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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特兰蒂斯国王的婚服繁琐、隆重,华丽得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渔网。
亚瑟面沉似水,僵硬地举起手臂,方便女侍和礼仪官在他身上一层一层地扣上绣满了精巧花纹的布料。他本以为在婚礼上自己只需要穿上那身承袭自亚特兰王的战甲,但维科打碎了他的幻想,给他带来了十六个固执又偏执的王室裁缝。他们围着亚瑟量来量去,亚瑟完全看不懂的图纸一版一版地在屏幕上更新,最终成了此刻禁锢着他的枷锁。现在,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小时,只为方便这群一言不发、满脸严肃的男男女女将自己裹成一具华丽、庄严又湿漉漉的木乃伊。
他们最后为亚瑟披上了一件镶嵌着蓝色和绿色宝石的外袍,躬身退开。其中两个女侍大胆地抬起头看着被捆在婚服里的亚瑟,眼睛里流露出敬畏和崇拜。但王宫总管立刻重重地咳嗽了两下。那两个女孩被吓得瑟瑟发抖,迅速低下头去,跟着总管鱼贯而出,离开了房间。
维科是下一个进来的人。他微笑地给了亚瑟一个鼓励的眼神,仿佛压根看不见亚瑟紧皱的眉头和收紧的下颌。然后是湄拉。她身上装点着华贵的珠宝,神情严肃,仿佛自己要参加的不是亚瑟的婚礼,而是议会弹劾的现场宣判。亚特兰娜没有出现。亚瑟知道她在哪里——此刻,她正寸步不离地守着奥姆。
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在沉默中静静地等待着钟声响起。很快,礼仪官恭敬地敲响了房门。维科的手搭在亚瑟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随后立刻收了回去。亚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率先向外游去。
亚特兰蒂斯国王的大婚选在了一处高耸的祭台上。曾经七海之王的雕像耸立在祭台之上,四周装饰着明亮的蓝色冷焰。亚瑟一路向前游去,通往祭坛的道路上随着他向前的步伐亮起一盏盏冷蓝色的火焰。他登上了祭台,转身看向那些早已聚集在周围等待着自己的亚特兰蒂斯人们。最前方是贵族和同盟国的宾客,涅柔斯和咸水族的国王神情肃穆,分别掌控着议会两派的卡尔森女大公和杜尔大公则挂着得体的微笑。鱼人族只派了一名代表外交的官员出席,亚瑟拒绝猜测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对这场婚礼的不满。在观礼台之外,亚特兰蒂斯的子民聚集着,他们的脸上则写满了雀跃和激动,还有即将目睹神迹的自豪。
普罗透斯——亚特兰蒂斯的大祭司正在等待着亚瑟。他的笑容很慈祥,仿佛即将见证的是王室又一次灿烂的典礼,源自亚特兰王的血脉将在亚特兰蒂斯再一次传承流淌。亚瑟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后槽牙,努力想着自己对维科和湄拉的承诺,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
也正在此时,悠长的乐声响起,仪仗队架起号角,庄重的音乐宣告着浩大的婚礼即将开始。亚瑟和普罗透斯一起向台下望去——就在亚瑟刚才前往祭坛的道路尽头,亚特兰娜和奥姆并肩而立,缓缓沿着亚瑟刚才游过的路向祭坛靠近。
亚瑟盯着奥姆。他身上的礼服和亚瑟的款式基本一致,白色和金色为主,宝石和珍珠装饰着华贵的布料。唯一的区别是他的领口敞开,露出了他的脖颈。再加上他的金发被丝带束在脑后,亚瑟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腺体。他感到自己的下腹有燃烧的热意,Alpha的本能在鼓噪着他全身上下的血液。亚瑟意识到这是信息素的刺激——奥姆身上的Omega信息素以一种远甚于平时的水平被诱导释放,此刻正萦绕着整片举行着仪式的海域。
亚特兰娜挽着奥姆,带着他游向高台。她在祭台之下停了下来,目送着奥姆孤身一人登上了高台。她随后返回了观礼台,连同维科、湄拉一起站在了最前方。此刻,祭台上只剩下三个人——普罗透斯脸上仍然满是慈祥又赞许的笑容,奥姆面无表情,亚瑟笑得僵硬。
乐声逐渐停歇。亚瑟感到自己的注意力逐渐涣散,甚至听不清楚普罗透斯的声音。他仿佛在对着所有人发表激昂的演说,因为台下观礼的百姓响应地发出了呼喊,庆祝着他们的领袖迎娶自己的伴侣。蓝色的焰火在水中随着水流摇曳,更遥远的地方有海底的生物聚集,亚特兰蒂斯的骑手们引导着自己的坐骑,在海域中组成了表演的队伍。
仿佛隔着漫长的距离,普罗透斯的声音传入亚瑟的耳中,听起来模糊又混乱。但他表达的意思却十分清晰:“陛下,请您标记您的伴侣,让荣耀和祝福重临亚特兰蒂斯。”
他的指令让亚瑟胃部的燥热更为炽烈,仿佛随时能烧穿他的五脏六腑。尽管他早已知晓典礼的流程,甚至为此做了无数次心理准备,但在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他还是感到难以克制的惶恐和不安。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奥姆。这亚特兰蒂斯前任的国王、亚瑟的弟弟,也是他即将结合的伴侣也正牢牢盯着亚瑟,那对淡蓝色的眼睛里流动着冷光。他们之间不过咫尺之遥,这么近的距离,奥姆那几乎接近于发情才有的浓烈信息素刺激着亚瑟的所有感官,让他觉得自己的腺体也随之跳动。他狠狠地咬着后槽牙,努力摒除信息素对自己的影响,向前游了一点。
普罗透斯低声催促道:“正是此刻,陛下。”
亚瑟用力咬了一口自己的口腔内壁,在血腥的铁味中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抓住了奥姆的手臂。奥姆仍然盯着他。亚瑟最后一次下定决心,将自己的弟弟拉到了身前,咬住了怀里这个Omega的腺体,刺破那块因为诱导剂有些红肿的皮肤,在鲜血的腥味中注入了自己的信息素。
与此同时,环绕着他们的火焰在普罗透斯举起双手的同时径直燃烧成了通天的火柱,绚烂的焰火在远处炸开,仪仗队的枪口喷射出水流,冷光和海水组成了光怪陆离的斑驳色彩。观礼台上的贵族们一手按在胸口,台下的百姓则激动地欢呼起来,随着礼乐的轰鸣,普罗透斯带领着他们齐声高唱:“神佑亚特兰蒂斯!神佑亚特兰蒂斯!”
在混乱的颜色和声音中,亚瑟的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怀里的Omega身上。他感到奥姆颤抖着,一半可能是因为在非发情期被咬破腺体、注入信息素的疼痛,另一半可能是因为——亚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开了奥姆,不敢去看自己弟弟的眼睛。
普罗透斯及时地呈上了华丽精巧的盒子,敞开的容器里装着银白色的项圈。维科曾详细地向亚瑟介绍了这截金属的来源——藏在海沟族深渊中的矿脉,昂贵又稀少的特殊金属,辅以亚特兰蒂斯巧夺天工的技艺,以及科技的加持。亚瑟吞咽了一下,在普罗透斯无声的催促中拿起了项圈。
锁扣发出清脆的响声,项圈严丝合缝地贴在了奥姆的脖颈之上,量身打造的金属包裹住了他的脖颈,只在腺体的位置镂空,让亚瑟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留在自己弟弟脖子上的齿痕。随着锁扣的闭合,精心雕刻的纹路上浮现出了莹蓝色的光,一闪即逝,象征着这倾亚特兰蒂斯科技所能打造的项圈被正式激活。
奥姆紧紧闭着眼睛,像是不愿直视自己正在承受的屈辱。亚瑟有些不知所措,但同时也感到愤怒——这场婚礼固然并非奥姆所愿,但也绝不是亚瑟的本意。可是,既然已经站在了这座祭台之上,他和奥姆显然都没有资格抱怨或反抗。亚瑟只能等待着普罗透斯宣布仪式继续。大祭司示意他们都转身面对着欢呼的百姓。在山呼海啸的祝福声中,亚瑟艰难地伸出手,牵住了奥姆的手,举起手臂,尽可能向着台下微笑。
或许是知道他们的结合并非两人的本来意愿,大婚的仪式删去了他们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绕王城巡游,而是改成了亚特兰娜致辞后、所有人载歌载舞的狂欢。至于亚瑟和奥姆这对婚礼的主角则被直接送回了寝殿。总管恭敬地合上房门。至此,这片空间里只剩下了亚瑟和奥姆。
奥姆仍然没有看向亚瑟。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近,但也不算太远,至少亚瑟仍然能闻到他们的信息素交缠在一起的味道。坦白来说,这味道糟糕透顶。他们的信息素本就风马牛不相及,没有感情基础的结合让截然相反的味道彼此碰撞,坚决不愿融于对方的气味之中。再加上诱导剂刻意扩大了信息素的味道,这间房间里此刻宛如两头猛兽抢占着属于自己的领地,巨齿鲨和大王乌贼在无光的海底争斗。浓烈的信息素让亚瑟的太阳穴跳痛。他尽力放缓自己的语气,试着让奥姆平静下来:“你——你需要抑制剂吗?”
奥姆猛地转头瞪着亚瑟。他的眼尾发红,显然,沸腾的信息素不止在刺激着亚瑟的神经,更在吞噬着奥姆的理智。再加上他才是那个被注入信息素的人,此刻他大概如同烈火焚身,随时会被粉身碎骨。他听起来咬牙切齿,仿佛恨不得能从亚瑟身上咬下一块肉:“抑制剂?先是诱导我进入假性发情,再给我来上一针抑制剂,如果你只是想折磨我,你可以直说的——陛下。”
他刻意加重了这声⌈陛下⌋,亚瑟能听到其中的嘲讽、鄙夷和厌恶。这让他感到火冒三丈,愤怒难以抑制地在他的胃里翻涌。他知道奥姆并不希望和自己结婚,但亚瑟也绝非自愿选择如此。别的不说,抛开奥姆曾试图袭击人类、他又将奥姆从王座上赶下,奥姆是和他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兄弟。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想迎娶自己的兄弟。该死,在地面上,甚至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亚瑟感到怒火焚烧了他所有的理智,让他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如果不是这次婚礼,你已经死了!是我救了你的小命,而你还觉得这是对你的折磨和羞辱!”
奥姆的胸腔起伏。他的眼睛通红,亚瑟怀疑自己能看到他的血管在皮肤下跳动。他的声音沙哑撕裂:“你救了我——我宁可你杀了我!”
伴随着奥姆激烈的情绪,他脖颈上的项圈亮起了莹蓝色的光,随之而动的是亚瑟手腕上的镯子。那和项圈同色系的金属伴随着项圈花纹上的亮光一起闪烁了起来,仿佛遥相呼应着彼此。奥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伸手捂住了脖颈,像是在忍受着瞬间的疼痛。随后,他退让了。他不再看向亚瑟,只是径直游到了房间尽头,将自己困在了那张大得离谱的床上。
亚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按照婚礼的流程,此刻他们应该坦诚相见,抵死缠绵。但显然,包括他们在内,没有人觉得这是今晚将会发生的事情。此刻,这间寝殿的布置和此前没有任何分别,甚至看不到任何浪漫的元素。亚瑟迟疑了一会儿,感到自己内心沸腾的怒火稍稍降低了温度。他是兄长、是国王、是Alpha,他理应扮演那个更成熟自持的角色。亚瑟清了清嗓子,再次询问自己的弟弟:“那你需要什么?我能——给你什么?”
奥姆简单粗暴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滚。”
亚瑟震惊地挑起眉毛,怀疑自己没听清奥姆说的话。奥姆似乎也意识到这么做并不理智,或者说他的项圈会提醒他这一点。他稍稍放缓了语气,听起来精疲力竭:“让我一个人待会儿。除此以外,我别无所求。”
一个月前,亚特兰娜来找到亚瑟的时候,他以为她疯了。
她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语气平静得仿佛她只是在和亚瑟谈论今天海面上的天气,而不是在要求她的长子违背人伦,和自己的同母异父兄弟结合。亚瑟差点以为她吸食了毒品。可能海底也有那些能够影响大脑的制品,轻易摧毁了亚特兰娜的理智,让她依据幻想要求着自己的孩子。但亚特兰娜断然否决了亚瑟的怀疑。她重申了一次自己的诉求:“你必须和奥姆结合。否则,他们会处死他。”
亚瑟几乎想要咆哮。他知道亚特兰蒂斯和陆地并不一样,但他从未想过两者之间的差别能如此之大。他以为这里是沉入水底的古老文明,比人类更强健的体魄和发达的科技组成了七海的宗主国。然而,亚特兰娜的诉求让他以为自己接下的王冠属于什么原始落后又愚昧迷信的部落。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音量:“他只是被我打败了,妈妈。何况,我没有听说法庭准备判处奥姆死刑。维科说这一切还在商议中。”
亚特兰娜举起了手,打断了亚瑟的说辞:“你不了解亚特兰蒂斯。看来,尽管维科按照我的请求教导你挖掘自身的天赋,他没有向你谈起你的血脉携带的使命。不过我不责怪他——在将你扶上王座之前,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般境地。”
亚特兰蒂斯王血的⌈使命⌋——这个词语让亚瑟的胃部不安地抽搐了起来。亚特兰娜坚决地继续说了下去:“继承亚特兰王血脉的亚特兰蒂斯人坐于王座之上,七海的力量才能庇佑沉没于水面之下的国度,拥有王血如同神佑加身。因此,你必须诞下一个孩子,最好是很多个,直到他们中诞生能够接替王位的人。”
亚瑟大惑不解:“这是在催促我迎娶一位王后吗?如果是这样,那湄拉——”
“湄拉也是个Alpha。”亚特兰娜厉声打断,“女性Alpha的生育艰难,即使强行怀孕,她很有可能也会在生产中死于非命。和奥姆联姻,可以;但和你?泽贝尔不会允许他们的公主冒如此之大的风险。”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更何况,亚瑟,我希望你诚实地告诉我——你爱湄拉吗?”
亚瑟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亚特兰娜没有说话,等待他思考着。片刻后,亚瑟沉沉地叹了口,摇了摇头:“她是我很好的朋友,或许是我在海底最信任的人。仅此而已。”
亚特兰娜立即微笑了起来。她似乎觉得亚瑟否认对湄拉的爱意意味着他或许会接受和自己弟弟的结合,因为她几乎毫无停顿地重拾被中断的话题:“所以,你需要一个Omega。议会已经为你选好了。他们准备向天堂岛提议,让你迎娶一位亚马逊的贵族,最好是亚马逊的公主。显然,议会不信任人类,为此甚至愿意让两个古老文明联盟。以往的国王不愿在陆地上生活,但显然在你身上不存在这个问题。你们生下的孩子将统一海底与陆地——当然,也将拥有人类永远无法撼动或威胁的权力。”
天堂岛、亚马逊、戴安娜?亚瑟死死盯着亚特兰娜,怀疑她是否真的吞下了什么亚特兰蒂斯专供毒品:“妈妈,不——这太荒谬了。戴安娜也是个Alpha,更何况——不,不管怎么说,这都太荒谬了,我不可能——”
亚特兰娜苦笑了一下:“唐娜·特洛伊已经被天堂岛承认了,她将被视为戴安娜·普林斯的妹妹,也即天堂岛的公主和未来王位的顺位继承人之一。她是个Omega。”
亚瑟没见过唐娜,但他依稀听戴安娜提起,这是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小女孩,喜欢称呼自己为⌈神奇女孩⌋。他恼火地拒绝了:“我决不接受联姻。”
亚特兰娜的神情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肃穆:“你是亚特兰蒂斯的国王,没有人在乎你喜欢不喜欢。他们要的只是亚特兰蒂斯的继承人。这是你身为国王的义务。”
亚瑟感到自己体内的怒火向上翻涌,一把摘下了脑袋上的王冠:“我从未想过要成为亚特兰蒂斯的国王!从前我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不缺吃也不缺穿,我根本不感兴趣坐在那张大得离谱的椅子上听着下面的人啰嗦。我只是想阻止陆地和海底的战争!”
亚特兰娜的神情没有丝毫裂痕:“很不幸的是,你现在就是亚特兰蒂斯的国王。如果你同意迎娶唐娜·特洛伊,在婚事结束后,为了避免我年少时候犯的错——”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咀嚼年少轻狂的一瞬带来的漫长苦痛,“议会会联合大祭司动议处死被罢黜的国王,避免最纯粹的王血再次流散。你的弟弟将会被处死。而且,我恐怕天堂岛和亚特兰蒂斯一样憎恶人类。这绝不是谋求和平的方法。”
亚瑟极为难得地感到自己想要放声尖叫。亚特兰娜仿佛在说着一些他无法理解的语言,要求他做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事情。他如鲠在喉,觉得自己随时会忍不住嘶吼起来:“那我离开,我不做这该死的国王了。你可以——”他灵光一闪,陡然意识到了这点,“你可以接任,妈妈,你曾经是亚特兰蒂斯的女王!”
就在亚瑟觉得一切难题迎刃而解的时候,亚特兰娜无情地打碎了他的幻想:“别傻了,儿子,在我被献祭给海沟族的那一刻起,我便是⌈不洁之身⌋,无法再成为亚特兰蒂斯的女王——奥瓦克斯,我的第二任丈夫,确保了这一点。”她的眼神随之变得凌厉,“以及,一旦你扔下这顶王冠,一旦你一走了之,你就再也别想回来。全球气温变暖、海平面上升、污染带来的问题仍然会导致亚特兰蒂斯和陆地的冲突,离海面最近的聚落已经被迫搬迁,亚特兰蒂斯对人类的仇恨并没有结束。如果你离开,流有稀薄王血的继承人很好找——如此,贵族们便能越殂代疱,控制政权,再给我或者奥姆找一头种马,等到有一天我们生下了血统纯正的继承人——”亚特兰娜苦笑了一下,“在此之前,我恐怕陆地和海洋的战争势在必行。”
亚瑟感到自己愤怒又迷茫。他仿佛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座头鲸,觉得自己笨重又迟缓,在权力和王座组成的狭窄缝隙中难以挪动,甚至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他盯着手里的那顶王冠,看着流动着火光的金属。过了很久,他艰难地张开了嘴:“那我——我该怎么办?”
他前往海底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对人类的战争,他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也必将继续坚持下去。如果这需要他的牺牲——亚瑟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他至少维护了陆地和海洋的和平不是吗?
亚特兰娜似乎松了一口气。她的声音终于温和了起来:“按照古老的仪式,迎娶你的弟弟,在神明和你的子民面前和他结合。你穿上了亚特兰王的盔甲,手握亚特兰王的黄金三叉戟,你是唯一有资格这么做的国王。让你的子民崇拜你——这样,他们将短暂地遗忘与陆地的仇恨,和平将继续延续。”
她在要求他成为亚特兰蒂斯新创造的⌈神⌋,用盲目的崇拜构建短暂的和平。亚瑟感到自己的喉间干涩,仿佛在生吞一条六斑刺鲀。他的声音干涩:“奥姆——他是我的弟弟,我和他都是你的儿子。这个人选必须是他吗?如果不是,他会——他会怎样?”
亚特兰娜似乎咽下了一声叹息。她挺直脊背,如同在宣布一场决不投降的战争:“如果你不与他结合,那他就会死;如果你愿意与他结合,亚特兰蒂斯的律法将坚决支持。当然,你可以拒绝,我无权强迫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只是,这或许是个最好的办法,那些曾经拥护他的权贵们也能暂时被安抚。亚特兰蒂斯已有千年不曾有被废黜的国王,你将决定奥姆何去何从。迎娶他、标记他、和他结合。”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着自己的措辞,“这是为了亚特兰蒂斯的和平与福祉。你就——闭上眼,就当这是为了亚特兰蒂斯,为了陆地和人类吧。”
维科安慰亚瑟,集体的记忆是短暂的、极为容易遗忘的。他乐观地估计,最多不过三年,在他和亚特兰娜的运作之下,有涅柔斯的支持,亚瑟就能牢牢把握政权。随后,如果他遇到自己心仪的Omega,他可以宣布和奥姆的婚姻作废,再迎娶他心爱的女孩。维科甚至暗示,等到那个时候,选择湄拉成为亚特兰蒂斯的王后也并非不可行。亚瑟对此只能报以苦笑。
他只是询问维科,如果不和他结合,奥姆是否真的会被处死。
维科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是的。亚特兰娜殿下所言非虚。亚特兰蒂斯已经太久不曾废黜过自己的国王,你又唤醒了亚特兰王的力量,对于王血的狂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他斟酌着,“你选择奥姆是非常高尚的行为。当然,我会说,这对你掌握大权也有好处——很大一批贵族和官员选择支持你,但你也会听到反对的声音。和奥姆殿下结合至少意味着你不反对这里的政治生态。这是种表达亲切的办法,很适合你。”
尽管亚瑟并不喜欢奥姆这个高傲又自以为是的混球,尽管他绝不会允许奥姆与陆地开战,他到底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被残忍地处死。亚瑟皱起自己的脸。
湄拉则告诉亚瑟,对于流着王血的王室成员来说,近亲结合并不是罪恶。亚特兰蒂斯和同盟国对此接受度极高。只要王血能够继续传承,只要亚特兰王的力量永远庇佑七海,兄弟之间的结合绝对会被视为是⌈神圣的⌋。她的安慰完全无法纾解亚瑟的愁绪。于是湄拉给他带来了很多黑市才会出售的烈性酒。当晚,亚瑟喝吐了两次。他趴在马桶上大声呕吐,引得汤姆前来查看。亚瑟在剧烈的头疼和胃部翻涌而起的酸痛中对着自己的生父喃喃道:“爸,当国王可真是糟糕透了。”
汤姆将手搭在自己儿子的背上。
亚特兰蒂斯为亚瑟和奥姆的结合做了最充分的准备。除了反复修订的礼服、流程之外,他们还向亚瑟介绍了亚特兰蒂斯最新的科技——一枚可以由亚瑟控制、能根据体温和心跳变化-判定奥姆情绪的颈环,在必要关头可以自发电击佩戴者,确保奥姆无法伤害亚瑟。当然,科技官自豪地介绍道,亚瑟也可以自发操作。亚瑟感到自己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在他来得及开口前,维科毫不犹豫地结束了这场对话。
到最后,亚瑟已经彻底不干预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了。他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海上,倾听着需要帮助的船只和人类,或者帮科考队和渔业公司修补海面上作业的平台。等他再度被召回亚特兰蒂斯的时候,大婚的全部细节已经敲定,亚瑟只需要配合地知道其中最重要的环节——他将在王城子民和贵族的见证下,在数万人面前标记自己的弟弟,随后为他佩戴上亚特兰蒂斯精心打造的项圈。亚瑟凝视着那块屏幕,仿佛能用视线在上面戳出两个洞。最终,他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奥姆对此有何反应。湄拉委婉地提起,奥姆似乎极为不配合,甚至扬言宁可被千刀万剐,也绝不会和自己在陆地上的哥哥结合。但不知为何,最终他还是点头同意了。于是此时此刻他们就陷入了这样的境地——一门之隔的寝殿内坐着亚瑟已经被标记的弟弟,假性发情和被强迫标记大概正将他折磨得浑身高热;寝殿外站着标记自己弟弟的亚瑟,在信息素浓烈的味道中感到浑身又冷又热,战栗沿着他的脊髓上窜,仿佛随时要将他化作灰烬。
理论上来说,Omega第一次被标记后需要Alpha的安抚,将他们的信息素调和成更易于容纳彼此的样子,让他们从肉体到身心与彼此融合。同样,Alpha也需要自己的Omega,以免在陡然放大的感官中迷失错乱,最终陷入精神的狂潮。但此刻,这对兄弟甚至无法打破横在他们之间的房门——亚瑟捂住了自己的腺体,感受着那块皮肤下疯狂的躁动,感受着浑身上下如被烈火焚烧的痛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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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瑟很快得到了两个问题的答案。
第一个问题是,为何奥姆愿意承受这般屈辱,忍气吞声地成为亚瑟的伴侣。显然,他讨厌亚瑟,恐怕还怨恨着亚瑟将自己从王座上赶了下来。再考虑到他曾雇佣了黑蝠鲼追杀亚瑟和湄拉,他大概一点也不在乎亚瑟的死活——或许他还巴不得亚瑟死了算了。考虑到亚瑟至少三次听说奥姆扬言宁可被开膛剖腹,也绝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哥哥成为自己的Alpha,他最终会乖乖配合大婚典礼,这其中肯定有许多亚瑟不得而知的隐情。
亚瑟对此有很多怀疑,但他无法逐一验证。不过,很快,奥姆亲自向他揭晓了谜底——在他们⌈结婚⌋后的第三天,他在国王的办公厅里逮住了奥姆,后者正轻车熟路地在电子屏幕上加盖着象征着国王的公章。察觉到亚瑟的身影后,他甚至没有抬起眼睛,只是继续划动着屏幕,查看下一份文件。
亚瑟目瞪口呆。
这件事情的荒谬之处多得他甚至不知道应该从何开口。首先,根据维科和礼仪官以及若干议员们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说法,除非亚瑟要求,否则,奥姆不会被正式加冕,自然不能坐在王座的下首,和亚瑟一起共商国是。其次,办公厅并非空无一人,无数近卫和文官在旁游来游去,但没有一个人对奥姆的举动提出了质疑。再次,亚特兰蒂斯好歹也是科技发达的文明,至少比陆地更发达,但他们对于古老习俗的喜爱达到了令亚瑟发指的地步——亚瑟至今也不理解为何他们仍然迷恋在公文上⌈盖章⌋这个刻板的动作。最后——亚瑟盯着奥姆,感到自己不知所措也大惑不解——他该死地觉得,他的弟弟与生俱来属于那张靠背笔挺的椅子。
他看着周边毫无反应的近卫和文官,意识到这恐怕是亚特兰娜和维科对奥姆的承诺。他向前游到了那张属于国王的大桌子前,不确定自己应该对奥姆摆出什么样的神情——他或许应该火冒三丈,大骂奥姆⌈僭越⌋。但事实上,他只感到了些许的好奇——这些他看三行就能打起瞌睡的文书到底有什么样迷人的魅力,让奥姆甚至愿意忍受公开结合、锁链加身的羞辱?
奥姆正在阅读的这份大概是关于聚落迁徙的规划,包含了名目繁杂的表格和一大堆亚瑟搞不太清楚的折线和曲线。但他大概知道这是关于什么。两个更靠近海洋表面的聚落由于海水温度上升,必须向下迁徙。鱼人族和泽贝尔似乎也在面临相同的问题。枢密院起草了详细的方案,议会两院很快审核通过了,呈上等待亚瑟的最终裁决。二级文官兼内务大臣准备了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演说——在第一个小时结束后,亚瑟已经彻底迷失在了他优雅艳丽的辞藻之中。鉴于亚特兰娜和维科都没有说什么,他当场重重地点了头。
他甚至不知道这件事还有这么多需要国王批准的文件。亚瑟迟疑了一会儿,好奇心最终让他开口问道:“呃——这些都是什么?我以为我已经同意了涅瑞德斯的提案了。”
奥姆没有立即回答。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划过,在页面的最末尾点了一下,换到了下一份稍微简洁了一些展示。然后,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回答了亚瑟的问题:“这是你批准了聚落迁徙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的语气平淡,但亚瑟能听出其中暗藏的嘲讽和鄙夷。这让他有些不自在地挺起了脊背,随时准备应对来自弟弟的苛责。但奥姆只是继续沉默地扫着屏幕上的文字。亚瑟一时之间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将奥姆从座位上揪下来,但在他来得及这么做之前,屏幕上的文字吸引了他的目光——⌈评估连带的人类伤亡率与其他可能风险⌋。
亚瑟立刻动了起来。他一把抓住奥姆的手腕,不让他离开这个页面,同时试着快速阅读上面文绉绉的内容:“人类的伤亡——这是什么?”
奥姆显然只想甩开亚瑟。他尝试了两次,但亚瑟的力气很大,紧紧捏着他的手腕。再加上他颈部的项圈又开始亮起隐约的蓝光,这金发的亚特兰蒂斯人放弃了。他不再试图阻止亚瑟,只是简洁地介绍了文件中的内容:“新的聚落选址离人类仍然很遥远,但在周边曾经观测到深海作业的人类,多数是渔民。此外,也曾经观测到准备开采深海矿产的科考船。另外,搬迁后,为了确保我们仍然不被人类知晓,亚特兰蒂斯会架设大型重机械设备改变周边的水域,让人类的行船变得更困难,以此驱逐他们离开。如果人类贸然闯进这片领地——”他停顿了一会儿,随后无所谓地笑了笑,“亚特兰蒂斯必须确保他们消失。”
亚瑟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不,这——这不应该——”
奥姆终于趁机甩开了亚瑟的钳制,利索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让这份文件消失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怜悯和幸灾乐祸:“为此,亚特兰蒂斯还要加倍派往新聚集地的兵力。我劝你别试图警告人类——那样的后果绝对会更糟糕。”
亚瑟仍然在试图找到自己该说的话。站在亚特兰蒂斯的立场,这一切似乎无可厚非——他们只是静静地生活在海底,忍受着海平面上升,被迫搬离自己的家园。如果人类刺破了亚特兰蒂斯的秘密,他们要确保自己的安全。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亚瑟喃喃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洛克里斯和法萨卢斯并不应该——”
奥姆厉声打断了他:“是洛尔里萨和法萨卢逊。等你至少能念清楚亚特兰蒂斯四十八个聚落和二十五个城邦的名字的时候,再试图发表你那蠢得不可理喻的政见吧。”
尽管奥姆能自由出入亚瑟在王宫里的办公厅,没有被正式加冕意味着他也只能被困在亚特兰蒂斯王都中心这座豪华的宫殿里。在面对议会和枢密院的时候,亚瑟大多是孤身一人,仅有维科和亚特兰娜陪伴。一周后,卡尔森女大公在会议结束的时候拦住了亚瑟。今天她极为罕见地没有反驳所有被提到议程上的事项,包括但不限于修改预算、整顿军备和更换王宫里贝类食品的供应商——说真的,到底为什么他们要在议会上讨论这件破事,就因为商务大臣坚称⌈王室供应商的头衔将给莱姆诺斯带来无尽的财富⌋?亚瑟从不知道他中午吃的贝类制品还能影响一个家族生意的兴衰。
卡尔森女大公向他靠近,她头顶上莹蓝色的发饰在她移动的过程中纹丝不动,这让亚瑟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了一声。她上下打量着亚瑟,随后轻轻地哼了一声:“我不得不说,陛下,您最近批复的水平有所增强,至少我们和枢密院都能看懂您想说什么了。如果这是婚礼能给您带来的改变,这也算是亚特兰蒂斯的荣幸。”
她总是这么擅长以最优雅的口吻说出最刻薄的话。亚瑟目送着她离开,在她的背后做了个鬼脸——最近,奥姆代理了他的大部分工作。
这让亚瑟在王城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王城的治安很好,偶尔有犯罪行为,警卫队也能很快地制止危险继续扩大的可能。亚瑟尝试过赶在他们之前出手,结果换来了警卫队的彷徨无措、议会的指责、维科的叹息和枢密院联名上奏希望他冷静的说教。在那之后,亚瑟最多只敢在闹市区里闲逛一会儿,但很快也会被王宫总管找到,啰啰嗦嗦地请他注意身为国王的形象。再加上一旦被认出来是谁后,围绕着他的总是敬畏的目光和低下的头颅,亚瑟很快感到索然无味。
他感到自己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鲨鱼。他生性喜欢自由,在没有回到亚特兰蒂斯之前,他在陆地上走遍了所有的大洲和数十个国家,甚至跟随着科考队抵达了南北两极,也跟着极限运动者去探索了自然的艰险与残酷。他从事过各种各样的职业,大多随心所欲、放浪不羁。他对自己的人生从没有规划,任由浪和风将他带到世界的每个角落,在那里安营扎寨,直到再一次被指引向下一个地方。大部分的人和他是陌路。他没有多少朋友,除了汤姆和灯塔,他向来无牵无挂。他喜欢这样的生活——这就是亚瑟·库瑞。他是陆地上奔跑的野兽,是海中疾游的鲨鱼。他生来属于自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现在,为了最初阻止海底与陆地战争的信念,他被困在了这把华丽的王座之上,如同野兽被戴上了嘴笼,鲨鱼被砍掉了背鳍。这是他不熟悉、不习惯也不喜欢的世界——繁复华丽的衣服,优雅拗口的词句,冗长的礼节,森严的等级,还有比陆地更强硬、更劈头盖脸的信仰与崇拜。他和这里格格不入,就像是被关在水族馆里的鲨鱼,在狭小的玻璃笼子里打转,外面的游客以戏谑或恐惧的目光欣赏着这海底的霸主。亚瑟知道这些鲨鱼的下场——它们很多陷入了抑郁和疯狂,要么不吃不喝,要么疯狂地以头部撞击玻璃,希望以此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亚瑟不是水族馆里的鲨鱼。他选择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在营救在海面遇险的人类,打击海盗,解救来往的船只。这是他熟悉的、擅长的、喜欢的事情。他驾驶着那半透明的海马,驱动着他的坐骑陪伴着自己在海中等待求救的信号。一次又一次,他不断地寻找着,直到感到自己在海面之上、在陆地之外,重新吸入了充盈肺部的氧气。
他甚至罪恶地希望就这么维持现在的状况。他还是会大概了解亚特兰蒂斯做出的决定,尽管他不能保证自己读懂了所有弯弯绕的句子。但只要陆地和海底不发生战争,他能对其他的事情视而不见。至于奥姆——
亚瑟浮出海面,看向不远处的灯塔。他仍然没想好要如何与自己的弟弟、自己的伴侣、自己的Omega相处。他依然不喜欢这个一心向着亚特兰蒂斯、傲慢自大的混球,奥姆大概也依然瞧不起自己野蛮粗鲁的混血哥哥,但他必须承认奥姆是个不错的国王。除掉他的野心,他真的擅长做这些事情。在亚瑟想明白如何处理他们的关系之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亚瑟·库瑞头一次有了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土里的冲动。他希望一切暂时维持原状,直到他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为止。
但几天后,亚瑟知道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这个问题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但亚瑟确实曾感到好奇。他和奥姆因为血统和生殖崇拜被强行绑定,被迫在万人面前公开结合,但在婚礼当日,甚至在婚礼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人强迫他们真正地交合,以尽快孕育流淌着亚特兰蒂斯王血的后裔。
这显然不符合亚特兰蒂斯王室原始野蛮的传统。亚特兰娜与人类结合便能被作为祭品献给海沟族,亚瑟继位就必须处死同为王室血脉的奥姆。亚瑟很早便意识到,无论亚特兰蒂斯自身的文明有多么灿烂,在面对王室的时候,所有人对他们的期待就是一群只对同样纯净血统发情的野兽。他和奥姆能这么久不被强迫发生性关系简直堪称奇迹。
一个月后,亚瑟得到了答案。
他首先在寝殿外看到了随着水流扩散的血迹。
亚瑟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的脑海里倏忽闪过了很多念头。刺杀、反击、被处决的刺客,或者可能只是某个倒霉的女侍摔在了尖锐的装饰物上。但他很快排除了这些想法,因为他闻到了浓烈的信息素的味道。奥姆的Omega信息素以极高的水平在周边的水域中扩散,仿佛能形成实体化的水流,化作利刃割开周边所有人的脖颈。几乎所有的侍卫们都逃到了王宫的另一头,他们甚至不需要太敏锐的感官便能闻出奥姆的信息素里带着绝望又痛苦的憎恶。再加上在水中飘散的鲜血,亚瑟的心忍不住向下沉去。
他冲进了寝殿,毫不意外地看到奥姆抓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刀刃没入自己的手臂,鲜血汩汩涌出,随着水流向寝殿外流去。他稍微有些意外的是亚特兰娜也在寝殿里。她脊背挺直,面对着奥姆,身上散发着森然冷意。从这个角度看去,她几乎像是在逼迫着奥姆自残。亚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太阳穴的跳痛:“妈妈,这是在干什么?”
亚特兰娜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凛冽锋利:“奥姆发情了。”
这大概是所有没有失去嗅觉的人都能闻出来的事情。亚瑟有些疲倦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同时摁住了自己同样开始燥热起来的腺体:“他需要抑制剂,药物和充足的睡眠,而不是用剪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开一道口子。我也需要抑制剂,妈妈,我去找医疗官。”
在亚瑟来得及离开寝殿前,亚特兰娜霍然转身。她的眉眼锋利,眼睛里骤然爆发出森冷的光芒:“你敢!”
亚瑟困惑地停在了原地。奥姆显然已经进入发情期,很快便可能被Omega原始的生理本能折磨得精疲力竭,更别提他的手臂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继续处理。而亚瑟作为和奥姆结合的Alpha,必然受到自己伴侣发情期的影响,恐怕很快也会陷入燥热和情欲。如果不尽早注射高效抑制剂,他和奥姆都不会好过。他不明白亚特兰娜为何阻止自己。
奥姆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冷笑。亚瑟看了一眼他因为失血有些苍白的脸,再看了一眼脸色肃然的亚特兰娜。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明白了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他向后退了一步,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妈妈——你疯了。”
亚特兰娜没有丝毫退让:“这没有那么难,发情期会帮助你们进入状态,我曾经——”她闭上了眼睛,随后又猛地睁开,“你们休想在王城找到一根抑制剂。王宫里所有人都不会将之交给你们,至于王城,没有子民不期待他们的国王诞下王血的后裔。”
亚瑟盯着亚特兰娜,似乎能在那张美丽的容颜上找到一丝温柔和爱意:“你是我们的母亲。”
亚特兰娜像被刺伤了一般愤怒地挺起了胸膛。她的眼神尖锐,像是在奔赴一场必败无疑却决不投降的战役,像是多年前,她义无反顾地返回亚特兰蒂斯,随后又义无反顾地跳下了向海沟族献祭的深渊:“我必须维护这个家庭,我必须让你们都活下来。为了这个家,我不惜一切代价。”
奥姆似乎终于放弃了抵抗。他闭上了眼睛,松开了那把剪刀,任由失去掌握的金属利器向下沉去。他向后仰头靠在墙上,露出了自己修长的脖颈,金属项圈束缚在其上,只露出了腺体,此刻正红肿鼓胀,等待着他的Alpha狠狠咬住,在交合的快感顶峰注入信息素。亚瑟向着自己的弟弟游去。他抓起一段用于装饰的绸缎,快速处理了奥姆手臂上的伤口。全程,奥姆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僵硬地露出了自己的腺体,甚至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分开了双腿。亚瑟沉默着系紧了捆在奥姆手臂上的绸缎,随后伸手揽住了奥姆的腰肢。
他感到奥姆在自己的怀里肌肉紧绷,仿佛在克制着殴打亚瑟的本能,随后像是投降一般勉强自己放松。亚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摆动腿部向外游去。
他的速度本就远快于大部分亚特兰蒂斯人,再加上内心的愤恨和即将濒临发情期的冲动,他很快带着奥姆浮上了海面。汤姆似乎很惊讶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返回灯塔,随后更惊讶于他怎么带来了一个浑身鲜血、湿漉漉的Omega。亚瑟只来得及告诉他:“把妈妈支走,随便去哪里都好,就一周的时间。谢谢你,爸爸。”
灯塔的看守者看了一眼亚瑟怀里已经因为发情期浑身瘫软的奥姆,无声地点了点头。
亚瑟只能祈祷陆地上的抑制剂对亚特兰蒂斯人同样有效。他连吞了三片口服抑制剂,随后给奥姆注射了一针紧急抑制剂——高烈度、起效快,更适合已经浑身发红的奥姆。他听到亚特兰娜在灯塔外提高了声音和汤姆争吵,但很快,这年轻时候也曾帅得让周边的姑娘们春心荡漾的男人劝服了自己曾经的妻子。他们的声音远去了。亚瑟松了一口气,给奥姆倒了一杯水,扶着他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拆开了在海底匆匆包扎的伤口。亚特兰蒂斯人的体质本就强健,王血显然让王室成员们更加强壮。尽管经历了高强度的距离跨越,奥姆的伤口还是已经开始愈合。尽管如此,亚瑟仍然为他做了消毒,随后用纱布包扎了奥姆的手臂。他猜测这不会给自己的弟弟带来任何后遗症。做完这一切后,他抬头看向奥姆,尽可能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可能会留疤,但不严重。”
奥姆似乎在尽力忍受着痛楚。他紧闭着眼睛,呼吸急促,亚瑟握住的手臂皮肤温度略高于平时。他的伤口显然并没有感染,所以这并不是因为受伤。他可能失血过多,或者——亚瑟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安地说道:“稍等一会儿,这已经是最强效的抑制剂了。”
奥姆睁开眼睛。那对浅蓝色的眼睛此刻水汽氤氲,仿佛冰川融化,积雪消融。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粗重的喘息,混杂着情欲和渴望,以及绝望于不能自控的痛苦:“不——这没效果,而且,他们给我注射了其他东西——”
他没说下去,但亚瑟读懂了他想说的话。为了刺激奥姆发情,他被注射了诱导剂。再加上他是个被标记的Omega,此刻他的发情期并非抑制剂能够缓解的。
与此同时,亚瑟感到那三片被吞下的抑制剂药片在自己的腹部翻涌,引诱着他将这点可怜的药物吐出来。显然,他和奥姆标记的力量远甚于他原本预期的上线。在奥姆被发情期影响的同时,他也不可自控地陷入了快感的深渊,只能凭借最后的理智抓住了悬崖上的藤蔓,拼尽全力阻止自己坠入深渊。
他猛地站起来,听到自己的声音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在这儿等我。别离开。”
他在最近的超市外面找到了政府赞助的补给机,胡乱塞进过量的零钱,在等待着包裹掉到货槽中的时候浑身发抖,骤然觉得这座他早就待惯的渔村冷得令人发指。路过的居民对他指指点点,但亚瑟并没有在意。他在理智崩塌前的最后一刻回到了灯塔,在心底向所有他能叫出名字的神明祈祷奥姆没有离开。
奥姆并没有。他仍然蜷缩在床上,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臂,撕开了亚瑟刚包扎好的伤口,鲜血渗透了纯白的纱布。亚瑟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用疼痛阻止自己陷入崩溃,阻止自己像一条发情的孔雀鱼一样饥渴地求欢,甚至跪在亚瑟面前请求他用阴茎贯穿自己的生殖腔。亚瑟将给Omega准备的一次性工具包扔在了奥姆面前,简短地解释了一句:“我希望你会用。”
随后,他来不及再多说便离开了房间,将自己关在了灯塔的最上头。
他将头靠在栏杆上,拼命地呼吸着夹杂着海腥味的冷风,绝望地希望自己能被冻成冰雕,最好永久石化,成为这座他父亲守了一辈子的灯塔上方的装饰。他浑身又冷又热,像是极为罕见的高烧在蚕食着他的躯体,无数闪电在他的血管中流动,狠狠轰炸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他只能在脑海里回忆自己所有学过的、用于平心静气的招数——瑜伽、冥想、坐禅,甚至包括他曾听一群尼泊尔的光头们念诵的经文。但这一切收效甚微——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奥姆向后仰头时候露出的脖颈,金属项圈上流动的莹蓝色光芒,还有他那鼓胀的、红肿的、跳动的腺体。
等他至少稍微冷静下来一些,能够确保自己不会试着用一截安全绳索勒死自己的时候,亚瑟又开始痛恨自己敏锐的听觉。他听到了奥姆压抑却情色的呻吟。
他在使用那套给Omega准备的一次性工具。
亚瑟知道这其中都包含什么。从他出生开始,Alpha和Omega应该如何应对发情期就是他们所有人的必修课——Beta也必须一起参与,以便于确保及时、准确地处理突发情况。再加上性别概念日益模糊,Omega权益极大提升,政府针对单身Omega处理紧急发情期的措施越来越完善,渔村里的那台自助购物机便是其中之一。一个一次性工具包包括了少量但安全的抑制剂,安全套、手指套、润滑液模仿性交的工具,也就是两个大小各异的假阴茎,一个电动,一个手动。此外,工具包里还贴心地配备了一个能发出警报声的仪器,以免某些道德底线极低的Alpha想要趁此揩油。当然,即使他能够得逞,政府也会确保他剩下来的人生只能在被阉割后,在监狱里被消磨殆尽。
亚瑟不知道亚特兰蒂斯是否有相似的东西,但他知道奥姆正在自己操弄着自己。他能听到奥姆满含着情欲的喘息,很压抑,很微弱,像是不愿意向澎湃的生理需求屈服。但在亚瑟敏锐的听觉中,他一丝不落地捕捉到了奥姆每一声含着喘息的呻吟,仿佛还有轻柔的呜咽。他大概正在用其中一个假阴茎,可能是手动的那个,毕竟他不一定会安装电池——
亚瑟听到自己的喉间滚动着一声呜咽。他将头抵在冰冷的栏杆上,拼命回想着海面上的狂风暴雨、坠入海底的船只和哭喊的人类,以此试图抹除脑海中香艳的画面。他的弟弟,那和他流着一半相同血脉的亚特兰蒂斯人——
等他终于勉强冷静下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太阳消失在了海平面之下,夜幕上只剩下点点星光。亚瑟感到自己浑身湿透,从海中浮起来不及更换的衣物再次被他的汗水打湿,牢牢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他正跪在地上,脸颊贴着栏杆,长久的倚靠甚至捂热了那一小截金属。他再度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爬了起来,感到自己的膝盖在颤抖。
奥姆裹着一条毯子,垂头靠在墙边。亚瑟推门进来的时候,房间里弥漫着缱绻的气息,Omega信息素浓烈诱人,再次刺激亚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腺体。他用尽全身的自制力不去搭理那一小块皮肤下的器官对自己发出的疯狂叫嚣,看向了奥姆的手臂。此刻,纱布上是一片干涸的血红。
亚瑟再度帮奥姆包扎了伤口。第一波热潮刚刚结束,奥姆还很虚弱,只是挺直脊背,任由亚瑟抓起自己的手臂。亚瑟轻轻地说道:“别再弄开伤口了。再下一次,你肯定得留疤。”
奥姆盯着亚瑟给纱布打结。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但极为难得地不再带有傲慢和嘲讽:“我——谢谢你。”
亚瑟苦笑了一下。他并不想在此刻谈起亚特兰娜,于是他只能避重就轻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试图让自己的玩笑不像是苦涩的自嘲:“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哥哥。至少亚特兰蒂斯总不会总是那么热衷于近亲结婚吧。”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奥姆轻轻地接过了这个话题:“亚特兰蒂斯的律法反对近亲结合。贵族素来有通婚的习好,但律法要求他们至少在三代之内不能是近亲。唯一例外的是王室。带有亚特兰王血统的王室继承人可以为了更纯粹的血统和近亲结合,他们的孩子也不会被视作乱伦的产物。我们是亚特兰蒂斯的例外。”
这个答案让亚瑟又惊诧又无奈。他早该料到如此——除了对于如同神明一般无所不能的亚特兰王,海底世界似乎至少还算遵守着常理运行,而不是总是三天两头地试图大搞邪教崇拜。亚瑟将一瓶瓶装水递给奥姆,自己则打开了一罐刚从冰箱里带上来的啤酒:“操,这他妈真的糟糕透了。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什么基于血统的邪教崇拜,我还以为会有什么海底黑魔法。谢谢你至少宽慰了我,海底还算是个正常的地方。”
极为难得地,奥姆没有为他这句话和他争执起来。他思索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鲜血的力量是强大的,既可以是祝福,也可以是诅咒。我不否认亚特兰蒂斯有愚昧之处。但这么多年,凭借着先祖的庇护在海底存活,如果没有这种对血统的盲目崇拜,王室早就不复存在。”
亚瑟瞥了一眼奥姆:“那不是再好不过?废除君主制可是文明进步、民主来临的标志。哦,对不起,忘记你不用学习陆地的历史了。”
这一次,奥姆又一次恢复了他那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对亚瑟观点的轻蔑。他扫了一眼亚瑟,拧开了手里的瓶盖:“两个错误——首先,我学习过人类的历史。其次,废除君主制不意味着更好的社会,君主制也不等于专制和独裁。你的政见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和荒诞。我说的话还有效——先记住亚特兰蒂斯所有聚落和城邦的名字,再来谈论亚特兰蒂斯的政治吧。”
他们又经历了三波热潮。在初次最激烈的热潮后,后面几次变得平缓柔和,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在奥姆还算清醒的时间里,亚瑟给他端来了一些吃的——十分简单的三明治。他盘算着如果这挑剔的混球胆敢对亚瑟的厨艺发表任何评论,他就敢把芥末酱挤在奥姆的脸上。但奥姆什么也没说。此刻他又恢复了矜贵骄傲的神情,只是平静地解答了亚瑟的疑惑:“我曾在军队中服役三年,就在前线作战。在最艰苦的时候,我们甚至会生吃鲨鱼的肉,腥涩酸臭令人作呕。那时候,我从没有抱怨过。”
亚瑟困惑地思考着这是否是奥姆对自己厨艺的暗讽。
发情期终于结束后,他们准备返回亚特兰蒂斯。亚瑟怀疑这是汤姆能拖延亚特兰娜的极限——尽管他更怀疑,亚特兰娜是笃定诱导剂会让他们无法自控。奥姆手臂上的伤口也基本完全痊愈。除开他的体质之外,亚瑟在以往走南闯北的经历中,也确实积累了不少处理伤口的经验。在跃入海面之前,奥姆突然踟蹰着停下了脚步。他望向亚瑟,抿着嘴唇,很久才不情愿地开口道:“你应该咬我一口,再次标记我。”
亚瑟意识到这是他在预防王城可能涌动的疑问。比起亚瑟和奥姆并没有真正的结合,他们选在陆地这个现任国王出生的领地上做爱这个想法无疑更浪漫、更自然也更切合他们目前的处境。亚瑟没有迟疑。他伸手将奥姆圈到怀里,用力咬住了已经不再肿胀的腺体,缓缓注入了自己的信息素,随后舔了舔流出的鲜血。这个动作让奥姆僵硬了起来——他的脊背绷紧,仿佛随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亚瑟只是松开了他。他冲着奥姆笑了笑,以表示这不过是作为Alpha的善意。奥姆盯着他的眼睛。过了很久,这金发的亚特兰蒂斯人终于低下了头,缓缓给出了一句亚瑟绝对没有想到的道谢:“谢谢你。”
随后,他跃入了海中。亚瑟紧随其后,向着亚特兰蒂斯游去。
Chapter Text
涅柔斯来访亚特兰蒂斯的时候,亚瑟正被三名二级文官兼枢密院大臣们堵在一间装饰着大量亚特兰王时代七海领主们雕像和画像的房间里。为首的是亚特兰蒂斯的卫生大臣,他正在不依不饶地要求亚瑟再三慎重考虑被虚耗的军费,将更多的财政补贴到传染性和遗传性疾病的预防上。几天前,他刚在和卡尔森女大公为首派系的交锋中落于下乘,于是选择转而和亚瑟磨起了嘴皮子。如果不是礼仪官通报了涅柔斯的来访,他大概还能再说三个小时——亚瑟给了涅柔斯一个感激的眼神。
泽贝尔的国王只是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亚特兰蒂斯的高层似乎一致认为涅柔斯老谋深算,掌握着足以与亚特兰蒂斯抗衡的兵力,因而对宗主国总是桀骜不驯。但在亚瑟面前,涅柔斯更像是介乎于朋友和长辈之间的角色,甚至会支持他那些看似幼稚又荒诞的念头。亚瑟感激他的真诚与坦率,决定回报以相同的坦诚:“他们迟早要把我的耳朵磨穿。”
涅柔斯好笑地瞅了亚瑟一眼:“你不应该向我抱怨自己的臣子,亚瑟王陛下。但要我说话,我同意——泽贝尔人不喜欢演说和辩论,这是亚特兰蒂斯的政治特产。”
涅柔斯此次前来,是希望为湄拉争取一个在亚特兰蒂斯的职务。这并不常见,但也并不罕见。尽管亚特兰蒂斯与剩下三国号称⌈同盟国⌋,七海之下生存的物种都在有形和无形中受到了亚特兰王的庇护,因此,亚特兰蒂斯其实更像是这几个国家的宗主国。在过往,也有不少来自这三国的贵族在亚特兰蒂斯的王城中担任要务,一般是负责礼仪、祭祀或文教的工作。现在的卫生大臣的母亲便是来自鱼人族的贵族。这些从同盟国前来王城的贵族也组成了四国之间纷繁复杂的利益共同体,或者更准确地说,以联姻为纽带的政治联盟。
但湄拉显然志不在成为亚特兰蒂斯的祭司或教育大臣。她不是涅柔斯唯一的孩子,但作为长女,她未来极有可能继承泽贝尔的王冠。她显然也在为此全力以赴。再加上她年轻的时候曾被送到亚特兰娜膝下教导,她在亚特兰蒂斯的选择绝不会局限于礼仪和文教工作。涅柔斯正是为此而来——他在为湄拉争取一个在国防和军务部门中的三级文官职务,为此特地来和亚瑟打个招呼。
亚瑟毫不犹豫地表达了自己的鼎力支持。涅柔斯欣然笑纳,随后和他聊起了别的话题:“同盟国之间有许多关于你们婚姻的讨论。大家都认为,迎娶流淌着王血的纯血亚特兰蒂斯人让你变得更加——嗯,我要怎么说呢——更加⌈海底⌋。如果再生下同样流淌着王血的孩子,大家都相信你很快就会成为关切七海、爱民如子的领袖。我不是说你现在不称职,我只是说——这是个很好的趋势。”
他这么说绝对是出于善意,但亚瑟仍然从中听出了许多自己不愿深想的隐忧。他勉强笑了一下:“我还在学习怎么管理亚特兰蒂斯。我还有很多要去了解的——比如如何和枢密院打交道之类的。”
涅柔斯尖锐地瞟了一眼亚瑟:“我或许没有资格这么说,但相信我,这绝不是亚特兰蒂斯对你的期待。你越了解这里的政治生态,那些掌权的贵族们就会越不安,就越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情。相信我,如果你再孕育不出亚特兰蒂斯王血的后裔——他们多的是办法让你吃尽苦头。”
说完这句显然不符合同盟国国王身份的劝告后,涅柔斯向着亚瑟点头致意,随着引导他的礼仪官离开了王宫。
亚瑟下一次见到奥姆,是在晚餐的餐桌前。自从他们在⌈新婚夜⌋不欢而散后,亚瑟搬到了寝殿隔壁的套房。他们几乎从不在同一张桌子前吃饭。这是亚瑟第一次主动出现在餐桌前——他抵达的时候,奥姆正吃到一半。侍从们都被突然出现的亚瑟吓了一跳,连奥姆甚至也有了一瞬间的迟疑,随即,他站了起来,表示自己就不准备再碍亚瑟的眼了。
亚瑟清了清嗓子:“你——我很欢迎你留下。”
奥姆盯着亚瑟。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怀疑,像是不确定亚瑟是否在即将端上来的菜里下了毒,但很快选择沉默地回到了原位。侍从为他们端上了下一道餐点,精致的贝类、鱼类和酿制的调味酱料一起盛放在白瓷盘上。在亚特兰蒂斯,也只有进餐的地方才会排空海水。在和陆地更类似的环境中吃饭可能是亚特兰蒂斯唯一保留下来的、和在陆地上的时候一样的习惯。脱离海水的环境让奥姆显得柔软了一些。湿漉漉的金发紧贴在他的颈侧,他摘掉了束发的缎带,被水浸湿的长袍贴在他的身上,不复他在水中的锋芒毕露。
亚瑟对着餐盘笑了一下,轻松地打开了话匣:“他们将贝类的供应商换成了莱姆诺斯,为此议会讨论了半个小时。我实在吃不出来有什么区别。”
奥姆谨慎地看了一眼盘子里的贝肉,缓慢地抓起叉子,似乎在犹豫是否要戳一戳这块可疑的食物。但最终,他自小被严格培训的礼仪阻止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将那块贝肉放到了嘴里,缓缓咀嚼着,同时警惕地扫视着亚瑟:“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亚瑟故作惊讶地挑起眉,调侃道:“自小在宫廷中长大的王室成员吃不出这些贝肉的区别?别逗我笑了——我以为你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王子食不厌精,挑剔得不行,连装茶的茶杯是什么花纹的都要指指点点。”
奥姆似乎终于确定亚瑟不准备在此刻毒死自己。他放松了下来,脊背原本绷紧的线条松弛:“你对亚特兰蒂斯的误解很深。王室并不是骄奢淫逸的代表,也不总是在纵情享乐。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为继位准备,学习各种语言、礼仪,学习如何战斗,学习驾驶各类器械和交通工具,在各个部门和军队中见习,随时准备好成为亚特兰蒂斯的国王——当然,还有应对来自你的挑战。”
亚瑟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惊讶的轻呼:“来自我的挑战?”
奥姆再度迟疑了,半晌之后,他的嘴唇微微撅起,像是不情愿地承认了这点:“在我知道了你的存在后,父亲一直警告我,你随时会回来夺取亚特兰蒂斯的王位,我必须为此比所有王位候选者更加努力。他一直这么鞭策我。”
他的声音里隐含着挫败和愤恨。亚瑟盯着他,试图在奥姆的脸上找到那条情绪的裂缝,但金发的亚特兰蒂斯人很快又恢复了他一贯对着亚瑟的高傲和矜贵。亚瑟吞下了那块贝肉:“莱姆诺斯的贝类养殖基地大部分位于克里拉、密格多尼斯和洛克里斯,邻近萨洛里卡作为运输中转站。克里拉附近的水域更温暖,更适宜海扇蛤的生长;密格多尼斯和洛克里斯更寒冷,因此更适合牡蛎。我在王城里逛了一圈,这几天莱姆诺斯的批发商行在第四区已经悬挂起了⌈王室专供⌋的匾额,他们的货柜也扩充了两个立面。第二和第三家分店已经在筹备之中。对于莱姆诺斯来说,⌈王室专供⌋还真是棵了不起的摇钱树。”
奥姆直视着亚瑟。那对浅蓝色的眼睛里闪过混杂着惊诧、疑惑和更复杂的神情。他停顿了一会儿,没有回应亚瑟对⌈王室专供⌋的调侃,反而慢慢问道:“四十八个聚落和二十五个城邦?”
亚瑟自然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沉默中结束了这顿晚餐。亚瑟怀着明确的目的而来,自然不可能就这样让奥姆溜走。他伸手拦住了不动声色向着出口挪去的奥姆,顶着后者警惕的目光继续了下去:“德尔裴——这几天议会和枢密院争论的全部话题全部围绕着这座城邦。城里发生了罢工,似乎还引发了小规模的骚乱。跟我讲讲这座城市吧。”
奥姆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亚瑟以为奥姆会转身离去的时候,这亚特兰蒂斯曾经的国王张开了嘴:“德尔裴临近亚特兰蒂斯最大的一处稀土矿藏,此外在他们的辖区内还有一处钴矿。德尔裴和周边的聚落几乎都是仰赖开采矿产生存的,矿产构成了一条极长的产业链。塞亚家族就掌握着德尔裴的生意。这个家族的长子在能源与国土资源部门就职,次子是德尔裴的总督,三儿媳库默帕勒亚出身自德尔裴的庞拓斯家族,他们掌握着从矿产开采到精炼的所有产业。垄断带来了很多社会矛盾。但就目前而言,如果没有赛亚和庞拓斯,这两种矿藏的供给将是个很大的问题。”
亚瑟喃喃道:“所以议会才会对此顾左右而言他——没有人想得罪这两个家族。”
奥姆端详着亚瑟。那对浅蓝色的眼睛里光彩流动,亚瑟甚至不用猜也能想到这小混蛋八成在打着什么算盘。果然,他突然慢悠悠地开口问道:“你想去德尔裴看看吗?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去亲眼目睹德尔裴的现状。”
亚瑟没好气地白了奥姆一眼。他并非没尝试过在亚特兰蒂斯各处乱逛,但要么因为无法提供证件被撵得到处逃窜,要么就因为被认出是现任国王而很快被一群官员紧紧围起来。他们对待他的架势仿佛亚瑟是个还没满月的婴儿。奥姆一眼看穿了他的疑虑。他微笑了起来,尽管亚瑟毫不费力就能看出他的笑容里带着的算计和狡黠:“只要你带我出去,我能给你搞到足够混进城里的证件。没人会发现你是谁——那时候,你只是亚瑟·库瑞,而不是亚特兰蒂斯的国王。”
现在亚瑟开始怀疑,奥姆是不是准备把自己骗出王城,随后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刀捅死自己的哥哥。奥姆意识到了亚瑟的怀疑。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项圈:“就——有这玩意儿在,我不可能拿你怎么样。你自己决定吧,陛下。”
德尔裴和王城截然不同。在亚瑟的印象中,王城总是流光溢彩、井然有序,随处可见巡逻的官兵,商铺昼夜灯火通明。但德尔裴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奥姆带着他驾驶着鳐式飞艇降落在一处破旧衰败的街道上。这艘光彩亮丽的飞艇只短暂地吸引了几个路人的目光。在意识到上面有强效的防护屏障后,几个跃跃欲试的小贼失去了兴趣,回到了自己徘徊的阴影之中。
这座城市也同样如此。和王城清澈明亮的水域不同,这片海水污浊混乱,漂浮着黑灰色的颗粒物,如同浓烟一般的污海水流将半个德尔裴包裹在其中。奥姆提前让亚瑟戴上了净化装置,但亚瑟在向前游动的过程中还是能感到污水在皮肤上带出的瘙痒。至于那些德尔裴的普通居民可就没这么好运了——显然,奥姆选择的降落地点是一处贫民窟,周边的居民麻木不仁的脸上写着对生命和健康的不屑一顾。他们大多没有佩戴净化装置,即使有,也十分简陋。
奥姆领着亚瑟向前游去。他们穿过了贫民窟,顺着逐渐繁华起来的街区向前。随着周边的景色越发艳丽,海水也逐渐变得澄清。等他们接近城中的时候,数台高耸的机械一刻不停地运转着,净化着灰黑色的海水。在城市的最中心,这里海水的澄澈程度已经接近王城,建筑也同样鳞次栉比,由白色、金色和一小部分碧绿色组成,大部分人要么身披塞亚和庞拓斯家徽的袍子,要么就佩戴着德尔裴城市的袖章。注意到亚瑟和奥姆这两个显然的外乡人,巡逻警卫向他们靠拢。亚瑟掏出了莱姆诺斯的行商执照——警卫核对了其中的芯片,挥手示意二人离开,同时不忘警告二人:“德尔裴每天晚上六点开始起外城宵禁,八点起内城宵禁。待在自己的住处里,否则别怪刀枪无情。”
在塞亚自己的描述中,这座镇守着海底矿脉的城市不过出现了几次⌈微不足道的罢工⌋,带来的影响顶多不过是⌈两天的交通不太顺畅⌋。但此刻,这些佩戴着袖章的警卫们严阵以待,巡逻的人数数倍于王城。亚瑟感到奥姆的呼吸稍稍绷紧。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询问:“艾希矿洞在哪里?我们听说那附近有很多可以做生意的人。“
警卫的脸色剧变,厉声呵斥:“如果你是来找麻烦的,那德尔裴不欢迎你!别想着偷偷摸摸嗅来嗅去。你胆敢这么做,按照总督的手谕,格杀勿论!”
矿洞附近层层戒严,偷偷溜进核心区域颇是耗费了一番亚瑟和奥姆的力气。越往核心区域,这里越像海底的战场。集装箱被层层叠叠地堆起,海床上有炮火袭击后的痕迹,建筑和工业吊臂上沾着硝烟乌黑的污渍。隔着数十尺,亚瑟和奥姆能听到人声鼎沸。亚瑟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他藏在兜帽下的神情紧绷,似乎无论他最开始想把亚瑟带来这里的意图是什么,此刻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再在他的控制之下。亚瑟收回目光,向着人群聚集的地方游去。
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在高耸的机械吊臂、金属管道和重机械组成的钢铁迷宫正中间,一个矮胖的男子被吊在脚手架上,绳索在他的脖子上勒了一圈,带着他肥胖的身躯被悬挂在钢架之上。他脚下还踩着一个盒子。就在亚瑟和奥姆赶到的时候,这场私刑达到了高潮。为首的工头一脚将男子脚下的盒子踹倒,围观的群众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奥姆伸手试图拉住亚瑟:“等等,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
但亚瑟拽住了那根马上就要勒长拉紧的绳子。
他一手抓着绳子,一手抓着矮胖男子的后颈,将他扔到了地上。劫后余生的男子激烈地呼吸着海水里的氧气,双手抓着自己脖子上的绳子,脸上写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亚瑟环视着周遭围观的人群——他们不都看起来像是报告中描述的⌈煤矿工人⌋,有的人打扮更讲究,还有人戴着眼镜和头饰,更有数位孩子和女性,不少人还手持武器。这里大概聚集着整座矿洞里所有的底层职工和他们的家属。他们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愤怒与仇恨,仿佛亚瑟不是闯入私刑现场的异乡人,而是和他们不共戴天的仇敌。
为首的工头举起了手里显然是抢来的长枪,躁动地挥舞着枪口:“异乡人,我不管你是谁、从哪里来,你敢逞这个英雄,就要做好死的准备。我们准备好了吊死这个戈尔贡,也准备好处死所有敢来阻止的人!”
亚瑟将矮胖男子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厉声质问:“他是谁、犯下了什么过错,需要被如此对待?”
他没有携带亚特兰王的武器,但解下面罩后,他比所有人都大一圈的体格和凛冽的气势到底还是让工头犹豫了起来。他看向底下环绕着的群众,像是想从他们身上得到勇气——这让亚瑟的喉间不舒服地收紧。他熟悉这样的眼神。这些人此前都是安分守己的臣民。有什么事情逼迫他们放弃了赖以生存的矿脉,走上了以私刑威慑和惩戒的道路。
“他是塞亚的走狗!”台下有人大叫了起来。
这句话给了工头极大的鼓舞。他振作起来,挺起胸膛面向亚瑟:“他是这里的总管!他把这座矿脉四分之一的收入交给了德亚的狗,把我们的工资换成了十五年后才能兑现的空头支票。我们的合法收入就这样喂饱了德亚和庞拓斯!”
总管在亚瑟身后哀求般地辩解道:“是提前认购的期权!稀土还没有枯竭,这些钱会越来越多。他们不相信这里的资源——”
这听起来像是某种金融诈骗。亚瑟狐疑地松开了身后的总管:“这是诈骗吧?你为什么拖欠这些人的薪水?”
亚瑟的动摇显然给了工头更大的勇气。他再度鼓噪起来,挥舞着手里的武器。总管的脸上弥漫起了恐惧。他跪倒在地上,挣扎地抓住了亚瑟的袍子:“不,求求你——不是这样的!是资产包——是银行操作的,不是我们——她就要了这么多钱——”
亚瑟一把拎起他的领子:“说简单点。”
简而言之,这是个被庞拓斯家族通过银行出售的资产包导致的灾祸。在出售资产包的时候,庞拓斯家族急需资金,尚未和塞亚家族结为姻亲。十数年后,来自王城的美艳女子手持着所有兑现的文件坐在了艾希矿脉的总管办公室里。她的动作优雅、语调从容,要求带走一个天文数字。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谁。所有负责人倾囊而出,但这个小小的矿脉里兢兢业业的管理者和工人无一人能得到这位美艳女子的青睐。她闭门谢客。总管只知道的是,七天后,她带走了那笔巨款。黄金和珠宝像流淌的海水一般汇入了她深不见底的包里,她的消失和出现一样神秘,只留下闪耀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睛的戒指——赛亚家族的家徽在其上闪闪发光,仿佛在嘲笑着海底泥土中挣扎的芸芸众生。
总管说到最后,几乎是泣不成声:“我的孩子也嗷嗷待哺,我的母亲肺部出了问题,治疗费是一笔天价。我何尝想要一张空头支票!但如果我不这么做,失业的就是我!我还要活下去,我还要——”
与此同时,从亚瑟等人前来的方向传来了飞艇破开海水的响动,刺眼的强光束打在了他们身上。扩音喇叭里传来的声音在海水中隆隆作响:“叛军——放下武器,接受审判!王国绝不允许你们带来的罪孽和杀戮。”
这是亚特兰蒂斯最精良的卫戍队伍,常年驻扎在各个主要城邦,凭总督的手谕调动。除了拱卫王城的王家卫队,这就是亚特兰蒂斯最优秀的战士们。亚瑟的心向下沉了一些——他不可能认错德尔裴卫戍区的徽章,舰艇外壁的纹章张扬地昭示着来者的身份。随着卫戍队而来的飞艇也是亚特兰蒂斯的顶尖科技,驾驭着海兽的骑兵们平举手中的短枪,三艘飞艇的炮口抬起,瞄准了陷入恐慌的矿洞工人们。
亚瑟听到了这些人惊恐的哭泣声。有的人很愤怒,大声咆哮着⌈我们是忠诚的公民⌋;有的人则很惊恐,跪倒在地上祈求原谅;还有妇孺的抽泣和尖叫——在无数声音组成的混乱中,亚瑟感到自己的胸腔里燃起沸腾的怒火。他大吼了一声,向上游去,堵在了所有人前面。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绝不允许这些人不名誉地死在本应保护他们的王国军队手中。
飞艇的炮口抬起,莹蓝色的光逐渐凝聚,扩音喇叭里传来最后一次警告。亚瑟向着其中一个炮身撞去。他应该能在——
也正在此时,一直隐匿于阴影中的奥姆出现了。他解开了身上的斗篷,露出了藏在其下绣有王室纹路的银白色长袍,精巧的绣纹在海水的波动中若隐若现。他径直游到亚瑟身后,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哥哥的手臂,同时向着飞艇高喊:“这就是德尔裴谒见亚特兰蒂斯领主的礼仪?现正在你们面前的是七海的领主、亚特兰蒂斯现任的国王亚瑟·库瑞陛下。我要求德尔裴以正确的礼仪觐见亚特兰蒂斯的国王。放下武器!”
喇叭忠实地传递了指挥室瞬间的沉默和随后爆发的骚乱,似乎有人在喊着⌈他们可能是骗子⌋,但最终,德尔裴总督,塞亚次子气急败坏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所有人耳中:“这是奥姆殿下!停火!在亚特兰王的王血面前,我们不可能赢的。”
在金碧辉煌的总督府里,亚瑟坐在首座,沉默地听着总督一声接一声的哀叹。他先是免冠跪地,自陈自己已经知道了欺瞒乃是最坏的选择,但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不让王国将本应用于重建聚落的人手调配到可控的德尔裴乱局中。随后,他又为艾希矿洞中的所有人挤出了眼泪,同情他们的悲惨遭遇,但指责他们不应该采取暴力的手段。最后,他若有所指地补充道:“赛亚家族和庞拓斯家族对王国的忠诚无可指摘。稀土是亚特兰蒂斯大部分军备必须的材料,德尔裴贡献了百分之八十的产量。数百年来,我们永远拱卫亚特兰蒂斯的王座。”
亚瑟凝视着他:“那笔被带走的巨款都去了哪里?”
总督的神情丝毫不似作伪,甚至还虔诚地向着王城的方向作揖:“您一定是误会了,我的陛下,这是随着矿产资源开采和经济发展应得的报酬,童叟无欺,从被出售的那一天起就等待着被兑现。更何况,我曾听父亲提起,这笔合法的收入中的大部分都被捐给了王城的祭坛,为那些在海水温度上升饱受折磨的灵魂祷告。您随时可以查到账目。”他甚至还开了个玩笑,“谁能想到呢?即使将钱捐给祭坛,你还得上税。”
亚瑟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什么。他固然为那些在矿洞中呻吟的人群感到愤怒且哀恸,但他还没傻到一怒之下砍掉德尔裴总督的头颅。在他身旁,奥姆的神情讳莫如深。他们的沉默给了总督莫大的勇气。他向着亚瑟躬身行礼:“陛下,原本我们今天下午将会在神殿前向群众发表对近期德尔裴骚乱的演说。您正好驾临此处,我恳请您和奥姆殿下一起站在德尔裴人民的面前,给他们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亚瑟皱眉:“神殿?”
总督抬起头。他的笑容仍然完美无缺,但亚瑟能听出他的音调微妙地扬起:“是的,德尔裴有着亚特兰蒂斯最大的神殿。除了驻扎在王城的大祭司普罗透斯外,德尔裴的祭司格劳克斯是能够传递神谕的预言者。您久居人类的世界,尚不清楚亚特兰蒂斯的组成。没问题,格劳克斯祭司今天也会出席。”
他们抵达神殿的时候,格劳克斯已经等在神殿之外了。无数身着华服的德尔裴居民聚集在神殿的广场上,他们的目光满是崇敬。亚瑟被迫按照总督的要求换上了一身金色和绿色的长袍,配色十分类似亚特兰王的战甲。格劳克斯将他们迎到了镜头之前。他的笑容很完美,不像普罗透斯的慈祥。亚瑟看向他们身后的神殿,那些他不认识的文字在上面组成了句子。奥姆在他身后轻轻地解释道:“古亚特兰蒂斯文——⌈认识你自己⌋。”
格劳克斯微笑着颔首:“这正是所有亚特兰蒂斯人的使命。只有知道自己在海陆之间处于什么样的地位,才能永守七海的和平。”
亚瑟确信这句话最初的意思绝非如此。至少在陆地上,与海底遥相呼应的神庙上镌刻的句子绝非这样的含义。但在他来得及开口前,总督先行开始了自己的演说。他不复面对亚瑟时候的谦卑自责,而是换成了激情洋溢的姿态。他先是明确表态,德尔裴的发展离不开和平与团结,妄图破坏的分裂分子已经被绳之以法——⌈他们差点害死一个忠诚的、爱岗敬业的矿洞总管,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尽管亚瑟怀疑他宁可总管死在私刑之中。随后,总督又谈起了德尔裴古老的文化传统——⌈忠诚、团结、互助⌋。最后,他单手扣胸,向所有人德尔裴居民承诺,七天之内扫平一切骚乱,将和平与幸福还给德尔斐。
在场下群众热烈的欢呼声中,亚瑟有一瞬间的恍惚。发生在艾希的事件固然不会影响到整座城市,但他绝对没有预料到这些人会对同胞的苦难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哭喊视为无物。似乎对这些人来说,他们给德尔裴带来的只是混乱,而不是维护自己权益的努力。
总督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们身处一个艰难的时代。此前,亚特兰蒂斯数千年深居海底,从不曾被骚扰。但现在,我们的生活受到了来自陆地的威胁。两个聚落被迫搬迁,到目前为止,已经有超过五千人受到瘟疫的困扰,一百三十四位我们的同胞因为瘟疫停止了呼吸。曾经我们自由捕猎的海域,现在布满了人类的渔网;曾经我们自由开采的资源,现在人类蠢蠢欲动。他们狡猾、阴险,随时准备将我们一举剿灭。在这个时候,德尔裴必须团结一心,一致对外。”
亚瑟的呼吸不自觉地绷紧。他想要说话,但台下一浪更甚于一浪的欢呼声和更远处时刻警惕的军队中,他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总督比他的反应更快。他提高声音,让所有镜头转向亚瑟和奥姆:“我们的陛下,继承了亚特兰王王血的人,也从陆地回到了海洋的怀抱中,迎娶了自己的Omega。这正是神谕昭显的明示——亚特兰蒂斯国祚绵长!”
台下的欢呼声震耳欲聋,似乎要将亚瑟彻底淹没,用音波将他粉身碎骨。亚瑟张开嘴,却只感到了耳中的嗡鸣,仿佛置身于高速的洋流之中,被裹挟着席卷着前往他不知道的方向。在他能反应过来之前,奥姆抓住了他。他的嘴唇贴上了亚瑟的嘴唇——奥姆的动作很坚决,仿佛这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而是在祭司和群众见证之下的仪式。
总督派了一支豪华的队伍护送他们返回王城,美其名曰⌈国王应有的仪仗⌋。在返程的时候,亚瑟和奥姆一言不发。等他们回到寝殿后,奥姆似乎在犹豫是否应该立刻摆脱亚瑟、返回自己的房间。在漫长的沉默后,亚瑟听到自己的嗓音干枯,仿佛在沙漠中随时会燃烧的枯叶:“为什么带我去德尔裴?你想让我知道,我无法处理亚特兰蒂斯的政治吗?”
奥姆僵直在当场。他似乎在权衡着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谨慎地思考着是否要直接践踏亚瑟的尊严。最终,他还是放缓了语气,像是在为强迫亚瑟的亲吻道歉:“我——是的。我知道德尔裴的政局很混乱。塞亚家族在德尔裴一手遮天,再加上联姻,他们的力量盘根错节,无法撼动。我的本意是让你知道,你不是——你不是被训练来解决这个的。即使是我,也无法直接地——”
亚瑟打断了他:“对陆地、对人类的仇恨,在亚特兰蒂斯,一直如此吗?”
奥姆显然被这个问得措手不及。他有些恼火地皱起了眉:“难道不是吗?七海这么多年一直和平幸福,顶多有些同盟国之间的碰撞。如果没有人类——”
亚瑟的声音也锋利了起来:“德尔裴的贫民区全是污水,你和我一起看到了这一幕。亚特兰蒂斯的科技比人类更先进。亚特兰蒂斯自己对七海的环境,难道不也是威胁吗?”
奥姆没有回答。他只是侧头看向寝殿栏杆镂空的花纹,像是突然对此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亚瑟等待着他的弟弟回应一触即发的争吵。但奥姆只是疲倦地垂下了眼睑,像是突然失去了对世间一切的兴趣。他的声音也恢复了从前的毫无起伏:“还有,我还想告诉你,我——我亲你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我们的结合是没有裂痕的。只有这样,王室的——你的统治才不会被质疑。别以为我乐意这么做。”
亚瑟的脑海里突兀地响起了涅柔斯的警告——⌈如果你再孕育不出亚特兰蒂斯王血的后裔,他们多的是办法让你吃尽苦头⌋。再结合亚特兰娜激进的手段和德尔裴祭司若有深意的笑容——亚瑟注视着他的弟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在他们被强迫真正地交合之前,他们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Notes:
地名全部是希腊城邦换了发音改成的
人名大多来自希腊神话里和海有关的神(温导和漫画起名感觉也是这节奏哈哈)
亚特兰蒂斯人自称“公民”主要是我感觉温导描绘的海底更像是二元君主制?反正肯定不完全是君主专制就是了…
我没啥金融/政治基础,如果有bug,请多包含——无所谓!就是爽!
Chapter Text
亚瑟知道他永远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
最初只是卡尔森女大公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议员们在亚瑟进入会议室前的窃窃私语。随后,是枢密院脸上不加掩饰的窥视和试探。再然后,是宫廷侍卫和文官们以为亚瑟听不到的议论,侍女们看到奥姆时候掩面羞赧。最后,是已经在王城就职的湄拉直截了当地堵住了亚瑟:“你和奥姆——你们必须生个孩子。”
亚瑟差点以为,继自己的亲生母亲之后,另一个同样来自海底、对自己充满善意的女人也疯了。他张大嘴,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次湄拉刚说出口的话:“生个孩子——你在说什么?”
湄拉举起了手,像是在阻止亚瑟可能爆发出口的质问:“维科在封锁消息,但我认为,你是个成年人了,你有义务、有责任知道这则消息——德尔裴的神庙做出了预言:为守护亚特兰蒂斯接下来的福祉,一年之内,王血的⌈圣婴⌋将被诞下,否则,永不止息的战火将烧毁海底的王国。和同盟国开战显然是愚蠢的,那我只能理解为,这是要求海底向陆地宣战。所以,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个选项:要么,向人类宣战,和陆地不死不休;要么,和奥姆,你的Omega,生下一个孩子。”
亚瑟张大了嘴。湄拉神情凛然无惧,仿佛她并不是在要求自己的好友和血亲兄弟孕育一个孩子,而只是在宣读⌈地球会自传⌋这般理所当然的公理。湄拉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亚瑟的回答,在他长久的沉默后耸了耸肩,补充道:“维科担心你会承受不了这件事,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选择和奥姆结合,我猜你都做好了准备。亚特兰蒂斯人怀孕的时间和人类差不多。你还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让奥姆怀上——我劝你尽早开始。”
亚瑟发誓他能感到自己的面部表情扭曲:“我——他们告诉我,这段婚姻名存实亡,只需要维持一个表象,三年后就能结束。到时候,我可以离婚,爱娶谁都行——甚至是你。”
湄拉挑起了眉毛:“哇哦,我很荣幸。那你想让我当亚特兰蒂斯的王后吗?”
她的语调里满是调侃,完全没有任何遗憾或尴尬。这让亚瑟松了一口气。他诚实地摇了摇头:“不,我觉得你会是一位很不错的女王。”
湄拉的脸上绽放出了明媚的笑容:“等我成为泽贝尔的女王后,再这么恭维我也不算迟。”随即,她又一次提起了刚才的话题,“记得早做准备。希望你不需要我给你买本《如何取悦你的Omega》这类的教程。”
亚瑟感到自己的脸完全皱了起来:“如果——如果我不这么做,会发生什么?”
湄拉的眉头紧锁,声音不自觉地锋利了起来:“德尔裴是海底最有权威的神庙,在此之前,他们做出的所有预言全部应验,包括亚特兰王的黄金三叉戟将重新面世。不仅是亚特兰蒂斯,泽贝尔、鱼人族、咸水族同样恭谨地谛听着先知的神谕。如果这个孩子没有诞生,战争就是势在必行——亚瑟,你必须认真面对,这不是一句玩笑。”
亚瑟闭上了眼睛:“在你把我从渔村里抓回海底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湄拉没忍住笑了:“好吧,那时候我也没想到你能拿起亚特兰王的三叉戟。不过,这又说明了德尔裴神庙总是那么准确地预知着未来。早做准备吧,亚瑟。如果需要同为Alpha的我给你提供一些帮助,我总是乐意效劳。”
等维科找到亚瑟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之后了。在过去的一周里,亚瑟尽量避免和奥姆见面,从不在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停留。他希望维科封锁消息的能力足够强,至少奥姆此刻对将要发生的事情还是一无所知。此外,亚瑟尽可能假装若无其事。湄拉总是甩给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但她尊重了亚瑟的选择。直到维科眉头紧锁地出现在灯塔前的时候,亚瑟意识到——他没法再这样逃避下去了。
他将自己所有的想法对着维科坦诚以告:“我怀疑这是赛亚家族对我的报复。自从我和奥姆在德尔裴撞破他们的勾当后,这个家族恐怕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他们觉得我的鼻子太长,嗅到了他们的阴私,才想出这招来绊住我。如果我能——”
维科的声音里带着某种隐约的悲悯:“亚瑟,神庙绝不会撤回自己的预言,王血也没有造假的可能。血液的魔法就是如此直接而神奇。我恐怕,我们都无能为力。”
亚瑟猛地咬住了自己的口腔内壁。他还有很多没说出口的话——他可以找到塞亚的族长,甚至德尔裴的总督,甚至格劳克斯祭司本人。他有很多办法——当然都涉及到暴力——让他们吐出真相,毕竟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肯定,这则预言纯属为了报复他和奥姆而被捏造出来的谎言。但从维科脸上的坚决和哀伤中,亚瑟感到自己如同一头撞在了冰山之上的虎鲸。他又一次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水族馆里的鲨鱼。议员、枢密院、总督、祭司和贵族们的脸在玻璃外沉沉浮浮,他们的手指像好奇的游客一般戳在玻璃上,嘲讽地逗弄着玻璃笼子里挣扎哀嚎的野兽。
维科将手搭在亚瑟的肩膀上。他们一同看向即将坠入海平面的夕阳,火红的圆球在海面之上投射出金色与粉色混合的霞光。维科的声音一如既往平和温柔,甚至没有多少多余的起伏:“坐在王座之上总是充满了我们不愿意的妥协。我很抱歉你必须经历这一切,亚瑟。如果我有别的选择,我肯定已经这么做了。亚特兰娜殿下正在王城劝奥姆殿下。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回去吧。”
毫不出乎亚瑟意料之外的是,奥姆坚决不同意。
他和维科返回亚特兰蒂斯的时候,奥姆正和亚特兰娜在寝殿的两侧怒视着对方,两张同样精致的脸上带着几乎一致的倔强和怒火。亚瑟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这正是奥姆上一次发情期时候,亚特兰娜前来逼迫他就范的场景再次重现。在他和维科靠近的时候,奥姆正极为失态地冲着亚特兰娜大喊大叫:“怎么可能——他抢走了王位,却丝毫不懂得如何治理这个国家。现在你让我委身于他,我不接受——”
亚特兰娜同样提高了音调:“你输给了亚瑟,输给了亚特兰王的庇护。说到底,你自愿选择了和他结合。我实现了当时向你承诺的一切——亚瑟对治理七海不感兴趣,所以你可以继续以他的名义处理政务,不用背负谋杀和分裂的罪名。现在,是时候承担你应有的责任了——你是亚瑟的Omega,生育王血的后代是你的职责!”
亚瑟有些尴尬地停在了原地,似乎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上前打断他们。维科则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似乎想要提醒两人此处还有其他人在场。但显然,正怒火中烧的母子都没有注意到亚瑟和维科。奥姆的语调下沉,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坚硬冷酷:“我宁可死。从我分化成Omega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繁育王血是我的使命,但绝不是和——绝不是和他。我宁可你杀了我。”
亚特兰娜的眼睛里迸射出愤怒的冷光,仿佛能直接用目光烧穿奥姆的颅骨:“那便会如同神庙的预言,⌈永无止尽的战火将焚烧海底的王国,直至殆尽⌋。如果这就是你宁可死也要看到的,那我无话可说!”
沉默如同坚固的冰川横贯在亚特兰娜和奥姆之间,而亚瑟只感到自己的喉间干涩,仿佛有火焰在焚烧着他的躯体,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为奥姆的拒绝感到庆幸,还是应该为他的弟弟宁可去死也不愿意和自己交合感到羞辱,或者应该为亚特兰娜从一开始至今的强硬和决绝感到痛心。他只能紧紧盯着房间里用于装饰的贝类雕塑,在心底祈祷自己能融化成其中的一部分。
维科再次发出了一声更加响亮的咳嗽,礼貌地吸引着亚特兰娜和奥姆的注意力。他们二人同时转头瞪着维科,随后是在维科身旁呲牙咧嘴的亚瑟。奥姆的神情骤然剧变,仿佛被刺痛了一般匆匆挪开了视线。而亚特兰娜的脸上则浮现出了一丝欣慰。她微笑着看向亚瑟:“谢谢你,维科,看来你的劝说十分有效。”她的语调变得温柔了一些,“亚瑟,不会很困难的。我上次说过,发情期会让一切变得简单。就像我说的,闭上眼,就当这是为了亚特兰蒂斯就好。”
奥姆突然抬起头,牢牢地盯着亚特兰娜:“你和父亲——你和父亲就是如此吗?”
金发的女性Omega僵立在当场。她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仿佛从过去席卷而来的回忆骤然掐住了她的脖颈,美杜莎的诅咒降临在她的身上。半晌之后,她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厉声回答了这个问题:“是。”随后,她转身看向奥姆,向上游了一些,让自己的视线居高临下地落在幼子的身上,“如果你始终等不到发情期,可以人为地刺激提早到来。这对你们都有好处。”
说完这句话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寝殿。
亚瑟注视着奥姆。他的弟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宛如鲜活的游鱼误入即将被封冻的海流,冰层之下只剩下逐渐缓慢的挣扎。亚瑟在心中情不自禁地揣测奥姆的童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对父母不幸的结合怀疑不解的男孩,对自己出身的困惑、对血统的执着与赎罪的渴望如同阴影孳生。也许这是他选择与亚瑟结合的另一个理由——若干年后,面对着王血和所谓神谕的威压,曾经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前任国王低下自己的头颅,俯身让混杂着人类血液的哥哥为自己扣上了屈辱的项圈。
他们又这么在沉默中度过了三周。
亚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非不知道⌈怎么做⌋,他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奥姆完成这一切。
在人类中,他是个颇有吸引力的Alpha。他强壮、勇猛、野性难驯,是几乎所有Omega都喜欢的类型。在陆地上,他有过数任伴侣,大多是明媚漂亮的女性Omega,也有柔美的男性Omega或者Beta们。他也和几个Alpha约会过。他崇尚彼此契合的性爱,崇尚原始的欲望在彼此的欣赏中得到释放。这些漂亮的女孩从他的生命中路过,热情地追逐着和他的欢愉,他尽可能满足她们中的每一个人,然后潇洒地和她们说再见。
但他从没标记过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她们也一点不像奥姆。操,奥姆甚至不像一个Omega。如果不是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信息素,亚瑟甚至会误以为他是个Alpha。他同样很强壮、勇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凶悍。在第一次将亚瑟打倒在地的时候,亚瑟甚至怀疑他闻错了奥姆的信息素。但显然,他的弟弟在用自己强大的战斗力说明,性别从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上限。
除了强壮的体格外,亚瑟还有一点引以为豪的能力,那就是他总是能知道伴侣在性爱中的愉悦和渴望。人类的欲望总是会被身体传递,不仅通过信息素的浓淡,还会通过他们不自觉的微小动作和下意识的身体反应,他们的汗液、他们的味道、他们的呼吸节奏和心跳。亚瑟的五感比常人更为敏锐,这让他在过往的性事中无往不胜。他总是轻易地洞察他的伴侣们是否和他一样在享受这场性爱,抑或他们只是在假装同样快乐。
在奥姆身上,他只嗅到了迟疑、抵触和抗拒。
有些时候,他想抓住奥姆的脖子,冲着这不识好歹的亚特兰蒂斯人大喊大叫,告诉他,这场被迫的结合也并非亚瑟本人的意愿,他对和自己的弟弟生个孩子毫无兴趣,甚至也一样会感到排斥。有些时候,他看着奥姆脖颈上刺眼的项圈,想起他望向亚特兰娜的眼神里复杂又苍白的情绪,又觉得自己诡异地同情着这该死的金发混球。有些时候,亚瑟灌下了足够的酒精,躺在灯塔的顶部,看着夜幕苍穹上点点星空,忍不住在心底第三千六百次骂道,去他妈的王座,去他妈的亚特兰王。再给他一次机会——
最终,是奥姆采取了主动。
他的要求很简单。在某个无所事事的下午,亚瑟将自己藏在一堆海葵组成的斑斓色彩背后,琢磨着要不要撬开从酒窖里摸出来的王室佳酿。奥姆找到了他。他分开了那些颜色鲜亮的海葵,隔着明媚的海底生物注视着自己的哥哥,简短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带我去陆地上。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只要是在陆地上就行。”
亚瑟张大了嘴,怀疑继亚特兰娜和湄拉后,奥姆终于也失去了理智:“啥?”
亚瑟最终选择了阿拉斯加湾。
在即将进入雪季的时候,阿拉斯加几乎没有任何游人。此刻厚达数尺的冰雪还未覆盖广袤的大地,极光也没成为费尔班斯克的游客们竞相追逐的美景,冰钓和雪地摩托尚且还没成为热门的旅游项目。再加上亚特兰蒂斯人的体质比人类更强韧,寒冷对他和奥姆几乎无法造成任何负面影响。在冻雨和狂风的掩护中,亚瑟打开了民宿的房门,费力地对照着手机屏幕寻找着密码锁的数字。奥姆全程一言不发地跟在自己哥哥的身后,仿佛他们并非即将交合,而是要披挂上阵,迎接敌人的突袭。
值得庆幸的是,树屋和网站上描述的差不多,所有的基础设施都很齐全。亚瑟在心底松了口气。感谢互联网,感谢社交媒体。
奥姆沉默地坐在床上,看着亚瑟点亮了房间里的灯,暖气缓慢地从出气口上升,逐渐加热着整间屋子。他突然开口的时候差点吓到亚瑟,但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我知道你也不想,我也不想,所以尽快吧。”
亚瑟倚靠在桌子上,窗外的杉树在黑暗中晃动着。他凝视着奥姆,在金发的Omega脸上寻找着能够泄露对方真实想法的痕迹。在等待了数息后,再一次,又是奥姆先采取了主动。他无声地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在领口找着衣领的暗扣,扯下了那件精致复杂的罩袍,随后是那件修身的衬衫。很快他的身上只剩下了那流淌着莹蓝色光芒的项圈,他的腺体在其下轻轻跳动,针头注射留下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奥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简短地对着亚瑟说道:“越快开始,越快结束。”
亚瑟走到床前。他嗅闻着奥姆的信息素因为紧张和不甘愿变得苦涩,但随着诱导剂的刺激变得越发浓烈。他缓慢地伸出手,让自己的掌心首先落在了奥姆的肩膀之上,感受着他的弟弟因为彼此的触碰瞬间绷紧的肌肉。亚瑟感到自己的喉间难以自已地泛起了和奥姆信息素相似的苦涩:“尽管我们标记了彼此,但并不代表这对我们来说会是享受。我——我很抱歉。”
奥姆猛地颤抖了一下。他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咬紧牙关抵御突如其来的严寒:“我知道你不情愿和我交合。你不用再表达第二次了。”
第二次?亚瑟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坐在了床边。奥姆没有动,仿佛被囚禁在祭坛上的献祭,无声地等待着神明降下的旨意。亚瑟缓缓措辞,确保奥姆能听清楚自己的每一个单词:“你以前的伴侣——他们,或者她们,是什么样的?”
奥姆的嘴唇翕动,挤出了一声半是嘲讽半是呻吟的冷笑:“娇小、美艳、体贴、温柔,反正和你截然不同,满意了吗——⌈哥哥⌋。”
亚瑟僵硬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不必再自作多情。
值得庆幸的是,正如亚特兰娜所说的那般,发情期让一切变得更为简单。至少亚瑟轻易地勃起了,而进入的时候,奥姆也没有干涩得难以容纳亚瑟的性器。他将脸侧到一旁,紧咬着下嘴唇,似乎坚决不肯因为自己的哥哥溢出一声可疑的呻吟。但很快,他们彼此标记的信息素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浓烈的味道让两人都有了片刻的失神。亚瑟不知道奥姆想起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奥姆上一次自然发情的时候,他在灯塔的顶楼等待着奥姆的发情期结束。海潮漫上陆地,海鸟在海面上低低地飞行着。将要落下的夕阳染红了海面,微风裹着海水的咸味,一次又一次触碰着亚瑟的指尖。
他咽下了一声叹息,发誓自己是最后一次向奥姆解释:“我本打算就这么等三年,然后放你自由。我很抱歉事情走到了这一步。相信我,我绝对不想这么做。”
在他身下,奥姆的呼吸凌乱短促,仿佛脱水的鱼类在陆地上濒死地挣扎着。过了一会儿,在亚瑟以为奥姆会又一次对自己置之不理的时候,金发的Omega低声回答道:“我知道。”
他放松了下来。
情潮让他们更为融洽,欲念仿佛在黑暗的雪原中燃烧的火焰。在狂风呼啸着拍打着玻璃窗的时候,亚瑟让奥姆坐在自己的身上,缓慢地顶弄着奥姆的敏感点,观察着情欲的潮红从他的脸上蔓延到他的耳尖。生殖腔打开的时候,他摩挲着奥姆的脊背,而金发的Omega在喘息中极为失态地破口大骂,让他赶紧⌈进来⌋。在高潮的时候,亚瑟感到自己的脊椎里窜起了忽冷忽热的电流,顺着全身的神经系统振颤着他的每一寸血肉。他确信奥姆的感觉也不差多少,因为这该死的亚特兰蒂斯人将脸转到一旁,坚决不给亚瑟看到自己的表情。但他的身体反应却很难瞒过亚瑟——他浑身的温度上升,本来偏白的皮肤下燃烧着潮红,呼吸急促,喘息和呻吟在他的喉间涌动,如同海浪嗡鸣。
天然温泉此刻并没有其他游客,奥姆将自己整个人没入水中,疲惫地舒展着情事后的身躯。亚瑟同样感到了疲惫,但与之伴随的还有他不愿承认的餍足。他也把自己浸入水中,思考着要不要问问奥姆感受如何,但又觉得自己未免有点像提供性服务的男妓。他们就这样等到了第二波情潮。这一次,奥姆更加自然、从容,也更加急迫。可能熟悉的水中环境让他更能掌握节奏和动作。他将亚瑟抵在岩石旁,驾驭着自己的兄长,如同驾驭他那头灵巧又凶猛的沧龙坐骑。
在情潮的间隙,亚瑟带奥姆去了一趟附近的镇子里。他租了一辆四驱SUV,足以翻山越岭,还有充足的空间囤积他们可能需要的物资,最重要的是,假如他们在路上还需要再搞一次,这架宽敞的座驾也能容纳他和奥姆两个大块头。奥姆对此没有太多的意见。他只是好奇地观察着这座钢铁巨兽的内饰,仿佛在研究陆地科技和亚特兰蒂斯的差异。
亚瑟提出奥姆可以试着驾驶这辆车子。如果他知道怎么驾驶亚特兰蒂斯的飞行器,区区人类的座驾大概不在话下。这句话成功点燃了前任亚特兰蒂斯国王的好胜心。于是,很快,亚瑟前往镇子里的工作又多了一项——找一家修车行,尽可能降低他还车的时候要赔偿的损失。而罪魁祸首对此毫无愧疚之心。他只是抱着手臂靠在驾驶座,刻薄地评价着这辆⌈人类坐骑⌋设计的不合理性。亚瑟翻了个白眼。
镇子的中心是每周一次的集市,这个季节还能看到各色蔬菜和水果,还有本地居民手工制作的烘焙点心、热可可和红酒。奥姆的脸上流露出极为克制的好奇。亚瑟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币递给他,叮嘱道:“至少试着讨价还价——虽然我对你搞清楚物价的能力不抱希望就是了。别被宰得太狠。陆地上的货币是十进制的,硬币也是。”
趁着奥姆忙着和手里的纸钞斗争,亚瑟扔下了他的弟弟,在附近的药店里寻找着自己的目标。他在杂物店里补充了食物和水,包括但不限于一公升的鲜奶和十二罐黑啤。按照他对发情期的理解,他和奥姆至少还要在这里待上三天。在结束修车行的行程后,他将所有的杂物堆在了车里,重新回到集市上寻找奥姆的身影。这还挺容易的——他正靠在集市里最扎眼的那块招牌下,疑惑地研究着手里那杯加了过量奶油、彩虹糖针、焦糖饼干碎和肉桂粉的热可可。
亚瑟一手勾在奥姆的肩膀上,以尽可能礼貌的方式瞪着周边好奇的人群,尽力挤出了笑容。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此刻奥姆正套着亚瑟的高领毛衣,堆叠的领口恰好盖住了他脖子上的项圈,但没能掩藏住他身上仍然在发情期的信息素味道。而奥姆大概因为自己的出身,对身边的目光并不敏感,完全没有察觉身为发情期的Omega在闭塞的镇子上能有多么引人注目。
亚瑟只好释放出自己同样正处于情潮的信息素。这倒是让奥姆有了反应——他抬头看了一眼亚瑟,深吸了一口气,吞下了那一整杯至少有二十盎司的热可可,仿佛这不是一杯甜腻的液体,而是英勇就义的牺牲者必须咽下的毒液。
亚瑟目瞪口呆。
他们以最快速度返回了林地中的木屋,在下一波情潮来临之前推开了房门。奥姆的呼吸急促,浅蓝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情欲的火焰。结束后,亚瑟在灶上煎着鸡蛋。他给鸡蛋翻面的时候,奥姆突然向他问道:“你来过这里吗?”
亚瑟有些惊讶。他没有停止手头的动作,只是耸了耸肩:“来过。和你这种受正统教育的、紧绷的⌈王储⌋不一样,我小时候过得很散漫。除了维科教导我怎么使用自己的天赋,我几乎都是从自然和我走南闯北的经历中学会的知识。我做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工作,也去过各种各样的地方,当然包括这里。”
奥姆紧接着问道:“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亚瑟一时之间没明白奥姆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他抓了抓自己绑成马尾的长发,将香肠切开扔进平底锅里,同时撬开了鹰嘴豆的罐头:“阿拉斯加吗?呃,非要说的话,这里是美国离北极圈最近的州。这大概算一个挺特别的地方吧。”
奥姆皱起眉:“你带我来到了这里,一定有你的原因。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选在这里?这是你第一次战斗的地方吗,还是——”
亚瑟笑出了声音。他将整罐豆子倒进锅里,听着罐头的汤液和黄油混合,在平底锅中冒出滋滋的轻响。奥姆有些恼火地咬住了舌头,而亚瑟只是大笑了起来:“不、不、不,这里——哎,怎么说呢,这是我年轻的时候离家出走的地方。那时候我对自己的能力很困惑。用德尔裴神庙上的那句话来说,那就是我没法⌈认识我自己⌋。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是这样的自己,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能力,我要做什么,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我老爸老对我喋喋不休,于是我就跑到这里来了。我来的时候阿拉斯加还有很多出海的渔船,捕捞雪蟹、比目鱼之类的海产。我就在那些船上生活。只是这样而已。”
奥姆的神情很奇怪,像是在被迫吞食一只颜色鲜亮的海星:“只是这样?”
亚瑟将锅里的食物盛到盘子里,递给奥姆:“只是这样。教堂里的牧师帮我找的工作,没工作的时候就让我睡在教堂里。他是个心肠很好的老头子,比老爸还啰嗦。后来他的侄子在出海的时候遇到了海难,老头子担心得不行。我悄悄游到了船边。非要这么说的话,这也是我⌈认识我自己⌋的地方。大概这也算是个特别之处?”
奥姆盯着盘子里的食物,汤汁蒸腾出诱人的香气。亚瑟思索了一会儿,将自己在药店里买的验孕棒扔给奥姆:“说明书在盒子里。等这一切结束后,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我当时住过的地方。老头已经过世了,不过教堂还在。呃——希望你能看得懂英文?”
奥姆的目光像是能在那个小小的纸盒上凿出两个洞。
在夜幕中,小镇栖息于黑暗之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沿着道路向外延展,消失在每家每户的窗台与门缝之中。亚瑟带着奥姆穿过教堂后的墓地,在一片不算新的墓碑里找到了属于老牧师的那一块。亚瑟有些感慨地擦拭着墓碑上的浮尘:“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是我人生中的一名导师。不是宗教意义上的,只是——他也曾短暂地指引我,如何在海洋和陆地之间找到我的应许之地。”
奥姆站在亚瑟的身后。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描述的古怪:“你所承认的导师,除了维科,竟还包括这么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你就这么到处流浪漂泊,但最终还是打败了我。我为此准备了数年,为了捍卫王座,捍卫亚特兰蒂斯王血的尊严。而你轻而易举地打败了我——就这么简单。”
亚瑟站起身。他有些好奇地观察着奥姆的神情:“你一直在准备着我前去挑战你的王座?拜托,弟弟,如果不是因为你想发动对陆地的战争,我才懒得当亚特兰蒂斯的国王呢。我真的受够了什么都做不到的日子,一事无成,就像穿着镣铐跳华尔兹。除此以外,还有一群喋喋不休的老家伙每天在我耳边念叨要我和你生个孩子。这日子没劲透了。”
奥姆没有说话。亚瑟等待了一会儿,在意识到自己的弟弟不会回应后,他又试图将问题转到另一个话题上,尽可能自然地指了指奥姆的腹部:“等这个孩子出生后,他,或者她,也会继承亚特兰蒂斯的王位对吗?”
奥姆点了点头。他的眼神里大概写满了⌈你是不是白痴⌋的质问,但亚瑟没搭理他。他们沿着小路向着镇子的中心广场走去,看着居民区里遥遥相望的房子中温暖的灯光。奥姆忽然说道:“这里的人类并不渴望战争。”
亚瑟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大部分的人类都不渴望战争。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事实上,这里还有一个环保组织,专门阻止过量猎杀海洋生物,或者向海里排放污水和垃圾。人类不都是好斗的、万恶不赦的罪人。”
奥姆笑了一下。他的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冰川在海面之上凝固,逐渐覆盖整片曾经温暖明亮的海域:“如果这个孩子和我一样,那他从出生还是起就会接受亚特兰蒂斯最正统的教育,包括人类的狡猾和邪恶。如果他分化成了一个Alpha或者Omega,他还会被教导要继续传承亚特兰蒂斯的王血,直到亚特兰王的庇护继续笼罩七海。只要亚特兰蒂斯仍然仇恨着陆地,战争的渴望仍然不会停止。他会是我的人生再一次的延续。”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他的句子里的森寒让亚瑟感到毛骨悚然。亚瑟有些喃喃:“但你其实是个还不错的国王。比我好——我从来不知道,坐在这张王坐上意味着这些事情,意味着所有人的勾心斗角、蠢蠢欲动和虎视眈眈,意味着不能相信任何人。”
奥姆又一次笑了。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极淡的苦涩:“德尔裴的总督处死了⌈叛乱⌋的首领,将大部分聚众的工人都关了起来。王室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权势滔天。我能做的也是有限的,否则,此刻我们就不会站在这里的。”
这大概是他们兄弟之间最平和的一次对话,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明嘲暗讽,只有两个同样被所谓的⌈神谕⌋和亚特兰蒂斯的未来束缚得无法动弹得兄弟,在雪夜前夕的阿拉斯加挣扎着呼吸着仅剩的自由。亚瑟在心底质问自己——在一切彻底失控前,他还要做多少这种绝对会后悔的决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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