,王用汲送了一套价值不菲的桌椅。而他对黄锦夸下海口说,等他们结婚的时候,会回赠更贵的。
“七哥?”黄锦见他出神,忍不住推了一把,“你说怎么办好?”
朱七回过神来,现在看来,王用汲可能不会结婚了。但如果在黄锦面前的豪情壮语不能实现,却着实让他有点烦恼。朱七盯着黄锦看了半天,才忧郁地问出来一句话:“你说,他们会结婚吗?”
黄锦一下子脸红起来,对着朱七连捶带打:“哪有男的和男的结婚的?你想哪去了?”一边打一边暗暗地回想,自己有没有流露过对他们关系的任何诡异猜测,希望七哥别被吓到。
朱七抓住黄锦的手亲了一下,赶紧掩饰:“我是说,他们各自娶老婆,”说完觉得更忧郁了,那得送两份礼。想到这里朱七还是叹了口气:“要是他俩能结婚就好了。”
黄锦渐渐不笑了,她盯着朱七的眼睛问他:“你看出来了?他们两个……”
朱七的脸色也变了,怀疑地看着黄锦:“你也看出来了?他们……”
两个人还是第一次这么默契,朱七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把黄锦搂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媳妇你可太聪明了!我还怕吓着你!”
不用跟黄锦隐瞒这件事,朱七一下子心情大好,意满志得:“放心,包在哥身上,肯定给你问出来他怎么过的。”接着想起了礼物的问题,朱七又叹了一口气:“这可是他们自己不结婚的,不怪我不送。”
黄锦好笑地拍抚了一下朱七的后背:“只是过生日,咱们心意到了就好,王哥不会在意的。”说到这里黄锦突然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反正他们也不能结婚,咱们不如把那天当成他们结婚,去给庆祝下!”
得到了谭纶的答案,海瑞本能地有点抗拒,他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场合。但王用汲的世界里,也不该只有他。
于是再次给王用汲按摩时,海瑞假装不经意地问:“师傅和七哥说过几天想来坐坐,……他们还没来过。”
还从没听过海瑞会邀请人来家里,王用汲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但很欣喜——海瑞对这个世界的接纳越来越多,他的世界也不仅仅只有自己。
“再多叫两个人吧,省事。”王用汲微笑着说。
王用汲没请太多人,但就算这样五六个人也已经让不那么宽敞的空间变得捉襟见肘。朱七和黄锦来得最早,到了就非要给房间布置得热闹一些,本来还有些游离的海瑞也被拉来吹气球。
于是胡宗宪进门时,就看到诡异的一幕:自己这个一向严肃黑脸的徒弟,正坐在一堆五颜六色的气球中间,吹气球。而王用汲一边微笑着感谢黄锦带来的两件红色毛衫,一边尴尬地听她劝说,打算套在身上试一试。
“这个好看!”胡宗宪赞不绝口。他年轻时就看过各种各样的海报里,套着红色毛衫的明星们,因此自己也一直想买一套,然而一则没有时间,二则舍不得买,因此这么多年竟然还没穿过一次,现在看到王用汲套在身上,不由得有些眼红心热。
“怎么还买两件?”胡宗宪拿起另一件红毛衫,漫不经心地问了黄锦一句,看了看王用汲,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忍不住直接套在了自己身上。
真精神。胡宗宪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来穿起来比明星也不差什么,甚至更好看。
胡宗宪还没欣赏完,就听见身边噗的一声,是气球撒气的声音。海瑞呆呆地看着王用汲,手里刚吹鼓的气球已经瘪了下去,眼中复杂的神色说不清,道不明。然而胡宗宪看得出来,那个眼神,和朱七结婚那天看到盛装打扮的黄锦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是给海瑞的,你凑什么热闹?”朱七赶紧奔过来去掀起胡宗宪身上的衣服给他扒下来,扔给海瑞:“小黄给买的,你试试。”
“嘁……他又不过生日,给他买什么……”胡宗宪不服气地哼一声,感觉有点没面子。再说海瑞那小子连笑都不会笑,没得浪费这么喜庆的颜色。
没过一会谭纶也牵着小七进了门。乍然看到穿着红衣服的海瑞和王用汲,谭纶一下子惊呆了。从他认识王用汲以来,就没见过他穿颜色鲜艳的衣服,日常都是灰白棕的高冷低调。更别提那个黑脸海瑞,每天都是蓝黑绿,和他的脸色倒是很配。现在这两身鲜红的毛衫,快把谭纶晃瞎了。
“老王你扮什么新郎官呢?”谭纶大声嚷嚷。这一声出来,海瑞和王用汲的脸迅速地红了。本来没想那么多,被他喊出来两个人才发现,好像满屋子只有他们俩穿了红色。
“小黄送的。”王用汲不好意思地说,想要把衣服脱下来。然而看到海瑞的还穿在身上,不知怎么突然就不想动了。
幸亏小七不是牛,不然能给你们顶出去。谭纶腹诽了一句。既然是人家的生日礼物,那穿着也没问题,只是屋子里张灯结彩的样子让他觉得还是浑身难受,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看不出来老王你这么浮夸,过个生日比人家婚礼还隆重。”
这句一出来又是一阵难熬的安静。两个红衣服的人现在脸色快像衣服一样红了。本来王用汲请了几个朋友来是想在热闹的氛围中让海瑞感受到,他并不是那个把他从父母身边抢走的人。他有朋友,他和每个人都在交往,他对这一切都很满意。然而现在事态的发展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场景好像真的像几十年前父母的婚礼。
胡宗宪显然也看出来了,赶紧拉过谭纶使个眼色:“热闹热闹,过生日怎么不能喜庆点?”
热闹,的确热闹。谭纶撇了撇嘴。读书时王用汲从不张扬,叫上朋友也不过是一起出去吃个饭玩玩游戏。想不到现在混迹在一群司机里,反倒过得滋润多了。
“没什么可送你的,”谭纶说着把手中的盒子放在桌子上,“买了个大水壶。”
去咖啡厅接热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谭纶买礼物时无可奈何地想,不如送他个大水壶,一气接满算了,免得再去咖啡厅丢人。
“谢谢。”王用汲脸上一红,诚恳地道谢。到底是老朋友,没在意自己带给他几次精神上的冲击,还送了这么实惠贴心的礼物。水壶是个知名的牌子,王用汲看了一眼就知道。
“别谢我,鸡皮疙瘩要起来了。”谭纶打个哈哈,还想说话就接到了戚继光的电话。
“郊区省道有山体滑坡事故,我要去维持秩序,帮我照顾小七。”
与此同时,黄锦和朱七也接到了柱嫂和大柱的电话。
“黄姐,这边堵了,我赶不回去。”
“师傅,我媳妇被堵了,听说有人受伤,我得去看看。”
“哎你——那车上——”朱七瞥了一眼王用汲,那边大柱已经挂了电话。
“怎么回事?”海瑞警觉地问。
“省道山体滑坡,砸了一台大客车。”王用汲看着手机弹出来的新闻,对着朱七说道:“就在咱们的——大柱和媳妇也被困了,咱们去看看。”
黄锦也赶紧点了点头:“我和小七给你们看家。”
Chapter 35: 番外之 生日 (二)
Chapter Text
几个人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飞快地下楼钻进了谭纶的小车。事故地点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开过去也需要一个小时。
上了车王用汲就拨通了柱嫂的电话。柱嫂在电话里说,前后两处较大的山体滑坡,她恰好被堵在了中间的路段上。而阴沉的天空显然还在酝酿着下一场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再滑下来更多的山石。
这段路他们很熟悉,这是去往邻省的必经之路。而海瑞和王用汲更熟悉,因为他们建好的第一个公益驿站,就恰好建在被困的路段里,只是尚未启用。路段的两个终点都被落下的土石堵得严严实实,中间还有一辆载了二三十人的客车正好被砸中,好在石头不大,砸伤并不严重,但因为突然遭遇山石而急刹,却让里面没系安全带的乘客都受了伤。
海瑞静静地听完柱嫂的描述,简单判断一下位置,便在电话里指挥:“下车,向前走八十米,看到白色的钢板房了吗?”
柱嫂几乎是飞跑过去的,所以几秒钟就回了一句:“门是锁着的。”
“找你能搬起来的最大的石头,”海瑞脸色不变,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狠劲,“用力去砸玻璃右上角。”
“打开门进去,第一个柜子里有简易的医药包,去拿给受伤的车上,然后砸开第三个柜子,里面有锹镐。”海瑞的声音仍然稳稳地,“回撤三十米,如果有土石的话用锹镐铲开,底盘高的越野车可以从那里拐到另一条路上,记得要斜着开出去,不要顺着滑坡方向!空出来的位置想办法让靠山一侧的车挪过来。”
柱嫂忙活着砸门取物没有回话,所以海瑞猜不到里面的情况,也只能凭着自己的记忆指挥柱嫂,让她想办法配合交警自救。
“有锹镐!”电话里传来嘈杂惊喜的声音,似乎许多人都在附近,海瑞松了一口气。有工具在手,有人在一起救援,就容易得多。好在一直没有下雨,一阵杂乱过后,清障也渐渐有了眉目。
“大柱呢?”电话开着免提,王用汲在旁边奇怪地问,明明两个人一起开车出去,现在听起来却是柱嫂一个人在处理问题。
“王哥……我们在一起,都被堵在里面了。”大柱支支吾吾的声音传了出来。
海瑞在车上讲电话,大家也都紧张地听着。谭纶开着车,一点不敢分神。一百公里的路只开了四十分钟就到了。等他们到达时,堵在路上的土石已经被清开一个出口,小一点的车辆已经可以从里面开出来。显然里应外合地清障也很顺利,
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谭纶把车停稳,几个人也迅速地下了车奔向事故出口。王用汲冲在最前面,刚跑到地方,整个人就呆住了。
他看到了自己抵押在家里公司的车,从刚开辟出的窄窄的过道中开了出来,开到自己的正前方停下,大柱从里面钻了出来,而接下来下车的,是自己的老爸。
胡宗宪气喘吁吁地刚追上几个年轻人,看到王老板也惊呆了。但现在来不及多问,因为大柱打算回去找柱嫂,却被交警拦住了。
“里面情况危险,已经出来的不要再进去了。”交警严肃地说。
“里面有个公路驿站可以帮忙救助撤离,”王用汲顾不上和自家老爷子打招呼,赶紧凑了上去,“我是驿站负责人,我可以进去吗?”
交警愣了一下,对着对讲机呼叫领导:“戚支队,驿站负责人可以进吗?”
正在维持秩序的戚继光几分钟就赶了过来。看到这几个人,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熟人。目光扫过几个人后,戚继光指了指海瑞和王用汲:“他们两个可以,别人不能进。”
“哎那我——”谭纶刚发出声音,戚继光头也不回转身就走,背向着几人做出摆手驱逐的姿势。
“嘁,搞驿站我也帮忙来着……”谭纶不服气地说,还是郁闷地和剩下几个人站到了一起。左看看又看看,又恍然大悟:“他们穿那个红衣服,肯定被当成什么专业救援的人了。”
“你怎么来了?”胡宗宪站到王老板的身边,边焦急地看向被救援车辆挡住的路口,边心虚地问。
临走时答应得好好的,帮他照顾王用汲,现在可好,不但给照顾到了徒弟身边,还给照顾到了更危险的地方。
“来给我儿子过生日。”老王平静地说。胡宗宪听不出语气,看他表情也看不出是不是在生气。
你儿子哪年都过生日,你偏偏今天来。胡宗宪心里偷偷嘀咕。
胡宗宪不再多问了,想也知道老王看儿子在里面是什么心情,因为他自己的徒弟也在里面,他一样的心焦。胡宗宪遇到过山体滑坡,落下的大石瞬间就能把路边的大树压断,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胡宗宪自己也没想过,曾经在公路上无所不能的自己,有一天也会站在路边担心自己的徒弟,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被堵住的路段里情况比想象中好一些,却也让人不敢掉以轻心。除了道路两端的巨大石块,中间只零星掉下一些不大不小的碎石。救护车不好进入,医护人员就步行通过进到车里,路面有交警正维持秩序要车辆有序通过。但两公里的路上堵住的车太多,一时半会也开不出。
海瑞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恐怕一会还会下雨,不抓紧撤离的话,下一轮滑坡很可能又会袭来。
这段路两个人都再熟悉不过,这是来往运送货物的必经之路,但路的一侧靠山,方圆二三百公里的地方都没人居住——一旦遇到麻烦,就很难处理。所以第一间公益驿站的选址,两人就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里。
柱嫂正焦急地站在驿站的小房边守着自己的大车,见到两个人进来立刻有了精神。
“王哥!”柱嫂赶紧招手让王用汲看到自己,“你们来太好了,大柱出去了吗?”
“他没事。”王用汲见柱嫂没事也欣慰地一笑,“你也抓紧出去,把钥匙给我。”
几个人顾不上多说,柱嫂赶紧交过大车的钥匙随别人撤走。王用汲赶到驿站里看到,玻璃已经被砸碎,工具也都被拿了出去救人。现场凌乱不堪,一片狼藉。
两个人无奈地相视苦笑。这个驿站是两人的第一个成品,里面的设计和布置都是他们一点点填充完善,甚至两个人还想了一夜该给它起什么名字。然而现在连名字还没有就已经损毁不堪了。
只是没时间给他多想,海瑞看了看前后挤在一起的车流,抓起几张地图就向戚继光奔过去。
天空渐渐下起了小雨,山坡上不断有零星碎石滚落下来,光是忙活清除通路上的障碍就花费了很多人力,所以通路也只有窄窄的一条。里面的车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出几辆,柱嫂也早跟着一辆车撤了出来。却始终没看到他们的大车和两个进去帮忙的人。
“给王哥打电话问问。”大柱催柱嫂,拿过电话才发现刚刚王用汲和她的通话一直没有挂断,大柱赶紧开了免提,听得就更清楚。
“只有一个出口,要后面的人步行撤离吧。”电话里似乎是一个交警的的声音。
“现在落下来的是碎石,”王用汲说,“在车里安全,砸到人身上更危险。”
“马上又要下雨,这些车撤出去要超过半个小时,那样太危险,得再分流一下。”戚继光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电话里传来纸张弯折的响动,接着海瑞的声音响起来:“从这里绕出去,大概十分钟左右就是宽敞的野地,路况不好,但足够硬,不会陷进去。底盘高一点的小车可以撤出去,野地里再开五公里可以绕到另一条路上。”
“我刚数过,后面还有七十多台车,”王用汲接着说,“有一半底盘够高,让海哥来带他们,可以从这里出去,把路面让出来。”
“好,”戚继光镇定地说,“这里你们更熟,海师傅你来指路。”
接着电话里就是一阵扩音器里戚继光的声音,要后面的车听他指挥,让出路来要一部分车拐到小路上。
再接下来,扩音器的声音变成了海瑞,指挥着路边的小车随他指示,有的车直行撤离,有的车要右转下道,还有的车要靠边让路。海瑞的指令清晰明确,有条不紊,甚至让隔着电话信号的几位听众也能想象到现场的画面,好像能亲眼看到那么多车辆顺着他指挥变成一条条听话的鱼儿,正沿着无形的沟渠逐个游出。
几个人听电话听得全神贯注,胡宗宪却开了小差。自己这个徒弟从来不爱说话。别说现在围在柱嫂身边听电话的人,就算自己也从没听过他说这么多话。但他听到海瑞沉稳的声音,心里也没那么慌了。胡宗宪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徒弟还有当交警的天赋。免提外放里传来的每一个字都镇定自若,不容置疑,甚至带着秩序感和节奏感,恰到好处地让灾害现场变得更加有序和安心。海瑞一向惜字如金,谭纶不着边际地想,难怪不爱说话,这么金贵的话的确不需要轻易说出来。
手机里刚刚还能听到王用汲紧张纷乱的呼吸,现在随着海瑞的指挥,也慢慢平和下来。而电话这边的听众大气都不敢喘。
二十分钟过去,电话里传来的各种车声终于渐渐变少。隐约能听到交警最后检查现场的口令和呼喊。
柱嫂也在焦急地看向里面,她的大车被砸了一下,没有修车经验的柱嫂不敢乱动,万一抛锚在路上会影响其他车的撤离。所以她把钥匙给了王用汲,可王用汲也一直没出来。看着越来越阴沉的天色,显然等不及要下一场雨了。
几个人还在担心的时候,电话里终于又传来了两个人的声音。
“你去把客车开走,”是海瑞的声音,显然是对王用汲说的。
“那个车太危险,我不敢。”王用汲迟疑了一下说,“还是你去开,我去开大柱媳妇的。”
几个人没想到一向争先的王用汲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王老板听了也哭笑不得,他的确不想让儿子处在危险中,但这句话当众说出来可有点怂,让他还有点没面子。几个人都忍不住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这倒让大家紧张的心情平缓了点。
没过一会就看到海瑞开着那台大客车出来,身后跟着的正是王用汲开着柱嫂的大车。再后面维持秩序的警察也全都撤了出来。柱嫂刚刚对大家说,大客车里仍然有几位行动不便的伤患,司机也受了重伤,怕山石带来二次伤害一直没法下车,只能在车上做一些简单的处置,现在这台车也终于被海瑞开了出来,等在外面的医护赶紧上车转移伤员。
大车开得近了,几个人才看清,大客车的驾驶窗已经被砸碎,方向盘也歪了,残破得像演过什么爆炸电影。如果不是海瑞,的确没人能开得出来。朱七暗暗琢磨,如果是自己,恐怕开这样的车也有点没把握,难怪小王也怂了。
一直紧张的胡宗宪这才呼出一口气,刚想调侃几句,就听见远远传来喀拉啦几声沉闷的响声——就在几个人刚刚开出的地方,又有大石滚落下来,彻底堵住了刚刚打开的通路。好在险要路段的人已经全部撤离,有惊无险。
戚继光走过来,严肃地看向仍在围观的几个人。
“哎你还去不去了?”谭纶想起来,他还邀请戚继光去给王用汲过生日。
“请抓紧撤离,不要逗留。”戚继光面无表情地看着谭纶,连个笑脸都没给,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没劲。”谭纶郁闷地说着,去开自己的车门。
似乎不用安排,几个人就自觉分成三伙——海瑞和柱嫂去开大车,朱七和胡宗宪走向谭纶,而大柱和王用汲,则走向了王老板的小车。
这是几个人多年来形成的默契——柱嫂的车刚刚被砸,所以海瑞去坐阵才安全,王老板的车本来就是大柱开出来的,当然他得接着开,而王用汲见到老爸,去上车也理所应当。
只有谭纶觉得这几个组合让他有点晕,但是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你干的?”胡宗宪坐在朱七身边,瞟了一眼王老板的车问他。能让大柱开车载着王老板,也只有朱七干得出来。
朱七骄傲又尴尬地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自己的精心安排会变成这样。最开始,他只是想听黄锦的,给王用汲过个不一样的生日,所以他给阿根打了电话:“小王以前过生日,你们都怎么过的?”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就不在他的控制之内了。阿根接到朱七的电话就立刻猜到,他们打算给小王总一个惊喜,既然电话打给了自己,当然是要自己传话给老板。阿根查了查老板的行程,恰好王用汲生日那几天,王老板打算出门找朋友,谈生意。所以阿根问王老板:“小王总生日,您打算顺路过去看看吗?”
王老板惊喜交加,王用汲过生日从来不会搞什么花头,顶多打个电话吃顿好的就算庆祝,何况近几年似乎连好的都不吃了。听阿根这么说,想必是儿子想邀请自己又不好意思。于是王老板琢磨了一会,决定送给儿子一件大礼:“你开他的车,送我去那边。”
阿根和朱七交代之后,朱七乐得一拍大腿:“正好我家大柱就在那边,不用麻烦你了,让大柱带王总回来。”
当然在朱七的口中,是自己神机妙算解决了父子很久不见面的问题。胡宗宪听得下巴快掉下来了,狠狠地踢了朱七一脚。
这届年轻人,真是不好带。多简单的事都能被他们折腾出花来。胡宗宪不敢想老王看到王用汲冲进危险路段里的心情,不敢想两件红火火的衣服带给他的冲击,更不敢想一会他看到仿佛婚礼现场的生日会,会是什么心情。更别说因为自己徒弟的不着调,把老王也困在刚刚那么危险的地方。
反正早晚都会露馅,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胡宗宪绝望地想。
“你怎么……”王用汲上车就问大柱。这台车曾经是他自己的车,被抵押在老爷子手里,然而现在大柱开着它带着老爷子出现在这里,王用汲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七哥要我接上王总。”大柱有些莫名其妙,他还以为接上王家老爷子是王用汲的安排,然而现在看起来两个人倒像没那么熟。
“还好没什么事,”大柱想办法扭转气氛,“幸亏有你和海哥那个驿站,不然这么短时间跑不出来,大家可都完了。
大柱在回程路上接到朱七的电话要他接上王老板。不该打听的事大柱从不多嘴,何况七哥给的任务就是圣旨。于是他什么也没问,从阿根手里接了车,便和媳妇一前一后往回赶。他们这次行程出奇地顺利,竟然提前了一天赶回,能给王用汲过个生日。
只是没想到马上快到家了,几个人一起被堵在了滑坡的路段里。他带着王老板下了车,跟媳妇一起听到了海瑞在路上指挥他们自救。
大柱的力气大,拿着锹镐很快就把海瑞说的小路开拓出来,又配合前面的清障作业一起,开出一条通向前方的小路。大柱本想把王老板送出来就回去找媳妇,却没想到交警不让进了。于是几个人就尴尬地站在路边,等着本来该是过生日的主角出来。
”就是……”大柱讲完了过程,又心虚地回头冲王用汲笑了笑,“……我下手没轻重,不好意思,把你们柜门给砸烂了。”
王用汲差点动手去捂他的嘴。
两台小车一台大车一起停到王用汲家的楼下时,王用汲突然紧张起来。
他和海瑞住在一起,还没告诉过老爷子。
没想到老爷子下了车,只淡淡地向楼上看了一眼,就对儿子说:“开你的车,送我去机场。”
王用汲一下子呆住了。老爷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的车”——老爷子打算把他抵押的车送回来了。
“我还没攒够赎回来的钱。”王用汲脸上一红。当初自信三年就会赚够钱赎回来,然而他们的钱用在了更想用的地方,赎车已经被他彻底忘在了脑后。
“儿子过生日,老子不能表示表示吗?”王老板不屑地白了一眼。
王用汲不打算跟老爷子客气了,但礼节并不能丢。
“不上去坐坐吗?”王用汲硬着头皮问他。
“下次吧。”王老板看了看手表,“今天时间来不及了。”
王老板的确想去看看,但是在路上耽搁了五六个小时,他也的确来不及了。
但是他也不需要看了。
在来的路上,热情的大柱就给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海瑞和王用汲带他开车的所有经历,怎样经历惊险的雨夜,怎样给自己的媳妇争取到开车的机会,王用汲怎样帮车队解决了最终散伙的麻烦,而海瑞又是怎样成了众口传说的车神……大柱嘴笨,但胜在感情充沛,讲到激动的地方还擦了几下眼泪。
这些王老板从没听人给自己讲起过,王用汲每次打电话只说自己过得很好,而阿根的打探的王用汲的消息则更像是特务情报。只有听大柱的讲述,王老板才惊觉儿子过得比想象精彩得多,想必也幸福得多。
刚刚在车下听到海瑞指挥柱嫂自救,又听到两个人指挥遇险车辆分流,王老板自己也像亲身经历了一场奇妙的冒险。而最让他震动,也最让他放心的,是王用汲刚一下车还来不及看他,便冲向交警说:“我是驿站的负责人。”
尽管儿子一直对他说,我是独立的人,我能做自己的主,然而直到听到这句话,他才真的确信,儿子不但能做自己的主,还能对别人负责。
儿子建驿站的计划,他那天最终还是给了投资,所以今天救了这么多人的,也有自己一份功劳。想到这一点,王老板还是很自豪。
他隐约觉得,儿子和那个黑脸司机,可能要一起走很长很久的路了,别说他拦不住,就算能拦,现在也不太想拦了。甚至他觉得今天最帅的,就是这两个穿红衣服的人。都说红颜色打扮人,老话果然没错。
“以后有空都去家里那边玩玩。”王老板对着这一片熟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最后又看向了海瑞:“……住多久,都欢迎。”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这句话每个人都明白了。
王用汲当然明白,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握住了海瑞的手,即使是当着老爷子的面。
海瑞当然也明白,只是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终只能更用力地握紧王用汲的手,说了一句“好。”
朱七当然也明白,但还有点不甘心,上次听到这句话,王老板可是对着他说的,于是朱七问了一句:“那我呢?”说完就被胡宗宪踢了一脚。
“都欢迎。”王老板和蔼地回了一句,“带媳妇一起来。”
王老板从来没经过这么大的送机阵仗,儿子带着一群朋友,两台小车一台大车把他送到了机场。最终在安检口那里,王老板还是忍不住握住了胡宗宪的手。
“帮我照顾着他,你也保重。”
“总算不是只记着你儿子了。”胡宗宪笑嘻嘻地说,看王老板尴尬又赶紧重重地握了握:“你放心。”
Chapter 36: 番外之 生日 (三/完结)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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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一群人再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大家惊讶地发现黄锦竟然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菜,仅仅是用两人家里简陋的厨具和单调的食材。
“媳妇你太厉害了!”朱七惊喜地扶住黄锦的肩膀,“累不累?”
黄锦微笑着扔给小七一块香肠:“比你们开车轻松多了,再不回来我和小七就要开吃了。”
胡宗宪早上就把他珍藏的两瓶好酒都带了来,现在所有的人都举起了酒杯:“王哥/小王生日快乐!”
海瑞没说话,他仰头把酒全都喝了。大柱还想让他说两句时,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是戚继光。
“人民警察来了啊。”谭纶阴阳怪气地说。他本来觉得自己和戚继光关系最近,然而今天在外面戚继光对着他,公事公办得像对着一个陌生人。
戚继光对着谭纶歉意地一笑,摸了摸小七的头,又抬头对几个人说道:“我刚写完出警报告才回来,多亏了你们的驿站帮忙,争取到了救命的时间。”
“应该的。”王用汲谦和地笑笑,“也多亏之前戚支队帮忙准备材料跑手续,否则它今天就不会在那里了。”尚未启用的驿站竟然建了奇功,他们也没想到。虽然还很心疼,但它的确救了命,那就是它的归宿。
大家都很高兴,所以都喝了很多。朱七的酒量很好,但气氛太好的时候,他也有点醺醺然,看到老王出手阔绰送给儿子的车,朱七还是有点惭愧,于是他搭在王用汲的肩膀遗憾地说:“哥结婚的时候你送了大礼,哥没什么可报答的。”
王用汲赶紧摇头:“那时候不懂事,花钱大手大脚,让七哥见笑了。这些年七哥照顾我太多。”
“是哥没出息,”朱七更加伤感了,“本来想等你结婚送个更大的,可惜哥没那么多钱。”
王用汲喝得也有点多,听到朱七这句话就笑了:“那我就不结婚。”
“那太可惜了,”谭纶也醉眼朦胧,“老王你穿红色多喜庆,不能当新郎官可太可惜了。”说着拉起身边的戚继光:“你说是不是?”
大家都喝了不少,但又没醉到神志不清,所以听到这句话,几双眼睛一起看向了穿着红毛衫的海瑞和王用汲。
好像真的像两个新郎官。
柱嫂和黄锦对上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大柱还在茫然中。他隐约想起来,当初海瑞为了不请赵贞吉,就决定不结婚。现在王哥为了不让七哥为难,也决定不结婚。
他们对婚姻怎么这么随便呢?
这一顿压惊兼带庆生的晚餐吃到了十点多。喝过了酒又连吵带闹地说了一会,朱七又张罗要玩游戏。可是大家都是拼早晚讨生活的司机,谁又懂得什么游戏呢?张罗了半天,朱七无奈地发现,大家唯一都会玩的,是闹洞房的游戏。可这种游戏大家是断断不敢玩的,且不说小王可能会尴尬,海瑞那个黑脸搞不好还会发飙。
可是海瑞说,好,我玩。
这一声好让所有喝到上头的人都静了下来,连朱七本来盘旋在脑中的几个游戏都被吓得无影无踪,最终大柱哆哆嗦嗦打开手机查了一会,说,要不,就两个人用胸脯夹气球吧。夹到爆炸了就行。
做东请客然不能扫了客人的兴,于是王用汲拿过一个气球放在胸口,轻轻拥过海瑞。
“辛苦你,海哥。”王用汲知道海瑞在人多的环境里都会有点紧绷,便轻轻拍抚着海瑞的后背,却意外发现今天海瑞似乎没那么紧张。
海瑞也轻轻拥住了他。过了年从王用汲家回来,海瑞心里就暗暗想着,王用汲本来有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他只能更努力地去采撷到更多的鲜花和果实,才能填满他离开从前的家和朋友留下的空白。但今天他才看到,不是只有自己在努力,还有王用汲,还有这些朋友们,还有王用汲的家人,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把他们的世界填得满满当当。
他一直想给王用汲一个更大更好的世界,但他现在看到,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共同的,更大更好的世界了。
海瑞慢慢用力拢紧王用汲,气球在胸前也被挤得越来越扁。白天经历各种闹哄哄的场景,他还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然而现在两个人离得这么近时,他已经看不到房间里的其他物件——满屋子的气球,桌上的酒菜,桌边围着的各路人等——现在全都看不见了。海瑞开车时的视野最开阔,大到远处群山的轮廓,小到路边不经意跑出的猫狗,什么都逃不过驾驶座前海瑞鹰一样的眼睛。可是现在,他的眼睛里只能看到穿红衣服的王用汲。而王用汲的眼睛里,也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小的自己。
两个人都从不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但现在海瑞第一次觉得,红衣服还真的很好看。王用汲穿着它,像天上的太阳,耀眼夺目;也像他胸腔里的血,鲜艳赤诚;更像一团烧起来的火焰,炽热旺盛。
海瑞第一次明白了婚礼为什么是红色的。
王用汲也看到了这团火焰,这火焰离他越来越近,现在看起来有点危险。海瑞眼中的火焰烧起来的时候,让他一下想到了电视里的抢亲土匪。
气球突然在胸口爆炸了,王用汲本能地一闭眼,下一秒就感到海瑞小心地吻住了他。
海瑞的口腔炽热,还带着浓郁的酒香。王用汲本来已经喝得有点头晕,被他吻住时更不知身在何处,晕乎乎地仿佛自己飘到了半空,海瑞的手臂揽着他,让他觉得踏实而安心,不怕从虚无的空中跌下去。
同居三年,两个人亲热起来本来已经像吃饭睡觉一样自然。然而今天不一样。今天是王用汲三十岁的生日,他收到了从没想过的礼物。
直到听到周围几乎掀开房顶的起哄叫好,王用汲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在自己家中,还有一群人在围观,何况这个游戏压根就没有接吻的环节。王用汲慌忙想挣开,却被海瑞拥抱得更紧了些,直到最终胡宗宪看不过去说了一声:“行了行了。”两个人才不好意思地分开。
海瑞的脸已经红到发黑,他并没想给别人表演,但本来就喝多了酒,看到王用汲被气球惊吓的那一刻就情不自禁想去安抚。听到起哄声时海瑞也突然反应过来,可那时却更不敢放开了。胡宗宪那句“行了行了”本来是提醒起哄的人别太扰民,倒也给他个台阶借着机会松开王用汲。
于是所有人心满意足地围观了一场长达三分钟的吻。
酒足饭饱,心满意足,这个生日让所有人都很满意。甚至到了散场送客的时候,一直深沉无语的海瑞还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戚继光和柱嫂没有喝酒,柱嫂开着大车带大柱回家,戚继光就开着谭纶的车送其他几个人。被送到家的朱七还在懊恼,下了车仍然在嘀咕:“小王不在意,我心里可过意不去。”
黄锦也喝了点酒,好在不多,所以虽然晕乎乎,走得却不那么费力。只是因为有点晕,现在面前的朱七好像身上都披了一层光圈,让她不由自主地有些崇拜。
“七哥,你给他们的礼物是最贵重的。”
“我哪给什么,”朱七搀着黄锦,苦笑着说:“你送了两件衣服,倒还算有我一个名字。”
黄锦侧过头轻轻亲了朱七一口。“你信不信,王哥今天最喜欢的就是你的礼物,你把他家老爷子请来了。”
朱七猛地停住脚步。没错,他把王家老爷子请来了,尽管只是歪打正着,但他也知道今天的事对王用汲,对海瑞意味着什么。
“媳妇你可太聪明了!”朱七大叫一声,抱起黄锦就往店里跑过去。他夸下的海口,在媳妇这里一点没打折。媳妇一定更高看自己了,对自己一定更加百依百顺。
送走了胡宗宪,送走了朱七和黄锦。最终车上只剩下谭纶时,喝醉的谭纶还在郁闷地絮叨。
“哪有这样过生日的?……”
戚继光没有理他。
“想不到老王他爹竟然能同意?……”
戚继光还是没有说话。
“要是我爹这么开明就好了……现在还在催我回去相亲,我就不结婚能怎么样?”
戚继光突然踩了一下刹车。
“我靠老戚你轻点,我要吐了……”谭纶愤愤地埋怨他, “对了老戚,你结婚时候不会搞成他们这样吧?亲这么久,太恶心了。”
“我不结婚。”戚继光静静地说。
谭纶努力地思考了半天这句话的意义,但他喝得太多,也没想明白,于是嘿嘿笑了起来。
“你不结婚就对了!谁能受得了你?他们那驿站好歹我也出了力的,你说拦就给我拦外面了?……你爹可真不讲情面。”最后一句却是对着小七说的。
“里面太危险,”戚继光停了车,把谭纶扶下来。“要是让你受伤,是我失职。”
“那他们两个怎么可以进去?”谭纶不服气地说,可惜自己用不上力气,还只能靠戚继光扶着。小七乖巧地等在电梯前,看着站不稳的谭纶,又跑过去拱了拱他的手。
“他们在我们那里有登记备案,是有资质的。”戚继光不管他醉中能不能听进去,还是好脾气地解释。
“嘁……”谭纶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他脑中有点晕,所以戚继光的话他没听进去多少,但是他隐约记得戚继光有句话很有意义,只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他究竟说的是什么了。
直到所有客人都出了门,两个人才终于疲惫地看着对方呼出一口气。
王用汲有点歉疚。他知道海瑞不喜欢人多,不喜欢热闹。所以今天他本来只想请大家吃了午饭就和海瑞出门去消耗属于两个人自己的时光。然而没想到阴差阳错,这一天留给彼此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了。
海瑞从没参加过别人的婚礼,但电视上还是看到过的。这一晚热热闹闹的聚会,对他而言不啻于一场婚礼,而且——海瑞没好意思说出来,像他和王用汲自己的婚礼。觥筹交错,主宾尽欢。现在所有的人都离开,这个世界又只剩下了他和他的王用汲。
但也不止剩下他们两个,还有那么多人的祝福和期待,也都留在两人的身边。
而且,他还学会了一些新游戏。
王用汲半躺在床头,这一天的事情让他也精疲力尽,现在才有空想起那个被砸毁的驿站,心疼也都涌了上来。他们的资金不够多,所以也只才建了一个试试效果。然而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好在没有白白牺牲。
王用汲的心疼和失落海瑞都看在眼里,他就坐在王用汲身边,低头吻了他一下。
“慢慢来。”
海瑞的声音有魔力,沙哑的时候让他心醉神迷不知身在何处,平静的时候又能拨开迷雾看清道路。车队的人都说王用汲是能安抚海瑞的定心丸,可是王用汲自己知道,海瑞才是能抚平他焦躁的定海神针。
是啊,慢慢来。他们都在彼此身边,还有那么多朋友,毁了还可以重建。他们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更好地准备。
王用汲微微笑起来,觉得没那么难过了,于是拍拍海瑞打算脱掉衣服关灯睡觉,却被海瑞按住了手。
“怎么了?”王用汲不明所以,抬头看向海瑞。
“让哥多看一会。”海瑞眼里全都是不加掩饰的炽热。
王用汲的脸上立刻烧起了一片,今天海瑞喝得有点多。已经同居这么久,海瑞就算调侃也很少说这样腻歪的情话,就算海瑞敢说,他也不敢听。
但他现在也不想脱下去了,海瑞穿着红色的毛衫,他也想多看一会。
“海哥,”王用汲拉住海瑞的手,专注地盯着海瑞看了一会,慢慢地笑了:“……挺好看的。”
这下轮到海瑞脸红了。
海瑞脸红的时候,就想吻住王用汲。这样王用汲才会闭上眼,看不到自己的羞赧。
海瑞这么想就会这么做。这个吻比以往都凶猛得多,王用汲被吻得双唇麻木,甚至没注意到本来要多看一会的衣服都不知不觉被扯掉。两人红色的毛衫就胡乱堆在王用汲赤裸的肩背旁边,而他浅醉的双眼还有点茫然。海瑞看得血脉贲张,下身一下变得炙热粗涨。王用汲不经意看到这狰狞的凶器,心跳都漏了一拍,只后悔没有关灯,毕竟就算对他的形状了如指掌,这一刻的视觉冲击也有点太大了。
海瑞没让他心惊太久,粗糙温热的手掌已经急切地抚摸过王用汲的胸口和腰侧,随即落下几个缠绵湿润的吻——对彼此的身体太过熟悉,海瑞知道怎样能让他放下戒备和紧张,放心把自己交给他。直到听王用汲在他的抚摸下呼吸已经乱了拍,海瑞才伏在他耳边低声问:“刚才是不是叫错了?该叫什么?”
又是乐此不疲的游戏。往常听到导航里那句“老婆”,都会被海瑞这样故意惩罚,王用汲也往往羞愤得说不出话来,然而过了今天,似乎连话里的意义都不一样了。
“老婆……”王用汲故意忍着笑叫了一声。这一声让他很不满意,海瑞呼吸忽然变重,狠狠地吻住他顶了进去。下身突如其来的充盈胀满让王用汲险些求饶投降,喘息了好一会才平复过来。海瑞像耍赖一样又十指相扣按住他问:“叫什么?”
“……老婆……”王用汲仍然撑着不肯服软,不知怎么就不想遂了他的愿。
海瑞酒意渐渐上来,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掠夺欲望,他想要王用汲从里到外全都彻底属于他,无暇他顾。他并不是一定要王用汲说出什么,但这种时候王用汲还有精力斗嘴,那一定是他没做到位。海瑞呼吸变得越来越重,轻轻衔上王用汲的耳垂,湿热的呼吸就吹向王用汲的耳中:“叫什么?”
王用汲对海瑞的动作一向敏感,耳边一阵又湿又痒的气息像吹皱湖面的微风,让他爽得微微发颤。他知道他想听什么,可他万万不能叫出来,所以死死咬住嘴唇不说话。海瑞瞳色变深,顶得越来越深,一下一下,极有耐心。忽然不知顶在他什么地方,王用汲身下蓦地一阵如潮涌的快感袭来,不自觉紧紧绞裹住海瑞的身体,眼神迷离,难耐地哼了一声。
“……老……嗯……”王用汲强忍着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连声音都变了调。怕不受控制说出什么更羞耻的话来,一旦叫出来可就再没脸见人了。
海瑞呼吸一重,节奏骤然加快。王用汲惊呼一声,心里的悸动和下身传来的强烈快感通在一起,像一阵阵电流直击心脏,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王用汲没叫出来,但海瑞心里已经全都听到了。王用汲下身的温热紧紧地绞吸包裹着他,像一遍遍冲刷海滩的海浪,让他忍不住一次次想冲向更高的地方,想把那片滩涂全都据为己有。尽管今天他们真的已经完完全全属于彼此,从身到心,甚至包括外人眼里的关系和身份,但海瑞还是打算身体力行地表达清楚,让彼此都明白这一点。
王用汲被顶得七荤八素,就要灵魂出窍的时候,海瑞突然慢下来,俯下身贴在他耳边。
“润莲……”海瑞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还带了些鼻音,“哥是你的人了,你得对哥负责。”
王用汲心里突然涌入一股巨大的酸涩的幸福。从前海瑞就算和他调笑也从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两个人都在努力地向一起走,然而走到哪里谁都没把握。所以海瑞的渴望和不甘心也都压在心底,他们不会向彼此承诺,也不会求对方负责。可是今天不一样,有家人的认可,有朋友的支持,他们可以紧紧地绑在一起了。
王用汲抬眼看向海瑞,这才发现他的眼眶里竟然蓄满了泪水。王用汲心里痛得像被人狠狠地攥了一把,不由自主吻上了海瑞的眼睛。
海瑞再没法控制自己,猛烈地冲刺起来,恨不能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他的身体里。汗水滴在王用汲的身上,快要把他浇灌得开出花来了。王用汲的声音都被他狂乱的动作顶得支离破碎,根本不知道自己喊出来了些什么话,只能紧紧扣着海瑞的肩背随他起伏——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到的一块浮木,他的整个生命都和它连在一起——直到最终到达了浪潮的彼岸,王用汲才隐约听到自己口中喃喃地说着好,我对你负责。
房间的灯仍然亮着,手机中的零点提醒微弱地响了一声。可是两个人交缠在一起,谁也不想动。海瑞轻轻地在王用汲头顶吻了一下。接着王用汲感到自己头顶一下轻微的刺痛。
“别怕,”海瑞又吻了一下像在安抚,“只有一根。”海瑞说着把拔下来的白头发放在王用汲手里。
“海哥,”王用汲看着手里的白发,嗤的一声笑了。“这是跟你在一起后才长的,你得对我负责。”
“……好。”
“哎你……”王用汲又被他缠住不能动弹,他想说负责不是这么负责的。
但他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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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s:
好像已经说了几次完结不再写,然而总会自打脸。
这次应该也不会继续写了(flag再次起立)
其实总是想正式说不写的原因是,总会记着《少年π的奇幻冒险》里那句话:“人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好好告别。”
所以有了不写的想法时,就想正式地说一下,让告别也圆满一点嘛(没想到自己脸都抽肿了(毕竟从前被一个坑掉的作者伤过,她说会写完《醉此间》,但十五年过去了我也再看不见这篇文的完结。仍然是感谢,感谢所有喜欢看他俩的人,感谢每一个kudos和留言,(在lof里看到了推文和长评好感动T T,在被窝里打滚反复咀嚼。在微博上也时而会看到惊喜repo,这心情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给大家鞠个躬吧
最后,如果之后再次自打脸写下去,请不要惊讶,也不要抽打我T T之后不会这么矫情地告别了,每次完结后要说的话都会在这里。(写是因为爱他们,不写是因为笔没墨了(bushi
Chapter 37: 番外之 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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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喜欢玩游戏,王用汲也很喜欢。电脑游戏,VR游戏,这些对王用汲来说都轻车熟路,虽然不算什么顶尖好手,但操作都不在话下,他从小见得多,极易上手。
海瑞对电子类的游戏并不擅长,看见王用汲用手机或者电脑点点画画时候也只有望洋兴叹,连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但若是动手实战的游戏,海瑞就娴熟得多了。两人比赛从一楼爬到六楼,比试谁能把果核顺利地扔进垃圾筐,王用汲就几乎一次也没赢过,输了的结果,就是心甘情愿地陪海瑞玩更需要动手动脚的游戏。
自从过了那个难忘的生日,海瑞变得放肆得多,也放松得多,甚至连筹码和赌注都多了很多花样。当然,无论谁输谁赢,最后的结果似乎都差不多。
晚上随便逛逛夜市,海瑞也不再警觉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现在他能更放松更自在地与王用汲肩臂相挨,手背相触,两人离得远了还会把王用汲拉回来。
亲昵,却不猥琐。
海瑞需要要把王用汲拉回来,是因为王用汲时而就会被街边的新奇玩意给吸引住。送货的回程恰好路过一个热闹的夜市,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不到两公里的路程看起来要挤上半个多小时。
反正堵着也是堵着,几个人索性停了车下来闲逛。几个人一起闲逛的机会并不多——具体来说,是海瑞出来闲逛的机会并不多。
柱嫂扯着大柱的胳膊,时而就会偷偷笑着叫大柱去看海哥怎样拉回王哥。
夜市在护城河边一条长长的堤上。夕阳残红映在河水中,像像一条金红色的琉璃瓦片,时而就有水鸟鸣啸着扑过来,把水波也搅得晃动起来。
夜市最不缺的就是讨价还价吆喝招揽的喧闹声音,几个人常年奔波在外,难得有这样悠闲又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就算是海瑞,这一刻也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不再像停歇不住的车轮一刻不停。
当然,海瑞对街边千篇一律的玩意并没什么好恶,他慢下来的原因是王用汲显然很感兴趣。最好能慢点,再慢点,像陪家人闲逛的无数人一样,陪他把时间拉得漫长。夕阳将落,晚霞漫天,两个人脸上都被映出安恬的红影来。明明是第一次逛夜市,却好像已经这样走了一辈子。
时间过得太快,不知道该怎么延长。海瑞默默地想。
海瑞和王用汲已经走过几个摊位,一回头却找不到大柱两口子,便奇怪地对视了一眼。
“刚刚还偷偷跟着来着。”王用汲说完脸一红。自从那次海瑞在众人面前拥吻之后,不要说两人有什么动作,甚至他与海瑞对视一眼都能瞥到柱嫂强压激动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
海瑞也不好意思地一笑。他当然知道,柱嫂的关注全是因为自己——车队出了名的黑脸木头,却和车队最温和最敦厚最让人喜爱的王用汲这么亲密地走在一起,换谁也忍不住好奇心要多看几眼,偷偷嘀咕。当然,大柱除外。大柱就算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也都当作理所当然。
海瑞的眼神很专注,就算这么闲聊两句,王用汲也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眼光烧穿。只能不接他目光假装回头找了一会,这才看到两个人正兴致勃勃地围在集市上的套圈游戏那边,大柱的眼神一样炽热执着,快把地上一排笼子烧穿了。
笼子里是各种不到巴掌大的活物——小兔子,小鸡,小仓鼠,还有几只小鹦鹉。一串串的圆环摆在外圈,摊主不断大声招揽着客人,要人来试试。
地上的小兔子们安静地等在笼中,等着被不知哪一下砸过来的塑料环吓一跳。
现在王用汲也走不动了,海瑞也走不动了。
对大车司机来说,没人能拒绝一个圆环带来的快乐。那东西握在自己的手中,简直是能掌控世界的神器。
“让我套几个!”柱嫂豪爽地喊了一声,脸上被晚霞映出兴奋雀跃的光采,像一颗饱满的红苹果。大柱心里一热,觉着不管怎样,高低得给媳妇弄只兔子回去。
柱嫂屏住呼吸,瞄准一个通身雪白的小兔子,轻巧地一甩手,那圆环就又平又稳地转动着飞向那只笼子。大柱的心都快跳出来,瞪大了眼睛跟着圆环的轨迹。
圆环飞得又稳又直,眼看就要套中了笼子,大柱已经准备好欢呼的时候,圆环却磕在笼子的角上,晃了几晃,斜挂在一边。
地上的规则清楚地写着这种不能算套中,得四边落地才行。柱嫂鼓着嘴打算再来一个。
“我试试,媳妇,给我试试!”大柱满脸讨好地说。媳妇的手肯定不如自己的稳,大柱想。
于是王用汲和海瑞又饶有兴趣地看大柱的表演。
大柱的手的确很稳,但看起来近在咫尺的兔笼,却无论怎样也无法被整个套住,兔笼的角像是无形的结界,总能弹飞来自各个方向各种姿势的圆环。
柱嫂买的一把塑料圈只剩了三五个,两人仍然一无所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把海瑞和王用汲也被挤得远了些。
“你这肯定有问题!”大柱有点沉不住气了,责备摊主:“是不是你的笼子比圈子大,所以套不进去?”
“我们做生意怎么能这样骗人?”摊主仍然笑呵呵地,一伸手就把塑料圈轻巧地套在笼子上给他看,“你看,大小没问题,都能套进去。”
这可激起了大柱的好胜心,冲着媳妇的渴望的眼神,他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信它这么邪门!我要再来二十个!”
柱嫂无奈又宠溺地叹口气,挤过去给摊主付费。
大柱憋着一股劲刚要表现,一回身却被一个不认识的小伙拉住了手臂。
“哥们,媳妇不满意啊?”小伙诡笑着冲他眨眨眼,又瞥一眼柱嫂,“想不想看看我的药?好使,比药店里的便宜。”小伙说着从怀里露出一些写着xx可的盒子,用胳膊肘又故意碰了碰大柱,“包媳妇满意。”
大柱一股火直冲到了头顶,本来就因为没套到兔子憋着一肚子的气,再说他一个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会需要用到这玩意?简直是侮辱。大柱怕媳妇看到,猛地挣开小伙的手,低喝一声:“不要,滚!”
小伙没趣地一缩头,嘟囔道:“不要就不要,凶什么凶,自己没能耐套不来兔子,哥们想帮帮你还不识好歹。”
大柱没理会他的嘟囔,转身又去套圈。只可惜不管怎么用力,就是套不进。
王用汲隔着几个人看了半天,回头和海瑞对上一个了然的眼神。遇到这种游戏,王用汲总会习惯地先估一下笼子的边长和圆环的直径,很容易就能看穿把戏。
“那个笼子上面宽下面窄,角度不对的话肯定要弹飞。”王用汲附在海瑞耳边低声说。“必须得斜着扔出去,才能从侧面套进去。”
海瑞看了一眼,也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上货卸货这么多年,多大的箱子装多大的货物,几乎一眼便知。
“打个赌。平着扔也能套中。输了的晚上不许喝水。”海瑞回头对还贴在自己耳边的王用汲说,不经意地碰到王用汲的脸,看他突然倒抽一口气便满足地偷笑。
王用汲恼怒地瞪他一眼,这种赌注不管谁输谁赢,海瑞都是赢家。但王用汲无法拒绝,海瑞提出的条件每每让他面红耳赤,但每每都心甘情愿。
“给我也来二十个。”海瑞叫过了摊主。
正在付费的柱嫂吓了一跳。一向能省就省的海哥,竟然会来花钱玩游戏,还一出手就是二十个圈。
“说好了,得四角都套住才算。”摊主紧张地说。看着这个人的眼神他有点怕,明明一副输赢无所谓的眼神,却就是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大柱和柱嫂都停了手。他们见过太多次海瑞手中掌控着另一个圆环,无论是轻车熟路,还是情势紧张,只要它被海哥握住,那就说明一切都稳了。开车是这样,套圈也一样。
夜市上套圈,看热闹的比本人还紧张,海瑞拿过圆环,围观的二十多人就立刻齐刷刷地从大柱转向了他。
海瑞没有感觉,多少人看着都不关他的事,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赢了赌注,然后等王用汲晚上求着自己喝水。
海瑞四根手指握着圆环,瞄了两下突然绷紧手臂肌肉,圆环便缓缓地飞了出去。
海瑞出手并不像两个年轻人一样迅捷,而是像他的启动一样,稳稳地,不动声色。大柱甚至觉得海瑞出手的动作像是电视里的慢镜头,每一个动作都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得清楚,所以看到海瑞的小指似乎不小心勾了一下。
圆环飞得很平,但速度忽快忽慢,轨迹忽左忽右,大柱刚刚扔的时候不留神也这样勾了一下,那一把圆环失了方向,只砸中笼子的两个角。
看来海哥要塌台,大柱偷瞟一眼王用汲,心想当着王哥的面丢脸,海哥得多闹心。
大柱脑子转得没那么快,所以这些还没想完,他就看见圆环一边缓慢地笼角卡了一下,便突然迅速脱落下去,把笼子圈在中间,在地上转晃个几下,终于不再动了。
周围的人还在安静地看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立刻“好!”“好!”地起哄,比自己套中还兴奋。
“中了!中了!”柱嫂也兴奋地大喊,催着摊主把小兔子提过来。
“海哥!”大柱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挤了过去,机会难得,他得抓紧偷师学艺。
“海哥!你能不能抱着我,也教我扔一个?”大柱急切地问。他偷偷见过海瑞把王用汲圈在怀里教他开车,王哥学得那么好,说明手把手教真的有用。
好在柱嫂反应极快,在海瑞表情凝滞之前火速给了大柱一巴掌。
“让王哥来教你。”没想到海瑞没有表情地发话了。他知道王用汲一向计算得十分精确,唯一的问题是,王用汲的手不算稳。所以刚刚他和王用汲的打赌,不算公平。刚刚大柱叫他时才突然想到,王用汲一直更想试试自己的估算,只是手上需要一点稳稳的助力而已。恰好这就有个人,能补足这个助力。
王用汲脸上一红,海瑞当着别人的面调侃他叫王哥,就算定情已经这么久,也还是尴尬得手心出汗。
大柱很高很壮,王用汲把他圈在怀里看起来十分怪异。柱嫂觉得自己尴尬得要抠出别墅了,别说王用汲,就算自己也不会大庭广众的把大柱抱在怀里。真不知道海哥怎么想的。
然而除了柱嫂,似乎另外三个人并没在意这件事,更别提看热闹的人群。比起这么壮的汉子小鸟依人,摊主赔本才更让大家喜闻乐见。所以看到那个有准头的黑脸发话,大家热情都空前高涨。
大柱的手简直是一件趁手的稳定的工具。王用汲刚一握上就心里暗喜。
“顺着我的方向,你只管用力。”王用汲低声叮嘱,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塑料圈歪歪斜斜地扔了出去,果然套中了一只小鸡。
“媳妇!给你套个小鸡!”大柱兴奋地挤过去向柱嫂邀功,就算是王哥教的,毕竟也是自己亲手套的,大柱一点不觉得有什么惭愧。更重要的是,他似乎突然开窍了。
王用汲微笑着看大柱一个接一个地套中,显然掌握了诀窍。摊主的脸色也越来越衰,看热闹的人围得越来越多,大柱成了场上的焦点,人群很快把王用汲挤到了圈外。
刚刚被大柱吼过的小伙也看了半天,啧啧两声之后,忽地又瞄准了王用汲。
想不到刚才那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能缩在这个小白脸怀里小鸟依人的。怪不得他不要买药,那这个人肯定需要。
“哥们,收获不错啊?”小伙猥琐地笑着挤到王用汲身边,又偷偷拉开了衣服拉链。
王用汲莫名其妙。
“哥们这里有好东西,”小伙把xx可的标识在王用汲面前晃一下又赶紧拉上了拉链。“趁着人家高兴,晚上也玩得尽兴点。”
王用汲一愣,随即脸色一变。他听小高说起过,最近他们在查市面上流通的假药,可总是找不到源头。刚刚那小伙只露出一点,然而那名字他记得熟。那是市面上最流行的助兴的药,当然王用汲没吃过猪肉,但他知道猪怎么跑。
“你这药,保真吗?”王用汲不动声色地问。
“怎么不保真?”小伙邪魅一笑,从包里掏出来一根又长又硬的铁杵,“知道吗?就这种五金器件,听说都得用咱们得药来泡泡,那才结实。”
海瑞一直站在王用汲身后不远的地方,王用汲听到海瑞似乎想笑,赶紧轻轻伸手在身后摆一摆,继续问道:“这可不敢信,万一是假的可就白花钱了。”
“不能让你白花,”小伙有点着急,“正经药厂的药,我有渠道,比药店便宜多了。我兄弟就在药厂,自己拿出来给家里人吃的,我这是看你面善,咱们也算有缘……”小伙还没说完,已经被海瑞抓住了手臂拿过铁杵。
“给我试试。”
小伙交出铁杵,海瑞却不放手。周围的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套圈,竟然没人注意到三个人的异动。小伙还想抢回来,突然看见人群里多了几个穿制服的人,立刻觉得不对劲,转身就想跑,可被海瑞抓住的人,还没一个能从他手下跑掉的。
“我……我这里不够,我回车里再拿点……”小伙说着用力想挣脱,又哪能挣得开?正僵持间几位工商管理人员已经挤进了圈子,海瑞这才松了手。
“包里是什么?”穿着制服的人严肃地问。
“纸盒,都是收的废纸盒,拿去卖钱的。”小伙嘿嘿笑着打招呼。
“倒出来。”另一个工管人员也严厉地命令。“我们刚才就注意到你了。”
“真的,都是纸盒子。”小伙说着把包里的东西倒了出来,果然如他所说,全都是空纸盒,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王用汲也惊呆了。他刚才不让海瑞出声,就是怕打草惊蛇,没想到就算抓了现形,人家也早就留了后手。
几个工管人员互相看了看,无奈地摇摇头。纸盒子算不上什么证据,就算怀疑他多日,也没法这就抓他。这种人像随地冒出的蟑螂,你知道他不对劲,但就是抓不到现形。无凭无据,更没办法处罚。
“走吧。”工管的人泄气地摇摇头。
“我可真是给自己找麻烦,带这么多纸盒。”小伙谄笑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纸盒都收起来,慌慌张张地挤出人群。
王用汲还想上去说话,就被海瑞拉住了手,冲他使个眼色。
海瑞不喜欢管闲事,但只要遇到了,就不会不管。
这小伙不会只是来撩闲捣乱的,他刚刚说回车上拿,搞不好车上就有玄机。
尽管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海瑞的视力却全不受干扰。他看到小伙背着那个大包,在夜晚拥挤的人群中穿行,没一会就钻到了堤边的一台面包车里。
“过去拖住他。”海瑞低声说着,和王用汲一起穿过人群,凑到面包车的旁边,敲了敲车窗。
小伙听到有人敲车窗,慌得差点就要跑走,定神一看却是刚刚说要买药的两个人。
怪不得抓着我不肯放开,小伙心里暗暗思忖着,敢情是来求着买药的,那可得好好敲一笔。
小伙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前后看了看,才神秘地一笑:“上车说。”
“你到底有没有药?”王用汲不肯上车,只是站在车下不满地问他,“刚才给我看的都是空的?”
“夜市有人查,”小伙一副嫌弃他没见过世面的神情,“我要是把真药拿出来,就得被没收……你不知道,这些人,没收了也都是回去自己用的……”小伙说着得意起来,“为什么?就因为咱们这药好用!用上了,一晚上都精神焕发!哥们看你文文弱弱的,想让人家高兴,就得靠着药使劲!”
王用汲听得脸上发烫,一时竟然接不上话去诓他。小伙心道他这是听傻了,索性转向了另一位主顾。
“这位大哥,你刚才那么用力抓我,差点被人家查了,”小伙不满地说,对海瑞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干这行干久了都明白,脸色越臭的,才越是真买家。“想要这药的心情,我都理解,本来想给你便宜点,你害我被人家训一顿,咱俩扯平,只要你拿五盒,就按八折给你……”
“你有多少?”海瑞面无表情继续问他。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小伙以为他全都要,已经喜笑颜开,“这玩意吃一粒顶半个月,你想多买,我也不能多卖。你拿五盒,包嫂子满意两年!”小伙说着又冲王用汲扬了扬下巴,“再说这哥们还想要呢,我不能全卖给你。”
“给我看看,我怕你再骗我。”王用汲听不下去了,赶紧转移话题。
“来给你看看真正的货……”小伙说着打开包裹,却看到两个人正看向河里,河里竟然有一台车,正随着水流起起伏伏。
“车里有人!”海瑞喊了一声,二话不说脱下外衣就跳了下去。王用汲也来不及多说,同样纵身一跃跳进河里。
小伙惊呆了,眼看就要卖出去一袋子的药,两个人突然就跳河了?
两个人很快游到车边,王用汲拼命敲击车窗,那个人却在车里一动不动,显然早就晕了过去。
车子在渐渐下沉,两个人都爬在车上毫无办法,海瑞左右看了看,突然从裤子里摸出个什么东西,正是他在夜市小伙手里抢来的铁杵。后来忙着追人,竟把这东西给忘了。
“真有你的。”王用汲又好气又好笑,海哥揣着这么重的一个铁杵走了这么久,又下河救人,竟然一点没觉得重。
有了铁杵很容易就敲开了车窗。只不过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可比铁杵重得多,两个人拼尽全力才把这人拖出车体,河水不断地漫进车中,人刚一被救出,车已经沉了下去。
海瑞拖着昏迷的司机游在后面。王用汲也转身向岸边游去,突然听到身后的司机呛咳了一声,王用汲赶紧回头去看,不想这一回头却被身后的司机猛地抱住了手脚,按下了水面。这司机刚刚清醒过来,又不会水,求生的本能让他见到身前有人就会死命抓住。很不巧前面那人,正是刚救了他的王用汲。
海瑞吓了一跳,慌忙喝道:“你松开手,我拖着你呢!”
那人半晕半醒压根也听不懂海瑞在说什么,只知道紧紧箍着身前的王用汲,拼命向下按着,冀望能让自己浮起得高一点。王用汲沉在水面下完全没法动弹,胸中一口气渐渐不够用了。海瑞又急又气,刚刚才救的人,竟然反手把王用汲给拖下去了。
海瑞还在拼命去别开司机的手臂,就听到岸上一声熟悉的大喝:“王哥呢?”
海瑞心里一宽。但他已经顾不上回答大柱,他现在既要顾着自己浮水,还要拉住身前的司机,饶是力气再大也别不开。几个人浮浮沉沉中又漂了十几米远,海瑞回头看到大柱手里的救生圈,立刻精神一振,对着大柱大喝一声:“扔过来!”
王哥刚刚教会自己的套圈技术,现在正好用得上。
大柱吸了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救生圈甩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砸在王用汲还在挣扎的手臂上。王用汲立刻向下一沉。
海瑞心里大骂一声,用力掰开落水司机的手臂,让他抱住救生圈。又对大柱吼道:“把他拖上去!”
司机一松开手,王用汲就沉了下去。
水流时急时缓,王用汲被按在水下的时间太久,已经有点缺氧,迷迷糊糊中只知道自己随着水在飘,他能感到海哥好像就在自己身边,不远不近。王用汲觉得很安心,甚至想睡过去。但海哥焦急的声音就在身边一直响着,王用汲迷迷糊糊中也有点着急,他还不能睡过去。睡过去可能会喝到河水,而他今天还和海哥打赌输掉,他今晚不该喝水。
海瑞从小生长在海边,会游泳是与生俱来的技能。然而会水三十多年来,他第一次对水感到恐惧。王用汲就在自己一臂远的地方,可是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觉到自己快把最后的力气耗尽的时候,海瑞猛地向前一冲,拉住了王用汲的手拖过来,正面抱住了他。
正面救援是最忌讳的姿势。任你水性再好,也抵不过人性本能的求生欲望能施展出来的力气。刚刚王用汲被按住也正是因为不小心游到了司机的身前。但现在海瑞全都顾不上了,最后一点力气他得抱紧王用汲,千万别被水再冲走。
太重了,海瑞心里想,王用汲一定又胖了些,平时抱起他来轻而易举,现在却觉得仿佛有千斤万斤,带得他自己都要沉下去了。
王用汲并没有箍住他,像是知道身前的人是来救自己的一样,王用汲任他拖在胁下,仰在水面上只露出头来,渐渐地有些清醒了。
“海哥,累了么?”王用汲虚弱地问。
海瑞勉强聚集的一点力气顿时无影无踪,这个声音让他太过安心,安心到不想再用力了。大不了两个人一起沉下去,海瑞疲惫地想。
眼前又砰地落下一个救生圈。平平稳稳,正落在两人身前。
“海哥!这次扔得怎么样?”大柱在岸上激动地大喊。
“是你王哥教得好。”海瑞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只是他太累了,这句话连声音都发不出。
几个人很快被救上了岸,当然所有人都没想到,是警察来救的,而这里会有警察的原因是,柱嫂报了警。王用汲跟着那小伙去车边时,抽空给她发了消息。
“报警,跟着我们。”
…………
“这几年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在集市上卖假药,还有心情在岸边看热闹。” 在派出所等待问话的时候,坐在一边的警察嘲讽地盯着小伙。
“我哪敢随便叫卖啊,就是看着这个哥们好像有点傻,就想忽悠一下,结果他没……”
“你才傻!”大柱又怒了,打算起身动手到底被警察拦住了。
“那个哥们,我看他俩……他俩……”小伙的眼睛在王用汲和大柱身上瞄来瞄去,“我怕这哥们力不从心,想着他俩这关系也不能声张,才……”
王用汲涨红了脸转过头去。
“最后这大哥,可不是我要卖给他,是他追着我买的……”
海瑞默不作声,大柱不可置信地看向海瑞。
小伙看到海瑞拉起王用汲的手,觉得自己脑容量不够了。
听说大车司机都很乱,现在他见到了,可真够乱的。
几个人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已经是凌晨。
谁也没想到随便逛个夜市玩个游戏,还逛进了派出所,更可怕的是还差点出了事。这一晚上的经历又好笑又惊险,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不出该说什么话。
大柱忍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王用汲:“王哥,你看起来和我又不一样,他怎么还能找上你呢?”
柱嫂立刻巴掌落了上去。
“你没听他说吗?他以为你和王哥……”柱嫂说了半句就住口不说了,看起来海哥的眼神有点冷。
“那他眼神真不怎样,”大柱突然明白过来,立刻接上了话。大柱还想接着说,就接到了朱七的电话。
“几点了还不回来?遇着事了吗?”
“没事没事,”大柱赶紧解释,“我们在抓兔子,有人卖壮阳药,然后又去救人,我们都去派出所了。”
柱嫂无奈地扶额,朱七听得云里雾里,奇怪地问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别人卖药关你们什么事?”
“海哥和王哥去买药……”大柱说到一半就被柱嫂狠狠地锤了一拳。
“胡说八道什么?海哥他们买药是在拖延时间!”柱嫂怒斥大柱。
“是是,”大柱不敢躲开媳妇的拳头,只能硬挺着受了几拳,“海哥是为了延长时间。”
王用汲用力咬着嘴唇怕笑出声来,回头看海瑞却注视着自己,脸上没有一点笑容,立刻笑不出来了。
“什么?”朱七听得莫名其妙,虽然没理解大柱话里的意思,但他直觉几个人需要他去救援,于是着急地问:“你们在哪个派出所?等哥带钱去捞人!”
“不用不用,已经出来了!”大柱已经走到自己的大车旁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车,“这就开车回去!”
王用汲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再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海瑞正在看手机上的视频。
这可是件新鲜事,从没有人看见过,海瑞会看手机上的视频。
“看什么呢?”王用汲懒懒地问。
海瑞吓一跳,赶紧手忙脚乱收起了手机。
“没什么。”海瑞脸上有一抹可疑的红色。王用汲莫名其妙,随即想起了那个集市上,卖药小伙猥琐的神情。
“难道在买药?”王用汲故意打趣他。
海瑞的脸色变一变,王用汲开始后悔了,每次调戏海瑞的后果都是自己被调教,自己却记吃不记打,屡错屡犯。
“想让哥买吗?”海瑞脸色一沉,俯身贴了过来。
“我……唔……”王用汲没什么力气挣扎,所以果断放弃了。不知碰到了哪里,手机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让患者仰卧……开通人工气道……进行五分钟心脏按压……”
海瑞又赶紧慌乱地松开王用汲,关掉手机。两个人喘息还没平息,对视着都有点脸红。
王用汲心里一动,海瑞正在看的,是如何对溺水者进行施救的视频。
王用汲溺水时间长,上岸时已经呼吸微弱,幸好警察赶到施救,很快恢复了生命体征。王用汲印象中只有几分钟,然而他能想到让海瑞束手无策的几分钟,是怎样的煎熬。
这段视频不知道他是怎样找到的,毕竟在这之前,海瑞连搜索都不太会用。
“想学的话……哥教你。”王用汲轻轻揽住海瑞的后背,吻了上去。
当海瑞像疾风骤雨一样地实施按压时,王用汲又有点后悔了。海瑞的人工呼吸做得密不透风,他又要缺氧了。
幸好没去买那个人的药,王用汲筋疲力尽地想,时间再延长的话,他可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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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8: 番外之 七夕(一)
Chapter Text
接到很久没联系过的小高的电话时,王用汲很惊喜。许久不见的陌生朋友传来远方的消息,总是让人开心。
开心归开心,王用汲还是有点为难——他和海瑞接下来有另外的安排,不打算接单。
“那还挺可惜。”高翰文遗憾地说,“上次还和海师傅约好去他老家玩,恰好这单就是发往那里。如果你们不能去,我就只好去找齐师傅了。”
“发往哪里?”王用汲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你们约好去……?”
“海南。”电话那边小高听起来有些失落。
“我们接了。”王用汲看了海瑞一眼,勉强压住笑容,把小高兴奋的呼声切断在电话里。
“谁?什么事?”海瑞看王用汲憋笑的表情,有些不满地把他箍住。王用汲和人聊天一向温柔和煦不假,但接个电话竟然脸上都发出了光,海瑞觉得有点酸。
王用汲努力挣了一下,意料之中不能挣开,只能努力正经地回看向他:“海哥,你已经和别人约好了一起回老家吗?”
海瑞摸不着头脑,但也迅速地判断出来,现在似乎不是自己吃醋的时候,看起来王用汲先吃醋了。于是海瑞手上紧了一紧,重新确定了优先级。
“谁说的?……”海瑞的表情一下从酸溜溜变成了笃定认真,“哥只约了你。”
眼看海瑞要证明自己的表情有点危险,王用汲有点慌,赶紧笑道:“小高说你们约好了。”
海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喜欢与陌生人说话,对所有人都一样。
但小高喜欢与陌生人说话,也对所有人都一样。
所以那次运送乐器回程休息时,不小心坐在一起的两个人就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看海师傅对路线这么熟悉,您也是南方人吧?”
“是。”
“可惜这次时间不合适,不然可以去海师傅老家看看。”
“……那地方太热,你不习惯。”
“没关系,大家四海为家,将来有机会一定会去的!海师傅不会把我们拒之门外吧?”
“……你非要来的话饭还是有得吃。”
高翰文很高兴,原来这么冷淡的海师傅,也会欢迎自己去拜访。
海瑞却几乎不记得这件事了,直到刚刚王用汲提起来,才想起,好像是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王用汲曾经去过海瑞的老家,去拜访他幼时的朋友和老师,然而两人还没一同回去过。
两人的关系既然已经公之于众,王用汲想,该陪着海瑞去拜祭他的父母,告诉他们,海哥有家了。
王用汲本打算推掉小高的邀约,却意外发现几个人是同样的目的地。
“太热的话,怕我也不习惯。”王用汲边笑说着边收拾衣物,冷不防又被海瑞箍住上半身。
“那就少带几件衣服,”海瑞严肃地告诉他:“我们那里都是光着上身的。”
最近南方的几个小城镇对这种感冒药的需求越来越大,虽然药厂已经增加了运力,可这次出货仍然没法抵得上收货方的要求,只能再次租用车队的车。所以要重新走一遍和上次完全一样的流程,验车,签订合同,一起出发。
长途车之前两个人会习惯地检车。当然得用到车队的设备。海瑞和王用汲在车头和车厢连接处检查链轴,朱七和胡宗宪无所事事地靠在门口乘凉。
车厢横在几个人中间,看不到两人干活,只能隐约听到说话声。
海瑞没说谎,说光着上身,就真的光着上身。搬动轮轴费力气,海瑞干得全身发热,索性把工服脱下来甩到车下。胡宗宪眼睁睁看着车厢后甩出来一件衣服,猛地瞪大了眼睛。
朱七本来轻松地哼着小曲,冷不防被胡宗宪拍了一巴掌,于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干什么?”
胡宗宪诡异地瞥着大车,做个手势要他小声,听听两人在说什么。
修个车有什么好听的。朱七腹诽,师傅年纪大了真是八卦,什么都要听。当然腹诽只是腹诽,朱七诽完师傅自己也突然拱起了好奇心,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两个人会说什么呢?
海瑞和王用汲却不知道胡宗宪和朱七在做什么。他们只知道,目前看起来这台进口大车保养得太好了,所有的部件都光亮如新,严丝合缝,毫无松动的迹象,导致想把上过润滑油的轮轴推进去都困难无比。
试了两次之后仍然没成功,这在以往还是没有过的。王用汲有点急躁了,海瑞倒没什么变化,一边盯着王用汲的手臂一边思考着说明书里轮轴是怎样安放进去。
“再试试,准备好了吗?”海瑞的声音很稳,让王用汲听着不由自主就冷静了下来。
“你进来吧,海哥。”王用汲稳了稳呼吸,再次扶正了钢圈。
不出所料,太过严丝合缝的接口让这次尝试仍然不顺利,刚一抵住圈口就听到怪异的摩擦声,显然没有完全对准。
王用汲这次打算一鼓作气装好,索性不再休息,紧紧钳住钢圈不动。
“你插进来,海哥,我能忍住。”
王用汲力气还是差了一点点,海瑞看他微微颤抖的手臂,皱了皱眉头。
“别太紧,等我放进去才能收紧。”
王用汲放松一些,果然那轮轴稳稳地插了进去。
王用汲一放松,海瑞就很累,他得尽力托住轮轴,让它沿着螺纹的方向插进去。几十斤重的轮轴,又没什么着力的地方,海瑞手臂上甚至肩背上的肌肉全都隆起来,一动不动等着王用汲调整姿势,让轴和圈严密顺滑地接在一起。
“再……深一点……”王用汲已经有点喘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这种活平常在车队随便两个人都能轻松做完,但是他们的车是全进口的新车,车队的人并没有经验,而两人把车养护得太好,甚至一点空隙都没有。
海瑞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轮轴,又向下插了一点,听到刚才异常的摩擦声已经完全消失,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汗水沿着他的头发流到眉毛上,又重重地砸在钢圈上,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王用汲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海瑞稳住手臂,沿着刚刚的螺线把轮轴稳稳地送进钢圈里。听到轻微的咔嚓一声严密合拢,才满意地停了手。王用汲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看着海瑞黝黑的脸上上流过几道汗水,顺着下巴滴下来,在赤裸的胸口短暂地一停,又飞快地向下滑去,脸突然红了。
每天都能看到的情景,但每次看都口干舌燥。王用汲羞愧地想,怎么这种时候还能想有的没的。
海瑞当然看出了王用汲的异样,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一手揽过王用汲吻住他。这是他上得最困难的一次轮轴,必须好好奖励自己一下。
在车厢另一边乘凉的的胡宗宪和朱七看不见两个人的艰难,只是听着对话,就尴尬得快抠出三室一厅了。
“上个轮轴都能这么色情!”胡宗宪鄙视地呼出一口气,指挥朱七:“你去看看,他们怎么上的?”
“你真是闲的……”朱七不满地叨咕着,刚走到接头处,立刻收声低头往回走。
“怎么了?”胡宗宪好奇地问。
“正亲着呢。”朱七把声音压到最低,狠狠地瞪了胡宗宪一眼。明明是师傅想看热闹,偏偏让自己做这丢人的事。好在那两个人挺投入,没发现自己的偷窥。
不过师傅有一点说得没错,上个轮轴都能这么色情。
胡宗宪把手放在脑后,看着天不说话了。朱七也学他看着天,想着哪天得把黄锦骗到悬挂接头那里,位置真好。
几个人在黄锦的小饭馆里吃午饭时,小高仍然在兴奋地整理资料。和几个人一起送药的经历让他现在谈起来都是向别人吹嘘的资本,想到又要一起合作,高翰文兴奋得手都有点抖了起来。
海瑞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看到他手上的资料里,一条突兀而奇怪的曲线。
海瑞眼神很好,所以那条曲线看起来清晰明了。他直觉不那么对劲,然而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并不会多问,然而这次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是近三个月的地区库存需求。”高翰文礼貌地解释着。他不指望一个司机能听懂他的专业,但不回答也不那么礼貌。
“这个数据不对劲。”王用汲顺着海瑞目光看过去,也忍不住点了出来。
“我们的药效果好,”聊起来王用汲的疑惑,小高笑眯眯地说,“已经打掉了其他厂家市场占有率。”
王用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是有点奇怪。这些都不是急症用药,不知道为什么要短期送这么多过去。没有参与讨论的海瑞忽然问了一句:“如果效果好,为什么其他地方不需要送这么多?”
高翰文一愣,显然没想到货车司机会真的上心问问题。高翰文想了想说道:“可能只是这个地区销售团队比较厉害,卖得多。”
王用汲眉头皱得更深了。
小高的脸上露出佩服的神情。但还是礼貌地摇了摇头。以往的合作司机只是接生意就出发,对于货物的情况和背景全然不在意。想不到海师傅和王师傅这么敬业,小高想着,自己在脑中重新回忆了一下近几个月的药品出库图表。
好像有点不对劲。小高突然想到近期那几个城镇陡然增高的曲线,和其他地区形成了奇异的对比。其实看到图表的时候,他还对着市场经理开了句玩笑,说那边的销售团队一定是妖孽成精,被其他人赶紧捂了嘴,免得得罪人。
“这……我得让他们调查一下。”小高皱起眉头,脸色变得严肃了许多。
王用汲想了想,还是多说了一句话:“你不去自己看看的话,下面的人让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的情况。”
他太熟悉这层层交代的任务了。和海瑞搭班开车以来,王用汲才明白这件事。无论是曾经在车队看赵贞吉向上汇报,还是在自家的公司去布置任务,乃至曾经某次偶遇某公司老总被下属的PPT迷惑……最上面的人隔了一层乃至几层看到的,永远是别人想让他看到的。
这段突兀到异常的曲线,不去亲眼看看,恐怕也会像其他所有不被在意的所有反常一样,被解释,被推诿,被压住,最后莫名地消失。
海瑞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他和王用汲要走的每条路,都会亲自去探访,去测算,去体验。甚至上周看到的某件安全用品的天花乱坠的广告,他也并不相信,而是附在王用汲耳边说,得亲自试试。
小高被王用汲的话震了一下。他还真的从来没有亲自去看看,自己平时一直在组织在管理的工作,究竟是怎样的。
他从小学习就好,家世也不错,一路读到很高的学历,接着顺风顺水地进了大公司,当上物流的负责人。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努力也很聪明,所以这些都是自己应得的。
但刚刚听了王用汲的话,他有点不服气。
谁说自己不了解真实情况的,那他大学政治不是白学了?
“这次能不能让我跟车?”小高期待地问。他打算学着电视上的卧底一样,便装潜入,微服私访。
“我们的车限乘两人。”王用汲礼貌地回绝。
本来懒懒地靠在另一边喝着小酒的胡宗宪突然坐直了身体:“别那么死板,驾驶室那么大,多一个人完全挤得开,再说我看到你那台车明明三个安全带。”
海瑞冷冷地看向胡宗宪,拒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胡宗宪又气恼地靠了回去:“倔驴。”
小高眨巴眨巴眼睛,挠了挠头。
这段路是海瑞回到故乡的路,海瑞可不想让别人打扰了这一段漫长的旅程,王用汲也不想。所以即使这台新车有三个安全带,两个人拒绝带人。
这是海瑞走得最长的一段路,曾经送货时跑遍了大江南北,甚至开到了西北的无人区,然而除了搭车回乡祭拜父母,却从没自己开车回到家乡。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即使从不会开这条路线,他一样熟得很,两个人换手开车时,海瑞还打算给王用汲指路。
然而他发现即使不用导航,王用汲也开得一样溜。
“你查过?”海瑞好笑地问。他把王用汲家的路线都查得清清楚楚,想必王用汲也如法炮制,不肯输给自己。
“我来过。”王用汲看着前面的路,轻描淡写地回答。
“没人约,就得自己来。”王用汲嘴上揶揄着,诡异地一笑。显然还是在取笑高翰文约他一起回老家的话题。他当然不会对小高吃醋,但这时候不拿出来调侃一下海瑞,实在是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海瑞只觉得一股热气倏地窜到心尖,差点把眼泪激出来。这些年他和王用汲同进同出,同起同卧,两人并没有一起来过。如果王用汲说“来过”,那是几年前就偷偷地来过,那时候,彼此连承诺都没有。
海瑞不说话了。两个人一向路上都很少说话,但这时的沉默却更像一大块奇妙的温暖的甜蜜的果冻,把所有的空气和情绪都包裹在两人周围,
他很想揽过王用汲吻住他,但疾驰的车上什么也不能做。最终海瑞也只是撇过头去,紧紧抿住嘴唇。
“再开四十分钟停下。”海瑞不自在地说。
王用汲不解地点点头。前面是一个小村镇,他和海瑞曾经路过,里面种满了枇杷树。两人曾经因为大雨被困在附近时,他还笑着告诉海瑞,这里面枇杷好吃,但是没有路,只能骑车,来吃一次屁股都要颠碎了。
其实他那时在骗海瑞。他压根没来过,只是在不知名的地理杂志上看到过介绍,就信口胡诌给海瑞听。那天他看到海瑞紧锁的眉头,有点不忍心。
带他学开车的海哥太紧绷了,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标杆,不允许自己犯一丁点错,王用汲甚至没看到海瑞笑过。所以带着王用汲被困在雨里让他懊恼不已。
王用汲不过是个新手,自然也没法安慰什么,但他会讲故事,他想让海瑞知道,就算被困住也没什么,停下来有停下来的乐趣。
现在让他停在这里,王用汲有点心虚。毕竟他的确没来过这里,让他带路的话就会露马脚。尽管两人的关系远远不用怕出丑露乖,但多年前对着那么正经的海瑞说谎看起来要被揭穿,多少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枇杷已经过季,枇杷树却一直很茂盛。王用汲望向漫山遍野的枇杷树,心虚地笑:“海哥,现在吃不到。”
“开上去。”海瑞无视他岔开话题,指着前面的路对王用汲说,“在这里休息一晚。”
两人下了车,在山顶向下看去,一切尽收眼底。
这里根本就没有村镇,更没有落脚的地方。他在那本不知名的杂志上看到的,也不过是作者随口杜撰。
王用汲离开的那一年,海瑞来过这里,看到的一切让他心里仿佛划过一道闪电,恍然大悟。
原来王用汲没来过这座山,他那时只是为了随口安慰他——安慰一个孤僻的,紧绷的,和他没什么关系的老司机。终于明白一切的海瑞心里有点酸,却又不知在生谁的气。
王用汲却不知道现在海瑞在想什么,只是尴尬地开着车,心想恐怕唯一一次说过的谎被揭穿,自己曾经在海瑞心中单纯质朴的形象算是彻底被打破了。
原来这里是有路的,屁股也颠不碎。
“和你讲的不一样。”刚下车海瑞就不怀好意地把他挤在大车边,严肃地说。“不亲自看看,哥就被骗了……”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被远山收走,王用汲庆幸天色暗下来,自己面红耳赤的脸色不会被看见。
“我可不是有心的,我也是被人骗的……”王用汲还在辩解着,已经被海瑞按在车门上封住了口。
都是借口,王用汲心知肚明,无论他是不是有心骗他,这顿罚都是跑不掉的。海瑞口腔温热,紧紧吮着他不肯放开,王用汲不自觉渐渐放松下来,应和着海瑞的吻,后背靠在坚硬的车门上有点硌,可是又不想推开。
过了好一会,海瑞才恋恋不舍地松开王用汲,这才低哑地说道:“哥谁也没约。”
这句话没头没脑,王用汲疑惑地抬头看去,海瑞的眉头紧锁,正笃定执着地看着自己,王用汲心里突然一动,反应过来,海瑞在回应那个玩笑。两个人开玩笑已经习以为常,第一次对一个玩笑这么认真,王用汲还有点不适应,但他全都明白。
什么事都可以玩笑,唯有这种事不行。就算他并没把这句话当成一回事,可海瑞不会让他有一点点芥蒂。
“海哥,我知道。”王用汲不想用玩笑回应海瑞的认真,所以他也紧紧盯着海瑞的眼睛,吻了回去。
仲夏夜的晚风在山顶轻拂,密密的枇杷树林沙沙作响,掩盖住深重的喘息声。两个人的身体滚热,紧紧贴在一起,就更烫了。
两人没有在野外亲热过,但到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到底还是没法控制。何况他的对面是王用汲。眼前的王用汲眼神迷离,身体温热,让海瑞身上的血液都要烧起来。
再说,海瑞心里还憋了一口气。他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吃醋——吃从前那个自己的醋,现在又要被王用汲调侃约了别人,他得找补回来。
把王用汲靠在树干上顶进去的一刻,海瑞猛地吸了一口气。尽管他的手护着王用汲的后背,但树干还是太粗砺。海瑞犹豫了一下,索性就着这个姿势把王用汲抱在身上,转过身自己背靠着树干站稳。
王用汲第一次在做爱的时候脸红到不行。尽管这里谁都看不到,甚至海瑞都看不清他的面孔,然而被人抱在身上顶,却实在让人没法不羞赧。
“别……有人……”王用汲勉强挣了两下,喘息着说。
不提有人还好,提到有人,海瑞的脸色更阴沉了。
那天他在这里孤单地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天色全黑,也没见到一个人——没见到王用汲说的骑自行车的人,没见到来吃枇杷的人,更没见到让他拼命思念又无法见到的那个人。
海瑞本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一个人开车出门半个月也不觉怎样。然而那个下午,他第一次对着密密的枇杷林觉到了无尽的孤独,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是他第一次终于克制不住思念,来到两人想象中的秘密家园,没想到只看到一片荒凉。
还好那个人回来了,现在就在自己怀里,和他紧紧连在一起。
海瑞收紧手臂,把王用汲箍得更紧,不让他挣扎。
“谁让你骗哥,”海瑞咬着王用汲的耳朵恶狠狠地说,“别摔下去,抱紧哥。”
王用汲听话地收了收手臂,随即被海瑞的冲刺顶得一阵颤抖,连抱着他的力气都快被抽空了。
“……海哥……不……不行……” 王用汲羞耻地说,这个姿势太深,海瑞每一次冲刺都让他爽得手臂酸软无力,要是因为这样摔下去可太丢人了。
“知道错了吗?”海瑞嘴上发狠,还是把节奏慢了下来,一下一下却顶得更深,像在等他回答。
王用汲被身体深处一阵阵的快感折磨得快要疯,哪还能答话,只能不住吻着海瑞的脸颊权作道歉。他知道海瑞有点生气,不仅仅是因为那天的随口胡诌,更是因为他明明给海瑞描绘了那么新鲜有趣的画卷,却让他最终陷落回到现实的孤独。
还好,现在他都能弥补。柔软的唇和湿润的喘息就在海瑞耳边萦绕,海瑞觉得王用汲讲得没错,这里的东西的确好吃,好吃到味道里都带着触觉和声音。
王用汲被他顶得飘飘忽忽,耳边时而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音,晚风拂在赤裸的皮肤上,好像是伏在海瑞的身上疾驰过一片树海,飞往只有彼此的天边。
最终停靠的一刻,王用汲只觉得筋疲力尽,连腿都发抖。
以后可不能随随便便编谎话安慰人了。王用汲暗暗地想。他曾经编谎说为了吃枇杷屁股都颠碎了,现在没吃到枇杷,可屁股真的快碎了。
Chapter 39: 七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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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换了新车,在外面休息一晚不是什么难事。驾驶室里的两张床十分窄小,然而比起曾经窝在货厢里的休息显然也舒服了不少。唯一的缺点是上下床只能各睡各的,想摸手都摸不到。
两人上车休息前最后检查一下车的状态,却听到一阵微弱的呼喊声。
“有人……吗?……”
声音十分熟悉,王用汲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海瑞却立刻皱紧了眉,快步穿过十几棵枇杷树,看到一个人正可怜兮兮地靠在地上坐着,瞪着清澈的眼睛看向两个人。
“小高?”王用汲吃了一惊。这边并不好找,而且看起来并没有车经过,不知道小高是怎么上来的。
“海师傅?王师傅?”小高也不敢置信,目光在两人脸上扫了十几圈才终于惊喜地叫出声来。
“你怎么来这里了?你的车呢?”王用汲惊奇地问他。
“我骑车上来的,屁股都要颠碎了。”小高说完就发现两人似乎有点尴尬,但他不会多想,毕竟绝处逢生,这让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我记得看过一本杂志说这里有萤火虫,想带我太太七夕来看……”
“七夕不是要再过三周?”王用汲奇道。
“是的,”小高羞涩地一笑,“但我觉得你说得对,得亲自看看,才知道是什么样,所以我打算借着这次出门,顺路先来看看……”
海瑞听他絮叨半天也没说到重点,索性打断道:“你遇到什么麻烦了?你打算今天下山吗?”
“我,我手机掉了……”小高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困境,“我就算下山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去……”小高说着眼睛又亮起来,“还好遇到你们!刚才可吓死我了,好像听见有人的动静,但是一会又没了……”
王用汲的脸上快烧出烟了,也不知道他听到的是不是自己,只庆幸是晚上什么也看不到。海瑞轻轻握了一下王用汲的手,继续问高翰文:“现在下山也晚了,再说最好能找到你的手机,你要是能受得了话,晚上在车里睡吧。”
“我……能吗?”小高这下脸上的喜气都要溢出来了。明明出发前还拒绝自己跟车,现在就能进到驾驶室里,还能睡觉!
几个人整理大车床铺,小高这才继续把自己的经历全都讲完。
原来小高竟然和王用汲看过同样的一本地理杂志,杂志上说这座山很美,夜里有萤火虫在林间舞蹈,一会排成花朵,一会排成爱心,照片上萤火虫闪着温润的光,把这里照得像一片梦境中的森林。
高翰文决定七夕带妻子来观赏,然而前些天与王用汲的一番对话让他觉得,还是提前来看看,万一和想象的不一样,在妻子面前可要丢脸了。
两个人在小饭馆拒绝了小高跟车的请求,然而大柱没有,于是高翰文跟着大柱的车一路开过来——而这件事海瑞和王用汲并不知道,胡宗宪撺掇大柱带上小高,顺便他自己也出来逛逛——来到山脚下的时候,高翰文要大柱他们去休息,自己买了一辆自行车骑上来。
小高很失望,他爬到一半才发现,这里的萤火虫并不多,也不会跳舞,遇到他还会假死落下来。
幸好没真的带芸娘来看。小高暗自庆幸,接着他打算用手机找到路回去,可是一摸裤子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道去哪了。
小高只能在林子里乱走乱骑,也是运气不好,明明就有一条水泥路在山上,小高却几次快到的时候又折返开,莫名其妙到了山顶。
到了山顶的小高更绝望了,看起来山上没有落脚的地方,没有人家,小高本来想在山上坐一晚上算了,却听到似乎隐约有人的声音,然而打算侧耳倾听时候又听不到了。
小高本来不相信有鬼,但现在他也不敢确定了,于是打算摸索着离开,一边走一边呼喊,这就遇到了海瑞和王用汲。
小高絮絮叨叨地讲完,王用汲就给大柱打电话要他不要急,小高会睡在自己这里。
“你睡上铺。”海瑞面无表情地看着小高。他并不想收留小高,不仅因为三个人让空间变得局促,他更不觉得小高这种人能适应这种简陋的地方。但现在看起来也没别的办法。
小高紧张地看了一下床铺,他从来没在外面睡过,现在看起来那个铺上只有一条洗得发白的床单,床板看起来还很硬,像是火车里的硬卧。
“我怕……掉下来……”小高不好意思地说。接着就看到海瑞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小高更紧张了,求助地看向王用汲。
“床铺太窄,”王用汲好脾气地解释,“两个人睡上面更危险,所以上面只能睡一个人。”
“那能不能……我和你睡一起?”小高试探着问,“海师傅要开车,让他休息得好一点。”
小高说着看向王用汲,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好像突然变冷了。
“不行。”海瑞根本没给商量的空间。
王用汲也摇了摇头,“床铺太窄,两个人挤一起不会睡得舒服的。”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小高就醒了。其实整整一晚下铺的人都毫无声响,但他睡得不好,第一次没睡在舒服的双人床上,浑身都不对劲。怕他从上铺摔下来,王用汲还贴心地帮忙挂了一张网,像每天绑货时同样的操作。小高觉得自己像被裹在蚕茧中,被保护得很好,但束手束脚。
一个人睡都这么挤,不知道两个人睡要挤成什么样。小高迷迷糊糊地想着,撩起网探身向下看过去。
下铺明明一样的窄,但两个人的表情看起来惬意而且宽松。海瑞在身后环抱着王用汲,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正好奇地看着他们的小高。
海瑞的目光如电,小高吓了一跳,险些掉下来。
他第一次在海瑞眼中看到这种充满防御性的目光,仿佛自己是来扒车的扒手。
小高相当过意不去,因为自己的莽撞,害得人家两个大男人用这么尴尬的姿势睡在一起,海师傅一定很生自己的气,所以才会有那种目光。
“……早,早啊……”小高尽量扯出一个微笑,声音还有点抖。
王用汲也醒了过来,看到上铺仿佛被冻住的小高还有点懵,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海瑞怀中,身后还能感受到海瑞硬邦邦的部位,立刻红着脸跳了起来。
“早。”王用汲迅速地抓过衣服穿上,还给小高一个尴尬的微笑。
这个微笑终于把冻住的小高融化过来,于是他坐起身来,也忙着穿衣服。
“实在对不住,挤占你们的地方,害你们都没睡好。”
海瑞看了看表,只有五点钟,于是他把王用汲又拉倒在床上。
“再睡两个小时。”
两个因为心虚而忙着穿衣服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了手。王用汲是因为被压住了手,而小高则是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对王用汲叫道:“你也要开车,你还是来上铺睡,我出去走走。”
小高又收到海瑞一记眼刀,但还是硬着头皮爬下床,又不知道在谁的腿上踩了一脚,小高不敢回头看,赶紧连滚带爬地爬进驾驶室,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太狼狈了。小高一到车外就忍不住大口呼吸,明明在危难时刻遇到故知应该是很惊喜的事,偏偏自己经历起来全是狼狈。
小高又深深呼吸了一口林间带着湿意的空气。在城市里住久了,都快忘记来自天和地之间的味道了。小高突然灵光一现,既然晚上没有萤火虫,那以后带芸娘来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也不错,只是七夕毕竟是七夕,总得有晚上的节目。小高一边漫无目的地在附近乱走,一边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铃声。
是自己的手机!
小高惊喜地顺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手机就在自己的外套里,热起来时外套被脱下来系在腰上,后来又慌又急的时候显然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口袋。好巧不巧最近他设置了夜间静音,所以整整一晚一点动静也没有。
“芸娘!”小高接起电话兴奋地叫道,“我发现一个好地方!以后一起来玩!”
因为联系不到小高而一夜没睡好的芸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海瑞说睡两个小时,就真的睡两个小时。尽管他被下床的小高踩了一脚,但也完全不值得在意。两个人攒足了精力,打开车门时看到满脸发光的小高就站在车外。
“我找到手机了,一会齐师傅会来接我。”
两个人到底没敢再次给他自己扔在山顶,还是联系了大柱,等他一起出发。
小高还从来没坐大车走过这么远的行程,走到一半时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大柱开车不错,却远远没有海瑞稳当,再加上胡宗宪身上的烟味,小高快要喘不过气了。
“要不……你坐飞机过去等我们吧?”大柱看着夹在中间的大柱,担心地问。
小高忍着一阵阵的恶心摇了摇头。他这次出门可是瞒着公司和客户出来的,要是坐飞机难保被发现,那就没有便装潜入的气质了。
“或者……”小高喘了口气接着说,“……我去坐海师傅的车吧。”
王用汲不得已与小高换了车。
海瑞开车很稳,小高很快缓了过来。他曾经坐过大柱的大车,可惜那次雨夜中看不到太多风景。然而现在就不一样了,这么高的视角,仿佛是一座城堡的主人在俯瞰自己的领地,让人意满志得。
“海师傅父母也都在老家吗?”小高笑眯眯地问。海师傅看起来冷淡,但人很善良,尤其是与笑眯眯的王师傅看起来那么亲密,说明他一定是好相处的人。虽然只合作过两次,小高还是笃定地做出了这个结论。
海瑞瞳孔收缩了一下,沉默一会还是回答道:“在。”
“难怪我说起约好来你老家玩,王师傅那么痛快就答应了。”小高继续兴奋地聊着,“正好有机会回家里看看,换做是我也会接下来。”
海瑞专心开着车没有说话。小高并不介意,看了一会风景才忽然想起了什么。
“糟糕,这次出门也没带什么礼物,去看你父母的话太失礼了。”
海瑞脸上表情不变,平静地说道:“他们去世了。”
刚刚还兴高采烈的小高一下蔫了下来,不知道该先道歉还是先安慰。但海瑞只是专注看着前方,仿佛刚刚的对话都没发生过。驾驶室里一阵难熬的沉默。直到王用汲打来电话,这才让小高又重新喘过气来。
“告诉海哥,我买好了船票,一会直接去港口。”
密密麻麻的大车像一匹匹驯服的战马,逐次驶入港口码头。小高虽说负责物流很多年,却也从没见过这样热闹的码头景象,眼睛几乎看不过来。直到被工作人员要求下车,才茫然地下了车,被王用汲和胡宗宪带着走向客舱。王用汲买好的轮渡船票可以载着大车穿过海峡,底舱停车,客舱载人。海瑞便要他们先去客舱,一会在客舱会合。
几个人还没落座,眼尖的小高就冲着一个人奔过去:“赵经理!这么巧?”
胡宗宪也吃了一惊。他和赵贞吉已经好久没联系,最后一次见面时赵贞吉打扮得干净利落坐头等舱,现在竟然出现在了轮渡的普通客舱里,惊讶之下只盯着他,连招呼都忘了打。
赵贞吉礼貌地笑了笑,冲着小高伸出了手:“高经理,好久不见。”接着抬头淡淡地看向胡宗宪和王用汲:“巧啊?”再紧接着又警觉疑惑地看了一眼王用汲,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海瑞呢?
王用汲脸上一红,看向舱门:“海哥和大柱去底舱停车,一会会过来会合。”
赵贞吉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看向了胡宗宪,皱了下眉头。
“你也来了?”
胡宗宪这才收回僵硬的目光,回他道:“你也来了?”
王用汲和小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插不进话。两个人说话像打哑谜,然而那两个人显然听懂了彼此的话。
——这把老骨头了,怎么又跟着跑车到这种地方受罪来了?
——你不是应该坐飞机?怎么混到这条船上了?
两句一模一样的问话交锋之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没过一会就听见大柱不解而激动的声音传过来:“我们两个一起的,为什么让我们的车一左一右离那么远?”四个沉默的人赶紧抬头看去,大柱正和海瑞一前一后走进客舱。
“要考虑船上配重平衡,和装车一样。”海瑞淡淡地说着,一抬头也立刻发现了客舱里的不速之客。
“赵经理!”大柱惊喜交加。车队的人不那么喜欢赵贞吉,但不包括齐大柱。在他眼里,赵经理一直很讲道理,只是没同意他带媳妇跟车而已。近两年几乎没碰过面,乍逢老领导,大柱觉得特别亲切。
赵贞吉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亲切,就算再心如钢铁也禁不住大柱发自肺腑的惊喜。何况这么多年,每天都与各种人保持着礼貌疏远的距离,他也很久没感受到别人不加掩饰的情绪了——当然大柱身边的海瑞,也仍然像从前一样不加掩饰地冷淡。
几个人简单寒暄几句,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并不是因为赵贞吉的出现让几个人尴尬,而是因为,开惯了大车的几个人,全都晕船了。
封闭的客舱里有一股混浊的空气和锈味。天气晴好,风浪不大,透过窗子还能隐约看到对岸,然而晃晃悠悠两个小时过去,这些在车上晃惯了的人也终于经受不住了。大柱本来还在尽力坚持,看到小高吐了出来之后,也忍不住奔向卫生间。连一向对各种环境适应良好的海瑞,脸色也有些难看了。
唯一没受影响的,却是赵贞吉。连胡宗宪也觉得匪夷所思,曾经在自己车上被晃得七荤八素的小赵,现在看起来和没事人一样。
终于熬到靠岸,胡宗宪先稳了稳,对着赵贞吉笑道:“看不出来,你还……呕……”
胸口突然一阵翻江倒海,胡宗宪赶紧捂住了嘴巴。
大柱和高瀚文已经几乎站不稳脚步,相互搀扶着下了船。王用汲脸色煞白,他曾经坐着邮轮横跨大海,还骄傲地告诉海瑞自己完全不怕海浪翻涌,现在才知道,原来只是上对了船。
“把车开出来吧。”海瑞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王用汲。大柱显然已经没法再开车,那也只有让晕得轻一些的王用汲去开。
“海哥……我……”王用汲眼前的路其实一直在晃,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所以他现在也信不过自己了。
两台大车,只剩了一个能开的司机。一向没有表情的海瑞也忧虑地皱起了眉头。小高忍住一阵又一阵的恶心,对着海瑞道:“你教给我……我去试试……”话没说完就被大柱拉住了。
“算了,我开两趟。”海瑞自己也并不好过,但他知道如果有个人能开出来,也只有自己了。
“不用,”胡宗宪突然开口了,“老赵,你来。”
几个人突然反应过来,赵贞吉也是能开大车的。但几个人也都知道,他很多年没开过了,更何况,赵贞吉从来不会做这种高风险没回报的事。
“我还有事……”赵贞吉不得已回答他。他的确不想开,但这次也的确不是推诿,他真的有事。
新招的助理没买到机票和火车,竟然给买了一张横渡海峡的轮渡票。赶上了岸他就要马上去谈生意,连多说两句话的时间都让他心疼。
小高和大柱眼神又黯淡下去的时候,赵贞吉电话突然响了。
“你说什么?……”赵贞吉接着电话,脸都黑了。他半辈子小心翼翼,从来能把控任何风险,就是没想到这一天把所有能想到的糟心事都经历了。没买到机票,偶遇海瑞,现在又接到电话说对方的行程变了——巧的是,近两天的回程票也都买不到了。
胡宗宪听不清电话里说了什么,但他认识赵贞吉二十多年,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来开。”胡宗宪的语气更加坚定,简直像是命令。现在能暂时帮他们的只有赵贞吉,而能暂时帮一帮赵贞吉的,也只有这个让他恨不得马上逃离的小分队。
“我……”赵贞吉本能地还想拒绝,然而语气也不那么坚定了。现在的境地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面对这几个曾经的手下,好像兔子掉进了狼窝。
大柱和王用汲偷偷地看向胡宗宪。从他们认识胡宗宪以来,这个老头就一直是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第一次听胡宗宪的语气变得严厉笃定不容置疑,竟然是对着赵贞吉。
海瑞垂着眼不说话,他并不想欠赵贞吉的情,然而现在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你来开,我跟车。让小高和大柱去打车。”胡宗宪的话掷地有声。赵贞吉最终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胡宗宪强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散了开,快步奔到一边哇地一声又吐了。
海瑞开着车走在前面。他仍然不信任赵贞吉能开好车,但又没别的办法。王用汲虚虚地靠在座位上,不住地后悔自己没准备两片晕车药。不仅是他,所有的人都在后悔。谁能想到在大车上晃了好多年的司机会晕船呢?本来想坐着船去海瑞的老家过一个悠闲假期,却没想到一连串的境遇让人哭笑不得。
Chapter 40: 番外之 七夕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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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贞吉已经很多年没开车,握到方向盘的前一刻还在心慌,然而胡宗宪坐在身边的时候,好像又没那么怕了。胡宗宪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松弛感和安全感,无论是以前的赵贞吉还是现在的朱七,海瑞还是王用汲,甚至大柱和媳妇也都不得不承认:只要胡宗宪靠在副驾驶上用鹰一样的眼睛盯向前方,每个人都觉得,开个大车而已,完全不在话下。
所以现在赵贞吉好像也没那么怕了。胡宗宪在车上偶尔吊儿郎当荒诞不经,但眼神从不会有任何的懈怠,无论是他亲自操刀,还是坐在副驾驶上压阵,仿佛他眼光锁住的地方,就是一定能到达的地方。
当然现在海瑞开在前面,所以胡宗宪能锁住的地方,就是海瑞的车尾巴。
“回不去了?”胡宗宪淡淡地问。看赵贞吉接电话时候的脸色就知道,他这趟出差一定不顺利,不但不顺,可能还被困在这里了。否则他不可能答应开车,跟这几个人走一路。
赵贞吉不想回答,但到底还是不礼貌,忍了半天才从喉咙里哼了一声,简短地说:“没买到票。”
这次行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车队改制的时候被分在了运输公司,而徐老板被查后赵贞吉也被调任副总。最近公司业务正好,也被一家国内最大的物流集团收购了。新董事长正在海岛这边开会,便要几位高层一起过来见见面。
阴差阳错助理没给赵贞吉买到机票,赵贞吉郁闷地上了贼船,却又收到消息,新董事长这几天有新的安排,不见面了。
而最可气的是,提前回去的票都买不到了。
胡宗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但胡宗宪并不想冷场。
“那个高翰文,要偷偷来查他们公司的药品流向,我也来凑个热闹。”胡宗宪自顾自地说。
赵贞吉皱了皱眉。他和高翰文打过一次交道,年轻人热情,思路也算清晰,但赵贞吉本能地觉得,他哪里少根筋。
“这种事他也和你说?”赵贞吉不赞同地眯了一下眼,脚下的大车仍然稳稳地,他好像又找回一些当初开车的感觉了。
“你也觉得这事不稳妥?”胡宗宪饶有兴味地斜睨了赵贞吉一眼,继续看窗外的景色。胡宗宪相信赵贞吉的眼光,也相信他的所有判断,否则两人不会日行渐远,乃至到现在的云泥之别。
赵贞吉没忽略这个“也”字,不在意地呼出一口气。“还有谁这么说?”
当然不可能是胡宗宪,他太了解胡宗宪的脾气了,有机会就要超速抢道的胡宗宪,对这种不着调的事恐怕得举双手双脚赞成。
“海瑞。”胡宗宪盯着前方,还是用余光看了看赵贞吉的表情。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两人水火不容,但也不打算做说客。海瑞有他自己的人生,赵贞吉有他自己的前途,而他到底不过只是两人生命中的过客,犯不着参与太多。
而且他的晕船症状还没完全消失,想要赵贞吉不出差错撞上海瑞的车,只能皱眉看着前方,算计着什么时候可以停车。好在前面海瑞开得不疾不徐,恰好够赵贞吉跟得上,又不会近得太压迫。
好容易到了休息区,大柱和高翰文打车跟着几个人也随即赶到,一下车就冲赵贞吉奔了过去。
“赵经理,开得真好!”大柱由衷地赞叹,小高也满脸钦佩。赵贞吉哭笑不得,从他年轻时上车的第一刻起,就没听到有人这样发自肺腑地夸赞,这一刻听到大柱当着大家这样说,一时还有点不好接话。
海瑞沉着脸看向赵贞吉:“变道前转向灯打了不足三秒,”接着又转向胡宗宪:“副驾驶应该提醒。”
大柱讪讪地噤声,他本来真心在夸赵贞吉,却不小心把火引了过来。
赵贞吉涵养倒好,既然海瑞没点名,他就当没听见。毕竟车在路上那么多规矩,每条都遵守简直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到的。
胡宗宪早就习惯他这态度,只笑看向王用汲:“看他这张臭嘴,我没提醒还能扣我分吗?再说小王提醒你了吗?你总看我们干什么?”
“我没提醒,”王用汲笑着说,“海哥自己会遵守。”
一句话把几个人又软在这里。
胡宗宪不好意思地看向赵贞吉,表示他不知道小王怎么变得越来越像海瑞了。
赵贞吉只冷笑了一声。当初胡宗宪推荐海瑞时候说他靠谱,后来推荐王用汲也说他靠谱,现在却是搬了石头砸两人的脚。
小高和大柱看不懂也听不懂几个人的交锋。赵贞吉不理会刚才的冷场,对着大柱点了点头:“你要是休息好了,我就不护送了。”
“啊?”大柱还有点舍不得,“那你去哪?”
赵贞吉不看几个人,不自在地说:“还没定。”
海瑞目光一闪。他知道赵贞吉这个人从来把任何事都安排得严丝合缝不出差错,眼看离开家已经有两千公里,竟然蹦出一句“还没定”,这可是破天荒的大事。海瑞看向胡宗宪,胡宗宪撇了撇嘴,表示这事他也不清楚。
大柱没想这么多,听赵贞吉没有同行的意思只能遗憾地扬了扬手:“那太可惜了赵经理,我们这次要办大事。”
除了小高,所有人都一脸黑线。几个大车司机围着运输集团的副总说要办大事,听起来荒谬可笑。赵贞吉倒是难得地微笑了一下,拍了拍大柱的肩膀:“那就不耽误你们了。”
直到赵贞吉坐上出租车绝尘而去,大柱仍然很遗憾地目送了很久。
几个人打算上车送药时,胡宗宪突然停了下来。
“不行,不能全都送到。”
刚刚在车上时胡宗宪和赵贞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高翰文的事,赵贞吉并没给太多回应,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货到收讫,各不相干,按正常流程走他什么也查不出来。”所以胡宗宪立刻也觉得,似乎这事太容易了些。
高翰文愣了愣神,这一批药品可是自己亲手盖章放行的,不全都送到岂不是都变成了自己的黑锅?
王用汲却琢磨出了点什么,看了看海瑞又看向胡宗宪:“那刚刚赵经理有什么建议吗?”
好小子,够聪明。胡宗宪在心里暗叹一声,严肃地看向高翰文:“货都送到了就没你的事了,你想看到的东西估计得有点意外才能看。”
小高的眼睛里发出崇拜的光。不愧是老师傅,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小说里才有的传奇味道。
“那怎么办?我去把车弄坏?”小高立刻给出一个方案。
王用汲斟酌了一下,拉过高翰文:“我看你可以说换了新的物流商,所以要全流程跟一遍。先让大柱的车过去,如果觉得没什么收获,我们再开过去。两遍下来,该看到的总不会漏了。”
小高如梦初醒转过头来看向王用汲,显然这个方案比自己拍脑袋想得稳妥多了。小高惭愧了一瞬,觉得自己是被胡宗宪带歪了。
“你们的车暂时不过去,也记得要一直开冷链温控。”小高恢复了理智,同样严肃地对王用汲说。
王用汲看了一眼海瑞,让人放心地点了点头:“这是一定的,运费要加上冷链费用。”
海瑞不动声色勾了下嘴角,胡宗宪差点没乐出声来,想不到王用汲也有这么没正形的时候。
王用汲倒没觉得自己没正形。本来就是临时加的活,他都算加班了,何况最近他和海瑞,甚至包括车队的生意都不好。
再放眼出去,不仅仅是车队,包括王用汲家里的公司,乃至整个行业似乎都渐渐地被一片看不见的乌云挤压着,所有的人似乎都拼了命在努力,可就是看不到奔头。
所以本来打算给小高打折的运费,王用汲也不打算让利了。
小高却不那么在意,只要能找到那条突兀曲线的原因,多出来的运费他可以自己出。
于是按照几个人约定的路线,海瑞索性带着王用汲和胡宗宪先回到老家,让小高和大柱去打头阵。
王用汲几年前曾经来过。他从见到海瑞的第一面起就认定这个人能带着自己穿透云霄,无往不利,然而坚硬的外壳下却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过往。所以趁着海瑞被派去边疆的工地,王用汲偷偷地去了他的家乡,打算把海瑞从前的拼图补好。
王用汲见到海瑞家的老房子,见到海瑞小时读书的学校,去找曾经老家附近的邻居……
那块拼图被一点点地补齐,那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家境贫穷,父亲早逝,母亲压制,性格孤僻……无论哪一条,都可能让这棵树苗变歪变朽。王用汲在新闻里看过太多因为童年不幸而走上邪路的人,然而海瑞却在这片盐碱地里,硬生生地靠自己长成了一棵笔直挺拔的参天大树。
王用汲想,海哥从前太苦,他得帮海哥把那些本该属于他的温暖都补全。
当然那时候他没想到海瑞每天晚上索取的温暖显然和儿时的并不一样,但无论是哪种他都补得满满的就是了。
所以再回来时,王用汲并没有太过意外,海瑞曾经住的小村子比几年前更破败了些,不过附近的小镇上倒是肉眼可见地繁荣了许多。
“嗯,都没变。”胡宗宪似模似样地打量了一圈,满意地说。胡宗宪也曾经来过,还在海瑞家门前向他讨了一碗水喝,但他显然陌生得多,不仅仅是因为时间隔得太久,而且因为他那时本来就是走错了路。
海瑞不想理他。家里的老房子长年失修,连主屋的房梁都塌掉了,周围乱草丛生,怎么看都不像没变。王用汲也是一脸黑线,不说十多年前,就算是几年前他来的时候和现在也显然不一样,不知道胡宗宪怎么得出的结论。
胡宗宪的确觉得一点没变,反正都不认得。
几个人吃了午饭,王用汲轻轻握住了海瑞的手。
“海哥,去看看你父母吧。”
海瑞一滞。他很久没回去了,想到要带王用汲去墓前,一时竟然有些茫然。
胡宗宪不屑地看了一眼两人拉着的手,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这种通情达理的长辈,看到这一幕怕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海瑞沉默一阵,想了想还是抓紧了王用汲的手:“去看看吧。”
海瑞本来就寡言,在墓前更是沉默得像一堵墙。他记得自己答应过母亲长大了挣钱娶媳妇孝敬她,但现在并没有挣到钱,没有娶媳妇,更没机会再孝敬她。
还是王用汲先发话了。
“阿姨,叔叔,以后不用担心海哥,他会过得很好,我们也会常来看你们。”
海瑞心里一跳。王用汲并不知道他对母亲的许诺,他现在好像什么也没说,但所有的承诺都圆了。
天气晴好,香线缭绕,地上几张草纸安安静静地燃烧,一切都平静无波,长眠于此。
胡宗宪暗暗佩服王用汲说话滴水不漏,否则真说出来怕海瑞父母跳出棺材。玄而又玄的东西他不全信,也不全不信。要知道,他活到这么大岁数,可是曾经亲眼见过在葬礼上不肖子孙被倒塌的灵棚砸伤的事。
“……哎呦卧槽!”胡宗宪再次被烫到了,这次是快烧完的草纸突然被风卷起来,绕过前面的海瑞和王用汲,飞到胡宗宪前面把他的短发燎了一截,胡宗宪赶紧郁闷地抖了抖头发。
“谢谢。”海瑞突然出了一声,没头没脑。
要不是看到王用汲安抚的笑容,胡宗宪差点以为他在谢他父母来给自己好看。
几个人沉默但轻松地往回走,路边乱草丛生,一只老山羊在默默地吃草。
王用汲觉得新奇,忍不住上去摸了两把,老羊警觉地躲了一躲,接着就听到一声愤怒的老者的声音。
“干什么?”
王用汲吓了一跳,打算道歉时却听见老人惊喜的呼声。
“小海?”
王用汲回头看去,想起来这人他也曾经见过,是海瑞家的老邻居。
“您还住在这里?”海瑞怀疑地问。放眼看去整个村落已经一片荒芜,恐怕早就没人住在附近了。
“儿子和儿媳给我接到镇上去住了。”老者不好意思地一笑,“那次你吓唬过他之后,他就给我接走了。”
海瑞脸上一红。王用汲给自家老爷子打电话时,他听到王用汲说:“我只是不结婚,又没说不养你,不然搞不好要担个虐待罪。”
海瑞想起邻居田伯儿子不肯赡养鳏居的老爹,于是再次回来扫墓时便吓他说,他不肯照管老父,到时别说村里的祖宅没法继承,恐怕还犯了法,要担上刑罚。海瑞本来就冷脸,邻居也不太敢惹他,听了他的话还真的乖乖把老爹接到了镇里。
“那您是在?……”海瑞怀疑地看着老者,又瞄了一眼边上的老山羊。
“哎,”老者又眉开眼笑起来,“你忘了?”老者说着又做了一个怀抱婴儿的动作,“叫哥哥!”
海瑞的脸一下子红透了,王用汲好奇地问道:“什么叫哥哥?”
海瑞赶紧慌乱地阻止老人:“什么也没有……”
难得看到海瑞这个表情,胡宗宪可不能浪费,赶紧拉过老人笑嘻嘻问道:“怎么回事?老哥别瞒着我们,都是家里人。”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海瑞:“这小子,小时候偷着把我的羊抱起来,还让人家叫哥哥……”
海瑞的脸已经红得发黑了,王用汲憋着笑,胡宗宪只听得不可思议,硬得像块石头的海瑞,竟然还有这种时候。
老人仍然笑眯眯地说:“这就是你抱的那头,都十八岁了,我舍不得让人拿去杀了,就一直拴在这里养着,以前儿子接我去镇里我还舍不得去,现在路修通了,白天我就回来喂它吃草。”
那山羊已经老态龙钟,头上的角又长又硬,胡子也倔强地竖着。胡宗宪看了半天,才鄙视地看向海瑞:“人家这么老了,你让人家叫哥哥?”
海瑞已经无地自容,王用汲勉强忍住笑,认真地替海瑞找补:“十多年前它还是小羊羔。”
老人又呵呵地笑了:“这小子,每天都板着个脸,想不到没人看着时还能欺负我的小羊……”
海瑞的脸上黑红一片看不出表情,索性抬腿走了。
Chapter 41: 番外之七夕 四
Summary:
写着写着有点跑题了,和七夕越来越远了……
Chapter Text
到了晚上几个人有点犯难,大车上有两个床铺,可是得给胡宗宪找地方睡觉,附近的小镇上只有一个旅馆,今晚也没了房间。
“你们那个房子不错。”胡宗宪指了指老屋,“三个人睡得下吧?”
海瑞看不出表情地回了一句:“我看看。”
老屋很破很旧,床铺又湿又脏,主屋的梁也断掉了。海瑞已经十多年没回到这里,看到这种荒凉还是心情有些难过。何况王用汲在身边,就算两个人无数次风餐露宿,打地铺也睡过,荒郊野岭也睡过,但他不能让王用汲住在这里。
“你们去车里睡,我睡这里。”海瑞沉声说。
胡宗宪还想说什么,王用汲倒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好。”
车里算不上舒服,但胡宗宪不当回事,王用汲也早就习惯,因此一老一小没什么麻烦就各自躺下了。直到听到胡宗宪的呼噜声均匀地响起,王用汲才悄悄从上铺坐了起来,轻手轻脚爬了下去。
海岛的夜不算静谧,虫鸣鸟叫都不消停。海瑞躺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床上,睁眼看星星。
房顶多年失修,早就开了天窗。这个村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所以这样的房子没人理会,刮风下雨时屋子里就是一片汪洋。整个房间只有一个密封的箱子没被泡到,其余的地方,包括床铺都一片潮湿。
好在海瑞已经习惯了。年少时住在这个海岛上,台风过境时整个房屋都在漏水,他也一样可以忍受潮湿的床铺,这么多年过去,吃苦早就习惯,能躺在自己的床上仰望星空反而像是在享受。
当年他从这里走出去时还一无所有,但是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只是从小就有的一些念头,好像还萦绕在脑中没有出口。海瑞没边没际地想着,听到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自觉地微微一笑,伸出手递给来人的方向。
“这也能听出来?”王用汲愤愤地打开他的手,挤在海瑞身边。大车司机常年在车上经历噪音轰鸣,对细微的声音几乎都失去了辨认能力,想不到海瑞还能听到自己尽力压低的脚步。
海瑞抓住王用汲的手拉近自己。噪音他听得不少,但不在车上的时间他都在沉默独处,从不参与那些喧嚣。所以即便开了这么多年的车,他也能在轰鸣中听到车窗外微弱的呼喊,听到来自远处的异常引擎或刹车声音,更听得到每次王用汲和自己靠得太近时变得轻微急促的呼吸。
被雨水浸泡过的床铺太过潮湿,王用汲就算吃过苦头也经受不住溻在这样的被褥上,只好尴尬地翻了翻身。他本想陪海瑞躺在露天的床上看星星也不错,却忘了这里早就不再适合住人。
海瑞侧过头去好笑地看向王用汲努力适应的表情,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下了床去打开那口密封的箱子。
其实从第一眼看到这口箱子,王用汲就隐约感觉到,这里似乎藏着对海瑞极为重要,却又让他极力想隐藏的东西。箱子外面涂着防水漆,虽然看起来像其他的家具一样破败却密封很好。王用汲借着月光看着海瑞的背影,看到他肩膀微不可见地一僵。
即便这间老屋已经破败成眼前的样子,箱子竟然被完完好好地保存,没有漏水,没有被打开,也没有失窃。
可海瑞这么多年又从没把它带在身边。
王用汲不打算去探究箱子里究竟有什么。如果海瑞不想说,他也不会去问;如果海瑞想告诉他,他同样会认真地倾听。
“躺进去吧。”海瑞顿了一顿,动手把箱子里面铺平。
王用汲好笑地顺着他的话走过来,坐到箱子里,明显感觉自己坐在了一些书本上。海瑞随即挤进来躺在他身边。
箱子不算小,然而也只能容纳两人上半个身子,大腿和膝盖都要搭在箱外。不过即使是这样,王用汲也觉得舒服得多了。身下的书本干燥硬整,又不失纸张的弹性,旧书特有的气味偶尔飘进鼻孔,却让人觉得安心。王用汲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口箱子像是海瑞的怀抱,坚硬,古朴,又不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都是以前读书的东西。”海瑞自嘲地笑了一声。王用汲心里一紧,回头吻了吻海瑞的侧脸。他身下压的,都是海哥从小到大的理想和希望,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仍然被他视若珍宝,尽管海瑞语气平静,王用汲还是能听出他的遗憾。
“幸好你都留着,”王用汲紧紧握着海瑞的手说,“不然睡起来太硌了。等回家时一起拉回去吧。”
海瑞没再说话,两人握着手看向屋顶和屋顶外的天空。月亮星星和十几年前比没有什么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一个人。
夜色渐深,王用汲不知不觉睡着了,呼吸声变得悠长匀净,虫鸣声也渐渐变得稀落。远处突然传来老羊咩咩的叫声,海瑞的手紧了一紧,脖根都发烫,暗自庆幸王用汲没再追问自己年少时的糗事。
他从小孤僻耿直,别说没有朋友,家里连小动物也没有一只,看着别的小朋友勾肩搭背互相拥抱又何尝不羡慕?于是在隔壁的田伯忙着出门托他暂且照看下刚出生的小羊羔时,海瑞内心挣扎了半个下午,终于忍不住把小羊抱在了怀里。
暖暖的,软软的,还有一点淡淡的膻味,海瑞不舍得放下,最终他把脸埋在软软的羊毛中,偷偷地对它说:“叫哥哥。”
小羊吓得拼命挣扎,海瑞怕伤了小羊不敢抱紧,只能失望地把它放下。想不到这一幕却被提前赶回的田伯看到,被善意地调侃了几句后,海瑞羞愧得无以复加,一直到成年后,也再没好意思抱过任何一个有温度有生命的活物。
现在王用汲同样暖暖地靠在他手臂上,海瑞忽地想到了那天奇妙温馨的触感,不由得一阵心潮翻涌。于是把头埋在王用汲颈边,模模糊糊地低声呼出一句“叫哥哥。”
王用汲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的脸,没有挣扎,也没有惊醒。
海瑞满足地呼了一口气,现在他理直气壮,不再怕被人挣脱,也不再怕有人笑话。
胡宗宪睡得不错。他从前开大车过夜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有床,还有软软的床单,还因为不能关掉冷链空调而凉爽舒适。这台车也比他之前开过的车干净得多,甚至比家里还舒服——毕竟家里的床可没有车里淡淡的机油味道——而这气味让他魂牵梦萦,像回到了二十年前。
几个人早饭还没吃完,胡宗宪却接到了朱七的电话。
“师傅,你们在哪?我们来找你们。”
三个人面面相觑,远在两千公里外的朱七竟然也跑来了,车队简直是倾巢出动。
接下来朱七的话让几个人更加匪夷所思。
“是赵经理让我来的。”
朱七带着黄锦一起来的。他说黄锦和他一起还没出过远门,他想带黄锦出来转转。正好赵贞吉接了一单货,要他来这里接货,而且要带齐车队的证件。
别说朱七自己,现在胡宗宪,王用汲,甚至海瑞,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不是不管了吗?”海瑞虽然是问话,却丝毫没有要听答案的意思,说完便不屑地转过头去。。
“赵经理,总归对车队还是有点感情……吧?”朱七不那么确信地说。
胡宗宪看向天边没有说话,最终掸了掸手中的烟灰,低下头道:“不管什么原因,他总不会害人就是了。”
气氛有点冷场,黄锦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可惜这里不是她做主的小饭馆,所以也只能求助地看向王用汲:“王哥,你们都去哪里玩了?”
王用汲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大车,“等交了货——”还没说完,就接到了小高的电话。
“王师傅,把你那车药开过来吧。”
小高的声音很激动,甚至有点颤抖,听起来似乎有什么发现,带得连王用汲也跟着紧张起来。
“海哥,”王用汲严肃地看向海瑞:“我要去送货,你带胡伯伯他们先在附近玩一玩。”
“你自己去?”海瑞怀疑地问。开车这么多年,王用汲第一次把去向分出了你我。
“小高要跟车进库房,还有当地的人要带路,”王用汲确定地说,“我们的新车限乘三人,不能带更多的人了。”
海瑞飞快地思考了几秒,点了点头。
王用汲既懂得运货,又读过书,会看出潜在的问题,帮小高在其中掩护,显然比他去合适得多。海瑞飞快地看了一眼老屋,自嘲的神色一闪而过。
王用汲能看出海瑞一秒钟的遗憾。早上起来时他看到,昨晚睡下的箱子里是数不清的奖状和证书——那些东西代表着,海哥本来可以读更多的书,走另一条更好走的路。王用汲一瞬间心疼不已,后悔自己答应小高一个人过去。只可惜胡宗宪几个人都在身边看着,所以他也只能轻轻拍了拍海瑞的手背,不好意思像以往那样轻轻吻他以示安慰。
王用汲开着大车很快不见了踪影。师徒三个和黄锦互相看了看,都不相信王用汲的嘱咐——让海瑞带大家在附近玩一玩。
没想到破天荒地,海瑞竟真地对着朱七说:“附近有个开放海滩,景色不错也没什么人,带小黄去转转吧。”
胡宗宪很不满意,他和跟着海瑞住在这种破地方一天一夜都没说去转转,现在可好,小王一句话,这冷脸黑无常要带着人家去玩。
附近的海滩大都被私人承包开发,而海瑞带他们来的是一片难得尚未被开发过的天然海滩,就像海瑞说的,风景优美,人也不多,天蓝海碧一派南国风光。就算是朱七这样很少在意风景的粗人,这一刻也觉得心旷神怡,心里琢磨着幸亏自己带了黄锦来,要是媳妇看不到这样的美景,那可太遗憾了。
“看不出你还挺会玩。”胡宗宪咂了咂嘴,更加不满了,这种好地方自己几次走错路都没来过,想不到海瑞知道的明明白白——当然这里是人家的老家,知道也无可厚非。
海瑞没理他,看着朱七在沙滩上捡贝壳。他的确会玩,少年时附近这一片一个人都没有,他也偶尔会在夜空下赤裸着身体冲进海里,像一条自由的鱼,那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毫无顾虑牵挂的时光,只是更多的时候,他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家里的书桌旁,不仅仅是因为母亲的鞭策,也有一个一定要实现的心愿。
朱七捡了很多贝壳,却还是垮着脸,沮丧地一屁股坐到黄锦身边:“都是些没有肉的,没办法吃。”
“这么漂亮!”黄锦惊喜地欢呼,“回去可以串两串项链挂在店里!”
胡宗宪站在不远处抽烟,朱七和黄锦也坐在附近,海瑞漠然地看向远处热闹的已经被围起来的沙滩。
几个人各说各的,似乎都没在说同一件事情,可气氛出奇地和谐。
和谐的气氛维持的时间不长,没一会朱七就接到个电话。
“赵经理?我在……我也不知道这是哪,是个海滩……别别还是我去找你吧……是吗?什么?……”
朱七莫名其妙地挂了电话,赵贞吉要他拿好资料,把地址发给他。
刚刚悠闲而放松的气氛瞬间消失了,几个光着上身的老爷们面面相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赵贞吉第一次没严肃地说把东西送到我办公室,而是说,我来找你。
海瑞微微皱了皱眉头,以他对赵贞吉的了解,这样惺惺作态必然是做给别人看的,但以他的地位,还要做给谁看呢?
海瑞懒得猜,赵贞吉也没让他猜太久,十多分钟之后,海滩上远远走过来两个人。赵贞吉难得地穿着衬衫打着领带,陪着另一个看起来悠闲的人,向几个人越走越近。
几个人的眼睛都直了。
胡宗宪见人过目不忘,所以赵贞吉身边的人他确定自己见过,只是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黄锦和朱七也是惊喜万分,他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一个人说自己忘带钱包和手机,荒郊野岭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好心的朱七和黄锦请他吃了一顿饭,还把他送去了派出所。现在看起来他的麻烦都解决了,还和赵经理走在一起。
只有海瑞脸色大变,匆忙穿上了工装。胡宗宪带他十多年,从没见过海瑞脸上出现任何复杂的表情:不可置信,激动,失措,慌乱……今天他全都看到了。
“……朱校长……”海瑞下意识伸手去握身边的人,却握了个空。只能嘴唇动了几下,最终发出了一点声音。
“这是集团的朱董。”赵贞吉对着朱七介绍,瞥了海瑞一眼。“最近集团在做一些调整,要找一些车队试点,朱董正好想看看我们的条件是不是合适。”
胡宗宪怀疑的眼光在赵贞吉和朱董身上扫来扫去。以他知道的小道消息,徐老板倒台后公司被一家更大的集团收购,而这家集团近两年不断地兼并收购,已经隐隐成为覆盖半个中国的商业帝国,虽然听说新近有权力更替,但赵贞吉不可能攀得上这个商业帝国的首脑,而首脑也不可能跟着他亲自来看一个小小的司机。
所以这个朱董的身份存疑,但他又深知赵贞吉不会轻易被人骗。胡宗宪想不明白,只能眯着眼在心里不断地推翻自己。
“这,这怎么好意思!您是朱董?”朱七慌乱地把手里的贝壳都交给黄锦,想伸出手去握手,却发现自己光着上身又湿淋淋地,一双手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朱董倒没嫌弃,主动伸手握了握朱七:“你也姓朱,咱们是本家。”接着又看向黄锦:“路上遇到你们也是缘分,你们帮了我也是缘分。”
黄锦看不得人遇到麻烦,所以一路上都在担心,现在则是发自肺腑地开心:“您的麻烦都解决了就好,不然总不放心。”
朱董的眼光微笑着扫过朱七和黄锦,淡淡地扫过胡宗宪,最后疑惑地定格在海瑞脸上。
“你认识我?你叫我什么?”
朱董的声音中正平和,冷淡中还带着一丝傲慢,然而看起来这人的身份配得上他的傲慢。
“我……”海瑞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睛,“对不起,我可能认错人了。”
几个人都觉得海瑞有点怪,但现在没人有空去想海瑞怪不怪,毕竟赵贞吉这么正式地把朱七叫来,又这么不正式地在海滩上见到几个人,这事比海瑞怪得多。
赵贞吉已经没有前两天人在囧途的狼狈,现在站在朱董的身边看起来意气风发。当然他不会把自己的经历讲给任何人听。集团顶层大换血之后,新董事长说要大家来海岛开会,然而所有人到了海岛之后却都被放了鸽子,于是没订到票的赵贞吉就被生生地晾在岛上两天。
却没想到因祸得福,其他人返程之后,董事长又神奇地出现了。
事后赵贞吉才知道,附近山里有间十分灵验的道观,传说天选之人亲自去拜就会心想事成,于是董事长甩开秘书和助理自己去拜了神,只是没想到自己的钱包和手机都忘在了出租车上——毕竟他习惯了一切都由助理打理,自己下车根本不记得还要携带随身物品。
好在路上遇到一辆大货车,朱董想都没想就伸手拦车,拦下来才发现司机看起来很生猛,好在车上还有个友善的女人,两个人顺路把他带下山,也让他阴差阳错地知道了原来这就是赵贞吉叫来的司机朱七。
现在不要说朱七,甚至助理去派出所接人的前一刻也没想到,不靠谱的大领导竟然做得出在荒山野岭拦下大货车的事。
赵贞吉一向相信自己的所有缜密的计划,然而现在也不得不承认,今天得到这一切的确都是他的运气。
朱董审视地看了一会朱七,回头对赵贞吉笑了笑:“具体材料交给吕秘书就可以,我今天来就是专程来谢谢他。没异议的话,这一摊就都交给你来搞。”
胡宗宪看着赵贞吉,和二十年前认识的赵贞吉没什么两样,都是看起来谦逊敦厚,却总能无形中得到上司的青睐,独当一面。
朱七擦干了手把车里的材料交给赵贞吉。直到已经看不见两个人的影子,海瑞仍然僵硬地站在那里,脸色看不出阴晴。细心的黄锦却觉得,今天海哥周身的气场很怪,不像以往那样冷硬,反倒是像一身的铠甲慢慢渗出了裂纹。
Chapter 42: 番外之 七夕(五)
Summary:
貌似有越写越长的趋势,快变成续篇了
Chapter Text
小高和大柱站在库房门前紧张地盯着车开来的方向,小高暗自庆幸自己听了劝,真的来现场看过。这个库房的储存条件并不能承载满满两车的药,如果不亲自来盯,那另一车药就不知道会送向哪里。
“王哥!”大柱先看到了王用汲的大车,赶紧拼命挥手招呼,他刚送到货就接到朱七的电话,告诉他车队有了新生意,这对最近一直收入惨淡的车队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大柱已经等不及赶去和朱七会合了。
送走兴奋的大柱,王用汲发现爬到大车上来的小高更兴奋。
“有问题吗?”王用汲谨慎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这里存放条件不够,根本能容下两车药物。”小高小声说。小高并不知道王用汲读过书,但他本能地觉得车队里唯一能听懂自己说话的就是王用汲,连专业名词都不用翻译解释。
“那这车药不能卸在这里。”王用汲立刻明白了小高的意思,迅速锁了货厢的门。
“他们说附近还有一个新建的库房,但没告诉我在哪里,”小高前后看了看,偷偷对王用汲说:“我觉得不对劲,我们的药里面有一种成分可以合成违禁药物,现在看来说不准就有问题!”小高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为了自己有新发现而激动,接着指着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本地人,“我找了一个当地人,要他带我过去。”
王用汲想说不太安全,最好先筹划一下,话还没出口小高已经打开车门,要那个本地人上车。王用汲来不及说什么,小高已经挤了过来,坐在两个人的中间。
本地人的口音晦涩难懂,小高觉得自己在听外语,好在王用汲听得多了——和海瑞玩笑闲聊时对彼此老家的口音都早就熟悉——很容易就弄明白他的指挥,跟着指的方向开到了大山深处。
一路开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传说中的仓库外。
事情完全出乎小高的预料。两个人都是见过外面世界的人,眼前的建筑从外观就能看出来,这里不但是一个药库,还是一个远高于GSP标准的库房。
王用汲给了小高一个疑问的眼神。
小高的脑子里也全是问号。他最早猜测有人私自囤积倒卖药物,甚至可能流向更加不可说的方向,自己会因为这石破天惊的发现成为英雄。却没想到这里竟然真的做得这样规范,这成本可大大超过了囤积居奇,杀人越货。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
“先带我去找负责人。“小高松了口气,对着车上的向导说。
那人不说什么话,起身下了车带高翰文去叫人。
王用汲还是留个心眼,把车停在了院外。
小高去了很久也没回,王用汲放心不下给他打了个电话,没想到电话铃声在车里响了起来——小高太紧张,下车时手机滑了出来也没注意。王用汲苦笑一声,无奈地从座位下捡起手机,下车去找高翰文。
一下车却发现自己的车竟然被人锁了前轮。王用汲一愣,抬头看去,几个人正警惕地打量着他,脸色不善。
“你是哪家干活的?”领头的人不客气地问他,“我们这边不用外面的车。”
“我跟着高经理来的,他不在没法交货。” 王用汲说着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跟着胡宗宪和朱七这么多年,王用汲也早学会第一时间装傻充愣。“把高经理叫出来吧。我的空调不够,一会要超温了。”
领头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个正在忙活的人停下了手中的活,点了点头:“我带你去。”
那人带着王用汲走到库房门口,指了指里面:“你去里面找吧,都在里面。”
库门轻微地咔嚓一声落了锁,回音回荡在库房里,让王用汲听得有点慌。好在手机还在自己手里,王用汲暗笑自己太紧张,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大男人竟然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全。
等了半个多小时,小高终于带着一脸的失望出现了。
“怎么样?”王用汲看他脸色,忍不住担心地问,“有问题吗?”
小高失落地摇了摇头:“没问题,很正规,这里新近进驻了一家连锁经营的药店,所以新建了更大的库房,我刚和负责人接洽过,资质都没问题。”
王用汲松口气,拍了拍他的肩:“没问题就是好事,去交货吧。”
“我以为能做件大事呢,我没提药的事……”小高半死不活地说。他设想了无数危险场景,也给自己想像成最后一刻破案立奇功的英雄,没想到什么也没发现不说,对方给他介绍最新的仓储监控系统他连见都没见过,接受对方礼貌中带着一丝丝傲慢的介绍时小高觉得一点面子也没有。“负责人还有事,可能已经下班了……”
王用汲脾气很好,所以强忍住了想打他一拳的欲望。他的车还被锁着,小高却告诉人家可以下班了。
小高泄气了一阵,还是转身去拉库房的门,哪知道这会门却拉不开了,小高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库房常用的单向落锁的自控门,我怎么给忘了?”
这是一个标准的常温库房,温度湿度和通风都设计得标准而完美,而进入库的门还做了单向落锁设计,保证人员和货物可以单向流出,不会回流污染,王用汲听他头头是道的介绍,忍不住打断道:“那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让我进来?不怕污染吗?”
小高睁大了眼睛,他还真没想到,刚刚见到王用汲光顾着吐槽没能办成大事,却忘了问王用汲是怎么进来的?
王用汲再次忍住动手打人的冲动,想找找有没有办法出去,走到门前却听到库房里其他人的的说话声。小高惊讶地循声找过去,发现库房的负责人竟然还没下班。
“你们怎么没走?去卸货吧!”小高高兴地说。
负责人和其他工作人员的脸色很不好看。
“出口的门锁坏了,出不去了。”
小高还想接着问,王用汲却做出了噤声的手势。库房外隐约传来一阵吵闹声。小高听不懂,但看到王用汲脸色渐渐不豫,渐渐又升起了一丝希望,这里肯定有问题!搞不好还能当成英雄。
“他们不是库房的人,”本来很轻松的王用汲现在却紧紧锁着眉头,“他们是当地的司机。”
“来抢你生意的?”小高突然头脑清醒下来,事关自己总会有点上头,事关别人小高就清醒得多。
王用汲苦笑一声,和海瑞一起开车以来,两人树敌比以前多得多,他也早就习惯了,来自同行的敌意简直不值一提——虽然他和海瑞一直在做的,都是想让同行过得更好一些。
几个工作人员都不是本地人,听起来还不如王用汲听懂得多。这里最近引进了一家声势越来越大的商业集团的投资,修了路,建了仓库,还带来了自己的物流商。招商引资的政绩让当地政府官员都笑开了花,然而对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来说,日子却越来越不好过了——在这里开了几十年的店铺,在这里种了几十年的耕地,在这里劳作了几十年的人们……都被新的生意,新的人群挤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王用汲和小高来得不巧,当地的司机刚好联合起来,打算今天来这里找麻烦,于是王用汲和他的大车首当其冲地被当成了找麻烦的对象。库房的出口也被做了手脚。等到大车超温药物作废,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当然没人能想到,今天锁起来的不仅仅是车。
这下有点严重,说不好有立功的机会,小高的眼睛又亮了。
王用汲揉了揉额头,和小高一起几个小时的经历的狼狈,比从前一个月的加一起还多。
王用汲更后悔没有和海瑞一起来,海瑞在的话不会被人无声无息锁了车,更不会因为忽略当地司机的对话无缘无故被锁在仓库里。想到这里王用汲不禁有点羞愧,和海瑞一起这么久,也独自出车好多次,可是总有一些时候,没他不行。王用汲想着给海瑞打个电话,却发现库房里信号被屏蔽了。
“得想办法出去把药卸掉,超温的话,我可赔不起了。”王用汲冷静下来。这些被挤压的当地司机,能想到的也只是把两个人锁在里面拖延时间,好在并没有更恶劣的念头,王用汲定了定神,要几个人和他一起查看是不是有办法闯出去。
情况虽然出乎想象,但小高不太着急,因为这里他太熟悉了。他是药厂的仓储物流负责人,被锁在这样一个各种条件完全达标甚至超标的药库里,简直是老鼠掉进了米缸。小高心里鄙弃一下自己的用词,和这些大车司机混在一起,连自己也变得粗俗了。
“想不到你们有这样的实力,”小高啧啧地称赞着,“别说海岛这里,就是内地也很难找到这样的合作方。没有足够的财力绝对支撑不起来!那些小作坊小物流绝对做不到这个标准!难怪都倒闭了。”
负责人尴尬地笑笑没说话。他刚刚还向小高炫耀库房的各种中央话自动控制系统,然而出口的大门被锁,信号屏蔽,他却一筹莫展。库房里是有报警系统的,但报警系统与消防系统关联,一旦触发那么一部分药就会泡在水里。别说他们,小高也舍不得。
王用汲也沉默着不说话了。听到那些小作坊倒闭时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和海瑞近段时间也不太好过,车队也不好过,以及更多的像他们一样的在车上讨生活的人都越来越不好过,所以朱七对赵贞吉把他叫来找出路也感激涕零。
晚上和海瑞拉在一起闲聊时两人也会相对苦笑,如果只是同行竞争倒也算不得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所有的人都不好过?
现在王用汲隐约猜到了,那只看不见的手,握着大把的资源,却又悄悄地攫取了更多的财富,还想抢夺更多的后路。
小高还在啧啧称奇,却听到门口有人用方言凶狠地说话,小高的脸立刻白了:“坏了,他们要来灭口!”
王用汲又仔细听了听,摇了摇头。
他听出这些人在说,他们发现找错人了,药库的负责人都不在现场。他们想放把火制造麻烦,可是有人说里面锁了人,外面便激烈地讨论起来。
外面喧闹了一阵最终也散去了。王用汲听他们说,算了,算我们倒霉。
“我们才真的倒霉!”小高郁闷地叫。
天色越来越黑,昏暗的库房里突然亮起了幽蓝的紫光,映在几个人脸上,像电视里地府才有的画面。本来有些恐怖的气氛,王用汲想起了黑无常和白无常的说法,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一向清澈而充满激情的小高第一次露出了恐慌的神色:“你还笑,这是杀菌的紫外灯,咱们都没有防护,今晚要是出不去,明天早上等着重度灼伤吧。”
王用汲笑不出来了。
朱董和赵贞吉走了很久,海瑞仍然套着工装不肯脱下来。胡宗宪和朱七还光着上身,并没觉得刚才见到大人物的着装有什么不对,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是货车司机,靠着这一身精壮的腱子肉吃饭的,所以看到海瑞还套着工装,都有点鄙视。
胡宗宪躺在沙滩上问朱七:“赵贞吉到底找你来干什么了?”
朱七想起来,赵贞吉给他电话时候说,最近物流不好做,所以他给车队找找新出路,要他带着车队的资料,最好再叫几个司机。所以他一到这里就叫了正在附近的大柱,连远处送货的李玄和柱嫂也给发了消息。
“他说有出路,那一定有出路。”胡宗宪躺在沙滩上望天。一直担心大徒弟独力支撑车队太辛苦,现在总算放下了心。胡宗宪看着悠悠的白云,心里想,两个徒弟都像自己,有事总要自己担着,不肯示弱服软露怯,看起来很硬汉,然而苦处却只有自己吃。好在他们总算身边都有人陪着,这让他放下了另一半的心。胡宗宪想到这里又不经意看向海瑞,却看见他难得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胡宗宪顺手扬他一把沙子。
“小王去太久了……”海瑞出着神,忽然意识到胡宗宪在扬沙子,立刻用脚还击了一片更大的。
“也没必要这么黏糊。”胡宗宪鄙视地说,“才几个小时,人家就不能拖延一会了?”
海瑞不想理他。胡宗宪不会明白他现在多想见到王用汲,可能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会明白。海瑞看了一眼和黄锦笑得蜜里调油的朱七,一肚子的焦躁不知道该怎么发泄。他这次回来的目的,本来是想给王用汲剖开自己看看心底一个隐匿许久的执念心结,然后放它远走。可是没想到阴差阳错,王用汲不在身边,那个幽灵竟然自己快要闯出来了。
海瑞有些着急,大柱都已经赶回来了,然而给王用汲和高翰文的电话却一直拨不通。
大车送货时而会开进信号盲区,所以电话打不通是常有的事,但海瑞现在觉得很不对劲,连周身都笼罩着一股阴沉焦躁的空气,大柱倒是难得有眼色地问他:“我带你去找王哥?”
海瑞摇了摇头,突然伸手:“把你的车钥匙给我。”
海瑞的手机一直没有换过,王用汲安装的导航已经升级了几个版本,与新车的定位装置都连接起来,导航显示大车并没处在什么危险的位置,但却安静地在那里站了五个小时。
赶到大车边的时候,大车仍然安静地站在夜色中。海瑞一眼就看到前轮被人锁了,莫名一阵心疼。然而他又听到冷链空调并没有关,那就说明,药还在车上。
电话仍然打不通,海瑞索性跳上了车,按下了喇叭。
王用汲和小高挤在一起,正努力把两个人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藏起来,突然听到一声悠长的鸣笛。
“海哥!”王用汲一下跳了起来,身上的废报纸全都都掉了下去。那是司机之间独有的语言,一声长鸣,是在找人。
王用汲喊了两声才反应过来,仓库密封太好,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把手机给我!”王用汲不等小高答应,一把抢过手机,打开电筒。只是空旷的库房中,手机的光线完全很快就散掉了。小高突然明白了王用汲的意图,灵机一动,找来两张药库常用的锡箔纸卷成了筒递给王用汲。
又是一声长鸣,海瑞焦急地四处寻找着,不经意发现不远处的库房里,两道光线晃了两下。
小高学过摩尔斯码,所以觉得两个人用的毫无章法。小高本来还想纠正王用汲的错误,但很快就发现,两个人似乎和他用的不是一套密码。
远光灯闪两下,是在提醒。
短促的两声鸣笛,是在回应。
远光长亮三秒,是在看路。
两声短笛一声长鸣,询问状况。
左转向闪动超过三秒,打算超车但对方挡路……
……
所有人都看不懂,也听不懂,但他们似乎感觉到自己正行驶在夜间的公路上,有两台大车彼此应和着从身边疾驰而过。
然而对于海瑞和王用汲来说,对方传来的信息是那么清晰明确,世界上没有哪种语言能比这更简洁更完美。
海瑞下了车去找保安,发现保安也正怒气冲冲地奔过来。
“下午你们就在这里找事情,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把人放出来,不然我要报警。”
警察也不知道为什么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时间出了两件完全不同的事,要出两次警,要写两次出警记录。
等他到了现场才发现,其实是一件事。
王用汲和小高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有一点红。
“没事?”海瑞仔细把王用汲上下打量了一圈,有些担心地问。
小高看得眼睛疼,明明两个人离那么远没有一点身体接触,小高却觉得好像看到一双无形的手,要把王用汲身上任何可疑的东西都摸出来。
“车被锁了。”王用汲懊恼地说,“库房里没有信号,找不到你。”说着说着眼泪竟然流了下来。
海瑞的心一紧,他极少看到王用汲流眼泪,没想到被锁在这里会让他这么沮丧,刚想上前安慰,就看到同样流着眼泪的小高拉住了王用汲。
“我们得去医院。”小高一边流泪一边说,“紫外线照射太久,眼结膜受不了了。”
Chapter 43: 番外之七夕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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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人顺便报了警,要警察把那些来找茬的司机拘留起来。王用汲本来还想要阻拦一下,但眼睛实在是睁不开,只能默默地放下了手。
海瑞开车拉着所有人去了医院。小高脸上都是眼泪,却看起来意气风发,因为库房的负责人已经被小高的诘问噎到抬不起头来。
“为什么屏蔽手机信号?”
“为什么报警系统不好用了?”
“安全出口大门没有开吗?”
“明明做了这么多流程和设施,关键时刻不顶用!”
负责人只能默默地流泪。好在没有人员和财物损失,不用负更多的责任,说起来还是海瑞和王用汲救了他们,于是负责人又求助地看向王用汲。
王用汲闭着眼睛没有看他,眼角的眼泪同样止不住,听着小高的诘问,他也很愤怒。
屏蔽手机信号,因为怕工作人员在库房里没有认真工作。
报警系统不好用,因为安装后就没有亲自测试过。
安全出口的大门平时是锁着的,因为怕有人偷偷溜出去怠工,索性锁起来,省一点人力。
用这么多高级的设施,是因为听起来很厉害。
……
所有的理由都很正常,谁都没有大错,却没人想着,真正去做好一件事,需要什么。
王用汲苦笑一声。他离开家里和海瑞一起开车,就是想简单地做喜欢的事,并且尽全力做到最好,然而那些高高在上的无心的人,占据着那么多资源,却漫不经心地肆意挥霍,把所有人的空间都压得扁扁的。
“我想……”王用汲闭着眼睛发话了,“我想出具谅解书,避免他们刑事处罚。”
负责人为难地擦了擦眼睛:“这我可不能做主,得看上面的意思。这一层层报上去批下来,估计你们都要走了。”
医院检查得很顺利,其他人都还好,然而王用汲没有防护经验,还得在最后与海瑞的声光交流时尽力盯着通风窗,所以灼伤最重,还要留院观察一天。
王用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他的眼睛很痛,但一声也不吭。他记得那年海瑞在高原开车丢了护目镜得了雪盲症,想必痛得比这厉害,这样一想竟然觉得有点安慰,海瑞感受到的痛,他也终于感受到了。
小高没有王用汲严重,他清楚紫外线的厉害,所以防护好得多,但他现在眼睛没那么痛,心里却有点痛。
明明自己和王用汲一起受了伤,一起住了院,可是海瑞守在王用汲身边寸步不离,自己却孤零零地——小高想不通,大家都是朋友,为什么要亲疏有别呢?
想到这里小高半真半假地哼了一声。
“需要帮忙吗?”海瑞的声音隔着王用汲传过来,小高心里更委屈了——要帮忙就直接帮,这样不咸不淡地问一句,让自己怎么回答?
小高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海瑞已经叫来了护士。
“没什么问题。”小护士简单看了一下,同样不咸不淡地回答,“有需要可以按铃。”
小高的眼泪本来已经止住,现在又想流下来了。余光瞥见海瑞正握着王用汲的手,小高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他想念芸娘了。
朱七和黄锦想来医院看王用汲,却被赵贞吉的电话叫住了。
所以几个人回到沙滩时,就看到朱七和黄锦正坐在一个人身边说话。朱七脸上是比往常还要用力夸张得多的表情,很明显又是在吹牛炫耀,黄锦只微微笑着,时不时附和两句。胡宗宪和大柱坐在不远的地方,和赵贞吉一起沉默地望向海天交接的地方。
海瑞的脚步慢下来了。
王用汲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朱七面前的人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王用汲才倒抽一口冷气。
他见过这个人,在海瑞箱子里的一张照片上。
尽管面前的人比照片中年纪大了许多,王用汲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张照片是在一个学校门口拍的,海瑞挽着一个人的胳膊,笑得腼腆而青涩。看到照片时王用汲心想,原来海哥小时候也会笑的。
王用汲侧头去看海瑞,见他表情平静下却带着难堪,不由得有点奇怪。
朱董正听着朱七吹牛。那天在沙滩匆匆一瞥后,朱董对这片尚未开发的海滩产生了兴趣,于是朱董对赵贞吉说,去那个沙滩转转。
赵贞吉很快想到,朱董很喜欢朱七,索性打了电话,要他在沙滩那里不要乱走。
朱董的确喜欢朱七。身边满口商业术语的高管精英让他厌烦,所有人都用冠冕堂皇的话给自多争一分利益,然而路上遇到的这个大车司机却豪爽仗义,不但绝对不会算计他,还给讲了许多他从来没听过的趣事。
朱七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如何英勇地把大车从悬崖边救回来的事迹,就看到了越走越近的海瑞和王用汲。朱董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也回头淡淡地看了一眼。
“这就是我说的那个车神!”朱七正讲在兴头上,见到海瑞不由得更兴奋了,索性站起来拉过海瑞:“刚才我说把我从悬崖边拉回来的就是他!”
朱董再次转过头来,好奇地看向海瑞。
“你也是司机?”朱董傲慢地问。
“我……”海瑞突然哽了一下,还没等说话赵贞吉就赶紧接了过来:“他是和朱七他们一起的。”
王用汲觉得海瑞不太对劲,赶紧走上去在海瑞后背轻轻拍了拍,对着赵贞吉问道:“赵经理,这位是?……”
“是集团的朱董,最近刚刚并购了大名。”赵贞吉不着痕迹地使个眼色,示意他关照下海瑞别惹麻烦,王用汲微微点了点头,脑中却突然闪过小高说过的,那家药物供应公司,也正是这个集团的产业之一。
“小王和海瑞,”赵贞吉又赶紧对着朱董说,“他们开得都很好,而且不仅开车,他们也最近正在做公路的公益驿站。”
海瑞微微露出一丝嘲讽的表情,赵贞吉从来就看不起他们做的一切,然而现在却又拿出来暗戳戳把这些贴上自己的功劳簿。
“他们在国外都有人知道!很出名呢!“朱七插进来大声说道,这种能咋呼一下子的机会可千万不能放过。
“可惜他们非要单干,不然跟我们一起,那就厉害了。”朱七惋惜地说。
“哦?”朱董饶有兴趣地站起身来,“年轻人很有想法。难怪你们赵总也有新点子。不想跟他们一起来吗?”
王用汲皱了皱眉,本能地想要拒绝,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朱董淡淡地看着犹豫的两个人,心里冷笑了一声,搞这么大动静说是车神,这会又犹豫,不过是为了坐地起价。
虽然看不起这做法,但朱董不介意多招揽些有用的人。他接手这个商业帝国以来,所有的用人决策都被身边的高管打理得明明白白,从来不用他操心。赵贞吉提出建立新的物流平台模式,他也同样不打算操心,但偶遇朱七搭救后,朱董仿佛突然打开了新大门,和这些底层的人直接交流,还挺好玩的。
朱董眯了眯眼睛,拖长了声音:“你们那个驿站,我也可以让赵总想办法扶持一下。你们也可以来一起工作,待遇比外面的好得多。”
海瑞猛地涨红了脸,连手臂的肌肉都突然紧绷起来。
果然提到钱就会紧张。朱董心里冷笑一声,但心情好得不得了。让这样的人在眼前露出最真实的一面,像是在逗小朋友,不费心不费力,轻易就能看穿对方。
王用汲突然开口了:“朱董,您集团下属的药房今天出了点麻烦,我们想请您出面帮个忙。”
朱董一愣,随即有点烦躁,钱还不够,还想要更多。这种小事请他出面,也太看得起他自己了。
王用汲不等他拒绝,接着说道:“我们去送药时出了点误会,负责人报警抓了几个司机,因为没造成实际损失,所以我打算劝负责人出具谅解书,想得到您的首肯。”
朱董冷哼了一声,来沙滩放松的好心情都被搅得稀碎。但还是忍住没有发作,只是冷冷地说道:“我也不会事事都管,该找谁找谁。”
王用汲被噎了一下,还在想该怎么说就听海瑞出声道:“您能帮忙的话,我就为您工作。”
赵贞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初想尽办法也没能留下一心单干的海瑞,现在竟然愿意重新回来。虽然他一向讨厌海瑞,然而听他这样说也难免露出的惊喜的表情。
毕竟海瑞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会更改。
王用汲却是倒吸一口凉气,他只是想要帮那些司机一把,但并不想把两个人的自由搭上。然而海瑞此刻眼神坚定,斩钉截铁,王用汲一时竟然有点恍惚。
朱董心里突然一动,好像在什么时候听到过这句话,同样是一个执拗坚决的小男孩,同样眼神坚定地看着自己说:“我会为您工作。”
朱董晃了一下神,随即呼了一口气看向面前的两个人,接着皱了皱眉头,看向赵贞吉:“你去打听下怎么回事,没什么大事就不要闹大了。“
赵贞吉收回惊喜,又恼火地瞪一眼海瑞,本来和自己无关的事,没想到因为他又多了一摊活计。
朱董又看向了王用汲:“你们俩一起的?”
王用汲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我们是一起的……但我不加入。”
朱董又撇了撇嘴,他也不打算花时间陪几个人玩文字游戏,反正这一摊的工作交给赵贞吉就好。
刚刚听朱七说得唾沫横飞的兴致被这两个人破坏,朱董也就不打算再留在这里,于是冲赵贞吉招了招手:“这些事就你来办。”说完又给朱七手里塞了个什么,转身扬长而去。
“七哥,是什么?”大柱赶紧凑了过来,要看热闹。
朱七展开手掌,是一张符。
大柱失望地转过身去。还说是大老板,出手竟然这么抠搜。
黄锦却失声叫了出来:“这是龙虎山的道符!一般人求不来的!朱董……朱董他送给我们了?”
海瑞皱了皱眉头,胡宗宪也皱了皱眉头。想不到这么大身家的老板,竟然也信这一套。
车队突然有了靠山,大家都很高兴,连朱七也不催着大柱回去拉货,要留在附近玩个几天。朱董对赵贞吉交代过,这几天的吃住可以算他们出公差,连那个押车老师傅的钱也可以一并算在里面。
朱董对赵贞吉说这番话时,胡宗宪就静静地躺在附近的沙子上。自始至终他都没表示出与赵贞吉熟识的任何迹象。赵贞吉和徐老板打得火热时,他不会去攀附;现在赵贞吉现在是朱董身边的红人,他就更没必要攀附。
再说现在胡宗宪又开始操心了,海瑞和王用汲自从单干以来就没有再分开过,然而现在海瑞不想单干了。
难道是闹掰了?胡宗宪眯着眼看在海滩上专心说话的两个人,觉得不像。
回程时他很想坐上海瑞和王用汲的车,听听两个人说什么,但是两个人并没有选他,而是选择带上小高。
胡宗宪惆怅地上了大柱的车。这个徒孙虽然开得不错,但是远不能满足他八卦的心。
然而也不都是坏事,因为赵贞吉打来电话,说他决定跟车回去,而不选择飞机。
胡宗宪觉得不亏,顾不到海瑞,总还能听到关于朱七的消息。
大柱很高兴,赵经理来坐自己的车,那是百年难遇的事,所以他兴高采烈,连开起车来都比平时快了很多。两位老人家聊什么他一点也不关心,哪怕聊的内容和自己息息相关。
“老七跟着你们,总算稳妥点。”胡宗宪习惯性地想去摸烟,又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赵贞吉收回了手。
赵贞吉看向窗外没说话。
这些年赵贞吉很充实。他总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得到最优势的地位,甚至运气也不错,比如偶然被困在海岛上,就莫名得到了朱董的倚重。
这些年赵贞吉也很孤独。这一路走来在外人看来顺顺当当,然而自己却知道如履薄冰。周围的人都是明里暗里的竞争对手,虎视眈眈,稍不小心不是像徐老板那样被扯入万丈深渊就像其他人那样被对手打压,毫无还手之力。
而身边这两个人不会像海瑞那样惹麻烦,不会像暗中潜伏的对手对自己虎视眈眈,这让他前所未有的放松。他已经很多年没再进过驾驶室,前些天被迫开了一次车后,发觉自己竟然有点想念车里的味道了。
“有大平台,旱涝保收。”赵贞吉回过神来敷衍了一句。
胡宗宪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他知道赵贞吉不会为了朱七而做什么,但听他敷衍的态度也终究是隐隐验证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把朱七叫来,并不是他想帮朱七和车队,而是他需要朱七。
现在朱董把物流平台交给赵贞吉,怕有不知多少人等着自己出错,所以他索性叫了朱七来尝试新的模式,有自己人在,总归心里稳一些。
而赵贞吉也没想到有新的收获,海瑞竟然也同意加入。
“他们能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胡宗宪自嘲地笑了一声,把朱七和海瑞推给赵贞吉时,他觉得对谁都好,然而后来的走向显然也超出了他的预料。海瑞处处顶撞,赵贞吉最终远走高飞,而朱七也经历了独立支撑车队的最难的时刻。
“现在朱七不用操心了。”赵贞吉淡淡地说,“这家的模式不是传统车队,而是单人带车加盟,他只要顾好自己,带一带能干的人,就能过得不错。”
“那海瑞也能过得不错了?”胡宗宪忍不住问。如果不需要车队来束缚,那以海瑞的能力,想必也没什么能阻挠他。
赵贞吉冷着脸哼了一声,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胡宗宪并不在意,赵贞吉不想理他的时候多了,这种时候他只需要哼哼小曲就好了。
海瑞的大车上安静许多。小高脸上的表情既兴奋又神秘,王用汲看了也忍俊不禁。
最终打破安静的还是小高,也不知是想说给两个人听还是在自言自语。
“马上就要七夕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我太太了。”
“我会给她惊喜的。”
小高忍着满足自信的表情,虽然藏也藏不住。他想到了好办法给芸娘过七夕。那天被锁在库房里,他看着王用汲晃动的手机亮光,突然有了新的计划。
萤火虫不可行,但总有办法让她看见星星点点的漂亮光辉。
“人家七夕要一年见不到,你们总是在一起,也需要过吗?”王用汲逗他。
“就算每天都在一起,也会想的。”小高红着脸说。
“够甜蜜的。”王用汲礼貌地称赞。
海瑞突然轻微而迅速地打了一下方向,王用汲毫无准备地向海瑞靠了过去。海瑞极少搞这种小把戏,想不到这时却突然露一手。王用汲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又坐直身体。
小高很高兴,安全带把他绑得紧紧的,所以他没有出丑,但怀中一个小盒子却不小心掉了出去。
“那是……”王用汲还没说完,小高火速捡起了盒子藏了起来。
“我给我太太的惊喜。”
Chapter 44: 番外之 七夕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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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用汲没再说什么。小高单纯清澈,没有城府,谈起感情来简单直接毫无顾虑,王用汲自觉与海瑞情深意笃,比起小高来似乎还是差了许多道行——比如不加掩饰的思念,比如口无遮拦的表白,再比如,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芸娘。
“一会开进市区放我下来吧,”小高红着脸说。
“有事吗?”王用汲疑惑地问。他们本来也打算在附近休息一晚,所以这个要求多此一举。
“我……这里离以前来送过乐器的地方很近。”小高红着脸说,“我想去看看孩子们。”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时间来得及,一起去看看吧。”
没想到一向严守时间的海师傅竟然也同意这个要求,小高心情大好。
“王师傅,你结婚了吗?”小高心情一好,就想多问问。
王用汲脑子突然空了一阵,没想过小高竟然完全没看出两人的关系,又不好直说怕吓到小高,只能呆了好一会才回答:“没有。”
海瑞突然加了速,王用汲被惯性狠狠地压在座椅靠背上,那力道和平日把他压在椅子上的力度不差分毫。小高也吓了一跳,赶紧拍拍心脏,又紧跟着问了一句:“那海师傅呢?”
其实小高并不关心海瑞结没结婚,但海师傅开车这么稳的人竟然突然加速,一定是因为自己没有问他。小高想,的确不应该厚此薄彼,就得一起问。
“结了。”海瑞回答得毫无波澜,脸上更是没有表情,仿佛自己说的话天经地义,毋庸置疑。
王用汲脸红到了耳朵根,本来还想跟着聊天打趣,然而海瑞简单两个字,竟然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海师傅和爱人感情很好吧?”
“好。”
“海师傅总在外面跑,一定很想你爱人吧?我离开家会想我太太的。”小高继续礼貌地接话。
王用汲觉得自己的脸快要蒸熟了,然而左边的海瑞看起来浑然不觉,右边的小高则是真的浑然不觉。
“……”海瑞的脸沉了下来。他和王用汲已经很久没有长时间的分离,但接下来可能要聚少离多。
小高停滞了一会,突然想到了来的路上关于探望父母的尴尬对话,一瞬间如梦初醒。难怪海师傅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没有父母,失去爱人,任谁也没法再带着笑脸继续在人间行走。
“……对不起。”小高后悔得无以复加,本来想聊聊天调节气氛,没想到把人家的伤心事全都提了起来。小高有点难过了。
海瑞踩下刹车停在路边。
“该换人了。”海瑞皱着眉头摘下手套。
小高忙不迭地点头:“这样想就对了!人总要向前看的……其实我……”
王用汲起身坐到了驾驶位上,而海瑞已经下车来到副驾驶门前,平静地对着小高说道:“你去把老胡换过来。”
“啊,啊,好的。”小高闹个大红脸,自己挑起了人家伤心事,难怪要把自己赶走。
小高有点惆怅,大柱很高兴。胡宗宪在车上时总让他有点紧张,怕这个师公挑自己的麻烦,现在换了个斯文得多的高翰文,大柱又轻松又满意。
大柱没读过书,所以对读书的人天然有好感,赵贞吉,王用汲,高翰文,都让他忍不住想靠近。现在他车上拉了两个有文化的人,想不高兴都难。
“赵经理,以后您还能接着管我们?”大柱兴奋地问。
赵贞吉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这话说对也不对,大柱算是归他管,但他不再需要对大柱负责了。
小高对两人奇怪的气氛并不关心,他更关心大柱车上窗前的照片。
“马上就要七夕了,齐师傅给太太准备礼物了吗?”
“七夕?”大柱愣了一下,突然瞪圆了眼睛,恍然大悟。
“难怪媳妇说要我早点回去,她有好东西给我。”大柱突然像打了鸡血,车速一下快了很多。
“哎齐师傅你慢点……”小高慌乱地叫,大柱又赶紧踩下刹车,几个人随着惯性向前倾身,小高不由自主地一呕,险些吐出来,却还是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衣袋,生怕给芸娘的礼物再次不小心掉出来。
赵贞吉脸色也黑下来,打算到市区后还是换车去机场,坐飞机回家。
他以为自己怀念开大车的时光,却忘了有些事只适合怀念,不适合重现。
海瑞的车上平静很多。他现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就在和王用汲躺在箱子里的那天晚上,他还带着一丝遗憾,然而现在那些遗憾似乎轻了一些。他好像很满足,又隐约有点不安。
他想和王用汲说很多话,但王用汲在开车,他一句话也不能说。
海瑞闭着眼睛靠在靠背上,深深地呼吸。现在王用汲在车上,师傅也在车上,他一点点的不安也能被抚平了。
“那个人你认识?”胡宗宪回头看着深呼吸的海瑞,就知道他有点不对劲。
“小时候见过。”海瑞闭着眼回答。
“我也见过他。”胡宗宪了然地点点头。那天沙滩上一瞥就知道自己见过这个人。
胡宗宪见人过目不忘,他记得当初有人说徐老板要被查的时候,就在几张有关无关的照片里见过这个人。国企改制时的暗箱操作被公之于众,然而被撕开口的箱子最终也会被打包,甩卖,最终仍旧被人廉价收走。
王用汲微微一笑,亲密的人就有这种默契,谁也没说明在说谁,然而都知道对方在说谁。现在他也一样,光是一句话就莫名听懂了一切。
不过王用汲没见过朱董,也没听过他。王用汲自觉信息收集得一向全面,却从没听过这个人,就有点奇怪。
来到小镇上时,赵贞吉已经赶去了机场。他的时间宝贵,耽误不起。剩下的人却有足够的时间,赵贞吉说这个模式下,以后运货时间都由他们自己来定,朱七和大柱感激涕零之后就是欣喜若狂,索性跟着海瑞一起去那个小镇看看。
三台大车威风凛凛地停在小学校的门口,放了学的孩子们都张大了嘴。海瑞和王用汲第一个从车上跳了下来,迎面走过来的是十多个他们见过,但长高了很多的学生。
“你……是不是那年拉着我们去镇里的海叔叔?”一个女孩不敢相信地走过来,站在两人面前。
王用汲笑着点点头,紧接着那女孩兴奋地对着后面一声欢呼:“海叔叔来了!” 一群孩子立刻把海瑞围了起来。
“海叔叔换车了!”
“新车真帅!”
“我也想学开车!”
“你不想考大学了?”
“我听海叔叔的。”
“海叔叔还带了这么多叔叔来——还有两个爷爷!”
胡宗宪不赞同地摸了摸鼻子,朱七恨得牙直痒痒,不过是和胡宗宪走在一起,就被冠名成了爷爷。
……
一群叽叽喳喳的声音快把海瑞淹没了。
海瑞一个名字也叫不出,一时有些茫然。然而孩子们都认得他,那一年他们第一次坐上大车,见识到距离他们不过几十公里然而却从未见识过的世界。那一天驾驶钢铁巨兽的海叔叔看起来凶巴巴的,然而那么凶的海叔叔对他们的要求有求必应,还特地打开了车厢的通风窗,让他们体会到在车里看外面是什么感觉。
小高和王用汲被挤在人群外面,看着他笨拙而生硬地应付着围在身边的孩子。小高担心他发脾气,想把孩子赶走,却被王用汲拉住了。
“让他享受一会。”王用汲欣慰地说。
小高不解地看过去,海瑞脸色一如既往地黑,像个钟馗一样,看不出哪里享受了。然而王用汲看得到,他眼神中的光彩这一刻就像黑夜中的星星。
“高校长!高校长也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孩子们立刻从海瑞身边散开,又围到小高身边。
小高很羞涩,也很自豪。他刻意没看几个人,但是他心里可看得到来自几个司机艳羡的目光,不由得把背挺得更直了些,努力镇定地摸着身边一个男孩子的头问他:“最近有好好学习吗?”
胡宗宪和朱七对视一眼,被他的表演酸得脸都皱起来。
“你当了校长?”王用汲不可置信地问。
“……其实是名誉的……”小高不好意思地说,“我和芸娘后来又来过这里,又带来一些东西,他们就非要我当校长,不然不放我走……”
小高的脸越来越红,不像是当名誉校长,反倒是像被强迫着上轿的新娘。
“你真行!”大柱瞪大了眼睛羡慕地说,“要是我也捐点东西,我能不能也当校长?”
“那太好了!”小高忙不迭地点头,“要是大家都能出力帮忙,供孩子们上大学就有希望了。”
“那我们也……”王用汲还没说完,回头却看见海瑞微微皱起的眉头,便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
眼看晚上也没法赶路,几个人索性就住在小学校里。小高和朋友们又捐了钱修了校舍,容纳几个人睡一晚也完全不成问题。打算安排床铺时,却找不到海瑞和王用汲了。
海瑞和王用汲正躺在大车顶上,看星星。
夏夜的虫鸣此起彼伏,海瑞却并没有像以往一样不老实,相反把双手枕在脑后,脸上似乎还带着些笑意。
“开心了?”王用汲好笑地问他。海瑞不喜欢和人亲密接触,但今天被那群孩子围在中央时,王用汲明显看得出他很享受。
海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他不想太明显,但也知道王用汲看得出。
“想当校长吗?”王用汲漫不经心地问他。他们已经有了一笔积蓄,两个人都不会胡吃海喝穷奢极欲,想要捐出来也不会心疼,然而王用汲明显地感觉到海瑞的身体一僵。
“不想。”海瑞的声音低沉下来。
王用汲轻轻拍了拍海瑞的手臂,这次旅途海瑞的反常很明显,明显到所有人都感受得到。
“润莲……”海瑞把枕在头下的手拿出来,抓住王用汲的手,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好学生。”
王用汲回握住海瑞的手,默默地等他说下去。海哥怎么可能不是好学生呢?他曾经去过他的学校,留校的老师对他赞不绝口。何况他亲自睡在海瑞的那么多证书上面,那里满满的都是海哥的荣耀。
“我答应过别人要读书考学,最后没有做到。”海瑞平静地说。
王用汲脑中瞬间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箱子里的照片,海瑞面对朱董时的惭愧和激动,乃至不假思索就答应为他工作……
从他认识海瑞起他就从来说到做到,然而海哥也终究有过无法兑现的许诺。
那是海哥对年少的自己最难释怀的失约。
“那个人给我的小学捐款,修了校舍修了路,还资助了几名学生,学校就请他做名誉校长。”海瑞自嘲地笑笑,“我代表所有的同学去献花,合影。他鼓励我考上大学,我却没做到……”
海瑞说不下去了。那一年他载着全校人艳羡的目光得到了最多的资助。合影时他对这位名誉校长说:“我会好好学习,报答您的!”
朱校长并没当成一回事,笑道:“你怎么报答?”
海瑞看得出朱校长并不相信他的话,于是发狠咬牙表态:“我会考上大学!我会为您工作!”
朱校长愣了一愣,顺口回他:“那你就考上大学给我看看。”
……
海瑞回想着说过的话,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气紧紧握着王用汲的手,极力压制着呼吸,几乎完全听不见。
王用汲知道,海瑞这样的时候,就是他最煎熬的时候。
“海哥,你是最好的学生。”王用汲安静地说。“考学只是一条没去走的路而已。谁说现在这条路就是不该走的?”
“可哥说过的话没做到。”海瑞自嘲地笑了一声,握着王用汲的手也松开了些。
海瑞从来没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什么,也从没在王用汲面前自卑过。但他不得不一遍遍提醒自己,曾经在王用汲眼里说到做到敢作敢当的英雄,其实也一直藏着无法兑现承诺的心虚。像是被迫在爱人面前脱掉衣服,展露年少不更事时豪迈却可笑的纹身,别人看起来轻飘无痕,对自己来说却压力千钧。
王用汲心里揪得发疼。食言失约对海瑞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全都明白。
海哥不在乎很多事,不怕得罪任何人,但他在乎自己说过得每一句话。尽管对其他人来说,这事简直不值得提起,何况不是他的错。但是现在要当着王用汲的面摊开承认,他也有过说到做不到的事,这才让他觉得屈辱难堪。
曾经那些孤单的夜里也难免想起年少时未被实现的雄心壮志,他一直想当个说到做到的男子汉,却终究被现实狠狠地给了一耳光。
海瑞仍然竭力压制着呼吸,却感觉到自己僵硬的手被王用汲轻柔地卷起,捧在手心里。他的手太大,所以王用汲不得不用两个手才能覆盖住他的拳,轻轻拍抚。
“你早点和我说就好了。”王用汲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是失望还是鄙视,或者压根也无所谓。海瑞心里有些轻松,也有些失落。
“早点和我说还能来得及报名。”王用汲狡黠地笑了,“你想考随时都可以考。今天做不到,大不了咱们晚点做到。谁规定许诺不能晚点实现的?”
海瑞突然起身,把王用汲圈进怀里,深深吻住。
王用汲说得对,他还没食言,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完成,就算晚了点,不代表做不到。
和他在一起,好像什么都来得及。王用汲也不会轻视他任何一个执念。
还好有他。海瑞肆意地吻着,大脑放空,呼吸又渐渐回复了过来,甚至还更重了。
今天他也享受了英雄的待遇。王用汲问他“想当校长吗?”的时候,他也有点心动。
然而他不想当校长,不想就这样成为别人的桎梏和负担。他不想孩子们像自己一样背负着莫名的压力,要报答,要证明,最终却只能收获满心的愧疚和遗憾。
小高左找右找找不到人,走向大车时才发现车顶上好像有什么,紧接着小高的脸就白了。
“坏了……”小高惊恐地对着一起走出来的大柱大喊:“快送我去医院!我好像又菌子中毒了!”
“你傻啦?”大柱不解地问,“晚饭咱们没吃菌子。”
“那他们怎么……”小高指着从大车上爬下来的两个人,慌忙躲到大柱身后:“他们有问题!他们刚才,刚才……”
王用汲静静地看了一会小高,接着毅然决然地转向海瑞,轻轻吻了上去。
其实王用汲脸上已经烫得不行,但让小高一直误会下去也不是个事。
“明白了吗?”王用汲忍着羞耻问小高,“你没中毒,是真的。”
小高躲了好一会,才视死如归地走了出来。
“你们没骗人?”
“要么你再看一遍?”海瑞握住了王用汲的手。刚刚突然被王用汲主动吻住的感觉很美好,海瑞难得也开起了玩笑。
坏了,海瑞竟然笑了。那张又狠又黑的脸上仿佛在发光。小高更加不信了,大叫一声跑走了。
大柱尴尬地瞪了一会,也回过头:“我去找他,你们继续。”
Chapter 45: 番外之 七夕 (八)
Summary:
七夕写着写着快到过年了。。。这半年时间实在太少,憋得脑洞都快烂在肚子里了。
以及,由于时间太少,连校对的时间也不够了T T有错字错词估计会很多,但我会慢慢地改的,可能过一个月,两个月……半年多……一年多,再回头看就发现已经面目全非了。
不信回头看前传其实多了一章。。。
Chapter Text
终于开到家时已经是下午。尽管一路上休息换手并不算疲劳驾驶,然而几千公里的旅途还是得好好休息彻底。两个人睡了个昏天黑地,醒来时窗外已经一片漆黑。
海瑞从前绝不会让午觉睡太久,一觉醒来,恍如隔世。阴阳光差让人觉得像被世界和时间都抛弃一样孤独。
但现在他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因为身边有另一个人,能陪着他从白走到黑。
王用汲闭着眼摸到身边的手,从鼻子里哼出声音来:“几点了?”
海瑞打开手机,不经意看到这一天的农历日期,七月初七。
海瑞想起高翰文说的礼物,不由得有点惭愧。他很少和王用汲随时随地地找到理由庆祝节日,但现在时间地点都很合适,海瑞下意识向窗外的天空望去,远处的灯火隐隐约约,看不到银河,也看不到牛郎织女——好像把自己比作牛郎不太合适,但他也曾经一无所有,在遇到王用汲之后才慢慢长出了枝叶,像是有了一个家。
这次出门花了快一个月,海瑞发现自己竟然想家了。
王用汲迷迷糊糊中没听到回答,便不满地“嗯?”了一声,轻轻拍了一下身边正出神的人。
海瑞的手臂紧了一紧搂住王用汲,几天来的疲惫已经在下午的熟睡后一扫而空,现在他很精神,身上各处都昂扬得很,所以他打算让王用汲也像他一样精神。
“别睡了。”海瑞把头埋在王用汲的颈窝里,浓重的呼吸都喷在王用汲的耳边,“哥的东西丢了,帮哥找找。”
王用汲瞬间清醒过来,他可从没听说过海瑞丢过东西,听他一说话就想翻身坐起来,却被海瑞牢牢箍在怀里,立刻明白被戏弄了。
“别闹……丢什么了?”王用汲徒劳地挣了两下。以海瑞的手劲,这两下挣扎简直是在拱火。
“……放在副驾驶的……”海瑞贴在耳边的声音像在下蛊,王用汲的脸又烧起来。海瑞买的安全用品都会放在副驾驶的抽屉里,王用汲也会在下车时习惯性地把盒子都带回家。听海瑞这么问,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
王用汲的脸已经红成了灯笼,忍着羞耻把纸盒摸出来,打开的一刻却吓了一跳。
别说他,连海瑞也立刻变了状态。
那里没有塑胶小包装,只有一个小小的方方的塑料盒,长得像一个摄像头。
两个人对了一下眼神,立刻明白了。
王用汲想起来,小高坐上车之后,副驾驶抽屉被不小心打开了一下,王用汲慌慌张张地关上时也没注意掉了什么,然而后来小高的盒子也不小心掉了出来,竟然阴差阳错就被换掉了。
“那小高拿走的那个……”
小高拿走的,正是最近看到广告上的天花乱坠的描述后,海瑞说得亲自试试买回来的。
王用汲绝望地想着小高怎么办,海瑞已经严肃地拿出了一盒备用的。
“副驾驶上丢了东西,怎么罚?”
房间一下子变得安静许多,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太过安静的时候,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大无数倍,海瑞的声音很严肃,但是王用汲能听到海瑞每一个字之间带着越来越深的呼吸。就算在一起这么久,这种声音还是让他脸红心跳,带着不知所措的紧张和慌乱。
王用汲一慌呼吸就会乱,海瑞很久以前就知道,正像他自己一慌就会屏住呼吸,解决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两个人呼吸相通。所以海瑞一如既往地毫不犹豫地捧住脸吻下去。
熟悉的体温和触感,熟悉的呼吸和听觉,好像还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海瑞贪婪地吮吸着王用汲唇舌的时候,突然想到,儿时他不小心碰到的小羊的鼻头,冰凉湿润的感觉让他记了很久,现在他想起来,那很像王用汲的唇,让他想咬一口。
想到这里海瑞的喘息突然加重,喷出来的热气把王用汲蒸得全身发红,然而唇舌仍然清凉湿润,海瑞满足地顺着王用汲的脖颈吻下去,含含糊糊地说:“叫哥哥。”
王用汲被亲得七荤八素,想也不想就顺从地喘着叫:“……哥哥……”
海瑞觉得胸口猛地一胀,下身也猛地一胀。
他从来不想做坏人,但是在王用汲这里可以做任何人。
突如其来的凶猛让王用汲下意识想向后缩,却被紧紧地按住了腰。随即被一阵猝不及防的冲撞搅得头脑发昏。海瑞像被突然触发了什么疯狂的开关,一刹那间那所有可以隐藏压制的的执念都醒了过来,好像怀中的王用汲变成了那只小羊,湿润的鼻息,柔软的声调……曾经他能忍痛放手,但其实他知道自己一直很想要,现在这只小羊就在怀里,可不能让他再跑掉。
海瑞的横冲直撞很霸道,每到这时王用汲都会无意识地求饶退缩,但海瑞绝不会停下,只会越撞越狠,不仅仅因为他已经情难自已,更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王用汲无意识地求饶时,才是他真正受用的时候。
两个人在一起无数的日夜里,海瑞早就摸透了王用汲的身体给他的所有反应——比如后背上突然渗出一片细密的汗珠,胸前突然蔓延起的一片粉色,喘息声里藏不住的呜咽,再比如不由自主地掐进后背的指尖,无法控制的挛缩,乃至从他身体里传来一阵阵隐秘的收缩的触感……
甚至王用汲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当然更不知道自己每次会把海瑞包裹得那么紧,紧到海瑞每次都暗自狂喜,知道自己没白费力气。
很久没在熟悉的小窝里亲热,只有在这里和对方融在一起好像才是真正回了家。
喘息终于平静下来,王用汲漫无目的地按下床头那只被拿错的盒子开关,整个房间的天花板上立刻布满了深邃的夜空和钻石一样的星光,还伴有叮叮咚咚的音乐。王用汲倒抽了一口气,没想到小高还挺浪漫,虽然这星光和音乐远远比不过两人曾经在大车顶上,在野外,在海瑞家漏顶的老宅里看到过的斗转星移,听到过的鸟叫虫鸣,但放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也别有一番温馨的滋味。
王用汲还没想到海瑞的状态又高涨起来,更没察觉到,靠在海瑞身前的自己的身体又慢慢热了起来。
当然小高现在一点也不浪漫,也不温馨,他现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沈和金水一起来给他接风,他就顺便叫两个人一起来家里见证他给芸娘的礼物。他说,我没找到萤火虫,但我带给你们满天的星星。
现在四个人神情复杂地看着桌上一个纸盒,纸盒上写着,水果味,还有激爽的按摩效果。
“你说……这玩意能让我们看到星星?“老沈不可思议地看向小高。
“你叫我们两个来是看你送给芸娘这个?“金水倒没多惊讶,但显然也不相信这是小高做出来的事。
芸娘满脸通红,就算她和小高结婚很多年,然而当着朋友的面被小高出示这样的礼物,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想了一会才勉强抬起头来,直视着小高:“亲爱的,你说实话,是不是路上遇到了骗子被人骗着买下来的?“
“我没遇到别人!”小高快哭出来了。“我亲眼看到老板帮我调试了灯光和音乐,我亲手装进去的!一路上我都拿得好好的,只在海师傅车上掉了一次,我就马上捡起来了,这不可能!”
“你说你掉在哪里了?”老沈突然直起身子。
“在海师傅车上,他刹车才掉出来的,但我马上就捡起来了。”小高慌忙解释。
老沈若有所思地看向金水,金水也若有所思地看向老沈。
“……他那副假正经的样子,玩得还挺花。”老沈幽幽地说。
芸娘也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上的红潮也慢慢退了下去。
“你把海师傅的东西带回家了。”
小高吃了一惊,如梦初醒:“这是他们的?”随即心里被更大的阴影笼罩了:“那他们可怎么办?是不是应该还回去?”
小高很惶恐,他才刚刚知道两人的关系,就不小心破坏了人家精心准备的七夕活动。
芸娘轻轻叹了一口气揉了一把小高的头,却又很欣慰。这样清澈的小高,才是值得她在世界上最珍视的人。
“难道你现在打电话让他来取吗?你留着自己用吧。”老沈翻了个白眼。本来是被迫来看秀恩爱的,没料到被迫看了两对。
赵经理神奇地搭上了朱董,所有人都看到了奔头。连他们一直在琢磨的公路驿站,也得到了朱董的人力和资金的扶持。
他们曾经为之努力,一点点铺垫,一点点成形的想法,现在突然得到了助力,铺展得快了许多。
车队的气氛也终于好了起来。半年来没有什么好生意做,想不到朱七出了一次门,就带回了这么好的消息。按大柱的说法,赵经理又肯管着他们了,而且每个人都不需要再像以往一样等车队派活,现在有个更大的网络平台,可以自己在上面挑合适的单子。
朱七觉得更有干劲了,大柱和柱嫂也更有干劲了。
“你说小王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朱七和黄锦躺在暖暖的被窝里闲聊,还是想不通王用汲为什么不像他们一样加入,明明连海瑞那种认死理的木头都答允了。
“王哥才不傻,”黄锦叹了一口气说。她见过很多读书人,所以清楚王用汲和其他人的区别。“王哥自己过得好,所以不想和别人抢饭吃。”
“那海瑞那小子怎么就答应和我们一起呢?”朱七还是想不明白。
“……”黄锦语塞。因为她也不知道,海哥和王哥自从再相聚之后就没分开过,想不到这次却各有打算。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需要多想了。朱七满足地把黄锦的手握在怀里,总之既然能接到更多的生意,他就相信自己能带给黄锦更好的生活。
王用汲的确不傻,他也的确不想与别人抢饭吃。
海瑞也不想和别人抢饭吃。但是这次他必须去做。
他自己说过的话,不会让它变成毫无意义的白噪音——即使这句话在绝大多数听者耳中毫无意义——但对他自己有意义,也足以让王用汲郑重对待,这就够了。
不知不觉中所有人都忙了起来,胡宗宪有些不习惯。
忙起来是好事,胡宗宪对自己说。开车的人,只有大车一直跑在路上才安心,那代表着大家都在挣钱,代表着生活很有奔头。
但他好像被遗忘了。
被遗忘这种事,他本来曾经习惯过,可是自从海瑞要他帮忙押车,他发现自己又不舍得离开了。
所有人都去单干,意味着所有人都要全力以赴,胡宗宪的体力无法承受那种高强度的跟车送货,也就自觉地不去扯年轻人的后腿。
还好王用汲并没加入那个庞大的热火朝天的队伍,驿站这边也被朱董的人接手,所以他有大把的时间。王用汲仍会要胡宗宪陪着一起拉拉货,押押车。胡宗宪想,自己是老师傅,就算老得不能开车,但帮忙指路,计算归程这种事,做起来也能帮个忙。
但他还是想得简单了。
指错三次路之后,胡宗宪自觉地不再开口,而是让王用汲打开导航,听从那个毫无感情的机器声音的指挥。
变化太快了。胡宗宪难掩失落,明明年轻时左冲右突也能最快地送到,现在却看着各种复杂的路标一筹莫展。单行线,停车路口,限行路段,限行时段,绿波路段……和他曾经的记忆全都对不上号;而另一边让他惊讶的是,那个小小的导航,连下一个绿灯停留几秒都算得清清楚楚。
“不服老不行了。”胡宗宪自嘲地说,“这东西比人脑子好用多了。”
“那也是来帮人干活的。”王用汲安慰他,“它越聪明,就越能帮着我们干活。”
胡宗宪苦涩地笑了。他开车开了四十多年,时代的变迁他全都亲身经历过。曾经开大车的司机必须虎背熊腰,所以他和他挑选的徒弟个个精壮结实。然而没过几年就有了方向盘助力,有了运货叉车,所以连王用汲这样不那么强壮的小伙子也能送货,也能混迹于大车司机之间,他们的身体优势很快就荡然无存——他知道现在还有自动驾驶,所以连王用汲也没有留在驾驶座的必要了——虽然看起来王用汲并不在乎。
“你不怕吗?”胡宗宪手里夹着一根纸棍,习惯性地放在嘴边,这让他很不爽。刚开始跟王用汲的车时他以为没有了海瑞的冷眼,王用汲能给自己开绿灯,没想到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王用汲也坚决拒绝他在车上抽烟,所以他只能每天恼火地夹一个纸棍,望梅止渴。
“听朱七说他们那边的导航不用自己记路,不用自己估算时间,连送货的路线都给安排好了,”胡宗宪惆怅地说,“人家有那么多设备,你自己跑车,不怕赔钱吗?”
王用汲眨了眨眼,不知道是不是该认真地回答胡宗宪的问题。他喜欢高高的车窗外的风景,喜欢和海瑞一起驾驭着大车走遍所有的山水,用两个人的车轮丈量世界,再把全部的旅程画成一幅没那么壮阔但无法替代的版图。
而过程中经历的那些大的小的,开心的麻烦的,激动的沮丧的各种时刻,就是填充版图的每一个色块,微不足道,却必不可少。
他从登上海瑞的大车那天起,就不是为了赚钱。但王用汲知道不该这么说。
王用汲第一次对老张表达这个想法时,老张只是笑笑不说话,王用汲立刻反应过来,惭愧地住了口。他天然与其他人不一样,在每一个为温饱打拼的大车司机面前说自己不在乎赚钱,那是残忍的炫耀。
王用汲不说话,胡宗宪就不再问。他能操心的事不多了,小辈有小辈的活法,谁说活着一定为了赚钱的?胡宗宪开了半辈子车,并没有攒下什么,但他开着大车走过很多路,见过许多人,经历过许多事,解决过很多麻烦,也交下了值得交的几个朋友,这些比赚钱充实得多。但胡宗宪也不得不承认,有钱还是比没钱舒服。有了钱,可以多喝两瓶酒,多抽两口烟,还能像朱董那样,看好了谁,几句话就解决人家难以解决的麻烦。
毕竟胡宗宪也是看不得别人吃亏受罪的人。这段时间他和王用汲一老一小跑在路上,就少不了给路上遇到的伙伴们帮把手。这些事曾经是王用汲和海瑞一起做,但现在两个人各跑各的,见面的时间比其他人少得多,甚至比见到朱七的时间还少。
Chapter 46: 番外之七夕(九)
Chapter Text
胡宗宪就算不操心也还是忍不住八卦:“这几个月都不怎么能见着那小子,你们没事吧?”
王用汲脸一红。当然没事,只是分开跑车而已。两个人仍然像往常一样做着自己的事,或是记录行程中的记忆,或是交流旅途中的趣闻,再就是一起做一些能增加更多记忆的事。世界每天都在变化,他和海瑞的物理距离也时近时远,但平均下来并不会变。甚至为了弥补那些太久的分离,两人会在晚上把距离拉得更近。
海瑞这单货是一班很远的长途车,已经出门半个月,王用汲觉得有点想念的时候,就知道他快要回来了。
王用汲回过神来刚要回答胡宗宪,却看到刚刚因为指错路而低落的胡宗宪又突然兴奋起来:“那个车不对!靠过去,看看!”
王用汲也注意到停在前面的大车的痕迹有点古怪,右边车轮边似乎有一道特别深的痕迹。来不及多想就加速冲了上去。
和小王一起出车就这点好,听话。胡宗宪兴奋中闪过这个念头,如果是朱七或海瑞,恐怕转头就要训他几句,而如果是大柱的话,可能还得愣头愣脑问上半个小时。
停稳下车,王用汲才看清,地上的痕迹是车上一直滴下的液体,胡宗宪一闻就知道是漏油了,这味道让他有点头晕,却也让他兴奋。
查故障是胡宗宪看家本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可不能浪费。胡宗宪带着王用汲帮司机在车边鼓捣了半个小时,很快就弄明白是机油和邮箱都漏了。只是这地方没有趁手的工具,查不到漏点。王用汲上手尝试着想把发动机整个卸下来,然而那玩意纹丝不动,像在嘲笑他力气太小。王用汲不服气地用力一拉,不想掌心一阵剧痛,不知道是被什么锋利的部件割伤了手。
王用汲倒吸一口凉气,他的手掌上都是污黑的油泥,鲜红的血液正在慢慢渗出来,看起来伤得不算深,只是手掌也不敢再用力。
胡宗宪没想到卸发动机也能受伤,不解地伸手一试,才发现发动机被油腻的油泥粘住了,别说王用汲,连他也拉不动,何况他现在一靠近发动机就有点晕。发动机明显被改装过,所以会有那么锋利的接头隐藏在油泥中,趁人不注意就露出獠牙来。
“发动机脏成这样也不处理,活该你漏油!”胡宗宪怒斥他。
然而除了怒斥,也做不了什么。王用汲努力回想自己和海瑞处理故障的经验,发现没法套用在这里——能徒手拆下这样的发动机,也只有海瑞有这样的实力。
司机臊得满脸通红。发动机这么脏已经很不好意思,再说还伤了人家的手。司机尴尬地跑回车上,拿了一瓶水和一包药面下来就要给王用汲上药。
“别别……我没事……”王用汲慌忙推让。他可不敢把这不明不白的粉末擦到伤口上,何况不过是个小伤。司机却不敢怠慢,抓着王用汲的手一定先要给冲洗再说。
三个人围蹲在地上倒水,远远看过去像在玩泥巴。
海瑞本来是走在返程的路上,回程同样带了货,还有几个小时送到了就能到家。没想到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国道上,竟然看到了自己那台熟悉的红色大集卡就突兀地停在路边,停在车前不远的,是另一辆他没见过的大车。
他和王用汲这么多年来跑车送货,还从没看到自己这台大车停过别的车身边,海瑞一瞬间心里有点别扭,立刻靠了过去熄火停车。黑着脸走到近前才发现,一个人抓着王用汲的手,还在往上浇水。
海瑞猛地升起一阵怒火,但很快也闻到了异常的味道,这台陌生的大车正在漏油,还是两种油混一起的。
“怎么了?”
海瑞又冷又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胡宗宪吓了一个激灵,差点以为自己见鬼了。
头顶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王用汲又惊又喜,想着他的时候,他就恰好能出现,王用汲立刻把手收到身后,仰头就笑:“快给看一下,漏油了,找不到漏点。”
海瑞脸色阴沉,那声“怎么了?”本来就是带着气的。然而王用汲却没听出来,不但没听出来,还笑得阳光灿烂,脸上还沾着一块机油的污渍。这让海瑞又想笑又很不痛快——一直干净利落的王用汲,平时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这样不修边幅,然而现在他和不认识的人在地上蹲着,像花猫一样,还把手藏了起来。
海瑞冷冷地瞪了王用汲一眼,用袖子狠狠地把他的脸擦干净,这才回头看向陌生的司机:“空调泵看过吗?”
司机一时没敢接话,本来看到海瑞沉稳冷酷的样子觉得挺可靠,然而看他给王用汲擦脸又觉得诡异——他压根也没想过几个人竟然是认识的。
“拆不开,怎么看?”胡宗宪没好气地说。海瑞到现在还没给自己一个眼神,这让他很没面子。当然胡宗宪绝对不会想到,海瑞的黑脸本来就有一半是甩给自己的。
海瑞二话不说,动手就去拆卸发动机。边拆边冷冷地问:“是不是已经开了一千公里?从三零三国道一路过来的?路上加了两次油?”
司机佩服而惊恐地张大嘴巴,他一路上一人一车,独行千里,一直没看到有人,不知道这个钟馗一样的司机是在哪里看见他的。
臭小子,在自己面前装什么帅?胡宗宪气愤地想。海瑞说的话他也有同样的判断,只是还没来得及发挥而已。
“他没跟着你,都是猜的。”胡宗宪鄙视地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司机,“油箱这漏成这样,不加两次油根本没法开过来。只有这条国道的加油站没有修车点,不然你应该早就修了。”
海瑞没说话,已经徒手卸下了发动机。发动机上面堆满了油泥,看上去污秽不堪。海瑞皱了皱眉头。他自己的集卡车开了近十年,已经快要报废,然而发动机干干净净,光洁如新。所以大车从不会在路上给他们找麻烦,相反,还能解决别人的麻烦。
“那条路上两个加油站之间有一个驿站,里面工具都有。”海瑞说着瞄了一眼王用汲,话却是对司机说的。“那里有标语提醒,五百公里没停车的话最好停下来检车。”
发动机和空调泵被简单清理过就找到了漏点,胡宗宪本想去帮忙,然而闻到的机油和汽油味道又让他一阵恶心,只好退到一边,看着两个年轻人无声地忙活。
直到发动机和油箱都被暂时稳住,海瑞这才有空看向胡宗宪。胡宗宪蹲在另一边刚刚吐完,被油的味道熏到脸色发白,也就没给海瑞什么好脸色。
“他没事?”海瑞冷冷地问王用汲。
王用汲能听懂海瑞对师傅的关心,于是冲着海瑞点了点头:“放心。”
海瑞意义不明地瞪了王用汲一眼,没再停留,转身上了自己的车。送完这车货,晚上才能早点回家。他已经十多天没回家,今天必须身体力行地让王用汲明白,他很不高兴,需要王用汲承认错误。
直到海瑞开得远了,那司机仍然张大嘴看着,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两个人。
“他说的什么驿站,那是什么?”司机不解地问。
“你在国道上没看见?”王用汲惊讶地问,他们建这个驿站时怕人看不到,还特地用了醒目的颜色。
司机努力想了一会,笃定地摇了摇头:“肯定没有,我早就想停车,哪怕有个路过的人能帮手,我也早就处理了。”
王用汲皱着眉头思索,那司机见他把海瑞的话当真,赶紧拉他一把。“那人就随口一说,保不准是骗咱们,兄弟你要是随便就信他,裤衩子都得被他骗没了。”
王用汲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地摆手,心想还真被他歪打正着说中了。
“真是个怪人。”司机道了谢,也不忘吐槽一句。
那个人太怪了,怪到见惯了各种事情的大车司机还有点惊魂未定——他总觉得那怪人好像对自己有点敌意,但是人家又确确实实帮了自己。
王用汲勉强掩饰住嘴角的笑容,司机自始至终都没发现海瑞认得自己和胡宗宪。海瑞在外人面前一向不会过多表露情绪,但今天藏得也太好了点,甚至擦脸这样亲密的动作做出来,都让人丝毫没有怀疑。当然王用汲也知道,今天藏得太好,是因为他似乎有点气。但王用汲没空去猜了,他得过去看看胡宗宪。
就算没有海瑞那句关切的“他没事?”,王用汲也打算带胡宗宪去看看医生了。
胡宗宪觉得自己还是老了。只不过是在路上帮忙处理了一台大车漏油,竟然就吐了。他一个开了二十多年车的老司机,现在竟然还会晕车,竟然闻到汽油味就想吐。
胡宗宪昏昏沉沉地坐在大车上,感叹着王用汲是越来越像海瑞了,一点不给自己面子,像对付一个醉汉一样,连扶带推地给他塞上大车,直奔李时珍的诊所。
“趁着还没下班,去医院约个胃镜。”李时珍给胡宗宪做了B超,淡淡地说。“我这里只能做b超,看下来都没问题。”
“没问题还做什么胃镜。”胡宗宪不满地嘀咕。“我才不花那个钱。”
“不行!”王用汲和李时珍一起开口,还默契地笑了一笑。
“你这个年纪是应该系统检查下。”李时珍仍然冷淡地说。他不指望胡宗宪能听懂他的医嘱,还好有王用汲在。
我这个年纪怎么了,吃得下睡得着,我还能开车。胡宗宪心里暗暗地想。
不过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在医院里开单子时,医生按例问了一句:“做普通还是无痛?”
“无痛,无痛!”胡宗宪不等王用汲出声就忙不迭地回答。他打算承认自己老了,能不痛还是不痛最好。
医生见怪不怪地递过预约单:“当天必须有家属陪同。”
把胡宗宪送回家时天已经全黑。海瑞的大车早已经安安静静地停在车库里。海瑞不在的时候,王用汲一个人停车孤单得多,也简单得多。但今天停得有点费力,王用汲不得不重新打了一次方向,才稳稳地停进车位。
海瑞的车并没有像以往一样,严丝合缝地停在车位正中央,而是稍微靠右了一点。只这一点,留给王用汲的停车空间就小了很多。以海瑞的技术,这当然是他故意的。王用汲哭笑不得,海瑞会这样挤着他停车,他能微妙地感觉到,海瑞在赌气。
两台车离得很近,看起来有点亲昵。
已经十多天没有见面,今天虽然路上偶遇,却还没好好说两句话。王用汲觉得脸上发烫,就算在一起这么久,每次小别重逢还是会紧张,还会期待。
爬上六楼打开门的一刻,王用汲觉得奇怪。屋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声音。刚要叫人就被拉进一个有力却显然带着怒气的怀里,像耐心狩猎很久的野兽,终于等到猎物踏进了自己的埋伏圈。
“海哥,怎么了?”王用汲感觉到了危险,弱弱地问了一句。
“手怎么弄的?”海瑞压着怒气问,“检查发动机怎么会刮伤?”
王用汲心虚地把手缩到后面,还有点不服气。伤口不重,他送胡宗宪去医院时自己也顺便打了一针破伤风,接着简单上了点药,包扎一下就被赶了出来。按照护士的话说,再晚一点就愈合了。
“不严重,”王用汲说着努力地挣了一下,然而自己也知道是徒劳。海瑞铁钳一样的手握住他的手腕,不容拒绝地把他拉到床边。
海瑞很生气,他风雨兼程地赶回来,却在路上看到王用汲的车和别人停在一起,还看到别人抓着王用汲的手——这些也只是让他有点不痛快而已,最让他愤怒的就是,他明明教给过王用汲怎样小心引擎盖内的各种危险,可王用汲还是把他的话忘了。
海瑞的怒火越攒越多,现在他只想狠狠地教训王用汲,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我以为……就……”王用汲只来得及说半句话就被海瑞俯按在床上。海瑞根本不听他的辩解和抗议,粗暴地把两人的衣物都扯个精光。怕伤到王用汲的手,海瑞还是停了一下,把他的左手按在头顶,紧紧压住,不容许他有任何挣扎。这才从后面一点点挺身而入。海瑞挺进得很慢,慢到让人又羞耻又折磨。他的另一只手就覆在王用汲的屁股上用力揉捏,只要感觉到他身体有一点点抗拒,便会毫不留情地拍上去。
“知道错了吗?”海瑞啮咬着王用汲的耳朵恨恨地说,比起那些钢刀铁刃,明明更应该由自己来狠狠地穿透他的身体,让他牢牢记住。
“我没……啊……”王用汲刚一出声就被猛地顶到深处,随即被海瑞的巴掌拍到屁股上,王用汲毫无准备地全身一颤,红着脸呻吟一声。
海瑞的瞳孔骤然收缩。还想狡辩,海瑞更气了,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气,不想再让他说话。
”知道错哪了吗?”海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凶狠的声音听着越来越危险。
今天他火气很大,海瑞觉得体内有一条嗜血的野兽被唤醒了。王用汲每说一句话都让他觉得自己惩罚的力度还不够,他得让他忘记反驳和辩解,只记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教他的每一件事。
王用汲不回答,海瑞就狠狠地顶进去。既然不想出声回答,就想办法让他发出别的声音。房间里充斥着令人羞耻的凶狠的抽插声,甚至连海瑞的喘息声听起来也很凶,却夹杂着王用汲的呜咽呻吟,偶尔还伴着清脆的拍打声。王用汲听在耳朵里,羞耻得脸上得血管都要爆开。然而海瑞的压制不留情面,根本没有挣扎的空间。王用汲终于吃不住劲,勉强哼出两声微弱的“轻一点”,海瑞才放开了手,把王用汲转向自己,又正面挺了进去,却仍然赌气地按着王用汲的手不肯放开。
两个人全身赤裸,海瑞的身体和他紧紧相连,自己手还被按在床头,王用汲又羞又气,右手紧紧抓着床单不肯示弱,倔强的眼神更拱起了海瑞的火气。海瑞恶狠狠地盯着王用汲,腰胯全都绷得紧紧的,凶猛地向前挺送,一下一下,顶得越来越深,每一下都让王用汲又痛又爽,想说两句斗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没……”
王用汲还在喘息着辩解,不出所料屁股又挨了一巴掌。耳边海瑞的声音仍然凶狠,却带了点抱怨和委屈。
“十多天没见,你都不记得哥了。”
王用汲最怕海瑞突然半真半假的抱怨撒娇,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却也只能认命地跳进圈套,心甘情愿。
海瑞气他不记得教过自己的事。事实上王用汲并不是不记得,只是海瑞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潜意识里会觉得,没他不行。
海哥很少这样发火,这次这样生气,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到位,王用汲内疚地想。海瑞对他虽然也有占有欲和保护欲,但不是变态。他得想办法哄哄他。
“海哥……”王用汲竭力用右手撑起上身,吻上海瑞的脸颊,“我都记得,我没忘。”
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一阵热潮,海瑞觉得自己完了,他还从没经历过这么快的情绪变化。明明刚才还在动真格的生气,然而王用汲吻上来时,满心的怒火瞬间全都化成了欲火,没有任何预兆地吻住了王用汲的唇,贪婪沉醉地搅动吮吸。王用汲的口唇一如既往地微凉,身体也一如既往地火热,海瑞能感觉到王用汲不能自控的喘息和颤栗,忍不住抱得更紧了些。 斗气是真的,思念也是真的。 熟悉的浓茶味道在口腔蔓延,王用汲彻底放弃了对抗,本能地迎合起海瑞的冲撞。十几天没触摸到对方的身体,只有纠缠在一起时,一切才顺理成章。
老旧的床吱呀的声音越来越大,一起到达高潮的一刹那,两个人突然一起感受到一阵失重的眩晕感。
床塌了。
两人平时偶尔玩得出格,却不像今天这样真枪实干地带着情绪,老旧的床哪经得住海瑞这样大的力气,彻底罢工了。
两个半裸的人红着脸收拾房间,谁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话。好在打地铺早就习惯,两人一声不吭地在地板上铺开行李,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也都变成了心照不宣。
“下周……”两个人一起开口,又一起住了口。
“……去买个床吧。”后半句也一起说了出来。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两个人忍不住傻笑了一阵,海瑞又起身吻住了王用汲。
“……别闹……”王用汲感到海瑞再次悄然勃发的性致,无奈地低声劝哄,“……都塌了……”
不劝还好,一开口湿热的低哑声音扑在耳边,让人想平息欲火都不可能了。海瑞想,还是得让他再长点教训。
“……放心……”海瑞同样贴在王用汲耳边学他的耳语,“……这次不会塌了。”
满意地感受到王用汲再次突然变快的呼吸和变热的皮肤,海瑞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动手动脚起来。浓重暧昧的气息在小屋里蔓延,不仅要动手动脚,海瑞还要动口抱怨撒娇,换来王用汲内疚心疼,然后任他为所欲为。
Chapter 47: 番外之七夕(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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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海瑞也知道,他的确做得过火,不该任由嫉妒和思念把自己的兽性全都勾出来。所以再次进入王用汲时,海瑞也只是缓缓地抽插,每顶一下还要在王用汲耳边说一句对不起。
海瑞的低沉内疚的声音简直是春药,王用汲本来就敏感的状态,哪经得住这个,只能紧紧抱着海瑞的后背不住地喘息,没几下就缴械投降,甚至洗澡也只能海瑞代劳,毕竟他手上还有伤——这么久以来两人早就习惯了彼此的照顾,王用汲现在心安理得。
王用汲暗自羞愧,两个人这样愤怒地做爱还是第一次,然而他被海瑞那么粗暴地对待竟然莫名爽到了。但他羞于承认,怕海瑞再来一次狂风暴雨,那要耽误正事了。
王用汲也暗自庆幸,海瑞第二个回合极尽温柔,没把他折腾到起不来床——或者说起不来地板,因此就算有点累也不影响他早起去接胡宗宪。他约好了带胡宗宪去做胃肠镜。医生说必须家属陪同,可是胡宗宪没有家属。
还好有王用汲。胡宗宪一时不知道该感谢王老板还是该感谢海瑞,把王用汲带到自己身边,在他需要家属的时候,还能出个人头。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要感谢谭纶。而那些没良心的徒子徒孙全都忙着跑车运货。但胡宗宪没有不满,他还是很欣慰。
按照约好的时间来胃镜室,人并不算多。胡宗宪心想幸亏自己选了无痛的,喝了两大壶水还算能忍,然而跑了半夜的厕所让他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胡宗宪看到一些没有打麻药的人姿势诡异地走出大门,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接着他突然敏感地觉得,王用汲今天走路好像也有点别扭。
胡宗宪赶紧停止了思考,他一个老头子,会关心别人这些,实在是太老不正经了,他还是很要脸的。
叫号到胡宗宪时,他没忍住紧张地抓了一把王用汲的胳膊。他五十多年来第一次走进这个门,就算见惯了风雨也还是觉得紧张。走进准备室的入口时,胡宗宪甚至觉得自己有点悲壮,回头冲王用汲摆了摆手就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王用汲忍住笑,也回他一个悲壮的表情。老人年纪大了,似乎很需要别人的安抚。王用汲忽而想起自己父亲,长这么大好像还没陪父亲去过医院。
不需要去医院才好。王用汲轻轻呼一口气,等着胃镜室里的动静。
没过一会就有医生站在门口喊:“胡宗宪家属,来窗口缴费!”
王用汲心里一慌。看电视里手术中有医生来谈话时,往往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想不到自己这就被叫了。
缴费窗口的医生并没有严肃地交代病情,相反只是冷淡地推出来几张单子告诉他,术中发现几个息肉,建议直接术中切除。同意的话就签字缴费。
王用汲不敢怠慢,赶紧签字缴费,勉强镇定地问:“严重吗?医生你直说就行。”
“不好说,得等病理结果。”医生见怪不怪。“有问题可以挂个号去诊室看下。”
王用汲呆呆地拿着单子往回走。他自觉和人交往一向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也足够理性和冷静。可是现在听到医生说胡宗宪的病不好说,竟然有点想哭。
“小王?”
王用汲心神不属,也没听出是谁在叫自己。但隐约觉得自己不用独自等待胡宗宪的消息,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做肠镜了?”身后的人接着问。
王用汲茫然地回头,这才发现赵贞吉就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拿着预约单。
“不是我,我来陪胡伯伯的。”王用汲突然有点安心,就算他对赵贞吉没什么感情,也觉得有人陪着一起,就没那么忐忑慌乱。
“哦?”赵贞吉一直冷淡平静的脸上不自然地动了一下,淡淡地问:“胡宗宪怎么了?”说完还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王用汲的腰部以下。
王用汲霎时满脸通红,反应过来赵贞吉应该是觉得自己走路姿势不对,才误以为自己做了肠镜。
王用汲尽力止住脸上的红潮,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事,我去挂个号问问。”
赵贞吉心里微微紧了一下,一向平和冷静的王用汲露出这种忐忑的表情就不太对,但还是忍住不再问了。他来这里是因为常规的体检加了一项,所以要预约时间,却没想到不小心遇到了熟人。
约好时间刚要离开,就听见胃镜室门口的医生叫人:“胡宗宪家属,过来接人!”
赵贞吉左右看了看,却没见到王用汲,才想起来他刚刚说要去诊室找医生。
“胡宗宪家属!过来接人!”医生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
赵贞吉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向了胃镜室的方向。“我来接胡宗宪。”
“你是家属?”医生仔细打量一下交给他一张单子,“注意事项看一下,饮食注意清淡,今天不能开车操作机械,情绪会短暂异常,休息一会就会好。”
赵贞吉还在想情绪会怎么异常,就看见胡宗宪精神焕发地走了出来。
“老赵?你怎么来了?快坐,快坐!”胡宗宪声音比以往洪亮得多,表情和动作看起来也比以往夸张得多。
赵贞吉皱了皱眉还想推让一下,没想到胡宗宪力气也比以往大得多,抓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就拖到了等候室的椅子上。
“你看你,还来看我干什么?都是小毛病……”胡宗宪哈哈笑了两声,用力拍了拍赵贞吉的大腿,忽而又问:“你怎么也来了?”
赵贞吉现在明白异常是怎么回事了。黑着脸把胡宗宪的手拿开,压低声音说:“我来体检。”胡宗宪这么大动静太丢人,他阻止不了,只能尽量让自己别丢人。
“体检好,咱们这个年纪是要体检!”胡宗宪又拍了拍赵贞吉的肩,“现在技术发达,你一定得做无痛的!无痛的!”胡宗宪作出痛苦的表情来,“他们拿那么长的管子,从屁股戳进去,不做无痛的话谁受得了!”
胡宗宪洪亮的声音就在大厅里回荡,赵贞吉觉得这辈子没丢过的人都在这丢光了。周围候诊的人没看他们,但赵贞吉知道他们都在心里偷笑。现在他恨不得堵上胡宗宪的嘴,但也知道如果他真的这样做,怕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更荒唐的事,只能左顾右盼,期待王用汲快点回来。
“做无痛的得有人陪着,”胡宗宪看不出赵贞吉的坐立不安,但吵嚷的声音小了许多:“我来陪你做吧。”
赵贞吉心里一动,胡宗宪眼睛亮晶晶的,正热切而期待地看着他,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浑浊,这眼神他好像曾经见过。
是什么时候见过呢?赵贞吉注视着胡宗宪的眼睛,隐约想起了一些,胡宗宪对他说:“跟我走那条山路吧”的时候,胡宗宪对他说:“给你看看我的实力”的时候,还有最后对他说“咱们一起出去单干吧”的时候,他都见到过。只是太久远了,久远到他快忘记了。然而现在神智不清的胡宗宪又对着他露出了这种眼神。
“不用,我……”赵贞吉只说两个字,就看到胡宗宪眼里的亮光一点点地退了下去,像他曾经冷淡地拒绝胡宗宪每次邀请一样。赵贞吉觉得有点不忍心了。
二十多年来两个人渐行渐远,每次打照面胡宗宪不是玩世不恭就是故作深沉,这样的眼神,他有二十年没看到了。可笑的是,再次见到这个眼神的时候,胡宗宪还没完全清醒。
赵贞吉下一句“有人陪我”已经到了嘴边,然而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他看着胡宗宪失落中还是带着点希冀的眼睛,没感觉到手中的预约单正在被自己一点点捏皱,最终皱成了一团,被握在手里。
“不用陪,我……不做了。”赵贞吉艰难地开口对仍然不清醒的胡宗宪说。
“不做可不好,不做不好……”胡宗宪十分不赞成地劝他,又像在自言自语。胡宗宪其实没太明白赵贞吉的话什么意思,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他看着赵贞吉手中皱巴巴的纸团,好像自己的心脏里某个地方,也被一只手慢慢地捏皱,最后团成了一团。
王用汲从诊室出来时轻松了许多。医生对他说,胃肠镜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息肉的位置和大小形态都不算高危,因此病理结果也不需要太担心。
王用汲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连脚步都轻快很多。回到候诊大厅时就看到胡宗宪和赵经理两个人正对着看,看起来胡伯伯有点悲伤。王用汲赶紧兴冲冲奔过去,打断了两个人对视。
“问过医生,没什么事。我们回去吧。”
“小王?”胡宗宪气呼呼地回过头来,“你来干什么?”
王用汲愣了一愣,明明早上自己带胡宗宪来的,不知道他这句什么意思。王用汲看向表情同样有点悲伤的的赵贞吉,用眼神问他发生了什么。
赵贞吉的悲伤一闪而过。他明白胡宗宪这句话的意思。胡宗宪就算还没完全清醒也不至于失忆,显然他对王用汲打扰两个人说话十分不满。但王用汲不明白,胡宗宪自己都不明白。
赵贞吉很快恢复了客气礼貌的样子,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他:“那个小医生说不能开车,注意饮食,还有——情绪不正常的话休息一会就好了。”
王用汲点点头算是道谢。毕竟从无痛胃镜室里出来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奇怪。于是他会意地接过单子,扶起胡宗宪:“我接您回去。”
胡宗宪失落地站起来,心里还有些埋怨王用汲。他总觉得赵贞吉好像马上就要答应自己什么事的关键时刻,却被王用汲打断了。但他现在也想不起来他到底要赵贞吉答应自己什么,只好不情愿地跟着王用汲,扭扭捏捏不肯走。
“对了赵经理,”一放松下来王用汲就想起了另一件事,“驿站是您来负责吗?最近是不是调整了网点地图?”
赵贞吉皱眉点了点头:“最近做了成本核算,高层认为有几个点的位置维护成本太高,所以转移了。”
说是高层,其实他自己就是高层。但赵贞吉不想多说,只是含糊地一句带过。
王用汲呆了一会。他接受朱董的注资前明明说定了不能关闭既有的驿站,然而他还是太年轻——驿站的确没被关闭,而是转移了。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赵贞吉最后看了胡宗宪一眼,叹了口气。
王用汲还想问几句,可是看着胡宗宪蔫巴的样子只好和赵贞吉道了别,先送胡宗宪回去。
王用汲不打算把驿站的事告诉海瑞,海哥现在太忙,白天送货花去他绝大部分时间,而晚上的时间,海瑞大都用来复习,准备考试。王用汲告诉过他,一切都来得及,所以他不能辜负时间,更不会辜负王用汲。
不告诉海瑞,就只能自己去查。自从朱董的物流平台慢慢扩张,王用汲发现,像自己一样单干的司机生意越来越少了。还好,没有生意,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勘测线路,去实地查证。
借着一单送货的返程,王用汲特地绕路去了那个漏油的司机途经的国道。曾经他和海瑞亲自用货车拉过来的,亲手涂装的水泥房,现在像没存在过一样,凭空消失了。
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消失的,也没人告诉他们,否则海瑞不会笃定地告诉司机,那里本来有个公益互助驿站。王用汲有点火大,他自己也发现最近情绪不那么稳定,会因为胡宗宪的身体而着急,会因为自己的心血被浪费而上火,这和从前那个心静如水的王用汲差了很多。
胡宗宪觉得王用汲变急躁了,这一定和他生意变差了有关。尽管王用汲一直否认,但胡宗宪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因为朱董那边有更厉害的设备,更强大的支持,所以朱七,大柱,包括海瑞都收获颇丰,但王用汲没有加入,所以肉眼可见地衰落。
王用汲也不与胡宗宪争辩。海瑞也同样在那边跑车,所以胡宗宪说的,他全都知道,分毫不差。
王用汲曾经也是各种辅助设备忠实的拥趸,有了这些复杂精良的辅助设施,对他这种半路出家又想开好大车的人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
但和海瑞一起跑车这些年来,他也渐渐地觉得,工具也只应该是工具。海瑞什么工具也不用,一样能安全快速地送货,而他教会海瑞使用各种新奇的古怪的玩意,并没有把效率提高太多。
所以他也对胡宗宪说过,落伍的只是技术,不是人。
王用汲并不怕那些新奇的设施,但王用汲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怕。
海瑞答应去朱董和赵贞吉那里开车,不过只有四五个月,然而对两个人来说,却度日如年。
海瑞的时间突然少了很多,尽管他仍然严格地恪守各种规则,不会超时开车,不会疲劳驾驶,也一如既往定期检查自己的大车,一如既往和王用汲去没走过的地方探路,但他的所有时间像被人精确地地控制着,永远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距离有下一单合适的任务。海瑞严守自己的准则,不肯多开一分钟,然而对于朱七和大柱,乃至更多的司机来说,简直欲罢不能。像是被不断上满发条的机器,干劲越来越足。
“听说朱七这小子赚了不少。“胡宗宪也不在意王用汲出神,自顾自地接着说。“我知道赵贞吉这人有能力,真的带他们吃上了肉。”
一老一小各自出神,并不知道他们真的吃上了肉。
朱董就在黄锦的小饭馆,吃着清淡的淮扬菜,看朱七大口大口吃肉。
朱董心情不太好,所以出差时顺便来到了黄锦这里。自从在海岛见过小两口之后,朱董莫名觉得这两个人很对味,很亲切,不像他手下的所有其他人,对他只有巴结和恐惧。那天在山中道观出门后一筹莫展的时候,这台看起来粗犷的大车却在他身边稳稳地停下,两个人热心地要他坐进车里,还把车里看起来最干净最柔软的坐垫垫在的他的屁股底下。
朱董随便聊了两句就明白他们是去给赵贞吉撑场面的,于是不动声色地展示出有钱人的样子,没想到小两口丝毫没有巴结的意思,只是不断感慨,在这种地方徒步走出来,太不容易了,黄锦还心疼地带他去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对身边所有算计和虚伪都厌倦起来的时候,朱董就很想念他路上偶遇的朱七和黄锦。
没想到来到这里第一个迎接他的不是朱七,也不是黄锦,而是他丢了很久的猫。
在小饭馆遇到陌生人就炸毛的猫这时安安分分地躺在朱董的腿上,看起来还挺委屈。
“你说它叫霜眉?”黄锦不敢相信地问。“在这里我们都得叫它主子!”
朱董沉默地撸了一把霜眉的头毛。霜眉丢了有五六年,现在已经有点老了。但他认得它,它也认得他。
“没人欺负你吧?”朱董笑着问霜眉。
谁敢欺负它,朱七一边吃肉一边想,它敢对任何一个凶猛的司机挥爪子,除了海瑞。海瑞真的会拎起它的脖颈扔到门外去,原因是大家吃饭的时候它跳上桌子打算偷一条鱼。
“就留在你们这里养吧。”朱董看向窗外。曾经的车队大院现在是一片空场,大家都去出车,几乎不会有车回来过夜。
但王用汲会来。
王用汲和胡宗宪掀开饭馆的帘子时,就看到三人一猫正在说话。
Chapter 48: 番外之七夕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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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宪下意识就想走,王用汲却先打了招呼。
朱董微微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见很多半生不熟的人,尤其是这个年轻人,第一次见面就给他添堵。但他知道王用汲,因为朱七擅长讲故事,所以添油加醋地展示出一个地主家善良倔强的傻儿子的形象。
朱董更不喜欢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儿子也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王用汲没想到竟然这就见到了朱董,而他又有事情要求朱董帮忙了。可他的态度并不是求人帮忙的样子。
“朱董,我听赵经理说一部分驿站撤点了?”王用汲单刀直入。他知道朱董的时间宝贵,索性直接说重点。
朱董深吸了一口气。一个毛头小子,不过有点自以为是的想法而已,当面就来质问,也太看得起他自己了。如果不是认识朱七,他连和自己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批的。“朱董简短地回答。其实这事和他关系不大,这种级别的决策甚至不需要通知他的下一层,但他莫名想激怒这个年轻人,就像在与那个不肯与自己说话的儿子对话。
”我记得早期说好不会撤点的。“王用汲不服气地问。
”此一时彼一时,什么事情都是发展变化的,你读书时没学过吗?“朱董嘲讽地反问,不经意撇到朱七和黄锦担心的目光,决定还是缓和一下,他并不想给这两个人留下盛气凌人的坏印象。
”营收比不达标。“朱董懒懒地抛出名词来,既然他读过书,那就来点书本上的。
”这个是非盈利性质的!“王用汲有点激动,”现在要计算营收比,这个算法不公平!“
”公平?“朱董冷冷地哼了一声,”什么是公平?我出人出钱,出不起了就缩紧支出,违背什么规则了吗?“
王用汲一时语塞。他和海瑞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才初具雏形的驿站,因为朱董打算扶持注资,才把管理权交了出去。但他自己也忘了,资本本来就是逐利的。他读书时学过,在家里的公司里干活时也体验过,然而只有自己深受其害的时候,才能记得更牢。
”我们是为大车司机服务的,“王用汲气血上涌,也顾不上面对的是谁,”不愿做的话您犯不着来投这种赔本买卖。“
朱董一瞬间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顿时对王用汲的厌恶又多了几分,冷笑道:”我当然不能做赔本买卖,我得挣钱。你问问那些真正的靠自己开车养家的人,他们是需要钱,还是你假惺惺的公益,慈善?”
王用汲气得涨红了脸,一时竟然想不出辩驳的话。
朱董气定神闲,乘胜追击:“我知道你,你家里有钱,所以假装有情怀,有责任感。可是你家里的钱怎么来的呢?是服务司机得来的吗?”
“我……我和他们不一样……”王用汲不由自主地心虚。他自己也曾是那些人中的一员,朱董这句话让他无可辩驳。他想说我父亲正常经营,但朱董这句话却无可指摘,天然地把王用汲划去了对立面。立场不对了,再说什么都是狡辩。
朱董微微笑着,继续说道:“当然不一样。你去问问那些司机,不用问别人,就和你一起开车的叫什么来着?哦对,海瑞,你问他,他吃什么穿什么?你小时候吃什么用什么?你想没想过,你小时候享受的钱,你出国留学的钱,其实都是你老子从这些司机身上赚来的?都是从朱七,海瑞,这些人身上赚来的?你想服务他们?是补偿的意思吗?”
王用汲脸越来越苍白。朱董每说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戳在王用汲心上,看起来伤口不大,却把他本来自以为正义侠气的理想刺得斑驳零落,体无完肤。甚至当着朱七的面,当着胡宗宪的面,把他的虚弱揭露得明明白白。
王用汲脸上血色已经退得干干净净,一时有些站立不稳。他并非没想过这些,但从不愿深想——自己和这些司机从来不是一个阶级,他从小的所有收获,都在吞噬这些底层司机的血肉。可笑他今天竟然来质问朱董,没想到小丑原来是自己。他甚至有点想笑,运气真好,没有当着海瑞的面把他扒干净,否则还不知道自己会怎么自处。
黄锦越来越担心,赶紧挡在朱董面前,连连给朱七使眼色,笑道:“我听说七哥小时候就会欺负王哥这样的同学,抢人家吃的用的,人家都不计较。小时候的事都是玩笑,都是玩笑。”
王用汲压根没听见黄锦在说什么,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你小时候享受的钱,你出国留学的钱,都是你老子从这些司机身上赚来的。都是从朱七,海瑞,这些人身上赚来的。”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王用汲回过神来,是自己设置的提醒,要去医院拿胡宗宪的病理报告。
”我……还有事……“王用汲眼神发空,转向胡宗宪,”胡伯伯,我得去医院拿病理结果。你在这等我。“
”哎你……“胡宗宪一句话没说完,王用汲已经跑出去发动了大车,一会功夫就不见了。
朱董摇了摇头。年轻人,太嫩,几句话就溃不成军。要知道自己刚刚接手家业的时候,面对几个元老也一样没怕过。区区一个毛头小子,他连脑子都不用转,就能轻松收拾了他。
他是这个商业帝国里无上的掌权者,别人想和他说句话都约不到时间,却不小心总会遇到这个给他添堵的小人物,晦气。
海瑞回家很晚,但即使这么晚到家,也没看到王用汲。海瑞奇怪地打电话给他,然而冰冷的机器声音告诉他,对方已关机,让他晚些打过去。
从他和王用汲在一起以来,第一次接到来自王用汲的关机提示。手机上的大车定位显示王用汲的大车就停在车库里,但王用汲和他的小车不知踪影。
于是海瑞又打给胡宗宪。
“他没回去?”胡宗宪也愣了。王用汲跑出去之后胡宗宪还担心他情绪不好,但王用汲半个小时后就打来电话,告诉他结果都好,还给他拍了病理结果的照片,说回来的路太堵,不好开,让朱七把胡宗宪送回去。
海瑞挂了电话直奔黄锦的小饭馆。
不出所料也没有王用汲的踪影。
“发生什么事了?”海瑞盯着黄锦的眼睛问。
“海哥……”黄锦迟疑了一下,还是原原本本地把事情都讲了出来。
海瑞耐心地听着黄锦讲述,脸色渐渐凝成了霜。等黄锦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海瑞立刻冲出了小饭馆。
刚关上驾驶室的车门,就看到朱七从副驾驶钻了进来。
“我和你一起去找找。”
海瑞没拒绝,但也没感激。王用汲不用找,海瑞第一时间就猜到他去了哪里,所以发动大车就直奔那条国道——他们的驿站消失了的国道。
朱七从来没见海瑞开得这么快过,他曾经坐在副驾驶跟了两次海瑞的车,然而海瑞不肯超车不肯抢道,跟在慢吞吞的牛车后面也不肯鸣笛,让他着实憋屈。但现在海瑞开得飞快,快到朱七都有点害怕。
“你……别这么猛……”朱七小心翼翼地说,他很久没看到海瑞发火,但海瑞开快车比他发火还可怕。
“我没违章。”海瑞冷冷地说。他对朱七还有点怨气。王用汲那个状态竟然任他开车出门,唯一有能力阻止的朱七难辞其咎。
兄弟两个在车上一句话也不说。朱七也有点愧疚,是他招惹来了朱董,也是他没拦住王用汲和朱董对线,最后还是他,没阻止王用汲去开车。
王用汲开车的确去了医院,拿到让人放心的病理结果。放松下来的王用汲觉得茫然,于是把大车停在车库里,发呆。
他不想回到小饭馆,不想见到朱董,也不想见到朱七和胡宗宪。但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索性开上小车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又回到那条国道上来,接着就在回程的路上看到了车祸。
黄昏时分这条路上很少走车,王用汲大脑放空地开着,却看到前面有异常的轮胎轨迹,开过去一看才发现,一台大车翻进了沟里。王用汲赶紧报了警。
司机摔下来已经很久,被卡在变形的驾驶室里无法动弹,手机也摔丢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深冬的傍晚,路上一辆车也没有。要不是王用汲路过,还不知多久才能被人发现。司机伤得很重,双腿都被卡在驾驶室里,接着王用汲看清司机的脸,立刻失声叫了出来。拼命地砸向车窗,叫醒了司机。
那是他熟悉的司机大哥,在自家车队开车,小时候还抱过自己。他记得小时候司机大哥很喜欢自己,会叫他小名,会抱他进驾驶室,带他去集市上闲逛,但长大后就生分了许多。他要读书学习,可司机大哥得开车去讨生活。长大后再见面,大哥只会匆忙地叫声小王,再各自忙碌地回到自己的世界。
王用汲听说各种大车司机出事的传闻,难过归难过,毕竟不是感同身受。然而现在他亲眼看到熟悉的人就在眼前,卡在失事的大车里,而他自己无能为力。
王用汲觉得自己脑袋里乱得要命,好歹理清楚一条思路——救护车很久没来,他得打电话催促。
然而天气太冷,他的手机自动关机了。
救护车来之前,没人能帮他们。王用汲把所有学过的见过的野外救援手段都试过一遍,最终发现都是徒劳。变形的车门太重太死,他想让司机舒服一些都做不到。已经卡了两个多小时,司机大哥的精气神在一点点地消散。
“我有点冷,润莲,能帮我点支烟吗?”司机迷迷糊糊地说。
王用汲立刻脱下棉衣披在司机身上,又想办法从他衣服里翻出打火机和烟,哆嗦着点着。他知道这个人的血在慢慢地流失,也正在带走他身上的热量。
司机抽着烟,看上去昏昏欲睡,却还是撑着对王用汲说:“润莲,帮我找找手机。里面有我媳妇照片。”
王用汲心里一惊,想起别人说起过,多年前自家一位最厉害的司机翻车后,说的最后的一句话就是是:“帮我找找钱包,里面有我媳妇照片。”而他听到别人转述时,正在喝一杯鲜红的石榴汁,红得像正在驾驶室里向外滴下的血。
王用汲强忍住巨大的不安,语无伦次地答应他:“我帮你找,你别急,我帮你找,你等我找到给你。”王用汲嘴上说着,却不敢离开半步,他不能让这个人睡着,他得想尽办法留住他。
救护车到了,救援车也到了,吊起了卡车,清走所有的障碍,除了地面那条触目惊心的车痕,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来处理现场的正是戚继光,戚继光翻了翻大车行驶证,好奇地问他:“这是你家那边的司机?疲劳驾驶了吗?这车货损失不少。”
王用汲恍惚间如遭雷击。
他从饭馆出来就拼命想把朱董的话从脑子里赶走。刚刚忙起来时几乎都忘了,可戚继光再次提醒了他。朱董说,你的钱都来自于他们的拼命,你还假惺惺地要服务他们。王用汲不想想起这句话,然而戚继光一句话就重新给他打回原形。
不管主责是什么,那司机都是因为给家里车队跑车而出了事,受了伤,现在生死难料。甚至如果他没受这么重的伤,货款还要司机来赔。
戚继光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还觉得奇怪,临走前问他:“这么冷你还不走?”
王用汲眼神空洞地摇头:“我得帮他找手机。”
“注意安全!”戚继光还是担心地嘱咐一句。他没办法陪在这里,他还有下一个任务。
已经是午夜时分,路边没有路灯,自己的手机也没有电了,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该怎么找。王用汲上身只剩一件衬衫,因为他的棉衣盖在司机身上,随着救护车一起被拉走了。但王用汲并没觉得冷,他只觉得嘴里又干又苦,快撑不住了。茫然间王用汲摸到手里的火机和烟盒,于是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点着了一支烟。
就坐在这里等吧。坐到早上,有了光,就能找到了。王用汲浑浑噩噩地想。
海瑞开了两个小时,终于在视野中看见了王用汲的车,还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然而王用汲不在车里。
海瑞出了一身冷汗,他看到王用汲的小车附近有一道深深的车痕,看起来是一台载重很大的大车,斜着冲进沟里。朱七也看到了,地上的轮胎痕迹他们不陌生,一看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海瑞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变冷,大车冲下去的轨迹恰好就是小车驾驶员下车的位置,但周围安静得有点反常,完全不像发生过什么事件。
“你,你别慌,我,我下去看看……”朱七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打颤,却被海瑞一把拉住了。
“别动,”海瑞拦住朱七,眼睛死死地盯着路基下的深沟。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红点,一闪一灭。只有一个小点,但也足够让他全身的血液又重新流回心脏了。
朱七对这个也不陌生,大车司机找不到厕所下去放水时,会顺便抽一棵烟,在黑夜里就是这个景象。
“是他吗?“朱七不敢相信地问。王用汲从来不抽烟,也从来不像他们一样随地大小便。
朱七没听到海瑞回答,因为他早就跳了下去。一路上乱石深坑遍布脚下,海瑞却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过去的。朱七没有动,他觉得这场合他跟着去也不太好。
海瑞的夜视视力是最好的,但他其实没看清。可是就算没看清,他也知道,那一定是王用汲。那个红点亮起来的时候,会映照出一个模糊的白色的身影。
没有大车司机会穿白衣服,即使穿了也会很快变成黑衣服。只有王用汲,他在工装棉服里面,会穿一件白衬衫。
王用汲正侧着身坐在地上抽烟。现在已经是深冬,即使是南方的小城夜间也到了零下。然而就在海瑞都觉得冷的温度下,王用汲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后背也没有像以往挺得那么直,看上去格外冷清和孤独。
海瑞从来没这么心疼过,疼得像有刀子在剜自己的心脏。王用汲那么懂得照顾自己的人,现在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衫,一个人在坡底吸烟。自己却没能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第一时间陪在身边,海瑞的后悔和自责无可比拟,二话不说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裹住王用汲。
王用汲被吓了一跳,回头才看到来人是海瑞,赶紧慌乱地抹了一把脸。他的脸上全是泪痕,眼泪把脸上的灰尘冲出了几道小沟,伸手一抹,那些小沟就被抹花了。
“怎么不告诉哥?“海瑞声音低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王用汲什么也不说,海瑞也就不再问,只是伸手接过王用汲的烟,自己也狠狠吸了一口。两个人就坐在这里,你一口我一口,没一会就吸完了一根烟。
海瑞这才扔掉手里的烟头,紧紧地把王用汲搂在怀里吻住他的头发。
看见王用汲的一刻,海瑞疼得呼吸差点停了。
海瑞不会照顾别人的情绪,而王用汲的情绪一直很稳定,从不需要他照顾。就算现在几乎濒临崩溃,还是安静地不打算麻烦他。
王用汲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吃得好,睡得好,在有限的条件下让自己尽量过得舒服,即使两个人起了冲突,即使他遭遇了什么天大的不公,也从不会像狗血影视剧一样自残自虐,自我放逐。以至于时间久了,大家都把王用汲当成一个粗糙的老司机,不用人照顾,不用人操心。连海瑞也几乎忘了,这个人本来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怎么不告诉哥……怎么不告诉哥?……“海瑞不断吻着王用汲的头发和耳侧,一遍遍自责地低声发问。王用汲就任他抱着安抚,像在思索什么极难的问题,一声也不吭。
海瑞无计可施,打算把人扛上去时,安静了许久的王用汲终于出了声音。
“海哥,帮我找找手机。“
海瑞从来没这样感激过自己有这么好的夜视实力,从来没这样庆幸过自己熟悉大车的各种状态。凭着国道地面上的车痕,他就能判断出大车翻滚时的轨迹和姿态,甚至猜得出手机从哪个窗口飞出。于是凭借对位置准确的推断,海瑞就发现了草丛里微弱的反光,飞跑过去捡起了手机,急切地塞进王用汲手里。他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做能让王用汲恢复过来,只能努力把能解决的先解决掉。
王用汲直到这时才终于有了反应,把手机抱在胸口,哇的一声号哭出来。
第一声出来,后面就再也收不住。王用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朱七在远远的坡上也能隐约听到一些声音。他太憋屈了,从与朱董对话结束就开始憋屈,即便找到了手机,他最在意的问题也永远无解。
海瑞第一次看见王用汲不计形象的宣泄,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紧紧抱着王用汲,让他把眼泪鼻涕都擦在自己胳膊上。
他开车这么多年,凭着对大车的熟悉解决那么多的问题,却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来得更挫败,明明王用汲好好地没出事,自己也帮他找回了手机,然而王用汲的伤心无法可解,像弄丢了最珍视的东西。
海瑞轻轻握起了拳,不管王用汲弄丢了什么,他都会想办法找回来。
朱七在上面等了半个小时,脚都快冻僵了才看到两人一高一低地走上来,海瑞紧紧搂着王用汲,还不住在人家头发上轻吻。
就算自己不算外人,这也太过了。朱七扭过脸不去看。
Chapter 49: 番外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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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各自回到家已经是凌晨。黄锦担忧得没睡着觉,看到朱七回来赶紧迎上去问他:“王哥没事?”
“没事,小王没事,他遇到别人车祸,帮忙来着。”朱七疲惫地脱掉棉衣,心里觉得那两个人很肉麻,但自己也忍不住学着海瑞的样子轻轻亲了亲黄锦的头发,是他熟悉的洗发水的香味。果然肉麻有肉麻的好处,朱七一晚上莫名其妙的焦躁很快就被平息了。其实他最近一直有点焦躁,跑在外面的时间越来越多,他能闻到黄锦的洗发水的时间越来越少,好像更忙,却没有更多的收入,也没觉得更开心。
王用汲看起来的确没事。走回路基上之后,王用汲就没再发出失态的号哭声。和海瑞一起回到家,他像平时一样洗得干干净净,像平时一样把床铺整理好才躺上去,也像平时一样关了灯就不再说话。
越是正常,就越不正常。
海瑞不敢离他太远,也不敢贴身跟着,只能紧紧盯着王用汲,看到他安安静静钻进被子里才躺在他身边。
床是上周新买的,很稳很结实,但闭上眼的一刻,王用汲却觉得自己掉进了无边的深渊,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黑暗中飞速地后退,快得让人恐惧。王用汲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了一下,抓到一只炙热的,有力的手。
”别怕,哥在这。”海瑞稳稳地握着王用汲的手,感觉他似乎想缩回去,就抓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揽过王用汲抚在他的后背上,能感觉到他似乎在从内到外透出寒气。
王用汲没再挣扎,他脑子里好像有很多嘈杂的声音,又好像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他想和海瑞说说话,但又一句话也不想说,海瑞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滚烫地贴在他后背上,一如从前。这样握了一会,王用汲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勉强想出了一句话来说。
“……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
无缘无故,没头没脑。海瑞也不说话,只是把王用汲揽在怀里轻轻拍哄。
“还有七哥……还有大柱……还有胡伯伯……”王用汲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无力和难过,只能喃喃地一个个名字念下去。海瑞不太能听懂王用汲在说什么,但他能听得出王用汲每说一个名字,气息就变得虚弱一分,好像它们正在吸干他的力量和生命。
海瑞忍不住吻上去堵住他的话。然而王用汲仿佛没有感觉,即使被吻住也仍然在喃喃说着什么,这让海瑞很生气,只能狠狠吮住王用汲的唇舌,直到他不再翕动着发出声音,才放开了手。
他明白王用汲这时听不进任何劝说,只有简单直接才能解决问题。
从下午到晚上经历了这些,王用汲精神已经绷到了极限,再也没法撑着思索,最终他在海瑞的手臂里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你没对不起哥,”海瑞仍然轻轻拍哄着,“你也没对不起任何人。”
第二天的阳光照到身上时,王用汲恍惚了一阵,他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又冷又累又怕,好在现在又回到了现实中。
随后王用汲猛地想起来,那不是梦。海瑞不在身边,昨晚捡回的手机也不见了踪影。
一瞬间昨天所有的记忆都席卷而来,被撤点的驿站,朱董的漠视,受伤的自家司机……以及,他最不愿想起的朱董的话——是他与海瑞、与其他人天然的阶层沟壑。
他的问题并没有留在梦里,而是跟着他一起,又回到了现实。
王用汲还在迷茫发呆,海瑞已经打开门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手机我还回去了。”海瑞淡定地说,看着王用汲紧张的神情,还是走过去轻轻拥抱住王用汲,“人还在重症监护,他家人都在这边。”
王用汲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他的世界快要塌掉的时候,还好有人能撑一把。
王用汲努力平息一下纷乱的思绪,还是起身,出门,今天还有货要送。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把精力都花在自怨自艾上。海瑞担忧地看了王用汲一眼——他就这样眼睛红肿蓬头垢面地出门了,这是认识王用汲以来第一次。
一连两三天,王用汲仍然是郁郁的样子,尽管和平时一样平静地出门,开车,送货,然而回到家后,却好像和海瑞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别说亲热,连亲密的十指相握和对视都不见了。
海瑞有点着急。不仅仅是因为两人的隔膜,更因为他看得到,王用汲眼中的光在一天天地黯淡下去,而他还没能得到最清晰的线索。
海瑞拨了胡宗宪的电话,请他帮忙跟自己出一次车。
“总算你还有点良心,”胡宗宪在电话里又自豪又不满地说,他最近找朱七,找大柱,可是谁都找不到,大家都很忙。难得海瑞会主动打电话给他,胡宗宪还稍觉安慰。
“小王昨天没事?”胡宗宪系好安全带,一边问着一边习惯地翻看副驾驶的抽屉。他知道这里面有糖——王用汲自己的车上也总是会放糖。大车司机顾不上吃饭的时候,想抽烟憋得难受的时候,几颗糖好歹能撑一下。
没想到上车第一句话,海瑞就又变成那副德行。
“别乱翻!”海瑞涨红了脸,眼睁睁看着胡宗宪拿出一个纸盒,还没等打开又无语地扔了回去。
车里没有糖。胡宗宪皱了皱眉,直觉小王昨天并不好。否则海瑞不会叫自己来跟车,否则车上不会被忘了放糖。
“那天他和朱董怎么了?”海瑞接着说。其实他从黄锦那里已经听到了经过,但心里没底的时候,他更想问师傅。
“朱董把驿站撤了,小王多问了两句。”胡宗宪不想多说,他觉得这事不值一提。尽管他心里对朱董不以为然,但他也知道朱董根本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任何冲突都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海瑞晃了一下神。他想起来,他曾经提醒一位发动机漏油的司机,国道上有他们建好的驿站,然而那司机懵懵懂懂,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可能在那时就已经被撤了。
他记得朱董答应扶持出资的那个晚上,他和王用汲都很高兴,有些事终于不是他们自己在努力,而有了更强大的力量加入进来。朱董的力量太强大,不仅仅是驿站,他还帮了那些险些被抓起来的当地司机,他还带给车队更多的机会,甚至现在的社会新闻上,也能频频看见朱董的消息。
也因为他太强大,让心血被糟蹋的王用汲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但海瑞直觉这不是王用汲难过的原因。王用汲没有被什么打倒过,就算第一个驿站被砸成了废墟,他也不服气地和海瑞一起重新建了更多。王用汲有时会生气,会悲伤,他有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唯独没有过这样颓落,甚至面对他的时候,也会有一点躲闪。
“你们最近……累吗?”胡宗宪看海瑞神思不属,于是别别扭扭地问。他早就想关心下两个徒弟,然而他不好意思问,怕他们觉得烦。
海瑞不置可否。他不该说累,因为他从来不会给自己加码,超出身体的极限去送货,但他知道朱七和大柱的确很累。自从加入朱董的平台,好像每个人都变成了停不下来的陀螺,前面有无限美好的前景在等着,只要在路上,就意味着有营生,有营生,就有钱花。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过得更好。平台上涌进来越来越多的司机,运费成本也越来越低,每个人都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离想象中的前景更近一些。
说了两句话,似乎海瑞都没听见,胡宗宪有点生气。
“你们生意好,小王这边可不那么好,你们搞的什么驿站也没了,难怪他情绪不好。”胡宗宪摇摇头总结。
还没说完话,胡宗宪就感觉海瑞突然加了速。
“你干什——“胡宗宪抬头才看见,王用汲的大车竟然就在下一个路口,停靠在路边。
“帮我把货送过去。”海瑞说着利落地停好车,跳了下去。
胡宗宪撇了撇嘴想骂人,但嘴角还是不听话地翘起来。他有很久没开过车,海瑞这单留给他的只有两公里的路,但也足够让他过瘾了。
王用汲从小商店里出来刚要爬到车上,就被一个人牢牢地抓住了手腕。
熟悉的热度从手腕传过来,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针。王用汲自嘲地想,就算这两天心情这么丧,还能被这热度烫得脸红心跳。
“带哥去送货。”海瑞的声音不容拒绝。王用汲的心结也许只有他自己能打开,但海瑞不会什么也不做,就算什么都不做,只陪着他也是好的。
而这半年,他们陪在彼此身边的时间太少了。
海瑞这台大车自己开了七八年。自从海瑞带着新车加入朱董的平台后,这台旧车就一直在王用汲手里。像是两人共同驯服的一匹老马,已经与二人融为一体,无论谁坐在主驾驶,谁坐在副驾驶,都稳稳当当,服服帖帖。现在它在王用汲的脚下,走着从前海瑞走过的路——却比以前还要难走,毕竟曾经有赵贞吉管着他,也管着车,可现在王用汲只有自己,管着自己,也管着车。
海瑞用余光偷偷瞥着王用汲。
他很久没看过王用汲在车上的样子。现在的王用汲专注,利落,眼角眉梢也带了几分大车司机才有的粗糙和倔强。但仔细看过去,他眼中的清澈还是一如从前。
王用汲最近生意很少,但也不是没有,困难时仅有的几个主顾,这几个月都混得熟了。这天看到一向自己动手的王用汲竟然带了新人来卸货,都觉得很惊奇。
“听说最近行情不好,你怎么又请了新人?便宜吗?”对方说话也不避讳海瑞,就当面对着王用汲求证。
王用汲心里一沉。从前两人送货时也有不明真相的人以为海瑞是被雇佣的卸货工人,王用汲偶尔还会调侃一句便宜,有实力。当然这样说的后果就是晚上被海瑞压住问,是不是知道他真正的实力。
但现在这句话对王用汲来说是带着毒液的利箭,正正当当又插进了心口。好像所有的人都能看见,他曾经的身份,对其他人的压榨。
海瑞对主顾很恼火,一路上难得平静下来的王用汲,现在脸色又变得很难看,眼睛发空,仿佛灵魂从身体里飞了出来。
“小王总给的多,”海瑞黑着脸对主顾说,“我也不是新人。”
主顾被他凶巴巴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签了单付了款不再多说。不断腹诽着王用汲怎么请了这样一个人,将来有他受的。
直到回到家,王用汲才终于收起平静的面具,蜷在沙发上,整个人又散发出颓丧的气息来。海瑞看得有火起,顾不上再等他自己想通,直接把他扛起来扔到床上。王用汲自己迈不过心里的坎,就得他来动手帮忙。
“这一单赚多少钱?”海瑞俯身压向王用汲,质问他。
两人离得很近,像每次要发生点什么之前的暧昧距离,但王用汲心里很苦,苦到勉强笑出来的模样也是苦的。
其实这一单他根本就不赚钱,行情不好,一些有生意的老主顾已经给了最低价。当然王用汲并不在乎赚钱,甚至他和海瑞一起开车,也不是为了赚钱。
但王用汲这句没赚也说不出口。他想起曾经在自家车队时核算成本,总是想要压到最低。压到最低,就是让海瑞这样的司机在吃亏出血。
他现在口口声声不是为了赚钱,却实际上也在被大资本挤压得不多的空间里,仍然分割着为数不多的残羹冷炙。
“海哥……”王用汲干涩地说,“我对不起你。”
又来了,简直是鬼打墙。
海瑞要火了,坐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王用汲。
“今天的工钱,小王总还没结。”海瑞气恼地说,看起来并不是在开玩笑,也并不是以往的情趣互动,而是真的在要钱。
王用汲愣了一愣,认真思考了一会才疑惑地问向海瑞:“你要多少?”
“误工一天,跟车六小时,卸货三十个立方。”海瑞像每个蛮横的大车司机一样粗暴地回答他,“你自己算。”
王用汲又愣了一会,他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能报出了一个数字。他曾在自家车队管理运营,对这些计算早就了如指掌,这些数字甚至不用纸笔就能脱口而出。
海瑞又好气又好笑,他报出来的工单根本就是顺口胡诌,然而王用汲还是一板一眼地给他报价。
“你这单货没有赚。”海瑞仍然很气恼。成本他都知道,签单付款他也都在场,把工钱算出来,显然王用汲在亏。“再这么算,把哥赚来的钱都亏掉了。”
海瑞离他越来越近,说话时的鼻息都喷在王用汲的脸上,却没有平日的戏谑和调侃的气氛。
“为什么要亏钱做?”海瑞紧紧地盯着王用汲,别说身体不能逃脱,被他视线锁住,连眼神都逃不脱。
海瑞的压迫感太重的时候,王用汲就只能投降。他本想说我想静静,然而海瑞专注凝重的眼神让他避无可避,不由自主地把所有想法都说出来。
从见到海瑞那天起,他就想当一个大车司机,最好能当一辈子。他隐藏背景,低调为人,甚至远离父母家业来吃苦受累。他不想让自己和海瑞之间有任何金钱造成的障碍,却忘了有些天生的沟壑,根本无法填平。
他不在意赚的多少,也不在意当大车司机吃多少苦,但他不能接受从小花的钱里,始终有来自底层司机的血汗,就算他亏得再多,也终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毕竟花掉的钱已经用另一种形式进入了他的身体里——比如吃掉的食物,比如学到的知识,这些在大车司机身上赚到的钱已经彻底融进他的身体,无法剥离。
这个问题根本无解。从前他不愿深想,赵贞吉不看好他们,自家老爷子也曾经对他所谓的合伙单干嗤之以鼻,王用汲全都不怕。然而被朱董随口点出他真正的恐惧的时候,才惊觉自己不过是一直在掩耳盗铃。
海瑞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好在王用汲对自己毫无保留,否则他连一点头绪都找不到,差点从王用汲的世界里掉落出来。
“你知道吗?”海瑞拥住王用汲,自嘲地笑着说,“听说我家祖上是大官,但哥也一样没有钱。祖上的管不到这辈子。”
“不一样,海哥,”王用汲苦笑着说,“就算现在不花家里的钱,可我也都是家里的钱养出来的。我在家里做事的时候,一样要学着用各种规则来对付司机。”
海瑞的眼睛慢慢亮起来。
他加入这个平台,是因为对自己有过承诺。但现在他有一个很难解的问题,没人能回答他。大家都是大车司机,连自己的工钱都算不明白,更别提海瑞的疑问。
然而王用汲会算得出,也只有王用汲算得出。他明白那个世界的规则,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明明来自那个世界,却会最终定居在这里,与海瑞一起,解开他所有疑惑。
“你得帮哥一个忙。”海瑞笃定地看着王用汲,“只有你能帮。”
王用汲的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小王,”听筒的另一边声音有点虚弱,听起来精神却很好,“谢谢你帮哥找手机,不然媳妇要生气了。”
王用汲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紧接着才感觉周围又变回了彩色。
司机大哥挺过了最难的重症监护室里的时光,世界线好像又回到了它应该的位置。
王用汲挂了电话,抬头正对上海瑞深邃而笃定的眼神,不由得脸上一红,慌乱地躲闪开海瑞的目光。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平静深邃的眼神,好像无论过了多久,经历过什么,都没有变过。
而这两天他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甚至连对视都没有过,乍然对视竟有点手足无措。
这双眼睛的主人看起来在等待着什么,就这样定定地,耐心地看着他,直到王用汲终于忍不住吻了上去。
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如果自己真欠他的,那就慢慢还。
Chapter 50: 番外之七夕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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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吻得很认真,也很生气,是安抚,也是埋怨。埋怨王用汲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一起承担面对,埋怨他为什么二人一体这么久,还要分出你我把自己当外人。甚至明明刚刚把所有的话都说开了,还能感到王用汲带着歉意的迎合。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熟悉的浓茶味道让王用汲乱七八糟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也让他终于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吻中,甚至不可抑制地开始期待海瑞的掠夺和侵入——
海瑞却在这当口停了下来。
“润莲,”海瑞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压住体内刚刚升腾起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欠哥的,别总想着补偿哥。”
尽管他现在欲望高涨,但他还是得克制住。他得让王用汲知道,在自己身下时应该是享受,而不是愧疚。
王用汲才刚刚进入状态,已经箭在弦上,哪想海瑞竟然戛然而止,不由得有些恼怒,又有些心虚,甚至还有点羞愧。他的手才刚刚勾到海瑞的内裤边,总不好明说兴致被打断有多难受。一气之下王用汲忍不住用力向后一扯,那根弹力极好的皮筋就迅速地弹了回去。
皮筋正打在最坚硬炙热的位置,一声清晰的弹响。
海瑞疼得闷哼一声,身体一下弓了下去。王用汲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下玩得有点大。虽然不是故意,但怎么说也是自己出手,同样的身体结构,他知道这一下回弹有多疼。
王用汲又慌乱又心疼,赶紧扶海瑞坐下,不知为什么还有点想笑,只是还没等扶稳就被猛地压倒在床上,手也被海瑞紧紧抓住向下面探过去。
“……疼。”海瑞委屈地说。他的喘息声还不太稳,显然那一下打得不轻。
海瑞平时不怎么说话,因为他也不需要多说话。比如现在,只需要一个字,就让王用汲所有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后悔,歉意,心疼……可恨的是明明知道是故意的,然而一点办法也没有。海瑞实事求是,从不说谎。他说疼,那是真的疼。
王用汲一瞬间也心疼得不行,但手中炙热坚硬的触觉告诉他,刚刚那一下并没影响到海瑞的兴致。
海瑞从不觉得王用汲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也从不需要他的愧意和补偿。
但这件事一定要他补偿。
还有一周多以来的担心和疏远,全都得补偿。
他还从来没这么疼过,疼得他第一次在王用汲面前都差点失态。
王用汲尴尬地安抚着这根炙铁,还有点手足无措,海瑞显然好受多了,还不怀好意地向前蹭送几下。王用汲血都涌到头顶,想挣扎又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己伤人在先。可是要就着这个姿势安抚,好像也不太对劲。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但好像更惭愧了。
惭愧总比愧疚要好。
海瑞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拿开王用汲的手,缓慢磨人地顶了进去,胀满的感觉让王用汲呼吸都乱了拍。海瑞却不放过他,故意缓缓地抽送两下,低声严肃地威胁:“道歉。”
王用汲羞愤地咬在海瑞肩膀。就在刚刚还说不要自己补偿什么,然而现在又要索取道歉。别说道歉,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不道歉,就得加码。
海瑞赌气地加大力气,顶得越来越深。湿热的喘息就喷在脖颈耳边。王用汲分辨不出来那是掩盖住的痛嘶,还是掩不住的情欲,他也没精力分辨了。两个人的喘息也混杂在一起,听起来无比清晰,令人羞耻。下体传来一阵阵磨人的快感,混杂在心里一波波惭愧的情绪里,好像把周围的一切都隔离开来,身边也只剩下海瑞。
忽然海瑞凑得更近了些,又在耳边委屈地喘息着哼了一声“疼”。
别说赌气,这一声让王用汲全身的力气都没了。
“……对,对不……啊……”王用汲刚说出两个字,就被海瑞用力一顶,好好的道歉也都转了几道弯。
海瑞身体猛地一绷,呼吸也突然变重。王用汲压制不住的呻吟,从来都是他的兴奋剂。什么事都想自己担着不愿麻烦他的王用汲,只有发出这种声音时,才真正地完完全全把自己交付在他身上。
这一句还不够,海瑞想要的更多。
“不够……还疼……”海瑞的喘息一声接一声地传进耳朵,刺激得王用汲忍不住全身轻颤,他不知道海瑞是不是真的疼,但这声音让他心疼。
海瑞没说谎,他的确还疼,下身已经胀得快要炸开,只有王用汲温暖湿润的包裹能给他缓解抚慰,所以必须讲给他听,让王用汲知道该怎么做。
”……对不…嗯…对不起……“断断续续的道歉嵌在嗯嗯啊啊的呻吟声中,王用汲羞耻中忽然有种奇异的满足,借着一句句呜咽的对不起,好像心里那些拧巴到扭曲的歉意,也终于都能说给海哥听,尽管这声音听起来实在不那么正式。
海瑞心里猛跳,竟然有点紧张——王用汲的身体正随着他的冲刺一点点地打开,就像他心里一直紧闭的那个暗室,也终于对他打开了门。他就要到达那个地方,却好像还没准备好。
道歉和呜咽声越来越急迫,一声声像是求恳和邀约,海瑞不能忍耐加快了攻势,他想进入那个世界,他等不及了。快要到达顶峰的时候,海瑞心里忽地涌起一阵强烈的冲动,他要对王用汲说一句话,必须说给他听。
海瑞停了一停,低头凑在王用汲的耳边,沙哑地说了三个字。
“没关系。”
这句说完海瑞就再不客气,用尽全部力气直抵进他身体最深处。
王用汲脑中一阵晕眩,全身颤抖着释放了出来。好像自己那些天无望的黑暗的摸索,终于被一道光照亮了。甚至王用汲自己也不知道,潜意识中一直期待的,也不过是这三个字。
不知放空了多久,王用汲才回过神来,摸索着去吻海瑞的脸,却惊讶地发现海瑞的脸上和自己一样,也一片潮湿。
海瑞不知道怎样照顾别人的情绪,也不知道怎样打开别人的心结。但那是王用汲,就算不会,也得学。
好在他还能学得会。
好在他能失而复得。
两个人这样缠绕着抱在一起,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王用汲已经好几天没睡得这么踏实,踏实到自己的手机响了三次,才勉强睁开眼睛。
王用汲迷糊了一会才接起免提,却听到那边柱嫂的无奈的声音:“王哥,大柱住院了!”
两个人到医院时,大柱刚做完检查,被柱嫂用轮椅推回来。大柱住院已经有三天,却一直没有通知大家。他的腿上已经打了石膏,看起来很沮丧,又有点不服气。
王用汲暗暗松了一口气。人没事,比起任何消息都是好消息。
“怎么了?”海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大柱,皱眉问他,“打架了?”
柱嫂佩服地看向海瑞,只一眼就能看出来大柱没出事故。所以她的电话打给王用汲而不是朱七,要是朱七来的话,前半个小时光解释就要费掉好大力气。
大柱的确去打架了,但他的腿并不是被人打伤的。
大柱现在开得很好,不但自己开得好,还能带人,现在已经算是一个小小的工头了。
自己的人因为抢货源和别人发生了争执,大柱打算去帮自己人要个说法,然而还没等动手,却有人大喊警察来了。
两伙人一哄而散,大柱也想跑,混乱间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一脚踩空掉到了一个深沟里,还是对方把他拉出来,送到了医院。
柱嫂怪他太不小心,大柱仍然很不服气,他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大柱又很沮丧,拍片显示有骨折,至少一个月没办法出车了。
本来来到这个平台,一切都被系统安排得明明白白,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焦躁地等货,疲惫地送货。可是很快大家就发现,明明一切变得有序了,大家还是越来越累,赚得也越来越少。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也没人能搞明白。
但大家还是学得乖了。每次系统派好了单,司机们便私下联系货主,有机会就可以绕过系统,直接接活。
当然,直接联系货主的结果就是,和别人联系了同一个货主。
就比如这次,明明货主先联系了自己人,然而有人故意压价,货主又换了人。
大柱很委屈,可怜兮兮地看向王用汲:”其实我没想打架,我是讲道理去的……”
“讲道理跑什么?自己作的自己受!”柱嫂怒道。她本来想拦住大柱,毕竟私下接活是违反了平台的约定,只是还没等叫回来,大柱先被送进了医院。
大柱本来要支起一条腿来坐到床上,突然被吼了一句,立刻支不住倒在柱嫂的肩膀上。
“疼……”
王用汲下意识就要去扶,却被海瑞一下拉住了。王用汲心说柱嫂哪能撑得起那么重的大柱,然而挣不开海瑞的手,只能疑惑地看回去,却见海瑞的脸黑红一片,咬牙切齿地低声对他说:“装的。”
海瑞很尴尬。昨晚自己才用的手段,这就被人给现场卖了。
王用汲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脸也红了。
不知道这几个人都是哪里学来的,但好像每个人都会这招。
大柱不住地哼哼着,听起来十分痛苦。柱嫂顾不上骂他,只能用力把大柱撑起来,慢慢放倒在病床上。
“媳妇……疼……”大柱紧紧抓着柱嫂的手,全身都在用力地颤抖。柱嫂心疼地反握回去,歉意地看向海瑞和王用汲:“真不好意思海哥,大早上把你们叫过来,但是大柱这个样子,我们几天没出车了,今天再不出的话要扣违约费……”
沉默了半天的海瑞抬头看向柱嫂:“这个月我来帮他出车。”
海瑞的话从来不容反驳,所以就连一向利落的柱嫂也有点结巴。
“这……这怎么好意思……一天就行……”
“医药费都够吗?”王用汲担心地问。他听说最近大家生意不好,自己虽然也不算好,但总算有点积蓄。
“够了,”柱嫂果断地回答,“钱都够花。”
王用汲还要说什么,海瑞先按住了他。
“有事情再给我们打电话。”
两个人走出病房,无奈地苦笑。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受伤,一个照顾,两个人瞬间收入归零。
王用汲本来打算重新安排行程帮柱嫂跑跑,没想到问题解决得很快。可以说从胡宗宪听到王用汲讲完后,就立刻解决了。
“我来。”
胡宗宪坐在病房里,还有点惆怅。他那句“我来”本来想替柱嫂出车,但海瑞说,你别耽误年轻人赚钱。
但胡宗宪还是很欣慰,他总是有用的,两个年轻人连保险都没有,又没法出车,他能出一份力就帮了大忙。
何况他喜欢大柱,这孩子乖顺,憨厚,比两个脾气越来越爆的徒弟强多了。
大柱可不那么欣慰,别说没法开车让他憋屈,就是让师公来照顾自己一个晚辈,也说不过去。
于是大柱连厕所都不去上,就怕给胡宗宪添麻烦。
“再憋尿我要给你下尿管了。”医生冷冷地告诉他。
大柱尴尬地看着胡宗宪:“我自己真的能上厕所,你陪我去我上不出来。”
医生皱了皱眉头:“借个轮椅来吧。厕所都有辅助设施,小心些。”
大柱借着轮椅的便利又不知所踪时,无聊到底的胡宗宪终于忍不住躺在大柱的床上睡着了。
赵贞吉来到病房时,就看到病床上的胡宗宪,不由得揉了揉眼睛——自己老花越来越严重了。
他记得问得清清楚楚,齐大柱是二十床。可是二十床上睡着一个明显老得多的人。
赵贞吉打算问问邻床的人怎么回事的时候,胡宗宪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中看到赵贞吉,吓了一跳。
赵贞吉手中提着一些水果,而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这场景像梦魇,真实到可怕。
胡宗宪赶紧坐了起来。谢天谢地,他还醒着。
“大柱呢?”胡宗宪环顾一圈,疑惑地问。他是来照顾病号的,然而病号不见了。
赵贞吉皱了皱眉头,冷哼了一声。看到胡宗宪这副表情就猜到他是来陪床的,陪床的占了病号的床,还真是胡宗宪的作风。
胡宗宪这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讪讪地笑了:“你来看大柱吗?”
大柱对赵贞吉有好感,甚至有点崇拜。赵贞吉可是从大车司机做到老总的第一个人,要让他知道赵贞吉来看他,不知道那小子得多高兴。想到这里胡宗宪忍不住也露出了微笑。
“……嗯。”赵贞吉不自在地含糊着应了一声。
胡宗宪觉到了不对劲。
“你有事要他帮忙?”胡宗宪尽力让自己脑袋转得快些。要赵贞吉来看这么一个几乎没什么来往的小司机,恐怕是要欠或者已经欠了一个很大的人情。
赵贞吉没说话。他的确想从大柱这里多了解点消息。他以为自己负责的货运平台无懈可击,然而早就听说有人绕开系统私下联系货主,可是没人告诉他。
他得来问清楚,免得被人揪住把柄。他是朱董面前的红人,多少人盯着他等他犯错出丑,然后拉下神坛。所以他不能被人拿捏,他安排的事都必须明明白白。但他现在又不能联系朱七——他把朱七引荐给朱董,他就不好再去走朱七的线。
胡宗宪沉默了一下。赵贞吉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和考虑,所以他也只能看向赵贞吉的脚边,深吸了一口气:
“他现在医药费都快没了,最近又不能出车,……别难为孩子。”
赵贞吉不置可否。
大柱就在这时用手滚着轮椅进了病房。
“赵经理?!”大柱又惊又喜,不由自主地用上力气,把轮椅划得比开车还快。
“你……”赵贞吉平静地开口,“……你伤得重不重?”
整个车队里,齐大柱是除了朱七以外唯一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人。齐大柱也是唯一一个自己招来开车,而不是胡宗宪塞给自己的祸害。
齐大柱完全没注意到两个人尴尬的神色,仍然开心地仰视着赵贞吉:“不重,用不上一个月就能上路。”
“……”赵贞吉勉强笑了一笑,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他:“最近单子多吗?”
“海哥答应替我跑。”大柱小心地看了赵贞吉一眼。他再迟钝也知道这两个人对对方的厌恶,但不提一句,过意不去。
赵贞吉轻轻舒一口气。就算他再不喜欢,也知道海瑞不会违规,他答应替大柱跑,就不会牵扯到自己。
“以后……还是注意点。”
赵贞吉最终没说出他本来要说的话。
大柱很快出了院,不是因为恢复太好,而是因为医药费已经捉襟见肘了。
胡宗宪想了很久,办出院时还是给李时珍打了电话。他是李时珍的老病号,想必卖自己个面子总能卖上。
李时珍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他觉得这些大车司机都不是好好听话的患者,但能救人的时候,他从不推脱。
几个人都围在大柱家里,看李时珍怎么帮忙。
李时珍看着片子,摇了摇头。
”正常人摔下去不应该是这个角度受伤,但是你腰肌力量和灵活度不够,没能稳住身体。“李时珍冷冷地说。
大柱涨红了脸,被李时珍当着媳妇和这么多兄弟的面说腰不好,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可能!”胡宗宪先替他发声了。“他不好还有谁能好?这么年轻力壮的,怎么可能腰不好?上货卸货全都靠腰!”
李时珍不想搭理他。
“平时姿势不好,过度劳损,你们的腰肌全都有问题。”李时珍眼睛一个个扫过柱嫂,胡宗宪和朱七,最后停在王用汲和海瑞的脸上。
“你,”李时珍指了指海瑞,海瑞脸上一红,他不觉得自己的腰有问题,但人家是专业的,怎么说都对。
“你还可以。”李时珍鄙视地看了一眼海瑞,心里更鄙视这些大车司机,平时不知道保护自己,却对医生的判断有奇怪的不甘。
李时珍又指向王用汲:“这里最好的还是你。”
王用汲不经意看一眼海瑞,自己脸却红了。虽然说他应该骄傲,但他记得明明每天早上起来腰酸背痛的是自己而不是海瑞。
“不可能!”朱七大声否认,他觉得最好的应该是自己。
李时珍皱了皱眉,他是来看大柱的,并不是来看这些人暗戳戳地较劲的。
“李医生,”柱嫂认真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那大柱需要怎么做才能好?”
李时珍欣慰了些,总算有人真正关心病号了。好在这么多对腰有奇怪执念的人里,还有一个正常的。
“长期坐着,长期负重,都不会活动一下吗?”李时珍无奈地摇头,在朱七的后腰上戳了一把,“你才三十多岁,走路时已经有跛行了,只要哪天有过重的负载时,你就会像你师傅一样!”李时珍说着在纸上画了几个小人:“平时注意姿势,尽量减缓劳损的进程吧。”
李时珍没说太多。他知道这些司机,就算再注意,也终究逃不脱每天坐在车上颠簸的命运。所以给他们的药方,也不可能药到病除。
唯一彻底解决的办法,他们永远不会用。
“至于你,”李时珍来到大柱床边叹了口气,把画了小人的纸交给他。“半个月禁止下床,但可以适当做一做这些动作,别让其他肌肉退化……别着急。”
胡宗宪和朱七还在茫然失落中,李时珍看了看门口,打算回去。
“我们送你回去。”海瑞抢在李时珍前面给他开了门。
直到几个人走出很远,胡宗宪才如梦初醒,郁闷地咆哮:“你们的车不是限载两人吗?”
Chapter 51: 番外之七夕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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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稳到感觉不到车身的震动。李时珍侧头看了看王用汲,又看向窗外。
王用汲还在思索,他以为自己是这些标准的大车司机中体力最差的一个,说什么也轮不到自己腰最好,然而听起来自己似乎比海哥还强壮一样,这让他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好意思。
但看得出来,李时珍心情不太好。
王用汲有点慌。医生心情不好的时候,比患者心情不好更可怕。
“大柱的伤……是不是很麻烦?”王用汲神思不属地问。
李时珍皱着眉头,从鼻孔呼出一口气。
他做了很多年医生,见过各种各样的患者。有钱的,没钱的,病轻的,病重的,见得多了,心里连波澜都没有。
但他今天看见几个熟识的人,就在自己面前,嘻嘻哈哈地毫无知觉。
说重不重,大柱的腿伤也不重,其他人不过是有些劳损的症状,很容易恢复。
然而他们不会走那条康复的路。因为他们只有一条路——把自己的时间和血肉都燃烧殆尽,最后落一身伤病。
他一个医生,毫无办法。
李时珍不出声,连海瑞都觉得有点严重了。
“需要多少钱?”海瑞冷冷地问。
“需要让他不用这么拼命开车的钱,不用去找别人打架的钱。”李时珍淡淡地说。
海瑞握着方向盘的手突然一紧。
大柱身上看得见的伤,是他自己的原因;可是看不见的伤,每个人都有,或轻或重。
每个人都不觉得哪里不对,受伤一定是因为自己不小心,一定是自己体质没那么好。
李时珍说着又看向王用汲,感慨道:“本来应该你最容易受伤,偏偏你身体状态最好,可惜谁都不信。”
王用汲脸上一红,回道:“我没有那么累。”李时珍说的,他们都懂,有人说钱买不来健康,可没钱的人,恐怕更没有健康。
海瑞在车内后视镜里紧张地瞄了一眼王用汲。昨天才让他解开心结,千万别一句话又回到解放前。
王用汲也正看向海瑞。如果说昨晚以前听到这句话,他可能还会颓丧到失态,但那晚从海瑞胸腔里震鸣出来的“没关系”,已经渗入他的筋脉里,能帮他抵挡一切来自自己内心的攻击。
所以王用汲现在只是有点尴尬,却并不沮丧。
海瑞放松了一些,呼出一口气。
王用汲接着又问:“就没有一点办法吗?您是医生,有您照应着,连胡伯伯现在都好得多了。”
李时珍皱了皱眉头,不置可否。一个不听话的病人就算了,还想塞过来好几个。他不介意义诊,但把自己的医嘱都被抛诸脑后的病人,他一个也不想收。
“你有办法的话,我去想办法让他们听话。”海瑞突然开口说。
李时珍翻了个白眼。
都说医不叩门,他今天说了那么多,已经很犯忌讳了,这两个人还想让自己犯更多忌讳。
大车飞快地行驶着,车前的灯光笔直地射向远方,像是暗夜里一道金色的箭矢。李时珍看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黑黝黝的树影,觉得自己好像被劫上了贼船。
第一次遇到几个人时,他还在乡村驻点医院,那时的齐大柱结实威猛,王用汲看起来就弱了许多,连给他检查肩膀的按压都惨叫连连……然而现在王用汲却成了整个车队唯一一个还没被无休止的劳损侵害到的人。更无奈的是他自己,莫名奇妙就成了他们的免费跌打医生。
命里欠他们的。李时珍无奈地想,想不到自己一个无神论者,现在也信命了。
当然李时珍并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因为王用汲说,他时间多,可以让李时珍教给他和黄锦一些按摩手法和运动康复的知识。还不能解决大问题的时候,就先解决点小问题。
海瑞的小问题也有很多,离他报名的考试时间越来越近,然而脑海中课本里十多年前的知识早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别说还多了许多新知识。何况每天还要继续跑车,还要替大柱跑车,靠着晚上加出来的时间简直是杯水车薪,海瑞觉得自己的发条也被上满了。
但他并不怕。王用汲对他说来得及,那一定来得及。
两个人走过的路都是现成的地理考题;大车行驶的油耗和做功的损耗被反反复复地分析求解,用怎样的容器装载不同的化学物品……这些海瑞早已烂熟于心,然而直到写在书本上才发现,之前自己过了那么多年理所应当的生活,原来早早地为考题写好了答案。
不仅仅是这些,大车的外文说明书都被重新拿出来做阅读理解,王用汲还会故意在问题里设下陷阱等他跳进去;王用汲也会和他一起,把两人一直疑惑的悄无声息地消失的收入和时间重新推演求和。
曾经在学校里学得无比枯燥的知识,海瑞都要靠意志撑下去的复习,现在有王用汲陪着,也都变成了一关关的游戏关卡。靠着在前面的路程里捡拾积攒的所有碎片,慢慢拼装成一件件精美趁手的武器。拼得好了,还会有奖励。
难得自己也做一次老师,王用汲可不能浪费机会拿拿架子。每当海瑞有新的问题打算求助时,王用汲都会笑眯眯地问他,想学吗?叫老师。
海瑞是好学的学生,所以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向王老师讨教。只是学生太认真的话,老师也难免招架不住。
两人的汗液随着身体的动作而蒸腾时,海瑞还会低声在耳边问他,王老师,这算有氧呼吸,还是无氧呼吸?
天气越来越暖和,多雨的春天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远处的柳树已经铺成一片半透明的绿纱,路边的花树像一夜之间被惊醒了一样,争先恐后挨挨挤挤地开出花来来,大车开在国道上,像开在几条红白相间的粗犷的丝带里。
景色很美,更美的是彼此就坐在身边。
大柱的伤还没好,不能开车出门让他着实气闷。胡宗宪看不下去,对王用汲说,不能总这么跑,叫大家出来歇歇。
几个人难得有时间在忙碌疲惫的间歇喘口气,便约在郊外不要钱的公园里。
公园紧靠着一条国道。大车司机在一起没什么新鲜玩意,猜车也就成了唯一都会玩的游戏。
这条路很美,过往的车也更多,猜车比起往日来更上了一个难度。王用汲却跃跃欲试,这种比赛他一向输多赢少,所以有机会就要扳回来。
“来来,听那辆时速六十由北向南的,猜车重多少?猜中的让老七背着他跑一圈。”胡宗宪得意洋洋地给大家出难题。
“你们两个不要参与!”胡宗宪警告朱七和海瑞,别打乱他计划。
朱七想上去踢师傅一脚,但还是收住了腿,和海瑞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胡宗宪玩了很多年的把戏,再拿出来竟然还能唬住新人。
“不可能!”大柱第一个抗议,听车速他会,听方向也没问题,但靠听声就能辨别车重,还是第一次听说。
“得练。”胡宗宪指了指耳朵,得意地得瑟,“闭眼睛试试,等你连花瓣落地都能听到,就能听出车重。”
几个人半信半疑,索性闭上眼睛,信他一次。朱七和海瑞冷冷地看着胡宗宪。这套把戏他们都熟得很,闭上眼睛了,胡宗宪就要开始捉弄人了。要么偷偷给人家一巴掌,要么把别人的烟顺走。
所有人听话地闭上眼睛,胡宗宪只是欣慰地叹口气,没有动。多少年没人这么老实地听他说话了,他有点怀念这感觉。
王用汲仔细听了一会,嘈杂的车声中的确有一辆由北向南的车,用胡宗宪说的速度正从北面开过来,但再接下去就一无所获了。
天气晴好,时而就会有一阵微风吹来,树上的花瓣纷纷扬扬地洒下,落了几个人一头一身。海瑞盯看着王用汲认真闭着眼辨别的表情,突然也想耍一次赖。
王用汲还在凝神辨别,就感觉到一股热气凑在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告诉自己:“听点火。”
王用汲猛然醒悟,能听到点火顺序就能猜出气缸个数,猜出气缸就能猜到车型,猜到车型就知道车重……还没等算完就觉得脸颊上一热,是被海瑞的唇蹭了过去。
王用汲心里猛地一跳,这下自己作弊不算,还被偷袭了。
只是谁都不会想到,一向做事一板一眼的海瑞,竟然还借着机会作了弊。
“六吨。”王用汲红着脸说。
几个人回头看过去,一辆大货车正越来越近,看车体和估测载重,果然是六吨。
接受了众人惊讶佩服的眼神,王用汲还是红着脸承认,是海哥提醒的。
“那七哥得背海哥还是王哥?”黄锦认真地问。
朱七全身一抖,要他背上小王就得看那个木头桩子黑脸,可是要他背上这个黑脸的木头桩子,还不如背上师傅。
柱嫂和黄锦还想起哄,国道上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轮胎抓地声音,接着是嘭的一声液压制动,刚刚那辆大车停在路上。
几个人来不及打闹,一起奔了上去,大柱腿脚还没完全恢复,但架不住年轻好事,听到动静也赶紧一瘸一拐地奔跳上去,路过胡宗宪时还按在他肩膀借了一下力。
胡宗宪没像以往那样笑着大骂,只是带着微不可见的忧虑叹了一口气。
国道上是一场追尾车祸,被追的小车看起来似曾相识,被后面刚刚猜中吨位的大车撞得滑到了路基边缘。朱七摸着下巴咂摸,要不是小车的的轮胎和制动系统靠谱到离谱,这会恐怕已经滚到坡下去了。
小车里的司机一脸生无可恋地从车里走出来,接着后座也走下来一个人。王用汲眼睛一亮。
“小冯?朱老板?”
还没来得及寒暄,刚刚肇事的大车司机也一瘸一拐地从大车上爬了下来,看起来和大柱的姿势相映成趣,几个人又有点想笑。
但王用汲很快笑不出来了。
那是几个月前出事的司机大哥,刘二。
司机大哥还没看到王用汲,只顾忙着去看被撞出去的小车。
“这么大距离你怎么追上的?”小冯忿忿地问,“我又没有急刹,你怎么能冲着我就过来了!幸亏人没出事,不然……”
司机大哥慌得手足无措,只是翻来覆去地问:“……多少钱?得赔多少钱?”
王用汲心里叹了一口气。
小冯开的那辆车,不说整车的钱,就是一个轮胎,都要他半年的收入了。
小冯看着司机大哥一瘸一拐的为难样子,也不好再暴躁地训斥,只能看了一眼自己瘪进去的车屁股,没好气地说:“走保险吧。”
大车司机明显更慌张了,海瑞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瞥了大车一眼,对着司机问:“你改装过?”
司机讷讷地说不出话,过一会才勉强抬起头来对着小冯笑,可是看起来却像在哭:“我这条腿出过事,刹车踩不动,就改了一下……这龟孙没改好,还是踩不动……不走保险的话,得赔多少?”
“你踩不动刹车还敢开大车?!”小冯不敢相信地问,恨不得现在就报警让他吊销驾照。今天要不是自己刹车够给力,他和老板的命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司机仍然是一副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王用汲终于忍不住向前了一步,深吸一口气,叫道:“刘哥,你没事了?”
司机大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王用汲,下意识就想躲,最后还是尴尬地打了招呼:“你怎么也在?”
小冯一愣:“你们认识?”
……
最终朱老板没要司机大哥赔偿。王用汲想说什么感谢,却终究开不了口。
王用汲直到这时才知道,司机大哥那天捡回一条命,却还是受了重伤,用来踩下刹车和油门的腿,已经再也用不上力气。
腿没了力气,就再也不能在车队里开车,定期的体检规矩还是王用汲在家里管理时定下的。所以司机大哥出了院就离开了家里的车队,听人说有一个平台可以单人带车加入,接单拉货,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于是大哥索性换了东家,打算再赚点钱。
“改装车太危险,你不要再开了。”王用汲空洞地劝了两句,忽然心底又冒出了那个可怕的声音:“……你花的钱,全都是这些司机赚来的!”
他可以不痛不痒说两句冠冕堂皇的话,可是不让司机大哥开车,就是断了人家的活路。
王用汲突然觉得自己的腿也同样没了力气,险些站立不稳。
一只手稳稳地扶在王用汲的后腰上,让他站得直了些。
“留着身体留着命,才有钱赚。”海瑞扶着王用汲的后腰,冷淡生硬地对司机说,“彻底恢复之前,不能再开车,更不能再开改装车了。否则,我会举报。”
本来高高兴兴看热闹的大柱现在低落了下来。他的脚伤还没完全好,但是他亲眼看到了另一个有脚伤的人,险些酿成大祸。现在海瑞还在替他开车,媳妇也跑得更累了,但如果自己一直不康复,也总不能把担子压在别人身上。
胡宗宪站在大柱身后,轻轻踢了他一脚。
“别多想,好好养,别让那小子举报你。”
“笑话!”朱七不忿地瞪了胡宗宪一眼,“他敢举报我徒弟,我就举报他师傅!”
于是朱七被踢了两脚。
海瑞没告诉王用汲,那天他看到大车的车辙就猜到了大车被改装过。所以第二天去还手机时,也顺便留下一些钱给司机大哥的家人。海瑞见过太多这样的伤者,就算活下来,恐怕也没办法再继续开车上路。但他没想到,这人还真敢拖着伤腿,再次开着改装车上路。
几个人瞄着海瑞仍然揽着王用汲的手,心照不宣地使眼色。尽管海瑞一向这么冷面黑脸,但今天明明就带了点敌意,几个人看得出,也不敢说出来。
当然这些王用汲都不知道,他不忍心去看大哥的眼睛。好在后腰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就像每一次觉得无望的时候,他总会在那里,给自己带来走下去的力量。
王用汲站得更直了一些,一个想法在心里渐渐萌生出来。
朱老板还有事赶着要去,然而郊区打不到车,等人来接未免太久。王用汲反应很快:“我们把你送去能打车的地方。”
小冯盯着王用汲身后这只位置不太对劲的手,撇了撇嘴还是没说话。他已经有几年没见过这两个大车司机,当初听钧哥说可能他们要做大生意,现在看起来,还不过是两个货车司机,而已。
朱老板对于意外重逢倒是很高兴,他后来又听过海瑞的名字,是在自己父亲那个集团的一次企业形象企划里。
自己的父亲一直对自己很不在意,也很不满意,因为自己在做的事,总是与父亲意愿相左。
唯一一次两个人没有针锋相对,还是因为他不经意看到了那个企划。企划里面说,集团在打造一个大物流平台,能让所有的司机有货来运,有钱来赚,甚至在行业内知名的司机也都被被董事长感召,愿意投身于这个平台。而上面配着的人像,就是海瑞的照片。
朱老板一边攀爬上大车一边想,父亲内心其实是有社会责任感的,是自己太年轻,看不出父亲的格局。
Chapter 52: 番外之 七夕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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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归笑,闹归闹,尽管大家兴高采烈地出门,回程时却还是有点垂头丧气。
朱七正开着车,手机就响了起来,黄锦自然地打开了免提让他接听。
“来给我当司机吧。”朱董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甚至前因后果也没交代。
朱七是老司机,就算他听到这句话吓得眼睛都直了,也仍然稳稳地把着方向盘,速度毫不受影响。
朱七想到电视上演过,一个人飞黄腾达,只需要贵人一句话。想不到今天自己竟然成了那种励志剧的主角。
朱七的思绪在空中飘了几秒,很快又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我……不行。”朱七犹豫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回绝了。
“怎么不行?”电话那边朱董的声音懒洋洋的,并不好奇,更像是质问。不等他回答,朱董又轻轻笑了一声:“媳妇也带来,我这边也能安排她的位置。”
黄锦和朱七对上了眼神,两个人看了一瞬,好像都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朱七对着电话摇了摇头,被黄锦戳了一把,这才想起来朱董看不见摇头。
“朱董,真,真对不住,我们俩……怕干不好,还是不去了。”
朱七擦了擦头上的汗。自从何支队被停职,他已经很久没去向大人物打点上贡承认错误,一着急连婉拒的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朱董似乎嗤笑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媳妇,我不能去。”朱七看着前面的路,遗憾地说。他一直梦想着得到大人物的赏识,可是不巧,每次他都没法卸下身上的担子飞奔过去。
“我知道。”黄锦温柔地看着他,“你想替大柱开车。”
朱老板第一次坐在大货车上。本能地有点紧张。尽管驾驶室很干净整洁,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污浊油腻,但对他来说,座椅还是太硬了。
好在两个司机都不陌生,甚至可以说还很有好感。
“还真是缘分,”朱老板笑眯眯地说,“以为萍水相逢,没想到在父亲的集团企划里还看到了海师傅。”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谁的……集团……企划?”王用汲不确信地问。他记得看过那个宣传片,几个人还拿海瑞打趣,说放了他的照片是不是想辟邪。
“是……”朱老板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暴露了什么,但这两个人让他觉得不需要防备,于是自然地接了下去,“朱董是我父亲。”
驾驶室里一阵静默。两个人都有点意外,但又觉得情理之中。
朱老板有点奇怪,上次见面时,两个人想尽办法想要拉一单生意,想不到听说了真正大老板时,却毫无动静了。
朱老板更加佩服了。他喜欢这样的人,不会攀关系,凭实力说话。但他总想帮他们做点什么,于是他问道:“听说父亲在找私人司机还没有着落,我想两位愿意的话……”
海瑞专心开车,王用汲也没有发出声音,驾驶室里异常安静,却不让人尴尬。
朱老板不介意地笑了笑:“我只是顺口问问,两位也不要为难。父亲要求高,听说找了几个人都不合心意,又要人靠得住,又要开得好,还得有头脑,现在这样的师傅很难遇到。”
这种要求听起来简单,但越简单,就越难得离谱。可是再离谱的条件,海瑞也一定能达到。王用汲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海瑞,明白朱老板的意图。
两个人都没接茬,朱老板也就不再提这回事,索性聊点别的。
“我和父亲也很久没见了,他的消息我都要听别人说才知道。”朱老板自顾自地说,“父亲那边一直在发展仓储物流的平台,这次听说一个驿站的项目做得不错,我想来和父亲谈谈。”
说到这里朱老板儒雅的脸上还露出几分羞涩,但很快又平复了。公司里处处是暗礁险滩,什么话都不敢多说,还好有这样两个人,听得懂,又不全懂,能让他放心地吐露心声。
“父亲太忙,最近很多子公司都在忙上市,”朱老板淡淡地笑了一笑,更像在自言自语,“……听说驿站业务的子公司也在准备上市材料。”
王用汲胸口翻涌起一阵恶心。原来这件事变成了项目,还做得不错,原来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海瑞好像什么也没听见,面无表情地开着大车,方向和速度都稳稳地,但王用汲能看到,海瑞的手正死死地抓着方向盘,连青筋都显了出来。
朱老板觉得气氛有点奇怪,明明上次见面很积极活跃的两个人,今天看起来有点冷淡。但他没空去想,他这次来有更重要的事,他想和父亲商量下,能不能暂缓驿站的上市。资本插手太多,他想做的事就总会被阻挠。
海瑞第一次开车时溜了号。朱老板提醒他要下车时,海瑞才赶紧踩下刹车,不好意思地拒绝朱老板请两个人吃饭的邀请。
回家的路并不远,但两个人都觉得这段路过于漫长,长到憋在心里的话都要憋不住了。然而真正到了家里,两个人却只是仰在沙发上,放空。
海瑞已经在这个平台开了将近一年的车。当时只是为了能给那些一时情急误入歧途的司机行个方便免于牢狱之灾,顺便也算是还了一半自己年少时许过的愿。
甚至最初得到朱董半真半假的邀请时海瑞还不太情愿,因为那并不算是真正地为他工作。
多年前他对着那个满不在乎地看着自己的朱校长,发狠许愿说要为他工作,那时的他是带着光环的神。
再次在海岛见面时,朱董仍然是像当年一样,目空一切,满不在乎,却仍然给大家带来希望。他说,可以出资帮两个人把驿站发展壮大。甚至他派来的人也十分靠谱地给出了切实可行的计划,这也是让两个人交出所有管理权力的直接原因。
一切都看起来越来越好。直到那个深冬的夜晚,王用汲莫名其妙被刺激得失控,海瑞才猛然发现,似乎心里的神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灵验。
如果他真的是神,那不会有不得不去和同类争抢资源而意外受伤的大柱,不会有那么多不得不透支健康和血汗的司机同行,还有不赚钱就轻飘飘就被撤点的驿站,乃至两个人在电脑中一笔笔算出的,所有人被所谓的“平台”无形剥削掉的金钱和时间……
一桩一件,一点一滴,那些好像和两个人没什么关系的事,慢慢却成了压在两个人心头的大山。
直到刚刚听到朱董的儿子说,倾注两人那么多心血的驿站要被拿去上市圈钱,海瑞觉得心口被堵住了一样,喘不上气来。越有钱的人会越有钱,不但如此,还把真正需要的人的资源都抢走。
很多年前王用汲对他说,开大车不该是坏事,现在看来是不是坏事,他们说的不算。更无奈的是,不像在路上遇到的每一次麻烦,这些无形的伤害看不见,摸不着,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找不到。
那本来是他从少年时就期望报答追随的人,然而当他终于可以靠近这尊神像时,才发现它的金身变得破败斑驳,曾经看到的光环,不过是因为还新鲜的时候镀上的金粉。
王用汲的手握住了他的,海瑞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拉过王用汲把头埋在他肩窝。
海瑞很少这么疲惫。
还好有王用汲,有个肩膀能靠一下。海瑞贪心地呼吸王用汲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心情平复了不少。他喜欢让王用汲靠在他的肩膀,也喜欢累到脱力时靠在王用汲的肩膀。两个人在,连办法都比以前多了一倍。这还是王用汲曾经对他说过的。
然而下一句话让他呼吸又停住了。
“海哥,我要回去一趟。”
海瑞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下意识把王用汲拢得更紧了点。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问他:“去干什么?”
王用汲沉默了一会。这个念头不是突然出现的,从被朱董讥讽到失控的那个晚上,就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在脑海中不断地飘荡,在和海瑞的计算中,在一次次出车的路上,慢慢成型。
“也不能做什么,”王用汲苦笑着说,“……他们比我们还难,我先想想办法,帮帮能帮的人。”
“……要多久?”海瑞紧紧抱着王用汲,不甘心地问。说到“他们”,他还有点气。那天晚上王用汲说:“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的时候,他就有点气,自己竟然变成了王用汲嘴里的“也”,他复习语文的时候就明白,那代表并列,代表自己不是唯一,甚至强调的级别都比人家低。
“三个月……到半年。”王用汲没注意到海瑞的醋意,只是自顾自地说。
海瑞眼睛变得有点红,看起来甚至有点凶。
王用汲心里一跳。他也不想离开这么久,可是有些事,没有三个月见不到结果,甚至还需要更久。
海瑞心里空落落的。但心底微微发酸的同时,又有些充盈。王用汲的心结终究还得他自己解开,用他自己的方式。就算是那么多的心血都被掠夺,就算是这段时间经历了越来越无望的打击,王用汲还在想着能做一分是一分,尽最大的努力去实现他们从没宣之于口的愿望,让两个人之间天然的沟壑越填越平。
“哥舍不得。”海瑞又把头埋在他肩膀,胳膊箍得更紧了,像要把王用汲的骨头都揉碎。
王用汲心疼得无法言说。他又哪里舍得了?但他应该更坦然地站在海瑞身边,而不是坐等着他的宽恕。
海瑞从心底感到一阵热意,渐渐扩散到全身,最终把怀里的王用汲也变得热烘烘的。每次分别都不舍得,但每次分别都是为了和对方离得更近。当然不舍得的时候,还得离得再近一点。
几个人送王用汲走的时候,海瑞的眼睛还有点红,瞳色也比之前更深了。
“给你家老爷子带好!”胡宗宪没意思地说。他们那个年代,来车站送人的时候要大包小包才显得隆重,然而现在的年轻人,连个背包都没有。王用汲只是随随便便把证件揣在口袋里,和大家摆摆手,冷不防被海瑞猛地拉了过去,紧紧拥在怀里。
朱七和大柱柱嫂看天,看地,看空气,总之只能各自看向不同的方向。
胡宗宪撇了撇嘴翻个白眼。他没什么不好意思看的。他当过兵,送战友退伍的时候大家都抱得这么紧。但战友退伍可不会这样大庭广众地就……亲上了?
胡宗宪一脚踹向海瑞。
海瑞吃了一下痛,却还是紧紧抱着王用汲不肯松手。
“三个月还没回来的话,哥就开车去抢人。”海瑞恶狠狠地说,根本不避忌身边还有旁人。
朱七和大柱柱嫂又各自换了一个方向继续看。
等海瑞终于被胡宗宪扒下来,王用汲的火车已经快停止检票了。
“让他回去也好,”胡宗宪坐在海瑞的车上幽幽地说,“我看他一直不太对劲。”
海瑞没说话。王用汲为什么回去他最清楚,为了解开他自己的心结,更为了更坦然地和自己在一起。
而海瑞也有自己的事。
很快就要考试了。那些缠着王老师讲题的深夜,都已经融在他的脑海里,虽然谈不上多精通,但所有见过的,学过的,都像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肌肤一样,烙在记忆中。甚至随便一次刹车,海瑞都会快速地计算发动机制动和刹车片制动各自占据的做功比例。
海瑞轻轻地笑。王用汲刚和自己搭班开车时总会不自觉地模仿自己,他虽然不太在意,但也都看在眼中。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竟然开始模仿王用汲的习惯了,会计算,会思考。
胡宗宪又翻了个白眼。刚刚还眼睛红的像哭过,现在又笑,这个像个木头一样的徒弟,现在看起来像个神经病。
Chapter 53: 番外之 七夕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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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柱发现了一个秘密——在海瑞某次帮他出车之后,他在自己的车上捡到了一套考题。
肯定不是自己的,自己能把字认全都很吃力,但那本书上都是歪歪扭扭的洋文。
柱嫂见过的比他多,看到这本考题就沉默了。
她说,海哥在想王哥。
大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想媳妇的时候,会去跑车,多赚钱,赚多了,就能给媳妇更好的生活。
虽然因为想赚钱受了伤,反倒让媳妇更累了。但无论怎样,大柱都不能相信,想对方了会去做题,那会让本来就低落的心情雪上加霜。
但柱嫂很笃定,别说海哥,就算是自己跟王哥跑了几班车之后,也忍不住想看看书,学学不懂的知识——从王用汲那里听来的各种知识和故事,像是有神奇的魔力,让人向往。
再后来,柱嫂终于拐弯抹角地打听出来,海哥在准备考试。
胡宗宪来看大柱的时候听他们说起来,不由得两只眼睛都瞪得一样大:“那小子要去考试?考大学?”
几个人都沉默了。大家都是做体力活的人,就算有那个心气,也没那个实力。更别说海瑞已经开了十多年的车,看过的纸还没有一本课本厚。
就算和王用汲在一起被影响到,也绝不可能半路出家去考学。
朱七也不能相信,唯一相信的却是黄锦。她和老师学生们相处得最多,也最能看得出谁会真心要学习。
大家心照不宣,也并没有互相通气,但朱七把大柱所有的运单都接了过来,不让海瑞再插手。
“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别耽误大柱的单子。”朱七扭扭捏捏地说。
海瑞皱了皱眉头,不在意地看向朱七的腰。李时珍说过,朱七的腰反而是最不好的那个。虽然现在看起来毫无苗头,然而一旦发作,就会像胡宗宪那样,被腰痛折磨半生。
“看什么看!”朱七有点火了,本来就因为李时珍不负责任的论断而郁闷,还被海瑞怀疑鄙视了。
海瑞还想说什么,大柱先开口了。
“这车跟着我……委屈它了。”大柱局促地说,“我和媳妇开一台足足够够的,再养一台可就……所以我不开了,打算卖了。”
朱七不说话了。
就算他和海瑞都在帮忙,这车空着的时间也不少。空养一台车的成本每个人都明白,但朱七还是不甘心。自己带出来的徒弟,能托一把还是要托一把。
“大不了我和海瑞轮着来,它不能闲着。”朱七气哼哼地妥协。刚刚还想把海瑞摘出去,大柱这么一说自己还得找补一下。
“海哥也忙……”大柱更不好意思了。自从王哥回老家,海瑞的脸上就没露出过笑模样,而且海哥还要考试,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公开的秘密。
大柱还在和朱七拉扯,海瑞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柱嫂说他想王用汲了,他的确想了。
从前不认识王用汲的时候,生活简单直接,有大车,有师傅,他也从来不需要对谁负责。后来遇到了王用汲,生活的圈子悄悄变大了,身边的人都变得越来越重要,但不管谁遇到了麻烦,也都能一步步地解决掉。
但现在他一个人有点累。大柱的问题已经让几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捉襟见肘,别说被李时珍判为下一位潜在伤者的朱七也要掺和进来。
要是他在就好了。
海瑞拨通了王用汲的号码。
“海哥?”王用汲有点紧张。大白天的海瑞从来不会打给自己。两个人昨晚还视频聊天,他还笑话海瑞为了一道算不明白的题把短发抓得像鸟窝,然而还不到二十个小时 ,海瑞却拨来了电话。
“哥想你了。”
王用汲正在工地上和人聊天,喧闹中勉强听到了四个字。
这四个字被海瑞说得平平淡淡,连起伏都没有,但就是能让王用汲的心一下子揪起来,连周围的喧闹都听不到了。
“需要我做什么?”王用汲对着聊天的人用眼神示意先离开,自己找了个安静些的地角。
“忙你的,别挂电话,让哥靠一会。”海瑞坐在沙发上,把手机紧紧地扣在耳边,王用汲紧张而小心的呼吸声沿着听筒传过来,好像正靠在自己肩膀上。
王用汲脸上一红,明明隔着八百公里,海瑞说得就像随时能把他扯在身边一样,可气的是自己还真觉得海瑞就靠在自己身边,因为耳中传来的就是海瑞深重的呼吸声,近得像贴在自己的脸上。
刚刚被王用汲质问得回答都答不出工头,现在远远地看到小王总手忙脚乱,满脸通红,脸上还带着无奈又关切的神色。看来一时半会是不能继续来责问自己了,工头连忙趁机重新把刚刚的数字重算一遍。
还没等算明白,小王总已经又拿着手机走来,告诉自己刚刚施工图少加了一台车的通道,虽然仍然是满脸通红,却也一点没含糊。
王用汲脸红倒不是因为海瑞说要靠着自己,而是自己正在忙的时候事无巨细地让海瑞旁听,一时还有点不好意思。
“两台车轮转,已经足够了吧?”工头不确信地问,王用汲要他搭建一处有规模的修车检车流水线场地,然而又嫌自己设计得太小。
“得多一台车位和车道,不然机动位不够。”王用汲抓过一张纸给工头画图,干脆就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
工头看王用汲脸红得别扭,掏出了口袋里的耳机:“要不你用这个耳机?手机贴脸太烫。”
“不用,我……我不习惯……”王用汲结结巴巴地说。
海瑞心里猛地一跳。他的听力太好,就算对面是在工地那种噪音轰鸣的地方,也能清晰地听到王用汲的呼吸声,甚至能听到隐约的笔尖触纸的沙沙声,所以很容易就猜到王用汲把手机夹在肩膀上。然而从别人口中听到手机贴脸,海瑞一瞬间竟然有点恍惚。
“这个地方加地沟,里面就没地方了,会把设备堵住吧?”工头不赞同地问。
王用汲愣了一愣。工头说得对,这种车位他和海瑞可以小心些通过,但是对于更多的人来说,又费时又费力,很容易在捉襟见肘的地方磕磕碰碰。
“只能放两台车。”工头暗暗地得意。自己这么多年的经验,怎么样都比一个看起来是读书人的小老板强得多。
却看见小王总肩上夹着手机,突然眼睛一亮,又低低地笑了一下。
海瑞说,机动位不需要做地沟,能流动起来修车检车就可以,要是真的没地方,就把墙砸了。
“把围墙打开,放在这里,不加地沟。”王用汲重新画了一张,指给工头看。
工头挠着头走了。虽然仍然半信半疑,但这张新图看起来无可指摘。
王用汲现在终于空出手来捧住手机。本来是海瑞找他想松口气,想不到倒是帮自己解决一个难题。虽然匪夷所思,但是海瑞的确仅凭想象就给他提了一个简单却有用的建议。
王用汲想道谢,又觉得实在矫情,静静地听了一会对方的呼吸,才低笑着说了一句:“等我回去,请你吃饭。”
“那哥得多吃点。”海瑞仍然是毫无起伏的语气。然而就这么正经的语气,两个人却心知肚明里面不正经的内容。王用汲呼吸一紧,忿忿地瞪了一眼手机挂了电话。
海瑞也不好意思地一笑,虽然打给王用汲时还很疲惫,但随口说了几句话,就莫名其妙地充满了电。
而且就在给王用汲提了建议后,海瑞突然想到,机动位没必要搞那么正式,大柱那里也没必要搞得鸡飞狗跳。他们现在人不多,但是车多。
有车,就总有吃饭的家伙。
于是几个人在小饭馆里吃饭时,海瑞就对大柱说:“别卖车,带新人。”
“你说……让他带新人?”朱七瞪大了眼睛,第一个反对。“他自己都还有伤,怎么带?”
“轮着带。”海瑞不理朱七的反对,看向大柱:”你那几个小兄弟里面,有谁还没车的,叫他来开,你和老胡来带。我和七哥有空了就给你们替手。”
“没大没小的!”胡宗宪气得踢了海瑞一脚。很久没叫师傅不说,现在竟然就光明正大地叫老胡,连磕绊都不打。自从王用汲走了,还没见他这么嚣张过。
但胡宗宪也很欣慰,总算不用一直陪着病号,他太想念回到驾驶室的时光了。
“还有七哥……别开太多。”海瑞犹豫了一下,还是别别扭扭地说。
胡宗宪觉得有点牙疼。这小子竟然还会别别扭扭关心别人了。
但朱七很火,海瑞这样一说,就好像自己真的不中用了一样。自己最近状态好得不得了,别说带人,就算是再给他一堆活,他也干得了。
“别管我!你能带人吗?除了小王你带过谁?”朱七不忿地吼他。
朱七说完周围一阵尴尬的沉默。海瑞本来最近就气不顺,他却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想到海瑞好像没生气,反倒微微脸红了一下,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我能带。”
大柱知道,海哥的主意,往往听起来不靠谱,但做起来最靠谱。
只要车还在,人还在,没有什么坎过不去。大柱敲敲自己的腿。他的腿已经快好了,之所以恢复得这么慢,是因为他真的老老实实听李时珍的要求,一切都慢慢来,不着急。现在他同样老老实实听海瑞的话,不开车,只带人,一样把大车用得更有效率,比起前几个月捉襟见肘的情况好了很多,大柱满足地给媳妇买了一个按摩垫。
只是海瑞说自己可以带人,却没人真的敢让他带人,毕竟没人有王用汲那样的好脾气。再说大柱知道,不该耽误海哥时间。
他自己已经没有了读书学习的机会,就更不能把这个机会从海瑞身边夺走。
考试的日子就快到了,高翰文又打来了电话。
”海师傅!“高翰文很兴奋,但海瑞有点不高兴。王用汲刚刚在视频里说要看看他,就被小高打断了。
“有事吗?”海瑞冷淡地问。
小高完全感觉不到海瑞冷淡的应答,仍然兴致勃勃地给海瑞展示蓝图。
“海师傅,我们和那家仓储集团签了长期合同……就是去年去看过库房那家,”高翰文勉强压着嘴角,希望自己听起来冷静些。
“他们的仓储系统已经整改过,完全符合我们的要求,又给了我们很优惠的大包价格……”
小高还在絮叨,海瑞无奈地把手机拿得远了些。
“需要我做什么?”海瑞打断小高,淡淡地问。
“……”小高顿住了,他自己也忘了本来要找海瑞做什么,想了一会才续上思路。
“我本来想问你和王师傅,还有齐师傅来运送药物,但是那家集团说他们有自己的物流公司,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你们就在那里!这可太巧了!我们又可以继续合作了!”
海瑞突然警觉地直起身体:“你说很优惠的价格?运费是多少?”
小高疑惑地停了下。这是商业机密,他不能说。
海瑞叹口气报了个数字,低沉地问他:“高于这个数字,还是低于这个数字?”
小高不在意地笑了:“比你说的便宜得多!不过你放心,他们家有几个子公司很快要上市了,补贴过来不会亏的!他家的大老板朱董这次亲自来监督签约,还是我来接待的……”小高莫名有些羞涩,他工作勤勤恳恳,这么多年也没能被提拔,然而不小心见过朱董一次,竟然借着东风又得到了晋升,说起来还沾了海瑞和王用汲的光。
“万一不上市不就亏了?”海瑞冷笑着说。
“怎么可能?”小高在电话另一边睁大眼睛,“老沈就是这一行的,这家集团的财务情况老沈都打听过,完全没问题,子公司的历史沿革材料和知识产权肯定也都没问题,你不懂……”
小高赶紧捂住了嘴。他没有看不起海瑞,但隔行如隔山,他说这么多海瑞都不可能听懂。
“反正我和赵总也谈过了,以后我们的药品运输就拜托你们了!”小高仍然兴奋地说。
他和赵贞吉口头上达成了协议,有运单的话,尽量派给海瑞和齐大柱,算是作为朋友能带给他们的一点点帮助。
“……谢谢。”海瑞沉默了一会回答。
小高受宠若惊,一向冷冰冰的海师傅竟然亲口对自己说谢谢,简直不是他能享受到的待遇。
“客,客气什么……还没对你道歉,上次在车上不小心……”小高还想为车上拿错的东西道歉,海瑞已经把电话挂了。
自己被道谢了不说,还不需要道歉,小高的心情变得更好了。
挂掉小高的电话,与王用汲断掉的视频终于续了起来。
“是高瀚文。”海瑞简短地说。
“有新的运单吗?”王用汲一边笑眯眯地问,一边低头整理手中的工程图表。自己在做的事进度比想象中要快,他想,也许能早点回去给海瑞一个惊喜。
“他来道歉。”海瑞看着手机里没空看向自己的王用汲,突然有点想使坏。
“道什么歉?”王用汲把手里的材料都分门别类地收好,这才有空看向海瑞。
手机里没有海瑞的脸,但是有一整屏的星空夜色,还传来叮叮咚咚的八音盒声音。
“海哥?”王用汲有些奇怪地晃晃手机,确信它没有坏掉,“这是什么?”
“小高说,上次错拿了我们的东西,特地来道歉。”海瑞的声音听起来离手机不远,但压得很低,王用汲的脸腾地红了。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还突然来就这么尴尬的事道歉,王用汲羞耻中又觉得,还真是小高能做出来的事。
“该原谅他吗?”海瑞正经地问。
王用汲尴尬得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只能瞪着手机里的夜空画面,狠狠地呼出一口气,怒道:”你自己定。“
“润莲……”海瑞低低的声音又响起来,”那哥自己决定了。“
王用汲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明明是自己要看海瑞,然而被两三句话就噎到脸红心跳,又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Chapter 54: 番外之七夕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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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高打的招呼,相关的运单真的多了起来。大柱的腿伤已经完全好了,无论是自己开还是带新人,都干得热火朝天。虽然收入没变更多,但有钱赚就是好事。
海瑞的考试近在眼前,却还是坚持自己送货。好在大柱这边不需要再分散精力,海瑞的时间就多了很多。
朱七却有点干不动了。不知为什么,最近总是觉得累。朱七暗暗地想着,可千万不能让黄锦看出来。
但最不可能看不出的,也只有黄锦。
朱董的电话就在这时又打了过来。这次他直接打给了黄锦。朱董见的人多,他知道看起来朱七是拿主意的人,可真正能影响朱七的,却是黄锦的枕边风。
黄锦正在炒饭,冷不丁接到电话吓了一跳。
“朱七干得不错?”朱董懒洋洋地问。
”朱董……“黄锦赶紧手忙脚乱地关掉火,专心接电话。
”七哥他……有点忙。“黄锦苦笑着说,”但是最近单子多,忙也有奔头。“
朱董悻悻地静了一会,又问:“他忙起来,你这边就得多照顾点。”
“我晓得。”黄锦感激地笑。这么大的老板亲自过问一个萍水相逢的老司机,黄锦还怪不好意思的。她和朱七过得不算富有,但很满足,虽然朱七现在很累,但两个人劲往一处使,累一点也不觉得难。
“您最近都好吧?”黄锦想起上次朱董在这里吃饭时说,自己胃口很挑,只有在黄锦这里吃得算顺口。只是那天遇到了王用汲,朱董气走了王哥之后,又哼哼哟哟说自己胃痛。
“不好。”朱董气哼哼地回答。自己的儿子好容易从远处来与自己和解,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让他生气的事。上市的准备已经万事俱备,然而儿子来了就劝自己再缓缓。
缓缓,就意味着每天都在损失数不清的钱。
缓缓,就意味着夜长梦多。何况那么多利益相关方,怎么可能因为他一句缓缓就急刹?
朱董心里冷笑,儿子不过是借着老子的资源做了点成绩而已,现在想来干涉自己的决策了,恐怕下一步就会接管,反天。
果然权力和资源面前,没有亲父子。
“朱七几点回来?晚上做点清淡的。”朱董说完挂了电话。
黄锦叹口气收起手机,继续开火炒这锅半生不熟的饭。朱董的风格她和朱七没领教几次,但很快就习惯了,比如问了话不等回答就挂电话,让她准备好的回答还没出口。
朱七才到家,就看到朱董已经满脸不耐烦地在桌前等着了。
“怎么这么晚?”朱董眼睛也不抬地问。
朱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连黄锦都从来不会抱怨他回家太晚。
“我……今天活多。”朱七陪着笑回答,连连给黄锦使眼色,毕竟他不知道朱董大晚上来等自己回家做什么。他今天很累,累到第一次在回程的路上停了车,歇歇脚。
“都没时间陪媳妇吃饭了?”朱董不满意地问,还是别过头看向车队的大院。“让你来给我开车,好像还委屈了你一样。”
朱七本来有些弓下的后背一瞬间又挺直了:“您还需要吗?”
大柱的伤好了,而他,的确有空来做轻松点的事了。
朱董仍然看着大院没有回头:“现在来还来得及,再晚就要被别人抢去了。”
朱七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我能,我能给您开车!”可惜他还是没能跳起来。腰上力气用不上,而自己终于能轻松些了。
朱董从来没有过自己的私人司机,他也不需要。更深层的原因是,他害怕。
自己的堂兄去游玩时被船夫掀进了水里,回来不久就病重去世。朱董就此留下了心理阴影。他怕一切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
直到遇到朱七。
他在不知名的大山里与老道长谈,他说,道家讲究无为,讲究顺应,可这不就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手上了吗?
老道说,善人无需多虑,人在世如同开车行船,你以为命运交付于司机舵手,又何尝不是你掌握了他们的命运,要他们跟着你的方向走呢?何况如若真是人在孤野,那即使付于他人之手,也是幸事。
朱董觉得实在太灵验了,他心里正想着船,老道就点了出来。
“我不坐船。”朱董傲慢地说。心里偷偷想着,如果真的这么灵验,那看看下山会遇到谁。
可巧,自己竟然没带钱,也忘了带手机。朱七的大车就在这时威风凛凛地出现了。朱董觉得邪门了,刚刚说到开车,就真的有了车。
当然朱董不会承认,他站在马路上,最可能遇到的也就是车。在朱董心里,这都是命运的指引。出现的这个人,也许就是老天指给自己的唯一可信的人。
朱董本来不打算请私人司机,这些年他变得越发多疑,谁与自己来往得多了,就不由自主想远离。别说私人司机,就连生活助理也已经换了四拨。
但朱董终究有点寂寞,年纪越大,换人时适应得越难受。想聊聊从前的事,也没人能接上话茬。于是在儿子建议自己聘一位长期私人司机时,朱董还是动了心,他想到了朱七。只不过对儿子说的时候,还是把要求说得很高。
让他去找吧,免得说我信不过他。朱董冷冷地想,边想边打了朱七的电话。
然而第一次打给朱七却没能奏效。朱董想不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朱七就这么浪费了。他堂堂一个董事长,又实在犯不着和一个司机多费口舌去劝他。
朱董这次出门视察物流业务,又到了朱七的地界。
朱董很想念朱七和黄锦。他们没读过多少书,但是善良,真诚,没有周围人的算计和狡诈。年纪大了,身边是该有两个贴心的人。
意外的是,朱七这次竟然痛快地答应了,朱董还很不是滋味,想好的话术都被浪费了。
“但空着的时候……我还是想拉两趟活……”朱七支支吾吾地说。
朱董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朱七一会,还是答应了。
有了朱七当司机,朱董满意得不得了。从他接手这个集团以来,就紧紧地绷着一根弦,谁也不可信,谁也不能信。但他遇到了朱七和黄锦。
原来世界上还真有能信的人。
朱七开车技术很高。朱董第一次坐在大车上就看得明白。所以现在有了他做私人司机,他在车上可以倒头就睡。睁开眼睛时,朱七也会恰好稳稳地停好了车。
而黄锦也会时不时做些小菜,等着朱七带他回去吃。吃饱了喝足了,黄锦会记得把自己来时乱七八糟的衣服和所有零碎都整理好,还把药片都给他按时间装在分格的小盒子里,嘱咐他按时吃药。唯一可惜的是,黄锦也像朱七一样,死死地守着小饭馆,不肯扔下家当来给自己做助理。
没出息。朱董的想法一闪而过。可惜,虽然可信,却不能一直给自己服务。
朱董没时间多想这些,几个子公司就要上市,他忙着四处路演,这也是他再次来找朱七的最大的原因——有朱七载着他,路途就没那么难熬,他可以放心地睡觉。
而且有朱七在,终于堵住了儿子一半的话,他有私人司机,不需要儿子再给物色。所以小朱老板来劝他晚点上市的机会就更少了。
真是清净。朱董想起不省心的儿子就心烦,干脆不想,转而看向朱七:“怎么还不生孩子?”
朱七吓了一跳。好在他开了这么多年车,手和脚都稳,所以小车在他脚下丝毫没受影响。
“得等等。”朱七不好意思地回答。事实上他一点也不着急,黄锦从小就过得苦,他才舍不得让黄锦这么早再吃上当妈的苦。“大家都不生,我也不着急,再玩两年。”朱七嘿嘿笑着说。
“你们都不生?”朱董不敢相信地问。他从前催儿子生孙子时,儿子就说,太太是有知识的人,不会那么早生,只有那些底层的人才喜欢生孩子。
朱七挠了挠头:“对,我师傅就不生,但他没有媳妇。”
朱董微微一笑:“我说年轻人。”
“大柱也不生,他媳妇也得开车,”朱七无所谓地说,“海瑞和小王也不可能生……啊不是……我们一年四季在外面,照顾不到,也不想让媳妇受那个罪。”
朱董不说话了,他觉得不生很对,因为儿子的确让人操心,越大越不听话;但又觉得不对,孙子就很招人喜爱,越大越有主意,像他。但他也很久没见孙子了。
已经到了初夏时节,雨水也越来越多。
雨水一多,戚继光也会忙起来。疏导交通,解决拥堵,更别说今年他还有了新的任务。这一年的高考,他要来负责全市的交通秩序。
小七也很气闷。最近它很难见到戚继光,下雨不能出门,就只能闷闷地趴在家里,和同样百无聊赖的谭纶大眼瞪小眼。
“带你出去玩!”谭纶再也忍受不了无聊的气氛,决定拉上小七去兜风。雨不算大,还可以打开车窗让小七透透气。
城市里拥堵得太厉害,谭纶想着,方向盘一打拐向郊区的方向。
郊区他很少来,地广人稀,不宽的国道上总是有时而就会出现的大货车。作为同道中人,谭纶知道这个大家伙的厉害,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但现在他躲不开了,他现在被两台大车一前一后夹在中间,雨下得大了起来,谭纶暗暗叫苦,这种情况只要前车一个急刹,自己就会挤入大车的屁股下,而后车跟得越来越近。
“怎么办?”谭纶漫无目的地问小七。自己和那么多大货车打过交道,想不到今天自己陷入到大车的危险圈里,躲都躲不开。
谭纶暗暗祈祷前面赶紧通畅起来,让自己能抓紧闪出去,然而天不遂人愿,不但没看到出路,前面的大车还刹车了。谭纶咬牙也跟着踩下刹车,期望身后的大车别亲上来。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身后响起,接着谭纶感到后背仿佛被一堵墙大力地推了一下。
谭纶脑中一片空白,这一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个完整的身体。偏偏他还是带着小七来的。
再睁开眼睛时,好像周围一切声音都没有了。面前是弹出来的安全气囊,谭纶抬起头茫然地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另一个世界。这样迷糊了一会,听见后座传来小七的呜呜声。
接着他听见有人拼命敲自己的车窗。窗外的人穿着警服,焦急地看向车里,大声叫着他:“醒醒!没事?”
听到第一声来自人类发出的声音,谭纶终于确定,自己还活着。
谭纶的眼泪差点飙出来。
他从来没这么想见到戚继光。身后本来在呜咽的小七听到了戚继光的声音,猛地蹿了起来,却被宠物安全带又拉了回去。
谭纶终于回过神来,打算开门下车,却被戚继光按住了。
“别乱动,检查下有没有伤!”
谭纶试着活动活动手脚,还好,都还是自己的。
他并没钻到前车的屁股下面,前面的大车在他踩下刹车的同时,突然加速开走了。自己算是捡了条命。
戚继光的眼睛迅速在他全身上下过了两个来回,根据经验来看,刚刚的撞击并没让谭纶受重伤。安全带和安全气囊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骨骼和内脏都没有受到撞击。
“没事就下车处理一下吧。”戚继光又扫了一眼小七,又走向后面的大车。
谭纶的眼泪憋回去了,现在又窝了一肚子火,每次在外面遇见这个人,他就公事公办得好像不认识,好歹自己还是专门为了帮他遛狗,然而就算刚刚遇险,戚继光也不会多说一句多余的话。
车撞得不算重,显然后车也尽了最大努力把车刹停。谭纶很恼火,冲过去质问为什么这么重的车还不保持车距。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司机连连致歉,声音都是哑的,眼中也布满了血丝。
尽管撞得厉害,但大车保险倒全都可以覆盖。钱上没什么纠结,处理起来也简单得多。戚继光在车前车后绕了一圈,看向大车司机:”疲劳驾驶了?“
大车司机羞愧地点点头:“我女儿过两天考试,我急着提前两天回家,想到时候能送她去考场。”
“你开大车送她?”谭纶不敢相信。
“我的车头上印着‘大运’,这不是希望她考得好点吗?“司机不好意思地笑。
谭纶无语,自己倒是真的被大运给撞了。
“你不能用这台车送她。”戚继光严肃地说。“考试路段内禁止超标货车通行,还是换个其他方式。”不知道为什么,谭纶觉得戚继光的声音有点颤。
司机垮下了脸:“我家离这里远着呢,从城东边到考场,要走过来五点就得出发……”
“城里安排了考试班车,你去学校问一下,总有办法来考场的。”戚继光的语气有点重。“要是真出了事,才会影响你女儿考试!”
事故都处理完,谭纶的车也被拖车拉走,只好和小七一起被戚继光拉回了交警队,等他下了班一起回家。
谭纶最近配合交警队对货运车辆做了几次安全稽查,最近改装载重的大车越来越多,要是刚刚那台也改过,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交代在路上了。谭纶仰在家里的沙发上,还在看着天花板发呆。
一杯茶放在谭纶手边,伴着戚继光轻松的声音:“压压惊。”
谭纶一直没放松下来的心弦突然绷不住了。刚刚在路上与大车司机对话时还没有这种劫后余生的后怕,现在全都涌了上来。
“要是刚才看我交代在那里,你怕不怕?”谭伦侧过头看谭纶的裤脚,问他。
“不怕。”戚继光声音很稳,但刚刚笔直的裤脚还是摆动了一下,坐到了沙发上。
他去车前叫醒谭纶时,压根就没反应过来那是谭纶的车——尽管他坐过很多次,但戚继光第一反应是,这个人真是命大,前面的车突然就加速开走了。
直到看到谭纶茫然的眼神,他才突然意识到,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是自己每天朝夕相处的朋友。戚继光处理过那么多次事故,见过更惨烈的现场,但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让他站在车门外时差点哭出来,而他又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因为这是他的工作。
还好是虚惊一场,还好失而复得。
结果是好的,就不怕。
戚继光不喜欢和人离得太近,腻腻歪歪的;谭纶也不喜欢,他觉得那样有点怪。但今天发生这么大的事,两个人都觉得,离得太远了,没安全感。
所以两个人把小七挤在中间。小七觉得太挤想跳出去,还是被两个人合力死死地扣在中间,动弹不得。
Chapter 55: 番外之七夕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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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的日子终于要到了。海瑞心里有点茫然。
在这之前他几乎没对自己做的事产生过茫然。所有的事都在他的轨道上,他只要沿着心里那条规则,稳稳地向前走就行。但这次,他好像看不到轨道了。
海瑞还记得报名那天,第一次握着鼠标,手指僵得不知道该怎么用力。最后是王用汲握着他的手,一步步点着鼠标完成的。最终提交的一刻,王用汲笑他,原来海哥的手也有不灵活的时候,结果就是被海瑞从背后箍在怀里,让他教给自己,怎样才算灵活。
现在他的手已经可以很轻松地控制鼠标了。王用汲不在的日子里,他也习惯了在电脑上戳戳点点写写画画,用起来虽然不像被王用汲握着那样自然,却也不会点错。
想到这里海瑞脸上一红,明明第二天就要考试,他的脑子里却疯狂在长草。想王用汲,想着开车,想着自己这一段认真准备的东西,想自己为什么会来考试,就是没办法想考试本身。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考试。
“润莲……”海瑞勉强平静下来,打给王用汲。
“海哥,”王用汲看得出海瑞在紧张,于是温和地叫了他几声,“我这几天失眠,你先把证件和其他东西准备好,睡着之前给我唱首歌吧。”
海岛上的民歌王用汲在海瑞这里早就听了个七七八八。海瑞温柔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时,王用汲迷迷糊糊地也跟着唱了两句,仍然有些跑调,海瑞心里暗暗地笑,纷乱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年少时打算放弃考学前,他也听到过这些歌声,现在再唱起来,就像断掉的一条轨道,又重新接了起来。
耳边响起王用汲轻微的呼噜声,海瑞突然也觉得踏实而满足,于是他轻轻亲了一下手机,下一刻就睡熟了。
听说考场的路段大车限行,所以海瑞干脆开着小车去考试。当初王老板把它留给王用汲,当天晚上就被他转手送给了海瑞。
王用汲说,你送我一台,我也送你一台,虽然大换小不划算,你就吃点亏吧。
海瑞吻着他的头发认真地说,哥都没许过愿,就能得到小车,比你划算。
王用汲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虽然知道他并没在开玩笑,但怎么听都觉得自己的确吃了亏。
那个晚上两人一遍遍亲吻对方的身体。海瑞想,他小时候一定做过什么好事,所以上天让他遇到王用汲,让他陪着自己走过一段又一段路,甚至最近这段艰难而孤独的路,还有他的小车陪着自己。
海瑞暗暗地给自己鼓了一下劲。王用汲不在,可是他的车就在自己手里,里面仿佛还有他的气息。
快开到考场附近时,海瑞晃了一下神,他看到戚继光正在路口指挥交通,身边两三个学生和家长模样的人,正焦急地说着什么。
海瑞好奇停了车。戚继光见到海瑞,眼前立刻发亮,这时候出现的海瑞,简直是救星。
“能不能帮忙送个考生?”戚继光前后看了看,急切地拉过一个女孩说:“她父亲也是开大车的,走错了路现在不能进入考试路段,班车又没赶上,现在调配的出租车也没有空余。”
“考场在哪里?”海瑞皱了一下眉头问。
“在城西……”女孩还没说完,突然身边又围上了两三个学生。“能不能送送我们?我们都没赶上/走错了考场……”
戚继光有点犯愁,他刚刚才了解到三个人是不同的考场,东南西北几乎占得全了,他本打算要谭纶开车过来帮忙,但显然不如现成的海瑞效率更高。而且他作为一个大车司机却没开大车,说明今天没有要紧的事。
海瑞的脸色有点冷,学生们不由得都有点害怕。
海瑞并没生气,他只是在飞快地计算,怎样能赶得回来。自己为了做万全的准备,提前一个小时到了考场,没想到遇到的是令他为难却又无法拒绝的要求。把几个考生送到考场他有足够的把握,但自己能不能赶得回来考试,就不好说了。而这些人压根也看不出,这个黑脸司机竟然也是一个考生。
“戚支队,还得你来帮忙。”海瑞想了足足三分钟,才说出话来。听起来就是婉拒,几个学生期待的眼神又黯淡了几分。
戚继光理解地点点头,这种忙不好帮,还有风险,于是他打算打电话给谭纶,却被海瑞叫住了。
“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请警车帮忙开路,还有几个路段我要逆行,通过时间大概是X点X分……请帮忙疏导一下。”
戚继光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全都听下来之后,眼睛都直了。他自己会指挥交通,但三分钟就把路线规划这么完美的,他还没见过。
“你的车牌临时登记一下,作为志愿者,等到考试开始,志愿者服务自动结束。”戚继光感激地说,接着冲几个学生一挥手。
“上车!”
学生们欢呼一声,叽叽喳喳地钻进了海瑞的小车。
海瑞从没在城市的马路上把小车开出这种速度来,前面是警车和呼啸而过的车流,车内是几个才刚熟悉起来的学生在聊天。有的说,终于可以放松了,有的说,自己还是很紧张,考完之后,是不是还有很多困难呢?还有的说,完了,我昨晚看过的内容忘了。
海瑞没说话,他对于考试的内容并不紧张,王用汲告诉他,你学到了什么,写上去就是了。你站到考场的时候就已经赢了。世界那么多未解之谜,要一辈子慢慢去找答案,考卷上的未解之谜,以后也有的是办法解开。
但是有些谜题,他还在等答案。
最后送到的是女生的考场。离考试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女生感激地冲他鞠了一躬,送给他几颗手折的星星。
“谢谢叔叔,我没什么能送给你的,这是我的答案星星,有不会的问题就拆掉一个,里面一定有答案的。祝你一切都顺利!”
海瑞勉强微笑了一下,希望这个笑脸没吓到她。
还有十九分钟,赶回考场有点困难,海瑞微微闭上眼睛。刚刚让戚继光帮忙警车开路已经很不好意思,他不能再为自己动用特权了。
海瑞叹口气打开了一个星星。里面写着 “换一个方向”。
海瑞苦笑一声,换一个方向,会去到哪里呢?这种糊弄小孩子的玩意,他竟然相信了。但海瑞还是启动了汽车,没到最后一刻,总得试试。
刚刚启动,就接到了车上戚继光留下的对讲机的声音。
“志愿者车号XXXXX,附近有走错考场的学生,请帮忙送至XX考场,请从XX路段经过,志愿者车辆可逆行。”
海瑞猛地精神过来,那是他自己的考场。
海瑞接上了最后一名学生,一路飞快地开过了他走过的最长的逆行路段。车上的考生本来还在因为担心迟到而飙泪,现在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等赶到考场的时候,眼泪早就干在了脸上。
海瑞匆忙下了车奔进考场,却被工作人员拦了下来:“家长不能进入考场。”
海瑞红着脸掏出了准考证和身份证。
考试开始的时候,王用汲的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您名下XXX小型汽车于XX时XX分停靠于禁停路段,扣2分,罚款XX元。”
王用汲无声地笑。从他有车以来,还是第一次收到罚单。
三天的考试很快过去,三个月的离别也很快就要过去,海瑞脑子里空了一阵,重新拿起了日历。
为了这三天,他准备了很久,为了这三个月,他也准备了同样久的时间。
而他的所有努力,也快出成绩了。
和王用汲约定的三个月期限马上就到,其实不管王用汲有没有主动回来,他都必须亲自去接。
他记得和王用汲第一次见面时,王用汲就坚定地选择了自己的大车。
不得不分开一年后,又是王用汲坚定地奔来自己的方向。
再之后,在任何面对选择的时候,王用汲都坚定地奔向自己。王用汲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他海瑞不会什么都不做。
他得堂堂正正地站在王用汲家门前,对他说,以后哥跟着你一起。
海瑞检查完所有的仪表盘打算出发时,却接到了朱七的电话。
“能不能,替我出一趟车……”朱七艰难地问,海瑞听得出,他的声音有点发颤。
“你怎么了?”海瑞立刻解开安全带,紧张地问。一向咋咋呼呼最能吹牛的朱七,绝不可能轻易请自己帮忙出车。
“我……”朱七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我今天不舒服,但有个很急的活,只有你能帮哥这个忙……”
“在哪?”海瑞已经奔到了自己的小车里,把手机声音调成了外放。
海瑞开到目的地的时候,才发现,朱七的身边没有大车,只有一台看起来低调而昂贵的小车。朱七一手扶着腰,额头上全都是豆大的汗珠,还强撑着让海瑞上车。
“帮哥去接一下朱董,然后送到地方,哥今天怕踩不下油门。”
海瑞突然反应过来,朱七在给朱董开车。王用汲对他说他要回家的那天,小朱老板也说,在找人给朱董开车。原来最终找到了朱七。
“去做什么?”海瑞压着火气问。
“好像是什么很大的业务……”朱七喘着粗气,压低声音说,“别人我信不过,只有你开才行。”
“先去医院。”海瑞不容反驳地说。
“别,别,”朱七强撑着笑,“就是闪了一下,我没事,别耽误了朱董的正事。”
”你去后面躺着。“海瑞不由分说把朱七架起来塞进后座。接着又迅速坐回驾驶座,仔细检查仪表盘和控制杆。
”给老胡打电话,让他去医院接你。“海瑞仍然冷淡地说。他心情不太好,今天他准备好了一切要去接王用汲,然而还没出发就被朱七绊住了。
”你必须得帮帮忙,听说朱董在忙什么上市的事,耽误了不好……就这一天,你帮哥,哥都记着。”朱七陪着笑说。海瑞先顾自己他很感动,但耽误了朱董就不好了。
”……好。“海瑞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了一声。
朱七终于松了口气。一放心,后腰上钻心的疼痛就立刻传了过来。朱七在海瑞面前不用忍着,于是放肆地躺在后座上哼哼哟哟停不下来。
朱七已经给朱董打了电话,因此看到驾驶座上的海瑞,朱董也并没觉得意外。
“朱七生病了?”朱董皱眉问。明明每天看起来都壮得像头牛的人,却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生病。朱董有点不高兴。子公司的上市申请昨天刚被打回来,害得他本来应该去海岛庆祝的行程都不得不换掉。而今天他就要去找几个相关方沟通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
“七哥受伤了。”海瑞冷冷地回答,“今天我替他。”
朱董又皱了皱眉头,没再说什么。朱七对他讲过,这个师弟开车好,人也靠谱,就是不通人情,跟谁都没个笑脸。
朱董在总部开了一上午的会,海瑞就在车里等了整整一上午。朱七说,就这一天,帮帮忙。所以一上午也不算难熬。
朱董又在总部发了一下午的脾气,有人给朱七通气,说朱董不高兴,要他想办法让朱董平息下。朱七躺在病床上苦笑着想,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平息朱董。
想来想去朱七还是给海瑞打了电话,尽管他也没抱什么指望。
“……别总臭着脸,晚上带着朱董开车从风景好的路走一走。今天的活干完了哥请你。”朱七没什么信心地说。
海瑞半天没回过神来,他还在想着朱七说的前半段话。朱七说,朱董心情不好,有人说几个子公司上市都被打回调查,听说有人举报。这么大的事,不指望你帮忙安抚,但你不能往枪口上撞。
等朱董从总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海瑞在车里等了一整天。或者说,他其实等了三个月。所以朱董上车的时候,海瑞反常地没有直接启动,而是先问了一句:“去哪儿?”
“去下地狱!”朱董没好气地暴喝一声,随即想起来,面前的不是能让他随心所欲的朱七,而是那个黑脸海瑞。
朱董更憋闷了。在朱七面前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爆粗口骂脏话,把所有的阴暗情绪都发泄出来,然而面对这个半生不熟的人,还是得维护形象。
“好。”海瑞静静地答了一声启动汽车。
朱董更生气了,竟然还真的顺着他的话茬答了一声好。现在朱董没空多理他,窗外的霓虹灯闪亮璀璨,但在朱董眼中不过是带着颜色的光圈一闪而过,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究竟是谁在做局?竟然分别攻击了两个子公司,而且精准地戳到了死穴。
朱董闭上眼打算养养神。海瑞开得很稳,比朱七还稳。所以他完全没什么预兆地睡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连路灯都没有。
“这是哪?你开到哪里了?”朱董惊愕地问。
海瑞没说话。
”停车!“朱董又惊又怒地大喊,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他就知道不该找私人司机,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就算朱七值得相信,朱七也把自己丢下了,丢给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海瑞把速度降下来,却没有停车,只是等他进一步指示。
”你是什么人?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朱董在车里看着周围一片荒凉的郊野,心里也越来越凉。习惯了朱七靠谱的服务,他平时甚至经常忘记带手机——比如现在。他想报警都没有办法。
“七哥说,您心情不好,要出来散散心。”海瑞冷淡地说,“七哥说您为了驿站的事在犯愁,我就带您来这边看看。”
朱董猛地想起来,驿站和眼前这个司机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司机还有过短暂的,与自己平起平坐谈论合作的几天。当然,谈都是手下去谈,所以朱董完全没放在心上。
不过又是个见利动心的。朱董心里冷笑。手下办事算是得力,所以出资想必都做了清楚的权益归属。想不到现在自己腹背受敌时候,他也想来分一杯羹。
“你想要原始股?”朱董露出又愤怒又自嘲的笑,“晚了,有人举报不能上市,你要是能找到是谁,也许还能拿一点。”
“我知道是谁。”海瑞看着前方漆黑一片的路,静静地回答。
朱董嘲讽地哼了一声,压根也没当真:”从朱七那里打听来的吗?“司机都这副嘴脸,拿着市井八卦当成真理,不厌其烦地科普给每一个人听。从前他坐过的每一台出租车,都会听到这些天马行空的传言。
Chapter 56: 番外之七夕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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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举报的。“海瑞的声调都没有变化。
”你说什么?”朱董陡然抬高了声调,随即又压了下去。他今天有点焦躁,竟然连这个司机吹的牛都差点相信。
“举报驿站的知识产权问题是我,举报物流平台的历史沿革,还有利润分成的问题,也是我。”海瑞冷静地说
朱董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凉下来了,可冷静一会又笑了起来。他今天的确焦躁了,这么一个大字都看不懂几个的司机,能说出这么有理有据的话来,只可能是他被人收买了。
“谁指使你的?”朱董不再是漫不经心的语气,转而阴沉起来。就算他不过是一个棋子,也必然是带着对手的意愿来的。
“是我自己想查,是我认为他们不能上市。”海瑞仍然没什么波澜。
“笑话,”朱董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一个司机,能认得几个字?你说出这些话不觉得脸红吗?”
朱董不经意扫过后视镜,突然发现,海瑞真的脸红了,而且是那种愤怒的红。
“朱校长,您不认得我了。”海瑞一字一句地说。
“你叫我什么?”朱董愣了一下,一台大车从小车边呼啸而过,灯光晃过车内,像一道闪电划过。朱董还没细想,就感觉到猛地一下推背的力量,小车直直地蹿了出去。
“你干什么?——”朱董的质问并没传到海瑞的耳中,因为它很快就消散在呼啸的车声里。就算朱七平时开车很猛,朱董也没体会过这样的速度,还是在这种没有路灯的公路上。朱董觉得今天倒霉头顶,更倒霉的是,他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海瑞比他更恐慌。他的夜视视力太好,所以看到了刚刚路过的大车后厢里,是几卷钢卷。
开大车的人没人喜欢拉这个东西。不好上货不好卸货,固定索有什么差池的话,或者丢货,或者丢命。而刚刚他一眼就看得出,前排的固定索已经松动了。
在这条路上颠簸,恐怕再过两个小时钢卷就会彻底脱钩。
朱董的小车性能很好,甚至不用多大力气就追上了大车。海瑞心乱如麻,只要司机一个操作不当,那钢卷就会立刻滚进大车驾驶室里把一切碾成钢片。这条长长的乡间公路没有路灯,钢卷出了任何差错后果都难以想象。
海瑞想不出办法,就只能和大车并驾齐驱,随机应变。
“你到底想干什么?”朱董被这一串操作彻底弄晕,回头看看隔壁大车也在焦急地看向自己的小车,像是两人在斗气飙车,不由得更愤怒了。
海瑞这才意识到车上还有一个朱董,赶紧叫他:“先坐到左面来!右边危险!”
只这一句话的功夫,钢卷微微地晃动了一下,显然下一步就要挣脱开来。
海瑞赶紧向左让了一让,万一那钢卷砸下来,自己和朱董都会被直接砸成肉泥。
他和王用汲一起出车时说起过,车上的重货一旦松动,那后果不堪设想。彼时王用汲刚刚学会怎样系最牢固的绳结,王用汲在车上一边打结一边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海哥,我自己命都不要,也不会让它松动的。”
海瑞只无奈叹口气,他想得太简单,以为一条命能消弭一场灾难。
“一定会有办法的吧?”王用汲不相信地瞪大眼问他。
海瑞想了想,没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于是他对王用汲说,最好的办法,是预防,是监控,没等它发生的时候就给摁住。
现在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大车能控制住速度最终停在平缓的地方,或者把钢卷甩进山涧,但海瑞知道,这种精微到毫米得操作,也许只有自己做得到。
朱董不知道海瑞想这么多,但他也看到,右边的大车上,有个钢卷在缓慢地来回滚动。
”那个东西……“朱董也有点害怕了,”那个东西……多重?……“朱董小心地问。
“十五吨。“海瑞回答。
朱董不说话了。他看到第二个钢卷也在活动,而这卷后面,还有三卷同样的。
”除非翻车,不然它得一直滚。“朱董悻悻地说。他对于翻不翻车并没有执念,但最好别砸到自己。”你管他干什么?送我回去!“
海瑞突然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其实不用翻车,只要大车在某个死角倾斜一下,哪怕只有一下,也足够把这卷活动的钢卷卸在死角里。只要他能找到一个安全的死角。而且,得保证车上的人都安全。
而这条路上,的确有一条废弃的隧道。当初他和王用汲打算把驿站建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开辟了新的山洞。新的山洞太长太累,所以王用汲说,这里应该歇歇脚。
废弃的隧道早已无人光顾,雨季的时候倒是可以用作排水的通道。
朱董没听到海瑞的回答,心里琢磨半天,这个海瑞一定是被收买了,不但要图自己的财,还要害自己的命。但现在自己坐在人家车上,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朱董还在恼火,就听见车门咔嚓一声轻响,海瑞解开了车锁,还把后门开了一条缝。
”跳下去。“海瑞冷冷地说。
”什么?”朱董快要气疯了,这一天没有一件顺心的事不说,这个变态司机还要自己跳车。
“跳下去,然后向前滚一圈,你不跳我帮你。”海瑞说完猛地甩了一把方向盘,朱董来不及多想只能顺着惯性跌了出去,顺势滚了一圈——并不是他想,而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就滚了起来。好在这个角度出奇地好,不但没有受伤,连自己的高档西裤都没有刮破,虽然还是沾了很多土灰。
车门随着惯性也猛地关上,海瑞立刻加速冲到大车前。远光晃三下,双闪打开,要大车司机跟着他走。
司机也早就意识到了自己货物散开,正束手无策打算跳车时却看到有人要带着自己走,立刻关掉远光回应双闪,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跟在海瑞后面。
“你疯了?”朱董眼看着海瑞冲去大车前面,觉得简直不可理喻,只能对着空气怒吼。
空中飘起了小雨,朱董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他没有伞,也没有任何通讯工具,自己在路上被人扔下自己的车,在他生命的前四五十年,还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好在前面似乎有一点灯光,那是一个小板房。
接着朱董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从那两台车的方向传来。
我的车——朱董心里隐约地喊了一声。他并不太在意那辆车,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还是有点可惜。
朱董回头看了一会,平复了一下心情,还是叹口气爬向板房。
他这种地位的老总,竟然会在一条乡野公路上被丢下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那座小小的板房。朱董自己也觉得可笑。不过比起今天自家公司被做局的震怒来,刚才这点事还真不算什么。
朱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小房里,惊讶地发现,里面没有人,但有一些看起来是工人常用的物件,而这中间竟然有一台电话。
只可惜,他的大部分联系号码都在助理的号码册里,而不在自己的脑中。他能记住的唯二两个号码,一个是报警,一个是自己的儿子的。
朱董毫不犹豫选择了儿子,尽管十分不情愿。
今天的事,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本来就因为上市暂停而影响到了公司估值,现在更要小心。所以他要儿子自己来接,连冯保也不要带。
接到了父亲的小朱老板一路没敢说话。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中听出来是海瑞开车之后,他就一直在冒冷汗。幸好海师傅不是自己推荐给父亲的。但他又不相信海瑞会做出这样的事。海瑞不可能故意绕过自己去给父亲当司机,海瑞也不可能去举报子公司上市问题——那对一个司机来说超纲了;而海瑞会把自己的父亲在半路扔下车,更是匪夷所思。小朱老板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原因。
朱董没有回家,他现在一肚子的怒气要对着一个人发。于是小朱老板按照父亲的指示,给他送到了一个小饭馆,自己就不再陪着。
朱七正趴在沙发上要黄锦给他按摩,就看见朱董怒气冲冲地摔门走进来,想赶紧直起身来,还是无奈重重地趴了下去。他的腰痛得盖过了所有能支持的毅力,只能惊恐而惭愧地看着朱董暴怒的面孔。
“你,和那个海瑞,有什么勾结?!”朱董说着又看向黄锦,“你们到底是谁请来的神仙?想弄我有的是机会,为什么还要勾结别人?”
朱七被他说得一愣一愣,迅即想起了今天有人给自己通气,说朱董的生意被人搅黄了,于是赶紧给黄锦使个眼色,要她去弄些吃的来。
“您……没事吧?”朱七小心翼翼地问。朱董无缘无故对他发火早就有过,他也不会当真。大老板嘛,总得有人帮忙出气。
朱董闻到了饭香,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于是火气先消了一半。
“海瑞那小子,开得还行吧?”朱七忍不住问。他觉得海瑞不会出什么差池,最多说话不好听顶撞了朱董,那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朱七没想到,听到这句话,朱董的头发都突然肉眼可见地炸了起来。
“你为什么找他?!他和赵贞吉什么关系?!”朱董的疑心又勾了起来。他与海瑞没见过几面,第一次见面看起来就慌慌张张的,朱七还替他吹什么车神,后来要他出面解决些问题,又提起驿站的事情要他出资;听说跟着赵贞吉也干了很多年,人又穷又愣,却还搭上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起跑车……
朱董能想到的仅限于此,但他唯一拿不准的是,海瑞说是他去举报的,还说得有板有眼。可是前后串起来想一想,只有赵贞吉是他能够得着的,唯一能懂得这些门道的人。
“赵经理……赵总?”朱七不明就里地说,“海瑞那小子不会说话,总是顶撞赵总,赵总不喜欢他,但也不难为他。……说起来,他怎么没送您回来?”
朱七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早上是海瑞开车去接的朱董,然而晚上海瑞并没有出现。
“他……他出什么事了吗?”朱七弱弱地问。
朱董又是一阵火起,被海瑞扔下车的是他,可朱七显然更担心那个海瑞。
朱董打算破口大骂的同时,小饭馆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海瑞走了进来,额头上的伤口看起来有粘腻的血迹。
“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朱董没法再控制情绪,对着海瑞尖利地大喊。黄锦的猫也仿佛感到了前主人的怒气,突然从桌子上蹿了起来,猛地扑到海瑞身上。
海瑞一只手拎起猫的后颈扔到地上,另一只手把车钥匙扔在桌上。
“我检查过,车都没问题,你明天再看一下,有擦碰磨损算我的。”
“你还敢来?!我要报警!”朱董怒不可遏地抓过朱七的手机,拨了两个数字之后,还是恨恨地停下了手,只是抓着手机的手上青筋都爆了起来,朱七吓得不敢大声喘气,盯着两人对峙了许久,最后还是黄锦轻轻地把朱董手里的手机拿了下来。
“是误会吧?”黄锦轻柔地问,“海哥怎么受伤了,我帮你清理下。”
海瑞一动不动盯着朱董身前的地面,任黄锦帮他擦拭消毒,最终还是抬起眼睛直视着朱董:“我还有事出门,等我回来有什么事找我解决,别难为七哥和小黄。”
“你敢——你想跑吗?”朱董眼睛里都是怒火,现在各种事情乱七八糟找不到头绪,一个司机竟然还在给自己下马威。
“你,你去干什么?”朱七不放心地问。一晚上突发情况太多,就算朱七一向觉得自己看问题又准又狠,也实在想不出来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偏偏还谁都不肯说。
“我去接小王。”海瑞脸上突然红了一片,语气还是理直气壮的,还对着黄锦微微点了一下头。幸亏黄锦帮自己处理伤口,否则自己这副样子贸然出发,怕吓到王用汲。
朱董冷眼看着,突然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在脑中跳了出来,让他觉得有点恶心。
这个司机,和那个王用汲的关系不正常,所以要激怒自己给人家报仇。他说举报,只不过是过个嘴瘾而已。要是真信了他,反而会弄错了调查方向。
朱董盯着海瑞看了一会,最终挫败地坐在身边的椅子上。他和那么多人正面对线很多次,却没想到在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司机面前吃了瘪,甚至连火都发不出来。
好在他一个大车司机,跑是跑不掉的。等一周后自己这边都稳下来,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样。
海瑞很少开夜车,更不会连轴转开夜车。但是他今天必须得出门。他耽误了一整个白天,晚上又为了救一个同行耽误了几个小时,再晚出发,他就要失约了。
他开了那么多年的车,每次都严格遵守着约定和规则,让自己和大车不会超负荷运转,就是为了有一天需要他突破极限的时候,他有足够的精力储备。
这条路线他开过一次,带着胡宗宪,带着一车的货物,奔向不知道在哪里的买家。所以现在更是轻车熟路。当然,即使很着急,海瑞也严格地每过四小时就要好好休息。好在这条路线他实在太熟,休息的时间也完全不是障碍。
开过一次的路,再走起来就更快了。两天半的行程,海瑞只用了一天一夜。中间还接了王用汲的电话,问他昨晚为什么没有消息。海瑞刚刚在车里醒过来,于是迷迷糊糊告诉王用汲,他睡过头了。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海瑞站在王用汲家门口,突然慌了。
他第一次孤身前来,什么也没带,只有那台已经到达使用年限的大车,再有几百公里的行程就要强制报废了。
更关键的,尽管王老板已经知道了一切,但终究不算名正言顺。
但他要见王用汲。王用汲离开了整整三个月,就算每天都有电话和视频,也终究比不上亲眼见到,亲手摸到,亲自在对方的耳边倾诉爱意。
在大门口做了整整十分钟的心理建设后,海瑞按下了门铃。
“你来干什么的?”王老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来,海瑞吓了一个激灵。
王老板看起来疲惫而不满。海瑞有点慌,一时不知道该叫什么,嗫嚅了半天,才勉强从嘴里吐出一声“叔叔”。这一声叫出来海瑞更加手足无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接着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得出王老板有点不高兴,但是这不高兴好像不是对着自己。
“他去外面喝酒了,你把他叫回来。”王老板仍然不高兴地说,给了海瑞一个地址。
Chapter 57: 番外之七夕 二十
Summary:
越着急越写不完啊啊啊不会从去年七夕干到今年七夕吧?
Chapter Text
王用汲正在一个大排档里,混在一群工人中间,喝酒。今天他组织的工会刚刚成立,工人们要一起出来庆祝。王用汲并不爱喝酒,但是今天有点气闷,索性跟着大家一起出门热闹。
临走时海瑞说,三个月不回家,就来抢人。
王用汲没当成玩笑话,所以他拼命把工作的时间排满,把能解决的问题全都排进三个月内,直到今天全部达成。他怕海瑞真的不管不顾跑过来抢人让自己丢人,可是心底却忽视不了,好像还有一丝期待,这更丢人。
然而今天海瑞并没有来。不但没来,昨晚的电话也没有接通,还是今早打过去才接到,海瑞声音沙哑,说自己睡过头了,问他打电话什么事。
王用汲不会计较这些小事,但是海瑞的确是对他失约了,尽管算不上什么正式的约。
所以王用汲有点闷,喝着酒也高兴不起来。
王用汲喝了很多。周围灯红酒绿,人声鼎沸, 从他这次回家开始王用汲已经适应了这样喧闹的日子,比他从前安稳清爽的日子热闹得多。但王用汲还是觉得孤单。那些声音和光影像是被一阵空虚和失落挡在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之外。
王用汲打算再倒一杯时,酒杯却被人按住了。周围的人看到,王用汲本来恹恹欲睡的眼睛,突然变亮了,像被一道神奇的光射了进去一样。
“海,海哥?”王用汲不自觉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盯着海瑞,他现在心跳得厉害,但身体和大脑被酒精麻痹着,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
”接你回家。“海瑞压着火气说,把手扶在王用汲的腰上让他站稳些。他没见过王用汲这么不顾形象地喝酒,尽管朱七和大柱这样他看得多了,但是今天他第一次看见王用汲衬衫的扣子扯得七扭八歪,还和周围的人称兄道弟。最不能忍的是,王用汲和他在一起时,从不这样。而且海瑞很容易从人群里看到了三个月前国道上遇到的改装大车的刘二,看到海瑞出现,刘二还心虚地往后缩了一缩。
桌子上的人狐疑地看看王用汲,又看看海瑞,很快明白过来,这顿饭被人搅了局,但大家又都莫名有点高兴。小王总和大家一起相处了两三个月,虽然看起来很合群,却始终有什么事挂心的样子,直到看见王用汲现在的眼神,大家觉得,这个人就是小王总挂心的人。
被塞到副驾驶之后,王用汲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他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又没什么不对,直到回到家下了车,王用汲冲着海瑞就扑了过去,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在他身上。
”海哥?我做梦了?“王用汲晃晃头,双手用力捧住海瑞的脸,免得自己晕乎乎看不清,还用力捏了一下,不疼,看来真的是做梦。
海瑞的脸被他捧到变形,却也不躲不避,任他捧着,只是眼睛里仿佛也着了火。至于是什么火,王用汲现在迷迷糊糊也分辨不出来。
在大门口这样黏糊糊地也不是办法,海瑞只能把王用汲拖进了家。
王用汲的父母就坐在大厅里,看着半醉半醒的儿子,和那个视频中常见的人。海瑞第一次见到王用汲的母亲,却没什么生疏的感觉,只是不自觉地脸又红了。
“他喝得太多,要你费心照顾一下了。”王妈妈微笑着起身回房,走了几步又站住了:“你长得和视频里看起来一样,踏实。”
海瑞的脸更红了。
王老板还是看起来有些气,也不知道在对着谁气,只是指了指王用汲的房间:“让他收拾好了再睡。”
喝多了的人很重,即使海瑞的力气足够大,把王用汲扶回楼上也十分困难。他本想把王用汲扛起来省力些,可毕竟还是在王用汲家里,海瑞也不能太出格。
关上门的一刻,海瑞终于忍不住把王用汲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等了太久,从王用汲在车站出发的那天开始,就一直等待着下一次拥抱。然而并没有疯狂的亲吻,因为王用汲露出了十分难受的表情,海瑞意识到王用汲喝多了,他想吐。
王用汲自己的房间里就有卫生间,海瑞赶紧给他扶进去拍了拍背,王用汲却只是干呕,看起来更难受了。没办法,海瑞咬了咬牙,一只手紧扣住王用汲想要躲避的头,另一只手撬开他的嘴巴,催吐。
王用汲口中突然被什么侵入,本能地想要躲开,却被海瑞的手紧紧扣住,迷迷糊糊中不自觉地轻轻吮吸了一下海瑞的手指。
海瑞的血管差点爆开。两个人从来没这样互动过,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湿润,柔软,还带着莫名的吸引的力量,像引诱他的邪恶小羊。
海瑞定了定神,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手指搅一搅用力向舌根一探——王用汲猛地推开海瑞,奔到马桶边吐了出来。
吐出来就好受得多了,只是王用汲没什么力气,只能靠在海瑞身上,茫然地看着他给自己漱口,刷牙,淋浴。
王用汲的身体和三个月前明显不一样了,尽管从前跑车也是一样的累,但彼此不在身边时留下的痕迹,却让海瑞十分不适应。他的肩膀那里被晒出了黑白分明的界限,手臂和腿脚随处可见的划伤和淤青——王用汲的身体容易留下痕迹,海瑞很清楚,看起来伤痕很多但其实都不重。
但海瑞还是心疼得无以复加。王用汲和他视频电话时从不抱怨这些,他说回来帮帮能帮的人,海瑞以为是回来捐款捐物,然而真正看到王用汲时,才发现他想象得还是不够。
王用汲迷迷糊糊地看着海瑞痛心的表情,又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半天,终于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海哥,你怎么不穿衣服?”
王用汲说完这句话,脖子那里不自觉地红了。
海瑞差点骂人。明明现在一丝不挂的是王用汲,他自己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为了帮他冲干净身体,海瑞在浴室里只能穿着贴身的背心和短裤。然而在王用汲眼里,海瑞在他家里,还穿得这么随便,有点超出他的理解范围,看来还是在做梦。
海瑞胸口起伏了一阵,勉强压住这股邪火,继续给他冲洗擦身。王用汲就无辜而定定地看着他,像在等着他做什么一样渴望,那眼神每一刻都让海瑞想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但他又必须忍住。下身涨得发疼,海瑞只能微微弓着身子,给王用汲穿好衣服,扶回床上。
王用汲顺从地闭上眼睛躺好,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醉话:“现在都好了,我都弄好了,你放心,他们都好了。”
海瑞苦笑一声,他这边憋得快炸开,王用汲却说起了梦话。这个也好了,那个也好了,但海瑞还没好。
“海哥……”王用汲咕哝着叫他,“我还以为你真的三个月就会来呢……原来你也有赶不及的时候……“
仍然是轻快的声调,好像在开一句无关痛痒的玩笑。海瑞却蓦地一阵心疼,再也忍不住托起王用汲的头狠狠吻了上去。王用汲似乎还在说什么,然而被海瑞堵住了嘴,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没听过王用汲对自己抱怨任何一句话。王用汲从来都是轻轻松松地说,还好,能解决。就算这次被打击到失魂落魄,王用汲还是勉强笑着对他说,我先帮帮能帮的人。现在他终于听到了王用汲在埋怨他,埋怨他来得晚了——虽然是在睡梦里。
海瑞眼睛发热,原来王用汲一样需要他。
”哥来了,哥赶得及……“海瑞吻着王用汲模模糊糊地说,”……你不知道哥真正的实力。”
王用汲睡梦中觉到熟悉的浓茶味道,虽然还迷糊着,身体却本能地回应起这个吻来,海瑞突然呼吸一滞,猛地起身冲进卫生间打开莲蓬头。
海瑞的衣服都在浴室里湿透了,凉飕飕的湿气最终压住了那股火气。海瑞走下楼,坐在大厅里。好在是仲夏,只要他再坐一会,衣服就会自己晾干了。
大厅的夜灯突然亮起来,海瑞赶紧回头,发现却是王老板,手里正拿着两杯红酒,一步步走下楼来。
”去换一套衣服吧。“王老板从头到脚扫视一下海瑞,回看向楼上说,”他的睡衣都在柜子里,你穿大小合适。“
海瑞没说什么,迅速换了一套干爽的衣服返回来,拒绝了王老板递过来的酒杯。
”我不喝酒,明天要开车。“
王老板不介意地笑笑,又递给他一瓶柠檬水,自己则喝了一口酒。
”你知道他回来做什么吗?“王老板苦笑一声问海瑞。
海瑞摇了摇头,王用汲没说他要做什么,他只是说,要帮帮那些需要帮忙的人。接着海瑞忽然想起来,有次电话里,王用汲正在修改一张工地的施工图。
”他要建一条检车线。“海瑞说。
”哼,他连你都骗。“王老板突然心情好了点,用酒杯碰了一下海瑞的水瓶,还有些小得意。
“检车线都是小钱,他把从车队走的人又都叫回来了,让我给他们安排些活。”王老板气闷地说,“钱从哪里出?当然从老子的嘴里往外抠。”
刚刚指尖的触感再次袭来,海瑞庆幸光线很暗,不然他突然热起来的脸颊不太好掩饰。
“一条检车线,又多了整整五十张嘴要老子养活!”王老板情绪有点激动,怕打扰妻儿睡觉,还是压住了声音。“年轻人能折腾是好事,但不该折腾老子!”王老板压抑地吼。
海瑞有点想笑,他突然感觉到,王老板只是在抱怨,并不是真的反对。
“您还是答应他了。”海瑞静静地说,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我能怎么办?”王老板郁闷地把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他会搞事情,还找来记者给他写稿,现在被政府当成典型,老子也骑虎难下,连退路都没有。”
海瑞心头一震,王用汲对他说“我对不起你”的时候,他怕王用汲会最终因为这可笑的心结而放弃,这时突然明白过来,王用汲其实一刻都没有放弃。不仅没放弃他,也没放弃他自己。
海瑞眼里一阵潮湿,不自觉捏紧了水瓶。水瓶发出咔吧的声音,海瑞赶紧又松了手。
”他说今天的事情基本都解决了,你们一起走吗?“王老板闷闷地问。
”我……是来接他的。“海瑞迟疑了一下说,他本来想说抢人,又觉得很不礼貌。
“他……”王老板停了一停,又拿起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为你做了不少。”王老板说完这句,头也不回地上楼了。走到最后一阶之前,又回头气哼哼地看向海瑞:“没准备你的房间,你去他那里将就一下吧。”
海瑞脸上又是一红。虽然在王老板这里不需要隐瞒什么,但就是觉得不好意思。而且他发现自己的意志力变得薄弱了,刚刚帮他打理时就险些控制不住,再回去睡不知道还得面对什么煎熬。
最终海瑞还是在王用汲的房间地板上睡了一夜。
王用汲起床吃饭时,被餐桌前的人吓了一跳。
昨晚的记忆几乎全都消失,他不知道海瑞为什么坐在这里,而父母看起来理所当然。
“快吃吧,”王老板冷淡地说,“吃完了不是要走?”
王用汲的脸腾地红了,他想起来,海瑞说三个月来抢人,尽管昨天没等到,但今天海瑞的确到了。不知道海瑞对爸妈说了什么,有没有吓到他们。
“我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还需要过三天。”王用汲不好意思地说。
王老板眼睛又亮了,他本以为海瑞接上儿子就走,没想到还能多留三天。
王老板说王用汲骗海瑞,其实并没有骗。只是王用汲还没来得及说。事情没做成之前,他并不想空口夸夸其谈。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平静地,坦然地站在海瑞身边,和他一起,继续两个人未来无限的道路。
王用汲回来的第一周,就混在车队里,和所有的师傅打成一片,打听曾经的师傅们,打听所有陷入困境的旧友。王用汲这才知道这么多年里,有那么多或因为年纪太大,或因为身体垮掉,不得不过着更拮据困顿的生活的人。在这之前,王用汲也从没想过,世界上会有这样一些人,在把自己最有价值的时间出卖之后,只能拖着被榨干的身体艰难度日。然而这些被榨干的时间,都有自家的一部分。
王用汲没有和父亲大吵,只是对父亲说,我这辈子还刚开始,时间还有很久,我得让自己后半生过得舒服点。给我三个月时间和权力,我给自己铺好后路。
王老板十分高兴,儿子越来越成熟,懂得给自己留后路了。当然,等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骑虎难下了。王用汲修了检车线,让那些无法开车的师傅们担任些检车修车的工作,顺便场地的清扫,设备的管理,全都安排了曾经的无处可去的老人们来分担。因为腿伤而不能再开车的刘二,也被安排了修车的工作。
王用汲把自己那套昂贵的游戏设备拿了出来,用来请一些上了年纪的师傅们培训新手,也让新手拿来练手。之所以还要留下三天,是因为他需要海瑞帮忙安置设备,还要安装,调试,把一切流程都规范好,他才能放心地离开。
王用汲组织了工会,对这些称兄道弟的人说,有社么困难找工会,工会暂时不能解决的,找我来商量,办法总比困难多。
这些王用汲没对海瑞讲,但是海瑞陪了他三天在场院和车队里进进出出,他什么都看得到。
当然不仅仅海瑞看得到他们,他们也看得到海瑞。早就有风言风语说小王总在那边有个相好的,现在海瑞跟着进进出出,大家都心照不宣。
刘二什么也没说。他对海瑞有芥蒂。那天这个黑脸汉子不让自己开车,还说要举报,但他记着那天放在王用汲后腰上那只手。一直排斥和别人身体接触的王用汲却连躲都没躲,就那么坦然地靠在海瑞的手上,所以他很快就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王用汲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就算明白了什么也不会乱说。所以听到那些风言风语的时候,刘二还带头反驳。然而这几天下来,看起来王用汲连避都不避了。
Chapter 58: 番外之七夕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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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处理得差不多,王老板也气得差不多了。这几天王用汲带着海瑞把地下室几乎搬空去搞他的事,王老板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索性带着老婆一起出门,眼不见心不烦。游戏室已经空空荡荡,也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昏暗的灯光和墙纸地毯,还有王用汲后来添置的一些杂物,看起来有些萧索。
王用汲终于有空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海瑞的额头。那天早上见到海瑞的第一面他就发现海瑞头上的伤,海瑞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卸货时撞的。
海瑞有事在瞒着他。王用汲能察觉。那伤口看起来还有些红肿,明明就是两天内的伤,两天来海瑞一直在路上,又怎么可能去卸货?
”怎么弄的?“王用汲板着脸问海瑞。受伤情有可原,也的确不算重伤。但见了面还要瞒,王用汲很生气。
”砖头砸的。“海瑞握住王用汲的手贴在额头的伤口上,半真半假地回答。
砸到他的也的确是砖头,然而过程就没那么简单了。那天把朱董放下车之后,海瑞就一路引导着司机开向废弃的隧道,还演示给他看,在哪个位置用什么角度来转弯甩货,借着地形的便利把钢卷卸掉。
钢卷也的确被顺利地卸掉。那砰的一声巨响就是钢卷卸掉在地上的声音。然而刚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司机突然回过味来:钢卷被卸在了野外,无论是赔货还是叫来吊床车重新装载,这笔费用都相当不菲,他出不起。
司机升腾起了一肚子的怒火,于是叫住匆忙赶回车里的海瑞,抓起一块砖头迎头砸了过去。
海瑞又急又怒,也没空去想司机为什么恩将仇报,他只是知道再纠缠一会就真的来不及。所以海瑞只是卸掉他手里的砖头,就快步回到车上启动出发。
什么事都可以先留着以后解决,他不能连第一次主动的奔赴都对王用汲失约。
当然也没必要所有细节都告诉王用汲。海瑞故意做出委屈心虚诚惶诚恐的表情来,免得被追问。
屡试不爽的招数,现在也一样奏效。王用汲气闷地哼了一口气。他现在第一次体会到了海瑞看到自己每次受伤的心情。就算受伤生病是世间常事,但发生在对方的身上,就是不行。
他回家这么久,总算找到一些掌控的感觉,想不到到底还是掌控不了这世界上一直会发生的事。
王用汲气恼地吻住了海瑞。
海瑞老老实实地任他出气,既不反驳也不抵抗,当然也不能表现出享受。直到确认王用汲出够了气,才轻轻把王用汲环在怀里,回吻过去。
从见到王用汲开始,他身上的火就没消停过。整整三个月没有亲密,甚至每天的视频都不会有太多出格。终于见面的欲火最盛的晚上,王用汲却丝毫不知。
这股火被压得太狠,再次被点燃的时候,燎起来就肆无忌惮。
海瑞唇舌滚烫,仍然是熟悉的浓茶味道。王用汲忽地想起前些天自己梦中似乎也尝到了这个味道,心里一动,不知不觉揽紧了海瑞的后背。
“海哥……”王用汲含着海瑞的唇瓣,迷蒙中含含混混地问他:“……那天……是你吗?……”
海瑞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侵入王用汲的口腔。那天王用汲含含混混地吸吮他的手指,让他险些控制不住在浴室里就放肆起来。现在王用汲的唇舌和那晚一模一样,湿润,温暖,柔软,带着无尽的渴求吸引着他,让他想进到更深的地方。
不说话就是默认。尽管海瑞一直没提,但以海瑞的开车习惯,在那个时间到达一定是风雨兼程没有稍歇。海瑞很少直接用语言表达,身体的表达就足够了。王用汲心里突然一阵悸动,不知不觉更加用力地吮咬着海瑞的口唇,这个吻最终结束时,王用汲才看到海瑞的唇被自己吮到肿胀,顿时又羞又臊,不敢直视。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欲望强烈的人,然而身体显然比大脑更诚实。
“……怎么?”海瑞看到王用汲突然异样的眼神,喘息着问他。
王用汲脸红成一片,下意识侧过头去,海瑞抬头看过去,才注意到游戏室里多了一面镜子,接着就在镜子里看到了王用汲给自己唇上留下的印记。
当然对海瑞来说,这是勋章,是他可以得寸进尺的通行证。
游戏室的隔音很好,海瑞都知道,何况现在这幢房子里只有他和王用汲。所以即使脱衣服扑腾得声音大一点也没关系。已经太久没这么亲密,海瑞连解开他衣服的手都在颤抖。就算是无比熟悉的身体,再次触摸到还是让人燥热难耐。
海瑞滚烫的双唇不断在王用汲身上吻过,还在他每一处伤痕那里都留下印记——那天给王用汲冲洗的时候海瑞就记住了所有的位置。海瑞有点气,三个月来,本该是自己来给王用汲留下痕迹,却不应该是工地上坚硬的铁筋砖石。
王用汲给海瑞讲过,记账时所有有异议的地方都要重新核实签字,海瑞记得牢牢的。所以他已经在所有不满意的地方都签字画押,王用汲臊得想踢他一脚,却被海瑞按住了脚踝。
“润莲……”海瑞靠在耳边低声唤他,呼吸也有些不稳,“……哥想你了……”
王用汲心脏猛跳。海瑞下巴上粗糙的胡茬蹭在肩头,湿热的鼻息打在耳边,脚踝还被牢牢抓住不能动弹……在一起这么多年,还能对海哥的身体这么敏感,王用汲觉得丢人,但没有办法,也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微微喘息着,完全不打算招架。三个月来每当思念快把自己淹没时,他就无比渴望海瑞精瘦的身体,现在海瑞就在自己的身前,连自己渗出的汗都在叫嚣着想贴合过去。
当然王用汲并不知道,海瑞也觉得丢人。那个狼狈的晚上软又软不下去,可又不想在王用汲身体之外的任何地方解决掉,最后冷水冲了半个小时才平息那股快爆炸的欲望。
现在也不晚。海瑞贪恋地吻住王用汲,就着抓住他脚踝的姿势挺了进去。
突如其来的温热的包裹让海瑞忍不住乱了呼吸。每次进入到王用汲身体里时,海瑞都觉得自己的理智瞬间消失。
好在那是王用汲,彼此都见过对方最真实的样子,所以再不计形象被看到也甘之如饴。
两个人像报复一样地疯狂做爱,把前些天,前几个月憋着的思念和欲火全都发泄出来。尽管游戏室阴凉干燥,最后两人身上还是大汗淋漓。那些想着对方默默努力的日子里,也一刻没忘彼此的体温,彼此的鼻息,彼此的动作,现在全都如数偿还,毫不拖欠。
喘息渐渐平复,海瑞像一只吃饱的猛兽一样,满足地抱着王用汲的后背轻轻亲吻。王用汲身体硬实了许多,比从前更黑更瘦,甚至有几分像自己的样子。
“硬实了。”海瑞低笑着拍拍王用汲的后腰。
王用汲羞愧得不想理他。本来是想和海瑞严肃地掰扯一下受伤瞒他的事,然而最后是海瑞在自己身上画了无数的押。
沉默了一会,王用汲才自嘲地一笑:“……我做了很多事。”
有点委屈,还还有点自负,像是自以为当了英雄的小孩子,却没人肯定,没人赞扬,周围的人只有不屑。
“哥知道。”海瑞忽然心里一动。王老板那天晚上最后对自己说,他为你做了不少。如果说从前他不理解王用汲做这些有什么难处,可是这半年的疯狂复习补课,他也全都能弄懂了。
王用汲把自家老爷子曾经积攒的一大半资本都拿出来做事,怕董事会的人从中阻挠,王用汲动用的是自家的老底。老爷子说他在盲目扩张,他说他在下一盘大棋。
那年王用汲离开他回家里做事,争取和他一起走的机会,现在又回到家把自己曾经的努力都摧毁,是为了争取和他一直走的机会。
王用汲一直关注着自己的一切,从过去到未来,然而海瑞突然想到,他还从不知道王用汲小时候是什么样的。这样一个豪华的游戏室,就是他的全部童年吗?
而现在连游戏室也都搬空了。
海瑞心里一阵饱满的酸胀,把王用汲拥在怀里,比拥着全世界还充实。
“可惜都搬走了,不能让你展示实力。”王用汲调整一下情绪调侃他,却还是能听出些许失落。
海瑞用力拢紧了王用汲。
“以后就没有玩具了。”海瑞不断吻着王用汲的头发和脸颊说。
“我的玩具太多,丢了一两个也不碍事。”王用汲自嘲地一笑。海瑞的胸膛在自己身前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靠在那里,比拥有任何东西都安心。
“你知道吗?海哥,“王用汲挣开海瑞直视着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下亮亮的,看得海瑞心里又拱起了一股火。“我小的时候,不喜欢玩具,最喜欢的是大货车,我……”
海瑞不等王用汲说完,已经吻住了他。王用汲不喜欢玩具,他也不喜欢,他喜欢活生生的有温度的人,还好现在就在他怀里。而且他确信王用汲的思念,并不比他少。
王用汲被吻得手脚发软身体发烫,还是勉强喘息着把话说完:“我想要的……已经有了……别的……都不……唔……”
海瑞觉得他又饿了。当初他几句话解决了王用汲的小问题,王用汲说要请他吃饭。
那他得一气吃到饱。
海瑞从背后抱住王用汲,让他坐在自己身前,手还不老实地在他胸前煽风点火。
“润莲……这样好吗……”海瑞轻轻亲吻王用汲的肩头,后背,再慢慢亲到脖颈,耳垂,声音低沉蛊惑。
才刚刚放纵一次,现在王用汲对这声音根本无力招架,只能任他抱着自己缓缓地顶进去。
海瑞满足地喟叹一声,那里温暖湿润,像一直在等着他,但他现在想要更多。外面的世界他能改变的太少,只有在彼此身边,才能确认自己的动作对别人还有意义。
“哥想你了,你看着哥……”海瑞喘息着撒娇。
王用汲心想坐在身前怎么看他,然而当他勉强睁开眼时,立刻明白了。
他们正对着那面镜子。镜中的王用汲迷醉而享受,海瑞当然也看到了,所以他故意把王用汲抱在身前,这样不会只是自己一个人对着他欲望高涨。海瑞的身体把王用汲正好圈在其中,两人接合的地方都看得清清楚楚,王用汲的性器半挺着,一下一下地随着海瑞的动作抽插颠动。胸前鼓胀的两点在镜子里看得尤为清晰,让人眼光没法移开。
海瑞的下颌搁在王用汲的肩头紧紧靠着他,脸上是王用汲从没见过的满足欣快的表情,像是刚刚捕获猎物的豹子,一边死死盯着镜中的王用汲,一边用力穿透他身体的最深处。镜中的两个人紧紧纠缠在一起,每一下起伏都能看到身体极乐的颤动。
迷离沉醉的眼神不经意在镜中对上,海瑞像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邀功一样猛地加快了攻势,把王用汲的喘息和呻吟顶得支离破碎。
王用汲被这画面刺激得全身通红,不断喘息断断续续地求饶:“别……不行……”
“……好……”海瑞不管他说什么,嘴上一味地答应,身下却一刻不停,顶得越来越用力。浓重的喘息不容拒绝地灌进王用汲耳中,和下面的凶器一样蛮横霸道,游戏室空荡荡的,但吸音的设施太好,所以没有回音,所有的声音也就更加清晰。王用汲嗯嗯啊啊的声音混着皮肉交合的啪啪声,一遍遍提醒他身下这个人正在自己身体里辛勤地耕作。
王用汲从没看到过自己动情的样子,不经意看到海瑞的眼神更觉得羞耻,赶紧羞愧地闭上眼睛。“……嗯……别…嗯…别看……”王用汲没意识地说出两个有意义的字来,然而海瑞这下不打算听他的了。王用汲的身体就在自己的眼前绽放,随着他的每一次冲刺都有更愉悦的反应。让海瑞这时候别看,比别动还难。
“不行……”海瑞诚实地喘息着说,“哥……忍不住……”
王用汲脸上像起火了一样,他没想到海瑞现在放肆成这样,刚要回头瞪他却被海瑞顺势吻住,嗯嗯啊啊的呻吟听起来也都成了呜咽,像渴求,像倾诉,又像那天似有似无的埋怨。
那晚的心疼和欲望像潮水一样扑向脑中,海瑞再次觉得全身都要爆炸了,他没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只能抱紧王用汲的后腰狠狠地一遍遍插进去,粗硬的性器一遍遍磨过湿润柔软的后穴,王用汲被激得快流下眼泪来,仿佛声音都不是自己发出来的,累积的快感让他也终于没忍住释放了自己,把最后一声惊呼都渡进海瑞口中。
王用汲哭了。没有声音,但海瑞感觉到了脸颊上流过温热的泪水。
刚刚登顶的极致体验瞬间被收了起来,海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刚被那股火拱得太过分,现在有点手足无措,只能一遍遍抚去王用汲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
粗砺的指腹刮在眼角刺激得有点疼,王用汲的眼泪停不下来觉得丢人,索性握住海瑞的手挪到胸口。
“我没事,海哥。”王用汲自嘲地笑了一声。他并没有难过或者难堪,只是高潮那一刹那,不知为什么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只是……有点慌,”王用汲平息了一会莫名涌上的茫然的情绪,接着说。“我不知道那么做到底对不对,可是没人教我。我也只能自己试试,也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
海瑞轻轻地拍哄着王用汲。王用汲说的,他都明白,有些事他也没告诉王用汲,他也想知道王用汲怎么看他。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没人教,只能自己试。
王用汲说着话,突然抬头看到了镜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穿衣服,而他刚刚裸着身坐在海瑞怀里抱怨委屈,这场景已经和撒娇没什么两样了。
海瑞轻轻吻了吻王用汲的头发:“哥陪着你,你知道哥怎么看你就够了……”海瑞还没说完,下一秒就被王用汲恼怒地推到了一边。
海瑞这次反应奇快,立刻抓起一件衣服盖在王用汲身上,轻轻吻了吻他:“哥没看。”
这句还不如不说,说是没看,但刚才无论如何不肯移开目光的人也是他。王用汲羞怒地穿好衣服,才又并排和海瑞坐在一起。只是无论如何不敢再把眼睛转向镜子的方向。当初他想得太简单,给游戏室装一面镜子,海哥再玩的时候,就会看到他自己的表情,让他知道,他自己也会兴奋,也会满足。
只是没想到,海哥再来玩的时候,不是玩游戏,虽然也同样兴奋和满足。
王用汲靠在海瑞腿边没意识地放空,不知不觉续上之前的话题。
“小时候我在这里玩游戏,总会好奇,它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有他们自己的规则和道理?”王用汲看向游戏室的天花板静静地说,“有时候又想,是不是我们的世界其实也像他们,规矩和道理都是一个更厉害的神仙定的?”
海瑞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是惊讶,王用汲说的话,他小的时候也全都想过,像是另一个人钻进自己的心里,把他的想法都挖了出来。
“海哥,我得谢谢你,”王用汲轻轻吻了一下海瑞的手,不出所料被海瑞回敬了一个更深的。
“……别闹……”王用汲挣开海瑞接着说,”因为跟着你开车,我才知道神仙定的规则也可以破的,不喜欢那条路,就自己换一条。”
王用汲最近才知道,原来海瑞拿到游戏冠军的那次,并不是游戏设定好的取胜途径。但海瑞愣是凭着对现实映射的判断,走出一条没人想过的最直接的,也是最有效的路线。
不管什么路,走一走才知道。这是海瑞以前就和王用汲一直在实行的法则。看不清路的时候,还是一起走更安心。
两个人离开的时候,刘二带着几个兄弟来送行。王用汲还是有点不放心,嘱咐了很多话,毕竟自己做的尝试会带来什么,他心里也没有底。
“要是不放心,你就常回来看看。”刘二好笑地说。他对海瑞仍然有点别扭,所以看到海瑞微微皱起的眉头心里暗爽。
王用汲呆了一呆。刘二说得没错,他可以多回来看看,尽管会折腾一些,总归更放心一点。
刘二满意地看着海瑞周围的黑气更浓了。好像这次他占了上风。
这世界,风水总是轮流转的。
Chapter 59: 番外之七夕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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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七这里发了一顿火之后,朱董还是冷静下来。
那天被莫名扔下车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很生气,但也不肯相信。一个大车司机,连字都不一定认得多少,竟然能有理有据地举报上市申请,别说还让他成功了。如果说背后没人指使,鬼都不信。只可能是内部出了叛徒或者竞争对手在搞。他那天没有报警,一是不想漏出一点自己的消息让人有机可乘,二是没必要跌了份和一个司机计较。
但是不报警,不意味着不报复。前一晚还在暴怒的朱董第二天就平静地给了赵贞吉一页文件,上面是他弄到的举报者信息。
“你带来的人,看来没那么老实。这不是你的错。——既然他不想开车,就先别开车了吧。”
赵贞吉的冷汗快把衣服湿透了。但他做事妥帖,不到一周就办妥了。
大车行驶证和驾照被双双冻结,平台上甚至行业内也无法再接受运单。海瑞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王用汲在返程的休息区歇脚。
海瑞握着手机,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虽然冻结只是暂时,但这就像一句提醒和警告——能让他十几年没出过任何差错的驾照冻结,自然也能吊销,永久吊销。
他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午后,王用汲靠在他的副驾靠背上,笑得眉眼弯弯:“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可是没有人,也没有车。”
海瑞从没有哪一刻心跳得那么快,他不知道小时候做过什么好事,原来命运也会眷顾自己。
他可以出人,可以出车,可以一辈子带着他开车,他去哪,他就去哪。就算以后的路不好走,只要有人在,有车在,那就没什么能难住他。
看来命运的馈赠也要报酬的。可是就在王用汲刚刚清理好一切,他们可以毫无负担地继续走下去的时候,却可能毫无预兆被收走,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天整理好所有材料点击提交的那一刻,他也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可没想到是这种方式,毕竟他的全部人生都拴在大车上,甚至和王用汲未来的路也都拴在大车上。
海瑞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也没有妥协,只不过一直在抗争,实在是太累。
“下面的路……你来开。”海瑞疲惫地说。
王用汲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轻轻握住了海瑞的手。
“累了么?海哥?”王用汲关切地问,下一秒就被揽住狠狠地吻了过来。前窗还没有挡,王用汲摸索着想放下遮阳帘,却被海瑞按住了手动弹不得。
“……哥以后不能开车了,你带着哥走吧。”海瑞吮着王用汲的唇瓣模糊地说,像是饿极的野兽,又像是被遗弃的猫狗,不肯松开一点能吃到的食物。
听起来像是玩笑,然而王用汲骤然一阵心疼,顾不上去想窗外有没有人看到,只是轻轻抚摸着海瑞的后背,回给他更缠绵的吻。
到家第一件事,海瑞先拨通了朱七的电话:”七哥,我回来了,我可以去找朱董解释。“
双照被封自然都是朱董的授意,海瑞明白得很,只是不知道朱七会不会受牵连,再说那天在路上为了救钢卷司机,他和朱董该说的话还没说完。
朱七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他的手机开着免提,而朱董正在黄锦的小饭馆阴沉着脸吃饭。
朱七的腰伤才刚好,李时珍警告他这个月尽量不要开车,所以他最近都没出去,在小饭馆闲着,还得承接朱董时而阴晴不定地出现这件事。
海瑞不知道以上一切曲折,他只是在电话里隐约听到一声冷笑,接着听到朱七慌里慌张地说:“朱董忙,你别打扰他。”
“我不忙。”朱董坐在一边冷冷地说,“挂掉。”
朱七战战兢兢地挂了电话。想帮海瑞说两句好话,然而看到朱董阴冷的眼神时,还是决定闭嘴。
朱董不屑地扫了一眼窗外。吹得什么车神,举报时不知道怕,把自己甩下车时不知道怕,甚至那天晚上还车时还在逞英雄,现在倒知道怂着来解释了,没文化的底层粗人,不过如此。
朱董过了焦头烂额的一周,刚刚才把事情理出了头绪。上市申请被暂时打回调查并不是绝境,总还有机会回答问题,整理材料,重新上市。他决定先去海岛休个假,正好有空自己查查,是哪里出了纰漏。
“朱七,”朱董的声调不变,甚至听起来还轻松了点。“跟我出个差。”
“我……”朱七本来想拒绝,毕竟李时珍叮嘱他,这个月尽量不要开车。但是他不去的话,谁来给朱董开车呢?
黄锦担心地看了朱七一眼。“七哥,你还是……”黄锦还没说完,朱董就嗤地笑了一声。“舍不得吗?那你也跟着去。”
海瑞打电话的同时,王用汲也接到了小高的电话。小高本想打给海瑞,可是不巧占线。
“王师傅,我要例行库房年度检查,正好有一批药品运送,能不能搭你们的车去海岛?——不知道为什么,系统里约不到海师傅的车。”
王用汲回头看了一眼看着手机沉默的海瑞,回答小高:“如果你不介意绕过平台,可以用我的车。”
海瑞送给他的大车还有几千公里才会强制报废,正好可以开到海岛一个来回。
长途车需要两个司机,所以胡宗宪现在也坐在王用汲的大车上,挤在两个人中间,忧虑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辈子都在车上,甚至现在退了休还时不时跟着几个小的跑车,他不能想象再不能开车是什么心情。海瑞看起来轻松得多,却也比以往更沉默,胡宗宪竟然有点心疼了。
“下一段没有人查,要不你来开开?”胡宗宪鼓励地说。
海瑞回给他一记眼刀。
胡宗宪觉得自己的心疼像个笑话。
只有王用汲知道,海瑞其实很难过。大车被封,驾照被锁,甚至送给自己的大车也很快就要报废。只要稍微歇一歇,他们计划好的未来就会一切归零,一无所有。
回到家里那个晚上,海瑞一句话也不说,什么也没做,只是紧紧地抱着王用汲睡了一夜。命运对他不薄,就算夺走一切,还让他赶得及在驾照被冻结之前接到他。
海瑞什么也没说,王用汲也就不问。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从不低头的海哥现在毫无申诉的意愿,说明他也终于累了。
高翰文说是要搭车,其实他自己开了房车。带上芸娘和两个朋友,他们也很久没有一起出游了。尽管可以各走各的,高翰文还是打算与海瑞同路,毕竟每次与他们一起,都会有意外的惊喜发生,小高觉得他们是最合拍的的出游同伴。
两台车已经到了当初小高被捡到的山下。去年晨起时在山里的景色他还记得,那时他就暗暗决定,得带芸娘来看看。
“我们今晚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像那天一样。”高翰文在车上兴奋地给王用汲打电话。
海瑞嗯了一声,沉默着挂了电话。
“风景的确不错,”老沈站在山顶向下看。夕阳在远山只剩了小半个红圈,把这里一片密密的琵琶林也染上了金红色的外衣。山风吹过时那一片金红色就翻到叶片的背面,像一片变幻莫测的碧海。
没人的地方老沈最喜欢,没有海瑞就更好了。还好海瑞和王用汲离他们远远的,完全不影响几个人轻松闲聊的气氛。
”等太阳下山还是早点回车里。“小高神秘兮兮地说,”这里有点邪门。去年我在这里迷了路,听到好像有人在呼救,可是找遍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是鬼吗?”胡宗宪笑嘻嘻地问。山精水怪的故事在司机的圈子里最流行,听到这个他可就不累了。
“别自己吓自己,”芸娘无奈地扯扯小高的袖子。“怎么没有人?你不是在这里遇到了海师傅和王师傅?”
”真的有点邪门,“小高坚持着,”那天明明带了手机,但想用的时候就是找不到了;后来听王师傅说我就一直在路边绕,可怎么也找不到这条真正的路……再说那天我肯定听到声音了,你知道我的听力的!“小高说着又去寻找证人:“不信一会问问海师傅和王师傅,声音就是从他们那里传来的。”
老沈和金水火速地对了一下眼神。金水大声清了几下喉咙,用力拍了拍小高的肩膀:”放心,今天人多,他们不会发出声音了。”
说好了来看清晨的景色,然而真正到了清晨时,金水和老沈谁也不肯起床,而两台大车也毫无动静。郁闷的小高只好拉着芸娘在树林里散步。
“起得太早,是不是你也很困?”小高沮丧地问。
今天有些阴天,并没有那天早上霞光万丈的壮美。
但空气清新潮湿,是城市里呼吸不到的味道。树林里鸟儿们叫得兴奋喜悦,芸娘轻轻吻了一下小高的脸颊。
“这是只有我们能看到的景色。”
有了上次的经历,再次乘船登岛就没那么难受,因为王用汲提前准备了风油精和晕车药。
小高还是心有余悸:”王师傅真是有心,随身带着避晕药——能不能多给我两片?“
芸娘抢在所有人之前先给了他一拳。因为船上的人带着各种表情一起看向小高。海瑞却没有以往的凌厉,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小高,微微皱了皱眉头。
小高脸也红了,太太都没事,自己竟然怕晕船,难怪大家都要笑话。王用汲没说什么,默默分给小高两片。
一行人赶路很快,比预定的时间还早到了半天。高翰文神秘地说,这样才对,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才能看到最真实的情况。
现场让小高很满意。药房已经被整改,所以交货入库的流程比一年前顺利得多。
但王用汲还是忍不住问库房的负责人:“去年那些司机师傅,都没事吧?”
负责人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没再听说过。人嘛,总不会饿死。他们让我们几个流眼泪,我们也让他们流眼泪,扯平了。”
小高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太好了,有饭吃,他们也不会来找麻烦了。”
王用汲轻轻叹了口气。
说不会再来找麻烦是真的,经历这一次,找事的人就会老实很多;但太好了未必是真的,对老实人来说,空间被挤占最终也只能逆来顺受。
当然也有让他吃惊的事,远在家乡时王用汲听说了朱董的公司上市计划暂缓,与小高路上聊天时才知道,原来朱董的公司是因为被人举报,所以上市申请被发回调查了。据说举报者证据链完整严谨,甚至老沈这种专业的人都想不出这种角度。
王用汲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他回家之前还与海瑞说起来,这次朱董集团的上市用的母公司控股子公司上市的模式,能规避传统风险,最终无论市场怎样沉浮,也不影响那些高层赚钱跑路。然而没想到轰轰烈烈的宣扬这么久的上市,用了这么精妙的模式操盘,却像是一个玩笑一样莫名被叫停了。
“谁这么厉害,能破这种局。”王用汲苦笑着说,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海瑞,却似乎看见一丝得意的神色迅速隐没在冷漠的表情中。
王用汲隐约有种出了口恶气的痛快,然而痛快也只是一时痛快,不过是调查询问,然而那些看不见的手,却从来不会因为一次暂缓而停止掠夺。
“放心……”小高显然误会了王用汲的苦笑,拍拍肩膀安慰他:“朱董家大业大,就算暂时没能上市也不会影响你们的运费。”
王用汲没什么反应,小高只好惆怅地看向远远地停在后面的房车,也叹了一口气,“老沈玩股票,本来他看好这次上市,指望能赚一大笔财富自由,没想到还能出这种事。所以我也借着机会请他出来玩玩,换换心情。——我们明天就去海滩吧。”小高说到最后又忍不住高兴起来,对自己的出行安排十分满意,明天就是七夕,他可以和芸娘一起在海滩上度过。
现在天气晴朗,风也不大,甚至远远的风车都看得清清楚楚,湛蓝的天空像一大片透明的水晶,其中偶尔会飘过几片洁白的羽毛。
除了有点热之外,这行程几乎可以称得上完美。唯一一点不完美的是海瑞并没有答应带他去老宅玩。海瑞说,家里太破,没办法招待这么多人,再说天气热,人人都要打赤膊,他们可受不得。
海瑞没有骗他。天气很热,空气像凝滞成了温热的凝胶裹住每一个人。小高躺在沙滩的帐篷里露营时,海瑞和王用汲就真的打着赤膊,躺在漏了顶的老宅里,看星星。
送完这单,两人仅存的大车就即将报废,一切会从零开始。海瑞定定地注视着屋顶外的天空,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也曾经这样躺在海滩上,想象着未来是什么样子。
银河像一道半透明的,缀着无数微小钻石的白纱,舒展而慵懒地铺在在幽黑的天幕中,两个人无数次在这道白纱下享受过各种放肆的,美妙的情境,所以这景色并不陌生,但今天看起来尤其清澈。
“海哥……那是你吗?”王用汲握住海瑞的手抚上自己的脸,下巴的胡茬刺磨得海瑞痒痒的。
海瑞心里一跳。这件事他没打算让王用汲知道,但王用汲问了,他也不会瞒着。
“……你不知道哥真正的实力。”海瑞极力挤出个笑容,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第一次在他完全不熟悉的领地去抗争,也是第一次带了点私心——他和王用汲的心血,就算拿不回也得出一口气。从不会妥协的海瑞,自然也不会在这里妥协,即使那人被他视为恩人,即使那个人的力量足以碾压一切。
他能做的实在太少,但不会什么也不做。只是终究螳臂挡车,毫无胜算,甚至让“一辈子带着他开车”的情话都变成笑话。这让他有点难堪。
尽管王用汲隐约猜到了答案,听到海瑞自己说出来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猛地坐了起来,立刻被床头的柜门磕到了头。
他从读书开始就见识过高端的商战,无论是利用规则还是抢占灰色地带,舆论造势乃至于更多的势力插手,但交战双方全都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如果不说海瑞亲口说出来,王用汲也不敢相信,朱董的集团子公司各自上市的车流,竟然是被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螳臂挡了一下。
王用汲又想哭又想笑,不知道是因为头上被撞得太痛还是因为海瑞的答案让他太震惊。最终王用汲还是愤怒地打掉海瑞打算揉过来的手,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海哥,”王用汲狠狠地咬了他一下,“你的实力,不能瞒着我。”
海瑞口里有咸腥味传来,竟然是被王用汲咬破了唇。血液的味道像是唤醒了什么记忆,海瑞觉得自己突然从一个灰蒙蒙的梦里醒了过来。
考试前最后的复习时间里,一大半的时间都被拿来收集证据,学习规则,还得熟悉他怎么握都握不稳的鼠标,所以自从在网上提交了举报资料,海瑞已经疲惫得无以复加,甚至收到驾照被锁的信息时,就打算就这样放弃了。
直到尝到自己的血液的味道,海瑞觉得又活了过来。
等这单结束,他要去申诉,要拿回驾照,带王用汲去继续他们约定好的未来。
“好……”海瑞翻身压住王用汲,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以后哥的实力都给你看。”
不过海瑞现在没什么工夫展示实力,两个人正吻得气喘吁吁,却听到胡宗宪在门外气恼地砸门。
“你的破车怎么了,开着空调还这么热!”
海瑞黑着脸出去给胡宗宪调空调。
不怪胡宗宪,这天实在太热,两人设置的日常温度根本抵不住窗外的热流,毕竟车窗还要留一点缝通气。
“以前没有空调你也一样能睡。”海瑞冷冷地说。
胡宗宪想说我不是老了吗?但他终究不想自己亲口说出这句话。一扭头正看到海瑞下身还没收摊的帐篷,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快滚回去吧。”胡宗宪悻悻地说,背过身去不想再理他。好在空调老化得厉害,车厢里的空调噪音足够吵闹,让他睡得很好。
王用汲睡得并不好。海瑞家的老宅四处漏风,虽然在炎热的夏天是个不错的优点,但也让他快被海瑞顶到高潮时一点声音都不敢泄出,压抑的快感最后都化作海瑞身上的各种抓痕,直到最后一刻,王用汲甚至能感觉到海瑞又紧又硬的皮肤被自己抓出了血。
海瑞在这方面的实力,倒是从来没对他藏着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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