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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回事?
利威尔睁开沉重的眼皮,试图在宿醉般的头痛中弄清现状。
他在一辆陌生的车里醒来,发现自己坐在右边的驾驶座上——不是全国通行的左驾;车里的冷气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灼热地炙烤着他。
明明昨天特罗斯特还在下秋雨,而且帕拉迪什么时候有这么热过?
然而他还来不及思考这些,便发现自己怀抱着一个更大的问题——一个陌生的女人正不客气地躺在他的怀里,和他自己一样敞着怀,几乎是肌肤相贴地靠在他怀里,利威尔右边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好在还活着。不过这样看起来似乎更不妙——她就要醒了。
韩吉疲惫地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张模糊的脸。
宿醉般的头痛和近视让她一时分不清现状,她试图把挂在脖子上的眼镜戴回鼻梁上,想要抬手却发现动弹不得——右手不知为何被铐上了,手铐的另一端拷着面前的人,正举着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对着她。
“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是谁。”面前的人冷冰冰地说,原来是个男人。
这个问题似乎应该由我来问才对。韩吉费劲地甩了甩头,感到神志恢复了一点,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面前的男人亦敞着怀,二人以一个暧昧的姿势挤在狭小的驾驶座上,紧贴的肌肤间还残留着刚刚干掉的汗渍——总之情形非常不妙。
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她第一反应是向窗外呼救,未等她发出一个音节,黑黢黢的东西直接抵上韩吉的脑门,是枪。
“我耐性不好,别让我说第三遍——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还有——”那人粗暴地给她戴上眼镜,戴着手铐的手捏着她胳膊,指着静脉上发青的针眼,“你注射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清醒后的韩吉渐渐惊慌起来,“我只是一个化学老师!这、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对面那人似乎咬牙切齿地说了句“难不成嗑过头了?”,便粗暴地扒开韩吉的眼睑,似乎是要给她检查吸毒症状。
“你放开我!你到底是谁!把我绑架到这里做什么!”枪口的威胁之下韩吉不敢反抗,只敢反问。
“特罗斯特前缉毒署调查员,专门负责调查你这种抽大了的人。”那人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枪。
“我没有抽大!而且特罗斯特的警察到希甘希那来干什么!”
“希甘希那?”男人顿了一下,语气里有明显的意外:“你以为这里是希甘希那?”
“什么……”韩吉迅速打量了一下窗外的景色——荒郊野外,热带植物丛生,怎么看也不是帕拉迪会有的景色。
“你把我绑架到热带来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
男人用问题回答她的问题:“绑架?你还记得你昏倒前是什么日子吗?”
“九月五号……”正好是她的生日,只有一个人庆祝便多喝了点酒,谁知道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哪一年?”
“当然是新历2022年!”这问题好生奇怪。
“那么,恭喜你来到一年后。”男人掏出手机,点亮的屏幕上赫然是“2023年9月6日”几个字。
眼前的女人惊诧的模样不像装出来的,利威尔暂时相信她和自己遭遇了同样的情况——失去了整整一年的记忆。
在看见自己身上的晒痕和多出来的伤痕之后,利威尔立刻打消了时空穿越这种荒谬的猜想。在他的职业生涯里,见过许多因为吸毒造成脑损伤而失忆的人。而他自己的胳膊上也有一个新鲜的针孔,这让他不得不把事态联想到一个糟糕的可能性上去——他或许是因为什么任务而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大概在任务中被不法分子注射了什么才导致这种状况——而这一切一定与面前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
在他分析的短暂时刻里面前的女人已经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开始冷静地打量他:“你真的是特罗斯特的调查员?”
“你有什么疑问吗?”
“特罗斯特火车站附近的地铁站是几号线?”
“特罗斯特没有地铁,只有城际轻轨一号线。地下巨人之战的遗迹太多,挖不了地铁。”男人轻笑了一下:“问完了?轮到我了,既然你是希甘希那人,怎么口音是王都的?”
“我本来就生在王都,只是在希甘希那工作。”
“王都条件这么优渥,为什么跑到希甘希那这么远?”
“特罗斯特这么凉快,为什么跑到瑙惠尔来挨晒,还带上我?”
“你怎么知道这里是瑙惠尔岛?”利威尔惊诧之余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仍然没有信号,也无法定位。
“你把车刚好停在一片卡苏里那树下。”韩吉冲窗外努努嘴:“这种树在其他地方都快灭绝了,只有瑙惠尔岛有。”
“你看起来也不只是一个化学老师嘛。”利威尔用枪挑了挑她的眼镜框。
“你看起来更不像一个调查员,”韩吉瞪着他,“像个亡命之徒。”
“砰!”
韩吉话音刚落,一道枪声炸开,她吓得立刻躲开,才发现枪声来自车外。
几个深色皮肤的人挎着枪从远处走来,用不纯熟的艾尔迪亚语喝令他们不许动。韩吉看见走近的几个人脸上凶神恶煞,刚到口边的呼救立刻咽了下去。
“这儿可不是让你们旅游的地方。”为首的人肤色稍浅一点,面相和其他人一样都是热带人的长相,光着的膀子上有一个“X”形的伤痕。他从车窗外扫了一眼韩吉的脸,便举起对讲机说:“15号点抓到两只‘茅’,问问是不是总部的厂子里跑出来的。”
总部,厂子。利威尔的耳朵准确地捕捉到了信息,他故意大声嚷嚷:“你们在说什么?我们只是刚好路过这里!”
“把我们当傻子吗?这儿可不是你们这些陆生人能随便路过的地方!”包围他们的几个武装者哈哈大笑起来。
“路过吗?那你们一定是马莱或艾尔迪亚的大富豪吧!这女人是你的情妇吧?她好玩吗?”
韩吉一时不知车里车外哪种情况更危险,她努力打量着这些人,试图探明现状。
“这里……是什么厂?你们……要拿我们做什么实验?”她战战兢兢地问。
回答她的是又一阵哄笑,其中一个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听说从厂里里跑出来的‘茅’大多脑子不好使,这个女人看着挺聪明,说话怎么像个白痴一样!”
“嘿我说,总部来人之前让她陪哥几个玩玩怎么样?”另一个人把枪口伸进车窗,试图去挑逗韩吉的脸。韩吉正要躲闪,身前的利威尔示意她不要动,同时握枪的右手贴着车门,大概是准备找机会反击。
未等他动手,血光却飞溅出来,那个人尖叫一声,捂着手在地上打滚,身边是他的手指。而方才的首领正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冷冰冰地看着他:“你忘了头儿交代过,就算是逃跑的‘茅’,也不能随意动他们吗?”
说罢又把枪口对准车里的两人:“别误会,虽然那种‘动’不可以,但是卸你们一两条手脚还是没问题的。不想受罪的话就举起手,乖乖从车里出来。”
利威尔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举起了手,手铐把韩吉的手一并带了起来。
那人便把手伸进窗口准备从里面打开车门。利威尔眼见对方上钩,立刻一个膝顶,把他的手腕抵到方才夹在车门里的刀片上去。对方惨叫一声,手下刚要举枪,利威尔的枪更快一步,已经抵在他的脑门上。
“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什么人?”利威尔用余光瞟了韩吉一眼,确认她不会在这时捣乱,又追问了一句:“她说的‘实验’又是什么?”
“别问我不知道的事情……”那人倒算有几分硬气,被要挟之余仍然敢迎上利威尔的目光,这才注意到利威尔的臂膀上也有一个“X”形的伤痕,连忙仔细打量他的脸,忍痛冷笑一声:“这些问题你比我更了解吧,‘快刀陀螺’利威尔大哥?”
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利威尔惊愕之余,却发现身边的人听见自己的名字后一个个露出害怕的神情,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立刻把那人插着刀片的手扔出窗去,同时一踩油门,把这群人甩在身后,冲他们过来的方向绝尘而去。
“趴下!”利威尔不忘提醒身边的女人——早就爬到副驾上并试图寻找安全带,被他厉声喝止。
“别扣安全带!随时准备跟我跳车!”
“咱这样跳得出去吗!”韩吉怒气冲冠地指着铐着他俩的手铐。
“那就死。”利威尔瞅见前方出现了一条路,一个转弯立刻开到主道上去,韩吉没来得及反应,差点一头撞在车窗上。
“你这样我会先死!”
“那你愿意被追兵的子弹射死吗?”
“他们又没追过来!”
好像确实没有传来预想中的枪声,利威尔想从后视镜看看情况,发现后视镜早已不知所踪,他只得回头打量,才敢确认身后的确没有追兵。
“前面!前面有车!”韩吉尖叫着往死里拍他。
一辆大卡车突然鸣着喇叭迎面而来,利威尔连忙打满方向盘一个急转弯,这才意识到此地的道路是靠左行驶的。
“……既然没人追杀,我们可不可以开慢点……”刚刚撞到车门上的韩吉揉着脑壳上的包幽幽地提醒他。
“我倒是想,离合器卡住了。”利威尔指了指脚下:“你来看看什么情况。”
韩吉憋着一肚子抱怨,艰难地钻到驾驶座下,果然看见离合器被什么卡住了,抽出来一看,居然是两只没有笔帽的记号笔;再一打量,座位下的角落里居然还有一支小手电。
“隐形记号笔……紫光灯电筒……”韩吉端详着手中的笔,笔尖散发出一股熟悉的气味,似乎……和自己身上的一样。
“我知道我们该去哪里了!”
离合器终于松开了,利威尔把车停到路边,看见韩吉正用紫光灯照着自己的手臂,上面显示出一组经纬度坐标。
“应该离这里不远吧。”韩吉看了看公路边破烂的路牌,上面标着的经纬度与她手臂上的相差无几。
坐标指引的地方是一处位于近郊的安全屋,利威尔确定了周围和屋内的安全情况后便撬开门,拖着韩吉走了进去。
房间还算干净,看起来屋主并没有离开几天。屋里码放着一些生活用品,甚至有打包好的行李,像是特意为了逃亡而准备的。另一边的桌上甚至还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化学药品。
“那么,现在究竟算是什么情况?”
利威尔一把抓过在工具箱里寻找钳子的韩吉,手上的枪仍然指着她。
“别问我,我和你一样莫名其妙。”韩吉扫了他胳膊上的“X”一眼,“说不定还没你知道得多。”
“但你刚刚说了‘实验’。”利威尔的眼睛仍然狼一样地盯着她。
“那是因为他们把我们叫做‘茅’。”韩吉没好气地解释:“在南岛的土语里,这是‘小老鼠’的意思,我留学时,南岛的同学对着实验室的小白鼠就是这么叫的!”
“那你胳膊上的记号呢?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坐标?”利威尔从她手上夺过紫光手电,照着她胳膊上的字迹。
“我不知道!而且这不是我的字迹,肯定是别人写上去的!”
韩吉挣扎着,利威尔却盯着那字体皱起了眉,这个字迹……怎么看怎么像是自己留下的。
他无意识中把韩吉捏得更紧了,韩吉受够了他粗暴的行径,一把扭过他手中的紫光手电:“你别只怼着我!你没闻到你自己身上也有记号笔的气味吗……好痛……你……”
她突然停止了反抗,利威尔顺着她的目光,赫然看见自己被紫光灯照到的胸口上出现了一排字:
“相信面前的人,Z·H和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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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利威尔用疑惑的眼光看向对面的女人。
“我的名字,佐伊·韩吉,希甘希那市立一中的化学老师。”韩吉依然盯着他胸口的字迹,“那么L·A就是你了吧?‘快刀陀螺’利威尔?”
“利威尔·阿克曼,特罗斯特缉毒署前调查员。”利威尔的枪口稍微放下了一些,语气里仍然充满质疑:“我应该相信你吗,韩吉老师?”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阿克曼调查员。”韩吉指了指他胳膊上的“X”。
“看来想要得到彼此的信任,咱先得互相合作了。”利威尔把枪收到腰间,坐到韩吉对面,伸出胳膊,比对着二人身上如出一辙的针孔:“先复盘一下刚刚的事情吧,你对现状有什么头绪?”
“根据刚刚的遭遇,我想最有可能的是我们因为某种原因被拐到了瑙惠尔群岛上,然后成为了某个机构的实验对象——毕竟在新闻里,瑙惠尔群岛是人口贩卖的最大中转地。”韩吉努力回忆着刚刚围住自己的人们身上的细节:南岛土人长相、少许混血脸,但会说艾尔迪亚语,估计背后的组织来头不小。
“我不懂武器,你了解那些人的装备吗?”她询问利威尔。
“戴巴公司的AR-15改,马莱的武器,有仿制的有原产的。他们不是一般的犯罪团伙,极有可能是个军事集团。”利威尔也看着自己胳膊上的“X”,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枭。
一个源于马莱的古老组织,起初为艾尔迪亚帝国内乱时从帕拉迪逃出的王族护卫军,意图在马莱拥立新君;后在艾马战争前夕,护卫军改组为民族反抗组织,并遭到马莱的大肆围剿。余部逃亡至瑙惠尔群岛,趁着艾马战争的间隙不断壮大,竟然成为了一方豪强,统治着瑙惠尔群岛这片无主之地。
利威尔曾听说,早在马莱的时代,枭组织里的人便在肩头划上十字为记,用以辨认同志。后来这亦成为了新成员加入枭的入门仪式。
难道自己的任务便是潜入这里?那后来为什么又会遭遇失忆?利威尔抚摸着肩头的伤痕沉思。
可以用来分析的线索还是太少了,利威尔宛如身在迷雾中,他重新看向手上的紫光灯,忽然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把断线钳,剪断了自己和韩吉的手铐。
韩吉没来得及道谢便看见了利威尔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嘿我说……”刚刚恢复一点自由的韩吉不自主地向后退:“就算我身上可能还有别的线索,你也……别这样好吗?我可以自己照出来以后告诉你……你胸口上不是写了要相信我的吗?实在不行我用你的手机拍下来!拍下来可以吧!”
“在没有证明自己的清白之前,你在我这里还是嫌犯的标准。”断线钳仍然被利威尔握在手上,在韩吉眼里充满了威胁感。
“我怎么就成了嫌犯了!你也没有证据证明我有罪吧!”韩吉步步后退。
利威尔步步逼近:“你说过你是化学老师吧?这里有着世界最大毒品转运和制造中心,他们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懂化学的人,在这里,你的知识就是你最大的嫌疑。”
“那你怎么不先证明自己的清白?什么证件都没有就说自己是调查员,就算你真的是调查员,这里又不是帕拉迪,你有什么资格跨境对我执法!”
“凭这世上被毒品害得家破人亡的万千条人命。”利威尔已经把韩吉逼到了墙角:“干我们这行的人对嫌疑人都没有什么好脾气,别逼我动粗。”
“我怀疑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调查员!你和那些人一样,都是恶徒、流氓!”韩吉紧紧捂着自己,背后就是墙壁,她已退无可退,只想保持一点尊严。
“如果我真和那帮人一样,就不会只让你脱下衣服而已。”利威尔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这么看起来,一年前的你还不太了解世间险恶,起码没了解过那些吸毒的女人为了一点点粉末,甘愿承受什么样的……”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
利威尔看着眼前这位满脸愤怒的女人,面色未有半分波澜,他捉住韩吉的手,不顾她的挣扎,反过来冲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又抽了几个耳光。
“够了吗?不够等下让你揍几拳也可以。”
韩吉的手都抽得有点发痛,利威尔的脸上也明显地肿了起来,而那双锋利的眸子仍然逼着她:“但现在,你必须把衣服脱了。”
“看起来只有前胸和两臂有字……哦,还有手心。”
利威尔用手机拍下了韩吉身上所有的记号,以防万一又誊写在了随身的笔记本上。另一边的韩吉已经穿好了衣服,带着些许恨意盯着他。
“轮到你了。”韩吉的眼神像刀一样,恨不得将他连同身上的衣服一起割碎。
利威尔倒没推辞,把紫光手电丢给她,自己利落地脱了上衣。
“裤子怎么不脱?”韩吉冷冷地质问他。
“怕吓到你。”利威尔耸耸肩,立刻解开了自己的皮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任凭韩吉用紫光灯在他的腿上挑衅般地照了又照。
“照点能写字的地方成么?”见韩吉仍然不服气,利威尔忍不住提醒她干点正事。
“那你转过身去,你背上面积大,肯定能写满一部经。”韩吉嘲讽他。
然而利威尔还真背过身去了:“怎么样,有字吗?”
“你退过来点,我近视,看不清。”韩吉一边敷衍着,一边搜寻着手边可以用来偷袭他的东西。
“不用找了,你以为我会把能杀人的东西放在你够得到的地方吗?”
韩吉僵住了,利威尔没有回头,继续用讥讽的语气说:“如果我是你,在动手之前会先看看房间里有几面镜子。”
韩吉这才发现利威尔对面的墙上有一面小小的风水镜。恨死你们这群不用戴眼镜的人,她咬牙切齿地想。
“干正事。”利威尔拍了拍自己遍布伤痕的精壮身体,示意她继续检查身上的记号:“别让我误会你有什么奇怪的目的。”
“现在我们身上所有的线索都在这里了。”利威尔把抄好的笔记摊开在韩吉面前,和她一起研究起来。
“先看你身上的:去米娜克茜寺找……Yumir的宝藏……”很难相信这种中二的语句是自己写下来的,但这熟悉的字迹又无法否认,利威尔盯着韩吉鄙夷的目光问询她的意见:“你有什么头绪吗?”
“米娜克茜寺是达罗毗荼一族用来供奉雪山女神和她夫君的神庙,婆罗多大陆上有成百上千座,谁知道哪一座里有Yumir的宝藏。”韩吉的语气里充满了敷衍。
“尤弥尔是我们艾尔迪亚人的先祖,达罗毗荼人也不会在自己的神庙里藏着她的宝藏。除非……”利威尔看向韩吉:“这个Yumir会不会有其他的含义?”
韩吉移开了她鄙夷的目光:“不知道,可能谜底写在你身上。”
她绝对知道什么。利威尔以多年的经验捕捉到面前的嫌疑人表情中一闪而过的破绽,但他知趣地没有在此时戳破。
“我身上、还有手腕上的这些字应该是你写的吧,除了这句‘相信面前的人’勉强认得出,其他都看不清——这真的是艾尔迪亚语吗?还是其他的什么符号?”利威尔看着身上鬼画符一般的记号,和自己留在韩吉身上的清晰字体形成鲜明对比。
坐在他对面的韩吉满腹怨怠地“哼”了一声,同时表示了确认和否认。
这种狂风飞絮般的字体他只在医生的处方笺上见过。利威尔看着韩吉脸上不合作的表情,明白一时间是问不出这些鬼画符背后的含义了,只得暂搁一边,研究起字面之外的信息。
“咳哼。”利威尔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咳了一声:“介于记号笔和手电筒都是在车厢里发现的,而且你我身上的笔迹都很新,如果这些文字是在同一时刻写下的,或许说明在失忆前,我们应当是处于合……合作的关系。”
想起他们二人刚刚苏醒时的情形,他大致联想到了两人是以什么样的暧昧姿势在对方身上写下的这些信息。
“也可能是处于要挟下的合作。”韩吉冷冷地看着他。
“你我的字迹看起来都很急,而且从刻意留下字迹这点来说,我们——”利威尔看向韩吉,“应当是预知了你我会失忆这件事。”
韩吉点点头。抛开对面前人的不满,她也在思考这些细节背后可能的真相:隐形记号笔和紫光灯手电并非此处能轻易获得的物品,显然是提前准备的。难道说在他们失忆之前,或是更早的时间里,其中一人就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有所预知了吗?
“你是化学专家,在你了解的领域里,有什么药物是可以让人失去记忆的吗?”利威尔再度指了指胳膊上的针眼。
“我才不是什么专家。”韩吉没好气地说,“仅造成失忆的症状来看,能实现这一效果的药物有很多,但像你我这样身上没有其他副作用的,我还没见过。”
“那就剩最关键的问题了——”利威尔举起笔记本,又指了指自己的手心:“写在我们手心的六个字母,我左手上的‘org’和你右手上的‘wse’,这两个缩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韩吉只扫了一眼便又移开了目光。
“这是你的字迹吧?是什么化学药品的缩写吗?”利威尔掐住了她的手腕,意图逼问出她的答案。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化学老师,记不住世界上所有的字母缩写含义。”韩吉迎着他的目光,一副凛然的样子:“就算我知道,在我确认你对我有执法权前,也不可能告诉你。”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利威尔松下劲来,放开了韩吉的手臂。
“先休息一下,等到天亮的时候,我们去找离这里最近的艾尔迪亚船舶商会,到了那里,我们再想办法联络艾尔迪亚大使馆。”利威尔看着房间里贴着的地图,上面明确地标出了从此地到最近的港口的路线,以及周边几个岛屿上的各国商会办公处,仿佛是提前为他们准备的一般。
韩吉同他一样,也盯着那张图,图上被画出来的那几个圈圈甚至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她生出一种预感,或许……今日的一切就是她所准备的。
“我们应该在离开前调查一下这间屋子。”她提议。
“那是当然。”利威尔答应着,随即从工具箱里抽出一根结实的绳子向她走来。
“你又干什么……”认清现状的韩吉已经麻了,连抵抗都有气无力。
“在我眼里你还是名嫌疑人,况且——”利威尔示意了一下桌上的化学试剂们:“我可不敢让你一个大化学家接近这些。在明日出发前,麻烦你将就一下。”
“所以,你就让他们这么逃了?”
“是的。”
“你手下这么多人,只追了一阵就撤回来了?”
“是的,严格按照您的吩咐。”
浅棕色皮肤的男人半跪在复式办公室的楼下,几小时前和利威尔搏斗时的伤口已经被仔细包扎起来,但疼痛仍然折磨得他冷汗直流。身边的手下试图递烟给他,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干得不错。”女人褒奖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楼下的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我喜欢听话的人,这是赏你的。”女人从楼下丢下两个小纸包。男人和手下立刻扑过去,隔着纸嗅了一口,眼中立刻亮起如获至宝的光。
“别激动,还有一个你拿去分给看码头的人,让他们按照我嘱咐的去做。”
男人有几分不舍地看着另一个纸包:“请让我也去吧!有我的加入,一定可以把他们……”
楼上传来一声冷笑,办公室外立刻走进来两个健壮的保安,扔掉了男人手里的纸包,不顾男人的求饶把他和手下拖了出去。
“想让这群南岛猴子老老实实听话怎么这么难。”女人在百叶窗后叹了口气,随即拨了个电话出去。听见对面传来恭敬的待命声后,女人冷冷地命令:“把我刚刚嘱咐的再说一遍。”
“是的。等两个目标人物来到码头后,要不着痕迹地把他们送出去。然后……”
“‘然后’的事情不归你管,要我说多少遍,负责好你自己的事!”
“是、遵命!头儿!”
放下电话,女人看向办公室里挂着的南岛海域图。密如星罗的瑙惠尔岛在辽阔的海面上同时面对着艾尔迪亚帝国治下的帕拉迪岛和邻国马莱大陆,看似近在咫尺的海道里却暗藏危机。
夜幕已经低垂,窗外亮起的卤素灯外围绕着许多热带飞蛾,不断接近那道耀眼的光芒,随后化作尸体落下。
女人在办公室里点起一支雪茄,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
你们已经无家可归了,所以,你们的前路只会有一个方向——
尤弥尔的宝藏……
韩吉在心里默念着,往事在她眼前一幕幕重现。看着紧紧束住自己双手绳索,和绳索另一头捆着的利威尔的手臂上的“X”,她咬了咬牙,揪下还算干净的枕巾塞在自己的嘴里。
就算说梦话……也不能暴露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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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岛的过程没有多少波折,码头检查的人看上去像是抽大了,勉强认出利威尔肩膀上的“X”之后,便随意地放行了他俩的车,甚至对捆着双手的韩吉都没看一眼。
生于内陆的二人完全没有见过轮渡这种古老的海运方式,韩吉倒是出过海,但都是通过跨海大桥和邮轮,紧张之余不由得感慨此地基建之落后。等海平面的另一头在早晨的海雾中逐渐呈现出城市的繁华时,二人悬着的心才少许落下。
等待上岸时,利威尔又掏出地图来确认路线,韩吉看到沿途标注出的“物资补充点”,忍不住问利威尔:“等下上岸以后,能不能让我去趟超市?”
“你要买什么?”
“卫生棉条。我日子快到了,你也不希望一路上身边人血糊糊的吧?”韩吉理直气壮地说。
“什么牌子?”利威尔扭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
“○生。”
“多大流量?”利威尔紧接着问。
没想到他居然懂这个。韩吉感到很意外:“大、大一点的……我头天量多……”
“那不用买了,行李里有。”利威尔从后座的行李里翻出来一包卫生棉条,刚好是韩吉说的○生。
“怎么连这个都有……”韩吉捧着手上的卫生棉条,懵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难不成……这些行李是我提前准备的?”。
“应该也有我的份——里面还有我常用的剃须泡沫。”利威尔在驾驶座上坐好,准备等前方的车辆松了就上岸。
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彼此都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
“这种情况下,你仍然觉得我是嫌疑人?”韩吉率先打破了沉默。
“是的。”利威尔没有看向她。
“就算我有嫌疑,你没有想过,你可能是我的同伙?”韩吉冷笑一声。
“我对我的操守有信心。”利威尔仍然直视着前方。
“这里可是瑙惠尔群岛,连我这种书呆子都知道这里是毒品、走私、偷渡最猖獗的地方,人性沦陷之处,你能保证你失忆的这段时间里,没有做过任何违背法理、正义、甚至原则的事情吗!”韩吉厉声问道。
利威尔沉默了。他前面的车刚刚启动,后面的喇叭便开始催促他。
“如果我真的做过那样的事……”利威尔踩下油门:“那我会在挽回自己的错误之后,把这条命交由正义去制裁。”
艾尔迪亚的船舶商会设立在码头附近,利威尔的车没开多远便抵达了目的地。利威尔遮住自己肩膀上的伤痕,和门卫自称是被拐卖到此地寻求帮助,很快便得到了接待。
“请二位在这里稍等一下,利布斯先生还有半个小时就来上班了。”自称秘书的人把他们带到一间办公室,客气地请他们坐下。
“您这里有网吗?”利威尔刚坐下便问。
“不好意思,南岛这一带条件很差,我们办公室到现在用的还是有线网络呢!”秘书拍了拍办公桌上的大脑袋显示器,抱歉地笑了笑。
“我想和家人报个平安,”利威尔仍然孜孜不倦地问:“让我打个电话也可以。”
“等利布斯先生来了他会安排您联系家人的。”秘书彬彬有礼地拒绝了他的要求,关上门便离开了。
利威尔听见脚步远去后立刻带着身边的韩吉站了起来,确认过门没有反锁后,便开始翻看办公室里的东西。
“不是来联络大使馆的吗?怎么跟做贼一样。”韩吉一边吐槽利威尔,一边也跟着留意他翻出来的东西。
“这里有吸毒的人来过。”利威尔眉头紧锁。
“你是怎么知道的?”韩吉惊诧。
“职业病。”利威尔翻开没上锁的抽屉,刚要翻看里面的文件,目光却被一只打火机吸引住了。
“这是……”韩吉跟着他的目光,看见打火机上印着一个花哨的“WSE”的LOGO,下面还附有一个电话号码,看上去像是个夜总会。
利威尔连忙翻开办公桌上的黄页书,按照号码寻找对应的地址,而他身边的韩吉目光却落到抽屉里的一沓文件下露出的一角照片上。趁着利威尔分神,她用仍然被捆住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拽出那张印着照片的纸,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张由艾尔迪亚驻外大使馆发出的通缉令,一排排照片里赫然有她和利威尔二人。
“找到了!啧……居然在这个岛的另一头。”利威尔放下黄页,看着韩吉塞在抽屉里的双手,立刻警觉起来:“你找到什么了?”
“杀虫剂。”韩吉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罐装喷雾的杀虫剂,包装看起来威猛无比。
利威尔失笑:“你不会想用这个对付我吧?”
话音刚落,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没等他做出反应,韩吉便按下了杀虫剂的喷头,同时右手点燃藏着的另一只打火机,一道猛烈的火焰立刻向着利威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伸手格挡,韩吉立刻抄起办公桌上的一个石雕摆件冲他头上砸去。
这套连招打得利威尔措手不及,晕倒在地。看见面前的男人倒在地上,韩吉吓得立刻扔掉了手上的凶器,颤抖着去摸他的脉搏,确认对方没有死亡后,才在办公室里翻找出工具来,想方设法割断了手上的绳子。
她从利威尔身上翻出车钥匙和地图时,忍不住又检查了一下男人头上的伤口,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后才松了口气,随即跳窗离开了。
别怪我!就像你放不下对我的怀疑,我也无法相信你!就让艾尔迪亚的法律决定你的去留吧!
像要摆脱心中的挣扎一般,韩吉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驾车飞快逃离了码头。
“哎呀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看着晕倒在地的利威尔,利布斯为难地看着身后的虬须壮汉:“您们老板拜托的事情,我们都做到了,但谁能想到这俩人自己打起来了呢?这可怪不着我们吧?”
壮汉一副普通水手的打扮,只不过胳膊上亦有一个刺眼的“X”,他蹲下身打量了一下利威尔的伤势,确认对方没有生命危险后,才起身检查了一下办公室的环境。
“虽然出了一点意外,不过看起来还不算出格。”壮汉把抽屉里的那张艾尔迪亚跨洋通缉令抽了出来,扔到利威尔的脸上。“让他就这么呆着吧,等他醒了会自己走的。”
“这……”利布斯看着室内的狼藉,不知如何是好,身后的秘书小声提醒他:“老总,这张通缉令我在大使馆网页上查过了,是真的!这个人的确是我们艾尔迪亚的通缉犯……”
壮汉看到二人脸上的犹豫,豪迈地拍了拍利布斯的肩膀,那条健壮的手臂同时压在两人的背上,差点没让他们踉跄出去。
“利布斯老板,你手下的人不懂事呀~”壮汉笑咪咪地拍着,或者说更像是撞着两人的背:“你从那些蛇头手上抽钱的时候他也这样吗?”
二人立刻噤声。壮汉满意地收回了手,招呼身后的手下过来,贴耳嘱咐:“老黑,把你那辆摩的停到外边去,记得在里面留下点‘东西’,二十分钟内完成,懂吗?”
那名肤色黝黑的手下应声便去办事了。壮汉满意地看他离开,又扭过头来语重心长地嘱咐战战兢兢的二人:“在这儿混,管你背后是帝国王国共和国还是酋长国,都得懂点事,明白吗?”
“会不会看道啊!”
“X!娘们开车就是垃圾!”
这个岛并不大,道上的车辆却密密麻麻,还有一堆不守规矩的摩的在马路上穿行;原本就不习惯左行的韩吉一路开得战战兢兢,吃了不少本地人的怒骂。
韩吉一边在心里替被牵连的女司机喊冤,一边终于找到一处停车的地方。停车后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被汗浸湿,心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浑身脱力的她瘫在驾驶座上,肾上腺素褪去后,恐惧和不安随即将她包围。她突然发现自己脱离了利威尔这个威胁之后,又陷入了更为无助的环境中去——现在她是一个人了。
通缉犯利威尔是看得见的危险;离开了他,她就得在这座以法外之地闻名于世的群岛上,独自面对看不见的险恶。她本就手无缚鸡之力,现在又丢失了一年的记忆,不知为何而来,亦不知往何处去。热带岛屿上的阳光充沛,她眼前的路却变得迷雾重重。
韩吉看向后座的行李,决定清点一下,看看剩余物资可以维持多久,再作打算。刚打开拉链便看见利威尔刚刚拿给她的卫生棉条。
或许正是因为前路凶险,失忆前的自己才会选择和这个危险的人同行吧。韩吉在心里祈祷着,希望她之前只是出于自保才与他发生纠葛,可别再有什么……
随后她看见了包里的杰○邦。
一定是……为了野外求生准备的!这种东西有很多用处!
韩吉拉上拉链,烦躁地揉着自己的额头。她始终不愿相信斯德哥尔摩的症状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可包里的种种物件似乎都显示出二人间关系的密切。
这失去的一年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啊……韩吉从车内后视镜里打量着蓬头垢面的自己,却无意中发现一对男女,女子形销骨立,满脸病容,神志不清地纠缠着男人,而男人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随即二人的身影便纠葛起来。
韩吉被这幅场景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将来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吗,或者说……已经在沦落的道路上了吗?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韩吉揉了揉胳膊上的针眼,迅速挂挡踩离合,冲上大道,向岛屿的另一头驶去。
那个女人果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稍微大意一下就让她钻了空子……
利威尔把从船舶商会抢来的摩的停在一家邮电局边,踉跄着走进柜台问:“国际长途多少钱一分钟?”
他头痛未消,表情狰狞得像要就地杀人。店员不敢得罪这位肩膀上带“X”的小个子壮汉,连忙恭敬地端出电话请他随便用。
手机不在身边,利威尔凭着记忆拨出了他的老战友兼上司埃尔文的电话,漫长的等待后,接通的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
“玛丽师姐?”听见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利威尔愣了一下,这明明是埃尔文的工作号,为什么会由他的夫人接?
电话那头的女人立刻打断了他还未开口的追问:“怎么又是你们这群搞电信诈骗的啊? 怎么,还想装扫黄警察骗我说老公被抓啊?告诉你们这帮骗子啊!小心点儿!我老公在王城出差呢!招待他的都是大署长和老爵爷!他日子过得好着呢!下次再打过来我就叫警察去南岛抓你们——哎呦这小祖宗又踹我肚子……”
玛丽挂了电话,利威尔在忙音前似乎还听见了她虚弱地哎哟了几声。
利威尔捏着话筒陷入沉思:从警校时代起,他就没怎么见过沉稳冷静的玛丽如此咋呼过,刚刚那种情形分明是话里有话——埃尔文出事了,极有可能被警署高层囚禁在王都米特拉斯,玛丽师姐在警告他不要再打过来,以免暴露自己的具体位置——说不定王都的警察已经知道他在瑙惠尔群岛了。
船舶商会办公室里那张通缉令果然是真的。师姐包含深意的嘱咐向他指明了一条残酷的事实——如今整个艾尔迪亚帝国都与他为敌,他已经无家可归了。
不,不能坐以待毙。利威尔把话筒掼回话机,转身向外走去。
这岛上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无家可归的人,而她的目的地,一定也是那里——岛的另一端,那个名叫“wse”的地方。毕竟那是被迷雾包围的他们唯一的线索。
店员终于送走了这尊罗刹,长吁一口气,正要把话机放回原处。门突然又被推开,那个凶神恶煞的矮子又闯了进来。
“大哥您还有什么吩咐?”店员握着话机瑟瑟发抖。
“拿张纸来。”利威尔拔出桌上插着的笔:“记一下刚刚的话费是多少,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啊?”
Chapter Text
车行至岛屿另一头时已是下午,韩吉没有多费劲便找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栋装修得花枝招展的建筑,用帕拉迪岛上世纪才能看到的霓虹灯管拼成妖娆的“WSE”三个大写字母。韩吉擦了擦眼镜,看清了照片上缩写的词汇:Wonderland-Special Exotic,生拼硬凑的土味洋文和妖艳的颜色明示着此处售卖的欲望。
隔着一条马路,韩吉观察到这栋建筑先后糅合了艾尔迪亚的古典构造和马莱的现代风格,不难想象它一定是建造于艾尔迪亚和马莱在此争夺统治权的时代。或许在百年前,这栋建筑便像今日一般门户大开,招徕着各地商贾;而那些如今被霓虹灯遮挡的窗棂之后,亦如百年前一般坐满了肤色各异的女子和男孩们。
留学时,韩吉曾经听南岛的同学聊起过瑙惠尔群岛及周边一带被艾尔迪亚帝国和马莱先后殖民的历史:先来的艾尔迪亚人信奉血统同化论,强制施行帝国移民与本土女子的配婚政策,故此造就了群岛上肤色各异的混血人种;后到的马莱驻军深觉难以消除帝国在这片土地上施加的统治烙印,便以高压手段统治,在上个世纪的艾马战争开始前制造过无数惨案。
两代统治者和其拥趸们的贪婪无道造就了南洋诸岛今日的光怪陆离,即使艾马战争已经结束了近一个世纪,这片曾经物产丰富的富饶之地仍然没有得到两代统治者许诺的文明与安定。明明有肥沃的土地,种植的却是罂粟和麻黄;明明有亮丽的热带风光,四方游客的目光却落在那些明码标价的昏暗小房间里。
纸上得来终觉浅,韩吉向来觉得同情和感慨应当放在切实的了解之后;贸然去怜悯道听途说来的他人生活,是一种不切实际的自我感动。如今她身在此处的红灯区,根本来不及感慨历史的残酷和世间的疾苦,只觉得豺狼环绕,心惊肉跳。
傍晚未至,“WSE”还未开业,那些刚下船的水手和游客们多被站街的流莺和无孔不入的皮条工揽去。拒绝了好几个毛遂自荐的牛郎后,居然来了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来敲韩吉的车窗。
韩吉刚想说自己没那方面癖好,女人张口便说:“我知道你想打听什么。”
韩吉瞪大了眼睛,女人妩媚地倚着车窗:“一看您就是第一次捉奸,这么盯着人家大门口可不行哪~找人老公这方面,我可是专业的~”说罢便比了个要小费的手势。
此地大概没有戴婚戒的习俗,韩吉猜测自己是被误会了;不过反正没有头绪,随便问问也无妨。
韩吉掏了张纸币,向女人打听道:“那您有没有在这边的店里见过一个男人,呃……差不多和你一样高,脸很凶,大概是这样的——”她模仿利威尔皱眉的样子抿了一下眼睛,做出很凶的表情。
“这么矮,他是日出国人吗?”
“……他是艾尔迪亚人。”
“来我们这里的艾尔迪亚人还挺多的。您有照片吗?”
逃跑的时候走得急,她忘了给利威尔的手机解锁。韩吉只能找了个借口:“他不愿意和我合影。”
女人用“你嫁给他图啥”的眼神打量了韩吉一圈:“他很有钱吗?”
韩吉耸了耸肩:“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我也没得选。”
“那换个地方蹲点吧,你男人应该是来不起‘WSE’这种地方的。”女人看了看韩吉的车,那个坏掉的后视镜还没修好,看起来一副穷酸的模样。
韩吉突然想到了关键点:“如果他胳膊上有个‘X’的标记呢?”
女人霎时变了脸色,同时松开了韩吉的车窗:“你男人是‘枭’的人?姑娘,我看您还是别……”
“你到底见过他没有?”韩吉打断她的推辞。
“‘枭’的人从来用不着到我们这里来玩,相反,都是‘WSE’的老板主动把人送到他们那儿去,那些被送过去的姐妹……”女人压低了声音:“有去无回呀!”
有去无回……韩吉暗生冷汗,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针眼,难不成自己也是……
她定了定神:“‘枭’一般都会要什么样的女人?”
女人摇摇头:“说不清,高矮胖瘦的都挑过,前几个月店里来了个瘦竹竿似的姑娘,一脸的麻子,老板都不乐意让她出台,本来逃过一劫,结果‘枭’的人一听她的名字,立刻要走了,给了老板不少好货呢!”
“什么名字?”
“是个洋名!好像就是艾尔迪亚来的,叫……尤……尤什么……”
“尤弥尔?”韩吉赶紧追问。
“对对对,是这个名字!”
尤弥尔!韩吉瞪大了双眼。看来这“WSE”里确实有线索,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了。
女人见从韩吉身上再榨不出别的油水,正打算换一个车主揽客,刚要走便被韩吉叫住了。
“你是在哺乳期吧?”韩吉问。
“啊……?”女人下意识地检查自己胸口的衣服。
韩吉掏了张钞票给她:“带孩子去查一下比较好,有些……疾病会通过母婴传染。”
女人随口说了句谢谢便接过钞票,并没有显得太感激。韩吉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忍住不去联想那些钱接下来是否会到药贩的手里去。
她没觉得这点小钱能改变什么,甚至不觉得这算是善举,不过是……为了安慰同样身在困境中的自己罢了。
甩掉那些矫情的思绪,韩吉关上车窗,开始为晚上的行动准备起来。
“When love isn't what it sounds go to Chinatown
When your friends have let you down got to Chinatown
When life is pain, when love is sorrow
And it gets more than you can possibly stand
Give a ring to the Queen of Chinatown……”
韩吉穿着西装走进“WSE”时,舞池里刚好播放着一首复古的Disco舞曲,雌雄莫辨的变性歌手穿着大开叉的旗袍,肩上披着毫不相称的云肩,像日出国歌舞伎一样挥舞手中的折扇,努力演绎游客们心目中的“东方美人”。而他身后的伴舞们则个个头顶着奇怪的花翎,和身边穿着长袍和瓜皮帽的侏儒跳着略带滑稽的艳舞。
趁着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性感伴舞们的身上,韩吉找了个人少的位置坐下。刚打算安静地观察一阵,便有几个姣童艳女上来搭讪。
“喝过这里的酒吗,帅哥?”一个同样穿着旗袍的美人主动坐到韩吉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韩吉问。
“我叫阿默~”美人自来熟地靠上了韩吉的肩膀。
是华人信奉的海神的名字,但美人却是很明显的土人长相。韩吉微笑着躲过她的亲近:“很遗憾,你不是我要找的女神。”
“但我可以为你成为任何你想要的模样。”美人依然黏着她:“你想要圣母玛利亚?还是阿芙洛狄特?”
“你们这里有尤弥尔吗?”韩吉问道,同时仔细地盯着对方的脸。
她在昏暗的灯光下捕捉到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美人很机灵,很快故作神秘地摆摆手:“尤弥尔是这里最尊贵的女神,她刚刚被大人物召唤到了遥远的宫殿里,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接近的呢~”
“哦?”韩吉遗憾地摆了摆手:“可惜我很专情,非‘她’不可。”
美人依然孜孜不倦地黏着韩吉,她假装被旁边的人撞到,顺势躺进了韩吉的怀里。
“我可以成为……任何你想要的……”即使已经从平滑的脖颈看出了韩吉的性别,美人仍不为之所动,她摘掉自己荧光色的假指甲,将手伸向韩吉的衬衫,同时靠在韩吉的肩上呢喃着:“相信我……我会给你最快乐的……谁都给不了的快乐……”
韩吉在她碰到自己之前便推开了她,语气中带着强硬的拒绝:“抱歉,我想要的不是你。”
“Go down, go down to the Queen of Chinatown
She'll pick you up when you're feeling down
Go down, go down to the Queen of Chinatown
And she'll soon blow your blues away……”
那个美人终于还是优雅地离开了,她路过一个花衬衫青年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随即那人便走到了韩吉面前。
“来喝一杯吧。”青年给韩吉端了杯酒。“别担心,我请。”
韩吉抱着手,没有接受他的好意。青年笑着问:“是第一次来这里吧?”他看了一眼韩吉的中性打扮,“希望我叫您‘女士’还是‘先生’?”
“随便。”韩吉的表情看上去依然很冷漠。
“就算找不到心仪的女神也不要紧。”青年仍然堆着真诚的笑脸,用一句本地谚语安慰她:“‘此处无,别处有’,就算在这里寻不到,也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韩吉依然没有说话,摆出一副高冷的样子,实际上心中惴惴不安,用余光打量着青年,思忖他是否因为自己方才的表现而别有用心。
“我也曾经有一位心中的女神。”青年故作伤感:“我曾为她虔诚,也为她痴狂。后来我踏出了自己的家乡,见到了更多的人,才明白——”他冲韩吉开了个玩笑:“还是多神教比较适合我。”
韩吉这才顺势把他看得更清楚一点:比土人稍浅的肤色,卷发、厚唇、略显凸出的眼睛,他衬衫解开了两个扣子,露出胸前的项链——此时舞池里的一道灯光掠过,韩吉看清了那是一个舞蹈的神像牌,是湿婆,雪山女神的丈夫,婆罗多洲上的信仰。
“你的那位女神,是不是远在婆罗多洲的雪山里?”韩吉突然问。
“你知道雪山女神帕尔瓦蒂?”青年有点吃惊。
“达罗毗荼人都爱她,不是吗?”韩吉学着婆罗多人的样子晃了晃头。
青年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有点介意她提到自己的出身,很快又用微笑掩饰过去:“我是达罗毗荼和马莱的混血,您真厉害,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一直想去婆罗多洲的米娜克茜神庙,瞻仰一下雪山女神和她的夫君,可惜一直没有机会。”韩吉突然靠向青年坐近了一点,似乎放下了方才的戒备。
“这回可真是‘此处无,别处有’了!”青年大笑,用本族的泰米尔语重复了一句方才的谚语,又向韩吉积极地推荐道:“那您根本不需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邻近的岛上有一个达罗毗荼的聚居区,那里就有一座米娜克茜神庙,建造的时间可早啦,比艾尔迪亚帝国攻占这里的时间还早呢!”
“是吗?可我在旅游手册上没有看见过呢。”韩吉将信将疑地问。
“那是因为其他的陆生人很少对它感兴趣。但是本地的达罗毗荼人后裔,还有婆罗多洲来的旅客可是很喜欢去那里的。”青年故作神秘地指了指自己的项链:“因为我们这间庙的女神特别灵验!”
见到韩吉的眼神亮了起来,青年连忙狡猾地推销自己:“不过达罗毗荼社区可是不说艾尔迪亚语的,得找个地陪才行呢~”
韩吉看出了他眼中的别有所图,微微一笑:“但是我现在不想去了。”
“诶?”青年愣住
“因为我不会和在酒里下‘料’的人同行。”韩吉把桌上那杯酒推远了一些,玩味地看着他。
“Bring her your gold, bring her your worries
And when life gets a bit too dreary to stand
Give a ring to the Queen of Chinatown……”
“您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吧?这里面只是一些南岛特产的调味料而已。”青年把饮料端起来自己喝了一口,表示并无大碍。
“对,这里面的甘吉卡叶是达罗毗荼人崇拜的湿婆最喜欢的烟草,当然也是他的信徒们时常服用的圣药。”韩吉抱着手看向青年:“不过在我的国家,它的名字是大麻——缉毒署名单上排第一名的违禁品。”
青年耸耸肩:“所以你们这些陆生人才会活得这么压抑。”他指了指舞池另一头狂舞的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到这儿来玩得最疯的也是陆生人。相信我,这玩意儿才不会成瘾,只要吸一口,你就会爱上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但这里不是婆罗多洲。”韩吉靠着沙发靠背,眼镜里透着不屑的光:“婆罗多洲北部五河邦的土壤、气候培养出来的甘吉卡叶,才有那种沁人心脾的气味;换做瑙惠尔岛这种湿度,种出来的叶子只配用来给猪催食。”
青年这才感觉到面前的人没这么简单:“看起来,您是行家?”
“只是个游历各国的‘美食品鉴家’罢了。”韩吉用睥睨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舞池里的人群,唇边露出的微笑显得她游刃有余:“听说南岛物产丰富,可今天这么一看,尽是些过时的玩意儿。”
这怕是真遇上呛行的了,青年的笑容更加谨慎起来:“怎么就过时了呢?”
韩吉把目光从几个往嘴里塞口香糖的人身上收回来,忽然冲青年歪了歪头:“你平时喜欢吃什么主食?”
青年知道面前的女人话里有话,故意从字面上回答道:“罗提(面饼)和坡洛(抓饭)。”
“水稻做成的抓饭和小麦磨成的面饼,很符合刻板印象的回答。”韩吉开始学着酒桌上的那些油腻中年男人的模样,卖弄她所了解的历史知识:“在艾尔迪亚帝国的商船‘雅各布号’开到这里之前,这片土地上的主要农作物只有稻谷类——还有不被本地人当做主食的豆类;但当商船上的人把新大陆的种子带来之后,本地人才第一次吃上了玉米粽。”
她贴近青年:“我在这里看了这么久,这店里人吃的、喝的、抽的甚至贴的,都还是艾马战争时期发明出来的那几类。小老弟,把用嘴吃的东西放到鼻子里或者注射器里可不算‘创新’哪。”
“那您——”青年用更谦逊谨慎的目光重新打量了一遍韩吉:“是要像‘雅各布号’一样,给我们带来一片‘新大陆’吗?”
“论烹饪水平我可是地狱级别的。”韩吉谦虚地摆摆手:“只不过对各地的新‘食谱’一直抱有好奇心罢了。”
“那您该在这里多待一阵子。”青年往后一靠,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拥抱生活的动作:“您应该相信,这片土地可以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比如——”他的表情变得正经了些,同时眼里露出一些危险的光:“你刚刚还在期待的女神‘尤弥尔’。”
终于提到正题了,韩吉感到自己的手在空调的阵阵冷风中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故作镇定地抱住手,轻描淡写地说:“你口中说的,是一位叫‘尤弥尔’的女孩吗?”
青年发出了落座以来的第一声冷笑,似乎在嘲笑她的故作姿态:“那您刚刚和我聊的,是艾马两国的美食食谱吗?”
“It was down in Chinatown that I met the opium queen
Baby face girl from Shanghai never smile and never cry
She now rules the underworld down in Chinatown
She runs all the opium den down in Chinatown……”
舞曲的节奏愈发激烈了,方才服药的人们也逐渐摆脱了理智的控制,开始放肆热舞起来。目眩神迷的灯光照出他们狂舞的影,宛如群魔。
韩吉在这样的迷醉氛围中逐渐感觉到危险的逼近。她站起身准备离开:“看来今晚我是没法得偿所愿了。”
“何必急于一时呢,再聊一会儿不好吗?”青年拉住她的袖子,笑眯眯地向不远处的保安使了个眼色:“您刚刚聊的东西很有趣,我想我们的老板也一定会感兴趣的。”
韩吉甩开他的手,不顾一切地往门外跑,没想到转身便撞到一名保安大汉身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对方用手帕捂住了口鼻,发不出半个音节来。
是亚硝酸异戊酯……韩吉感觉到自己的挣扎渐渐变得无力,周围嘈杂的音乐声变得模糊起来,她的意识像一粒沙,沉入了这片乱舞的群魔组成的孽海中。
“虽然是一百年前的过时玩意儿,但还是很有用,不是吗?”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钟,她听见青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幽幽地讽刺着她。
Notes:
本章出现的BGM是Amanda Lear的《Queen of Chinatown》,欢迎国人去搜一下MV,和韩吉共同感受下五雷轰顶的感觉
Chapter Text
“喂?诺桑大哥吗?我们这里抓到一个来打听‘尤弥尔’的女人……”
韩吉被丢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她打起全身的力气保持清醒,只能勉强听见门外人打电话的声音。
之前吸入的亚硝酸异戊酯混合物已经让她浑身无力,青年为了以防万一,又给她打了一针麻醉剂,现在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也在渐渐消散。
不能……昏过去!韩吉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试图用痛觉对抗药物。前方等待自己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地狱,她不能坐以待毙。
靠着剩下的这点清醒,韩吉在房间里爬了一阵,才意识到青年的手下们并没有给她捆上绳子——这说明了另一种可怕的可能:这些人根本不觉得她能在昏迷前从这里逃出去。
化学是一门讲究精确的学科,只要剂量充足,时间上压根没有侥幸可言。
要怎么办?该怎么办?涣散的意识让她已无法集中精力思考;漆黑的环境,远去的声音,使她亦无法分清此时自己还有几分清醒。
或许自己已经身在梦中了吧……她看向面前突然射入黑暗的一道月光,一个身影在月光下走近她;随着不夜城的喧闹声跳入她脑海的,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诺桑就是上午在艾尔迪亚船舶商会耀武扬威的那个虬须壮汉,他刚刚在牌桌前挂了青年从WSE打来的电话,不慌不忙地打出一张幺鸡后,便又拨了个电话出去。
“诺桑哥,有什么吩咐?”接电话的人是他的跟班,那位被叫做“老黑”的男人。
“盯得怎么样了?”
“二十分钟前他爬窗子进了WSE。”老黑看到一个身影背着另一个人从窗外爬下来:“哦,现在他带了个人出来了。”
“是那个女人吗?”
“好像是的。现在他俩又汇合了,接下来怎么办?”老黑放下望远镜,问询下一步指令。
“接下来嘛……”诺桑心不在焉地摸着手中的牌。
“你打是不打呀?”他对面的牌友催促他。
“哎呦别急嘛!”诺桑应付完牌友,便对着电话继续下令:“还是跟着他们,别跟醒了,别让他们发现你。”说罢把手中的九条打了出去。
“胡了!十三幺!”他对面的牌友眼冒金光地抢走了他的九条。
“艹!!!”
老黑挂断了电话那头的骂声,看着利威尔将韩吉背到车上,犹豫了一下,仍然走上前去。
“有何贵干?”利威尔立刻把韩吉塞进车里,警惕地盯着他。
“你骑了我的摩托车。”老黑向他伸出手来:“钥匙。”
利威尔同时从自己的衣服里——当然是穿在了韩吉身上——掏了几张钞票出来,连同钥匙一起递给他:“不好意思我上午有急事。耽误你事儿了吗?”
老黑只接过了钥匙,他打量了一下利威尔的神情:“你不认识我了吗?”
利威尔愣住了,难道他认识自己?
“老黑哥!抓住他!”
正当此时,刚刚给诺桑打电话的花衬衫青年从窗口气急败坏地探出头来,对着他俩大喊:“他把我要带给诺桑哥的那个女人抢走了!”
不是好人!利威尔当即一个飞踢把老黑踹到路边,迅速跳上车,风驰电掣地离开了这里。
老黑在他身后大喊:“利威尔!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太黑了看不清!”利威尔抛下一句便绝尘而去。
“真的有这么黑吗?”老黑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抱怨,一边跨上摩的追了出去。
“这人也太黑了!”利威尔只能从摩托引擎声辨别和跟踪者的距离。对方黑车黑衣加黑皮,在夜晚稀疏的灯光下简直是完美的隐身术。
“慢……慢一点……”韩吉在他身边喃喃道。
“慢什么慢,慢了就被追上了!”利威尔被逼近的摩托声弄得差点路怒症发作。
“慢一点……别这么……啊……”
韩吉的声音听起来愈发不对劲。利威尔这才注意到她不知何时变得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像是被奇怪的梦困扰着。
“该死!那群人给你下了什么药!”利威尔骂了一句,他现在根本无法腾出手去照顾她:“你坚持一下,我甩掉那个人就送你去找医生!”
而韩吉像是完全听不见他的话,仍然梦呓一般呢喃着:“好热……”
好热……
本不应该这样灼热,温柔落下的雪花覆上她的身体,带来的却不是冰凉的触感。
那些雪花化成了细密的吻,粗暴又温柔地掠夺着她的每一寸肌肤;雪花化成了充满渴求的抚摸,将她的身躯紧紧掌握;雪花化成了坚实的冲击,将快感如热流一样散入她的血液,席卷全身。
“……我不行了……”她恳求着:“快……让我去……”
雪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不许耍赖啊……老师。说好了陪我过生日的,马上就到了……马上……”
那冲击如同圣诞的钟声般一阵一阵,快感如窗外的烟花般在她体内倏然炸裂。韩吉回过头去,看着身后男人同样充满期待的眼神,温柔地送上他所期待的祝福:
“生日快乐……利威尔。”
利威尔迫不及待地在钟声结束前吻住她,仿佛要让床头的槲寄生见证这一切似的,他刻意将这个吻拖得绵延漫长,直到自己的情欲也在韩吉体内爆发出来。
“利威尔……”
“我在呢。”
意识到这声回应不再是梦后,韩吉猛然睁开眼,看见利威尔端着水杯坐在床边。
“你做了什么?”方才梦中的旖旎还未消散,韩吉脸上一片绯红,发出的质问在自己听来都有几分娇意。
利威尔像是早习惯了被冤枉一样,无奈地摊了摊手:“做了什么?把你从夜总会捞出来,大晚上的带着你飙车逃命,找了个旅馆落脚,照看了你一晚上,就这些。”
韩吉愣住了,为什么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利威尔以为她仍然在怀疑自己,便打开卧室的门给她看外面的席子:“你放心,我睡外面的。”
腿间仍然夹着昨天的卫生棉条,韩吉并不怀疑他说的话。正犹豫该向眼前的人道谢还是道歉时,利威尔又问:“你还记得昨天那些人给你下了什么药吗?”
“给我闻了点亚硝酸异戊酯,还打了一针,大概是麻醉剂。”韩吉回忆着,自己暂时感觉不到什么后遗症,也没有失去昏睡前的记忆,应该没有摄入过更危险的东西。
“真的没有别的吗?”利威尔仍然不放心。
韩吉从他略带担忧的表情大致猜出了原因,小心翼翼地问:“我昨晚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表现?”
利威尔不知该怎么告诉她。最后吞吞吐吐地说:“也就是……说了一些梦话,我看了一下你没有什么大碍,就……出去站了一会儿,等你说完了才进来的。”
这番费尽心思的婉转表达并没有什么用,韩吉看见利威尔泛红的耳尖,立刻明白了他话中所指。
“麻醉状态的人有时是会这样的……”
“我知道,见过。”
二人心里各自藏着对方看不见的旖旎,一时间无话可说。利威尔昨夜看见了韩吉不自知的妩媚,韩吉梦中看见了利威尔毫不知情的缠绵。明明无事发生的二人间却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你不生气吗?”韩吉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在说昨天的事?换做是我我也会那样做。”利威尔自嘲地笑了一声:“一个自称警察的人,本来行事作风就像混混一样,现在变成了通缉犯——说实话,你要是不逃,嫌疑反而更大。”
“你知道你是为什么被通缉的吗?”韩吉问他。
“完全不知道。”利威尔摇摇头:“记忆中的大前天——也就是去年的九月五号,我还接到了老学长埃尔文的电话。他是我唯一活着的朋友,说要来看看我,和我聚一聚,结果就在昨天,我才知道他也自身难保了。”
和刚失忆时的状态不一样,利威尔现在看起来消沉了一些。看得出来被通缉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韩吉想。
“那你呢?你知道你是为什么被通缉的吗?”利威尔问韩吉。
韩吉不语。
“你是知道的吧。”利威尔没有追问,仿佛暂时放下了调查员的身份。
“我记忆中的大前天,是我的生日。”韩吉仿佛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九月五号,学校还没开学,我一个人在家喝闷酒,结果一睁眼就喝到了第二年。”
利威尔轻轻地笑了一声:“我每一年的生日都很热闹,但我连过都没得过。”
这话让韩吉猛然想起什么:“你的生日是几号?”
“十二月二十五。每年大家度假的时候我跟同事都在出外勤,很讽刺吧?”
他想让话题轻松一点,却看见面前的女子霎时变了脸色。
雪夜……钟声……烟花……槲寄生……
还有那句“生日快乐”……
这不是梦!
还没等利威尔问韩吉想到了什么,韩吉立刻抓起他的左手:“你的笔记和笔还在不在身上?”
这些都是他做调查员时随时携带的,利威尔刚从口袋里掏出来笔便被韩吉一把抓过去,换到自己的左手上,在他的左手手臂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找回记忆”几个字,又看向利威尔:“和你笔记上的‘鬼画符’对照一下,像不像?”
“原来是用左手写的字。”利威尔立刻严肃起来,恢复了调查员的状态,看着韩吉在他手下照着原来的记号写下“org”三个字:“所以你去了‘WSE’以后,知道‘ORG’是什么意思了?”
韩吉不语,又在右手心里写了几笔,然后掌心冲外,拇指向下,给利威尔看“wse”三个字。
“所以……究竟是什么意思?”利威尔不明白她的做法。
韩吉抓起他的左手,用自己的右手和他十指交握,掌心相对,拇指朝上,跟着“org”三个字后面,那“wse”三个字转了180度,变成了“asm”。
找回记忆——O-R-G-A-S-M……
利威尔难以置信地看向韩吉:“这是……什么意思?”
韩吉知道他看得懂词汇的含义,只是和她一样,对这种找回记忆的形式产生了质疑。出于害羞,她想把头别过去,但最后还是认真地面对了他的目光,向他确认了这个猜想:“在你听到我‘说梦话’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画面,我猜想……那大概是过去一年里的记忆碎片。”
“你看见了什么!”利威尔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手。
“我……”韩吉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那些缠绵的事,方才褪去的热度又侵上她的脸庞,她思索半天,吞吞吐吐地说:“去年的圣诞节平安夜……你在……我家里……”
感觉到女子含糊说辞中藏着的羞赧,原本藏于利威尔心中的某个猜想再度浮现:过去的一年里,他和这名叫韩吉的女子,或许发展出了一段亲密的关系——虽然还不明确这与他们当下的情境孰为因果。若非如此,那些暗号和密码怎么会以如此暧昧的方式写在他们身上?
利威尔看向自己和韩吉紧握的手上连起来的字符。他甚至能想象到这些暗语被写下时,他和她应当是一副十指交握、死生契阔的模样,在倒计时来临前,他们彼此袒露,在对方身上奋笔疾书,争取在倒计时来临前记录下更多……
苏醒时的亲昵姿态、身上共同写下的字迹、二人共用的行李,还有韩吉方才拾起的记忆碎片,一切证据都顺理成章地指向那个猜想。
太顺理成章了,反而让人害怕。
他做调查员时的前辈、同时也是他的上司埃尔文曾经多次告诫他,太过顺利的证据链在提供真实的同时,往往会让人忽略掉另一些线索,而一些真正的破局点往往藏在其中。
我忽略了什么?
那个她没有回答的问题。
“你想起来的事情里,有没有你被通缉的原因?”利威尔松开了和韩吉紧握的手。
这小小的举动让二人间暧昧的空气稀薄了些,韩吉抬起头,看见调查员的影子又回到了利威尔身上,方才放下的心防不知为何又重新筑起。
“没有。”她低下头去,说的是真话,心却并不坦诚。
我应该再问一遍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通缉的。利威尔意识到刚刚问话的漏洞,然而眼前人的表情已经微带了几分嫌隙。让他对方才的贸然询问生出些懊悔来。
“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个可能找回记忆的方法。”韩吉看了一眼利威尔,抓起毯子躺回了床上:“抱歉,我头还是有些晕,让我休息一下好吗?”
利威尔明白了她的暗示,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他没有锁上门,然而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即使两人仍然无法达成信任,昨天的危机发生之后,他们必然不会再度逃离彼此。
果然……还是要尝试一下她说的方法吗?利威尔苦笑了一下,走进了卧室旁边的盥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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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尔找的旅店在岛上的城中村里,楼和楼之间的距离甚至不到一竿。从卫生间的窗口往外看,稀疏的星光仍然能照见对面房间里的人影。
他把门和窗户一起关上,确认了环境的安全后,便打开水龙头洗了个脸,保证自己的清醒。
只是为了试验一下而已。利威尔对镜中的自己说,随后背过身去,解开了裤子。
他许久没做这种事了——起码在失忆前是这样。虽然他单身许久,但繁重的工作填充着他的灵魂和业余时间。次数不多的自渎大多也是为了缓解工作压力造成的生理症状,而非出于寂寞——虽然他时常感到寂寞。
干他们这一行的人性冷淡数量奇多,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外勤人员,工作中时常能见到各种不堪的场面,吸毒者们狼狈又可怖的躯体他亦司空见惯。作为一名能和法医一起在解剖台边吃泡面的老油条,他和同行们时常嘲笑像埃尔文这种有家庭的男人工作时应该多划划水,不然玛丽师姐想要孩子的愿望不知何时能实现。
不过在这个时候想这种事情可不太容易进状态。利威尔立刻清空思绪,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上,刚搓了几下,便觉得手中那活计渐渐热和起来,状态快得让他有点意外。
自己都这把年纪了,居然还能有小年轻的精气,是因为她的原因吗?
他又想到韩吉昨夜那副意乱情迷的模样。一开始让他惴惴不安,以为她被下了药,直到她被他触到,像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标一样,不安的呻吟变成了絮语,一副他从未见过、却又充满既视感的模样。
他将她抱进房间时,她温顺乖巧地蹭着他的耳朵,手也自然地挂在他的肩头,像是对他的身材早已习惯。在将她抱上床时,他听见了她梦呓出了自己的名字,不是“利威尔”,而是“利歪~”发音软软的,腻腻的,像情人之间的调情。
如果他和她曾经彼此拥有过……
粗重的呼吸不自觉地将声带摩擦出声,利威尔发现自己已经全然兴奋起来。他无法制止想象中的画面映入脑海:如果他们真的曾经如此亲密,她那双手应当曾经贴在他的后背上无助地抓挠着,恳求他把动作放慢一点;她的唇应当在喋喋不休时被他以吻填塞过、品尝过,并被他的舌头巡阅过口中的每一个角落;她那修长的双腿应当缠过他的腰,虽然他看不到,但十个脚趾必然会在高潮时蜷起……
她和他应当曾经如骨如血般,紧紧相依。
利威尔不自觉地抵着卫生间的瓷砖,同时咬住了衣领。
他残存的理智提醒他,那个可能和他相拥过的女人就在隔壁的床上。或许在某一个夜晚,他也曾隔着一道墙,幻想过拥有她的样子。
那一定是一个疾风凄雨的夜晚,空气应当是深秋的寒凉,而非热带的炎热;她应当抱着膝盖坐在隔壁的卧室里,只裹着一张薄毯,身边点着一盏暖色的灯,裸露在毯子外的肌肤渴求着他的温暖。
他应当拥抱她,温暖她,点燃她,为什么没有?
利威尔的呼吸随着动作一起潦草起来,此刻的他正急于寻求幻想中的答案。
明明她也如此渴望着,为什么他没有占有她?
为什么?他问向幻想中的韩吉。
而她只是微微抬起被灯光染得绯红的脸颊,眼眸低垂,唇齿间轻轻研磨出违心的几个字:
——现在,还不可以……
“呃啊!”
那一瞬间到来时,利威尔不禁松开了衣领。他的大脑像被一阵潮水冲刷过,随即,回忆像倒放的电影一般涌入他空白的脑海:他和她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站起身,雨水回到了他们的身上,他们倒退着,在深秋的雨中奔跑回一个车站,雨水从他们的身上飘向天空,又放慢了他们的步伐,他们回到了约会的餐厅,回到了餐厅附近的警察局里;他们坐回到警局里那张长椅上,韩吉从包里取出一个巨人玩偶,带着爱不释手的笑容,随后交到了他的手里。
利威尔猛地推开卫生间的门,冲到房间里放着的行李箱边翻找,果然看见了那个巨人玩偶,被摸得发毛的布标签上用艾尔迪亚语分明写着“希甘希那巨人世界”几个字。
——这不是幻觉,这是记忆。
利威尔紧紧握着那个玩偶,极力忍住流泪的冲动。
他终于可以找回自己的记忆了。
再度被敲门声唤醒时,韩吉发现已经是上午九点。
“来吃早饭吧。”利威尔在门外招呼她。
韩吉立刻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到饭桌前。她原本只是想独处一会儿,顺便思考一下接下来怎么应对利威尔,却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早餐是艾尔迪亚人最喜欢的南岛小吃——柠汁汤粉。用筷子和汤粉搏斗时,韩吉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下:“你试过……我说的方法了吗?”
利威尔轻轻地嗯了一声,平淡地递了一把叉子给她。
“那你想起什么了?”韩吉接过叉子说了句谢谢,这才顺利地吃起来。
“我想起来我曾经在希甘希那的警察局见过你。”利威尔面无表情地说。
韩吉差点把刚吞下去的粉喷出来。“真的?”她紧张地询问。
“警察局在一个很大的主题乐园旁边,叫什么‘巨人世界’的,是不是?”利威尔问。
韩吉连忙点头:“对对对!双休日的票可难买了!我就从没抢到过!”
利威尔从桌子下面掏出了个巨人玩偶递给她:“见过这个吗?”
“没有。”韩吉接过来端详了一下,立刻否定。但利威尔没有漏看她一瞬间亮起的目光,还有那把玩的姿态,和他刚刚恢复的记忆中一模一样,天哪。
“这应该是属于你的东西。”利威尔说。
“真的吗!”经过了这些日子的愁云惨淡,韩吉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利威尔看见她把那个玩偶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吃粉的样子,不禁问道:“今天早上是你第一次恢复记忆吗?”
“是啊?”韩吉含着粉回答他,不知道何出此问。
“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兴奋,但你看起来还不如现在高兴。”利威尔平静地看着她。
韩吉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利威尔站起身去倒了杯热水泡茶:“先吃吧,等会儿我们应该要聊很多事情。”
“关于记忆恢复的这个方法,你是怎么想的?”
面对面坐在茶桌前,利威尔把这个问题正经地提出来以后,双方反倒没有了刚才的尴尬。韩吉立刻给出了自己方才的思考:“我猜大概是失活的记忆区细胞因为激素的原因重新解锁了。”
“怎么个解锁法?”利威尔追问。
“人类失去记忆的方式有很多种,介于咱俩的头部都没有外伤痕迹,可以排除物理伤害因素;咱俩身上都有注射痕迹,那极有可能是药物因素,能引发失忆的药物又有很多种,像氟硝西泮啦、4甲基-甲基卡西酮啦……”
“那些药和毒品的副作用症状我们都没有。”利威尔预感她即将喋喋不休,立刻问到问题核心:“但能暂时使记忆区的脑细胞暂时失活的药我还没听说过,你有了解过吗?”
韩吉摇摇头:“起码在一年前还没有这种药,但如果这种失忆症状需要……呃,那种状态来逐步解除的话,虽然没有直接的药理证据,但我猜,导致失忆的成分一定是可以和拉芙娜素产生反应的,这么一来的话,排查范围就很小了。”
“拉芙娜素?”利威尔从没听说过这个名词。
“是新近发现的一种激素,这种激素仅会在人类发生X行为时分泌;而且,拉芙娜素并不是由性腺分泌的,而是——”韩吉把拳头握成大脑的形状,指了指拳心的位置:“由主管记忆的杏仁体分泌。”
利威尔若有所思,韩吉继续喋喋不休:“虽然拉芙娜素暂时无法合成,但是在知道化学式的前提下,我们可以从它的功能基团判断可以和它产生反应的化合物范围,再排除那些具有毒性和副作用的,就能推断让我们失忆的元凶是什么了!”
“虽然听上去很有道理,不过这并不是我们的首要目标。”利威尔止住这位大化学家的研究热情,提醒她回归主题:“我们最重要的是要找回记忆,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对哦。”韩吉回归了冷静思考,片刻间便怜悯地看向利威尔:“如果只靠这种方法的话,我一定会比你先找回记忆。”
“……”该死的男女性功能差异。利威尔无语了片刻,突然插入一句题外话:“但我看找回记忆这件事似乎并不能让你高兴起来。”
“为什么?”韩吉自己也被问住了,是啊,就像方才早饭时利威尔指出来的,自己虽然有找回记忆的意愿,真发现了找回的方法,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这是为什么?
“你刚刚提到了一件事情:新近发现的拉芙娜素。”利威尔举起手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解决了联网的问题:“我没有查到任何和它相关的论文。”
“诶?”韩吉接过他的手机,换了好几种语言都没有查到相关信息:“怎么会……”
“我有同事是这方面的专家,她告诉过我两件事情。”利威尔拿回手机,严肃地看着她:“第一:关于性方面的分子生物学层面研究起步很晚,在上个世纪末才开始;第二:研究这种特殊状态下分泌的激素需要人体实验做证明,而人体实验早在艾马战争之后就被立法禁止了。所以——这种激素的研究成果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看到的?”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韩吉的大脑迅速调动所有和化学有关的记忆,拼命搜索与之相关的内容,却像是有一片始终无法触及的盲区。一旦触及,便是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晕眩。
“韩吉!”利威尔扶住她:“你究竟是想不起来,还是害怕去想?”
“我不知道!”韩吉勉强抓住利威尔的衣袖,拼命地摇头:“我很想、很想找回这些记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我努力去想的话,我就会觉得很难受!”
脑中的晕眩变成了胃里的翻江倒海,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先别想了!”利威尔搂住她,顺着脊椎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韩吉却挣扎着,用颤抖的左手去掏他衣兜里的笔和笔记,在笔记本上记下的一串符号下面,用左手照着写了一遍:
“不要害怕面对记忆中的自己”
正是写在利威尔身上的字。
收起掉在桌上的笔,等怀中人缓过来以后,利威尔扶起韩吉来,郑重地看着她:
“你愿意相信我吗?”
韩吉眼里还噙着方才因为反胃生出的生理性泪水,此时正不知如何回答。
利威尔叹了口气:“确实,一年之内可以发生很多事,建立或结束一段关系,得到或失去一些人。也可能让一个人的性格和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要说信任,我现在都无法完全相信我自己。
“我曾经和你说过,如果我犯了错,那我就去挽回我的错误,再让正义制裁我;换做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韩吉没有给他答案,而是擦了擦被泪水模糊的眼镜:“在你的记忆里,能确定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确的’吗?”
这个问题勾起了利威尔的许多痛苦回忆。“不能。”他摇摇头,“我只能为自己做的每一个选择负责,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这就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
“那么我和你是一样的。只不过,我没有你那种判断是非的自信。”韩吉也摇头:“更多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走在黑暗里,看不清前路,只能凭直觉去前进。”
“失忆前也是这样吗?”利威尔问,他的手仍然扶着韩吉的肩膀。
“是的。”
他听见了这三天以来最为坦诚的答案。
风把窗帘吹了起来,一缕阳光照在二人身上。热带的风带着温度从他们中间吹过,韩吉眼中的泪痕干了一些。
“我们做个约定吧。”她说。
“我也想说这个。”利威尔等待着她的下文。
“在找回所有记忆之前,我想我们应该结伴同行,不管去哪里。不光为了防止犯险,也为了防止犯错。”
利威尔颔首。这正是他们俩现在急需的。
“还有,如果我们找回了和彼此有关的记忆,一定要共享出来,哪怕……”韩吉咬了咬牙:“里面有我们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包括我们过去一年里的‘错误’?”利威尔望着她,也望着她瞳孔中的自己。
“如果我们最后发现,在失去的这一年里,我们犯了错,或者犯了罪。”韩吉也坚定地望着利威尔:“那就像你说的那样,去挽回它,然后,让正义制裁我们。”
她向利威尔伸出右手:“你同意我说的吗?”
利威尔也伸出手,但不是同一只,而是和她同侧的左手,像之前写下密码时一样和她十指交扣,然后掌心贴在了一起。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我们的约定。”
Chapter 7
Notes:
本章大量白话出没
Chapter Text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利威尔·阿克曼,特罗斯特缉毒署调查员。”利威尔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前调查员。”
“两年前,呃不对,三年前,我们组抓一个贩毒团伙时全军覆没,里面有个同伙,是某个皇室家族的继承人,伪装成人质坑了我们,我把他击毙了,因此丢了警籍。
我的朋友兼上司保住了我,此后我就作为编外人员给他打工。”
“我是佐伊·韩吉。帝国理工大学化学系毕业,后来被导师推荐去马莱留学,回国后本来想去跟着导师继续做项目,但他犯了事,我只能带着他的项目文件和药剂来到希甘希那,一边当老师一边接着他的课题研究。”
没等利威尔问,韩吉便补充说:“我的导师是格里沙·耶格尔教授,那个轰动全国的‘Yumir-845制毒案’的主犯。”
这个大案更是重量级,利威尔的神经迅速绷紧。
“他在事发之前把他的研究托付给我,并且告诫我不要报警。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照做了;在希甘希那我搭了个化学实验室,给他的药剂——也就是Yumir系列都检测了一遍,确认了它们都没有毒性。但耶格尔教授的名字一直在通缉名单里。”
“现在你和我也在其中了。”利威尔用手机搜了一下Yumir-845案的最新进展,只提到又有两名涉案嫌疑人已于今年年初逃亡海外,目前正被通缉中。
“我猜……你被牵连进来,可能和我有关吧……”韩吉带着歉意看向他。
“理论上如果Yumir系列是新型毒品,按照缉毒总署那龟毛的审批速度,最晚九个月内它就会上违禁品名单;但是缉毒署的管制药品和违禁品名单这一年里并没有更新。”利威尔看着手机上的表格,叹息一声:“如此看来,Yumir-845制毒案本身就有各种疑点;那我被卷进来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埃尔文那家伙,遇到局内查不出的事情总会拜托我。”
这个事实让韩吉稍微好受了点,方才翻江倒海的胃现在平静了许多。
“就算推理到这一步,这一年里空缺的信息也太多了。还是得尽可能找回记忆才行。”利威尔看向韩吉:“来说说我们刚刚各自想起的事情吧。”
半小时后。
“咳咳、没有别的了是吧……”利威尔听得耳根发烫,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羞耻的话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更具有公开处刑的效果。手上的笔尴尬地晾着,不知如何记录。
“大概因为我恢复记忆是在迷糊状态下,拉芙娜素分泌得不多,所以不像你那样记得那么多吧。”把回忆起的缱绻坦白出来后,韩吉反而没那么拘束了,态度甚至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没想起来什么有用的内容。”
你要是再多回忆点什么出来,我怕不是要当场社死在这里。向来擅长扑克脸的审讯老手利威尔感觉自己即将破功。平白无故蹦出来一个上了本垒的女朋友,对于一个老光棍来说,这信息量实属炸裂。
而现在,另一个略显严峻的问题摆在他俩面前,利威尔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问出来:
“那我们现在的关系……”
“暂且算合作的难友吧。”韩吉干脆地下了决断:“就像你说的,一年之内可以发生许多事情,从去年的圣诞节到现在也有八九个月了,期间我们的关系也有可能……发生变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
“那就还按我们刚刚的约定来吧。”利威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突然又想到,感情方面的问题能分出对与错吗?
“现在还剩一个问题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情我们没有复盘。”利威尔像还在缉毒署时似的,举手示意了一下:“昨天你和我分开后去了WSE,虽然现在我们知道这个地址只是一个乌龙,但看得出来他们和‘枭’也有一些关联,你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吗?”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韩吉翻开他的笔记:“虽然是误打误撞,但恰好让我发现了两条和尤弥尔有关的线索:第一是枭会通过WSE偷运一些女人去他们的总部,目的不明,但都有去无回;其中有一个女孩名字就叫尤弥尔。”
利威尔赶紧记录下来:“还有一条呢?”
“第二,就是关于‘尤弥尔的宝藏’——我知道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了。”韩吉神秘地说。
“米娜克茜神庙?你是说他们会去那儿?”诺桑挠了挠胡子,转头问身边的老黑:“南岛有这样的地方吗?”
“有的,在我们这儿的西北方向有个叫杜尔迦的岛,是达罗毗荼人的聚集区。那女人跟我打听的就是这里。”接茬的是WSE的花衬衫青年,他冲诺桑讨好地建议:“这里没有直接去杜尔迦岛的船,他们想去那座庙的话,肯定得先去南岛的海运中转站——尼曼德岛,诺桑哥,您现在派人去码头堵他们还来得及……”
昨晚连输好几圈麻将的诺桑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青年立刻噤声。
“现在去尼曼德岛不一定捉得住他们。”诺桑身边的老黑冷静地分析:“尼曼德岛人流量大,世界各地的人都有,他们很容易混在里面。不如直接去杜尔迦岛,那里大多是婆罗多人和达罗毗荼人,这俩人都是艾尔迪亚人,肯定很显眼。我可以提前去那里的码头蹲点。”
“有道理。”诺桑打量了老黑一眼:“可你昨晚不是让利威尔给认出来了吗?”
“利威尔没有认出我来。”老黑用那白得吓人的眼白瞥了花衬衫青年一眼:“是有人把他吓跑了。我长得黑,在夜里他根本看不清我的脸。”
诺桑愣了一下,突然爆发出惊天狂笑。他身边的青年也想笑,看到老黑的眼神又憋回去了。
“我去找老大要艘船,你坐船直接去杜尔迦岛守株待兔——小心点,这回别再跟丢了!”洛桑喷了口烟,当着青年的面把烟灰掸在地毯上。
“您不跟着去吗?”老黑问。
“我讨厌和黑鬼罗刹们呆在一起。”诺桑无视身边的青年,拍了拍老黑的肩膀:“当然,不包括你。”
花衬衫青年笑着送他俩离开,脸色在转身的那一刻才沉下来。
总觉得我应该来过这里……不,我肯定来过这里,只是想不起来了。
在尼曼德岛的客运码头休息处,韩吉从车窗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试图从强烈的既视感中挖掘出一些回忆。
这里是南岛一带最大的港口,亦是全世界最大的海运枢纽,其他地区人想要去南岛的任何地方,都必须经过这里。
“票买到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走。”利威尔从售票窗口回到车上,把票递给韩吉。
韩吉看了一眼票上被手动涂成“待定”的发船时间:“怎么回事?”
“台风。去杜尔迦岛的航线在台风‘伐由’的路径上,不光是杜尔迦岛,西北方向的所有船舶和航线都停运了。”利威尔掏出手机开始查附近的住宿:“看来我们只能在这里滞留一阵了。”
“护照问题怎么办?”韩吉观察了一下,尼曼德岛的条件看起来比瑙惠尔群岛更现代化,港口执勤的警察看起来也更敬业些。
“行李里面倒是提前准备好了。”利威尔把行李里的假签证递给韩吉:“记住你叫安格尔莘·弗莱,我叫莫佩尔·弗莱,我们是夫妻关系,盘问的时候别出错。”
“夫妻啊。”韩吉拿过护照检查了一遍,提议道:“改成姐弟怎么样?矮个子丈夫和高个子妻子好像比较容易让人留下印象。”
“……也行。”利威尔沉着脸接受了这个建议。虽然很不爽,但很有道理;虽然有道理,但是很不爽。
一艘靠港游轮的汽笛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利威尔眼尖,远远地看见船上飘着的艾尔迪亚的旗帜,立刻对韩吉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去华人社区找间民宿,那里应该管得松一些。”
“我们这样的长相在华人社区会很明显吧?”韩吉虽有疑问,还是配合地系上了安全带。
“未必。很多艾尔迪亚和马莱的男人会带着他们的临时情人去那儿找短租房住,美名其曰体验南岛风情。”
韩吉翻了个白眼。利威尔挂挡开车,刚开出码头就撞上了一辆右行的车。
从车上立刻跳下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华人男子:“丢雷卤味雷个扑街鬼佬!识唔识开车噶!”
(【岭南雅音】死洋人,会不会开车!)
利威尔这才反应过来尼曼德岛上和艾尔迪亚一样是右行车道。他第一反应是赶紧观察附近的警察有没有被吸引过来,而韩吉已经先一步摇下车窗,操起熟练的岭南话向怒气冲冲的车主解释:“我哋第一次嚟哩度,路仲唔熟,几钱我赔翻俾你。”
(我们第一次来这里,路还不熟,多少钱我赔给你。)
“原嚟喺北佬啊,冇乜钱噶喇,交通安全最紧要喔!知唔知哩度每年撞死几多人啊?”
(原来是北方来的人啊,也没几个钱,交通安全最要紧啊,知不知道这里每年撞死多少人啊?)
“係呀係呀……”
(是啊是啊……)
“尼曼德岛上车好多噶,靓女啊,唔好一时贪玩就等细路开车嘛。”
(尼曼德岛上车很多的,美女啊,不要一时贪玩就让小孩子开车嘛。)
“……佢唔係细路,係成年人嚟噶……”
(……他不是小孩子,他成年了啊……)
“哈?鬼佬唔係都生得好大只噶咩?点解仲有咁矮噶?”
(啊?洋人不都是长得很大只的吗?怎么还有这么矮的?)
“……”
“咿——尼曼德的太阳好大呀,防晒霜防晒霜……”
希琪戴着墨镜、顶着大檐帽从船上走下来;精致妆容加一身度假标准套装,哪怕在汇集五湖四海美女的国际港口也显得鹤立鸡群。
“低调点行不行?咱是来公干的,又不是来旅游的。”她身后的小青年马尔洛扛着所有的行李,对这个爱好摸鱼的搭档意见颇大。
“笑死,你还真以为凭咱俩能把人给找到啊。”希琪一边往胳膊上抹着防晒霜一边欣赏南洋风光:“咱俩就是走个流程,顺便给老大一个骗经费的由头,这不是公费旅游是什么?”
“……那你也过来拿几件行李啊!带了一大堆东西,还都让我背,当我是什么!”
“我当你是全艾尔迪亚最善良最温柔最好心的男人呀~”希琪调皮地拿纸巾给他擦擦汗:“没事,我去找个出租车司机来,很快就解放你。哎呀出租车都在哪里呢……是那里吗?”
她看向马路边停车最多的地方,无意中望见两个熟悉的人影。
“望远镜给我!快点!”希琪脸色突变,等不及马尔洛摘下脖子上的观光望远镜,连着带子将他拽到身前,揪着他的脖子从镜片里看清了那俩人的相貌。
“是、是佐伊·韩吉!还有她的同伙利威尔·阿克曼!”希琪差点尖叫出来,立刻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在马尔洛头上,同时自己躲到马尔洛身后,生怕被远处的二人察觉。
“他俩怎么在这里!”马尔洛也从望远镜里看清了俩人,生生在烈日下晒出一身冷汗:“想不到……年初从我们手下逃出生天的人,居然还能在这里碰到!”
“你冷静一点,那才不是从我们手下逃出生天,是我俩从他们手下捡回一命!”
“不要在这个时候吐槽啊!话说我的人设身边一定要有个吐槽役吗?你们这些人别把声优和配过的角色联系在一起啊!”
“少发癫了!你先想办法跟踪他们,我联系老大!”希琪接过马尔洛手里的所有行李,随即从包里掏手机开始敲字。
“你记得一定让他多派点人来!光我们两个根本搞不定利威尔·阿克曼这个大魔头!”马尔洛说罢便冲码头另一边跑去。
“那是当然,这回一定能多批点旅游经费了!”希琪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
“原来係马莱大学噶高材生啊,我个女都喺果度留学,你算係佢学姐喔!”
(原来是马莱大学的高材生啊!我女儿也在那里留学,你算是她的学姐喔!)
“係啊係啊……我哋可以走未啊?”
(是啊是啊,我们可以走了吗?)
几分钟前还怒发冲冠的阿伯同现在判若两人,听说韩吉是马莱留学时学会的岭南话后,他立刻展现了超凡的热情:
“你哋一定嚟我屋企,啱好有空房,外边嘀旅店劏人水鱼噶,千其唔好去!”
(你们一定要到我家来,正好有空的房间,外面那些旅店都是宰客的,千万别去!)
“唔使了唔使了,我哋赶时间……”
(不了不了,我们还赶时间……)
“赶乜时间啫!唔係嚟度假噶咩?三点几喇,嚟我屋企饮茶先啦!”
(赶什么时间!不是来度假的吗?三点多啦,先来我家喝茶啦!)
“啊这……”
韩吉还想推辞,利威尔却拽了她一把,低声嘱咐:“跟他走。”
“诶?就这么随便地……”
“有人盯上我们了。”利威尔面色沉了下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身后的人群,便拉着韩吉钻进车里,随着华人老伯离开了码头。
身后的马尔洛立刻记下他们的车牌,从街边拦了辆出租打算跟上去。
“跟上前面那辆绿色的破车!车牌号LH打头的那个!别跟太紧,也别离太远,总之不要让他们发现!”
“泥嫩不嫩寨硕一遍吖?”土人长相的司机笑眯眯地问他。
“这个岛上的人怎么艾尔迪亚语那么差呀!”马尔洛抓狂了。
“窝说德还薅叭,似泥口音泰重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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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阿伯住在一个位于城郊的华人社区,除了门口挂了一个不起眼的标牌,上面用艾尔迪亚语写着“兰芳苑”以外,进大门之后便都是韩吉看不懂的文字。
社区倚山而建,大大小小的院落看起来都有些年代了,除了新建的一些社区医院和服务中心外,几乎每一家的房屋外面都爬满了地锦。院墙外堆放着像文物一样的土缸,从中长出各种艳丽的花朵,装点着被时间侵蚀的砖墙。
不远处能看见一尊巨大的榕树,扎在地上的根须虬劲如龙。韩吉猜想它开枝散叶的时间一定比此地华人的先祖更早上数百年。而今的它已成了本地的一尊守护,任凭小孩们在悬垂的气根间嬉笑打闹,随着热带的风慈祥地为他们洒落一地婆娑树影。
榕树边是一栋老屋,规格比民宅大一点,从外墙上缝缝补补的痕迹来看应当是此处最老的建筑。入口处挂了块牌子,上面的字韩吉看不懂,但牌子下面的标识倒是全球通用——一个大写的“P”字,表示屋前的空地是一片停车场。
“唔好停部车係大树菠萝底下,米揼到你傻啊!(不要把车停在菠萝蜜树下,会被砸坏喔!)”阿伯先一步下车,友善地提醒他们。
听见停车的声音,他身后的院门里迈出一个达雅克人长相的婆婆,趿拉着拖鞋小步跑到了车边,不住埋怨:“方伯喔~买个海鲜点解磨咁耐噶,等到蚊都训了!”
(方伯啊~买个海鲜怎么磨蹭这么久啊,等得蚊子都睡着了!)
“起~咪成两碌木咁栋响度了,快滴嚟帮手!(哎呀~别像两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了,快来帮忙!)”跟在后面的利威尔和韩吉也被她当成了帮工。
“佢哋唔喺工仔,喺客人嚟噶!(他们不是帮工,是客人啦!)”方伯想阻止,韩吉和利威尔已经撸起袖子,帮着阿婆把水产箱子从方伯的车上搬下来。
“客人?稀罕喔,你係嗰度识噶北方鬼佬客人啊?”
(客人?稀罕哪!你在那里认识的北方洋客人哟?)
“路上遇到噶,哩位係阿如噶师姐啦!”
(路上偶遇的,这位是阿如的师姐啦!)
“阿如嘅师姐啊?咁要好好招呼喔!”韩吉刚放下箱子,手腕就被婆婆热情地握住了:“听日係我屋企老人家百岁寿宴,留低吃饭啦,添添喜气!”
(阿如的师姐啊?那可得好好招待喔!)(明天是我家老人百岁寿宴,留下来吃席吧,添添喜气!)
“哇……佢哋明明係我嘅客人,乜茶都未饮多杯就俾你抢咗去招呼了?快啲忙你哋屋企寿宴啦。”
(哇~他俩明明是我的客人,茶都没喝一杯怎么被你抢先招待了?快去忙你家的寿宴去。)
“好啦好啦唔耽误你好客了,听日一定带佢哋两位嚟吃饭喔!”
(好啦好啦不耽误你好客啦,明天一定要带他俩过来吃席哦!)
“劳姑佢份人就係咁噶啦,米介意”
(劳姑她人就是这样的啦,别介意。)
风从木栊门的格中吹进来,即使没有空调,屋里也充满了凉爽的空气。二人坐在敞亮又阴凉的房间里,听着窗外的蝉鸣,只觉得一身的燥热渐渐沉静下来,令人舒适。
桌上早已放好全套茶具,阿伯在两位远洋客人好奇的目光下炫耀了一套茶艺后,才做出了“请”的动作:
“大热天时跑咁远,方才又帮手搬嘢,辛苦噻,饮茶饮茶。”
(大热天的跑了这么远,刚刚又帮忙搬了东西,辛苦啦,喝茶喝茶。)
利威尔和韩吉简单地道了谢,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发现不对:
“好烫!”
“好苦!”
“就係要苦,就係要焫,(就应该苦,就应该烫,)”阿伯摇着扇子看着他俩狼狈的模样,悠然地自饮了一杯:“热茶先可以降温,苦茶先可以消火嘛~(热茶才能降温,苦茶才能消火嘛~)”
“他说什么?”利威尔被苦得眉头都拧不开,皱着脸问韩吉。
“听得懂话但听不懂意思,大概是在说茶里是好东西吧……”韩吉不太懂华人的养生术语,在阿伯热情的目光下,两人只能苦着脸又喝了一口,被二度暴击。
“方生……哩个到底乜茶嚟噶?(方先生……这到底是什么茶啊?)”韩吉哭笑不得地问。
“苦丁茶啊~仲有我唔姓方,我姓罗,方伯係我名嚟噶~(苦丁茶啊~还有我不姓方,我姓罗,方伯是我的名字啦~)”罗方伯故意拽了拽脸:“从细就老其他人一辈。(打小就比其他人老一辈。)”
韩吉把他的话翻译给利威尔,后者已然被华人的姓名梗绕晕。罗方伯哈哈大笑,正要给二人续茶,看见墙上的挂钟突然一拍脑门:“大件事大件事!”,一溜烟窜进了卧室,把俩人丢在客厅。
不一会儿房间里传出一声甜甜的:“老豆!”
“乖女!”罗方伯的声音瞬间软下来,随即是一通叽里呱啦。他的卧室门是用防蚊的纱网做的,从中隐约可见一个亮着光的屏幕。
“在和女儿聊视频。”韩吉低声对利威尔耳语。
利威尔见屋主注意力全在女儿身上,借机打量了一通屋内的布置,又去院子里走了走,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看起来应该只是个做小生意的鳏夫。”利威尔看了一眼客厅神龛边挂着的黑白相片,相框里的女人不知为何让他有点触动,他学着南岛人祈祷的样子双手合了合。
“乖女,估下我今日遇到边个?(乖女儿,猜猜我今天遇到了谁?)”
“唔会又係边个神婆话你要发达了啩……(不会又是哪个神婆说你要发财吧……)”
“啐你把口,举头三尺有神明,喺马莱都唔可以乱讲嘢噶!我今日遇到你师姐,叫安格尔莘,同你一样学化学嘅!”
(呸呸呸,举头三尺有神明,在马莱也不能乱说!我今天遇到你师姐,叫安格尔莘,和你一样学化学的!)
还没等韩吉反应过来,罗方伯便举着手中的平板跑进客厅,摄像头直接对准她:“乖女,你识唔识哩位学姐噶?(乖女儿,你认不认识这位学姐呀?)”
屏幕中的女孩盯着镜头看了一阵,立刻惊喜地叫起来:“韩吉学姐!是你呀!你怎么到我家啦——还有你什么时候改的名字啊?”
“呃……”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隔空遇见师妹,韩吉情急之下扯来利威尔,比了个恩爱的姿势:“我结婚了!老公家里规矩多!要改名字!”
绕了一圈姐弟又变成了夫妻,利威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诶……在艾尔迪亚结婚原来还有这个规矩啊……”师妹看见两人空荡荡的手指:“那他们家结婚也没有戒指的吗?”
“这不是……在这边旅游……怕被偷嘛……哈哈……”
“师姐别担心!让我爸爸领着你们出去玩!他老江湖啦,这一带的人都要给他面子的!肯定没人敢偷你们!”
“不敢麻烦伯父哈哈哈哈……”
罗方伯打断了她们的交谈:“乖女啊,你上次唔喺话唔知读研申请边个方向噶咩?等你师姐介绍下?”
(乖女儿啊,你上回不是说不知道读研申请哪个方向吗?让你师姐介绍介绍?)
“诶?你不是应该今年就读研了吗?”韩吉感到有点意外,她记得这个师妹已经选好了导师。
“本来早就选好了的……但是参与我们导师项目的吉克·弗里茨老师突然失踪了,项目也搁置了……”
“吉克·弗里茨失踪了?”韩吉愣了一下,吉克·弗里茨是马莱知名的天才医学家,自己读书时还曾受过他的照顾,甚至被他邀请去他的实验室参观。
“现在也不知道是该等这个项目重组还是换别的项目……导师说,没有弗里茨老师在的话,项目重启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我已经为了这个项目做了很久的准备……”
“立刻放弃这个项目!”冷汗划过韩吉的额边,想到吉克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些资料,她没来由地感到身体冰冷。
剧痛毫无缘由地蔓延到她的腹部,胃里不知不觉又开始翻江倒海,韩吉无法支持,倒在了利威尔怀里。
“你怎么了!”利威尔刚要检查茶杯,韩吉在他行动前忍痛按住了他:“别慌……大概是……经期综合征……很奇怪……我以前不这样……”
“怪我怪我,女仔嚟M唔应该饮浓茶噶嘛,等我同你灸一下。(怪我怪我,女孩子经期不该喝浓茶的,等我给你灸一下。)”罗方伯看到韩吉的模样,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连忙放下平板回到卧室翻找起来。
“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了!”利威尔检查她的眼睑,确定不是中毒症状后,立刻联想到了她之前的反胃。
“我不知道……你别太夸张。”韩吉满头冷汗,仍然撑起身子低声警告利威尔:“别忘了我们现在不能去医院……而且……这个人懂艾尔迪亚语,你发现了吗?”
“仲痛唔痛啊?(还疼吗?)”罗方伯突然拿着个奇怪的东西出现在他们身后。
“我……没事了……”韩吉勉强站起身来。
“唔好夹硬嚟,灸一下就好了,唔好惊热哈。(别逞强,灸一下就好了,别怕烫哈。)”不等两人反应,罗方伯突然抓过韩吉的手,将燃烧的艾条贴近她的虎口,高温加突然的动作,刺激得韩吉立刻叫了出来。
“你!!”利威尔要制止他的行动,被罗方伯的另一只手止住,竟动弹不得。
“后生仔你好好力喔,练过下啊?(小后生很有劲喔,练过?)”罗方伯像是很赞赏似的,捏了捏他的拳头。
这人不好对付!利威尔察觉到他有点身手,虽然不一定打得过自己,但是这里四面通透,又是人家的地盘,对付得了一个,带着个韩吉也未必能逃出生天。
“别冲动!我觉得好多了!”韩吉的声音突然恢复了一些中气,她不再靠着利威尔,站起身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罗方伯手上的艾柱:“咁神奇!乜原理嚟噶哩个?(好神奇!这是什么原理?)”
“係汉医喔!(是汉医喔!)”罗方伯熄灭了艾柱的火,笑吟吟回了房间,又钻进了厨房:“晚餐同你煲啲补中益气暖身嘅汤饮,小心唔好再中寒气了!(晚餐给你煲点补气暖身的汤喝,小心不要再中寒气了!)”
利威尔还未从刚才的一系列情况里反应过来,半天才想起来问韩吉:“他刚刚说什么?”
“医术什么的,听不太懂……”韩吉仍然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的虎口:“但应该不是威胁我们的意思。”
罗家厨房墙上开了个大玻璃窗,正对着客厅,两人不敢贸然离开,提出帮厨又被对方提着大菜刀阻止,只得坐在客厅看着完全听不懂的音乐节目。
“我含泪对梓潼~挥泪对袁妃~国破有家亦难恋栈~”罗方伯跟着电视机荒腔走板地唱着,配着菜刀剁砧板的声音,听得人胆战心惊。
“你刚刚好像对吉克·弗里茨这个名字反应很大。”利威尔确认了一下韩吉的状态,在歌声和剁菜声的掩护下低声问韩吉。
“因为他是耶格尔教授留在马莱的儿子。”韩吉低声说。
“什么?!”
“我在吉克的办公室看到过他们的家庭合照,他们父子关系好像蛮复杂的……不过我从没问过。”
“吉克。”利威尔掂量了一下这个称谓,又打量了一下韩吉复杂的眼神:“你对他好像挺了解。”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还没说我是怎么想的呢。”
“这……”韩吉刚要解释,罗方伯突然从厨房探出头来:“食唔食得辣啊?(能不能吃辣?)”
“食唔得!”韩吉立刻回答,然后低声和利威尔确认:“你不吃辣吧。”
“仲係食滴啦,本地特色嘛,唔食可惜了。(还是吃点吧,本地特色嘛,不吃可惜了。)”罗方伯无视了他们的意见,从架子上拿走了一包辣椒粉。
二人看见罗方伯又回到灶台前忙碌,这才又压低声音讨论起来。
“这个老先生奇奇怪怪的,我们留在这里真的安全吗……”韩吉压低了声音问利威尔。
“起码比瑙惠尔岛安全。”利威尔只能用他信赖的第六感说服自己:“就算要逃走,也得吃饱了再说。”
“……”厨房飘出的香味确实很诱人,韩吉没法反驳。
晚餐让他们见识到了华人待客时的豪迈,以及尼曼德岛上食材的诡异。面对着和水果(枸杞)一起炖煮的鸡肉汤、撒着辣椒粉的青木瓜、以及和菠萝一起油炸的酥肉(菠萝咕咾肉),二人心中退堂鼓声大作;但在罗方伯说不清是慈祥还是威压的眼神下,他们还是乖乖捧起了碗,含泪吃到撑。
华人真的好喜欢看别人吃饭,幸好不难吃,嗝儿~
“条件简陋,劳烦你哋将就下啦。(条件简陋,麻烦你们将就一下啦。)”
入夜,他们被安排到了客房里。罗方伯在单人床边拼了几张高凳,又多铺了一条有药香味的毯子,临走还不忘记嘱咐俩人:
“后生仔火气旺,不过都要克制下喔。”
“呃……”韩吉不知该如何和利威尔翻译,却看到罗方伯拿起手电走出了木栊门。
“罗生,你要去边啊?(罗先生,您要去哪里?)”
“听日係大日子,我要去祠堂守夜。(明天是大日子,我要去祠堂守夜。)”罗方伯关上了木栊门,消失在夜里。
两人等脚步声远去后,立刻去门口检查门锁,没有锁上。
“你觉得他要去做什么?我们该走还是该留?”韩吉不安地问利威尔。
“如果他要对我们不利,大可不必这么明显。”利威尔已经掏出手机开始查地图:“但是这儿确实处处透着古怪。”
“那我们跟去看看吧,如果他要做什么,我们就逃;如果他没有恶意,我们就说是回车上找东西。”
于是两人收拾好随时物品,悄悄离开了罗方伯的房子。皎洁的月光把路照得亮堂堂,他们不敢跟得太紧,一路轻手轻脚地走着,却发现几乎每一家的屋子里都没有人。
“怎么回事?”韩吉不由得靠紧了身边的利威尔,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从前看过的一些恐怖片。
“确实很诡异……”利威尔抬头看向中天,正是月圆之夜,容易发生故事的夜晚。
“华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节日在今天啊?”韩吉示意利威尔查一查,后者很快找到了答案:“还真是,叫什么……zhong-yuan节,哦,和万圣节差不多。”
“哇哦。”韩吉这才放松了些,“他们也要去扮演成鬼怪吗?我们要准备糖果吗?”
“没听说过华人也这么玩。”利威尔看向远方,发现同样有十几支手电的光在向同一个方向汇集,像万圣节的游行一样。
“我们的车是不是也停在那个方向啊?”韩吉从月下的影子隐约认出了那株大得离奇的榕树,立刻想起停车场也在那儿。
这要逃起来可有点麻烦了。利威尔思忖片刻:“还是去吧,装成是去看热闹的,说不定能找到点机会。”
于是他们放松了一些,走在月光能找到的路上,快到那些灯光聚集的地方时,却听见一阵又一阵喧闹的人声:
“将哩两个鬼佬绑起身送去差馆!(把这两个洋鬼子抓起来送到警察局!)”
韩吉吓了一跳,抓住利威尔就想往回逃。罗方伯却不在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手上还抓着一支钢叉,手电的冷光把他照得面目狰狞,他看向惊魂未定的两人,缓缓张口问:“大晚上的怎么跑这里来了?”
用的是带着口音的艾尔迪亚语。
利威尔把韩吉拦在身后:“来看看你们在做什么。”他的手已经按在口袋里的枪上,随时准备应战。
罗方伯却转身朝停车场走去:“里面有两个你们的同胞,他们大晚上闯进祠堂捣乱,冲撞了老人家,又说不清楚来历,你们要来看看吗?”
利威尔和韩吉正在判断他的话,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艾尔迪亚语的尖叫:“别杀我们!”
二人不再迟疑,立刻跟着罗方伯走进了停车场边的房子——他口中的祠堂。刚上台阶便看见一群手持电筒和铁具的村民包围着一对年轻男女。刚刚发出尖叫的那个女子正向周围人举着枪,用艾尔迪亚语颤抖着喊道:
“我们是艾尔迪亚的警察,来这里是为了追踪逃犯!我们不是坏人!”
Chapter Text
——两小时前。
“你确定这是他俩的车?”
“车牌我记得很清楚!还有这个坏掉的后视镜,绝对没错!”
“小声点!这里可是华人的地盘,他们都会功夫的!”希琪在马尔洛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提醒他继续隐蔽。
“你华语电影看多了吧……”马尔洛摸摸头,同时听话地放低了声音:“这里怎么看也只是一个破旧的村子而已啊?”
“不管怎么说,他们敢来这种地方一定有原因。”希琪从车后小心翼翼探出头,看着面前神秘的大宅:“既然他们的车停在这里,那一定是住在这里了,我们绕到后面去调查看看!”
“门又没锁,为什么不从正门进去?直接说我们是警察就好啦?”马尔洛不解。
“你傻呀,没看见这个房子门口挂着两盏很红的灯吗?”
“是啊,那又怎么了?”
“那是‘天地会’的标志啊!天地会知不知道?华人的黑帮!专门反抗他们的皇帝的!”
“你果然是电影看多了吧……”马尔洛吐槽:“再说华人的皇帝都退位多少年了,还要天地会干什么?”
“华人的皇帝退位了,我们的皇室还在呢!”希琪说得若有其事:“再加上这两个人的身份,万一他们是来商量什么推翻皇室的大阴谋怎么办?”
“太扯了吧?”马尔洛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废话,不扯点大阴谋怎么能从总部薅人过来帮我们。”希琪小心翼翼地打探了一下大宅周边的警备,确定无人看守后,才向后门偷偷溜去。
“……也不知道老总他们看不看华语电影。”马尔洛小声吐槽,但还是听话地跟了过去。
出于他们的意料,宅子周围并没有什么警卫打手,二人在后门观察了半天,只看见一个大妈打着哈欠拎着垃圾袋走了出来,连门都没锁。
“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个普通民宿啊?”马尔洛怀疑地看了一眼希琪。
“普通民宿会用泛红的灯吗?”希琪指着大宅二楼的窗口。
“华人嘛。”马尔洛想到了以前扫黄时的一些见闻:“万一是情趣房呢?”
“懒得和你们这群男人解释。”希琪见那个大妈没有回来,便拉着马尔洛悄悄走进后门:“总之先调查一下。”
后门通着的是一条漆黑的走廊,他们在里面摸索着,好不容易在前方看到月光,发现竟是一片空地,四方形的沟渠围绕着空地边上,映照着红色灯盏的影。而空地的正中间则竖立着一块用玻璃罩保护起来的石碑,上面用他们看不懂的文字刻了什么。
“这地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啊……”马尔洛打量了一下那块石碑,而希琪的目光却落到了石碑后一间大门敞开的殿堂里——那里空无一人,殿外左右陈着两个水缸,上面悬着两排红色的蜡烛,其泪如泉,垂入水中;而正殿之内则摆满了木质的牌子,上面写满了看不懂的文字,宛如咒语;牌子背后墙上正中悬着一张画像,画像中的男人还留着一百年前的发辫,在灯盏用红布包裹的邪恶红光照耀下,宛如电影中的反派,极为恐怖。
“这里……果然是他们的总部!”希琪不由得握紧了手上的枪,拉着马尔洛躲到墙边的一棵树下,警戒地盯着周围。
“嗯登俩则嘛宁?莫讫阿树诶脚哈,会被扩到。(你俩是什么人?不要站在树底下,会被砸到。)”黑暗的某个角落里突然传出一个苍老诡异的声音。
希琪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身边的马尔洛却发出了一身惨叫,同时整个人晕倒在地。
“你怎么了!”希琪赶紧去看不省人事的马尔洛,却发现他身上没有任何外伤。“隔空点穴?这种功夫居然是真的?”
那个身影渐渐走进,似乎又发出了什么威胁,并在衣袖里掏着什么。希琪情急之下举起枪来:“别动!不然我就开枪了!”
一道光突然向她射来——那人居然掏出了一支电筒,还未等希琪作出反应,那人却先一步惊恐地大叫起来:“番鬼仔!番鬼仔杀宁啦!”
希琪完全听不懂对方的嘶吼,只知道大事不妙,背上马尔洛就往后门跑,却没想到从大宅的各扇门里突然涌出一群手持铁具的人们,个个面露凶光,把他俩团团围住。
我的遗体还有机会送回老家吗……看着披坚执锐的各路武林高手,希琪欲哭无泪。
……
韩吉和利威尔刚刚走近人群外围,刚刚听见的女声还在负隅顽抗地叫喊:“我们是艾尔迪亚的警察,是公职人员!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和上级通报过,嫌犯就在这里!如果你们要伙同他们一起害我们,艾尔迪亚帝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刚要踏进殿内的韩吉和利威尔立刻止住了脚步。罗方伯看在眼里,却不做声,只是抱着手站在门外,任殿内的人鸡同鸭讲。
“罗叔,佢哋两个讲乜啊?(罗叔,这俩人说的是什么?)”另一个大哥向他问道。
“佢哋话,如果我哋敢郁佢哋,艾尔迪亚帝国会搵我哋复仇喔。(他们说我们要是敢对他们动手,艾尔迪亚帝国会来找我们报仇。)”罗方伯冷冷地说。
这话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怒火:“三更半夜鬼鬼鼠鼠鼠入祠堂,拿枪指住个阿嬷,仲敢咁耀武扬威?(大晚上鬼鬼祟祟闯进祠堂,又拿枪对着老太太,还敢这么耀武扬威?)”
“成一百年过去了,死鬼佬仲敢喺度乱嚟?”
(都过了一百年了,死洋鬼子还敢在此造次?)
“叼佢哋!!”(惩罚他们!)
“上鞭刑!”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立刻激起一片呼应声。
“除噻佢哋啲衫裤鞋袜,跪喺坤甸老爷像前打!”
(扒光他们的衣服,跪在坤甸老爷像前打!)
“替坤甸老爷报仇!”
“替祖宗报仇!”
眼看已经有两个人从祠堂里搬了鞭刑架和藤鞭出来,另外两人开始把犯了事的警察们拖拽上架,韩吉纵然知道这是罗方伯刻意为之,也没法再袖手旁观了。
顾不得同利威尔商量,她立刻冲进祠堂拦在两个人面前,用岭南话向周围人解释:“都是误会!他们是艾尔迪亚的警察,是来办公务的!”
利威尔跟着挤了进来,打量了两人一眼:“你们的警察证呢?还不快掏出来!”
“你们……有什么阴谋?”面前站着榜上有名的通缉犯,希琪一脸质疑。
“信不信由你。”利威尔懒得废话。
希琪只得将自己和马尔洛的警察证掏了出来,其他人看到了证件上的艾尔迪亚国徽,脸上的怒火仍然无法平息,仍然冲着二人叫嚷。
“他们在说什么?”希琪惊魂未定,眼前的韩吉看起来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只能向她求援。
“他们说你们吓到了这位老太太,还举枪威胁她……后面是脏话我就不翻了。”
“是她先袭击的我们!她对马尔洛用了……用了‘功夫’!把他打晕了!我这才拔枪自卫的!”
韩吉露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利威尔插嘴说:“你们刚刚是站树下了吧?”
“是……是啊?”
“你们是被这玩意儿偷袭了。”利威尔拎起了一个巨大的菠萝蜜,是他刚刚在树底下捡到的。
“……”希琪这才看到马尔洛头上巨大的包。利威尔不忘吐槽一句:“少看点武打片。”
“好、好吧……我道歉!”希琪把枪插回腰间,向周围人举起双手:“都是我不好!冲老太太举枪的人也是我,有什么冲我来,不要迁怒这个傻瓜!他什么都不知道!”
韩吉尽职地翻译了她的话,村民面面相觑,最后望向老太太,老人仍然呜咽着,指着背后的挂象说了几句。立刻有人撤走了一张鞭刑架,却又有一个人来指着希琪说了什么。
“他说什么?”希琪不解。
“他们要你脱掉上衣,打你三十六鞭”韩吉自己也是一脸震惊。
“为什么!”
“他们说,你们闯进的地方,是祭祀他们祖先的圣殿,且还是认证过的历史遗迹,按照当地的法律,损毁遗迹也要受鞭刑,男子二十四鞭,女子十二鞭。”韩吉翻译完立刻向村民们争辩起来,似乎是为二人求情。
“遗迹?骗人的吧!就……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希琪不敢置信地看着墙上各种贴补的痕迹,这能是什么圣殿?
韩吉还未来得及翻译,却见罗方伯径直走到二人面前,面色如暴雨前的天空,乌云密布
“在你们艾尔迪亚的大炮把这儿轰得破破烂烂之前,这里是我们祖先金碧辉煌的圣殿;而现在,它的名字是——兰芳国遗址。”他用艾尔迪亚语说。
“一百多年前,我们的祖先漂泊至此,斗瘴气、开荒林,与本地土人通婚繁衍,教他们识字通文、读书识礼,又建立港口、开阜通商。我们就这样,筚路蓝缕、步履维艰地在南岛建立了兰芳国——当时世界上第一个没有国王的国家,我们的先祖以两位执政者的名字为她命名:兰叶春葳蕤,我们希望这片四季如夏的土地上,也能滋养出气节如兰的君子。
“很快,你们的先祖——艾尔迪亚人来了。他们初踏足这里时,比你们现在还要有礼貌,他们口说来与此通商,却开出高得吓人的价格购买本地的铁器。我们的祖先不疑有他,纷纷把家里的农具、锅铲甚至剪刀都卖了出去,待到当时的首领察觉异样时,为时已晚!
“那正是九十四年前的今天,一个月圆之夜,我们华人的中元节。那一日,我们的先祖集会在各家的祠堂里,祭拜第一代登岛开荒的先驱者们。艾尔迪亚人的大炮却将祠堂的牌位连同他们的血肉一起击碎,随即,手无寸铁的岛民们被无情地屠杀,鲜血汇成了河流。从此以后,这座岛上最大的河流便被称作红溪,这片君子之国失去了他的名字,被侵略者叫做‘无人之岛(Niemand)’!”
“这位老太太,她便是那场惨剧现在唯一幸存的见证者。”罗方伯走到那位哭泣的老人身边:“就在这个祠堂里,她亲眼看见她的父亲——兰芳国最后一位首脑——被射杀在这里。此后这个场景成为了她的噩梦,至今仍困扰着她。”
罗方伯用艾尔迪亚语平静地说完了这一切。他从的身后挂着的像下面翻开一个小小的介绍牌,上面用艾尔迪亚语写着:“兰芳国最后一任·英烈的坤甸先生·义伯罗氏(兰芳国末代英烈坤甸公罗义伯)”。
在场所有人俱是无言。只有老太太擦干眼泪,望着挂像凄惨地念了一句:“阿爸……”
希琪默默地站了起来,脱去上衣,露出警员配发的紧身背心,又把枪放在昏睡不醒的马尔洛身上。
“你们要按照本地法律来惩罚我,我没有怨言。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请依照岛上的法律程序,让有执法权的人来执行鞭刑;第二——”她看向利威尔和韩吉:“请你们通报本地警署立刻逮捕这两个人,他们是我国通缉的刑事犯,我国和贵岛已经达成引渡条约,贵岛有配合我国警方的义务。”
在场只有五个懂艾尔迪亚语的人,其中一个正睡着。罗方伯没有向乡亲们翻译,而是先问希琪:“他们帮了你们,你却要逮捕他们?”
“法律归法律,私情归私情。”希琪咬了咬牙说:“没办法,我是警察。”
“那你们俩怎么看?”罗方伯又问利韩二人。
“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就成了通缉犯。”二人异口同声。
罗方伯对三个人的反应了然于心,便挥了挥手,示意后生撤下鞭刑架。又低声安抚了老太太几句,后者点点头,擦了擦眼泪,啜泣渐渐平息下去。
“看来这又是一场悬案了。可惜这里不是给洋人断案的地方。要说事,咱们得换个地方。”他把马尔洛和希琪的枪一并放在桌上,又看了一眼利威尔,后者和韩吉交换了眼神,也乖乖把枪掏出来交到供桌上。
“今晚我在家看着这几个洋人,就不守夜了。”罗方伯往外走了几步,才一拍脑袋:“傻咗傻咗~”又用岭南话对祠堂里的其他人说了一通,其他人这才给三人让开了门。
背起马尔洛走出祠堂时,三个人想对老太太说些什么,对方却已经被家眷扶入内堂,不再搭理他们。
“对唔住……”回程中的韩吉突然对罗方伯道歉。
“为什么道歉呀?”罗方伯用艾尔迪亚语回问她。
“因为……我们祖先做的那些事情……”韩吉越说越小声。
“我只是把他们做过的事情介绍了一下,并没有在向你们问责呀。”罗方伯笑着说。
这话三人听来都如芒刺在背。一片沉默后,开口的还是韩吉:“如果……我们艾尔迪亚人曾经以昔日的辉煌为傲,那也应当对他们过往的罪恶感到愧疚才对。”
几个人继续沉默地走了一阵,罗方伯突然叫住闷头不语的希琪:
“这位小姑娘,别看了就是你,金发的,你说你是警察对吗?”
“啊……什么?”希琪紧张地等着他的问话。
“你们的法律里,受害者被杀掉了,他的后代有权向凶手要说法吗?”
“只要在追诉期范围内。”希琪补充一句:“还有,杀人属于刑事犯罪,刑事犯罪是公诉。”
“故意杀人罪的追诉期是多久呢?”罗方伯又问。
“……”迎着利威尔和韩吉的目光,希琪不敢开口。她背上的马尔洛倒是替她回答了:“不存在其他罪责叠加的话是二十年……”
希琪和韩吉同时看向利威尔背上的马尔洛,对方似乎仍然处于昏迷状态,方才的回答只是一种条件反射。
“那,成千上万条故意杀人罪叠加在一起,追诉期能叠加多久呢?”
“叠不了的……”马尔洛依然在利威尔背上喃喃道。
“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闭嘴。”韩吉忍不住问。
“……法律治不了……应该把凶手千刀万剐……”马尔洛接着说昏话。
罗方伯忍不住笑了出来,其他三人想笑又不敢笑。
“你就继续昏着吧。”希琪低声骂了一句:“死书呆子……”
“方才临走的时候,我问了一下奶奶要不要鞭你——就是你吓到的老太太。”罗方伯对希琪说:“你晓得奶奶怎么说?”
“啊……?”希琪又紧张起来。
“她说,她若鞭你,只能是为了她的阿爸,但她阿爸若地下有知,肯定早就在地府找这些洋鬼子在阎罗王面前告了状;若是她阿爸看不见,那鞭你还有什么用呢?还是留给后人决定好了。”
希琪不知道该说什么。罗方伯又叹了一口气,望着中天的月亮:“我们华人讲究因果报应,父债子偿;可活久了的人都晓得的,世事无常,为善的受贫穷命更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这些都是常有的事。我们晓得的……晓得的……”
“凭什么呀……”马尔洛又喃喃道。
三人都没搭理他,许久,一直沉默的利威尔突然开了口:“当年在这里发起屠杀的指挥官,是不是弗列德里希亲王?”
“你知道他?”除了马尔洛,在场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他。
“他的后代后来没落了。最后一代家族继承人吸毒贩毒,被我打死了。死的时候身上有个戒指,上面有个标记,和刚刚祠堂里石碑上的一样。”利威尔说。
罗方伯震惊的表情许久不能平息,他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说一句“报应”,最后背过身去,低声念了一句岭南语:
“世事无常……”
Chapter Text
罗方伯在红色的神龛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随后对身后的四人说:“你们都在关老爷面前发誓,接下来不许说一句谎话。”
虽然不知道这位红脸的神像能管什么用,利威尔、韩吉、希琪还是在它的面前起了誓,连带着刚刚醒来一片茫然的马尔洛也没头没脑地跟着念了誓词。
“接下来你们可以各自申辩了。”
“我们不是被告,我们是来执法的,他们两个是艾尔迪亚帝国的通缉犯,和一宗毒品大案有关。”希琪掏出手机上的通缉令拿给罗方伯看,还在神像面前也晃了晃。
“我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通缉。”韩吉无奈地说。
“这个毒品大案的情况能不能详细说说?”利威尔掏出了手机和笔记本。
“别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啊!”希琪看着两人一脸无辜的表情怒从中来:“忘了你们俩在进击岛上都干了什么吗?”
“干了什么?”二人期待着她的下文。
希琪怒不可遏:“你!自己找上我们,说什么自己是全艾尔迪亚最懂‘Yumir-845’的人,可怜巴巴求我们晚一天再逮捕你!还有你!拿个破玩具跟假枪威胁小孩子来跟我们玩金蝉脱壳!干出这么精彩的事情你们还好意思问我!?”
“这话听着像是我会说的。”韩吉陷入沉思。
“这事听起来是我能干的。”利威尔摸了摸下巴。
“但我们确实不记得了。”二人再次异口同声。
希琪气得昏了头:“关老爷你看看他们!”
“关老爷在上,我们确实不敢说谎。”二人再次举起了起誓的手。
“所以他俩到底是怎么把你俩骗得团团转的?”这回提问的是充满了八卦之心的罗方伯先生。
罗方伯后来复述这段八卦时是这样演绎的:“好一对痴情男女,绝命鸳鸯,看那女子韩佐伊,才智赛诸葛;看那男儿利威尔,勇武胜子龙。天地不仁,奸臣坐朝堂,乃叫那才者空怀满腹经纶,施展何处?那勇者一腔报国热血,壮志难酬。天地也!怎料天降罪名莫须有,才女英雄走南洋。前有南洋路迢迢,后有追兵急嗷嗷,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看官莫慌了!只见那:交颈鸳鸯忽双飞,鸳在暗来鸯在明,万千情丝藏腹中,只凭鸿雁传密讯;虎踞龙盘进击岛,天罗地网暗藏到,阴差鬼使心已定,誓要擒获双飞鸟!阎罗殿外正密谋,才女佐伊忽来到,款身颔首泪如雨,言辞哀哀情难道;哭求官爷饶一日,容奴送李兼别桃,阴差鬼使疑窦生,此女莫非有暗招?待到一日昼夜转,官差如影随伊行,人潮人海群英会,不敢轻心有分毫;忽如一箭穿云过,电光灯火皆黯然,剑拔弩张在一瞬,官差心惊肉且跳;忽闻身后冷笑声,英雄救美人海中,唇枪舌剑刃无锋,枪对枪来铳对铳;命悬一线生死战,灯火忽明人惊叹,官差擦眼定睛看,眼前身后皆生人,绝命鸳鸯逃天外;原是二人早定说,李代桃僵瞒天计,天兵天将追不及,碧波远洋驾舟去……”
“……罗方伯先生,能不能说简单点呀?”
“哦,就是艾尔迪亚的昏庸政府派了希小姐和马先生去追捕无辜的韩小姐和利先生,韩小姐骗希警官说求求晚一天抓她,然后第二天利先生用李代桃僵计找了两个人替换了他们,逃出生天了。”
“哦——这样。”记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总之就是这样!”希琪越说越气,抓过罗方伯递给她的茶一饮而尽,随后惨叫了出来:“怎么是热的!”
“热茶先可以降温,苦茶先可以消火嘛~”利韩二人齐声说。
“什么鬼话!”希琪把茶杯往桌上一掼:“我说得这么清楚了,你们俩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利威尔举了下手说:“有。你刚刚只说了我们从你手上逃走的过程,但是你始终没提过我们被通缉的罪名。我一个编外调查员,她一个化学老师,一个在特罗斯特,一个在希甘希那,我们犯了什么罪要一起出逃海外?”
“什么罪?一个制毒藏毒,一个从旁协助,还不够吗?”
“藏什么毒?证据呢?”利威尔抱起手,故意做出一副无赖的样子。
“证据就在你女人的房间里啊!她自己挖通了隔壁房间建了个化学实验室,里面还有你的指纹,你不会想抵赖吧?”
“那你们搜出什么了吗?”韩吉最关心这个。
“呃……”希琪正在犹豫,一直没空插话的马尔洛终于找到机会抢答:“搜查不是我们负责的!搜查组干活时我们正在进击岛追捕你们呢!”
“哦?也就是说我们被追捕的时候,所谓的证据还没有搜到喽?”韩吉立刻抓住了重点。
“笨蛋呀……”希琪扶额。马尔洛立刻申辩:“但是你们要知道,根据艾尔迪亚管制品法,化学从业相关人员随时有配合缉毒署调查的义务!调查期间,被调查者是不可以离开国境的!”
“那我们制了什么毒?你们到底查出来没有?”利威尔态度严厉,仿佛他才是这两人的上司。
“额……刚刚她不是也承认了嘛!Yumir-845嘛!”
“Yumir-845是毒品吗?”利威尔反问,“怎么不在艾尔迪亚最新的违禁品名单上?”
“都说了我们没管搜证啦!”希琪分辨:“肯定是搜出了其他的毒品吧!”
“哦?那是苯丙胺类、海洛因还是阿片类?”利威尔拿出专业领域的本事一一通数:“现代毒品合成可不像马莱电视剧里的那样随便就能弄,民用电力根本供应不上制毒所需的功耗。一个居民楼里建成的实验室能合成什么?”
“呃……”希琪一时语塞。
“就算是藏毒,凡到达刑法规定重量的藏毒案在缉毒署网站上均有公示,可我为什么没有查到这些?”利威尔再度逼问。
希琪和马尔洛无言以对,二人同时意识到这桩无头公案似乎比自己想象得更复杂,再度牵扯进来似乎不是个好选择。
“我还有一个问题。”
三人同时看向发问的韩吉,还有捧着西瓜在一边围观的罗方伯。
“我是化学从业者没错。”韩吉拉了拉身边的利威尔:“但他不是呀?你们为什么要连他一起抓?”
“他和你不一样……疼!”马尔洛脱口而出,被希琪在大腿上掐了一把。
“为什么不一样?”利威尔追问。
“你属于内部人员。”希琪无奈地堵回了他的追问:“内部人员有内部的法案处置,程序不能对没有了解权限的人公开。”
“我是编外人员,早就没有警籍了,这样也要按‘内部’的规矩处置吗?”
希琪和马尔洛再度陷入无语。利威尔用追问回答了他们的问题:“所以,是因为我的老朋友埃尔文·史密斯吗?他有多大的能耐,能犯什么样的事?要让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抓我?”
“……我们没有权限过问这些事情。”希琪最后只能挤出来这样一句话。
“都说完了?那好,来吃夜宵哇。”
罗方伯把切好的冰镇西瓜分给马尔洛和利威尔,又给韩吉和希琪各递了一碗红豆糖水,见四人都不伸手,自己便也拿了一块瓜吃起来。
“我算听明白啦。你们俩,是红拂夜奔,你们俩,是韩琦追香莲,案是无头案,人是明白人哟!”
“他在说什么?”三人齐看向韩吉,韩吉亦是一脸迷茫。
“你们帝国的法律呀规矩呀,我不了解,好在这里现在不再是艾尔迪亚的地盘了,讲一讲我们的规矩没毛病吧?”罗方伯咬了一口瓜说。
四个人一齐点头。
“那我先问两位阿sir,你们觉得他俩是恶人吗?”罗方伯指着利韩二人问希琪和马尔洛。
希琪和马尔洛对看了一眼,不敢回答。
“不是问他们是不是,而是问你们觉得是不是?”罗方伯冲神龛努努嘴:“这里又不是法庭,在关老爷面前讲实话就行了。”
二人缓缓摇头。
“如果他们俩坚持认为你们有罪,还是要抓你们,你们打算怎么办?”罗方伯又问利韩二人。
“立马跑路。”二人异口同声。
利威尔补充说道:“我们——我和韩吉有过约定,在弄明白我们究竟做过什么、我们的行为功罪几何后,如果我们真的有罪,会把这条生命交给正义制裁。”
韩吉看向二人:“所以你们不用急着现在抓我们。等尘埃落定,我们会主动找到你们。”
希琪和马尔洛还是半信半疑地看向他俩,罗方伯见四人仍然在僵持,便又对利韩二人强调了一遍:“你们的承诺可是在关二爷面前说立下的,如果到时候不兑现,关二爷是会降下灾祸的哟!”
二人同时举起起誓的手:“向关先生发誓!”
“好,那么既然我是东道主,你们四人都进了我的屋,喝了我的茶,就要给我面子,听我一句话好不好?”罗方伯放下西瓜,端起茶杯说。
四人屏气凝神地望着他。
“明日是我们村阿嬷——就是你们刚刚在祠堂惊到的老太太——的百岁寿辰,不管你们信不信对方的话,从现在到明日结束,你们不可再在村里提什么帝国法律,什么缉拿逃犯;明日一过,三支枪交付各自主人,若还有恩怨,离了村任你们计较,只是不得在村里动武,得唔得呀?”
除了韩吉点了头,其他人都在等下文。
“行不行呀?”罗方伯用艾尔迪亚语重复了一遍最后的话。
“行!”四人异口同声。
“那么好,吃夜宵!”罗方伯拿起西瓜继续吃起来,其他四人相互看了看,也捧起西瓜和糖水碗,心事重重地吃了起来。
“利威尔·阿克曼……前辈,我有件事情想问你。”躺在沙发上的马尔洛看着打地铺的利威尔,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关二爷面前的会谈结束后,罗方伯安排两名男人睡在客厅,女士睡卧室,自己便放心地回到房间呼呼大睡。
“说。”利威尔依然背对着他。
“你对离开警局那件事……是怎么想的?”
“你是指我在职时处理的最后一个案子,还是我被开除时的想法?”马尔洛话说得含糊,利威尔却比他直白。
“呃……都算吧。”
“如果是最后那个案子,没什么想法,那个人该死,不杀了他,我也会死,就这么简单。”利威尔平淡地说:“至于离职时……应该想了挺多事的,但是现在都不太记得了。”
“啊……”马尔洛小心翼翼地问:“那为什么后来又接着做编外调查员了呢?您这样的身手,应该有很多待遇更好的工作吧,我听好多上司提过……”意识到接下来的话可能让利威尔不快,马尔洛赶紧住了口。
“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应该?”
“我想象不到自己做这之外的工作是什么样的。那种感觉就像在跑一场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的马拉松,很累,但你知道没有别的道路,而且一路跑下来,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身后的人越来越多,可是你知道,为了身后的人和未来的人,你依然要跑下去。”
“……”马尔洛陷入了沉默。许久,利威尔突然出声:“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啊?”
“如果上司给你们的命令不是追捕我,而是将我就地击毙,你会在这种情况下听命吗?”利威尔仍然背对着他,似乎知道他不愿意面对自己的目光。
“……”马尔洛不知道如何回答。
“自己想去吧, 我睡了。”利威尔拉了拉毯子,不一会儿呼吸便变得粗重起来。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感受到身后的希琪辗转反侧,韩吉突然说。
“啊……什么事?”经过了一夜的折腾,希琪还是有些紧张。
“如果你能联系得上国内,可以查查失踪人口里有没有一个叫尤弥尔的女孩吗?大概是高瘦的身材,脸上有雀斑,失踪在几个月以上的年轻女孩……”
“她是你什么人?”希琪问。
“我不认识……额,或许认识,但是我不记得了。总之,我是在南岛那边的一个港口那里打听到的,有一个叫WSE的夜总会卖了许多女孩去了‘枭’组织那里,其中有一个是艾尔迪亚人,叫尤弥尔。抱歉,我只打听到这一个有名字和特征的。”
“我会去国内那边问问的……”
这句话似乎让韩吉放下心来,道了声谢后便很快安睡过去。
希琪忍不住爬起来看她的睡相,和年初在进击岛时相比,漂泊生涯似乎让她憔悴了一些,却没有消磨掉她脸上那份让人安心的气质。
你究竟有没有罪呢?希琪端详了半天,最后放弃挣扎,睡了过去。
“阿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红包拿去!”
“阿嬷长命千岁!”
“唔唔唔~真嘴甜哩!”
老太太的寿宴摆在祠堂前的巨大榕树下,韩吉和利威尔也被邀请,坐在一个偏一点的角落里,乖巧地吃喝着。
他们身边还有两个空位,路过的罗方伯看见了忙问其他村民:“那两个鬼佬差佬去边个啦?”
“他们俩个啊,一大早就去打扫祠堂了!”
“嗨哟,跟他们说快来吃席,不然就是坏了我们的规矩!”
华人的规矩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于是轮到他们时,四个人乖乖地来到老太太面前祝寿。
“恭、恭祝老太太……”
“年年油金日……”
“虽虽有今朝……”
“祝姥姥万寿无疆寿比天齐。”没想到最标准的岭南话祝福居然是希琪念出来的,连韩吉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马尔洛小声告诉她:“这句话是《天龙○部之天○童姥》里的,她看了不下二十遍,背得最熟的就是这句。”
“对唔住啊……”说完祝寿词,希琪又小声地念了一句。
老太太仍然笑呵呵地:“好好好~红包红包~”
四个人莫名其妙地接了过去,罗方伯才用艾尔迪亚语告诉他们:“其实奶奶她是客家人,岭南语不熟的啦。”
“啊?”四个人懵在原地。希琪还想对她说什么,被罗方伯拉住了:“奶奶上了年纪,已经不太记得事了,昨晚的事就不要再提起了,省得她伤心。”
希琪等人正百感交集,天上突然乌云密布,寿宴上的人瞬时皱起了眉头来。
“天黑黑,欲落雨咯!”
老太太身边的劳姑正要命人撤宴,突然被老太太捉住叽咕了几句。劳姑这才半信半疑地对席上众人说:“都不要动!老太太说乌头风白头雨,唔要紧啦!”
众人于是将信将疑地继续吃酒,果然不一会儿,几阵大风刮过,乌云便随风而散了。
“我怎么觉得老太太什么都明白呢。”希琪一边吸着椰汁一边小声嘀咕。
韩吉笑而不语,利威尔掏出手机查询台风“伐由”的路径,发现已经偏离原来的方向,远离西北航线而去了。
“那么就送到这里了。”
酒终人散,罗方伯把他们四人送到社区入口,挥手作别。
“那个……鞭刑的事情……”犹豫再三,希琪还是小心翼翼地问。
“交由你们自己去选择咯~”罗方伯笑嘻嘻的,“看你们两位是要做执法机器,还是凭良心做人咯~”说罢便转回了村里,留下四人在“兰芳苑”的门口十目相对。
“三十六鞭子听起来也太恐怖了,我还想活着回家呢。”希琪看了一眼利韩二人,叹出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利威尔和韩吉也松了一口气:“谢谢你们。”
韩吉仍然担心地问了一句:“那你们的任务呢?”
马尔洛和希琪对视了一下,马尔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抓你们并不是我们来岛上的任务,我们是为了……”看到希琪的眼神,他止住了口。
“我们的任务原本就和你们关系不大。”希琪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样子,想到韩吉昨夜的嘱托,她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但如果你们继续在这个岛上待下去……”
“滴滴滴——”手机突然响起,希琪看见来电人,立即脸色大变,看了一眼利韩二人,便接通了。
“我到岛上了。”那个声音冷冷的,带着点发号施令的威压感:“那两个人在哪里?”
“……对不起,我们追丢了。”希琪说的时候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人,两人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迅速驱车离去。
“不要紧,来的路上我已经联系了当地的交管局,通过追踪他们的车牌号,很快就能定位他们的踪迹了——你们现在在哪儿呢?”
希琪吓得立刻拉着马尔洛躲到马路摄像头的死角:“不、不知道……我们迷路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字又看不懂……”
“不管你在哪里,一小时内给我赶到尼曼德交通局来。”弗洛克挂了电话,翘着二郎腿坐在交通局的皮转椅上,背对着身后带来的一群精英特警,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终于可以会一会这位传说中的‘特罗斯特最强警察’,我还真有点期待啊。”
Chapter Text
“他们的车刚刚去了海港边的车辆寄存中心,应当是等下要去海港坐船走。”
交管中心临时叫了一名熟悉艾尔迪亚语的工作人员来配合弗洛克等人的工作,姑娘风尘仆仆赶来时,帽子还没来得及摘便被弗洛克按在屏幕前开始工作。
“能查到他们要坐的是哪艘船吗?”弗洛克紧盯着监控上离开车库的二人。
“我们尼曼德岛的交通局和海事部门是两个岗位,数据并不互通,所以不能查到呢~”
“什么?那你们海事部门在哪里?”
“不堵车的话从这里赶过去要三个小时。”虽然面前的外国人态度有些蛮横,姑娘仍然耐心地答应了他的一串问题。
“这么远?”
“您如果急的话,可以在这里打电话联络海事局。”姑娘客客气气地把座机电话递给弗洛克,后者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名会说本地土语的同事拨通了电话。
“不过呢~由于海事局那边的机房这几天正好在数据维护,所以港口的登陆信息应该是不会即时同步到总局的~”姑娘终于得空摘下了帽子,悠然地说。
“这么巧的吗?”弗洛克怀疑地看向姑娘。
姑娘不慌不忙地在内部系统上搜索了一下:“离他们最近的港口两小时后即将有一艘客船出海,如果那就是他们要乘的船,那么您们最好现在赶过去比较好呢~”
弗洛克对姑娘的笑脸不为所动:“根据引渡协议,应该是你们港口的警察配合我们抓捕这两名嫌犯吧?”
“那是当然的啦,”姑娘仍然微笑着向屏幕示意了一下:“已经帮您联系了港口那边的警察,但如果他们已经登船,我们的警察是没有权力上去搜查的呢~”
“为什么?船离港之前你们不都是有执法权的吗?”弗洛克眯起眼,不知道面前的女子在和自己玩什么花招。
“因为这首船是你们艾尔迪亚授权给杜尔迦船舶分公司运营的呀~上世纪的艾尔迪亚和马莱联合签署的条约至今还没废止,我们尼曼德岛的警察是无权登上艾尔迪亚的船执法的呢~”姑娘仍然笑得人畜无害,丝毫听不出阴阳怪气。
弗洛克低声骂了句,立刻对身后诸人吩咐:“你们几个,收拾东西立刻跟我去海港!”又对那位会本地土语的同事下命令:“你留在岛上待命!”
此时希琪和马尔洛刚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交通局报到,弗洛克瞥了一眼他俩的落魄样,丢下一句:“你们两个废物也留下!”随即风驰电掣地离开了交管局,还撞到了迎面而来的副局长。
“您没事吧?”姑娘立刻把副局长扶到别的办公室,顺便关上了门。
“没事没事。”离开监控室,副局长立刻扔掉了笑脸:“把这群艾尔迪亚人成功送走了吗?”
姑娘露出一个“万事大吉”的自信表情:“港口那边的同事联络过我们,说两名嫌犯已经放上船了,那几个艾尔迪亚人一定会跟上船的。”
“果然还得是你。”副局长也跟着欣然起来:“他们艾尔迪亚人的破事儿,就不应该在我们的岛上解决。这都多少年过去了,陆生人还想在我们的土地上开打?门都没有!”
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等他们一走,立刻把这两人的通缉令和监控照片发给警察局,不要再让他们上岛了!”
“已经发过去了~”姑娘笑眯眯地——这回是真心的笑。
“果然还得是你!”
“港口的警察说他们已经严密搜查过了,没有找到这两个人!”
“检票处的监控查过了,他们确实在几十分钟前就登船了!”
“福斯特组长,没有票他们不让我们上船!出示证件也没用!”
弗洛克咬牙切齿:“那就买票上船,搜遍每个船舱,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
“组长,船票也卖光了!”露易丝从售票口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笨!找四个乘客,买下他们的票就是了!”弗洛克的目光落到登船处排队的某个四口之家身上。
“呼……”
从舷窗外看见船只准时离港,韩吉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他们订了昂贵的双人间头等舱,原本是为了安全起见,却不想改签日期过后,换到了一间视角不错的房间,甚至有独立卫浴。
“从这里看尼曼德岛好漂亮!”韩吉转头招呼刚刚检查完房间、正在做清洁的利威尔:“快别擦了,来看看海景!”
利威尔放下了抹布,走到舷窗边警惕地打探了一圈,确认窗外不会被偷窥才放下心来。韩吉看到他警惕的样子,立刻收敛了轻松的情绪,同时不忘劝他:“放松点吧,这一路你都没好好睡过。难得顺顺利利地上了船,要不你先睡一觉,晚上再起来,我们轮流守夜?”
利威尔听完她的话思忖片刻,皱着眉头说:“总感觉这一路……太顺利了。”
“是因为我们失忆前留下了线索,因此有充分的准备吧。”韩吉看着床边的行李,里面还有充裕的现金,都是南岛一带通用的货币。
“不止这些。”利威尔掏出枪拆开,把零件摊在桌上逐一保养:“从我们逃离瑙惠尔群岛到现在,除了飚过两次车外,我一枪未发,最激烈的交火还是被你打的。”
“呃……”韩吉有点不好意思,“有什么疑点吗?”
“按理说,可能害我们失忆、又追杀我们的‘枭’,不可能这么善罢甘休,他们可是势力遍布整个南岛、有军火武装的极恶组织,想追杀我们易如反掌。”利威尔回顾自己在特罗斯特当警察时经历的凶险,南岛的经历虽然坎坷,相比之下却可称得上和平。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有意没在这段时间追杀我们?”韩吉坐得离舷窗远了些,同时拉上窗帘,把好风光隔离在外,“会是什么原因呢?是碍于别的因素没有动手,还是设下了圈套在等我们,又或是……”
她看向利威尔口袋里的笔记:“为了‘尤弥尔’的宝藏?”
“那两人跟得怎么样了?”
女子的发问居高临下地从办公室二楼传来,楼下的诺桑下意识虎躯一抖,连忙回禀:“老黑已经提前出发了,路遇台风耽搁了些,不过肯定能赶在那俩人前面到达杜尔迦岛。”
“台风么……那两个人出发了吗?”
“刚和派到港口的人确认过了,他们已经安全上船了,不过……”诺桑小心翼翼地说:“那艘船上好像不止他们两个艾尔迪亚人……”
“什么情况?”女人冰冷的语气中有了一丝波澜。
“好像是……艾尔迪亚来的条子。”
女人没有回应,似乎也没有动作,楼上的宁静让楼下的人紧张得屏气凝息。熬过如坐针毡的几分钟后,他们终于听见女人发话:“都退下,等下听我召唤再进来。”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各自怀抱着复杂的眼神退到门外小声议论起来。
“头儿这是……去请示首座的旨意了?”
“不过是艾尔迪亚的警察而已,头儿这么紧张吗?”
“连首座都惊动了,这俩人什么来头?”
看来是两条大鱼,不该拦截二人的任务单独交给老黑的……诺桑正有些懊悔,却和同伙弟兄们一起听见了女人走下楼的皮鞋声。
一群人立刻噤声,恭恭敬敬在房门外等待女人的传唤。女人却径直推开门,那双大的吓人的双眼里焕发出激动的光,冷酷的脸上甚至有些喜悦之色。
“快、快再准备一艘船,去尼曼德岛待命!一小时后就启程!你,你,你,还有你,留在这里看守;其余的人,带上你所有的兄弟和家伙事儿,随我一同登船!”女人罕见地有些语无伦次:“这一次,首座要亲自追截他们!”
种种危险的可能在二人的脑海里盘旋着,眼看气氛即将消沉下去,韩吉连忙提醒利威尔:“别、别担心啦……我们身后还有追兵呢!”
“……”真是谢谢你的安慰。利威尔的白眼翻得更大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真的有什么‘尤弥尔的宝藏’,那对我们艾尔迪亚人肯定很重要吧!如果我们能劝服他们一起对付‘枭’……呢?”
看到利威尔凝重的表情,韩吉声音渐渐弱下来:“好吧我知道我想得太天真了……”
“你说的也没错,是我一直没想到这点。”利威尔叹了口气:“如果事态紧急的话,倒是可以尝试和国内的警察们联络一下,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不要暴露为好。”
韩吉看着利威尔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不信任你的那些同僚?”
“咱们在兰芳苑遇到的那两个小警察,其实已经算人不错的了。”利威尔利落地组装好枪:“大概是因为年轻还没有变成老油条吧。实际上警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也只是一份工作而已,要对上级负责,也要对民众负责——这原本不算什么,哪份工作没有责任和义务呢?”
“但如果上级的任务和对民众的责任起了冲突,”利威尔仔细端详着组装好的枪:“你觉得多数人会选择对哪一边负责呢?”
答案就在韩吉心里,无需多言。
她沉默许久,叹息一声:“希望那些追捕我们的警察也能和你一样,做出无愧于心的选择。”
“啊嚏!”
弗洛克一行人挤在狭小拥挤的四等舱里,被周围的达罗毗荼乘客捧着的玛萨拉泡面味熏得直打喷嚏。
他们几个艾尔迪亚人在国内从未见识过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客舱:大抵是来自婆罗多人经营的分公司特色,原本的十六人间硬是被改成军营一样的上下铺,甚至无座的地铺票也包含在内,降价的同时容纳了更多的乘客——大多是婆罗多来的人。
闷热的船舱设在甲板之下,没有窗户,仅挂着几个日光灯管照明。吃苦耐劳的婆罗多人对于这样的环境倒是习以为常,他们能在船舱里讲经、唱颂甚至跳舞。在他们的欢声笑语中,船舱的气氛热闹异常——除了拐角里坐着的四个艾尔迪亚人,一脸冤种的表情,特别是为首的弗洛克。
是哪个冤种这么不开眼用头等舱的价格买了四等舱的票,哦是我自己啊。
“咱要不要也来一碗?”正是晚餐点,露易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想和这些黑鬼一样吃猪食?”弗洛克冷笑:“那就跟我去甲板上面找人!”
“不嚎意思~头等舱区是不让其他票区的乘客进入的嗷~”
饿着肚子把各区客舱找了个遍的弗洛克和露易丝四处寻不到二人踪迹,终于来到最后一块未踏足的区域——头等舱区,却被大副拦在了门外。
“我们有公务。”弗洛克冷冷地掏出自己的证件和入境逮捕许可:“而且我非常确定,我们要逮捕的通缉犯就藏身在你们的船上。”
“可是这艘船现在已经驶出了尼曼德岛的海域~而你们并没有任何沿途地区的逮捕许可嗷~”经理深谙踢皮球之道,皮笑肉不笑地把他们拒绝在门外。
“这一整艘船可都是艾尔迪亚的,你就不怕我通知你们总公司吗!”眼见面前这个黝黑皮肤的人在自己面前居然如此理直气壮,弗洛克不由得气结。
“我知道我知道~嫌犯潜入船上,我们全船上下的员工都不会坐视船只和旅客的生命安全不管的OK?但是请警官先生放心~我们会联络附近公海执法的警察,请他们在不影响其他乘客安全的前提下上来配合你们的工作~好不好嘛~”
“那我要升舱!”一想到要回到那个拥挤、闷热、充满了肮脏的婆罗多人的船舱里,弗洛克简直头皮发麻。
“很抱歉~其他舱都满员了呢~不过我们很乐意邀请警官先生们去我们的船员宿舍~那里还有一些值班人员空出来的位置~应该能为你们提供舒服的休息环境~”
眼看着终于把这群艾尔迪亚的大爷劝走,方才笑眯眯的大副立刻拉下脸来,嘱咐身边的船员:“你去帮这些陆生人搬行李,不要让他们在路上乱说什么有嫌犯之类的事情,给乘客们听见了,那就——”他比了个一团糟的手势,船员会意,立刻跟随弗洛克而去。
“那嫌犯要怎么办?需要我们的服务员现在去挨个检查头等舱的客房吗?”另一个船员担心地问。
“现在不用急~”大副看了一眼甲板上欣赏夕阳的富豪们:“等他们给够了小费再说~”
甲板的另一头,某个房间里的利威尔和韩吉二人压根不知道舱区外面发生的事,仍然在规划着接下来的行程。
“这船上大多都是婆罗多人。虽然他们也有肤色较白的,但我们和他们比还是很显眼。”韩吉拿镜子照了又照,试图模仿婆罗多人那副特有的神态。
“船上有提供杜尔迦特色的服装店,虽然价格有点坑,不过有必要的话,还是可以买身行头变装一下。”利威尔拿着房间里发的消费指南有了灵感。
“要现在去吗?”韩吉平日对买衣服没什么特别爱好,但异域风情让她很感兴趣。
“不急,我去侦查一下。”利威尔翻出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打算换上出门,走出盥洗室却看见韩吉看着他欲言又止。
“需要我带点什么吃的吗?”利威尔看了一眼时间,是餐点了。
“不急不急!你可以在餐厅吃完了再回来的。”韩吉连忙摆手,吞吞吐吐地说:“海上的夕阳很美,你顺便出去看看也是好的。”
“哪儿有这个闲情。”利威尔苦笑:“在外面多待一分钟都是危险,我速去速回。”
“你……给我一个小时自己带着行不行?”韩吉脸上发红,面有难色地用眼角看他,最后小声地说:“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恢复一点记忆。”
我怎么这么愚钝,利威尔既尴尬又有点懊恼,领会不到她的暗示,非要逼她说出来。
他的声音也变得吞吞吐吐:“我……出去逛一个小时,你好自为之……啊不,注意安全……呃……总之别出危险。”
没等韩吉答应,他便关上了舱门,飞似的逃离了他们的房间。
Chapter 12
Notes:
本章出场的是热爱收看《康熙王朝》的弗洛克同学和读作艾尔迪亚帝国写作都铎王朝和泰国王室的雷斯皇朝狗血大家庭。
Chapter Text
窗帘OK、门锁OK、垫子OK、清洁OK……韩吉把巨人玩偶摆在床头,嗯,小玩具也OK。
呼……自从大学上了解剖课以来,很久没有再以实验和任务的心态做这种事了。韩吉深呼吸几次,感觉渐渐从紧张中平静下来,便脱下衣服躺到了床上。
许久没有这样端详自己的身体了。
韩吉看着自己的腿间,伸出手指连同浓密的毛发和阴唇一起拨开,将那处敏感的所在袒露在空气里。房间的空调有点大,那处殷红在凉爽的空气中随呼吸微微颤抖着,模样有点可怜。韩吉忍不住用指尖点了点那尚未冒头的阴蒂,熟悉的刺激感立刻传到她的腰间。
唔……好像比以前更敏感了。韩吉按照惯常的手法持续按揉着腿间,身体立刻回报以较之往日更多的爱液和刺激。难道说……她难为情地想着,真的是因为某人的缘故吗?
明明之前复苏的记忆只有那一次做爱的经历而已……不,应该说正是因为只想起了那一次,才让这段记忆变得如此无法忽视,让她这具食髓知味的身体不再满足于普通的自慰,而是渴望着更多……更多……
……他曾经占据过这里啊……
韩吉犹豫着,将手指插入早已湿润的阴道里,尝试模仿梦中的抽插动作去欺骗自己的身体。同时她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想象利威尔在自己身上起伏的模样——她庆幸自己在失忆后见过他赤裸的样子:少年一样的身形却遍布虬劲的肌肉、原本白皙的皮肤晒出了马甲的晒痕,其上更覆盖了各种可怖的伤痕;还有他的腿间……
“呜……”她的肌肤在冰凉的空气里沁出了汗珠,喘息声回荡在空落落的房间里,喉头甚至渗出她从未发出过的动情声。可离高潮的感觉——还很远很远。
是单一的刺激已经无法满足自己了吗?韩吉松开贴在胸口的巨人玩偶,用掌心覆盖自己的胸乳,轻轻揉搓起来,两只手指夹着乳尖轻轻摩挲着,也不知是从谁学来的手法。
“嗯……啊……”
所有的努力只是加快了她体内的焦灼。具体的想象像一阵风,本应助她从情欲之海中抵达彼岸,吹在她身上却似沙漠的热浪,只缺一个火星便能如烟花般绚丽燃烧起来。
只缺……他吗?
韩吉终于放弃了徒劳的努力,喘息着从床上爬起来。
这不对劲……她看着自己在身上留下的捏痕,这太不对劲了……
和四等舱比,员工宿舍宽敞干净了许多。住进来的几位特警都松了一口气,除了弗洛克。
“一股婆罗多人的臭味。”占据了最宽敞的床位,弗洛克仍然一脸嫌弃。
“你说的是泡面的味道吗,福斯特组长?”露易丝捧着泡面碗呲溜呲溜地吃着,她还蛮喜欢这个味道。
“这群婆罗多人……明明一百年前还是我们艾尔迪亚帝国的二等公民,现在居然敢在爷面前这么趾高气扬!”弗洛克想到刚才那个和他踢皮球的大副就没好气,完全不考虑现在的住宿还是人家安排的。
“组长醒醒,咱那嘎嘎乱杀的大帝国早就亡了。”达兹吐槽。
“组长,您现在要是还提这么复古的事情,会被控告人种歧视的哦。”萨缪尔也吐槽。
“帝国怎么会有你们这群不成器的东西!”弗洛克痛斥组员:“当今天下七大洲,曾经有六大洲都是我们帝国的疆土,四大洋里三大洋都驻着帝国的海军;看看这世界地图吧!哪个不曾扬起过帝国的旗帜,哪个没树立过先祖尤弥尔的雕像!现在都烂了,雕像也碎了!历代先王创下的基业在罗德王朝手里搞成这个样子,简直是愧对祖宗愧对神灵!我真恨不得丢了这个破警察不做,穿越去艾马战争当一名士兵为帝国拼杀效力!还有那些贵族们!一个个冠冕堂皇地对帝国的分裂袖手旁观,他们!就没有一点责任吗!我看他们都该把心掏出来晾在老祖宗面前看看是黑是白,还有没有人的血性!叛军乱了就杀叛军,马莱起义了就打马莱,直到帝国在全世界的领地都四分五裂时,结果已经昭然若揭了!帝国根本的问题,不在外敌,就在咱们自己人身上!王族摆烂你们也摆烂!真到了我们帝国上下彻底烂掉的那天,等不及马莱来分尸,这些脏臭的黑鬼和低劣的蠢货们就会把我们的帝国吞并掉,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呀!想想吧!弗里茨大帝走了才一百年呀,忘啦?!他抱着孩子的雕像还立在我们警署门口,天天地盯着咱们呢!”
两个组员知道他又来劲了,乖巧地躲到一边。刚吃完泡面的露易丝完全没听见前文,一抹嘴便接了句:“咱们帝国的继承人弗丽妲公主不是挺有希望的吗?外交形象也很好,国内人气也高……”
“帝国需要的是有进取心的创业之君,而非只会微笑的病弱公主!”一想到这里弗洛克更加痛恨老皇帝的昏庸:因为在几个情妇间反复横跳,结婚离婚又复婚,导致几位离婚的皇后带着四个王子全部宣誓脱离王室并放弃继承权,皇室的继承人里只剩大公主弗丽妲,还有……
“希琪和马尔洛的任务怎么样了?”他这才想起还有两个笨蛋同事被他遗忘在尼曼德岛。
“不好意思,我们学校并没有你们说的叫‘希斯特利亚’的学生。”
“那……有长这样的女孩吗?”希琪掏出手机上的一个艳妆美人的照片给学校主任看。
“……我们的学生都是很规矩的,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人。”主任立刻拉下脸来。
“您误会了,我是在问长得像不像啦……”希琪连忙多翻了几张照片给主任看,“没有的话,有没有长得像这位黑发美女的学生呢?”
她边说边给马尔洛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领会精神,趁主任不注意用手机拍下了办公室里挂着的所有年级合影。
“我们……为什么非得用这么蠢的办法找人呢?”
顶着热带的烈日,马尔洛和希琪跑遍了尼曼德岛的所有学校。两人跑得鞋底都快烫熟了,才找了间冰室歇脚。
“没办法呀,连罗德皇帝陛下都只有她刚出生时的照片——话说他还想得起来给女儿起个名字已经算不错了。听说这名字还是他在应召女郎的怀里起的呢,得亏他没叫什么……Sweety或Honey。”希琪看到了饮品单上乱七八糟的艾尔迪亚语,好端端的饮料名字干嘛起得那么风骚?
冰室对面的筒子楼里走出几个刚睡醒的楼凤,其中一个还对玻璃窗里的马尔洛抛了个媚眼;马尔洛却对着手机里的照片若有所思:“孩子的母亲……当初也是从尼曼德偷渡来的应召女啊……不知道这个孩子带给她的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希琪招来服务生,发现对方听不懂艾尔迪亚语后,随便点了两个饮料,便放心地和马尔洛交谈起来:“这不是我们想得起和想得通的事。还是动动脑子,想想看其他能把人找到的法子吧。”
“就凭一个名字,一张出生证明,一张母女十八年前的照片,叫我们怎么找嘛!”马尔洛苦恼地挠头。
“要怪就怪咱们的老皇帝这迟来了十八年的父爱吧,当初出了一笔遣散费就把人家母女俩赶回尼曼德岛,此后一直没再联系过,现在人快没了,才想起来把人家找回来,是死是活都难说呢!”
希琪的最后一句话是笑眯眯地对着端来饮料的男服务生说的:“男人啊,都是大猪蹄子!”
男服务生微笑着用半生不熟的艾尔迪亚语说了一句:“请慢用~”
马尔洛没有反驳希琪夹枪带棍的话,他为了这个没良心的父亲跑了一整天,现在也是一肚子火气:“为什么皇室没有派人和尼曼德岛交涉呢?按理说,在岛上的人口数据里找一对十八年前从艾尔迪亚来的母女还是很好排查的吧?不这么干的话,要我们警察来做什么?叫私家侦探不是更合适吗?”
他吸了一大口冰椰汁,觉得脑袋嗡嗡地疼。
“你才明白过来啊?就是因为雇私家侦探的花销比我俩的工资贵才让我俩来的啊……”希琪慢悠悠吮着吸管:“不走官方程序,是因为不能让国外知道咱们的老皇帝还有这么一个私生女流落在外面——虽然他私生活方面的丑事也不缺这一件啦,重点还是不能让各国知道,我们的皇室的继承人危机已经发展到需要捞一个私生女回国的程度了。”
她挑了挑蓝色杯子里的冰块,让它们像地图上的大陆一样漂浮又挤压着:“别看现在一片和平,周边国家都盯着呢,特别是马莱。”
马尔洛见店里人不多,便压低声音凑近希琪问:“弗丽妲大公主身体不好的传闻是真的吗?”
“不管是不是真的,肯定有很多人希望是真的——不然就不会让我们来干这份苦差事了。”现在不在国内,希琪谈起这样的话题更无顾忌:“我猜,这回来尼曼德寻找希斯特利亚小姐的肯定不止我们两个。”
马尔洛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如果弗丽妲公主不能顺利继位,那么继承人就会落在这位连名分都未定的‘希斯特利亚小姐’身上,她在国内没有根基,谁掌握了她,谁就站在了皇位背后。”希琪眨眨眼:“很好理解吧?”
“那我们……做这样的工作还有意义吗?”马尔洛看着手机里刚刚拍摄的照片,心里觉得像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找到了希斯特利亚小姐以后,要告诉她回国以后等待她的是活不长的父亲,病弱的姐姐,和一群想利用她的权贵吗?如果她已经过上了平稳的生活呢?”
“那就要看她的选择了。”希琪叹了口气:“当然,前提是她好好地活着,且有选择。”
工作日午后的冰室还未到客流高峰期,服务生悠闲地开起了小差,把店里的电视调到娱乐新闻频道,两位主播开始用南岛人惯有的夸张语调播报起新闻来。
希琪已经先一步喝完了自己的饮料,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和未读讯息,眼睛一亮,立刻拍了拍马尔洛:“你留在这里排查拍下来的照片,我去趟本地警署。”
“我们不是没有权限查市民档案吗?”
“现在是没有,但如果以人口失踪案的名义话,应该可以调动外交权限。”希琪晃了晃手机:“佐伊·韩吉提到的那个被贩卖的艾尔迪亚女孩‘尤弥尔’,我想可以借助她的东风——幸运的话,说不定我们能带两个女孩回到她们的家人身边呢!”
马尔洛刚想不解风情地反驳她希斯特利亚小姐未必会愿意回国,刚要开口却脸色一变,指着希琪的背后说:“你、你快看!”
希琪转身,看见了屏幕上熟悉的艾尔迪亚皇宫广场,脸色苍白的弗丽妲公主语速迟缓地宣布了罗德皇帝的最新旨意——恢复他旅居海外的小女儿希斯特利亚的公主称号,并册立为皇位第二继承人。
“看来,这回也由不得她的选择了。”希琪叹息。
“皇室已经派出卫队前往海外,迎接希斯特利亚公主回归她的……阿开苦力猴呀~猴奔~”
餐厅里的显示屏刚刚播放到国际新闻,便被工作人员机灵地换成了婆罗多身毒语的劲歌热舞MTV。
利威尔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抓起替韩吉打包的晚餐,穿越手舞足蹈的人群回到房间去。
进门前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得到了许可后才进入,看见了坐在床上看电视的韩吉,怀里还抱着那个巨人玩偶。
电视里播放着刚刚的新闻,字幕和旁白都是他们听不懂的身毒语,然而画面里公主所说的艾尔迪亚语他们却能听得分明。
老皇帝私生子众多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二人并没有什么心思讨论这位凭空出现的“希斯特利亚公主”,反而是对向来富有声望的弗丽妲公主的情况颇为关心。
“我见过弗丽妲公主。”韩吉面有担忧之色:“我还在帝国理工时,她来学校访问过,是个很亲和的人——但老教授们都不太喜欢她。”
“为什么?”利威尔把餐盒递给她,自己习惯性地收拾起房间来。
“她来参观了我们的标本室,发现里面有一具脖子很长的骨骼标本,立刻认出来是南岛一带的巴东长颈族的骸骨。按照法律,高校只能通过家属和本人遗嘱的捐赠获得人体标本以供研究用,公主当即要求警局和海关严查人体交易黑幕,因此好多医学专业不得不暂停了解剖课,好多医学项目也停了。”
这个事利威尔也知道,那时他也才入行没多久,正和法医前辈在停尸房里边吃泡面边聊这个。法医前辈笑着说了一句当时他听起来很地狱的话:“医学技术在现代的突飞猛进主要归功于艾马战争诞生的两座地狱:一半来自战争时的临床经验,一半来自战后的贫困滋生的尸体黑市。”
——这两座地狱并不发生在艾尔迪亚,却造福了后来的艾尔迪亚人。
他这么说了,法医前辈盯着他的目光变得富含深意:“小年轻,你真该干这一行,你们比我们更能看到魔鬼的所在。”
“科学的进步,真的要建立在另一些人的生命和自由之上吗?”利威尔不禁质问,却不知在问谁。
“你知道更残酷的是什么吗?”韩吉看着利威尔,不自觉捏紧了手上的巨人玩偶:“牺牲了他人生命换来的科学进步,在为人类带来的幸福之前,先一步带来了灾祸——你是缉毒警,那你一定知道,你们查封的那些毒品最初的来源是何处吧?”
——兴奋剂、麻醉品、抑郁症药物、心血管病药物,这些发明的起点最初无一不是为人类治病造福的药物,更多却在实验室诞生之始便成为了邪恶的源头。
“我们的教材上总是会说,现代毒品诞生于在艾马战争前科技飞速发展的马莱,你猜是什么样的科技催生了这些毒品?”韩吉的眼神里多了些让人害怕的东西:“帝国理工的内部流传过一句话:‘治疗非艾尔迪亚人最好的大夫在艾尔迪亚,治艾尔迪亚人最好的大夫在马莱’你猜是为什么?”
“喂……难道说……”看见韩吉的眼神,利威尔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阻止她讲下去。
“你前面不是说造就医术进步的两座地狱是战争和贫困吗?其实还有一座你看不见的地狱在马莱存在过。”韩吉的脸色和她的眼神一样可怕,尽管如此,像是有什么执念催促着她一定要向利威尔倾吐:“百年之前,为了抗衡艾尔迪亚帝国强大的医疗和生化技术,马莱曾经秘密建立过一些实验基地进行各种人体实验,他们从各处战场和殖民地收集来活人做实验——其中最多的便是艾尔迪亚的战俘。你知道他们对战俘们都做了什么吗?你能想到的现代医学的所有毒品对人体的作用机制、反应记录均来自于这些实验室的活体解剖报告!他们……呕——”
韩吉激动得干呕了起来。利威尔一边捋着她的背一边担心地问:“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我……没有。”好不容易缓过来,韩吉惨白的脸上才泛出一丝血色:“我倒是很想……回忆起来什么……可无论我怎么尝试,好像都没办法像那天晚上一样成功……分泌出拉芙娜素……”
“先别管那个了……”
利威尔罕见地犹豫起来,韩吉还在他怀里,因干呕带来的反酸而吞咽着,口涎和鼻水同时悬在脸上,面对这幅狼狈的模样,他实在没法去质疑对方是否有所隐瞒。
不等他迟疑,韩吉已经擦干脸,镇定了一点后缓缓地说:“我觉得是我的潜意识在抗拒我恢复记忆……或者说,某些我不愿意回忆起的记忆,大概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我才会有这种反应。”
这些失去的回忆究竟是什么?拉芙娜素?吉克·弗里茨的项目?马莱的地狱?利威尔联想起她至今以来三次反常的干呕,韩吉,难道你……
“利威尔,如果失忆前的我曾经成为过魔鬼……”韩吉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神中有恐惧、有无助,亦有期待和渴望:“你会像你承诺过的那样,处决我吗?”
皇宫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弗丽妲公主终于再难支撑,倒在大厅的地毯上。
皇宫侍女总管制止了仆从们的惊呼,用手势安排他们将公主抬到沙发上休息,早就在一旁待命的医生立刻打开药箱,准备为公主注射。
“拿开……我……不要……这……毒……”
弗丽妲徒然地抗拒着,失力的手却只能被迫按在靠凳上。医生不由分说地将针头推入了她的静脉,泛着诡异颜色的液体与她的血液逐渐融合,遍布她的周身。
“这是药,是能让您好起来的药呀。”医生慈祥地说,同时替已经无力抗拒的公主轻轻收回了手臂。
“您是决定艾尔迪亚帝国未来最重要的人,我们绝不会让您有什么闪失。”
大门之内,重重黑影包围着失去意识的公主;大门之外,各路媒体抢着发完第一波简讯和通稿,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讨论着:这条重磅消息将在艾尔迪亚帝国内外掀起何样的波澜……
Chapter 13
Notes:
本章团玛丽出来秀一下恩爱。
Chapter Text
——利威尔,如果失忆前的我曾经成为魔鬼……
连日的奔波让利威尔睡得极快,却不踏实。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在梦中与他纠缠不清;他明明知晓自己未醒,却不得醒,费力睁开眼皮后,看见的是韩吉穿着一身白大褂沐浴在实验室的蓝光下,表情冰冷如霜,正拿着一支注射器走近他。
“!!”
再度睁开眼睛时,利威尔才知道方才是梦中梦,他刚刚叹出一口气,想平复一下心跳,却看见坐在对床的韩吉在床头灯的幽光中,拿起一次性静脉输液针……
“你做什么!”利威尔惊出一身冷汗。
“啊,你醒啦。”韩吉指了指挂在舷窗边的药瓶:“我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回记忆,就找船医买了点药,打算等下试试看。”
“试什么?什么药?你要做什么?”床头的灯光昏黄,窗外的海面一片黑暗,让此刻的场景亦真亦幻,利威尔不禁掐了一把自己,不是梦。
“丙泊酚而已啦,别紧张。医用麻醉剂,没副作用的。”韩吉把空药瓶给利威尔看,然后递给他一根橡皮管:“会找静脉吗?先帮我系上。”
“……你注射这个做什么?”利威尔一脸疑惑,手却不自觉地帮她扎好了橡皮管,并被牵着按在她手背的静脉上。
“我还是想试试能不能找回点记忆。”韩吉说话时的样子很认真,目光凝聚在手背的针头上,小心翼翼地刺了进去,“啊……帮我拿一下药棉,谢谢。我想,既然有意识的时候没法成功,那我就试试看能不能像上次一样,在半麻醉状态下……嗯……成功分泌出拉芙娜素吧。”
“……”利威尔一时不知道该吐槽韩吉的复刻实验精神,还是吐槽婆罗多人的船上居然连麻醉药品都能卖。
丙泊酚在人体内的代谢速度极快,药效持续时间短,被麻醉的人可以迅速醒来。此刻是凌晨三点,船上万籁俱寂,情况还算稳定。利威尔看见韩吉心意已决,便不再阻拦:“那我去外面凉快会儿。”
“不,你还是在这里守着我比较好。”韩吉用那只没插输液针的手拉住利威尔:“说不定我意识混沌时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来,你在的现场的话比录音有用。”
“……”
“……”
韩吉安静地躺在床上,利威尔坐在她的身边。舷窗隔绝了夜晚的海浪声,房间里只听得见平缓的呼吸和点滴的声音。
我干嘛要答应陪她做这么荒唐的事……利威尔懊悔不已:如果这回韩吉仍然重复上次被麻醉时的状态,自己要怎么去面对?(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失忆第一天就逼韩吉脱光了衣服这件事。)
“利威尔……”沉寂的夜被呢喃打破,他的考验开始了。
“什么事?”利威尔硬着头皮回应。
韩吉已经有些迷糊了,呢喃了几句让人听不清的话,利威尔只得凑过头去仔细听,在一堆无意义的音节里分辨出翻来覆去的几个字:“帮帮我……”
“要……怎么帮?”利威尔的心沉了一拍,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你装什么傻……”韩吉迷迷糊糊地念叨:“虽然你长得小……不至于真和高中生一样……什么都不懂吧……”
“……”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恶毒,是丙泊酚吗。一名人到中年的童颜受害者选择了沉默。
“……装什么正人君子……”此时的韩吉居然抓得动他的手,利威尔触电般地缩了回去,却又被她一把抓住:“是谁……一见面就逼我脱衣服……正面反面都看光光……还像个变态一样拍照片……”
算我欠你的,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利威尔内心和动作一样挣扎,一时不知道自己坐着的是床板还是炙烤中的铁板。
“干嘛这样拒绝我……”韩吉对他的抗拒感到不满:“你不是……爱过我吗……”
这句话像一颗灌满了蜜糖的子弹,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他的心脏。利威尔一时恍然,竟被韩吉扯进怀里。
“喂别这样……”他徒劳地挣扎着,又不想影响她精准控制的半麻醉状态:“我们约定过的……”
“……那你现在是不爱我了吗?”韩吉的声音里居然带着点楚楚可怜。
这个问题更致命了,利威尔发现他既不能干脆地否认,也忍不下心给出肯定的答复;至于实话实说更做不到——他自己也陷入了混乱。
我还爱你吗?利威尔看着韩吉的面庞,视线落在她呢喃抱怨的嘴唇上。他还清晰地记得这双嘴唇曾在另一个夜晚如何诱惑着他——虽然那只是他意外拾回的记忆碎片,却让今夜的他再一次沦陷——但那真的是被记忆影响的缘故吗?
他此刻想要吻她的冲动,究竟来自记忆还是现实呢?
“……不管怎么样……看在你曾经爱过我的份上,帮帮我吧……”
韩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呢喃,她的唇就在他的耳边,只要他偏过头去,就能……
“……帮帮我……帮我解脱吧……”
在触碰到她的唇之前,他先感受到了她的泪。利威尔从意乱情迷中惊醒过来,发现韩吉的呢喃变成了啜泣;方才揪着他的手正紧紧抱着他,像溺水的人抱着一根浮木,仿佛稍一松手,她就会迷失在这篇黑暗的海洋中。
迷醉似乎比清醒更让她痛苦,利威尔终于决定伸出手去关掉点滴,结束这场狼狈的实验。
他刚拔掉韩吉手上的针头,一道光突然掠过他们的窗口,同时夜晚的寂静被汽笛声打破。利威尔连忙掀开窗帘,看见几道灯光闪烁着向他们的邮轮逼近。
他不懂灯语,但潜意识告诉他应该警戒起来。利威尔连忙摇醒半醒不醒的韩吉:“快醒醒,有情况。”同时没忘记替她把眼角的泪擦掉。
“啊……?”韩吉睁开眼,头还有点沉,仍然挣扎着扶着他起身:“怎么了?”
“有别的船来了。”利威尔立即关上了床头灯,同时从自己的枕头下面掏出枪来:“大概是海警,可能是海盗,最好都不是。”
“各位警官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了~”
弗洛克一行人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看见大副正笑眯眯地对他们行婆罗多人的合十礼:“虽然惊扰诸位的睡眠很不好意思~但是附近的海警正好巡查到周边一带,他们得知船上有贵国的通缉犯,特意来和诸位商量抓捕事宜呢~”
“他们在哪儿?”弗洛克立刻来了精神,抓起衣服就要往外冲。
大副拦住了他,示意他不要急:“诸位先整理一下仪容,他们很快就来~”
露易丝醒得最晚,她擦了擦口水问:“我们到了吗?”
“到什么到!你也不看看这里还在……”弗洛克的目光突然落到了船员宿舍墙上的电子地图上,上面的导航定位正显示着他们的坐标在公海。
公海上要怎么执法?弗洛克突然察觉不对,立刻拔出枪来:“不对!你们在骗我们,这是陷阱!”
其他几个警员立刻随他警戒起来。大副一溜烟跑出了宿舍,弗洛克等人刚追出门去,十几支AR-15立刻对准了他们。
“各位艾尔迪亚的警察们海外漂泊辛苦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甲板上方悠悠响起:“随我们上船吧,我们的首座很想见见你们。”
“可千万不要拒绝他的好意哦,毕竟……他可不太喜欢被拒绝。”
看着被押送的四个人坐上了小艇离开,惊魂未定的船员才敢问大副和船长:“他……他们可是艾尔迪亚的警察啊?”
“没办法呀……”船长摸着胸口的湿婆像,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在这片海上,得罪‘枭’的后果比得罪艾尔迪亚帝国严重多了;艾尔迪亚只是日落西山的病虎,‘枭’可是称霸海洋的虎鲸啊!”
“那……万一艾尔迪亚向总公司施压,我们会被追责吗?”船员仍然胆战心惊。
“他们四个是拿着别人的票混上来的,票务那边根本没有记录,再说了,谁会相信傲慢的艾尔迪亚人会偷渡到婆罗多人的船上来呢?”
“这样啊……”
三人叹了口气,一边继续双手合十念经,一边目送海上那支船的灯光远去。
“这么快……就走了?”
藏在楼上偷偷观察的二人看见灯光渐渐远去,这才放松下来,原是一场虚惊。
“大概是来求助淡水或者其他什么的船只吧。”利威尔把枪收了起来,和韩吉回到房间里:“总之没事就好。你休息会儿吧,后半夜我来守着,反正也快天亮了。”
韩吉看到床头挂着的药瓶里已经消耗了大半药剂,应该是没法接着麻醉实验了。“我刚刚有说什么吗?或者……做什么吗?”她问。
“没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是醉话。看来这个方法行不通。”利威尔把枪藏到枕头底下,又坐到她身边,为她盖好被子:“睡吧。”
韩吉这才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不对啊?你干嘛坐我床边守夜,你不是自己有床吗?”
“呃……”利威尔尴尬得不知道如何解释。韩吉倒是给他递了台阶:“好啦,知道你还在紧张刚刚的状况。没事的,我睡眠没那么差,晚安啦~”
“晚安。”利威尔的目光仍然落在她身上,许久不愿离开。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睡梦中的韩吉依然需要着他,就像她方才半梦半醒时对他的求援。他担心入梦之后,韩吉说不定还会对他说……
“我睡熟了以后,你也可以试着恢复一下记忆哦~”韩吉闭着眼睛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你还睡不睡了!”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玛丽轻轻把刚睡着的孩子交给护士,这才疲惫地靠回床上。
“好安静的孩子。”玛丽的同事替她盖好被子:“一出生就知道心疼妈妈,肯定是个聪慧的好孩子。”
“像她的爸爸。”玛丽有一些低落:“可惜埃尔文还没见过她。”
一想到还被囚禁在米特拉斯王都的埃尔文,两人都不禁怅然。他们原本是警察学院同届的学生,原本,他和玛丽是同学和同事心目中的完美夫妻,就在去年,他们还在畅想着第一个孩子的降生,谁想到几个月后,竟也是埃尔文,向她递来了一纸离婚协议书。
玛丽没有哭闹,仿佛从和他迈入同一间校园开始,她就预料到了这一天。“事态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是吗?”她望着自己的伴侣、同学和同志,平静地问道:“连我也无法和你一起面对了,是吗?”
她平静的面容让面前的男人更加愧疚:“我辜负了我应当肩负的责任,已经连累了足够多的人,不能再连累你。”
玛丽把那张离婚申请书放到一边:“这种东西对我们毫无用处。任谁都知道,在和你结婚之前,我们的生命就已经紧密相连。埃尔文,只要我们仍然行走在同一个方向,我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你很明白这一点,不是吗?”
“玛丽……”
“我不要听你那些没用的道歉。”玛丽扑到他的怀里,同时低声问道:“告诉我接下来你会遇到什么,你该做什么,还有,无论是生是死,你会不会回来?”
这是属于他们警察间才能理解的问询方式,活着回来代表侥幸得生,死后回来代表沉冤昭雪。同样作为警察,玛丽的觉悟并不输给她的丈夫。
“我们……还有一线机会。”埃尔文安抚着怀中的玛丽,在她耳边低声说:“利威尔的手上,还有最后的底牌……”
玛丽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的安排,最后从他怀里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我知道你随时做好了捐躯的准备,”她脸上的悲伤再难掩饰:“但是,请为了我努力活下来!”
泪水从玛丽的脸颊边滑落,同事看见她这幅模样,连忙打开病房的电视,试着让她转移注意力:“不要想那些难过的事了,让自己轻松一点。”
电视里刚好在播放新闻频道的社论节目,两位衣装革履的专家装模作样地讨论着昨日的王室新闻:
“那么哈吉麦先生,您认为皇室此处突然宣布授封新公主和继承人的原因主要是什么呢?”
“这个嘛,第一当然是众所周知的,我们的皇帝罗德八世已入耄耋之年,而且健康状况不是很理想,一连几年都没有驾临过新年以外的公开场合了;第二个原因,则是皇室目前唯一的继承人弗丽妲公主一直未婚,而且据说健康状况也出现了问题啊……”
“哦?请问哈吉麦先生是从何处得知公主玉体有恙这一情况呢?”
“这个嘛……”
“谏山温泉风景区提醒各位懂哥懂姐~稍后收看《每日懂一点》,精彩社论,不见不散,广告时间还有……”
“我要和孩子去一趟王都。”玛丽盯着屏幕说:“去见埃尔文。”
“诶……?”同事看着她苍白的脸:“你产后还没恢复好呢,起码等孩子的情况稳定一点再……”
“刀口愈合完我就出院。”玛丽目光灼灼,仿佛能看到万里之外正在囚禁生活中饱受煎熬的丈夫:“我一定要见到他。说不定……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Chapter 14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这是玛丽发来的照片,她和你的孩子出生了,母女平安。”奈尔把手机上的照片拿给埃尔文看。对方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又拉回到抖音上拍的各种夜店热舞短视频上去。
奈尔·德克无奈地看着躺在沙发上抱着手机不离手的老同学。面前的男人胡子拉碴,一脸呆滞,全部注意力只在手机上,时不时把手伸进起了毛的囚服,毫不文雅地抓挠一通,连上面沾着的零食碎屑都懒得清理——和之前那个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埃尔文判若两人。
“如果知道玛丽选择的男人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当时一定不会放弃。”奈尔看着他那副颓废而不自知的样子,半是气愤半是无奈。
他清楚地知道老同学变成这样是药物的原因。可埃尔文这样的人,做出决定前会对自己的下场没有一点预料吗?
“在和缉毒总署对着干之前,你就没有考虑过玛丽的安危吗?”奈尔厉声责问老友:“你知道她一个单身女人,挺着个大肚子,日复一日地应付警察的监视和盘问有多辛苦吗?你……”
“德克警长,麻烦让让。”医生提着药箱走了进来:“到了‘治疗’的时间了。”
奈尔没有离开,只是坐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医生为埃尔文注射和体检。等对方做完这一切后,他忍着满腔不满问:“这种‘治疗’真的有效果吗?”
“你也看见了,他现在很健康,而且很快乐。”医生戴着口罩和帽子,眼神和语气带着同行们典型的机械和冰冷:“这正是我们的帝国需要的。”
一个成天联网刷短视频的沙发土豆,这就是帝国需要的吗?奈尔想要质问对方,医生接下来的话却更为讽刺:“我猜有一大半艾尔迪亚人都梦想过上这样的生活。我看着都有点羡慕。”
奈尔不知如何反驳,医生的声音里突然多了一丝弦外之音:“你别看他这幅样子,他常刷的那些视频我们都有监视,品味很不错~”
说罢瞟了一眼门外监控前摸鱼的看守,对方也对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一脸垂涎欲滴的表情。
“……”
奈尔离开了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临走前,身后的医生和看守还在对着抖音视频发出啧啧的声音。而埃尔文,则一如既往地躺在沙发上乐呵呵地看着屏幕上闪烁的画面,仿佛这间牢房便是他的全部世界。
“你换好了没有?”坐在更衣室外,利威尔像个不耐烦的丈夫,催促着帘子后面的韩吉。
“呜啊……这个纱丽好难穿……”韩吉从更衣室里探出个脑袋来,示意导购进来帮她。
“我还以为你掉坑里去了呢。”利威尔吐槽。
只要她离开视线太久,自己就会变得不安——虽然利威尔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一点。他只是慢慢啜着服务员端上的阿萨姆茶,视线不住地往更衣室里瞟,仔细听着韩吉和衣服搏斗的声音
依他的习惯,二人本该更谨慎点的。但不知为何,昨夜的无名船只突然造访又离开后,利威尔感觉到头等舱区的守备好像更松了,之前隐约感觉到的危机似乎也消失了。在韩吉出于好奇心的撺掇下,他们这才大胆出门采购上岛的变装行头。
“需要为您再来些点心吗?”服务员礼貌地用不太熟练的艾尔迪亚语问他。
利威尔摆摆手,仍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虽然穿着朴素的衣服,摆出的土大款气质却毫不违和。服务员见惯了这种在南岛自我感觉良好的陆生男人,一边微笑着退下,一边心里吐槽:果然个矮的男人都喜欢泡模特一样的高个女人。
“呼啊——可真难穿。”韩吉终于结束了挣扎冲出更衣室:“这一身怎么样!”
利威尔只看了一眼,差点被茶水呛到:面前的女人与进店之前判若两人,她凌乱的头发被花朵做的头饰包起,露出本就明亮动人的大眼睛和长睫毛,额头中央点了一抹鲜红的吉祥痣,和她高挺的鼻梁相得益彰;紧身的上衣裹着她瘦削的肩头,原本欠缺点圆润,这唯一的缺憾却被从头上披下的华丽薄纱所遮盖;她原本便瘦长的身形被纱丽裹出姣好的曲线,布料上的花纹如她的双颊一样艳如灼灼桃花。她款款向利威尔走来时,利威尔险些以为自己误入了婆罗多歌舞电影的片场,面前站着的正是那胶片上风华绝代的美艳女明星。
没等他从惊艳中反应过来,韩吉一个趔趄差点摔到他怀里去。“不行不行!这衣服太不方便了,换套男装来吧!”头也不回地又钻进了更衣室。
“就要刚才穿的那一件。”利威尔立刻对身后的服务员说。
“那两个艾尔迪亚警察要抓的通缉犯……放着不管真的好吗?”船长室里,大副惴惴不安地问着。
“他们是‘枭’要的人,惊动了他们对我们没有好处,”船长想起‘枭’这些年在海上的所作所为便觉得不寒而栗:除了勒索过往商船的通行费,他们还成为了这片海域上各种黑色交易的保护伞,向过往的各类黑船抽成,各路蛇头如有不从,立刻枪炮伺候——船长本人就曾见过他们在公海上击沉了一艘满载偷渡客的船只,上百人的性命在炮火中瞬间化为一片血水。
“可如果他们是‘枭’的人,那不是更危险吗?”大副对‘枭’的成员之所为也有所耳闻。
“我猜,他们应该是‘枭’的高层吧,毕竟是二把手亲自出面保护的人。高层一般不负责那些杀人越货的事情,对我们来说反而安全些。”船长想到昨夜那名女人临走时轻飘飘的一句“请不要去打扰我们的朋友哦~”,毛骨悚然之余仍觉得纳闷:他们为什么没有把这两人直接接走呢?
算了,反正也不可能问出答案。船长室里的两人连忙在房间里供奉的湿婆像前一番虔诚祈祷,但愿这趟航程平安无事。
船的另一头,浑然不知正有人为自己焦头烂额的二人正坐在船上的餐厅里,欣赏着海天一色的风光。
“这一上午也太悠闲了,简直像度假一样。”韩吉拨弄着杯中的饮料,环视着周围的环境——都是婆罗多的中产和富人们,三三两两地闲聊着各自的事,根本没人注意他们。
“太过悠闲了,反而让人不自在。还是来想想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吧,多得是麻烦事。”利威尔亦是闲散地靠在竹藤编椅上,甚至觉得这种场景里,下一秒突然跳出来一个杀手冲全场砰砰开几枪才是正常的。
他们换上了买来的男装,原本想试试看在婆罗多人的环境里能不能隐蔽自己,却发现头等舱区的男性服饰和艾尔迪亚人无异,甚至更为光鲜华丽。女子倒还穿着一些纱丽等本地服饰,但来自海外的韩吉完全不想体验寸步难行的感觉。
“杜尔迦岛只是这艘‘黑公主号’航线中途停靠的岛屿之一,大部分头等舱乘客的目的地还是在别处。”韩吉看了眼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和利威尔的脸:“恐怕我们到时候要挤在一群黑皮肤的达罗毗荼人里下船,肯定会很显眼的。”
“而且达罗毗荼人大部分都不会艾尔迪亚语,比尼曼德岛麻烦很多。”利威尔也在烦恼。
清爽的海风轻轻吹着他们,偶尔有海鸥从他们头顶掠过。
见二人思忖许久,服务员经过他们时轻轻问询:“需要我为您们推荐些什么吗?”
韩吉看见她深色的脸庞,突然灵机一动:“船上还有其他的餐厅吗?”
“那就在其他的舱区了。”服务员微笑着提醒他们:“都是特色菜,不一定合两位的口味呢~”
“我们到其他舱区去吧!”韩吉兴奋地拉起利威尔的手:“去达罗毗荼人那里,去学学怎么融入他们!”
“这里就是三等舱和四等舱的娱乐区吗~哇,好热闹。”
两人刚刚踏入船舱,便被舱里的人们齐刷刷盯住:昏暗的灯光,密闭的船舱,一双双惨白的眼和一张张黝黑的脸挤在一起,乍一看有点吓人。
利威尔见了这幅情景都差点心生退意,韩吉倒是毫无自觉,大大咧咧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咦,这里的餐厅没有桌子呢,大家的饭都放在地上,真有趣~”
“你还是安静点吧……”利威尔拉了拉她:“我怕你再自言自语下去会有人冲出来打你。”
“诶?会吗?”明明坐在人群里亮得发光,韩吉却丝毫没有紧张感,甚至冲左右打了个招呼:“嗨~”
随后几条高大的人影罩住了他们。韩吉和利威尔回头,看见几个壮汉正气势汹汹地看着他俩,其中一个指着韩吉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大概是指责她占了他们的位置。
利威尔见势不妙正要拉韩吉走,韩吉却一眼看见了壮汉背后背着的东西,“诶?你背上的这个是西塔琴吗?”
“噔哒滴个滴个噔哒滴个滴个哒~”
餐厅里,一群席地而坐的食客捧着蕉叶用餐,船舱中央空出来的区域,一位舞者正随着鼓点踏歌而舞,随着她有力的动作,食客们也不禁鼓起掌来,随着鼓点和拍子为她伴奏。
看见抱着西塔琴为舞者伴奏的韩吉,坐在一边的利威尔瞠目结舌。
二十分钟前,他亲眼见证了他出生以来最大的社交奇迹——语言不通的韩吉通过比划和乐器弹奏,竟成功认识了船上的一个舞团,甚至自告奋勇地弹了一段,在餐厅里来了一场即兴演出。
“你怎么连这个都会?”利威尔看着她轻快的指法,听得出来并未到专业水准,但也算娴熟了。
“在马莱留学时,婆罗多同学教过我,和吉他差不了多少,很好学的!”
“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在轻快的气氛中,利威尔也放松下来,和其他人一样打起了拍子。
“很多。”韩吉冲他调皮地挤了挤眼睛。话音刚落,便被舞者拉到场上一起跳了起来。
和专业的舞者相比,韩吉的四肢像是刚刚组装起来的,跳得笨拙且滑稽,引起了全场的大笑,她自己倒是毫不在意,向舞团的伴奏唱了一段旋律,示意他们换个曲子。很快餐厅变成了舞场,男人都撩起围着的腰布,女子则随着领舞者的步伐提起裙摆,所有人都赤脚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清晨的鸡鸣是劳动者的音乐,
小牛的叫声是最真实的音乐,
味道是食物的音乐,
食物是汗水的音乐,
汗水是勤劳的音乐,
勤劳是奉献的音乐!
大地母亲唱起了摇篮曲,
年轻的心灵让音乐无处不在;
当马达帕敲起他的达摩鲁鼓,
众生都跟着节奏跳起狂喜的舞……”
“你也来跳嘛!”舞池中央的韩吉向利威尔伸出手,把他拉过来和自己一起笨拙地跳着。
论四肢的控制他比韩吉还强点,只是动作看起来更像打拳。好在没人挑剔他们的舞姿,每个人都沉浸在欢乐的氛围里。
乐声和鼓点一波比一波欢快,韩吉想像艾尔迪亚的民间舞蹈一样把利威尔举起来,却发现错估了对方的体重和自己的力气;反倒是利威尔把她一把举起,甚至打横抱在怀里转了几个圈。
周围人一片叫好,二人这才发现自己玩得忘乎所以,连忙松开对方。
利威尔顾左右而言:“他们唱的是什么?”
“好像是一首赞美土地和劳动的歌曲。”为了掩饰发热的脸颊,韩吉理了理头发,目光看向别处。
二人间的尴尬很快被轻松欢乐的气氛冲淡,跳舞的人群开始了新一波,年轻的男子和女子站成两拨,面对面跳起了新的舞蹈。二人站在围观的人群里欣赏着他们充满情味的舞蹈,鼓掌的间隙,利威尔偷偷看向韩吉,却发现韩吉同样在注视着自己。交汇的目光乍一碰撞,便在害羞和尴尬之前,变成了心有灵犀的微笑。
“今天过得真有趣呀!”
夕阳沉入海平面时,他们正在回房间的路上。韩吉兴奋地和利威尔谈论着今日的收获,后者淡淡地听着,偶尔讨论一两句,目光却不愿从她的身上离开。
“你早点睡吧,我来守夜!”回到房间后,韩吉坐到床边,兴奋地翻开刚买的泰米尔语学习书,“正好顺便学学泰米尔语,到了岛上可不能当聋子和哑巴!”
她的脸上仍然洋溢着兴奋的神采,甚至没有换下身上的达罗毗荼衣裙,也没有摘下手钏、脚链和耳环这些叮叮当当的首饰——都是用那身华贵的纱丽和舞团换来的。利威尔没有反对,因为当韩吉穿着朴素的裙装在甲板上笨拙地跳着刚学的舞步时,他觉得她自在的模样比一身华服时更美。
比起昨夜啜泣的样子,此刻的她看起来充满了快乐。说不定……不恢复记忆对她而言更轻松吧?
利威尔甩甩头,走近浴室,打算把奇怪的念头和一身的疲惫都冲掉。
Notes:
本章插入的歌曲并非达罗毗荼人所唱的泰米尔语歌曲,而是卡纳达语。我觉得歌词很应景才用到了这里。
Chapter 15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黑公主号”终于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抵达了杜尔迦岛。
黑皮肤的汉子已经在码头蹲守了好几日,感觉自己快被晒白了,仍然坚持不懈地盯着从码头上走下来的每一个人。
“老黑,人盯到了吗?”女人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船才到港,我还在盯着。”老黑举着望远镜,“黑公主号”上乘客们还在等待,他正在排查每张面孔,包括那一张张黑色的脸。
“首座正在亲临杜尔迦岛的路上,他发过话了,要不计代价掌握这两个人手上的秘密,你懂吧?好好表现。”
“首座到哪里了?”老黑心里一惊,险些落下手中的望远镜。然而女人已经断掉了通讯,把压力简单抛给了他,让这个黑皮汉子在骄阳下冒出一身冷汗。
他索性冲到码头的人群中去,挤入那群推销纪念品的商贩,冲到每一个下船的人面前,甚至粗暴地掀开那些男人们的遮阳头巾,生怕那两人化了妆遮掩过去。
“哎呀——”
老黑险些冲撞到舞团的舞娘,躲开时又撞上舞团的帮工,几个壮汉不耐烦地骂了一句,又颠着巨大的神台离开了。
必须找到这两个人!来不及的话……老黑继续在下船的乘客中搜寻着,而巨大的人流已经簇拥着舞团和他们的神台游向了远处的山脚下——那正是米娜克茜神庙的所在,在那里,九夜节的盛典即将开始。
“呼……可算挤出码头了!”韩吉从神台下钻了出来,对着舞者和帮工们挨个行合十礼,“谢谢你们的帮忙啦!”一边对台下的利威尔招呼着:“快出来,我们安全啦!”
“哦。”
在舞团众人的笑声中,利威尔不情愿地裹着纱丽钻了出来。简单地道谢后,便拽着韩吉和行李遛了出去。
“你是故意的吧……让我穿成这样子。”利威尔从裹着脸的围巾里露出两只眼睛瞪着韩吉,对方和他一样的打扮,只是明显高了一头。
“没办法呀,杜尔迦岛上那么多巧克力饼干一样的达罗毗荼人,咱俩就跟奶油夹心一样,太明显啦!”
“我是说……我就非得扮成女人不可吗?”
“没办法呀,咱俩一高一矮一女一男太很明显,这样比较好隐蔽嘛……”
“……总觉得你在耍我。”
“哎呀,被你看穿了。”韩吉挑了挑他的下巴,两人看起来像一对亲密的小姐妹:“毕竟你的身材好像更适合穿这个,看起来比我可爱多了~喏——你看那边几个男人都在回头看你。”
“开什么玩笑……嘶!”他狭长的眼睛突然瞪得浑圆。
“怎么了?”韩吉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有——蚊子——咬我。”利威尔咬牙切齿地说,还是长着五个手指头的变态黑蚊子,专往人屁股上叮。
“不会吧,你穿得这么厚。”韩吉想帮他赶一赶,奈何周围人比肩接踵,压根没有余地。
“快走吧!不然等下蚊子也叮你!”利威尔无暇他顾,立刻揽过她的腰,只想带着韩吉尽快赶到神庙。
九夜节乃是本岛纪念达罗毗荼人所尊崇的雪山女神之大典,按传统要持续九夜十日。早在韩吉他们到来之前,通向神庙的道路上便布置满了华丽的神像和贡品,道路间还挂满了写着圆形字体的经文横幡。
“我觉得我们肯定来过这儿。”韩吉随着人群在铺满鲜花的道路中慢慢向前挤着,遥望远处沐浴在阳光下色彩斑斓的神庙。花的香气、食物的香气、热带土壤的气息,还有旁人的汗水和生活气息,一切都让她生出隐约的既视感。
“我也觉得。”利威尔和她有同感。“但是上次肯定没有这么多叮人的黑蚊子!”
短暂的几公里路他的屁股竟被摸了不下十来次,快看见神庙大门时他实在忍无可忍,一把脱下身上的纱丽现出男装,同时掀翻了身后的人:“你摸够了没有!”
周围人发出赞叹的欢呼。利威尔定睛一看,被撂倒在地上的居然是个和他一样披着纱丽的男人,还留着胡子。再一看,周围欢呼的人里也有不少披着纱丽的男人。
“胜财童子!”有人向他伸出大拇指赞叹到。
“什么意思?这怎么回事?”利威尔不解地看向韩吉。
“夸你的吧。胜财是当地传说里的一个大英雄。”韩吉回忆了一下旅游手册上看来的信息:“传说他曾化妆成女子潜伏十三年,之后披上戎装拿起弓箭便打了个大胜仗。”
“这些穿女装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女装男人在这里聚集,利威尔觉得十分稀奇:“这里也有南岛那样的人妖俱乐部吗?”
“因为今天是纪念女神除魔的九夜节啦。”韩吉哭笑不得地解释:“传说这个恶魔被神保佑,无法被男人杀死,所以要借助女神的力量除掉他。因此在九夜节会有许多男人披着女人的纱丽。”
“——不过这里说的是那些有胡子的男人。至于那些没胡子的裙装男人,就叫做海吉拉斯,他们是阉割过的男子,平日里也是这幅打扮的。”韩吉一边补充着,另一边便有个长胡子的男人公然地捏了一把某个海吉拉斯的屁股。
“……”利威尔的脸色更难看了。
“佐伊女士!”“佐伊女士!”
突然有两名海吉拉斯像是认出了韩吉,竟激动地冲到了她面前行触足礼。韩吉吓了一跳,刚要拒绝,又走出了一个大汉,他似乎也认出了韩吉,不过从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两拨人指着韩吉对骂了几句听不懂的语言,随即把她撂在一边扭打了起来。利威尔和韩吉完全不知所措,感觉身边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自己,索性一溜烟躲进了庙里。
“我们之前肯定来过这里吧!”惊魂未定的韩吉靠着神庙里的石墙大口喘着气。
“绝对来过。”利威尔从石墙上雕刻的缝隙里往外看,那几个人居然还在打:“而且和本地的缘分应该挺复杂。”
“当然啦~托贤伉俪的福,本地的海吉拉斯的日子比从前好过多啦~”
带着浓重口音的艾尔迪亚语把他们吓了一跳,二人回过头,才看见一位身披白衣、头上点着白色标记的婆罗门,正双手合十向他们微笑着。
“韩吉小姐——现在应该叫夫人了——在这里短居的时候帮了大家不少的忙呢!仰仗您传授的医术,岛上的海吉拉斯找到了新活计,女人们受的罪也少多啦!”
“过奖过奖……”
“能再见到贤伉俪平平安安回到这里,真是女神保佑!想必这此行归来,二位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吧?”
“啊……哈哈……”
“……”
婆罗门看上去像是神庙的守护人,在他的带领下,两人避开拥挤的人群来到一处僻静的走廊。两边的石柱雕像精美华丽,宛如叙事的画卷。二人却没有欣赏的心情,全神贯注应对前面这个疑似旧识的婆罗门。
“他说的‘贤伉俪’是什么意思?”听不懂泰米尔词汇的利威尔小声问韩吉。
“就是夫妻啦……”韩吉小声回答他,顺带吐了句槽:“没想到过了个生日我就成有夫之妇了。”
“……我们认识还不到一年,居然结婚了?”利威尔也有点意外,不过这种发展放在他俩身上好像也不算出格。
“可能是……护照上的假身份吧……”韩吉找了个完全没必要的台阶。
“嗯……”利威尔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这句。
“贤伉俪还是这么恩爱~”婆罗门注意到了他们的交头接耳,露出慈祥的笑容:“我就说过嘛,我们的神庙是最灵验的~在雪山女神和她夫君的庇佑下举办婚礼,一定会让你们圆满幸福,白头到老~”
我们居然还是在这里结的婚?两人面面相觑。
韩吉灵机一动,扯了个谎:“是……是的呢!不过我们好像把结婚照弄丢了,您这边还有记录吗?”
这个谎言扯得实在不够高明,韩吉说完便后悔了:万一杜尔迦岛上的婚礼没有摄像呢?那不就露馅了吗?
没想到歪打正着。“不是弄丢了,是寄过来了。”婆罗门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和二位许愿时的供奉一起寄来的,忘了吗?”
婆罗门掀开一个房间的门帘,引他们参观里面——都是信徒们大大小小的供奉,堆积如山的财宝里放着一个盒子,旁边还有一封已拆封的信。
“半个月前这个盒子放在神庙门前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看到信里的照片,才知道是贤伉俪托人送来的。”
利威尔和韩吉立刻打开了它。
“致——杜尔迦、商羯罗与神庙的守护者:
感谢你们长久以来的保佑,如今我们身在远方,心存一愿,奈何不能亲临,特托人送来此密码盒:盒中藏有传世珍宝,请务必好好保管,勿使之损毁;待我等心愿完成,即来神庙还愿,届时将开盒取宝,奉之于神。
曾与此处结缘的Z·H和L·A”
他们终于明白面前的婆罗门为什么一路上都是那副期待的表情了。
“呃……我们可以在供奉前再祈祷一阵吗?”
找了个借口把婆罗门支开,利威尔和韩吉立刻在房间里研究起这个密码盒。
盒子有点年代了,外观看起来还挺华丽;装饰性的花纹具有典型的艾尔迪亚古典风格,应当是某个贵族的定制物品,可惜家徽的部分被磨掉了;盒子中间密码的部分设计得最为精细,一共四位,每个位置上都有一个艾尔迪亚字母的转盘。
“这个应该没有自毁装置。”小心翼翼地研究了一下密码盒的外观后,韩吉这才敢把它颠过来检查,试图寻找盒上的线索,无果。
“但挨个实起来成本也太高了。五十个字母的四次方,要试这么多次还不如直接暴力开启。”利威尔向来喜欢直接的方法,不过他没有真打算动手:“再找找其他的线索呢?比如……那封信?”
韩吉赶快翻出信封来看,信里还夹着一张照片,背景是神庙的广场,上面的二人穿着简单的当地服装,脖子上挂着莲花,额头上简单地点了一抹红色;两人没有看镜头,而是相互对视着,脸上有着少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们对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心照不宣地感受到:那一刻的他们,一定是发自真心地想要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看、看线索!别看人!”感觉到脸上快要发红,韩吉连忙翻过照片,果然看见了两种不同的笔迹写下的四行字:
1.我第一个网名;
2.我第一次吃的日出国食物;
3.我生长的故乡;
4.我唯一的亲人。
“按照解谜游戏的逻辑,这一定就是密码的谜面了。”韩吉吐槽:“不过这设计得也太简单了吧?”她转动盒子的前两个字母盘:“‘斯可罗多夫斯卡’的‘su’,‘拉面’的‘ra’……”
“你这是什么中二的网名。”
“第一个拿诺贝尔奖的女化学家的名字哪里中二啦!”韩吉没好气地喷回去:“后面两个是你的字迹吧?答案拿来!”
“‘特罗斯特’的‘to’和‘三笠’的‘mi’。”利威尔回答到,心里也在嘀咕:谜面不会真的这么简单吧。
“开了!”
“哈?”
果然现实和解谜游戏还是有差别的。两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轻松打开的盒子,里面果然有一支华丽的珠宝头饰,上面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宝石。头饰看起来许久没有保养过,上面还有灰尘,宝石却光彩夺目,看起来价值不菲。
“虽然看着挺漂亮的……但‘尤弥尔的宝藏’不会只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吧?”
利威尔则从盒子里拿出另一张写着字的牛皮纸封,“我猜这个才是‘尤弥尔的宝藏’真正的线索。”
“二位的祈祷完成了吗?”婆罗门又笑眯眯地掀开帘子问,含蓄地催促二人。
“已经完成了。”韩吉捧着打开的盒子,将里面的珠宝呈给对方。
“这是……”婆罗门瞪大了眼睛,却不是贪婪的神情,而是一脸难以置信,他失态地捧着盒子大叫了几句泰米尔语,唤来了其他几位年迈的婆罗门,每个人看见那颗宝石后都是一脸惊讶,随即向着庙中神像的方向唱起什么来,有些人甚至当场落泪,相拥而泣。
利威尔和韩吉二人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又看回纸封背面写着的字:“无论打开盒子的你是谁,请将宝石还给它真正的主人——杜尔迦岛。”
“如果我没估错的话,这块宝石应当出于艾尔迪亚的皇室珍藏,是一个世纪前,由南岛总督从此处的神庙获得,进献给当时的维多利亚皇后的。”
“你这么说我有印象了,”利威尔想起闲时刷到的一个皇室珠宝总结的帖子,里面提到过这个珠宝曾经也是皇后专属的饰品之一,但在任的罗德皇帝婚姻状况太混乱,近年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皇室成员佩戴此珠宝出行了。
“皇室的珠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总不可能是我们塞进去的吧?”韩吉看着纸背上陌生的艾尔迪亚字体——娟秀、纤细,不属于她和利威尔,也不属于她认识的任何人。
“不论为什么,托它的福,我们算是有个安全的地方落脚了。”利威尔把行李归置好,按照惯例掏出手机和笔记本:“来研究研究密码吧,还有复盘一下今天的线索。”
虽然无法解释宝石的来由,神庙里的人们还是盛情邀请他们参加宝石回归的仪式,并为他们安排了一间舒适的房间——房里的床只有一张。
二人本来在犹豫,那位婆罗门却说:“贤伉俪婚礼的当夜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呢~”便不由分说地把他们推了进去。
“话说……你对这个房间有印象吗?”韩吉坐在床上端详着房间的布置,虽然没有在这里呆过的记忆,却和方才在岛上的经历一样,充满了既视感。
“完全没有记忆,却很熟悉。”利威尔的感觉同她一样,刚刚进门时,他甚至熟练地绕开了地板上的坑。
“从婆罗门和那几个岛民的反应来看,你我应该是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吧?”韩吉看着照片上幸福对视的两人,身上都有明显的晒痕,还有涂抹驱蚊药草的痕迹。
“嗯……如果我们去附近打听打听的话,应该会有更多的线索。”利威尔说。
——其实还有更方便的方法。他再一次如是想,但不敢这么说出来。
这个念头从在船上起便窜入了他的脑海,随着连日的相处,逐渐成为了一种困扰。在见过二人的结婚照后,这个想法更加强烈地诱惑着他。
“不过这个时候去打听怕是不太方便吧……”韩吉小声说,脸颊有一丝飞红。
“啊?”利威尔没有听清。
“我是说……岛上正在过九夜节嘛!人会很多、很乱……你看嘛!”韩吉指着窗外的盛况,胡乱地解释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掩饰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语气为什么会如此心虚。
此时刚刚入夜,岛上却灯火通明,热闹的游行、演出和祭典在各处举行着。利威尔甚至看见了掩护他们上岛的那个舞团,此刻正在神庙前的广场上表演着。
随着肃穆的音乐,舞者举着钢叉登上舞台。穿上了正式的舞服后,她宛若神女附体,踏出的每一步都庄重而有力。
她将手上的钢叉一举,台下众人立刻口呼:“无上杜尔迦女神!”
鼓声阵阵,乐队开始演奏,随着舞者摆出第一个婆罗多舞的手势,歌者开口唱起的女神颂歌:
“威哉慈哉!雪山女神!
庇佑之主,阴力所持;
肤如青莲,发似乌檀;
眉目如月,健足如峦……”
二人被窗外的表演吸引,竟一时忘了手边尚未解开的线索。舞者的舞姿配合着颂歌的歌词,二人虽然语言不通,却在舞蹈中感受到了当地人所崇拜的女神之力。
“其名迦梨,神威赫赫,
斩首啜血,地崩山摧;
其名娑提,姿容姣姣,
赴身烈火,魂归山陵……”
庄严的音乐突然变得婉转哀柔,舞者的身姿亦变得柔美起来,舞姿中的悲伤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观众,包括窗口围观的利威尔和韩吉。
“这段是在唱什么呢?”利威尔轻轻地问,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韩吉。
“应该是在表演雪山女神的前世——娑提女神。”在婉转的乐声中,韩吉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温柔起来:“她是毁灭之神湿婆的配偶,也是他的半身,曾为了他投入火焰,湿婆沉浸在丧妻之痛中,后来娑提女神转世为雪山女神帕尔瓦蒂,湿婆竟认不出她,二人的爱情经历了漫长的波折……”韩吉说着说着,发现利威尔的目光竟久久地盯在她的脸上不愿离开。
“悲哉大天,丧妻娑提,
烈火残躯,抱之不离;
轮回之灵,诞于山顶,
雪山神女,归携夫君……”
许是因为歌者的动听歌喉,利威尔目光里的情绪竟让韩吉也看得痴了,二人相视许久,韩吉感到心跳的声音快要被对方听见,这才后退了些许,试图掩饰方才的失神:“真的是……很动人的表演。”
利威尔却不愿让她逃避:“我是不是也像湿婆神一样,失去的爱人就在身边,我却视而不见?”
韩吉的目光无法回避他认真的眼神,窗外节日的灯火同眼底的情难自抑一起映照在她的眼眸中,宛若绚烂的烟花。
这让利威尔想起了那个凄风冷雨的夜晚,韩吉眼底也曾闪烁着温暖的灯火,而此时此刻,她的嘴唇还是那样诱惑着他。
韩吉看穿了他的冲动:“不可以……我们有过约定……唔……”
话音未落,利威尔不顾阻止便吻住了她。很果断,也很温柔,他温热的唇轻轻地贴着她的,像一个少年祈求初恋的恩赐,小心翼翼的背后是隐藏不住的万千深情。
等他感到他们的心跳在紧贴的胸腔一起共鸣时,利威尔才松开韩吉的唇:“现在,可以了吗?”
韩吉用更加热烈的吻回应了他。
未等这个吻结束,利威尔便把韩吉拦腰抱起放到床上。在他们交颈厮磨的动作中,简单的衣物被扯下,他们之间再也没有隔阂,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是情欲,是不知累积了多久的情欲,随着缠绵不绝的亲吻,将他们早就为对方所敞开的身体瞬间点燃。二人像是苦等这一刻,没有过多的调情,扯开安全套的包装时,利威尔早已蓄势待发,而韩吉迎接他进入的那一刻,也早已春潮汛急。重叠的身体忘情地交缠着,为这长久分离后的重逢而发出喜悦的纾叹,用那不成语调的喘息和娇吟,倾诉着彼此的咫尺天涯的思念和近而不得的埋怨。
在抵达巅峰的那一刻,他们同时听见了来自过去和现在,四个人的异口同声——
“我爱你。”
Notes:
文中的男子穿纱丽并不是九夜节的习俗,是我瞎编的;
杜尔迦、帕尔瓦蒂、迦梨都是雪山女神的不同名字;商羯罗也是湿婆神的名字(化身)之一。
Chapter Text
佐伊……佐伊……
在混沌的意识中,韩吉听到有人在温柔地唤着自己。
“韩吉医生,韩吉医生?”有人掀开帘子问:“器械的消毒完成了吗?”
韩吉回过神来,连忙看了一眼时间:“快了。”嘱咐了身边的海吉拉斯学徒几句,便走出了房间,和门外的柯棣尼斯医生一起忙活起来。
这间诊所位于杜尔迦岛的一隅,靠近岛上的农田和药田,搭建的外形与农房无异。内里的陈设也十分简陋,由于电力的支持不够,很多捐献来的医疗设备都无法同时开启。
诊所的主人——柯棣尼斯医生是一名婆罗多人与华人的混血,他曾在艾尔迪亚的医学院留学,多年前途径杜尔迦岛,发现这里的医疗水平还停留在一个世纪前,便决定留在此地开设诊所。
“今天有心事?”医生微笑着问她。
“今天是船回港的日子,韩吉医生肯定在想她的小情郎。”海吉拉斯学徒药叉插嘴说:“眼看就是二月底,湿婆节就要到了,岛上好多恋人都要在那天结婚,韩吉医生,您的情郎什么时候把您娶回家呀?”
许是热带的阳光太烈,韩吉的脸微微地红了起来,她岔开话题:“我在老家是当老师的,又不是真正的医生,你们这样喊我我还是不习惯。”
“除了柯棣尼斯医生以外,您是全岛医术最高明的人了!而且,您教会我的可比岛上的老师多多了。”药叉恭维道。
“那是因为你会艾尔迪亚语,能听懂我说什么呀!”韩吉失笑,继续帮医生研磨草药:“什么医术高明……刚开始来的时候,我的知识完全用不上,倒是柯棣尼斯大夫教会了我不少有用的东西。”
“韩吉老师能用一个月的时间学会我在这里一年才学会的东西,已经算是天才了。”柯棣尼斯看着韩吉,语气中有叹服之意。
“就算是天才,也没办法让全岛的人都过上健康的日子呀。”韩吉自嘲。
“你是做大研究的人,本就不适合像我们一样,埋头山间田埂做活。”柯棣尼斯医生扎根此地许久,比韩吉更加了解支援落后地区的不易:“以前来过很多公益组织在这里搞活动,也有老师带着学生来这里考察,那些抱着济世救民心态的年轻人们,一个个没几天就热情消退打道回府了。”
“几个月前不是还有一个在这里呆了很久的女孩子吗?”药叉突然插嘴:“就是长得很好看的那个,她人也很善良,给我们帮了不少忙,唉,可惜她回去以后就再也没音讯了。”
“大概是被家人阻止了吧。总之她也是很难得的善良孩子了。”柯棣尼斯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反倒是韩吉老师,说是在这里短居几日,却是坚持最久的人。”
“我也只是在这里打打下手,顺便蹭了一个多月的饭而已。”被这么夸奖,韩吉很是汗颜:“柯棣尼斯医生才是最了不起的,放弃了那么优渥的条件,在这里坚持了这么多年。”
只是在他的诊所帮了一个月的忙,韩吉便能体会到此地支援医疗的不易:艰苦的环境只是最末的困难,本地人落后的观念和根深蒂固的陋俗才是行医的最大阻力。身为女性的韩吉仅仅是为本地妇女做了一点妇科方面的建议,第二天就被对方的家人找上门来问责。
“我还算幸运的,起码留了条命。那些去了瑙惠尔群岛周边的同行,可真是有去无回了。”
医生说的是去年发生在南岛海域的一起海难,一艘开往日出国的游轮在南岛周边的海域发生海难,事发时船上载满了正准备参加某个国际脑神经论坛的各国学者们。柯棣尼斯医生因为忙着在岛上看病拒绝了邀请,他求学时的一些同学却在船上遭了殃。
“我在马莱的一个熟人也在那艘船上。”韩吉叹息一声:“真是世事无常。”
“我不觉得那是天灾。”柯棣尼斯医生面色无波,语气里暗含着危机感:“在南岛,90%关于医生和学者的意外都与‘枭’有关。”
自艾马战争结束、双方撤出南岛一带后,在战争期间被两国相互利用的军事组织“枭”便乘机占据了瑙惠尔群岛。是时,枭的首领艾伦·克鲁格由于在艾马战争期间在南岛诸地兴起独立运动,并发起武装起义迫使两国退出了南岛,他本人的声望曾一度达到了极点,甚至被尊为独立运动的首领。可惜这种情况只持续了十三年,艾马战争落幕没多久,随着艾伦·克鲁格的意外身亡,他苦心期待的和平前景被自己的手下连同两国幕后的干预一同撕碎;枭的干部们重蹈当年艾马两国在这片土地上的覆辙,瑙惠尔岛最终沦为犯罪者的渊薮。
为了抵抗“枭”的扩张,势单力薄的南岛其余诸岛政府不得不向邻近的艾马日三国求援,请求联合剿灭这个早已变质的邪恶组织。怎知此时的枭早已向马莱政府投诚,同时与艾尔迪亚帝国和日出国虚与委蛇,出于各种隐晦的目的,三国最后只有艾马两国象征性地参与了围剿,并只是把“枭”的势力收缩到瑙惠尔群岛一带,便各自打道回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马莱希望借助“枭”这个自居艾尔迪亚正统的组织间接对抗艾尔迪亚帝国,而艾尔迪亚帝国则希望借助“枭”的存在使得南岛继续依赖自己。两国在南岛的势力微妙地通过“枭”达成了平衡,只有南岛人不得不继续忍受这个毒瘤的存在。
由于战争的遗祸,南岛一带长期被贫困和疾病所扰,“枭”组织最为猖獗的时代,曾经大肆屠杀进入本地的无国界医生、教育援助者等各种公益组织的工作者,导致本地的建设工作一度极难展开。艾马政府出面干涉后,“枭”看似老实了一阵,然而近年来,南岛周边仍然时有发生人道组织的医生、学者失踪事件。
“我的祖父,就是死在‘枭’的手里。”一向生死看淡的柯棣尼斯谈及此事也不免咬牙切齿:“他当年还给艾伦·克鲁格看过病。”
韩吉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却听柯棣尼斯医生说:“接下来的工作交给我吧,天快黑了,你也该回家准备准备——我想他们的船已经到岸了。”
韩吉抱着水罐赶回家中,把在医生那里配好的驱蚊蛇药往院子里一撒,便急忙走进了家门。她的男人就要回来,要是让他看见屋里乱成一团,又得被他责怪了。
刚踏进房间,一只手便从身后捂住了韩吉的嘴,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喉咙,韩吉连忙掰开对方的小指,趁对方松懈之际立刻回身,却没有往对方的胯下踢去,而是一个猛扑,和身后的小个子男人亲昵地抱在一起。
“你进门时不够警惕,”利威尔嘴上苛刻,手却搂着她的腰不放:“下次掰手回掏的动作要更果断一点。”
“那你就不该一回来就把房间收拾了,让我知道藏在门后的人是你。”韩吉伸手去抓他脑后勺的头发,顺便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这次出海有什么收获?”
“别跟个催丈夫交工资的母老虎似的。我大老远地回来,不该招待招待我吗?”利威尔显然不只满足于一个吻,不安分的手显示着他想要更多。
“那么——”韩吉解开了身上系着的布裙,同时用指尖捻了捻利威尔胸口的汗珠:“洗澡的水已经准备好了,你是要先去洗澡呢,还是先和我……嗯?”
利威尔咽了咽口水:“当然是一起洗。”
他果断扯掉了她剩下的衣服,把对方一把扛到了水房。
“这一路很辛苦吧?”韩吉轻轻抚摸着趴在她身上的男人,昏黄的油灯下,他身上崭新的晒痕和过去的伤痕依然清晰可见。
利威尔在她怀里温存够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支起身来:“‘枭’的内部防得挺严实,散在外面的人也都是一些小鱼小虾,不过还是让我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岛上电力供应稀缺没法用手机,他伸手去掏衣兜里的笔记本,借着昏暗的灯光给韩吉看此行的发现:“‘枭’很早就开始从蛇头手里搜刮艾尔迪亚人,之前大多数都是年轻女孩,最近几个月突然也要起了男人。”
“最近几个月……也就是他们绑走耶格尔教授以后的事情了?”韩吉不由得紧张起来。
利威尔点点头:“不光是男人,据说他们的人也在四处搜刮医学、化学、生物方面的人才。佐伊,你还记得去年那场震惊世界的船难吗?”
韩吉立刻想起了柯棣尼斯医生之前说过的话:“难道船难也和枭有关系?”
“我在外面的岛上找到了一段暗网上流传的凌虐视频,被凌虐的人身上有一个记号,和那艘船上的某个水手身上的一模一样——据我所知,这类视频算是‘枭’的业务之一,他们甚至算得上是行业翘楚。”利威尔说到这里时脸上有藏不住的嫌恶,显然他一个见惯了各种场面的调查员也对此感到恶心。
“如果‘枭’已经胆大妄为到这种程度……那这里……”韩吉不禁冒出冷汗。
此时窗外忽然一阵风吹草动,利威尔连忙警惕地围上衣服:“谁?”
“是柯棣尼斯医生诊所那边的动静!”韩吉大惊,连忙也披上围裙和纱丽,和利威尔一起奔出房门。半途中果然发现了一群鬼鬼祟祟的人,利威尔迎着风闻见了他们身上的枪油气息,立刻制止了韩吉叫喊的打算。
“我和他们周旋,你去叫附近的海吉拉斯来保护医生。”
情况紧急,韩吉顾不上担心恋人的危险,连忙转身就跑。等她逃到安全距离后,利威尔也藏身在安全的地方,悄悄掏出了手机点开播放键。
“砰!”一阵枪响打碎了宁静的夜,随即是几阵慌乱的南岛方言交谈,混杂着更加混乱的枪声。此时正是无月之夜,伸手不见五指,在利威尔的虚张声势之下,这群人立刻自相残杀起来。
等韩吉带着海吉拉斯们提着灯赶来,看见来人已经纷纷倒地,利威尔正在地里按着一个尚有抵抗力的男子。
“纱丽!”利威尔大喊。
韩吉第一个冲过去,脱下纱丽捆住了那名男子。其他海吉拉斯反应过来,立刻跟着绑住剩下的人,一起扭送到了医生的诊所。
“‘枭’的手,果然还是伸到这里来了。”
看见那名尚有知觉的男子肩上的“X”,利威尔立刻认出那是“枭”组织的标志,态度也更严峻了起来。
“你们要对柯棣尼斯医生做什么?”几个海吉拉斯立刻将对方团团围住,厉声责问。
那名男子只是用鄙夷的目光扫了他们一圈:“低贱的妖人,凭你们也配审问我?”
“那你想被谁审问呢?”利威尔一脚踏上他的脑袋,把他的脸狠狠埋在泥里:“我去找几头牛过来对你屁股拉几泡如何?这可是这里最神圣的东西。”
“混……混账……我可是……光荣的弗里茨皇帝后裔的……皇族护卫……岂容你……如此践踏……”
“皇族护卫吗?老子祖上也曾当过这个狗屁官职,老子连亲王子嗣都枪毙过,要说资格,你还没这个资格被我弄死。”利威尔脚下加了把劲:“不过好久没玩刑讯逼供这套了,有点技痒,陪老子玩玩如何?”
“死了……这条心……我们皇族护卫……宁死不屈……”
“他们都招了,说是打听到岛上有个留学过艾尔迪亚的医生,打算绑了卖给枭换赏金。”韩吉带着口罩、穿着白围裙满身是血地从诊所里钻了出来,手上还举着沾满鲜血的手术器械和胶皮手套,眼镜上还有刚刚沾到的血迹。
她这幅模样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利威尔淡定地看了一眼脚下的人:“哦,那留着这个人也没用了,丢给你玩吧。”
“别!我还有价值!我知道很多事情!都可以告诉你!”那名男子立刻满口泥土地大喊起来。
“诶?”刚刚给几位伤员俘虏处理完枪伤的韩吉一脸莫名。
紧张的一夜过去,把嫌犯们交给海吉拉斯们看管好后,利威尔和韩吉坐到诊所外的菩提树下歇息。
“这一系列动作果然和耶格尔教授有关。他们搜刮那么多生科医化方面的人才,应该就是为了继续教授主导的‘Yumir-845’系列。”韩吉揉了揉疲惫的肩头,摘下眼镜,用白大褂没有被沾污的部分擦了擦上面的血迹。
“这样下去,‘枭’找到你我是迟早的事。”想起藏在医生那里的药剂,利威尔有一种暴雨欲来的预感:“看来,杜尔迦岛也再不能藏身了。”
“但我们本就不是为了藏身才来到这里的,对吧?”韩吉抬起头,目光明晰地看着恋人。
清晨的风夹杂着泥土的气味吹过他们之间,还有一点血腥气。
许久,利威尔才问:“你真的要这么做?”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事态可能比你想象得可怕很多。”
“所以你要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我会面对什么。”
“有可能连我也保护不了你。”
“那就让我来保护你。”韩吉说。
她的脸上还带着血痕,田头的第一道阳光为她的脸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让利威尔想起了神庙里斩妖除魔的迦梨女神像。
几位婆罗门捧着为湿婆节采摘的鲜花从他们身边路过,几瓣花落在韩吉的脚边,利威尔弯腰拾起了它们。
“再等一等吧。”他把花放在韩吉的手上:“等过了湿婆节,我们就出发。”
“发间饰新月,雅名商羯罗;
独舞自伤怀,茕茕步婆娑。
神女高利闻,千里觅佳偶;
两世姻缘聚,天地同欢歌。”
米娜克茜神庙前,海吉拉斯们正挨个为坐成一排的女孩们涂上曼海蒂的花纹;另一边,婆罗门们庄严地坐着,为年轻的男子们挨个施以祝福——在达罗毗荼人的习俗里,这一天是结婚的良辰吉日,因此许多青年男女选择在此举行集体婚礼。
“有必要画这么繁复吗?”韩吉伸得手都僵了,面前的药叉仍然在她手背上精细地描摹着。
“这是韩吉医生的终生大事,我要画得比其她新娘子都好看才行!”仗着别人听不懂艾尔迪亚语,药叉理直气壮地说着。
“只是一个仪式而已……”韩吉哭笑不得,岛上没有公证机关,她和利威尔还不算合法婚姻呢。
“这可是在湿婆节上的婚礼!无上湿婆和他的伟大伴侣帕尔瓦蒂就是在这一天结婚的,所以在这一天关于婚姻的祈祷和实验都会受到祝福!”药叉义正言辞地说着:“所以,这一天里,你的眼里只能有你的新郎,好好看着他就是了!”
韩吉抬起眼,隔着婚礼仪式的火台,利威尔正戴着花环同样望着她。
还在艾尔迪亚时,利威尔就想象过韩吉披上婚纱的模样——虽然那时他还爱她爱得小心翼翼,未敢把这个疯狂的想法告诉对方。如今他和韩吉的婚礼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举行,当韩吉戴着花环向他款款走来时,他觉得自己比想象中的更紧张,心几乎要跳到她的怀里去。
比起盛装打扮的其他新人,他们俩穿得相当朴素——两人甚至打算穿着来时的T恤牛仔结婚,在海吉拉斯们的严正抗议下,才不得不披挂上几件布料参加仪式。
他们按照海吉拉斯的指导,将新郎的披巾和新娘的纱丽一角系在一起,以示永结同心;随后又学着前面的人的样子向祭火中投以鲜花,并一前一后绕着火堆走了七圈;终于轮到他们站在念念有词的婆罗门的面前。
“他说的是什么?”利威尔小声问韩吉。
“是梵语,我听不懂。”韩吉也小声回答:“就当他是艾尔迪亚婚礼上的神父吧。”
于是,当婆罗门放下祝福的手时,他们俩在众目睽睽之下吻在了一起。药叉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连忙为他们拍照,可惜只拍下了二人嘴唇分开后仍然恋恋不舍的眼神。
是夜,一轮新月别在夜空,如庙里湿婆神像上的头饰,映照着寺庙前欢庆的人群。韩吉和利威尔靠在阳台上,分享着他们的喜悦,也体会着新婚之夜的甜蜜。
来为他们的新婚之夜祝福的人是柯棣尼斯医生,也是他为他俩安排在这里合房——房东家里的一对兄弟同时结婚,他们的房间提前腾给了另外一对新人。
“感谢您这些时日的照顾。”二人依照岛上的风俗,向年长的医生行了触足礼,既是对他的感谢,也是对他的尊敬。
“你们嘱咐的事情我一定会完成。”柯棣尼斯医生面向湿婆神像的方向行了个发誓的手势:“我绝不会让‘枭’的人夺走那些药品。”
“我们会尽力阻止‘枭’染指这里。”利威尔和韩吉也面向湿婆神像说。
“我知道这一夜对于你们来说意义重大。这一夜之后,你们将为了世人不再如我祖父那般不幸,去挑战那些为非作歹的修罗们。”医生语重心长地祝福他们:“虽然我是一名无神论者,但今夜开始,我愿放下我的执着向大天和大时母祈祷,愿祂们保佑你们接下来一路平安。现在,愿你们好好享受这个夜晚,希望今夜不会成为你们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夜。”
“神母迦梨者,持戟托莲兮;
大天湿婆者,环首绕蛇兮。
一体同心者,阴阳和合兮;
慈悲勇武者,诛魔除恶兮。”
将爱人轻轻放在床上,利威尔心中荡漾着万千温情,却不发一言,只握着韩吉的手,静静看着她的脸庞。
“不说点什么吗?今天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哦。”
“只是想多看你一会儿。”他把韩吉涂着曼海姆的手放到唇边轻轻贴了贴,嗅着染料的香气。
“别说得像我们明天就要……”韩吉的嘴被他捂住了。
“好歹也是新婚之夜,说点好听的。”许是因为婚礼的关系,今夜的利威尔连责备都是温柔的。
“那还是要我说嘛……说点什么呢?”韩吉调皮地转了转眼睛:“嗯……亲爱的?”
“怪肉麻的。”
“老公?”
“更肉麻了。”
“那……”她揉了揉利威尔的头发:“利威尔‘同学’?”
“你故意的吧!”这回她的新婚丈夫羞恼得耳朵发了红,毫不客气地掐了一把她的痒处,二人在婚床上嬉闹起来,最后搂抱在一起。
“不过真是奇妙呀……”韩吉看着利威尔被灯火照得无比温柔的脸庞,忍不住轻轻抚摸他松开的眉头:“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几个月之内就能把我的人生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
“我也从未想过我会甘心把性命交到一个认识才半年的女人手上。”利威尔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此刻他矫情地觉得,那里仿佛从相遇开始便只为她跳动着。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韩吉也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询问着。
新婚夜的丈夫愿意答应妻子的任何请求,利威尔几乎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我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比我想象中的难走很多,我们的人生,可能会就此改变,可能会有很多意料之外的变化,我们会遭遇很多困难、痛苦,我们可能需要放弃很多事情——我们的未来,我们的生命,还有……爱情。”
韩吉的语气几乎变成了恳求:“但无论如何,答应我,我们永远不要成为魔鬼,好吗!如果我真的走到那一步,你一定要阻止我,哪怕杀了我!”
“我答应你,我们都不会走到那一步!”利威尔抱住了她,用吻封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语。在她说出愿望之前,他便已为明日开始即将发生的一切作出了决定。此时此刻,他的唯一任务就是给她一个完美的新婚之夜。
“我爱你……啊啊……我爱你……”
言语中的甜蜜如同充满怜惜的抚摸般,带着逐渐升腾的情热游走全身。只为彼此而燃烧的欲望紧紧牵系着他们的身体,引导着他们在紧密契合之余,仍然用亲吻贪婪地祈求对方赐予的气息。
仿佛大天寻到了他的半身,仿佛新月拨开阴霾获得了圆满,迷惘的双手一旦握住便不再分开,迷失的灵魂一旦靠近便不再失去方向。今夜是他们纪念自己寻找到彼此的日子,亦是他们人生的新一段开始,前路未知,好在有这双紧握的手和紧贴的心跳来传递给他们力量,在新的一日到来后,诛魔除恶,披荆斩棘。
“利威尔……你要记得……记得……”
在即将被情热融化的时刻,韩吉仍然不忘从喘息中急切地嘱咐着。回应她的是爱人坚定的眼神和坚实的拥抱——
“我记得,我答应你——”
“你答应过我……”
“我不会堕落,也不会让你成为恶魔。”
时过境迁,当回忆中的许诺再一次在这个房间中响起,二人惊喜地发现,当初一同许下诺言的人,如今仍然在身边,只是窗边的一轮新月变成了满月,神女的珍宝也回到了她的额前。
明明从未离开,却像是失而复得,相对无言的二人眼中含着泪,嘴边却带着笑。
我终于找回了你。
Chapter Text
“所以,我们应该是去年九月以后到年底之间认识并恋爱,然后今年一月中旬逃出了艾尔迪亚,接下来逃到了杜尔迦岛上呆到了二月底,之后就去了‘枭’的总部,去之前在岛上结了个婚,对吧?”
“差不多,我刚刚回忆起的部分也和你一样。”
“那么现在我们缺失的信息就剩下去年认识的过程和进入‘枭’之后的经历了。”韩吉思考片刻,又看向利威尔:“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知道从艾尔迪亚带来的那些药剂存放在哪里了,得赶快去找到柯棣尼斯医生!”
“这是当然的,不过……”利威尔面露难堪:“你能不能先松开我?”
韩吉这才发现自己的腿还箍在他的腰上,二人的下半身还亲密地吻在一起,赶紧红着脸松开了他。
“山之女神出火烬,妙尊传奇明夜说——”
月入中天,第一夜的女神故事已经讲述完成,九夜节的庆典仍然热烈地进行着。节日是忙碌的岛民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戏剧、歌唱和舞蹈仍然络绎不绝。
喧嚣之外的另一处,柯棣尼斯的小小诊所仍然点着一盏昏暗的灯火,映照出师徒两人的身影。
“你不去看节日的演出吗?”柯棣尼斯问苦读医书的药叉。
“不去,我们说好了的,九夜节时轮流守夜保护您。”药叉拨了拨灯芯,让火光更亮:“我想看的是女神大战水牛怪那场戏,今晚只是女神的第一相,还演不到哪里呢。”
“我是不是也该去神像前许个愿呢?”柯棣尼斯有感而发:“韩吉医生和她的小先生离开了这么久,一直没有音讯,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韩吉医生……”药叉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晚饭的时候听束发姐妹告诉我,他们在神庙门口遇到了和韩吉医生很像的女人,身边也有一个力大无穷的小矮子,但她好像不认识他们了。”
“什么?!”柯棣尼斯医生猛然站起身:“他们俩现在在哪里?”
“听说……是在神庙门口……”药叉不知道二人之前潜入“枭”的内情,不明白医生为何如此激动。
“带我去找他们!”柯棣尼斯翻出煤油灯,急忙往外冲,刚出门,夜空突然乌云密布,旋即暴雨落下,热带气候就是如此反复无常。
二人连忙回屋寻找雨披和手电,天空突然闪过一道惊雷,照见院子里的一个幢幢身影,把他们吓了一跳。
面前的人身材高大,皮肤比岛上的人还要黑,几乎看不清面容表情,只有一双白得恐怖的眼,妖魔一般瞪着他们。
“你……你不要过来!我是海吉拉斯,我……我有对付男人的法宝的!”药叉战战兢兢,豁出去打算决一死战:“看招吧!”说着就要掀起自己的裙子。
那人把药叉像小鸡一样抓起来一把扔到身后,顶着一头雨水径直走进诊所,咧嘴露出狰狞的白牙:“他们来过了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柯棣尼斯医生心惊胆战,他已经看到了对方腰间的枪,此时周围的村民应当都在九夜节的庆典上,就算呼救也无人支援。
“佐伊·韩吉和利威尔·阿克曼!你不认识他们吗?”老黑扫视了屋内,全是医疗器材,“这个岛上不是只有你一个医生吗?他们今天刚下的船,应该直接来找你才对!快告诉我他们在哪里!还有那些药呢!快拿出来!”经历了一日的搜寻,他显得异常急躁。
他步步逼近,柯棣尼斯看见了对方臂膀上的“X”,心下一惊,当即否认:“我不认识你说的人!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药!”
“不认识吗?”黑脸人将手伸向了腰间的枪:“可让我来这里找你的人就是佐伊·韩吉!”
“什么!”又一道惊雷劈下,照亮了柯棣尼斯惨白的脸。
“看来今晚是没法出去了……”利威尔仅是把窗户关上,就被淋了一身的雨水。
“就算现在出不去,我们也有很多事可以做呀。”韩吉从床上支起身,看见利威尔抛来的眼神,连忙补充:“我是说还有谜题没解开!别乱想!”
“我想的不也是这个么?”利威尔抓起写着密码的纸和笔记坐回床上,顺手把韩吉揽在怀里:“动脑子是你的专长,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恢复的记忆带回了曾经的默契,韩吉就着这个亲密的动作认真分析起来:“先说照片:照片背后的字迹是你和我的,前两个问题关于我,后两个问题关于你,设计目的必然是为了你我同时在场打开它。”
“这些问题就算回到十年前你我也能答得上来,设计的时候应该考虑过失忆这个因素。”利威尔补充。
“那盒子里的这个密码应该也是同样的思路了。”韩吉接过密码纸:“‘光荣起始之处,苦痛酿成之处,重回遗忘之处’9-49-13-56-85-81-53-16-36-8-32-68,看着既不像电话号码,也没有什么规律,既然是你我都能猜出来的,那会是什么呢?学号?”
“元素周期表吧,毕竟是你专业。”利威尔随口接了句。
“那也太简单了吧,元素周期表高中生都会啊。”韩吉失笑,照着数字逐行念出对应的元素:“氟(F)-铟(In)-铝(Al)-钡(Ba)-砹(At)-铊(Tl)……”她的表情逐渐严肃:“碘(I)-硫(S)-氪(Kr)-氧(O)-锗(Ge)-铒(Er)……Final Bättle Is Krogër?”
居然真成了一串连贯的词。“最终战是……克鲁格?”利威尔再次震惊,这解谜的速度比他们查案还快,果然电影上都是骗人的。
“Is也可能是岛屿的缩写,”韩吉示意利威尔去拿旅游手册:“南岛一带有叫克鲁格岛的地方吗?”
“的确有。”利威尔没费劲便找到了它的所在:“离这里不远,但是没有直接去那儿的航线。”
韩吉接过地图一看地形,立刻明白了:“这里是当年艾伦·克鲁格率领联军决战马莱人取得胜利的地方,马莱和艾尔迪亚都拒绝承认它,难怪我们以前不知道它叫克鲁格岛。”
“‘光荣起始之处’应该指的是克鲁格的胜利,‘苦痛酿成之处’指的大概是‘枭’的转变了,至于‘重回遗忘之处’……估计是指这个岛早就被荒废了吧。”利威尔把韩吉的推理记录在笔记本上,又记上了克鲁格岛的名字:“既是战场遗迹,又是旅游规划路线之外的地方……听上去挺适合作藏宝游戏的终点。”
“但真的会这么简单吗……?”看着利威尔合上笔记,韩吉还是对此难以置信,把那张纸条看了又看,“总觉得……好像太顺理成章了。”
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太顺理成章的推断是查案的大忌,利威尔同样抱有此想法:“你还能看出别的蛛丝马迹吗?”
“暂时看不出来……”韩吉摇摇脑袋,人的思维就是这么麻烦,一旦找到一个答案,就会惯性地想要依赖在这个答案上,怠惰于思考其他的可能,她努力和思维的惯性拼搏了半天,只得到一个疑点:“前面三句感觉太中二了,不像是我编的。”
“中二吗?”利威尔的脑内蹦出一些莫名的想法:“你去年不是在中学当老师么,说不定被那群孩子带偏了呢。”
“……你怎么不说是你编的呢!长得和高中生一样……”韩吉回怼。
“哦?”利威尔就势耍赖:“老师是因为这个才喜欢我的吗?”
“呵~别质疑我的师德,我对小孩可从来没什么兴趣。”韩吉报复地捏了捏他的脸:“谁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对我死缠烂打的。”
“手段?”利威尔轻轻吮了口她的腕心,同时手不安分地向下伸去:“你指的是这种‘手段’吗?”
“耍赖……”韩吉想接着回怼爱人的调情,身体却在被他抚摸到湿处时坦诚地应承起他的动作,才被情欲滋润的身体再度被勾起了渴望。
她一点也不想拒绝这种欢爱的邀请,甚至不想再浪费唇舌功夫去说欲拒还迎的调情话语——它们此刻当有更重要的任务,于是她鼓励似的吻了利威尔发烫的耳垂,又伸出舌尖逗玩了一阵那柔软的肉,果然换来了爱人更加卖力的侍弄。
胸乳被含住时韩吉正在抚摸利威尔的腰窝,她猝不及防地吟哦了一声,让胸前的男人很是受用。一番得意的吮舔啃咬后,利威尔抬头邀赏似的问:“我做得好不好,韩吉老师?”
他绝对是在计较新婚夜晚我喊他利威尔同学的事情。韩吉半羞半恼地想着。“老师”二字像是什么奇妙的开关,他每念一次,自己的身体就更敏感一分。这可真糟糕,当初不会真是因为这个才同他上床的吧?
“老师不要走神啊……”感觉到手中的她潮湿得更加不可收拾,利威尔满意于她的动情,却更加贪婪地想要占有她的注意,便退到她腿间去——那里,才绽放过一次的女阴正热情地吞吐着他的手指;兴奋起来的阴蒂像一颗饱含春露的花蕊,在一片殷红的颜色里引诱着他。
他顺从地含住了那里吮吸起来,韩吉用颤抖和克制的尖叫回应了他的慷慨,同时一双长腿下意识地夹紧了他,似乎不愿放开这份愉悦。
“很……脏的……你不是……有洁癖……吗……”韩吉难堪地想着,她今天可还没洗澡呢,刚刚的激情过后也没来得及仔细收拾那里。
“这是最神圣、最纯洁的地方。我喜欢你这里。”利威尔已经被她动情的模样弄得意乱情迷了,他拔出手指套好安全套,将早已按捺不住的身体再一次埋进她温软湿润的阴道里。韩吉亦早已在情欲中身不由己,顺从地用拥抱和呢喃迎接着他的第二次进入。
“韩吉……你的怀抱…就是全世界……最干净……最纯洁的地方……”
窗外依然暴雨倾盆,利威尔一边贪婪地享受着韩吉体内的温热,一边迷乱地告白着:“我不会……让任何人玷污你……弄脏你……永远不会……”
——放心吧,就算弄脏这双手,我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人的玷污。
一道惊雷同时劈过窗外和脑海,韩吉猛然推开身上的男人,扑到床边干呕起来。
这幅模样令方才还在情热之中的利威尔心下一惊:“你怎么了?你又想起了什么?”
“别再问这种……我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阵阵雷声中,她的脸色被照得惨白,发丝被冷汗浸湿贴在脸上,像一名抱着浮船的溺水者。利威尔小心翼翼地去触碰她颤抖的肩胛,得到的是一阵应激式的颤栗。
“对不起……”察觉到自己过激的反应,韩吉忍着不适转身向利威尔道歉:“我刚刚……没法控制自己……不是你的错……绝对不是……”
“别说这样的话。”利威尔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安抚——幸好这个举动没有让她更不舒服。“我操之过急了,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不会再这样刺激你。”
“你没有伤害到我……”韩吉靠在他的肩窝,发凉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只是刚刚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有什么离我们越来越近了……那种感觉好危险,让人好想逃离……”
暴雨的倾泻让岛上的庆典提前结束。电力不足的杜尔迦港口只有灯塔亮着灯,一艘船舶停靠在黑暗的海面上随风颠簸,船上的武装炮台似是威逼着这座手无寸铁的岛屿。
“老黑还没回复吗?”女人站在船上的通讯室里质问:“那两人上岸已经大半天了,他还没有找到吗?”
她身边一位水手满脸不屑地抱怨:“劣等人就是劣等人,伪装得再努力,也还是不中用!”
女人随手一刀,那人便捂着嘴惨叫起来。
“首座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我也是。”女人冷冷地挥挥手,让身边的部下把那人带下去包扎。又看向通讯室里的工作人员:“能联系上他吗?”
“暴雨影响了通讯,暂时联系不上他。”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地回答。首座大部分时间不在总部,处理内部大事的都是这位代行者,她的毒辣作风“枭”上下都有耳闻,对首座的忠心更是人尽皆知。
天不遂人意。女人皱了皱眉,又接通了别的舱室的通讯:“那几个艾尔迪亚的警察怎么样了?”
“很玩得起,还耐折腾。”通讯那头传来一个变态的声音,似乎还沉浸在刑讯的愉悦里。
“别玩过头。”女人面不改色地挂断了通讯,扭头回到自己的舱室。
舱室里没有开灯,里面的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似乎很享受这种在黑暗中随波浮沉的氛围,正点着一支南岛特产的雪茄,火星在暗室中时明时灭,照不出他的真容。
“不用紧张。”女人还没开口,他似乎就知道了她要说什么:“他们已经在我们的掌握中了,接下来,找到‘尤弥尔的宝藏’是早晚的事。”
“首座明鉴,这正是我担心的。”女人坐在男人面前的坐垫上,身姿像信徒坐在神像前一样板正虔诚:“那几个艾尔迪亚警察嘴里吐出来的东西并不比我们在新闻网络上看到的内容多多少,如果不能抓紧时机,我担心——”
“大可不必。我本来也没想从那几个小龙套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艾尔迪亚的内部我有可靠的消息渠道,不需要你操心。”男人放下雪茄,从茶几上倒了一杯酒递给她。
女人充满感激地接过酒杯,像接过一件圣物般碰到嘴边小心地亲吻着。听到首座讲述他还有她不知道的暗棋,她的心中没有丝毫芥蒂,甚至涌出无上喜悦:弗里茨皇朝先烈和克鲁格的英魂保佑,幸好我们还有这样一位睿智的首座。
“接下来,就让我们期待他们的表演吧。”男人也端了一杯红酒走到窗前,欣赏着沐浴在雷电暴雨中的杜尔迦岛:“虽然有那个刚愎自用的矮子拖累,但我还是相信佐伊·韩吉的智慧,一定能引导我们找到目标。”
“不行,我们不能再逃避这件事了。”
从利威尔的怀里抬起头,韩吉看向爱人的目光又变得坚定起来:“我们再试一次吧,找回记忆。”
“可是……真的不要紧吗?”利威尔担心地看着她,他不想让韩吉再受一次刺激。
“我们前面才亲热过一次,肯定不是‘那个’的问题了!”韩吉脸上有点发红,“当……当然了,如果刚刚我吓到你的话就算了……我也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找回记忆……不过……”
她的语气里带着点恋人间的依赖:“今晚可不可以陪在我身边?我……还是有点怕刚刚那种感觉。”
这种要求让人如何能拒绝?利威尔再一次把她揽到怀里,不止是她,他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身边;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太珍贵,他真想一辈子不放开。
他们终于还是做爱了,虽然并不像刚才那样激烈,只是因为出于安慰的拥抱和亲吻再一次点燃了他们想要拥有彼此的渴望。这一回利威尔的动作小心翼翼,像捧着易碎的珍宝,生怕自己出格的举动再一次刺激到她;反而是韩吉看不过去他的拘束,主动跨在他身上,包容起他隐忍的欲望,与他同游在这片暴风雨夜中。
“利威尔……利威尔……”酣畅淋漓的欢爱结束后,她趴在他的耳边喘息着问:“可以不要再放开我吗……”
她没有等到答案便在疲倦中昏睡了过去,而她身下的男人却比她先一步进入了回忆织就的梦境中。
利威尔,利威尔……
利威尔猛然睁开眼,面前的韩吉正托着他的脸,看见他醒来,她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金丝边眼镜挂在她的脸上,有着与她格格不入的华贵,将她本就麻木的眼神更隔出一丝冰冷。
她身后站着一排穿着华丽的人,模糊的面容上有禽兽般的眼神。利威尔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张宴会的桌上,被打扮成祭品一样呈在众人的面前。而韩吉也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裙,站在他面前完全像个陌生人。
宴会的主人走过来,举起韩吉的手亲吻了一下。“好戏开场,请大家好好欣赏佐伊·韩吉博士的作品!”
在众人兽鸣般的掌声中,侍者为韩吉奉上一盘药剂,韩吉拿起注射器,从瓶中吸满泛着诡异红色的液体,再走向利威尔,托起了他的脖颈,将针尖抵在静脉的位置。
“为什么要这样……”被祭服所束,利威尔动弹不得,只能绝望地看着她,这个曾经被他深爱的人如今竟面目全非,为何会如此?
锋利的话语像针尖一样刺破了他:“你从来没有变过,我也是,只是和你相识前,我从未真正认清过自己。”
“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成为……魔鬼……”窒息的痛苦刺入利威尔的心脏,从前的诺言此时竟如此讽刺。
“我们都辜负了彼此的诺言。”韩吉她的动作没有一丝怜悯,如同她冰冷的话语:“你弄脏了双手,而我,早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踏入了魔鬼的领域,只是我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而现在,一切的错误都将被挽回,走上歧路的人即将回归正途,利威尔·阿克曼,迎接你的制裁吧!”在她身后,宴会的主人高声宣布了对他的处决。
这里毫无疑问是他的地狱,可处决自己的人为什么会是韩吉?
“没关系的。”韩吉的眼眸低垂,涂得血红的唇轻轻安慰着他,却字字如刀:“等你醒来,你不会记得这些,你不会记得自己做过多少不堪回首的事,不会记得自己曾被怎样伤害过,或许你也会忘了我……”
她唇边有一丝自嘲的笑容:“说不定,现在你最想忘记的就是我吧。”
随着药剂被推尽,利威尔感觉自己的意识正渐渐模糊,陌生的感觉覆盖了他的身体。
失去意识前,他只记得众人围观的目光,和韩吉的背影。
好痛苦……要窒息了……
韩吉……韩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窗外的暴雨已经停歇,乌云尚未散去,照在房间里的晨光仍然是湿冷的。
梦中那个站在地狱里的女人此刻正伏在他的胸前沉睡着。利威尔对着那张面孔木然地凝视了一阵,缓缓从枕头下面摸出了枪。
——如果我真的走到那一步,你一定要阻止我,哪怕杀了我!
——我不会堕落,也不会让你成为恶魔。
昨夜的温情还历历在目,梦中的背叛和绝望仍然像荆棘一样缠在心上,他从未处在这种冰火交织的痛苦中,有那么一刻他想把枪抵她的背后,把自己和她一枪解决掉。可他想得起和想不起来的那些爱与陪伴却死死拖拽着他,令他无法下手。
——如果在失去的这一年里,我们犯了错,或者犯了罪,那就像你说的那样,去挽回它,然后,让正义制裁我们。
利威尔放下了手中的枪,泪水从他的颊边滑落。
对不起,韩吉,这一回,我也违背了我们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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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吉是被神庙里婆罗门的晨课声吵醒的,经历了昨夜酣畅的欢爱,疲倦还未从她身上退却,她慵懒地在男人的肩窝里蹭了蹭,正打算闭眼再偷一会儿懒,想了想还是支起身来,给了爱人一个早安吻。
“早安——”她看到了爱人发红的眼眶:“你没睡好吗?”
男人沉默不语,把她紧紧揽在怀里,许久才说:“我梦见你成了罪犯,我不得不抓你。”
她噗嗤一声笑了:“对呀,为此你还冒充中学生,潜伏到我班上去,对着我左一个‘老师’、右一个‘老师’地喊着……哦对了,你穿校服的样子挺可爱的,让人很心动。”
他沉默地听着,她细说他们相爱过程的模样很温柔,温柔得让他心如刀绞。
“你一直拖到生日那天才跟我坦白身份,把我气得要死——那之前我还怕连累你,想和你分手来着,结果你一坦白,我气得更想和你分手了。”韩吉故作无奈地玩着他的手指:“但没办法,你都那么说了……最后也只能原谅你了呀。”
“我说了什么?”他抚摸着韩吉的头发,目光望向窗外更远处,雨水仍未停歇,天空看不见晴。
“你说呀……”韩吉凑近他的耳朵,像是在用呼吸亲吻他:“你要当我的‘共犯’,带我逍遥法外。”
沉重的拥抱突然覆盖了她,利威尔把她搂得更紧:“对不起……”
“为什么?”韩吉只当他在和自己撒娇。
“把你带到这种境地。”利威尔的声音有些嘶哑:“是我害了你。”
“干嘛这么说……”韩吉轻抚着他的脊背,像她许多次安慰他一样:“这是我的选择,我选择了爱你,选择了与你同行,甚至……”她调皮地在利威尔的脖颈上咬了一口:“就连失忆以后,我也再一次爱上了你。”
那里正是被她注射过的地方,利威尔应激似的弹起了身体,韩吉看他谨慎的模样,这才察觉出一丝异常:“怎么了?”
“二位醒了吗?”婆罗门的敲门声适时响起,拯救了利威尔的困境。
“这、这就来!”韩吉手忙脚乱地围上纱丽,又催促利威尔穿上裤子铺床。
婆罗门对这样的情况似乎习以为常,开门后,他不紧不慢地冲着兵荒马乱的二人行了个合十礼。“我们打算在今日祭祀女神时一同欢庆宝物的回归,请贤伉俪一定要参加我们的典礼。”
“不了吧,我们还有急事呢。”韩吉连忙拒绝,被暴雨耽误了一夜,现在他们得立马去找柯棣尼斯医生。
“你去典礼吧。”利威尔已经利落地收拾好了自己:“我去找柯棣尼斯医生。”
“这……好吧。”韩吉看着婆罗门殷切的神情只好答应了:“那我参加完典礼立刻去找你们会合。”
“不!”利威尔拒绝得有些急了:“你就在神庙里等我的消息,这里比较安全。”说罢提着雨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你不洗漱了吗!”韩吉在他身后呼唤无果,一头雾水。
利威尔在雨中急行着,雨水混着泥点溅在他的身上。他没有心思去注意脚下的泥泞,肮脏的邪恶的都已经踏过了,他的人生并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可以栖息,即使有过,也早已被他连累,不复清白。
昨夜的温存一一在目,如同昨夜回忆里的残酷。回忆里韩吉的眼神和醒来后的笑容判若两人,他多希望那是梦!可理智偏要提醒他,梦里的冰冷才是真实,现实中的温暖只是水中月,待到水落石出,那唯一的温暖也会破灭。
他多希望自己还是那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刑警,这样他还可以欺骗自己,把韩吉眼中的灰败当成伪装——可那不是他认识的韩吉,那是他见过的无数双曾经沦陷在深渊中的眼。她隐藏不了眼中的痛苦,也隐藏不了她眼中残存的爱——多么讽刺,这反而成了她堕落深渊的证明。
他本想借着短暂的分离让自己清醒,离开了韩吉,回忆里的痛与甜蜜交织而来,蚀骨穿心,他觉得自己与那些瘾君子此时相差无几。
——不要让感情蒙蔽你的双眼,利威尔,无论真相会带给你怎样的痛苦,始终不要忘记,寻找它是我们的责任。
雨水随风滴落在他的眼眶里。死去的同僚说过的话成为他如今仅存的力量,驱动他麻木的身体前行。
坑坑洼洼的田间路绊住了他的脚步,让他险些栽在泥里。一个磨盘一样的东西勉强使他没有陷入狼狈的境地,他定睛一看,是农人在田间供奉的湿婆圣物林伽。上面涂抹着湿婆的象征,正无情地看着他。
湿婆吗……或许只有祂才能理解这种失而复得后不愿放手的感觉。利威尔在雨中惨笑起来,嘲笑着自己也有如此愚蠢狼狈的一天。
“利威尔……先生?”
他抬起头,看见几个海吉拉认出了他,口中说着他听不懂的泰米尔语,向他焦急地比划着什么。见他一脸迷惘,便不由分说把他从林伽前拔了出来,几个穿着裙子的人一路扛着他奔到了柯棣尼斯的诊所。
“医生不在了?”
好不容易从海吉拉斯们拼凑的艾尔迪亚语里听懂了这几个字,利威尔立刻跳进诊所开始探查。
房间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只是缺了往日忙碌的医生的身影。
利威尔仔细勘察了一遍现场,没发现任何打斗痕迹;昨夜大雨,足迹早已被冲干净,也看不出医生的去向。唯一的线索在桌上,摊开的医书里夹了一张纸条,正是医生的笔迹:
“枭已上岸,速速离岛!”
“这个……我也不懂祭祀的规矩呀,等下真的要我上吗?”
被迫换上一身白衣的韩吉尴尬地端着金盘。昨日的舞者和乐手们笑着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语,热情地比划着教她一会儿的操作。
“只要您把这颗宝石奉到女神前向她行礼就可以了!”婆罗门解释道,看了一会儿典礼的进度,赶紧把她推到台前:“好了现在轮到您上了,去吧!很简单的!”
哪里简单了!韩吉颤颤巍巍地端着盘子,她从未穿过这么长的裙子,身上也没戴过这么繁重的装饰,生怕赤脚打滑闹出洋相,短短一段路走得像刀尖上的美人鱼。
她终于在万众瞩目中走到了路的尽头——神像的脚下,依照之前的指示半跪在神像前举起托盘上的宝石。婆罗门忍着激动的心情,将宝石放在神像上空缺的部位——那里已经空了百年,如今终得圆满。四周的岛民纷纷双手合十,口呼女神威名“无上杜尔迦!无上帕尔瓦蒂!无上迦梨!”
“救救我!韩吉小姐!”
在那一声声虔诚的呼唤中突然响起一声不和谐的呼救,一个浑身是伤的红发男子滚爬到韩吉的脚下,不顾婆罗门们的阻拦抓住她的裙摆,发出撕心裂肺的哀求,险些将她扯倒在地。
“你……你是谁?你怎么认得我?”韩吉被他吓了一大跳。
“我叫弗洛克!和你一样是艾尔迪亚人!我好不容易从‘枭’的魔爪下逃出来,他们就要追来了!求求你们救救我!”弗洛克抬起头,露出一张几乎不成人形的面孔,满嘴是血地哀求着。
“韩吉!快收拾东西,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利威尔急急忙忙闯进房间,看见了正在给弗洛克包扎的韩吉:“他是谁?”
“被‘枭’追杀的人。”韩吉言简意赅地说,打包好的行李已经放在了一边:“‘枭’已经上岛了,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你要带上他吗?”利威尔充满怀疑地打量了弗洛克一眼。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韩吉无奈。
利威尔走到弗洛克面前,猛然抓过他的手打量,疼得弗洛克龇牙咧嘴。
“你玩过枪。”他摸到了弗洛克的枪茧。
“我是米特拉斯的警察……是为了追捕你们才来到这里的。”弗洛克忍痛自报家门:“‘枭’的船已经开到附近,他们的人已经上岛了,现在正在搜索你们!”
“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利威尔仍然掐着他的手不放。
“我从尼曼德岛跟踪你们过来的!在船上的时候他们突然来了一伙人把我们都抓走了!一路严刑拷打!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他们既然上船抓了你,怎么放过了我们?”
“因为他们要一路跟着你们,又不能让你们知道!”弗洛克已经疼得面色发白:“求求你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但是现在先带我离开这里!过后你怎么处置我都行!他们……他们就要跟过来了!”
“利威尔!”韩吉试图松开他掐着弗洛克的手:“事出紧急,你不是也说了要离开这里吗?有什么事出岛再讨论吧!他受了这样的伤,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利威尔依旧无动于衷:“柯棣尼斯医生在哪里?”
“我……不……知道……”弗洛克用最后的力气说出这几个字,终于疼晕了过去。
利威尔这才松开他,把他背到背上,对韩吉示意:“我们走。”
韩吉赶紧拉起行李跟上他:“怎么离开?‘枭’的船已经堵到海港了。”
“去找渔船。”利威尔给自己和她披上来时的纱丽,在祭祀人群的掩护下离开了神庙。
他们走了不久,药叉便冲入了神庙:“韩吉医生和利威尔先生在哪里?”
“诶?他们……刚刚还在这里的啊?”
药叉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急得直拍大腿:“这可怎么办呀!”
“所以你是说,柯棣尼斯医生在我们来的那天晚上就失踪了?”
“是的,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当晚负责保护他的药叉。但是很奇怪,他看上去像是自行离开的,还给我们留下了这张纸条。”
“那那些药呢,药还在不在他的诊所里?”
“嘘!”
弗洛克醒来时便看见二人同他一起坐在船舱里,见他醒来,立刻收起了方才的讨论,其中利威尔更是面色严峻地看着他。
“现在可以交代一下你知道的事情了。”船上开枪危险,利威尔找了把匕首拿在手里看着他说。
“我们一行人……接到了在尼曼德岛出差的同事的情报,说有两位通缉犯在岛上,当天就坐飞机来这里追缉你们……跟着你们上了‘黑公主’号,然后……启程当夜,来了一艘船,船上是‘枭’的人……他们……他们对船长说……让他不要打扰他们的朋友……然后……我和我的同事们……就被他们一路严刑拷打……”
“给你们注射过什么吗?”利威尔先检查了他的脖颈,没有针孔。
“没有……就只是……折腾我们……”
“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你们?他们想从你们嘴里挖出什么?还是想利用你们做些什么?”利威尔依然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拿刀抵着他问。
“没有……什么也没有……”弗洛克绝望地摇摇头:“他们根本不想问什么,只是折磨我,我听他们说……等回了瑙惠尔岛……就要把我做成‘茅’……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的其他同事呢?”利威尔的眼神闪过一丝不被察觉的情绪。
“我不知道……我们被关在不同的地方……我想……如果有机会……他们也会像我一样……逃出来……”
利威尔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继续开口问:“你刚刚说,‘枭’想一路跟着我们,但又不能让我们知道,为什么?”
“我被他们打得……快昏过去的时候……听到有人说什么……‘尤弥尔的宝藏’”弗洛克小心翼翼地说:“我猜……就是因为这个吧……”
利威尔冷笑一声:“你是怎么想的,找我们两个逃犯求救,不怕我杀了你?”
弗洛克被他眼中闪过的杀意吓到了。他听说过这位警察前辈大杀特杀的事迹,原本在尼曼德岛上还想挑战一下,如今的自己身负重伤,根本没有胜算。
“起码你们没有投奔到‘枭’的麾下……”他讪讪地说。
“我看你是为了‘尤弥尔的宝藏’吧?”利威尔的态度依然冷淡。
“我只想回家……”弗洛克闭上了双眼:“如果你仍然不相信我,给我一个痛快,好过让我继续煎熬下去。”
“好呀。”利威尔放下了刀,突然一把揪起他按到船边,一副要把他按下去的架势:“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你吗!为虎作伥的事情我见得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枭’派来引诱我们上钩的鱼饵!”
“利威尔!”一直沉默不言的韩吉也看不过去,想要阻止他。
“你不可以这样侮辱我对艾尔迪亚帝国的忠诚!”弗洛克终于爆发了,他绝望又愤怒地对身后的利威尔大喊:“我本就是来抓你们回国的,原不指望被信任,但你我好歹同为帝国的警察,你知道你这种话对我是什么样的侮辱吗!我落在你手里,死了我也认了,可要被你这样侮辱,我不如自行了断!”说罢便要往海里跳。
利威尔立刻松开了手,韩吉见状连忙拉住弗洛克,想不到对方重伤的身体居然还有几分力气,韩吉差点也被他带下海去,忙招呼利威尔:“搭把手啊!你真要看他去死啊?”
“他对我们没有用处。而且极有可能是‘枭’派来的。”利威尔冷眼旁观:“现在是他自己要寻死,和我们没关系。”
“那也可以把他看管起来再说啊!”韩吉急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哪怕是怀疑我的时候,你也会来救我!利威尔,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的话刺痛了利威尔的心,我变了吗?我害怕的是你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啊。
利威尔看着她的眼睛,里面仍是他初见她时的那种正直和赤诚。不觉一阵心痛:“如果我真的要坐视他去死呢?”
“那你就违背了你自己奉行的‘正义’!别忘了我们是怎么约定的!”韩吉怒吼。
她一个闪神,差点被弗洛克拉出甲板。利威尔立刻伸手把二人同时拽了回来,弗洛克被扔回了躺着的地方,韩吉被他拉到怀里的同时便推开了他。
“就算刚刚是演技,你做得也太过分了!”韩吉坐到了远一点的地方,眼中仍然有压抑的怒气:“我知道我们的情况很危险,可就算你要用这种方法测试对方,至少……至少和我打声招呼,让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吧!”
“对不起。”利威尔坐到她身边,并不打算为自己解释,只是像刚才一样凝视着她。
韩吉看到他那副沉重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眉间:“不用道歉,‘枭’近在咫尺,你感知危险的能力比我强,肯定会紧张的。但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好吗?你和我,都不能成为那样的人。我有义务阻止你,你也有义务……”
她的话被利威尔的拥抱打断了:“对不起。”
“都说了不用道歉了……”韩吉在他怀里无奈地想着,应该向弗洛克道歉吧——如果他真的被冤枉了的话。
我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利威尔纵容自己沉浸在韩吉的温暖中。对不起,我无法开口告诉你我知道的事。
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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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个灯塔了吗?那是一个本地和艾尔迪亚合作项目的海洋监测点,上面有我们本国驻外的研究员轮流驻守。你到了那儿就去投靠他们,让他们带你回国。”
“谢谢……前辈……呕——”
渔船的舒适度和客船无法相比,好在利威尔和韩吉二人这一路逃亡而来早锻炼出了强大的半规管,困扰的反而是这个半路闯入的大麻烦弗洛克。之前还要死要活的他一路上吐得半死不活。渔船停到目的地时,他已经呕得腰都直不起来。
利威尔看不过去,亲自拎着他下船去:“这几届的警员怎么都这个素质……韩吉你给他吃什么了吗?一路吐到现在。”
“没有啊,我担心他脾胃虚弱,岛上条件又有限,只给他打了点葡萄糖。”韩吉站在船上说。
“我觉得胃里……像是有东西……”弗洛克面色惨白:“但是吐……又吐不出来……”
利威尔脸色突变,立刻去检查他的腹部:“他们是不是逼你吞毒了?这里、这里、这里有没有异物感?说话!”
“好像是……他们给我灌水刑时……我不知道吞了多少东西……不记得了……”
“为什么不早说!”利威尔气得想揪他的领子,又怕他腹中异物破裂,一脚狠狠跺在礁石上。
“我怕……我怕说了以后……你直接给我……开膛破肚……”弗洛克说完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他早该猜到枭的阴谋!特意放这个菜鸟警察逃出来,就是为了锁定他俩!他肚子里说不定就藏着信号发射器,这样枭就可以追踪到他们……利威尔暗骂自己,这一路逃亡得太顺利,怎么连这点警觉都没了!
“现在要怎么办?”韩吉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亦是脸色一变:“我的医疗水平没法帮他!”
“你有能屏蔽信号发射器的方法吗?”
“现在这个条件根本做不到!”韩吉提醒他:“再说如果他肚子里如果还有别的东西,时间拖得越久他越危险!”
“真XX的阴险……”利威尔痛骂一句,转头无奈地问。“我们下一站要去的岛上有医院吗?”
船夫能耽误的时间有限,杜尔迦周边的选择不多,无奈下他们只得临时选定一座小岛栖息,那里退潮后有通往另一座岛的路,或许能赶上带弗洛克去医院的时间。
“好奇怪的地方……感觉像见过。”韩吉踏上滩涂,看见的是一片森林,然而周围似乎又有人为开发过的痕迹,破旧的码头入口处还有立着一块游览图。
“这里之前是一个电视剧的取景地。”利威尔用衣物简单做了个担架,和韩吉一起把弗洛克抬起来:“《自由之翼》看过吗?艾尔迪亚电视史上收视率最高的国民电视剧,我妈妈那一辈特别爱看,现在还在米特拉斯电视台重播。”
“是不是里面有好多人穿皮套演假巨人的那个特摄剧?我小时候追过一阵,但没看全。”
“那你看过最后一季里面那个场景吗?一男一女,男的受了重伤,女的带着他逃入森林那个,就是在这里取的景。”利威尔抬起下巴示意前面的一处空地:“呢,就是在那里拍的,两人的告白戏。”
“完全……没印象……我小时候一看见谈情说爱的片段就会换台……”担架抬起来不轻松,韩吉不得不佝着腰迁就利威尔的身高。
“我看过……”弗洛克在担架上弱弱地说:“我奶奶是他俩CP粉……专门把那一段用录像带录了下来,去世的时候还要带进棺材里……”
“既然醒了就自己走啊!”二人暴怒。
在黄昏到来之前,他们找到了一处破旧的小屋,思考再三,还是让伤势未愈的弗洛克躺进去休息了。
“这里可以生火,我们在这里露营吧!”
韩吉在小屋外找到了废置的烧烤架,想来是此地作景区时开辟的。韩吉用行李里的工具生起火,利威尔收拾干净了屋外的休息棚,二人裹上外套点起驱虫液,坐到座椅上休息起来。
“看这个样子,明天早上就会退潮。”韩吉在自己大腿上垫了件换洗衣服:“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一退潮我们就走。”
利威尔没有立刻躺下休息,而是凝视着面前的火焰:“这一幕,好熟悉。”
“你是说电视剧吗?”韩吉也靠着他,同他一起凝视这簇火光:“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既视感了,说不定我小时候看过那一集,只是我忘了。”
“我也以为我快忘了,但今天却突然发现我还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利威尔轻轻搂住韩吉的肩头:“我记得那一幕是两个人坐在火边,当时全世界都陷入了绝望,女人对躺在身后的男人说‘我们干脆一直在这里生活好了。’”
“那男人肯定没有答应她的吧?”韩吉的头抵着他的脑袋,他们的发丝轻轻纠缠着:“不然弗洛克的奶奶肯定不会录下来看那么久。”
利威尔酝酿了漫长的沉默,开口回答时声音低沉了些:“对,男人没有答应,他们一起走出了这片森林,迎接命运,最后在胜利的前夜,死亡分开了他们。男人失去了女人。”
“然后让千千万万的观众为他们意难平,编剧和电视台赚得盆满钵满。”韩吉抬头看着棚外树上刻着的无数艾尔迪亚语的留言,间杂着一些其他语言,应当是当年剧集热播带来的游客留下的,不难想象这个景区当初的盛景。
“要是当初男人答应了,和女人一起远走高飞,会是什么样?”利威尔低声自问。
韩吉努力思考了一下:“那得去电视剧论坛上看看有没有人写这条剧情线的同人了。”
“我现在就想带你远走高飞。”利威尔突然扳过她的肩膀对着自己:“我不想去找什么‘尤弥尔的宝藏’,不想去找什么失去的记忆,我想和你就这样一直一直活下去。去它们的‘枭’和Yumir-845,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火苗跳跃了一下,韩吉看见利威尔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阴翳,他睫毛落在眉眼间的阴影也随之颤动。
“我开玩笑的。”利威尔收回了目光和双手:“我只是有些丧气,别当真。”
“可以呀。”
他还在疑惑自己听到了什么,就被按倒在韩吉的腿上。女人抚摸着他的脸,轻轻安慰他:“不过只有今晚哦,今晚你可以忘掉‘枭’和‘Yumir-845’的事情,安心睡个好觉,有我陪着你呢。”
她的手指那么粗糙,安抚那么温柔,令利威尔险些落下泪来。
他枕着韩吉的腿睡了一夜,醒来时体会到了某些患者们靠违禁药物获得安全感的心情。韩吉告诉他潮水已经退了,她还叫醒了本就睡不踏实的弗洛克,三人一起披着晨露出发。
寻医的过程没遇到什么麻烦,这座名叫聂亘沃的岛屿上有一座热带雨林公园,并非热门景区,因此人不算太多,岛上还规划出了一些高档休闲区,配套的各项设施还算不错。几个人很快找到了设备齐全的医院——里面又恰好有消化科的医生当值。
不看他前面这么惨的话,这小子的出行运气好得过分了。利威尔正这么想着,医生拿着彩超走了出来。
“腹腔里倒是没有什么异物。如果按你们说的呕吐症状比较严重的话,大概率是有什么原因造成了胃粘膜伤害所致吧——当然这个原因就需要进一步检查了。”
二人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医生又说:“不过他其他方面的健康情况可不太乐观,建议住院观察一下,等别的科室的医生轮值了给他看看。”
于是他们当晚住在了陪护病房里——住院的价格倒是比岛上其他的住宿都便宜,甚至有独立的卫浴。韩吉知道利威尔早就迫不及待,立刻打发他去洗澡,自己在弗洛克身边陪护。
“他需要很仔细的关照——你懂我意思。”利威尔嘱咐完,立刻抱着一堆换洗衣服冲进了盥洗室,不一会儿便听见里面传来了搓洗衣服的声音。
“利威尔前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躺在病床上,弗洛克喃喃地问道。
“你觉得呢?”韩吉反问他,同时把粥喂给他,塞住他的嘴。
“唔……”弗洛克贪婪地吃着:“我觉得他很在意你,不然在船上的时候,我早就被他扔海里去了。”
“哈哈哈……你是这么想他的吗?”韩吉失笑。
“他毕竟是帝国的通缉犯。”弗洛克闭上眼睛:“对不起,我知道是你们救了我,但我毕竟是……”
“警察嘛……职责所在对不对?”韩吉帮他擦了擦溢出嘴边的食物,继续给他喂食:“我不也是通缉犯吗,为什么你觉得他是因为我才留你一命呢?”
“您……看起来不像穷凶极恶的人。”弗洛克不好意思地说。
为恶并不一定要看着凶巴巴呀,韩吉这么想着,却只是笑了笑,让他专心吃饭。
“你们是情人关系吧?”弗洛克仍然不甘心地问:“爱情会让人盲目,忽视了身边人的异常。”
韩吉放下了碗:“够了。”
“对不起,我……”弗洛克刚要道歉,却感觉四肢无力,意识越来越稀薄。
“安眠药的分量应该够了。”韩吉替昏睡过去的弗洛克合上嘴巴,化学是不会骗人的。
利威尔搓完了一堆衣服,又放了一浴缸的热水,正打算泡个澡时,韩吉突然推门而入。
“喂你……”
“我给他喂了安眠药,他现在睡不醒。”韩吉反锁上门,利落地脱光了自己,便迈进了浴缸:“时间紧迫,咱赶紧复盘一下从登上杜尔迦岛到现在的所有线索。这些时日咱不是在谈情说爱就是在照顾病人,差点忘了正事。”
她态度太正经了,利威尔发现自己的反应比想象中安分,这才没抗拒和她共浴。
“那天我和你说完了我回忆起的事情,你还没说你想起来的呢。”韩吉靠在浴缸边,用脚碰了碰利威尔,示意他“坦白”。
——我想起来的也差不多。利威尔把这些时日的思考又转了一圈,得出的结论是不能这么回答,对起细节来一定会露馅。他决定保留性坦白:“我回想起了一个很陌生的场景。”
“是什么?”韩吉果然很关注。
“像一个宴会……里面站了很多穿的人模狗样的人,说的都是艾尔迪亚语,我没有前因后果地就出现在那里……”利威尔说着,自己也感觉到胃部传来一股扭曲的不适感:“那个场景很诡异……没有任何出格的画面,但就是让人很不适。”
“那一定是我们进入‘枭’以后的事情了!”韩吉激动起来:“你还能想起更多细节了吗?比如……那些人穿的衣服、举止、长相什么的?”
一身紫色衣服的你拿着注射器逼近我,别逼我回想那个。利威尔抹了一把脸:“想不起来,实在没办法想起来。”
“这样啊……”韩吉又靠回瓷砖墙边:“那能和我们现在的情境联系上吗?”
“现在的情境……反正这个叫弗洛克的人没有出现在回忆里。”利威尔害怕继续面对她的问询,干脆替她搓起头发来。
“你还是在怀疑他吗?”韩吉顺着他的动作低着头问。
“没法不怀疑。前脚柯棣尼斯医生刚失踪,留下信息说‘枭’已经上岛,他后脚就找到了你。”利威尔把她耳边的泡沫刮走:“如果按照他所说的,‘枭’是为了追踪‘尤弥尔的宝藏’所以跟踪我们,那他们这时候释出这个人来,一定是为了想办法锁定我们的踪迹。”
“但是我们已经看见了,他的体内没有定位装置;况且,如果他真的是‘枭’派来的人,他就不应该提示我们‘枭正为了得到宝藏而跟踪我们’这条信息才对。”
利威尔沉默了一会儿,替她冲掉了头上的泡沫:“你说的这些我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觉得不安。”
“唉!左思右想都没有出路,要不要试试更快捷的方法呢?比如——先把其他记忆找回来?”
韩吉冷不丁这么问了一句,正是利威尔最害怕面对的问题。
他不能再碰韩吉了,他不忍心让她也看到自己看到的的记忆。可现在他们刚刚恢复了相爱的关系,又已经亲热过两回,早已逾越了矜持的界限。全靠门外那个大电灯泡弗洛克才撑了几日,可现在他睡得正香,根本听不见浴室里发生的一切。
“还是不要了。”浴室的氤氲热气掩饰了利威尔头上的冷汗:“现在枭的追踪到了哪一步还没确定,我得保存体力应对突发情况。”
韩吉似乎是被说服了,转而开始清洗自己的身体。利威尔不敢再看她,连忙起身擦干自己,“你接着洗吧,我出去了。”
他刚系好浴巾,正要出门,便从镜中看见韩吉从水中分开两条长腿架在浴缸两侧,同时把花洒调成了水柱一档,热水倾注而下,冲击在她的腿间,也冲击着利威尔的视野。
“啊……”她不禁发出纾叹声。
“你做什么!”
“你要保存体力……所以恢复记忆的事情让我自己来……怎么了嘛……”韩吉拱起身体迎接滚热的水流,让自己最柔软的部位感受着强烈的刺激,快感随之而生,化作愉悦的喉音回荡在盥洗室里。
“你不要这样!”利威尔立刻扑过去关上了水龙头。
韩吉看着他,目光从他焦急的神情向下移去,微笑一声:“看来你还是想要的嘛~”
利威尔尴尬不已,刚刚韩吉发出第一个音节开始,他的身体就背叛了意志,为她而燥热起来。
“我去拿套。”这只是他离开盥洗室的借口,其实在路上他早就把所有的安全套都丢掉了。
“不用呀,我在这里就可以帮你解决。”韩吉扯掉了他的浴巾,不等他抗拒,便含住了他。
利威尔恨透了自己的软弱,他只是三天没碰韩吉而已,身体居然如此不争气地臣服在她的挑逗之下,现在又被她笨拙的唇舌任意摆布,忘记了自己的力量。
她在这方面想起来的东西一定比他多,不然不会如此快速地掌握他的死穴;她舔舐的技巧仍然算不上高明,却营造出了另一种缠绵的折磨;她的每一次吐息都像是吻在他心头上,痒,痒得让人难以忍受。
盥洗室的温度在升高,理智被蒸腾的热气一点一点抽离,男人的喘息和呻吟伴着水汽氤氲在小小的空间里。利威尔没有听过自己发出过这样受制于人的动情声音,也来不及去想身下的韩吉是否满意于他的失控。她的手此时正扶着他的臀,指尖无意识地捏着他的臀肉,并不用力,却叫他不忍挣脱,越陷越深。
他不记得他最后来没来得及放开韩吉的脑袋,那一瞬间他的大脑再次体验到了放空的感觉,几乎在同一时刻,像是另一扇门被打开,又有一些陌生的回忆变成了熟悉的,充盈了他的脑海。
“感觉怎么样?”韩吉伏在他身上问。
阳光透过被树叶遮挡的窗棂照进墙上挂着的八卦镜,明媚的反射光照耀着他们交叠的身体。她的喘息未定,身上的汗还带着情热的温度,粘腻的肌肤和他的贴在一起,摩擦间还带着缠绵的情愫。
利威尔刚同她完成这场情投意合的享受,此刻仍留恋着与她的肌肤之亲,他一把按下她的后脑勺,就着她尚未平定的呼吸亲吻起来,在她方才调皮的舌尖上吮到了自己的味道。这才长长纾叹出一口愉悦的感慨:“还想再来一次。”
“省着点吧你!”韩吉拱了一下他仍然敏感着的身体。
利威尔揽过她的腰同她面对面躺在床上,习惯性地摩挲着她胳膊上被晒黑的那一块皮肤:“想想真舍不得,以后有一阵子不能这样随心所欲地抱着你了。”
“你就当我们回到了还不认识的时候嘛。”韩吉嘴上这么说,手指仍在他肌肉的沟壑间抚摸,享受着坚实的触感。
“回不去,上瘾了,戒不掉。”他在她的肩窝里撒娇似的啃咬了几口:“太快活了,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像个亡命之徒说的话。”韩吉挑起他的下巴,用鼻子拱了拱他的鼻尖:“我们还没加入‘枭’呢,你不用现在就进入演技吧?”
利威尔顿了一下,随后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以后我们可能都要说很多谎话,还要扮演彼此都讨厌的人,怎么办,佐伊,你会讨厌我吗?”
“当初骗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有良心,啊?‘利威尔同学’?”韩吉逗他。
“……你到底要拿这事揶揄我多久,”
“只是对我们接下来要扮演的角色有些许不满而已。”韩吉捏了捏他的脸:“被诱骗上当的化学家和知法犯法的堕落刑警,为什么不能是绝命毒师和她包养的小白脸呢?我可不太擅长演怨妇。”
“凭你的知识,在‘枭’里面,你的地位绝对比我重要得多,要是让他们觉得你对我有感情的话,我就会成为要挟你的工具。”利威尔无奈地忍耐她用黏糊糊的手指捏自己的脸,在她的腰上捏了一把。
“我知道呀……”韩吉小声说着:“不过我还是怕,我怕进入‘枭’以后,我分不出你的真话假话,又没有和你私下沟通的机会,怎么办?”
“那我们就约定个暗号吧。”利威尔坐起身,认真地同她商量起来:“如果我们不得不对彼此说谎,说之前先比一下暗号,这样就不会误会了。”
“好呀!”韩吉也坐起身来:“咱俩当着其他人面对面的时候,如果我要说谎话,就咬咬嘴唇;要说真话,就抽抽鼻子,怎么样?”
“我想想我用什么办法……”利威尔不是韩吉那样说话夸张外放的人,一时想不到什么表情可以用。
“你就更好办了,直接说粗口呗!”韩吉笑着给他支了个损招:“瑙惠尔岛的人说话都挺脏,你平日急了也夹枪带棒的,别人还看不出痕迹来。”
“……你是真不希望这篇文过审了吗?”
“那稍微文雅一点,要说真话前你就来一句‘见鬼’,说假话前你就来一句‘呵呵’,怎么样?我们来练习一下?”
韩吉抿了抿嘴唇:“我想和你分手了。”
“呵呵,随便你,我才无所谓。”
韩吉抽了抽鼻子:“刚刚是说谎的,我才不会放过你。”
“见鬼。”利威尔把她又按在身下:“我也不想放过你。”
利威尔从回忆里清醒过来,韩吉仍然在他的怀里颤动着,身下还贴他的大腿磨蹭,喉头萦溢着破碎的音节,一听便知是在做什么。
“你听我说,韩吉……”他顾不得许多,立刻推开了她,不让她继续凭着自己慰藉下去。
韩吉的表情却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迷乱,她一脸平静地从浴缸中站起,擦干了自己的身体,包括胸口留下的他的东西,仿佛刚才在他怀里只是一场表演。
“说吧,我在听。”韩吉穿好衣服坐在他对面,同时抓过浴巾给他盖上:“你要说什么?”
她的表情很平静,很少见的那种暴雨欲来前的平静——利威尔的记忆中也不曾见过,但他一看就明白,她生气了。
“说不出口是吗?那换我来问你。”这回换做韩吉像鹰一样盯着他:“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恢复记忆?”
Chapter 20
Notes:
※本章艾笠出没
Chapter Text
弗洛克醒来就察觉到了修罗场的气氛。
病房里只点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晦暗不明,剩下的两人对角线一样地遥遥相背着。女人躺在陪护的床上,男人坐在他的床边;躺着的背影落寞,坐着的脸色阴沉。氛围压抑得像米特拉斯电视台深夜频道的壮阳药广告——前半段夫妻床事不和那部分。
弗洛克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听到什么悲怆的BGM,利威尔此时倒是开了腔:“你醒了?”
他还不如不醒,因为利威尔正黑着脸,看向他的表情比在船上时还吓人,他的枪还拿在手上,一副要把他崩了的表情。
“你……要干什么……”弗洛克心中警铃大作。
“不干什么,”利威尔仍然握着他的枪:“和你道个别而已。”
弗洛克几乎要吓晕过去,他不会要在这里把自己做掉吧!
“我们天一亮就走,会留点医药费给你,你自己想办法求助大使馆回国去。可能的话,把你那几个同伴也救一救。”利威尔往他枕头下塞了一叠现金:“至于我们的去向,肯定不会告诉你。反正我们也没逼你做什么违反条例的事情,怎么向上级汇报不用我教吧?”
“你……真的要放过我?”弗洛克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难道你还指望我继续带你上路吗?”利威尔对他仍然没什么好脸色:“回去告诉你那些脑满肠肥的上司们,别再派你们这种菜鸟到南岛来,这里可不是公费旅游的好地方。”
“谢谢您……前辈……”弗洛克总算明白了他没有恶意。
“你伤得不轻,还是睡一觉比较好。”利威尔拍了拍床铺,示意他躺回去:“这样我们可以在你重伤昏迷的时候‘逃走’,你就没有放跑逃犯的责任了。”
弗洛克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后却又张口:“那么前辈,我可以说一些‘梦话’吗?”
“随你。不过别说太多,”利威尔看了一眼身后睡着的韩吉。“别吵着她。”
他果然很重视她。弗洛克眯着眼睛瞟了一眼利威尔的神情,心中有了数,缓缓开口:“听说利威尔是特罗斯特人?”
没有回答。
“前辈是在希甘希认识的韩吉女士吧?”
仍然没有回答。
看来他并不打算和自己有什么交流。弗洛克无奈,只得试着直接一点:“我听说韩吉女士之前在希甘希那任教,她还有一个学生,叫三笠·东人。”
他好像听见床边的人有了点动静,但仍然没有开口。
这人也太谨慎了……弗洛克忍不住了,只得开门见山:“要查明三笠·东人和您的亲属关系并不难,前辈,您的侄女现正在警方的监控之下。”
“你们要对她做什么?”他听见床边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声音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淡定了。
“前辈,我是在说‘梦话’啊,你这么大声,把人吵醒了怎么办?”弗洛克闭着眼睛说。
利威尔只得压抑情绪,垂下头来仔细听他的下文。
很好,你也有受制于我的时刻了。弗洛克满意地从视线的狭缝中看见这一切,才缓缓张口说:“这一切,都要从几个月前论坛的一条帖子说起……”
艾伦·耶格尔,希甘希那市立一中的一名普通学生,成绩平凡,长相不起眼,性格毫无亮点。 不擅交际,朋友很少,十七年的人生过得毫无波澜。
他的日常像一列循环往复的列车,早上被妈妈从床上叫起来吃饭上学,出门时邻居家的阿尔敏总会等他一起上学——因着历史上那位大英雄的原因,全市有上千个孩子被爸妈起名叫阿尔敏,而他肯定是最循规蹈矩的那一个,每天都会孜孜不倦地提醒他:小组作业写完了吗?体育课的运动裤带了吗?而艾伦则不得不一路在这种念叨中同他一起走过上学路,不然他就会被那个讨厌的校霸让·基尔斯坦恩为难——有阿尔敏在的话起码能分担一半的火力。
学校的生活也是百无聊赖。同学们都是一群爱跟风的白痴,每天在各种社团里想着怎么出人头地,或是簇拥在校园明星的身边,嫉妒他们又羡慕他们,闲聊的话题左右不过是谁告白谁被甩谁脚踏两只船,要么就是明星八卦和网络烂梗,整天为速食娱乐产品嗑生嗑死,沉迷虚拟世界里的数字游戏,无脑又荒诞。
如果哪天爆发了丧尸潮,估计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群脑袋空空的人和那些丧尸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艾伦百无聊赖地想。
“新一轮舞会女王投票了!艾伦你投票了吗?”
舞会,呵,无聊的活动。对于邀请不到任何舞伴的他来说,这种活动只是一场煎熬,头一年,他实在没办法,只好逼着同样没有舞伴的阿尔敏穿上裙子陪他凑成一对,仗着新生舞会大家彼此都不认识蒙混过关。结果神秘的金发女郎至今仍然是舞会女王的票选第一名。
艾伦懒洋洋地打开手机,跳过“神秘金发女郎”那一条往下划了划,把票投给了“三笠·东人”。
三笠是他入学第二年的舞伴——虽然只当了三十秒。那一年主题是假面舞会,但阿尔敏死活不愿再穿女装陪他了,他坚称不想再体会憋尿三小时上不了厕所的感觉,况且舞会后追着他疯狂告白的男生们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无奈艾伦只好靠在墙边,努力摆出一副悲悯众生的表情,想象着如果下一秒一只巨人的大脚踩扁了这里,自己的站位大概能活着看他们血流成河。
“打扰一下,你能当我的舞伴吗?就一会儿。”一个黑发的女孩突然握起了艾伦的手。还没等他感受到被邀约的兴奋,她便低声在他耳边说:“让一直缠着我和他跳舞,实在太麻烦了……”
果然,除了这种时候,没有女孩子会对他感兴趣。他不由得低下头去,视线正巧落在她的锁骨上,一条小巧的三角形吊坠,贴在她胸口白皙的肌肤上。
女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瞬间红了起来:“你在看什么?”
“这调查的都是什么下三滥玩意儿?”利威尔眉间青筋跳动:“凭一本臭小子的青春期发情日记你们就监视我侄女?”
“这些都是艾伦·耶格尔的供词原文……”弗洛克无奈地睁开一只眼:“前辈,你还想不想接着听‘梦话’了?”
“……你说。”
“大冬天的穿这么少,你不冷吗?”艾伦掏出兜里的围巾绕在她脖子上:“胸口这么露着会着凉的。”
“……”三笠当天穿的是清美购置的高定礼服裙,搭配上艾伦那条起了球的毛线围巾,效果像是断臂的维纳斯身上接了两条比着OK的手臂。尽管如此,她还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艾伦这才把注意力移到她的脸上:那是一张堪称优秀的混血脸庞,恰到好处地继承了双亲人种各自的优点,既有黑得深邃的眼珠,也有棱角分明的鼻梁和眼窝。总而言之,是一张与众不同的脸,让他不讨厌的那种。
“你叫……什么名字?”艾伦这才想起来这种时刻最应该说什么。
“三笠。你呢?”女孩把腼腆的表情埋在围巾里,只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水灵灵的,眼里有星光,和他的倒影。
这本该是一段美好青春的开始,如果不是一只拳头在他开口前便击中了他的话。
“谁让你碰三笠的肩膀的!”
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让一拳揍歪了他的鼻梁,也击碎了他即将拥有的舞会之夜,只有混乱、疼痛和耻辱的记忆留给他。他在全校学生面前失去了尊严、失去了第一次和女孩介绍自己的机会,还失去了一条围巾。
那之后他不再愿意参加任何社团活动,放学后只想立刻回到家里。阿尔敏没有怎么劝他,毕竟他自己就是个资深宅男,得知他如此厌世后,热情地推荐了一大堆暗黑系游戏给他,试图拉他加入自己的世界。“虚拟世界提炼了现实的精华。”阿尔敏如是说:“相信经历过人生至暗的你,再度面对这些时,应当会变得无懈可击了吧!”
大错特错。他从最简模式玩起,一周目都没通关,反复死在那个长得像长胡子肯○基一样的巨人怪物关卡几十次后,终于意识到一个更残酷的现实:即使是用来逃避现实的游戏世界,他也只是个在强者如云的世界里挣扎的小菜鸡。
“诶,你不玩了吗,艾伦?”游戏世界里的至尊强者·极道魔尊·无上神皇·阿尔敏刚轻松消灭了一波怪,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不玩了,再也不玩了。艾伦怀揣着一肚子绝望跑回了自己的家,进门时因为忘了把脱掉的鞋子放到架子上被妈妈又说道了一句,绝望+10086;上桌后发现晚餐里煮了自己不爱吃的莴苣,绝望+Max。含泪放下碗筷后,他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冲到卧室的电脑前,开始搜索安全无痛的自杀方式。
“他的自杀计划没成功吧?”利威尔忍着一肚子火气问。
“当然没有。”弗洛克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不然也不会有后来把你侄女牵扯进来的事了。”
随后他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利威尔咬牙切齿地问:“那请问你的‘梦话’可以跳过这些有的没的,直接说重点吗?”
“就……就快到了,前辈您耐心一点……”
那次绝望的搜索让他误入了一个名叫“轮回之道”的网站,刚开始他看到满屏的符号、古文字和主页中的古神尤弥尔画像,还以为是什么邪教现场,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在线聊天室一样的地方。
一个顶着古怪头像的管理员接待了他:你好,请问你是来向尤弥尔许愿的吗?
艾伦:我的愿望就是赶紧离开这个世界。
管理员:那你现在就不会在网上和陌生人聊天了
艾伦:我只是想找一个利落的办法。
管理员:你只是想找一个人挽留你。
艾伦:……你们是自杀干预救助中心吗?
管理员:并不是,只是你起了一个很好的名字,拥有这样名字的人,降生在世上就不应该在平凡中结束一生。
艾伦:我的名字很普通,我们市有上千号人叫这个名字。
管理员:是因为英雄艾伦·克鲁格的原因吗?
艾伦:对,很难想象吧?就因为他和老皇帝们对着干,我们那一代的父母觉得他帅呆了,纷纷给孩子起这个名字。
管理员:艾伦·克鲁格是个了不起的人,也是个可悲的人,他曾经有机会改变这个世界,可惜他放弃了这个机会。
艾伦:为什么?
管理员:你们的历史书上一定把他描述成了一个刚愎自用的枭雄了吧?他要是真的有这种舍弃一切的胆魄,如今的艾尔迪亚帝国就不会是这番面貌了。
艾伦:究竟是为什么?
管理员:如果我现在不告诉你,你会为了等待这个答案而活下去吗?
艾伦:……
管理员:所以让我们回到开始的问题:你现在想许什么愿望呢?
艾伦:我想知道你刚刚说的问题的答案。
管理员:那个答案太不值一提了,你献祭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理应向尤弥尔要求更多的回报才是。
艾伦:!!我什么时候献祭了?我献祭了什么!?
管理员:你的名字,从一开始你就献祭了你的名字,艾伦,我说过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名字。
艾伦:真的?那我的愿望是——摆脱这烂透了的人生,自由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这地再挡不住我心,我要战斗,要战斗!我不要再作囚笼中的困兽、命运的奴隶!
管理员:……你究竟看了多少玄幻小说啊……
——“管理员”撤回了一条消息——
艾伦:啊?你刚刚说了什么?
管理员:没事……我们来谈谈你的第一个愿望吧……你不是想知道艾伦·克鲁格当年错过掌控世界的真相吗?
——“管理员”向您分享了文件《艾伦·克鲁格与他错过的‘始祖信标’计划始末》.pdf——
如他所愿,艾伦度过了人生中最激动难眠的一夜。在知道历史的真相后,他迫不及待地登上自己的BBS账号“暗黑骑士”,在他经常灌水的板块发表了这个真相,在被妈妈没收手机赶上床后仍然心潮澎湃,期待着第二天这个振聋发聩的消息轰动全校。他在被窝里畅想着这样的情景:同学们放下明星八卦和游戏资讯,纷纷讨论“暗黑骑士”的真身。报纸电台网络短视频第一时间分享了这个重大的消息,摄像机和播客们冲向他的学校,齐声呼唤着历史真相的拥有者现身人前……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看到了那篇帖子的回复:1
じOびの昰嫼暗騎壵V①の救贖:沙发~支持LZ的新坑~看起来是好厉害的一篇架空历史小说呢~会期待更新的~
究竟是错付了……这样惨淡的人生……
艾伦垂头丧气地回到他平淡的校园里去,阿尔敏依旧在上学路上向他安利新游戏,让依旧在学校里拿他取笑,三笠路过他身边时头也不抬,只顾着在手机上打字——她脖子上还戴着自己的围巾,甚至都没想过要还给他。
他对这个世界失望了。回到家里,他正打算打开“轮回之道”的网站,向管理员痛诉世人的冷漠,浏览器却跳出了他昨天停留的BBS页面上的一串私信:
じ○びの昰嫼暗騎壵V①の救贖:LZ什么时候更新呀?真的很稀饭看这篇文文~
じ○びの昰嫼暗騎壵V①の救贖:对不起,贸然催更是不是太不礼貌了?可是银家真的很稀饭您的文笔~很想知道后续~献上100积分~请原谅银家的冒犯啦~
原来一个人的世界这么容易被点亮……艾伦悟了,原来他的命运是创作!创作!灵魂之火!生命之光!进步的灯塔,前进的方向!他立刻坐到电脑前开始啪叽敲字,开始润色那篇文档里记住的线索,他要把这个只属于他的真相化作故事分享出来,而不再是用它换取虚荣的关注。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深夜里孤独的一盏灯,他是海上的灯塔,永远有一艘船在等待他光之所向;但即使只有这一艘船,他也要为她而燃烧着——这,就是创作!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激情地连载了几十楼。那个叫“じOびの昰嫼暗騎壵V①の救贖”的ID每次都会在更新后第一时间回复,同时在私信里疯狂地打赏。虽然他努力敲字这么久也只有这么一个读者,但他无比满足——比起万人的崇拜,或许一个人的知音才是他更需要的。有时候他会翻来覆去地看着对方简短的评论,偷偷幻想着对方的模样,她看向屏幕时的神情会是什么样?她会用什么样表情凝视着网线另一端的他呢?她和他会像船与灯塔一样,泊宿在黑暗的海洋上,只为了等待对方的回应吗?
——这是恋爱吧?只属于一个人的知己,只有对方才了解的欢愉,只愿为对方创造的世界。以及——这种强烈想要见到对方的愿望。
在故事完结的那日,艾伦刚发完帖便迫不及待地刷新页面,期望看见那个熟悉的ID的回复,然后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发送准备好的邀请——
“我想见你。”
突然响起的私信搅乱了他的心跳,先发来邀请的人竟然是她!
“你之前提过你的家在希甘希那,那里有一座自由之翼的纪念堂,我们在那里见面好吗?”
艾伦手忙脚乱,一不小心关掉了那个页面,连忙又慌乱地打开网页,找到对方的头像发了私信过去:“周日上午十点,自由之翼纪念堂,不见不散。”
自由之翼纪念堂,曾经是为了百年前艾马大战中牺牲的士兵所设,随着历史的流逝逐渐被人遗忘,现在已经成为一所鲜为人所光顾的场所。这十分符合艾伦的心意,他想要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这样他可以静下心去了解他这位红颜知己的一切——他已经默认对方是一个女孩了。
很快从远处走近了一个身影,亭亭玉立的身材,飘曳在风中的半长头发,还有一条与这个时节不甚搭配的围巾……围巾?
这不是三笠·东人吗?艾伦嗖地躲到了一边的柱子后面,好不容易和网友挑了这么个冷门的地方见面,怎么会遇到同校的同学?真糟糕,万一被对方看见了,传到学校去不知道要怎么被……
“艾伦!”然而她已经发现了他。
见他要逃跑,她更喊出了他意想不到的名字。
“暗黑骑士!”
“你……怎……么……知……道……我……的……网……名……”艾伦机械地回过头。
“不是你约我出来的吗?我还以为你……知道了……”三笠努力把羞红的脸藏在围巾后面,发红的耳朵却出卖了她。
“所以你就是‘じOびの昰嫼暗騎壵V①の救贖’?”艾伦大跌眼镜——如果他有的话。
“啊啊啊不要把ID直接念出来啊很羞耻啊!!”
“这是你自己起的ID好不好!再说约我出来的不是你吗?”
“什么?”三笠满眼的迷惑:“不是你先发私信给我的吗?我知道你的账号以后,一直都只是偷偷关注,刷你的更新,看你的资料,偶尔回复一下,从来没有敢发私信给你……我怕你当我是网络跟踪狂……”
“你这样做也很吓人好不好!”艾伦突然察觉不对劲:“而且你不是之前给我发过很多私信吗?还给我送积分……鼓励我……”
他把手机上的私信记录拿给三笠看,三笠拧着眉毛盯了一会儿:“暗黑骑士,你没发现给你发私信的是另一个人吗?”
“不要再念我的ID啦!等等你说啥?”
“你看一下我们ID的第二个字母,我的是‘O’,ta的是‘○’啊……”三笠脸色煞白:“是有人冒充我把你约到这里来的,你被他骗了,又把我约到了这里!”
“什么?!这到底是……”
“不许动!”纪念堂周围突然跳出了一群特警打扮的人,把他俩团团围住。
“你们二人涉嫌妨害国家安全,请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那个人走到他们面前,又不确定地看了一眼手机:“呃……‘暗黑骑士’和‘じOびの昰嫼暗騎壵V①の救贖’?”
“不要当众把网名念出来啊!”两人齐声惨叫。
“就……因为这个原因?”利威尔听完只觉得脑子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虽然很荒谬,但确实是这样……”弗洛克看着他扭曲的表情想笑又不敢笑:“因为艾伦·耶格尔的交际圈非常小,所以我们很容易就排查到了三笠·东人的身上,然后就顺藤摸瓜地发现了她和您的亲戚关系……”
谁能想到这居然是一场网恋奔现导致的殃及池鱼现场。逃窜在外一年多的利威尔头一次起了乡愁——他现在就想回到希甘希那,把那个叫艾伦的小子按到市立一中的鱼池里洗洗脑子。
“那个臭小子到底写了什么?”利威尔揉完一通头发,没有忘记关注事情的重点:“一篇虚构小说不可能值得你们这么大费周章地抓两个中学生,恐怕他小说的灵感——艾伦·克鲁格和‘始祖信标’计划才是你们最在意的吧?”
“不要说‘我们’,前辈……”弗洛克扭过头去回避他的逼问:“如果你希望你的侄女没事的话,就……咳!”
他突然浑身抽搐起来,表情夸张到恐怖的地步,一副癫痫的症状。利威尔立刻塞住他的嘴,防止他咬到自己的舌头,同时喊醒了韩吉:“快叫医生来!”
“你要在这里等他脱离危险吗?”
两个人坐在急救室外,韩吉听完利威尔解释了刚刚的一切,发出沉重的叹息。
“对不起……”利威尔烦躁地抓着头发:“现在只能通过他了解三笠的情况了,她现在牵涉进了一个叫‘始祖信标’的事件里,我记得你好像同我说过这个。”
“不用为这个道歉,你知道我生气的不是这个。”韩吉和他隔着一个座位,抱着胳膊冷冷地说:“当然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想起来的关于‘始祖信标’的事情,一个字也不会,直到你向我坦诚一切。”
“……”利威尔苦恼地把脸埋在手里。亲近的两个人一个身在死局中,另一个同他打着死结,令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快不行了,你们进去看看他吧!”医生推门而出,急忙对利威尔说。
“怎么会?”韩吉还在震惊,利威尔已经闯进了手术室。
奄奄一息的弗洛克躺在手术台上,鲜血沾满了盖在他身上的手术巾。他苍白的面孔上只剩微弱的呼吸,利威尔立刻扑到他身前:“你要说什么?”
“前辈……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为了帝国的复兴而奋斗……”弗洛克的目光逐渐渺茫:“但在看见那个……关于‘始祖信标’的故事……之后,我的信念……一度动摇过……”
“想想幸福的事吧……想想曾令你幸福的人……”利威尔握住了他沾满污血的手:“就算是为了他们,你的奋斗也不是白费的,你……安心吧……”
“我还以为……前辈您……会追问我……你侄女的事情呢……”弗洛克声音越来越微弱,此时却还有力气笑。
“别说了……最后的时间,留给你自己和重要的人吧。”利威尔蹲到他身边:“我会努力替你把遗言带给他们的。”
“那可不行。”冰冷的枪口忽然从手术巾里一闪而过,贴到了他的脑门上。方才病恹恹的弗洛克突然恢复了得意神气:
“因为我不会让你走出这里的,前辈。”
Chapter Text
“弗洛克·福斯特警员,说说你的看法吧。”
“谢陛下。近日由于某个网红的模仿视频走红,艾伦·克鲁格的网络搜索量再次飙升,在短视频平台上,播客们纷纷跟风上传他们模仿克鲁格的名场面。这个信号不得不使我们警醒。”
“在这个信息时代,一时的热度并不能说明什么。”
“诚如陛下所言。但根据统计报告,我国去年新生儿的姓名里,艾伦仍然是第一位。他已经死去了大半个世纪,却仍然在马莱和艾尔迪亚拥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那你和你的部门是干什么吃的?”
“陛下恕罪,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我们的教育和媒体尽责地向大众传递了正确的历史,用行之有效的方法,让大家看到了他们最想看见的艾伦·克鲁格——出身皇族守卫的艾尔迪亚的叛逆英雄,他打败了马莱,却拒绝了帝国敞开的怀抱,放任南岛在那群素质低下的黄皮人和黑皮人手中践踏,最后被他所保护的低贱种族们背叛——悲情、戏剧性,令人扼腕,每一个人都记得他的光荣来自帝国,每一个人都记得他的失败来自马莱和南岛。但是回到我方才所说的,我们需要重视在网络社区去中心化的今日,互联网给了大家圈地为王的幻觉,每个人都在通过重塑和解构潮流符号去迫不及待地表达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固然不会去关心真正的艾伦·克鲁格是什么样,但也不会再满足于他从前呈现出来的样子。我担心的,是有朝一日,一个崭新的艾伦·克鲁格会被打造出来,而他对帝国的威胁会远胜于死去的那一个。”
“你说的内容,似乎已经超出了朕赋予你的指责。”
“这也正是我想要说的,作为帝国的光荣一员,我感谢皇帝赋予我的伟大指责,作他的耳朵和眼睛,去替他探听帝国万象,正因如此,我想我最有为您谏言的资格。”
“哦,那爱卿的谏言是什么呢?”
“于其塑造他,不如去成为他。”
“大胆!”
“陛下!须知不破不立,您不想剪除孽党,收复皇权,重启帝国的光辉吗?你还要纵容皇室的旁支分担你的权力、觊觎您的皇位吗?若拿出您先祖一半的魄力,全世界都将臣服在艾尔迪亚帝国和您的脚下!为了帝国的未来,远离酒精和女色吧!大众之所以崇拜一个虚无的偶像,是因为本该成为神殿偶像的您没有让他们看见您的高大啊!陛下!为了艾尔迪亚,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陛下!!”
“你咖啡泡好了没有啊?”
同事的质问打断了小青年的幻想。眼前的皇宫大殿又变回了咖啡机和调料桶。弗洛克这才慌忙端起餐盘,把老爷们吩咐的饮料一一装好。
他刚要送去,又被同事一把抢过:“回来,会议室是你能去的吗?回去弄下午茶去。”
弗洛克只能点头哈腰,不甘地目送同事端着茶盘走进会议室的门。开门的那一刻,他似乎还听见了老爷们谈笑的声音,大概又谈好了从哪个项目上分成的油水。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是警校名列前茅的高材生,还是全校的射击冠军,从地方被拔擢到王都总部来工作,本是无上的荣耀。他应当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领着一帮人踹开一间幽深的黑屋,将窝藏其中的不法分子一网打尽,把他们颠覆帝国的罪行晒到聚光灯下。——而不是在茶水间给老爷们煮咖啡泡红茶热牛奶,连枪都没再摸过。
弗洛克看了一眼办公室的其他的同事们,喝茶聊天闲摸鱼,把工作都丢给资历最浅的他去做,一群好吃懒做的国家蠹虫!皇朝中心的部门尚且如此,帝国焉能不败!
他泄愤般地敷衍完下午茶,打算见缝插针摸会儿鱼。于是找了个地方掏出手机,又一次打开了那个帖子。
【你们这些家伙,真的明白怎么使用尤弥尔的力量吗?——艾伦·克鲁格想要诉说却无法说出的终末の言】
作者:暗黑骑士 更新于 5小时前
“将那条马莱鼠辈带上来!”
守卫一声喝令,一名獐头鼠目、形容猥琐之人被带至众人面前,正是南岛诸多惨案幕后黑手——佛斯·史东维尔。被俘前,他是南岛一带的土皇帝、太岁爷,带头在南岛上奸淫掳虐无恶不作,又好以杀人为乐,一度将数座岛屿变成横尸遍野的无人之地,使这片曾经的天堂乐土浸满了岛民们的血泪。
席上南岛英雄盟众人皆与他有血海深仇,不光各岛首领,就连看守小卒的家人亦曾遭其手下毒手。那鼠辈刚站上审判席,众人便纷纷怒目而视,个个握拳咬牙,盯着这杀人无数的罪首看去,恨不得剥其皮啖其肉。唯一冷静者为端坐首席的英雄盟之首——艾伦·克鲁格,众人虽有万千恨意血海深仇,却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只得怒目以视,等待首座将其发落。
见众人皆翘首以盼,艾伦缓缓站起,沉声道:“史东维尔,你知罪么?”
那鼠辈心知在劫难逃,明明双腿抖如筛糠,却还要装出一副枭雄气概:“老子当了半辈子的南岛霸主,如今江山舆图换稿,王座易位他手,沦为你这竖子的阶下囚,是一刀还是一枪都悉听尊便,洒家伸头便是!”
听他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甚至对众人敬仰的首座艾伦出言不逊,英雄盟诸人更难压抑心中愤怒,一时间庭上诸多语言的骂声响成一片。艾伦却纹丝不动,他示意众人噤声,众人也甚服他,竟真按下怒火,待他发落这厮。
艾伦缓缓走下座位,对这鼠辈怒叱道:“异想天开!你所犯之罪孽,岂是一刀一枪所能了结?况且我等也不会令你的污血脏了这片圣地——面前这尊尤弥尔之像,你可认得?”
“我乃马莱之人,为何要认得你们艾尔迪亚的女魔?”
艾伦不怒反笑:“既知尤弥尔为我艾尔迪亚人所尊,那你一定知晓,你今日所在,并非刑场,而是裁罪之道!”
史东维尔这才看见艾伦·克鲁格身后立着一名带着面具的女祭,手捧尤弥尔之像端坐堂中。他心中顿知不妙:此乃艾尔迪亚文明起源以来便有的审判仪式——裁罪之道,道中诸人皆持一石子或豆粒,用以投票决定被裁罪者是否无辜,或者决定用何刑法,最终将犯人按在女祭手捧的尤弥尔像前,由主审者高声向神像发问:女神尤弥尔宽恕否?若神像无异变,则按投票结果处置犯人——而这才是最为恐怖的阶段,在艾尔迪亚的千年历史中,裁罪之道上发明的刑法层出不穷,如铁刷涮皮、钝刀刮骨、谷道勾肠等,个个耸人听闻,在弗里茨王朝更是达到了恐怖的巅峰,直至近代进入雷斯王朝统治时代才被废止,却在“枭”这里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史东维尔这才醒悟了自己的处境:今时今日并非神话时代,他自不可能相信什么尤弥尔神迹;在座诸人都是一副欲杀他而后快的神情,审裁过后,等待他的定然是生不如死的酷刑凌虐。他顿时两股战战,艾伦·克鲁格见状,冷笑一声:“算你幸运,此处已非过去的艾尔迪亚帝国故土,而是新成立的南岛同盟,故此,我等已商议废止了帝国时期在此遗留的一切酷刑,改为南岛本土习俗的刑法——鞭刑!”
“鞭死他!鞭死他!”英雄盟诸人纷纷扬起桌上的鞭子,冲他厉声示威。
“接下来便让我们来算一算,你这经年来的血债,究竟配多少条鞭子吧!”艾伦·克鲁格回到首座之位,留那名鼠辈在审判席上面色发白,等待自己的报应。
……
“弗洛克,今天我有约会,资料室的录入工作就拜托啦~”
弗洛克把脸从显示屏前拔了出来,正要习以为常地答应,突然眼珠一转:“替你的班可以,但我需要你帮我查个发帖人的ip地址。”
“就这点小事啊?”同事毫不在意:“让我看看……‘暗黑骑士’啧啧,好老土的ID。他得罪你了?”
“他骂我们米特拉斯狐狸队踢球臭。”
“哦,那可得把他找出来,狠狠揍一顿。”同事立刻回到桌前开工。
“还有一个,额……‘じOびの昰嫼暗騎壵V①の救贖’这个人的IP也查一下。”
“……我们的弗洛克警长这是要勇斗非主流大哥了。”同事看着那一长串ID,感觉一些黑历史浮现在眼前。
“杜尔迦岛代表已投票!”
“尼曼德岛代表已投票!”
“聂亘沃岛代表已投票!”
……
张张票落,饱含南岛人血泪,俱是由英雄盟众首领咬牙切齿投出。庭上书办迅速理好文书,交与“枭”之首领艾伦·克鲁格,由他宣读这名罪恶滔天之徒——史东维尔的最终裁决。
“佛斯·史东维尔,你率部队为祸南岛十余年,掳掠各族人口不计其数,已查明造成死亡人数十万余人,失踪人数五万余人,存活伤残者三千六百零二人。桩桩铁证在前,且问你可还有话要说?”
从投票初始,庭上的罪徒便如魂魄离体,目光无神地站在审判席上。众人皆以为他被那万鞭笞身之刑吓得魄散魂飞,此猪狗之辈却忽然缓缓地开了口:
“我有。”
在众人的愤慨之中,艾伦不慌不忙,徐徐问道:“是何说辞?”
“你少算了两条人命。”史东维尔如同回光返照,苍白脸上忽作异笑:“三十五年前的四月五日,有一对夫妇在马莱的雷贝里欧被处决,名字是比阿特丽斯·克鲁格和格兰迪耶·克鲁格。你可记得?”
“先考先妣殒命之日,刻骨难忘。你们未经审判,连一个罪名也没有,便将我双亲当面焚烧于市。此恨纵食肉寝皮亦不能解。”艾伦声如洪钟,正气凛然:“在座英雄盟众兄弟姐妹,所怀仇恨比我只多不少,但此处是南岛,不是那无法无天的马莱和旧帝国,你将死于公义而非私怨——或许这是你一生中唯一享受公正的时候。”
“公正?”史东维尔忽作大笑,不等旁人喝止,他立刻指着艾伦向南岛众人说道:“你们今日在此审判我的杀孽,可知这人的祖上克鲁格氏正是艾尔迪亚帝国麾下第一战将,所犯之杀孽更百倍于我!你们今日在此为已死之人审判我,怎么不想想看,在马莱来到南岛之前,是谁在你们的土地上奴役你们,压榨你们,敲你们的骨,吃你们的血肉!”
他复又转过头来问艾伦:“你的双亲抚育了你那么多日夜,可有告诉过你,你先祖杀掉的许多人里,有一名名叫佛斯的男子,他是我的祖父!你若要在南岛同盟面前显示你的公正,就先把你先祖从坟里刨出来,把尸身铺在我受刑的身下!”
面对这般质问,艾伦·克鲁格这绝世英杰面色丝毫不变,仍是一副坚定模样:“我先祖的尸身,早已被雷斯皇朝的新帝挫骨扬灰;而我,正是为了纠正艾尔迪亚帝国的罪孽,才将这南岛的血泪历史重新放在审判席上,才做了这南岛英雄盟的首座!你今日所立之处,正是我先祖当年对南岛诸民犯罪的刑场,我们立盟后第一件事,便是打碎了这座刑场里我先祖的塑像;在这里审判的第一件旧案,便是我先祖的旧案,诸位南岛英雄都是见证!”
“因艾伦·克鲁格呜撒!”
“艾伦·克鲁格郎噶洛!”
席上南岛诸人纷纷喊起自己的土语,以表示赞许首席大义。而艾伦仍是如刀的眼神,刺向面前这名穷途末路的罪徒:“一个罪人的死,只会使他的恶名沉沦在身后,或陷他的后人于仇恨与困顿之中。我先祖死后,他的罪孽如同枷锁般束缚了我的半生,现在你却有机会在生前结束它,史东维尔,你比他们幸运啊!”
四面呼声阵阵,史东维尔仍是不知悔改,反是越说越狂:“什么狗屁公义,什么南岛同盟,明明是成王败寇,偏生要扯那公理正义招摇撞骗!艾伦·克鲁格,我最厌恶的便是你这幅假惺惺的模样!你能走到今天,还不是靠你祖宗干的那十八辈子的缺德事!现如今,你还踩着他们的坟头给自己贴金?别想笑死我罢!若要我把你克鲁格氏的真相说出来,今日遭这万鞭加身的,将不是我,而是你!你这欺世盗名、猪狗不如的东西!”
“不许侮辱我们南岛的英雄!”一个年轻的南岛人忍不住起身怒斥。
“英雄?”史东维尔转向他,冲着英雄盟众人放声骂道:“你们这些贱民真是可怜,把刽子手的后代当做英雄跪拜,在这里狐假虎威地审判我,却不知我所犯之罪皆因他而起!”不待他人反驳,这罪徒立刻手指艾伦:“你的父母当年若是招供了那个秘密,我们马莱何须在南岛上大行杀孽,不惜掀起战争也要把它找出来?”
“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挣扎吗?”艾伦见他死不悔改的模样,忍耐终是到了尽头:“执刑人,上鞭刑!”
“你慌了,你慌了!你这伪君子的面具终于戴不住了,哈哈哈哈!”史东维尔小丑般大笑,忽地指向他身后那名佩戴面具的女祭:“你要杀了我,好把那‘始祖信标’的秘密永远独占,是不是?”
————始祖信标————
传说创世之始,蛮荒大地之上只有一名真神,其名尤弥尔。踏上世间的第一处所在,乃是世界中心的某个岛的一株树下,此岛名唤帕拉迪岛,乃取“人间天国”之意;此树名为希甘希那,乃取“无人知晓”之意。尤弥尔取希甘希那树下之沙土,塑之成人形,又赋予自己一点骨血,使之有了生命,这生命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艾尔迪亚”,意为无限自由。这些出自尤弥尔之手的生命此后便叫做艾尔迪亚人。
第一批艾尔迪亚人踏上世界,其心智纯洁无垢,无男女之分,亦无寿限。他们只听尤弥尔的呼唤与驱使,自由行走在天地间。尤弥尔告诉他们远处有高山,他们便去攀爬;尤弥尔告诉他们海的对岸有新的土地,他们便渡海而去,世间的角落便都被无垢者所占据,呈现出崭新的气象,被后人称作“无垢时代”。
慢慢地,树下的沙土耗尽,尤弥尔便为无垢的艾尔迪亚人分出男女,令他们学会像百兽一般繁衍生息。只是学会了天地之理的无垢之人们,很快被世间的肮脏玷污,他们竟与兽类结合,诞生出低劣的人种来,这便组成了如今世上无数肤色迥异的人。
等到尤弥尔发现这些恶果,世上各处已经被肮脏的种族占据,尤弥尔悔不当初,便决定赐所有人类平等的死亡,自己却回到原本的所在,一处名为“道”的地方。在那里,所有死去人类都会将她所赐予的肉身交还于她,再由她重塑新身,交还人间。
拥有了死亡的艾尔迪亚人,发现自己再也听不见始祖的呼唤,悔不当初。幸好,尤弥尔在离开人间之前,在帕拉迪岛中央的米特拉斯留下了一截颈椎骨,从那颈椎骨上长出了三名女人,她们乃是艾尔迪亚人的王,她们的后代同她们一样,保留了尤弥尔的神力,能对血脉纯洁的艾尔迪亚人发出呼唤,激发他们翻山跨海的力量;能使他们万人一心,拥有同样的喜怒哀乐。
依据这名为“始祖信标”的力量,三位女王的后人建立了名为艾尔迪亚的帝国,并决心弥补无垢时代的错误。于是他们四处征战,消灭当初留下的错误的血脉,后又与异族人所交合,用艾尔迪亚人的血脉去淡化他们低劣肮脏的血脉。他们的愿望,便是寻回无垢时代的力量,再一次听见尤弥尔的声音。
——————————————
下班后的办公室空无一人,只有资料室仍然亮着灯。弗洛克坐在一堆资料里,仍是眉头紧皱。
千年以来,“始祖信标”的传说演变过许多版本。弗洛克不懂历史,但按照惯例,他选择了资料库里保密度最高的这个版本,很短,却让他研究了足足两个小时。
一番搜索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个不寻常之处:作为艾尔迪亚民族的创世神话,历来与之相关的文史方面的研究居然寥寥;特别是弗里茨皇朝的末代君主西逃马莱后,理当被解锁的皇家密档反而空缺了一大片实体记录。这些缺失的部分,难道就是“始祖信标”的真相?
反复查询始终无头绪,弗洛克第八百四十五次在烦躁中拿起手机刷新论坛的页面,期待“黑暗骑士”能给他带来新的线索。
“是了!在解剖了数十万名不同人种的人脑后,我麾下众研究员终于一同得证:‘始祖信标’确有其事!其无上威能,可以一人之心度亿万人之心,可以万人之力为一人驱使,正如神话中的无垢时代一样!这个秘密不光是艾尔迪亚帝国的立身之本,更是决定世界运势的本源;南岛土地上百年来屠杀不绝,克鲁格一族荣宠不绝,皆出于此!
“得知此事之刻,我只觉面前有一无形冠冕,正等我戴上它!这种得之便可坐拥天下的力量,试问谁能抵挡?谁不想拥有?你们不想吗?
“想想看吧!你,聂亘沃岛主,你一辈子住在树上,可去过艾尔迪亚皇帝住过的大殿?可睡过他们用你岛上的千年香木做的金雕床?
“还有你!信诃岛的岛主,别这样看我,我晓得你的十六个妻子都被我部下掳走了,不过不打紧!有了‘始祖信标’何患无妻?天下名姝,你想要哪个,就睡哪个!
“哦还有你!尼曼德岛主!我知道您是岛上的第一个去艾尔迪亚读书的博士,是最有学问的!您和您手下的‘尼曼德复兴会’忙活了这么些年,又是办学又是著书,有几个岛民还记得尼曼德的土话?若有了‘始祖信标’,您的岛民们一夜之间就能灌进去你一辈子的学问啦!”
史东维尔将那大好宏图向诸位岛主轮番描述,最后指着自己的脑袋大喊道:“如今开启‘始祖信标’的钥匙就在这里,你们是要众人共享,还是先到先得?”
台下众人被他说得各动心思,却不敢表露心中所想,只敢向艾伦·克鲁格身上望去。
艾伦·克鲁格只是看他如小丑般表演,待看遍英雄盟诸人面色,才缓缓开口:“诸君当真期盼这不世之力落诸南岛吗?”
众人不敢言语,艾伦又问:“诸君当真相信这‘始祖信标’的存在?”
席上众人互察左右神色,纷纷说:“不信。”语中仍有几分犹豫。
艾伦又叹一声:“你等皆知我克鲁格氏随弗里茨皇帝被驱逐出境已有五十余年,若我族果真持有这不世之力,何以沦落到被史东维尔这等蠢徒赶尽杀绝之境?又何以同你们艰难抵抗十三年,才从这艾马战争中夺回了南岛?你们说,究竟是‘始祖信标’的力量大,还是我们南岛英雄盟的力量大?”
众人纷纷回曰:“我等誓守南岛之盟,绝不听信谗言!”
艾伦于是又道:“若论帝国旧制之恶,无人能比‘枭’更了解;若论帝国苛政之苦,无人能比南岛更明白。在艾尔迪亚帝国到来之前,南岛没有皇帝,从今往后更不会有。立盟之初,我等便共同立誓,要使这南岛成为无君之国,不战之地。诸君可还记得?”
“记得!”
“记得!”
在一片呼声中,艾伦回身走向正席,将那罪徒的丑态甩在身后。他示意了一个手势,执刑者便持鞭走到史东维尔的身边,当众脱去了他的上衣准备行刑。
“无君之国?简直笑话!这世间所有人的活法,从来只有吃与被吃,杀与被杀,奴役与被奴役!就算这岛上不再有皇帝,它总会有人上之人!它可以叫总督、叫岛主、甚至叫首座!”被捆在刑架上时,史东维尔仍然扭过头去,冲着艾伦的背影大吼:“克鲁格啊克鲁格,好一头欺世盗名的枭雄!好一匹踩着万人尸骸登基的无冕之王!”
艾伦并不理会他的垂死挣扎:“行刑。”
藤鞭扬起时史东维尔仍在吼叫:“艾伦·克鲁格!你不是说‘始祖之力’是谎言吗?你敢鞭我一下,我便让你看看‘始祖之力’的真正力量!”
“行刑!”艾伦再次大喊。
藤鞭落下,裁罪之道上响起的却不是哀嚎声,而是一阵似野兽般的嘶吼。众目睽睽之下,方才还垂死挣扎的史东维尔突然青筋暴起,不知从何处得来一股巨力,硬生生将木头刑架挣成两半。一边的守卫连忙阻挡,对方却似不死之身,一臂便挥开两个冲上来的人,直冲那席上的艾伦·克鲁格冲去。
“保护首座!”
旁人呼喊的功夫里,克鲁格早已拔出手枪,欲射向面前的异形人。谁知史东维尔的速度更快一步,一口咬上他的脖颈,一副同归于尽之势。
电光火石之间,克鲁格立刻明白了此人所筹谋的一切,剧痛之余,他连忙大喊:“不可杀他!”
然而为时已晚,一道枪声响起,史东维尔含着从他脖颈上咬下的那块肉轰然倒下。与之一同倒下的是在剧痛中接近休克的艾伦,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身边的女祭正举着冒烟的枪口,焦急地向他奔来,随后是一个个匆忙的人影填满他的视野,将南岛原本明朗的天空遮掩住,最终归于一片黑暗。
“黑暗中独行的骑士……艾伦……”三笠捧着手机痴痴地看着:“你的坚守只有我看见……”
“阿嚏!”刚刚更新完新一章的艾伦打了个喷嚏,随后又不甘心地刷新论坛页面,期待着新的回复。
他们俩的档案此时正并贴在远在千里之外的一面线索墙上,被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盯着。
“希甘希那的高中生?”弗洛克再三核对,终于确信这篇看似文笔拙劣、却信息量巨大的小说出自一名高中生之手,同故事的主人公一样,他的名字也叫艾伦。
艾伦·耶格尔。全国重名率最高的名字和最大众化的姓氏的组合,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个孩子的双亲必然也对艾伦·克鲁格有着跟风的崇拜——这在艾尔迪亚帝国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这个姓氏……怎么感觉有点耳熟的?
弗洛克立刻想起了发生在去年的Yumir-845案,他记得那个做教授的主犯似乎就姓耶格尔。
艾伦·克鲁格……艾伦·耶格尔……格里沙·耶格尔……尤弥尔……始祖信标……
弗洛克立刻调出了Yumir-845案的所有信息,在最新的进度里看见了新增两名在逃通缉犯的消息,嗯……耶格尔教授曾经的学生佐伊·韩吉,后任教于希甘希那市立一中的化学教师,还有一个……警察界的风云人物利威尔·阿克曼,事发前曾伪装成中学生,同样潜伏在希甘希那市立一中。
弗洛克将他二人的照片同样贴在线索墙上,刚要给三笠·东人的照片换个位置时,两双相似的眼神让他止住了动作。弗洛克比对了一阵,恍然大悟。
这种种巧合,真是令人兴奋啊。弗洛克看着线索墙前所有箭头指向的尤弥尔的名字,不由得生出一种跪下膜拜的冲动,如果故事中的“始祖信标”之力当真存在,或许这便是尤弥尔降给他一人的机遇和使命。
我是被尤弥尔选中的人!
这个想法像一剂兴奋剂,将激昂的斗志贯注了他的全身,一条复兴帝国的道路仿佛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眼前的路明明被热带的阳光照得金光灿灿,艾伦·克鲁格却觉得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寒意刺骨。身后无形的手与不绝的声在催促他、鼓励他、赞美他的行进,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只知道这是一条无人踏足过的道路,而他除了继续走下去,别无他法。
他在那寒冷的阳光中走了许久,终于望见了一条长长的影,影的尽头是一名矮小的少女,走近了看却是一个瘦得像骷髅一样的老人,手捧着一顶沙土做的冠冕,于无声处凝视着他。
“艾伦叔叔,艾伦叔叔?”
艾伦睁开眼,看见一名金发少女在床边焦急盼望他,似是一夜未眠——正是裁罪之道上那名女祭,名阿格娜,为弗里茨皇朝的末代骨血,被克鲁格所护,一直敬他如父。
克鲁格望向她许久,却只是说:“你们又给我用‘那个’了?”
房间的另一边坐着个医生,他替女子回答了艾伦的话:“你的身体已是破烂沉舸,若不用那药粘住破烂的部件,当即便会痛死过去。”医生姓柯棣尼斯,乃婆罗多洲人士,从艾马战争起便一直跟随艾伦,虽是小他一轮,却事他如平辈,世间能让枭之首座言听计从者唯有此人。
艾伦叹息一声,躺回床上问:“还有多久呢?”
“你欲何问?是你的寿命,还是南岛复兴之日?”
艾伦苦笑:“我想知道,还要等多久,世上的奴隶才能脱离那顶皇冠的束缚。”
“为救你我整整三夜不眠不休,现在回答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柯棣尼斯对阿格娜交代好艾伦的病情,便披着脏兮兮的白大褂离开了病房,连门也忘了关。
阿格娜连忙替他解释:“柯棣尼斯医生的夫人怀孕了,他定是急着回去看望。”
艾伦面上呈出一缕比愧疚更沉重的神色,他问:“阿格娜,你还记得你父亲的样子吗?”
阿格娜不知他何故突有此问:“艾伦叔叔,你答应过不再提他的……”
艾伦仍在说:“我近日时常梦见他,他被我囚禁了半生,一定很恨我。”
阿格娜更不知如何作答。艾伦又问:“阿格娜,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你父亲被囚禁的事与‘始祖信标’有什么关系?”
艾伦有着一双夜枭一样的锐眼,阿格娜只得说:“是。”
随后她听见男人的一声叹息:“那你觉得这世上真有‘始祖信标’吗?”
阿格娜赶紧说:“我相信艾伦叔叔的,你说没有就一定是没有。”
艾伦又问:“倘若我说有呢?”
阿格娜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艾伦见状,反而松了一口气:“你害怕了,这是对的。你知道我从不在你面前说谎话,所谓‘始祖之力’,只是蛮荒时代的传说罢了。”
阿格娜些许松了一口气,却听见艾伦又问:“可这世上却有另一种力量,从出生起便植根在每个人的心里,世上的每个角落,不是被它驱使的人,便是被它奴役的人。如果有朝一日,这种力量降临在你面前,要你做它的奴隶,同时又去奴役其他人,你要怎么做?”
阿格娜立刻忆起父亲的疯狂,声音颤抖着问:“艾伦叔叔,你想让我从世上消失吗?”
艾伦还未开口,忽有一人求见,乃是他的副手耶格尔氏。这青年一脸急冲冲模样,进门便说有要事禀报,见阿格娜在场,便改做耳语。艾伦·克鲁格只听了寥寥几句,面色乍变;他急于起身,竟一时不支,跌落在地,阿格娜和耶格尔连忙去扶他,只见艾伦这不世雄才,伟英雄、奇男子,却面露谁也不曾见过的悲怆,如失魂落魄的老人般喃喃念道:“晚了……晚了!我耗尽一生摘去的皇冠,难道又要落在南岛这片土地上?”
猛然间,他拔出耶格尔腰间配枪指向阿格娜。女孩还未反应过来,耶格尔先拦在了她的面前:“首座,请您三思!”
艾伦绝望道:“我知你二人素日有私,但身为‘枭’的一员,你不会不知道她接下来的命运吧?”
耶格尔索性将他的枪抵在自己额头哀求道:“我知道!她的父亲发了半辈子的疯,皆是因为执着皇位所致,您不愿他的女儿变作生育机器,一辈子受人摆布,才囚禁了他。可您若就此杀了她,不就辜负了您的诺言了吗?”
艾伦反问他:“不这么做,又能怎样?我命如残烛,一朝离世,谁来护她?”
“我来护她!”耶格尔以手扣心起誓道:“您予以她的自由,我会好好守护,绝不会让她落入阴谋者之手!”
艾伦见目的达成,这才收起了枪,松了一口气道:“那我便将她的安全交与你,记住,务必要将她安全送出南岛!”
“等等!”震惊中的阿格娜这才反应过来二人在说什么:“首座,岛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能留下来和你一起面对吗?”
而艾伦却已从地上站起,走到她的面前,忽又半膝跪下。阿格娜又吃一惊:“叔叔,你这是做什么?”
面前的人卸下了一身英杰豪气,如一名邻家老翁般沧桑道:“我以艾伦·克鲁格,一个满手鲜血的前行者的身份请求你,阿格娜,立刻离开南岛,不可再回来!”
“我背叛了我的祖辈,背叛了老弗里茨王,带领枭和南岛一路行进至此,以为可以解封像你一样的千千万万被皇冠所束缚的人,却忽略了最大的祸端——不拔除人们心中的皇冠,世人便永远逃不出奴役与被奴役的轮回,阿格娜,阿格娜,我要你从今往后好好活着,不作任何人的傀儡,包括你自己,明白吗?”
——这便是阿格娜·弗里茨听见的艾伦·克鲁格的最后一句话,逃出南岛后,她才得知,自小抚育自己的长辈、“枭”和南岛联盟的首领、为异族的自由奋斗终生的英雄——艾伦·克鲁格在那一日结束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她信守诺言,忍着巨大的悲痛与遗憾,终生没有回到南岛,在马莱隐姓埋名地度过了剩下的人生,直到她的后人再度开启这段充满遗憾的传奇。
END
“前面洋洋洒洒那么多废话,就给这么个结局?啊?你把现在的读者都当成什么?烂尾?你还有没有创作者的良心?”
废弃的仓库里,面前的弗洛克警官的模样张牙舞爪,艾伦·耶格尔不禁想起了一部叫《危情十日》的电影,里面讲了一名作家被疯狂的读者绑架并强行改角色命运的故事。如今他也因一篇无人问津的网文遭此横祸,被一群警察囚禁在这个废旧仓库审问,还连累了一个女孩——还是第一个愿意和他跳舞、和他约会的女孩!
他看了一眼被手铐拴在身边的三笠,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学着文中艾伦·克鲁格的样子凛然道:“我写的字字句句都是出自本心,他们的命运在起笔之前就已决定好,绝不会更改!”
三笠果然一脸痴迷地看着他,让艾伦心中生出些得意。
“见鬼,我又不是看偶像剧的小学生,谁跟你纠结HE和BE的问题!我问的是你文里那些还没交代的事情!”弗洛克用借来的警棍狠狠敲着打印出来的结局:“克鲁格到底是怎么死的?他死前遭遇了什么?还有!‘始祖信标’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一个作者不应该向他的读者解释太多。”艾伦仰起头,摆出一副通透的眼神:“这样会剥夺他们自己解读的体验。真相,其实就藏在我写的字句中,需要你仔细寻找。”
就你那种码字水平也敢自称作者?弗洛克差点没气笑出来,他继续威胁道:“你知道日出国人是怎么对待你这种烂尾还装逼的作者的吗?寄刀片、写威胁信,还有跑到他们开的温泉旅馆里去拉屎!你也想体验一把东洋风情吗!?”
艾伦仍是一副雷打不动的表情:“悉听尊便,还有,我家可没有温泉旅馆。”
“好呀,不如我带着你的网页浏览记录去你家坐坐如何?”弗洛克阴笑着打开了一份文件夹:“嗯,最常访问的网站……P○rnhub……最常搜索的关键词……东洋混血、短发、围巾……”
“不要念出来啊啊啊啊啊!”艾伦的表情立刻坍塌了下来。
“警官先生!我愿意配合您的调查,请让我也一起看!”三笠立刻激动起来。
“三笠同学你就别凑热闹了啊啊啊啊!”
废弃仓库的门外,被弗洛克叫来助阵警员们闲得无聊,趁着放风间隙联机打起手游来。
“我还以为弗洛克找我们来有大案子呢,谁知道就为了找俩高中生的麻烦。”露易丝一边在对面的夹攻下苟命一边艰难吐槽。
“我看他是在网上键政被人家中学生嘲了,专程线下开盒的。”达兹刚刚被对方秒了,猛然看见对面的嘲讽,顿时怒火中烧:“靠!嘴这么臭!看我不把丫给找出来!”
“那也太小心眼了吧。让他同事把人家号封了不就行了吗?”
“好像不是,听起来像是他追的连载烂尾了,正在报复作者。”
“啥?是那篇《进击的提坦》的作者吗!靠!我也要加入刑讯逼供!”
“别激动别激动,再听听……”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我真的不知道‘始祖信标’的真相是什么……小说的情节都是从那个网站的管理员给的文件上看来的,里面从头到尾都没有写那个……”
招供完自己的黑历史,艾伦已经有气无力。弗洛克却不愿放过他,仍用那双狡猾的招子打量他和三笠间躲闪的眼神:“谁相信呢?偏偏你在这个学校,偏偏你的女朋友又和那两个人有关……”
“女、女朋友……”三笠的脸红了。
“她和我只是同学,别把她牵扯……”艾伦下意识否认,忽然意识到什么:“那两个人?哪两个人?”
弗洛克看到三笠脸色立刻变得惨白起来,心中暗自得逞:“就是你们学校出的那两名通缉犯佐伊·韩吉和利威尔·阿克曼!你不知道这位三笠·东人是韩吉的学生,阿克曼的同学吗?”
“我和艾伦只是普通同学!你要查那俩人只管问我,不要为难艾伦!”这回轮到三笠挡在艾伦前面了。
“你的小男朋友也别想脱离关系,谁让他叫艾伦·耶格尔。”弗洛克又扬起手中的小说:“‘不平凡的名字’这是那个管理员对你说的吧?Yumir-845的涉案主使姓耶格尔,克鲁格的副手也姓耶格尔,那管理员敢轻易把这么机密的历史资料发给你,你究竟和哪个耶格尔有关联?”
“我真的不知道!这里有上千个和我同名的人,你怎么不去问他们?”
“你当然可以拒绝招供,反正你的底细我可以慢慢查,但你的女朋友就不一样了——”弗洛克突然指向三笠:“虽然缉毒不归我管,但如果我突然灵机一动,去告诉米特拉斯缉毒署的同事们,希甘希那这里还藏着一个通缉犯的亲属,会怎样呢?”
“你说什么……亲属……”三笠心里一沉,面色更白。
“没有人说过你们俩长得很像吗?”弗洛克掏出手机上利威尔的通缉画像,冲三笠得意地笑着:“虽然你以孤女的身份被驻艾日侨的东人清美所收养,但她和阿克曼夫妇的关系还是不难查出来的,查到他们的弟弟利威尔·阿克曼就更简单。”他又看向艾伦:“怎么样?如果你老实招认,我可以替她保守这个秘密;或者说,你更愿意用她的自由换取你的……”
“那个管理员告诉我他就是南岛人,南岛人都崇拜艾伦·克鲁格!而且他曾经也姓‘耶格尔’!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别的原因了!真的!”不等三笠阻拦,艾伦便大声说了出来。
“南岛?”弗洛克眯起眼睛:“你不会是随便编的借口吧?”
“就算说谎,那一定也是那个人在骗我!他说他在一个叫‘无此处’的岛上,我查过,南岛根本没有这个地方!”
无此处……无此处……瑙惠尔岛!弗洛克立刻明白过来,那就是“枭”的总部!
尤弥尔在上,感谢您选择了我来完成您的伟业!这是艾尔迪亚帝国的希望,也是这个世界重建秩序的希望!
“警察先生……可以释放我们了吗?”艾伦打量着弗洛克变幻莫测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
弗洛克睥睨地看着他,刚要掏出准备好的套话假模假样放了他们,忽然心有所感,问道:“如果按你的想法,你希望‘始祖信标’是什么样的力量?”
“我希望它能让人变身,变得很大很高,像○达一样可以飞天入海翻山越岭。”艾伦不假思索地说。
“肤浅……”弗洛克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同时也相信了他确实对‘始祖信标’一无所知。他对艾伦嘲笑道:“回去多读点正经书,少看点网文,写点有用的东西,别只会照着史料抄抄抄。”
谁成想方才还垂头丧气的艾伦,听到这句话突然激动起来:“我才没有抄!我只是以那篇史料为基准,加入了自己的编排,我花了很多的心思在人物塑造和对话的斟酌上!你可以笑我写得烂,不可以污蔑我抄袭!”
论用史料讲故事,艾伦在弗洛克的部门面前可算小巫见大巫。弗洛克自是不屑:“你那些原创之处,不过是在叙述事件之时,填塞一些对艾伦·克鲁格的溢美之词;可这段历史本就是艾伦·克鲁格的失败史,你的赞美并不能凸显他的悲壮,反而显得他更像个小丑——哦,或许你在这个角色上映射了你自己的理想吗?恕我直言,那是最低劣的创作手法,同那些只会意淫的杰克苏作者没有区别。等过了中二期再来看你的作品,你一定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艾伦·克鲁格从来不是失败的!你们这些剥夺大众创作自由的人也不配谈论我的文!”艾伦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反驳。
“剥夺?你误会了。你那篇文纯粹就是没人看,我可没有后台操作限制其他人的浏览。”弗洛克变本加厉,将艾伦气得满脸通红,激动之下,他挥起拳头想向对方脸上揍去,弗洛克只往他坐麻了的腿上轻轻一扫,便让艾伦重重摔在地上。
“需不需要我告诉你,袭警会有什么样的处……”弗洛克话音未落,一记猛拳锤中他的脸和牙,未及他反应过来,又被拽住胳膊一个过肩摔,整个人飞出去老远,落在地上不省人事。
“居然敢欺负艾伦!”三笠气势汹汹冲过去往他身上补了一脚,又拉起艾伦从仓库的另一个方向跑去:“我们快走!”
“可是……这个人会不会接着找我们麻烦!还有他会不会用你的秘密威胁你!”
“不会的。”三笠拽着艾伦边跑边说,力气大得让人惊奇:“我猜他是为了‘始祖信标’的秘密私自审讯,不敢让上级知道。至于我的身世……让他们去查,查到又怎样,清美阿姨已经让我加入了日出国籍,艾尔迪亚的法律对我不完全适用。”
“可是你……”
“艾伦刚刚那样努力保护我,我也会努力保护艾伦!总之,现在快去我家,找清美阿姨想办法!”
“我是说……”艾伦被她拽着手跑了一路,根本分不清此刻的脸红心跳是因为心动还是运动:“你这么厉害……我们可以一开始就跑路的呀?”
“因为……”三笠的脸瞬间又红了好几倍:“我想和艾伦体验过一次共患难的感觉嘛……”
“呃……”
——午后的阳光,轻扬的发丝,紧握的双手,属于他和你的时刻……
“好耶!我抽到和男神的活动SSR啦!”
仓库外的几个人已经从MOBA换到抽卡乙游,玩得忘情且投入,只有露易丝拔起脑袋关心了一下:“弗洛克还要问多久呀?”
“别管他了,快来帮我搭配一下约会服饰刷好感度!”
“哦,好嘞!”
——果然,这是只有我才能完成的使命;
弗洛克从昏厥中醒来,视线里是一片黄昏的颜色,映射在工厂破败的顶棚上。
——这是无人能理解、无人能支持、无人能与我同行的路;
弗洛克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抖落一身尘埃。
——我不会再松懈,也不会再心软了。
他捡起地上散落的纸张,一步一步走出仓库。
——从今日起,我便是一柄利刃,一颗子弹,在时机成熟之时……
“砰!”
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弗洛克感觉一股强烈的力量在一瞬间向自己席卷而来,伴随着走马灯似的一幕幕画面:他看见自己信誓旦旦地向上司保证去南岛执行抓捕和寻人的计划,随即从皇都来到千里之外的南岛,又踏上了“枭”的轮船,他同意了首座提出的计划,将这出苦肉计演绎得尽善尽美,终于将他的目标——阿克曼和韩吉这两人引到他们布置好的陷阱里。
多么完美的计划。弗洛克躺在自己的血泊里满意地合上眼。
可惜他上了太久的班,竟忘了枪支若不时常维护,是会炸膛的。
“利威尔!”
听见枪声的韩吉闯入手术室,看见利威尔按着胸口倒在一片血泊中。
Notes:
瑙惠尔、聂亘沃和尼曼德岛这些名字都是来自郭沫若创作的童话《一只手》,意为:无此处(Nowhere)、任意一处(Irgendwo)和无人之处(Niemand)
Chapter Text
这是……怎么回事?
韩吉急忙把倒在血泊中的利威尔抱起来,刚想替他检查伤口,身后却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你想救他吗,韩吉博士?”
手术室外不知何时涌上了一群人,除了领头的医生外,皆是南岛土人或混血的面孔,韩吉在他们露出的胳膊上看见了“X”的记号。
“难道……弗洛克和你们是一伙的……还有这个医院也……”韩吉终于意识到他们的处境,立刻拾起地上不成形状的枪指向面前的人群。
“别干这种危险的事,”医生看到她颤抖的手,笑着步步逼近:“炸膛的枪可是很危险的,您这聪明的脑子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你们……不是来杀我的?”情急之下,韩吉捕捉到了对方的关键信息。
“瞧您说的,谁舍得杀您呀?”医生摘下口罩,那张陌生的脸不知为何令韩吉有种熟悉的不适感:“您可是我们首座最怜惜的人,首座的霸业可离不开您的功劳呢!”
“解释一下你刚才的话!你们的首座是谁,霸业是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随着那人一步步靠近,韩吉胃里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手术室的另一侧偷偷潜入,手中拿着一支麻醉针,准备从背后偷袭她。
“我说,只要您跟我们走,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好吗?”陌生人安抚着韩吉,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那支针快要接近韩吉时,手术室忽然响起一声枪响。利威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又举枪射向手术室门口的人。
“他、他装死!快去叫后援!”
“不想死就给老子让开!”
利威尔拽上惊魂未定的韩吉,又抓起弗洛克扔到转运平车上作肉盾,凶猛地冲出了手术室。
“你没事吧?”
“没事。他的枪炸膛了,压根没伤到我!”
“那你捂着心口干什么!吓死我了!”
“因为……小心!”
走廊的尽头窜出一群持枪者,看到拦在前面的弗洛克,他们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
“这群疯子,连同伴的命都不顾了吗?”利威尔骂道。
情急之下,韩吉一把丢开弗洛克,自己拦在了车前,这回枪声倒是止住了,所有人畏惧地看着韩吉拿着利威尔的枪抵着自己。
“让开!”韩吉厉声大喝。
暴徒们不敢动武,却也不敢后退。刚刚的医生又从他们身后钻了出来:“我们的人已经把医院包围了,韩吉博士,您还是放下枪吧,我们知道您不可能放下身边的男人自杀的,您这样威胁不了任何人。”
“你们不是要我的脑子吗?”韩吉换了枪口的位置:“我知道子弹从哪里打进去可以不死,但脑袋还能不能用就难说了。”
“那我建议您还是别在这里开枪。”医生指了指她身边的牌子:“放氧气瓶的地方,开枪容易爆炸的。”
“那可真是多谢提醒了!”
一个氧气罐突然从韩吉身后砸向他们,下一秒,利威尔立刻握住韩吉的手,准确地击中了那个罐子,火焰立刻扑向暴徒们,众人惨叫着避开。利威尔立刻把韩吉拉上转运平车,将他们的封锁甩在身后,冲着医院大门冲了过去。
韩吉立刻拉着利威尔一路奔向医院的出口,将要出门时,利威尔突然站住了。
“怎么了?”韩吉心急万分。
“这里不对劲!”利威尔看着医院门口的一片空地:“前方没有遮挡物,就这么出去的话,如果有人在楼上架设狙击手,我们会暴露在射程之内。”
医院的楼顶,另一群人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医院的出口。“高个女人要用麻醉枪制服,小个男人务必一发毙命,知道吗!”
“明白。”狙击手们沉稳回复。
“如果他们想出什么办法的话——”指挥话音未落,便看见两个披着白大褂的身影窜出大门外,当即下令:“按备用计划,驱赶他们!”
“收到!”狙击手们立刻开始往二人身后射击,却见两个身影往前滑了一段便停滞下来。披着的白大褂也落下,露出两只电动医用轮椅。
“X的!”指挥立刻用对讲机汇报:“那两人没从大门走!快去检查其他的出口!”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还有出口的?”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躲在垃圾通道的韩吉和利威尔这才敢挪动身体,竭力向外爬。
“他们的陷阱设得很高明,但忘了把医院里的平面图撤掉。”利威尔把唯一的手帕给了韩吉遮住口鼻,自己忍受着垃圾的臭味为她在前面开道。
韩吉跟在他身后爬行,看着他衣服上的血迹,方才的不安又一次涌上心头:“利威尔,你听见他们刚刚说的话了吗?”
“什么话?”
“他们说……我和他们首座的霸业有关……”
“少说几句吧,你不嫌臭吗?”利威尔立刻岔开话题。
韩吉却不愿回避:“利威尔,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相信我了?”
“不是。”
“可是你……”
“不相信你的话我就不会和你一路走到这里了!”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利威尔懊悔地收敛情绪:“出去再说吧。”
韩吉跟在他的身后,心情随着他的沉默一步步变得更沉重。
“呕……终于出来了……”
明明有手帕遮住口鼻,一路爬过来,韩吉却干呕得比利威尔更厉害。
“坚持一下,我们还没脱险,得想办法到码头去。”利威尔托起韩吉:“枪还在你身上吗?”
“还在……”
“你们果然在这里。”一个声音突然悠悠地传来。
二人吓了一跳,这才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从一堆黑色垃圾袋里走出来,瞪着一双白得吓人的招子看着他们。利威尔立刻认出来,对方正是他在“WSE”楼下遇到的那个比夜还黑的人。
韩吉刚要举枪,被利威尔一把夺过:“别脏了你的手!”
“别唬人了,我还不知道你那破枪的型号么?”那黑肤人似乎有比别人更大的怨气,话说得咬牙切齿的:“艾尔迪亚警察的标准配枪,弹夹就那么点,刚刚早打完了,我说得对不对?”
利威尔没犹豫,立刻一个枪托砸上他的脑袋。老黑连忙格挡,二人缠斗起来。利威尔身形矮小,同他比倒是灵活有余,但这黑皮人似是了解他的招数套路,几个回合之后,利威尔才得一点先机,将这人制在身下。
韩吉正要上前帮忙,“离远点!”利威尔大喝:“小心他狗急跳墙!”
“你们从这里跑不出去的!”压在地上的老黑艰难说着:“码头已经被封锁了!你们……”
他的话被利威尔一记重拳打断,眼看小个子接着就要给他一记夺命连招,千钧一发之际,老黑突然大喊一句:“我知道柯棣尼斯医生的下落!”
利威尔的拳头在即将碰到他的脑袋前止住了。就在这短暂的犹豫里,枪声响起,一颗子弹突然击中了他。
韩吉的视线被利威尔倒下的身躯遮盖,枪响几声后,感受到新鲜的血液溅在她的脸上,她空白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带着……我口袋里的……逃……”利威尔艰难地说,方才还遒劲的身体现在只能无力地推着她,只一下,便垂在了她的身边。
世界的光亮似乎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佐伊!这条路会很艰苦!
——所以我需要你陪着我,保护我……还有,不许再骗我!
——有可能连我也保护不了你。
——那就让我来保护你。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你又怎么能丢下我!!!
乌云凝结在他们的头顶,雨水无情地敲打着两人,带走二人仅存的温度。鲜血在身下蔓延开来,又如溪流一般,汇聚成河,带着渐渐消逝的生命向着更深处流淌。
去河里,一个声音在韩吉的耳边低语,那里通向海洋。
“死了吗?”
老黑艰难地睁开眼,雨水敲打着他受伤的额头,一个大个子女人正拎着一把狙击枪俯看着他。
“他们……”
“顺着河跑了。”女人瞄了一眼脚下被冲淡的血迹:“刚刚要不是我射中了他,你就死了。”
“谢谢……头儿……”
“你是怎么回事,发现他俩了也不喊支援,就这么贪功?”
“对讲机被他弄坏了。”老黑无奈地给她看地上散落的零件:“接下来怎么办,头儿?”
女人望向河的尽头,雨水冲刷掉了二人的踪迹,但随之而来的涨潮预示着他们将无处可去。“不急,先遛遛他们,时间过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好处。”
时间在流淌,雨水在流淌,溪水在流淌,血在流淌,生命在流淌。
怀中人的身体正渐渐冷去,韩吉只恨不能如婆罗多神像般生出八只手,止住他身上每一处枪伤。她不得不把两人的衣服都被撕扯下来,绑在伤口上止血。什么都不重要了,之前的争执也是,失去的记忆也是,什么都比不上他的生命。如果他们生来是由尤弥尔用泥土所捏成,韩吉愿意将自己同利威尔的打在一起,平分这尚存的一切。
逼近的脚步和呼喊声打破了她的迷惘,韩吉背起利威尔,朝无人的方向艰难爬行着。她身上的布料所剩无几,手掌和膝盖被灌木和石块划得鲜血淋漓。疼痛逐渐变得麻木了,眼镜不知落在何处,视线也是模糊的。可这一切都不能阻止她背负着他前行,现在他是她这条漂浮在命运之海上的孤舟的唯一重量,她宁可抱着他一同沉没,也不愿抛下他随波逐流。
当逼近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出方向时,韩吉终于精疲力尽,倒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抱紧了利威尔。
逃不出去也无所谓了,韩吉闭上眼睛想。她摸到一块尖锐的石头,勉强抵在自己的颈动脉上。现在她能用来交换他的只有自己的生命了,不管他们要对她怎样,她绝不会丢下他;如果硬要把他们分开,她就……
“韩吉博士?你怎么会在这里?”
绝望降临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韩吉头上响起。她疲惫地睁开眼,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雨中伸出手来。宛如救世主降临一般,乌云散去,雨水停歇,男人的头发和眼镜在雨后的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
“吉克……吉克·弗里茨教授……”韩吉终于分辨出熟人的身影,全身瞬间瘫软下来,连哭和笑都失去了力气。
“他们刚刚是不是在这里消失的?”
“好像是,过去看看!”
“等一下,前方……是马莱别墅区!”
搜寻的人立刻举起望远镜,果然看一名金发男子搀扶着两人,走进了别墅区。
“要追吗?”
“不必了!”身后的高个女人拎着狙击枪走来,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眉头紧皱嘱咐道:“前方不是我们可去的地方,把其他人召集起来,撤!”
“别担心,这里是马莱投资的别墅区,那些人应该不会追过来的。”
敞亮的卧室被改装成了临时病房,吉克细心地替韩吉处理身上的伤口,见她衣不蔽体,又贴心地拿了一件男装给她。
韩吉接过,仍是心不在焉,紧盯着躺在床上输液的利威尔。
“他很幸运,几发子弹都没有伤到要害,特别是胸口这个——”吉克指着韩吉手中老式手机——利威尔胸前口袋里拿出来的,上面还嵌着一颗子弹:“多亏这Nok○a手机的功劳,他只是肋骨骨折而已,不然人早就没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来?”韩吉此刻只关心这个。
“说不清楚。我虽然也是个医生,但这里也没有检查的仪器……”吉克看着她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皱了皱眉——当然,近视的韩吉看不见,“放心,他的体征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等输完血,吊点营养液,说不定就能好起来。”
韩吉想感谢他,起身却一阵晕眩。差点倒在吉克怀里。
“别光急他的事,你一路这么辛苦,又给他输了这么多血,先吃点东西补充补充营养吧。”男人很绅士地扶着她的胳膊:“再说了,你我这么久没见,不应该坐下来聊一聊吗?”
因为韩吉放不下昏迷的利威尔,晚餐是别墅的工作人员送到病房来的,菜色非常豪华。
“原来你回到艾尔迪亚以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吉克一边听她讲述经历,一边安静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又用手机点了佐餐酒。
他总是这样波澜不惊,从韩吉在马莱认识他时便是如此。变化巨大的反而是韩吉,马莱时代的韩吉从没有这样言简意赅的效率,能用半顿饭的时间讲完两年的经历,其间包括陷入阴谋、潜伏校园、偶遇知己、结伴出逃、失忆后又踏上回溯之旅的起承转合,搁从前的她,每一段都能讲上三天三夜。
而现在,韩吉只是面对着一盘吃了一半的咖喱沉默不语,许久才抬起头说:“我之前听说你失踪了。”
“啊,是的。我受邀去参加一个脑神经论坛,途经这里的时候没赶上船,结果他们连同游轮一起出了海难。”吉克的表情仍然很平淡:“出于各种原因,马莱觉得隐藏我存活的消息比较好,就安排我一直待在这里,权当度假了。”
“是不是和‘枭’有关?”韩吉敏锐地猜到了原因。
吉克耸耸肩,表示此事不可说。
“可是我们现在把他们引来了……”韩吉有些不安。
“幸亏你们来的是这里。”吉克宽慰她:“如果换做是别的小岛村庄之类的,后果可能就不堪设想了。”
吉克说话风格向来如此,像他在档案室里面色如常地告知韩吉那些活体解剖记录背后的骇人听闻的故事。同校同学评价他俩在不说人话方面是一对卧龙凤雏,韩吉自认比吉克更甚。但或许是今时此刻不同往日校园时光,想到那些闯入杜尔迦岛的暴徒们,韩吉的胃里仍然忍不住拧了起来。她放下刀叉,走到利威尔身边坐下,仔细看着他的面容。
“这个男人——叫利威尔是吧?”吉克仍是随意地问着:“你们是什么关系?”
韩吉张了张口,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情人、夫妻、爱人,每个词都适用,却都无法概括他们这一路复杂的纠缠,更别说还有一段失去的记忆、一堆未解的谜团横亘在二人之间,让他们明明愿意同生共死,却又扑朔迷离。
“离不开的关系。”韩吉最后说。
吉克想说点什么,刚刚点的佐餐酒送到了。他像个绅士一样为韩吉斟上:“我看你现在还有点应激,喝一点吧,可以安神的。”
那只酒杯是由聂亘沃岛特产的蓝石雕成,光泽透亮,倒入红色的酒之后,在夜色中折射出一抹诡异的紫罗兰色的光芒。韩吉看见了,不知为何,觉得胃里更加难受。
“喝一点?”吉克还在友好地邀请。
酒杯中飘散的香气本该是醇厚迷人的,摆在韩吉面前,却令她手足发冷,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忍耐不住,干呕起来。
“喂……韩吉你……”吉克这才慌了神,看见韩吉面色惨白的模样,意识到了什么:“你怀孕了?”
“没有!”上个月刚刚来过月经,怎么可能……韩吉正欲解释,“怀孕”二字在她脑海中乍一打转,令她没来由地更加恶心起来。
“呕——”
这一次她直接吐在了垃圾桶里。脑中一片可怕的黑,无暇去想身后的人会如何误会。她不知道,此时的吉克正看着她躬身痛苦的模样,面色越来越凝重。
“你和他有发生过关系吗?是他使你这样痛苦的吗?”他一边替韩吉抚着背一边问,言语中甚至有些严厉,但此刻的韩吉完全感受不到。
“我没事……真的……”
稍缓过来一点后,韩吉接过吉克递来的面纸,擦完脸才发现吉克一脸肃杀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痛惜和气愤,完全看不出方才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她踏入了什么可怕的境界,而他无力阻止。
韩吉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吉克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利威尔,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其实我之前见过他,但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什么?”韩吉懵了:“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韩吉,你确定他离开艾尔迪亚后,一直同你在一起吗?你确定他没有孪生兄弟之类的吗?”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吉克把自己的眼镜递给她,随即打开了病房中的电脑,一系列操作后,他打开了一个看起来有些诡异的视频网站。在点开播放键之前,吉克深吸一口气,面对韩吉沉重地说:“换做别人,或许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给你看这个,但是我……韩吉,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我希望你不要怨恨我告诉你这件事。”
视频被打开了,画面中是一个被布置成古代圣殿一样的地方,典型的艾尔迪亚风格,布景之外还堆放着杂乱的器材,看起来像是某个排练现场。
“这个布景是……‘裁罪之道’?”韩吉从建筑风格认了出来。
吉克不语,将进度条拖到后面,镜头猛然拉近,画面正中央出现了一个被捆在刑台上的男人,正是利威尔!
“怎么会!”韩吉瞪大了眼睛,还未等她看出视频真伪,忽然从画面一边走上一个带着祭司面具的女子,衣着性感,裸着一双长腿,伸手便解开了利威尔的束缚,将他软软地抱在怀里。
“这……”屏幕前的韩吉呆住了。吉克则松开了手,把鼠标交给了她。
画面继续播放着,屏幕上的利威尔似是神志不清,一番抗拒后,忽然顺从了女人的爱抚,同她搂抱起来。此时画面开始出现技术故障的马赛克,但仍然能看清镜头中的二人如何苟且,每一帧都刺得韩吉难以呼吸。
吉克走到利威尔的床边,冷漠地看着他胳膊上的标记:“这个视频来自暗网,应当是‘枭’的内部人员偷拿出来卖钱用的,你说他是为了摸清‘枭’的底细才混入其中,可据我所知,这种行为正是‘枭’内部奖励他们成员的方式。看起来,你的男人在里面混得倒是如鱼得水。
“韩吉,你真的了解这个人吗?”
Chapter Text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车厢里,玛丽怀中的婴儿仍然安睡着,似乎只要有母亲的摇篮曲,就能无视人间一切纷纭嘈杂。
“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发车?我都等了两个小时了!”在她的身后,一名旅客再次揪住了路过的乘务员,这是他第八次抱怨了。
“先生非常抱歉,弗雷德里赫亲王的专车今日发车,我们需要为其让道,所以……”
“最近各地亲王们的专车也太勤快了吧?”又有一个人在旁边插嘴,引发了乘客们的讨论。
“还不是为了继承人会议那事儿。”
“弗丽妲公主不是宣布要再立一个公主吗?亲王们还想打什么主意?”
“谁愿意让一个在外国长大的公主继承皇位啊?人家会不会说艾尔迪亚语还不一定呢。”
“我看根本没区别,老皇帝那么久没亲政了,国家大事全在几个亲王手上管着,弗丽妲公主有精神的时候他们还不敢造次,现在……”
“话说弗丽妲公主的病还好得了吗?”
“可不敢乱说!谁说她病了!”
“哦~尤弥尔在上,保佑可怜的我们大公主吧……她是个好姑娘,去年访问时还路过我家门口呢……”
“公主很漂亮,像个花瓶,可她不适合当政治家,对外出让了那么多权力,又赦免了那么多反对分子的家人。要我说,她病了反而是帝国的好事,不能让她的假慈悲继续危害帝国的前途了!”
“什么叫假慈悲?我们帝国因为之前的战争行为受到的人道主义谴责还少吗?如果不是公主在外交上缓和了和前殖民地国家们的冲突,马莱就会接着找我们的麻烦!”
“天真,那些所谓的人道主义谴责背后都是马莱的指示,和那些小国们的绥靖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要我看,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马莱……”
车厢里渐渐变成了键政论坛。几个时政爱好者们唇枪舌剑得愈发激烈,甚至引发了一群播客们的拍摄。玛丽怀中的婴儿终于不堪其扰,大哭起来。
“谁的孩子啊!这几位正商量国家大事呢,静个音谢谢!”一个播客故意打趣道。
玛丽知道对方是讽刺那几位键盘侠,仍然抱起孩子打算换个地方安抚。她去了母婴室,发现里面早就坐满了人;无奈之下,她只得挤到一个狭小的地方去给孩子喂奶。电话正好在此时响起,玛丽狼狈地腾出手去接听。
是奈尔打来的:“玛丽?我听说你要来米特拉斯?”
“是的。”不等对面劝阻,玛丽便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我定好了住处、填好了探视申请,现在就剩你帮我通过,我知道几个亲王就要来米特拉斯召开继承人会议,我还知道继承人会议以后就是埃尔文这条命的倒计时,你总得让他走之前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可是你……”
“就算下半辈子都在监视中度过我也无所谓!哪怕这次之后,让我直接坐牢都可以!我已经安排好了,万一我也出事,她会在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庭里成长——我不要她记住我这个母亲和父亲,我只要让她的父亲在临死之前见见她!”
玛丽挂了电话,抱着安静下来的孩子回到车厢。方才争执不休的人已经安静了下来。车厢里不知何时坐了一位笑容和蔼的绅士,朴素的西服衬得胸前的三女神头像的标志十分显眼——所有艾尔迪亚人都知道那是什么部门的标志。
看来接下来的旅途可以安静度过了。玛丽抱着孩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压根不去在意那名绅士的眼神是否停在自己的身上。
“要不要睡会儿?你看了他一夜了。”吉克关心道。
韩吉摇摇头,仍然倚在床边看着沉睡的利威尔,两人沉默得像一对会呼吸的雕像。
“好歹吃点东西吧,”吉克把餐盘端到她身边:“昨天看完视频,你又吐了那么多,应该是极度缺水缺盐。这样下去你撑不久的。”
韩吉看上去并不感谢他的好意。吉克不禁想到,曾经有人告诉过他,情侣间的恋爱问题是天下最管不得的事,特别是当面捉奸这种事,被背叛的一方会优先记恨上揭穿真相的人,而非背叛ta的人。他曾以为这样的韩吉绝不会像世间的庸人一般坠入爱河,却想不到他心目中认定的智者也不能免俗。
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
“就算你怪我,我也不会后悔这么做。”吉克轻轻坐到韩吉的身边:“我一直是这样的。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妈妈直到临死前还在恨我吗?就是因为我告诉她,她的丈夫并没有死,而是借助意外事故金蝉脱壳,他抛弃了我们。”
韩吉的表情似乎动了一下,但仍然一言不发。
“时过境迁啊。”吉克坐到韩吉的身边感慨:“在妈妈的葬礼上,你安慰过我,与其耗尽一生去追求得不到的爱,不如把热情放在探索世界的真相上——虽然那也将是一场没有终点的追逐,但起码在过程中,我们可以将这个世界向更好的方向去推动。
“那个时候的你是多么意气风发啊,我记得在马莱的时候,你总是拉着我没日没夜地讨论各种学术问题,眼里都满是对真理的渴望;那些想要追求你的男人或者女人,在你眼里统统没有数据和研究记录有魅力。你说过你绝不想为了一时的多巴胺分泌,失去探索广阔世界的力量,我以为你会始终保持那种理智。
“如果早知道你在艾尔迪亚会有这样的遭遇,当初我一定会力劝你留在马莱。”吉克叹息一声:“真可恶,当初为了去艾尔迪亚,那个人让妈妈一生都生活在怨恨里;后来他又力邀你回国,致使你有了后面一连串遭遇,甚至牵连进了南岛这场乱局……”
他的话音未落,韩吉猛然站起身,一直失焦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困扰许久的谜题,面上终于泛起一点血色。
她看向吉克,像是有许多话在嘴边打转,最后只简单地说:“我想吃饭。”
“我去让人给你热一热。”
“我想吃清淡点的,可以吗?”韩吉摸了摸肚子。
“没问题。”
女人的食量让吉克感到了一丝震撼。韩吉像参加过荒野求生,扫荡完一大盘食物后又叫了一碗,连饮料也不放过。
“慢、慢一点……就算是孕早期也不能吃这么多啊……”
“不是那个原因。”韩吉没心思解释身体的情况:“思考太费脑子,一动脑就容易饿。”
以前的韩吉确实是这样,小组开会头脑风暴的时候一口气能吃四个汉堡。“你都思考了什么?”吉克问。
“在想今后的出路。”韩吉又吞了一只大虾,嚼着壳就咽了下去:“吉克,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子宫里的胚胎是你自己的,我不能替你做决定。不过引产的话最好在中期进行,现在的月份还太早……”
“没在说那个。”韩吉继续低头大快朵颐,含着食物看也不看吉克,毫无形象可言:“你觉得我接下来还能去哪里?回艾尔迪亚自首?还是逃往下一个地方?”
“你在此时此地这么问,我肯定只能告诉你一个答案了。”看见韩吉的情绪终于积极起来,吉克开怀地笑了笑:“马莱一定会欢迎你这样的高级人才的。”
“你知道我是不可能选择马莱的。”韩吉一边扫荡着碗里剩余的食物,一边毫不客气地拒绝东道主的邀请:“当初你把他们在艾马战争中的所作所为展示给我以后,我就再不可能为这样的国家效力——当然我没有要指摘你什么,这无关什么民族大义,也无关道德,是我个人的选择。”
“好吧,其实我对马莱也没有忠诚到非要违背朋友的意愿不可。”吉克大度地摊摊手:“不过我提醒你,如果你不想和马莱有纠葛的话,那这些天就不要乱走,别让这里的工作人员知道你是艾尔迪亚人。”
韩吉喝了一大杯椰子水,把食物咽下去以后才有空隙说:“谢谢。”
“你可以装作一个不知来历的旅人,在这里慢慢思考你的下一站去哪里,最好能再慎重思考一下你身体里另一条性命的去处——你向来最重视生命的意义,就像你的名字‘佐伊’一样,对吗?”
韩吉没有回答,在端上第四盘食物的时候,她已经握着叉子睡着了。吉克试图摇醒她,叫了几次没有回音,便将她打横抱起,放在了房间里的另一张病床上,同利威尔的病床相邻着。
“利威尔……”
昏睡似乎也无法使她从忧愁中解脱,躺在床上的韩吉仍然呓语着一床之隔的男人的名字。吉克坐在她身边,目光不曾离开过她凝重的眉头。
卸下笑容的他看起来判若两人,摘下镜片之后,那双眼里的惋惜和愤恨更无需掩藏。佐伊·韩吉,这个女人曾经是他认定的唯一知己,这世上最有可能走进他心灵深处的人,现在却因为一个男人沦落至此。
利威尔的床铺就在他背后,但吉克不想看到那张令人生厌的脸——这个男人具备他讨厌的一切特质:刚愎自用、满口大义,还总是让女人为他的“大义”承担可悲的代价。无论什么时代,无论马莱还是艾尔迪亚,这种男人怎么屡见不鲜?怎么总会有女人甘愿为他们牺牲掉自己的人生?
“韩吉……”
那个讨厌的男人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吉克冷冷地嗤了一声,走到他床边为他检查。
“韩吉……她……怎么了……”利威尔努力想睁开眼探寻爱人的所在,模糊的视野却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快刀陀螺’利威尔,你还记得我吗?”那人的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轻蔑。
利威尔终于看清了床边人的长相,和记忆中的面庞对上的一瞬间,他的脸瞬间失色,
“不用这么着急,她很好,因为她又回到了这里——我的身边。”吉克又挂起了笑容,只是这一次看起来更加阴阳怪气:“反而是你,带着她东奔西跑,兜兜转转,害她吃了不少苦头吧?”
他满意地欣赏着利威尔不甘的表情,知道此人现正重伤未愈,无力呐喊也无力挣扎,可以任由他摆布——只是他现在还不能。
“别担心,别那么凶巴巴地看着我,这只是一点安眠药而已。”吉克拔出利威尔手臂上的滞留针,换了一个撕掉标签的吊瓶:“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可以的话,我真不希望伤害任何人——即使你把她带入歧途,又给我添了那么多麻烦,唉。”
重伤的人在麻药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利威尔终于不得不沉沉睡去,只是表情仍然狰狞得像要杀了眼前人。
“安心做梦去吧,等你再度醒来,她会变得‘更好’。”
吉克欣赏够了他蚍蜉撼树的抵抗,满意地拉上帘子,把他同沉睡的韩吉隔开。
Chapter Text
滴答。
是血的声音吗?像是呼吸和心跳都在流逝,肢体无可奈何地冷去,同周围冷冰冰的建筑和打碎在地上的神像一样,再无生机。
滴答。
是泪的声音吗?谁在哭呢?不是说好了谁也不会离开,谁也不会违背当初的诺言吗?
滴答。
是药剂的声音吗?就这么注射下去,我会变成修罗还是野兽呢?
利威尔被无力感包围了。明知道韩吉就在他一手之隔的床边,他却像在梦中梦里一样,却始终无法醒来——甚至也无法彻底昏睡过去。
——这人给我注射的是普通麻醉剂吗?他仅存的理智开始警惕起来,但对于现状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鲜活的场景又开始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在本应黯淡无光的夜里看见了明媚的阳光,而韩吉则从床上爬起来,嬉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我们该出发啦。”
——去哪里?
“‘枭’的人和你约的是两小时后吧?”韩吉从盥洗的地方走出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上去十分不讲究。
——你这是要做什么?
“伪装嘛!既然要装成被你绑来的人,不狼狈点怎么行?”韩吉扔过来胶带和绳子,看见面前的人还在迟疑:“愣着干嘛?还没睡醒?”
“佐伊,”利威尔伸出手去,却没有接过绳子和胶带,“你相信我吗?”
韩吉夸张地抽了抽鼻子,提醒他二人间的约定:“你想让我相信你什么?”
“相信我能完成这次任务。”利威尔说完便低下头去:“该死,我不该在这个时候……”
“我当然相信。”韩吉抱住了他,自己也低声问:“那你相信我吗?相信我能坚守住自己,不跨越人类的界限?”
“我会努力,不让你走到那一步。”利威尔安慰她:“就算有万一,你记住,有我这个前任警察在,你所有逼不得已的行为,都由我来背负。”
“那你呢?利威尔,”韩吉仍然没有放开他的手:“你要怎么分清自己的界限?”
利威尔嘴角轻松地弯了弯:“我们缉毒署的前辈也有很多做过卧底,我从前也干过这个,你不用担心我。”
当不远处的船号声响起时,他们终于松开了彼此。韩吉抿了抿嘴,故意拉出一张不情愿的脸:“走吧,堕落刑警,带着你的绝命毒师上路吧。”
“枭”约见的地方在他们安全屋所在不远处的另一座岛屿上,隶属于瑙惠尔岛的外围地区。乍一看同几十年前的南岛社区并无不同,甚至隐约可见一些时髦的设施,像是之前马莱和艾尔迪亚驻军周边形成的居民区和娱乐区。然而利威尔看得出其中隐含的信息:平民社区的形态代表此处的居民已经形成一定规模,瑙惠尔岛上的“枭”俨然已成为南岛诸国中的一国,甚至凌驾于它们之上。
利威尔把车停在一间看似普通的酒吧外。他刚走进去,便毫不意外地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所有的人都带着嘲讽看着这个小个子,好奇他来此找死的原因。
利威尔并不在意那些目光,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要找的人——坐在酒吧的角落,全场看起来最不会抽烟的人,而这个酒吧明明坐满了牙齿黑黄的老烟鬼,却没有半点烟味。
“利威尔·阿克曼,带着‘见面礼’来了。”利威尔走到那人的面前,不卑不亢地说。
那人即使坐着也与他差不多高,眼神里却没有半点鄙夷,表情甚至十分和善:“‘枭’不会谢绝任何有识之士的光顾,但也不是什么礼物都收的。”是个女人的声音。
“我带来了你们最需要的‘礼物’。”利威尔直接坐在她对面:“学化学的,名牌大学的,脑子特别好使。”
“不凑巧呀。”女人的态度仍然彬彬有礼:“我们前些日子收到的‘礼物’有点多,您的礼物不一定放得下。”
看来那艘失事的游轮确实与“枭”有关,船上的那些学者们说不定正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利威尔暗自忖度,脸上仍是一副急着投奔的样子:“会有我手上的这位厉害吗?我这位可是帝国理工的高材生,还留学过马莱,你要是不信,搜一下她的通缉令就知道了。”
听见“马莱”二字女人的脸色微微有了变化。她站起身,同随从用土语说了些什么,对利威尔丢下一句“在这里等我”便走上楼去。
她刚离开,酒吧里的其他人便向利威尔围过来,眼神中的挑衅不言自明。
“我可是带着‘礼物’来投奔的。”利威尔坐在椅子上,面对这群肉山一般的大汉面无惧色。
“‘礼物’只能换来奖赏,投奔却需要本事。”为首的大汉乜眼看着他:“小侏儒,你知道你刚刚在和谁讨价还价?识相的话就别卖关子,把你的‘礼物’直接呈上来,给爷看看‘成色’!”
利威尔轻蔑地笑了一声:“你们也配?”
打斗声并没有惊动楼上的女人,她只是专心向电话那头汇报着什么,顺便拉上隔音的帘子。未几,她走下楼来,看见满地哀嚎的大汉,只有利威尔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淡定地看着她。
女人这才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向面前的矮小男人微微鞠上一躬:“瑙惠尔岛之主的代行者——耶蕾娜代首座向您致意,现在,请让我们去迎接您带来的‘贵宾’吧。”
进入“枭”的过程比预想中的顺利。耶蕾娜亲自带领他们进入了枭的总部——瑙惠尔群岛的核心岛屿,被建设得像某个军事基地,甚至划分出了明确的医药区、化工区和作用不明的娱乐区。一路上他和韩吉按照讨论好的剧本,韩吉装作惊恐不安,利威尔则像个莽夫似的问这问那。耶蕾娜笑着敷衍他,对韩吉看起来倒是十分亲切。
这当然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因此当韩吉被单独带去了一个医疗中心一样的地方时,利威尔虽然心有担忧,却并没有阻止。他看得出来他们需要韩吉,绝不会亏待她。相比之下自己能否在“枭”内打下一片容身之处,便需要些时运和斟酌了。
耶蕾娜的属下将利威尔带到克鲁格的挂像前,为他举行了简单的加入仪式。随后,未等他肩膀上的血痕干涸,便又将他带到一处厂房。
进去之后利威尔才知道那并不是工厂,而是片场:大大小小的摄影棚像不同的隔间一样陈列着,穿着各式诡异和暴露服饰的人穿梭其中,利威尔甚至在人群里看见了一张大众熟脸——达利斯·扎克雷,某个因为丑闻逃窜他国多年的艾国政客,谁成想他居然在这里做了编剧,正对着一排导演吆五喝六——怕是艾国演艺圈想都不敢想的场景。
“给你带了个新伙计,还是你老乡呢!”来人对扎克雷大喊道。
“哦?”听见老乡二字扎克雷来了点兴致,他立刻放下手上的剧本,将面前的小矮子上下打量一遍:“毕业了吗?哪个学校的?”
“……”利威尔不想搭理他,身后的人替他回答道:“是个刑警,还被通缉了!”
“刑警?”扎克雷又把利威尔从脚到头重新扫视了一遍,“怎么被通缉的?”
“你可以自己搜。”在被这个奇怪老头审视的时候,利威尔已经弄明白了此处乃是“枭”专门拍摄暗网视频的地方,其肮脏可怕程度恐怕更甚于南岛其他地方的红灯区和猎奇秀。
耶蕾娜的属下先不耐烦了:“这人你要是不要?不要的话我把他丢其他地方去。”
“要!当然要!”扎克雷的眼里泛着莫名的兴奋:“我的新剧本正需要一个警察!把他带到‘裁罪之道’那个组去,让老黑带带他!”
于是利威尔又被扔到了一个写着“裁罪之道”的摄影棚外。他走进片场,只看见许多模仿古代艾尔迪亚帝国的陈设和布景,比起别处的神魔乱舞,这里倒是空无一人。
不,这里还有人的气息。刑警的职业素养提醒他警觉起来,在棚里巡视一圈后,一阵微不可闻的呼吸指明了他的方向。利威尔猛然回过头去,掐住了身后雕像的脖子,果然感觉到了体温和脉搏——那并不是什么雕像,只是一个女孩——从身形和服饰看是这样,她浑身涂满了金漆,还带着金色的面具,扮演的大概是裁罪之道的女祭。
女孩被他捏着咽喉,却并不惧怕,也不出声,仍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仿佛没有灵魂。
“你是什么人?”利威尔问,没有回音。难道是被药物弄坏了神经?
他连忙去检查对方的瞳孔,一阵怒喝却从身后传来:“别动她!”
随即便是一阵拳风袭来。利威尔回身格挡,看清来人是一名皮肤黝黑的男子,眼白白得吓人,仿佛杜尔迦岛彩雕上的罗刹。几个来回后,利威尔便感到对方身手不凡,他存心要探一探这“枭”的深浅,便只守不攻,想看清楚对方的套路;黑皮汉子倒是越打越勇,也像是要将利威尔逼出真功夫一般,两人便在这样的比试中渐渐认真起来。他们这边打得如火如荼,那名浑身涂遍金漆的女孩却仍是不动,被面具遮住的目光亦不知看向何处。
眼看对方出招愈发狠烈,利威尔不得不动了真格:黑皮汉子的拳头即将砸到他额头时,被他借机一把抓住胳膊,以超出想象的力气扔了出去。那人被重重摔在布景上,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一根实心的柱子当下便向女孩倒去。
利威尔见状连忙伸手去救她,黑皮汉子的嘴比他的手更快,大喝一声:“小哑巴跑!”女孩便似突然有了神,立刻躲开了,柱子重重地砸在她的身后,女孩却沿着摄影棚跑了起来。
黑皮汉子又喊了一声:“停!休息!”女孩这才站定,随后往地上一躺,休息起来。
“你是老黑?”利威尔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大概是被分配给他的小头目。
“你是新来的?”大抵是因为他刚刚救人的动作,老黑不再计较他同那小姑娘的事,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你是艾尔迪亚人吧?怎么会来到这里?”
“犯了事被通缉了,走投无路。”利威尔简单地说。他更好奇的是那个躺在地上的女孩:“她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接手的时候就这样。”黑皮汉子把地上的女孩抱起来,往出口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恶狠狠地对利威尔嘱咐:“记住,她是首座特别关照的人,以后不许碰她。”
“那我在这里干什么活?”利威尔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这几天新剧本还没写出来,歇着吧。”老黑头临出门时意味深长地回看了利威尔一眼:“如果你想提前熟悉这里的工作,也可以去别的片场外面转转——只要你看得下去。”
一些不属于人间的声音从门外隐约传来。像蜂针一样刺痛着利威尔臂膀上的“X”。
利威尔在疑惑和不安中度过了第一日。第二天清早扎克雷便激动地挥舞着他的新剧本踏入了他所在的摄影棚,不过仍然晚了一步,他只捞到了利威尔的一个背影——有人提前来片场通知他们,本应过几日才回总部的首座提前回来了,而且点名要见来到岛上的两名新人——被打发到片场打杂的利威尔,和已经被列入贵宾的韩吉博士。
于是他被带到了一栋地下建筑的入口,看起来大概是修筑于艾马战争年代。刚踏进楼梯,他敏感的鼻子便识别出其中医疗、化工药品设备的存在,和盘桓其中的死亡气息。
“这里曾经是马莱研究‘始祖信标’的地方。”耶蕾娜从黑暗中走出来,一张口便语出惊人。
为什么要同一个新人说这个?利威尔故作镇定:“首座喜欢住在这里?”
“不。”耶蕾娜仿佛看穿他的心:“他是为了佐伊·韩吉博士才特意驾临的。”
潜藏在暗处的每一只监控镜头都像在紧盯着他,利威尔用尽刑警生涯的全部修为,才没使自己露出半分慌张。
耶蕾娜毫不忌惮在黑暗中与他同行,甚至刻意路过电梯入口,带着利威尔从长长的楼梯走下去,似乎要用这漫长的黑暗煎熬他。
等利威尔也忍不住要开口问询时,她终于停到一扇门前,只喊了声土语口令,便有人恭恭敬敬打开门,一片苍白的冷光骤然点亮了他们。
利威尔不得不眯起眼睛适应突然被照亮的视野,片刻后他才看清这里的情形:这里是一座殿堂般的空间,高耸的穹顶是典型的马莱建筑的风格,同盘桓其上的管道和设备相比,高大的耶蕾娜也被衬的娇小起来;穹顶之下,则是一间间用透明玻璃墙隔开的实验基地,穿着防护服的人们穿梭其中,看不见他们的脸和身形,利威尔凭余光分不出哪个是韩吉,只得随着耶蕾娜继续向前走着。
“托你的福,为我们送来了韩吉博士。”耶蕾娜走着走着,突然回头对他露出一个含义颇深的笑:“他们可以尽早从这里解放了。”
利威尔撇撇眉头,决定不去理会其中的深意:“那首座打算奖赏我什么?”
耶蕾娜不置可否,笑容更深,也更渗人了。
他们最后在一扇不起眼的门前停下,耶蕾娜看了一眼通讯,便拉开门,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首座就在里面,你自己去见他。”
利威尔满腹狐疑地走了进去,门后的房间比预想得大,只是空无一人,他扫视了一圈屋里的陈设:一些家具,一些书籍,一张克鲁格的挂像,整洁有序地安置在房间里,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的是一只猿猴的玩偶,看起来很破旧了,挂在扶梯的一侧——利威尔这才发现这是个复式的房间。
那么“枭”的首座便在楼梯之上吗?利威尔回头看了一眼,门还开着,耶蕾娜却不知去向。他于是拾阶而上,刚走几步便听见楼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天哪,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佐伊·韩吉!”
“是你……天哪……为什么是你!不!!!”
利威尔无法再犹豫了,他立刻奔上楼梯,一道幕帘拦在他面前,被他一把扯开,里面的景象让他大惊失色——
一个金发络腮胡、戴着金丝边眼睛的高个男人,正把一个瘫软的女人抱在怀里——那正是韩吉,此刻面色发白,像被剥夺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只直直盯着利威尔,似乎是要叫他逃走,却被男人的贴面礼打断了。
眼前的一切都暗了下去,化作一片黑夜,在最后一丝光明消失之前,利威尔看见,那个留胡子的金发男人仍在看着自己,脸上仍然是那副温和而讽刺的笑容:
“初次见面,我是吉克·弗里茨,‘枭’的首座。”
他的意识终于沉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做个美梦吧,阿克曼警官。”
吉克离开房间,看见跪坐在门外的耶蕾娜,对他行了个虔诚的拜礼。吉克一言不发,径直坐到她面前的椅子上,喝了一口桌上提前准备的安神酒,才缓缓说:“你做得很好。”
“都是首座部署得当。”耶蕾娜仍然不敢起身:“我不过是亡羊补牢。”
“起来吧,”吉克又摆出一个杯子,“陪我一起喝。”
耶蕾娜明白他的用意,恭敬地坐到他对面:“首座想同我谈什么?”
“你向来最了解我心意,你猜我想问你什么?”
“是关于韩吉博士的事吗?”
吉克笑了笑,从桌上掏出一根雪茄,耶蕾娜连忙为他点上。微弱的火光把男人的脸照得晦暗不明:“作为女人,你或许比里面那个男人……不,或许比我更了解她。佐伊·韩吉,你认为她失去记忆后,还会被情感所左右吗?”
“我认为困住韩吉博士的并非情感,而是幻觉。”耶蕾娜望着她的主坚定地说:“正如首座同我从前多次讨论过的,她从小生长于庸人用所谓的普世价值装饰出来的幻觉中,以为世界可以以那样温和无害的方式去转动。对那个男人的情感不过是幻觉中的一种罢了。”
吉克听罢,嘴唇不自觉地动了动,被耶蕾娜敏锐地捕捉到了:“首座,您还在犹豫要不要杀了利威尔·阿克曼吗?”
“不是,我只是在笑。”吉克抽了一口雪茄,在黑暗中缓缓吐出烟气:“耶格尔研究了这么久的麻醉剂,最终这些活在幻觉中的人却要靠这些被称为迷幻药的东西来拯救。”
他的惆怅并没有持续很久,耶蕾娜静静等了一会儿,又看见吉克对着黑暗说:“我确实想过要杀了利威尔·阿克曼,在刚见面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这个男人绝对是个大麻烦。”
“他那种死不悔改的愚昧反而救了他一命。”耶蕾娜也轻轻笑了:“对于这种坚信自我的愚人,死亡是他英雄幻觉中最圆满的结局。”
“我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他活得生不如死。但那并不是最重要的。”吉克掸了掸雪茄的烟灰:“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尤弥尔的宝藏’——可惜呀,如果不是医院里的人汇报,说他们已经找到了恢复记忆的方法,我还真想看一看,他们这趟回溯之旅,究竟能走到何处。”
耶蕾娜颔首:“所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我确认过了,你那个手下汇报得没错,他们确实在杜尔迦岛上找到了线索,只可惜现在找不到痕迹了。”吉克想起那只被打坏的手机和被雨水泡烂的笔记本,轻轻皱了皱眉:“现在只有韩吉才能带我们寻到终点。明天我会设法从她口中套出线索,如果她还是守口如瓶,就想办法让她丢下利威尔,再继续跟踪她。”
酒已经喝完,耶蕾娜收拾好了一切,欲离开时,仍然决定开口:“首座,如果韩吉博士想要放弃寻找‘尤弥尔的宝藏’,那我们是不是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呢?”
“你是指强迫她恢复记忆,再逼迫她说出线索吗?”
耶蕾娜点了点头:“虽然我觉得她半途而弃的可能性不大,但——”她惭愧地低下头:“请首座原谅,之前弄出那么大的遗漏,我不敢掉以轻心。”
吉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着说:“我看得没错,她果然很合你的口味。”
“您了解我,首座,我对她的欣赏和遗憾都同您一样。”
“开个玩笑而已,我当然了解你的秉性。”吉克挥挥手,随后恢复了正经:“万不得已的话我会考虑你说的提议。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关于失忆这点。”
“请首座明示。”
“如果记忆可以再一次回溯……”吉克站起身,看着珠帘后沉睡的韩吉摘下了眼镜,目光望向更遥远的地方:“是不是可以让她忘记和他的一切,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回到她仍然快乐的时候?”
耶蕾娜无法确定他口中的“她”指的是眼前还是从前。她想要伸手宽慰这个看起来有点落寞的男人,刻在骨子里的臣服和敬仰止住了她对偶像的亵渎。
她最终还是轻声告辞,把孤寂的夜留给这个注定孤独的男人。
Chapter Text
韩吉在炽热的午后阳光中醒来,这才发现自己睡了太久。意识清醒后,她第一反应仍然是去看床边的利威尔。
确认他身体无碍后,韩吉才松了一口气。随即更多复杂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恰好被进门的吉克听见。
“还在担心他吗?”吉克把餐盘放在韩吉手边的桌上,又在利威尔床头挂上了新的营养瓶。
“已经超过48小时了,他还是没醒。”虽然忧心忡忡,但韩吉还是接过餐盘开吃起来。
她确实不是会轻易被挫折打败的人。吉克心想着,嘴上安慰她:“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可以托人把他转移到马莱的医院里——但也只能是马莱的医院了。”
韩吉不语,闷头吃着。吉克看出她对这个建议不是很赞同,便问:“你一定要与他同行吗?”
“他还有许多没告诉我的事。”韩吉已经风卷残云扫完了一盘,胡乱擦了把脸,又看向床上的利威尔:“而且我们有过约定,如果他真的堕落了,我会在一切结束后送他去接受审判。”
“如果他——”吉克尽量选择了委婉一点的说法:“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醒来呢?”
韩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站起身来:“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这片别墅区依山而建,吉克陪着韩吉,两人漫步在观景小道上,一路上不发一言。
聂亘沃岛是有名的雨林景观区,今日天气很好,午后的阳光照在路边的一片灌木从上,每一朵绽放的花看起来都是明媚的,可惜这些明媚并没有照进韩吉的眼中。
她望着的是更远处的海面——那里是他们来时途径的那个被开辟作取景地的小岛,利威尔曾在那里说过想带她远走高飞,虽然是一时冲动,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无比心痛。
吉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见一个破败的岛屿。正当他想问韩吉在看什么时,她却突然转身问道:“吉克,你觉得‘尤弥尔的宝藏’应该是什么呢?”
吉克懵了一下才开始思考怎么应对:“既然是你失忆前一直追寻的线索,那应该是你之前提到的Yumir-845系列试剂吧?”
韩吉摇摇头:“我也这么设想过,但后来在旅途的路上恢复了一部分记忆,想起了药剂的下落——那并不是‘尤弥尔的宝藏’所在的地方。”
“那你指的是……”
韩吉又沉默了,似乎是经过了一番犹豫,她才小心翼翼地说:“吉克,你想知道耶格尔教授的下落吗?”
吉克吃了一惊,眼神里飞过许多复杂的情绪:“为什么要提他?”
现在韩吉反而比他更平静:“我想,他的消失既然和‘枭’有关,那我失忆前想要寻找的目的地,应当也和他有联系。”
“为什么要提这个?”
“因为……”韩吉似乎有些紧张,眼神不停向远处的马莱工作人员身上望去,手无意识地抚摸着那些娇艳的花:“我知道你你可能不想面对他。但无论如何,我觉得他应该给你和你的母亲一个交代。我的意思是……吉克,你想不想同我一起去寻找‘尤弥尔的宝藏’?”
“首座,您就这么答应她了?”
趁着韩吉洗澡的间隙,扮成马莱员工的耶蕾娜紧急同吉克商议起来。
“只能说,她给的理由我无法反驳。”吉克抽着烟说:“她说如果‘尤弥尔的宝藏’同老耶格尔有关,万一他落到‘枭’的手上,我是他的儿子,马莱又同‘枭’暗地里有合作,必然会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所以劝我一起逃离这里。”
“那她要怎么把你带出这里?还有,利威尔一时半会醒不来,她也不可能丢下他吧?”
“大概是这一路上咱们没给他们上什么难度,再加上懂行的利威尔又昏迷着,导致她对偷渡闯关产生了一些误解吧……”吉克吐了口烟圈,语气听起来倒并不很烦恼——反正别墅区的看守都是他的人,配合一下并不困难。
“……她同您认识的时候都是这么莽吗?”烦恼的当然是负责执行的耶蕾娜,这要怎么配合?手下那帮子人平日只会打打杀杀,有演技的都在本部的摄影棚里。
“那有太多故事可说了。”吉克居然难得地笑了一声。
看起来首座对这趟回溯之旅很是期待。耶蕾娜心知劝阻是徒劳,还想叮嘱什么,吉克却让她赶紧离开——浴室的水声停了。
韩吉走出浴室,整个人焕然一新。吉克的衣衫被她卷起裤腿勒紧腰带,穿在身上居然也有几分松弛的潇洒。
吉克已经打点好了行装,还替利威尔找出了一副轮椅。两人把昏迷的利威尔抬上车时,吉克还是忍不住问:“你说的方法能行吗?”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要相信化学。”韩吉晃了晃喷雾瓶里的诡异液体。
“什么人!唔……”
眼看又一个看守在喷雾的威力下瞬间倒下,吉克脸上的震惊表情愈发真诚——他对耶蕾娜调教出来这帮手下的演技和体质了然于心,可韩吉配的药压根不给他们展示演技的机会,几乎瞬间就让人失去了知觉。
“放跑你真是‘枭’的损失。”吉克努力忍住懊悔的心情:“这聂亘沃红花整座岛上到处都是,怎么就没人想到拿它来配麻醉剂?”
“我以前在一个岛上,那儿没麻药,当地人治病时就是这么配的。”说话时韩吉又解决了一个:“缺点是时效不长,所以咱得快点溜。”
不得不说韩吉的时间卡得十分准确,从别墅区逃出后,晨曦刚好点亮天空,来得及让他们推着轮椅冲到港口去买船票。
“你们这是……?”检票员充满怀疑地看着这三人。
吉克搂了搂韩吉的肩:“这是我夫人,我们来岛上度婚假”又拍了拍捆在轮椅上昏迷不醒的利威尔:“这是我前妻的儿子,我们正要带他去看病。”
韩吉做作地用纸巾擦了擦利威尔脸上的露水,装出一副慈爱的样子。
检票员看了一眼吉克的金发,又看了一眼利威尔的黑发,再看到韩吉看向利威尔的眼神,脸上的疑惑更重了。
好复杂的家庭关系。检票员想,不过看在小费的份上还是让他们上了船。
他们登上船没多久,耶蕾娜便率人气势汹汹地坐上另一艘船,尾随着他们的航线。
“你说,马莱发现你被我绑架了以后,会不会派人追上来呀?”
坐在餐桌上,这一回韩吉却没有像前两天一样大快朵颐,目光在利威尔和窗外来回转,一副紧张的模样。
“我以为你已经想好了针对他们的对策呢。”吉克不得不也装出一副担心的样子。
“是想好了,不过需要你配合一下。”韩吉看了一眼时间。
“什么?”
“这艘船是开往欧迪哈港的,最近的停靠站要在一天后才能抵达。”韩吉从餐桌边站起来,回到利威尔身边,替他解开轮椅上的固定带。“所以我们还有时间。”
“可是下一站的岛上并没有医院啊。”吉克看了一眼房间提供的旅游手册:“你打算把他寄放在哪里?”
“我们不会到那里去。”韩吉解开了利威尔的所有束缚,突然从他身上摸出一把枪来指着吉克:“你留在这里就可以了。”
等吉克看清那只是一把水枪后,韩吉已经按下扳机,将枪里的辣汁全都滋到他眼睛里,又趁他痛苦哀嚎时一拳砸中了他的下巴。吉克从剧痛中恢复过来,自己已经被拴在轮椅上,而韩吉正在他行李箱里翻找着。
“你怎么还用生日做密码。”韩吉终于翻到了注射器和给利威尔准备的麻醉剂,一脸冷峻地看着他。
“你这是要做什么?”吉克忍着疼痛,脸上的困惑倒不是演的。
“我说了啊,绑架你。”韩吉利落地给他的静脉来了一针:“不过放心,你不会有事,等船靠了岸,你的部下们就会来救你。但那个时候——”她狠狠拔出针头:“可别再跟着我们了!”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感觉到麻醉药在逐渐生效,吉克放弃了伪装,试图在最后的理智中找到答案。
“你比我还不会演戏,破绽太多。”韩吉把他的轮椅推到卫生间里,用房间提供的床单捆在水管上:“我只同你说过我是因为Yumir-845的事情被牵连,从没提到过是耶格尔教授邀请我回国,你不该说漏这一点。”
“就因为这个?”吉克的声音已经开始有气无力起来:“我就不能是从别处打听来的么……”
确认了吉克已经被固定住后,韩吉开始收拾起卫生间里所有用具,不让他有解开自己的机会:“你的药理学得也不错,但你不知道我在艾尔迪亚过了多少酒精依赖和药物依赖的日子,早就对安眠药耐受了!”
将要走出卫生间时,韩吉听见吉克用最后的力气唤了她一声:“你逃不走的,韩吉……等你想起一切,你会明白,你们根本无处可去……你……早就是我的……”
吉克还未来得及说完,便昏倒在轮椅上。
——利威尔,利威尔?
像是有人从无边的黑暗中忽然敲开了一条缝,把他拉回了光明的世界。利威尔睁开眼,看到韩吉正焦急地摇晃着他:“利威尔,你还好吗?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只是没劲……”
从模糊的视线中他分辨出他们现在又在船上,但韩吉并不给他听解释的机会:“已经给你打抗拮剂了,等会儿会好起来的,先换衣服,我们得赶快走!”
“去……哪里?”
“海里。”
等他完全清醒过来时,韩吉已经扛着他来到了无人的甲板上。二人面对着汹涌的洋流,韩吉在风中看向利威尔:“现在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利威尔点了点头。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两个人影纵身而下。洋流淹没了他们,又庇护着他们,任这两条同命运抗争的生命享受难得的随波逐流的时刻。
这回环绕他们的不再是暴烈的雨水和泥泞的土地了,利威尔感觉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地轻盈起来,有一份温暖正紧紧联系着他,连身上未愈合的痛楚也被稀释。他完全将生命交给了身边的女人,随着她的指挥在漂泊间呼吸。前方的路还有多远?似乎也不重要了。就算作过那样的噩梦,这一刻的利威尔仍然相信,只要有韩吉在,他就不会坠入地狱。
“这么久了,首座还没给我们发出无事的信号,一定是出事了!”
他们的不远处,有一艘快艇正逆着洋流的方向,急匆匆向吉克所乘的那艘轮船赶去。韩吉看不清他们,她模糊的视线只能勉强识别出终点的方向。
那是她精心查询过的路线,在最合适的时间,最合适的地点跳入海洋,洋流会用最短的时间将他们送到那里——《自由之翼》的取景地,他们俩曾经面对篝火倚靠一夜的岛屿。
“‘枭’的人一时半会赶不过来,但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潮水一退,我们就要回到聂亘沃岛的港口,想办法离开这里……”
利威尔躺在那间废弃的屋子里,韩吉在他身上忙碌着,一边念叨一边替他仔细检查每一处伤口。年久失修的屋顶不停漏下雨水来,滴落在床边的地上,溅起的水珠凉凉的。
“时间太紧了,我来不及等你痊愈再转移,只能这么办……告诉我你现在怎么样,还疼吗?”
“不疼,但是……很冷……”
带着伤一路游来,利威尔已经没剩多少气力,那双粗粝的手现在只能扶着韩吉的手臂,指尖也是冰凉的。韩吉心疼他,索性脱下湿透的衣服,用尚有余温的身体为他保温。
韩吉把他按在颈窝里,熟悉的心跳声又回到了利威尔身边,他安静地听着,窗外风雨交加,她呼吸的声音像保护伞般笼罩着他飘零的身体,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我昏迷之后……发生什么了吗?”思忖半天,利威尔小心翼翼地问。
韩吉没有回答他。利威尔于是又问:“你……还在生气?”
“没有……好吧,有一点。”韩吉仍然把他小心翼翼地揽在怀里,用身上仅剩的热量温暖着他:“但这不是原因。”
“为什么……”
床边的雨水滴落声清晰地回荡在破屋子里,二人的沉默酝酿在暴风骤雨声中。利威尔正想说出他心中的答案,却听见韩吉轻轻地搂着他,难过地说:“爱上你以前,我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没出息。”
这不是从前他们调情时的相互告白,利威尔听出她语气里的痛苦。那种痛苦同样裹挟着他的心脏——他同她同样在自己的软弱中挣扎过。
“我也是。”他贴着她的胸口,轻轻地说。
“你才不明白,你根本不记得。我爱过你两次啊……”韩吉的手指在他背上微微颤抖着:“第一次想要离开你的时候,我就失败了……这一次,哪怕发生过那种事,我还是没能成功……”
“我对自己说,因为我们有过约定,所以我不能离开你;我还想着,一定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我们才会走到这一步。可我现在没法像以前那样自欺欺人啦,我很清楚,无论你和我谁是堕落的那一方,我都放不开你的……”
屋外的光线越来越昏暗,在凄风惨雨的呼啸声中,利威尔听见韩吉呢喃声渐渐变成梦呓,随后被浅而匀的呼吸取代。那双手仍然搂着他,像在保护又像在依赖。利威尔本想替她醒着,但虚弱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在这样的韩吉面前逞强,又或许是韩吉温热的怀抱太让人迷醉,两个脆弱的人最终怀抱着彼此,抵足而眠。
上天仁慈,留出一方天地,让他们在最走投无路的时候还可相互依偎。
“万分抱歉,首座,这都是我的疏忽……”耶蕾娜跪在卫生间的门前,心中的愧疚多于惶恐。
吉克刚刚才解开了束缚,看着卫生间里跪着的人群,他被勒得发麻的嘴里只挤出几个字:“滚出去。”
“属下无能,请首座治罪……”
“我要上厕所。”
“对、对不起……”
走出卫生间后吉克发现耶蕾娜仍然守在房间里,同平日的侧跪不同,她这回是正跪着,一副等待惩罚的姿势。
“这是做什么?”吉克不禁冷笑,奈何被韩吉揍过的一边脸颊还肿胀疼痛,只能让一边嘴角诡异地翘着:“真觉得这些都是你的责任?”
“我……”
“首座是我,被韩吉拐上贼船的人也是我,”吉克穿过房间里的狼藉,蹲到耶蕾娜的面前,抬起她的下巴,脸上仍是那副诡异的歪嘴笑容,“我不在的时候,‘枭’是你的天下;我在的时候,不需要你替我担责任,懂吗?”
“首座……”
“你还废什么话?”吉克突然暴怒起来:“有时间在这里故作姿态,怎么不去把那两个人追回来?你知道他们是在开船不久后离开的吧?为什么路上没有发现他们?这附近只有聂亘沃岛离他们最近,你不会猜不到他们要往哪里逃吧?这些都需要我教你吗?还在这里玩负荆请罪这一套,你把我当成什么?南岛那些爱好排场的酋长吗?”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突然打在吉克脸上,耶蕾娜举着手,自己仍然跪在地上,用虔诚的神情哀求道:“我把您当成整个人类的希望,请您不要辜负这一点!”
这一巴掌恰好也打在吉克的腮帮上,现在他两边的脸颊都肿了,再也撑不出笑来。
眼看吉克看起来终于冷静了一些,耶蕾娜又虔诚地冲他一拜:“伤害首座之罪,我会向您自罚,但我不是刻意要放任那两人逃走,而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向您禀报——或许,我们再也不需要追踪那二人的踪迹了!”
“什么?”
耶蕾娜立刻将所携之物呈上。吉克看清那是一只机关盒,近视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我的手下老黑搜罗了他们留在医院里的行李,发现了这只盒子,更重要的是,盒子里就有我们和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线索——”耶蕾娜拿出那张纸条呈给吉克:“首座,只要解开这个字谜,我们就能寻到‘宝藏’的下落了!”
吉克立刻抽过纸条,用贫瘠的裸眼视力仔细研究上面的每一个字。平日的那些优雅从容很快又回到他的身上,再度放下纸条时,他又变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弗里茨教授——只是因为脸上的伤,笑得有几分滑稽。
“最终决战……克鲁格岛……韩吉啊,你设计字谜的思路还是那么简单好猜。”
“首座睿智。”耶蕾娜立刻请命:“请问我们接下来是否派人前去克鲁格岛?”
“你带来了多少人?”
“很抱歉……为了加快速度,我们只来了一个艇的人,不过都是全副武装。”
“够了。”吉克把盒子塞回耶蕾娜手上:“这回我要亲自去,顺便祭典一下克鲁格先生。”
看见吉克面上又恢复了从前的神气,耶蕾娜终于松了一口气:“那么我这就去把他们叫上……”
“等一下。”吉克看了一眼手上的勒痕,眼里的杀意又慢慢浮现出来:“我还没打算放过那两个人。”
耶蕾娜会意,走出门外叫来一个部下询问:“聂亘沃岛还有谁的人在?”
“老黑在医院守着呢。”
“告诉他,那两个人返回岛上了,首座令他立刻去搜寻,如果见到了——”
耶蕾娜的面容同方才的吉克一样扭曲着:“格杀勿论。”
Chapter Text
利威尔做了一个梦,之所以确定是梦,是因为他看见了两个自己:小时候的自己被妈妈抱在怀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屏幕上是长大后的他,正被韩吉抱在怀里,坐在一堆火边被森林环绕着。
小时候的他指着屏幕上的两个人问:“妈妈,他们为什么不逃走呀?”
“因为这两个演员和剧组签的约到期了,所以编剧安排他们这一季就退场。”
“妈妈,我听不懂。”
妈妈叹了口气:“因为他们不想逃避责任,不想违背自己的选择,所以只能选择走向最危险的地方,就算要生离死别,就算注定有一个人要被留下,带着痛苦和思念度过余生,他们也还是会这么选择,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茶几上摆着的相框里,有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男人,和年轻的妈妈站在一起。小利威尔听得更加疑惑:“妈妈,你在说什么呀?”
“利威尔,我们都是凡人,凡人想要的越多,踏上的路就越艰险,付出的也越多。利威尔,我知道你未来一定不会是一个害怕失去的人,妈妈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好难过。”
有什么东西滴到他的脸上了,湿湿的。小利威尔回过头说:“妈妈,好痒。”
一滴水落在脸上。利威尔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仍是昏暗的。天还未明,但小屋已经不冷了,几片不知哪儿摘来的大叶子盖在他身上,背后还有一条温热的身体哆哆嗦嗦地贴着他,半湿半干的头发贴着他的脖子蹭来蹭去,很痒。
“韩吉——”
利威尔刚张嘴,便意识到自己醒得不是时候,身后的韩吉停止了动作,连同粗重的呼吸一起戛然而止,小屋里的空气突然尴尬起来。
“……”
“你醒了。”短暂的沉默后韩吉还是开口了。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还没退潮,再休息一下吧。”韩吉出门拿了几件衣服进来:“衣服还没干透,但是能穿,你现在能动了吗?”
利威尔尝试起身,伤口虽然不那么痛了,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韩吉一言不发地帮他穿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几分高兴。
联想到她昨晚说过的话,利威尔不难想到,一定是自己昏迷时发生了一些事情,令现在的她痛苦不已。虽然能回想起来的相处时间不长,但他相信韩吉的智慧绝不会轻易受挑拨;同时,他也能感觉到,韩吉这样的人一旦生气,后果一定很严重。
思前想后他还是犹豫地开口了:“韩吉,我之前没敢告诉你……”
“我不太想听。”韩吉立刻打破了沉默,片刻后又补了一句:“等下再说吧。”
于是利威尔只能任由她对自己上下其手。在摸到他身上多出来的那些伤疤时,韩吉似乎有所感触,低声说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利威尔问。
韩吉回过神,意识到有些问题无法回避后,思忖良久,垂眉轻轻问他:“如果失忆前我曾背叛过你,你会怎么做?”
她感到利威尔的身体立刻绷紧了,自己的手也被他抓紧,像在害怕她逃走。
“还能怎么办……”利威尔自嘲地低下头:“想办法把你拉回来,不让你再离开我。”
屋里的光线很暗,但韩吉在那一瞬间看见了万千情绪飞过他的脸,最后沉淀成一种她记忆中熟悉的痛苦。
失去的痛苦。
全世界最软弱的两个人都在这里了,她想。
“对不起。”利威尔道了歉:“我之前太软弱了,没敢告诉你我回想起来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却扯到了肋骨上的伤,出口的话语音调一颤:“如果你仍然介怀这个的话,我可以现在就……”
韩吉用手止住了他的话,看向他的眼神比方才多了些坚决。“我不太想听你说。”她说。
在利威尔不安的表情下,韩吉把刚刚披上的衣服又脱到一边:“让我自己去回忆吧。”
等他反应过来韩吉要做什么时,女人已经躺在了他的身边,下巴在他的肩头找了个合适的角度靠着,整条温热的身子又像刚才一样贴着他——这次是正面。
利威尔感觉到有什么正软软地、尖尖地贴在自己的心口上——应当是韩吉消瘦的胸脯;随后她的一条腿也靠在了他的腿上,勾起的脚背轻轻地贴着他的脚心;一只手在一片昏暗中寻着他的腰的位置,却像是故意的,撩过他的小腹和胸口,最后才把他拥住;另一只手则牵起他不知所措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腿间——那里经过方才的一番努力,早已又湿又黏。
“韩吉,你这是……”
“闭嘴。”
她在他耳边小声说,声音比方才柔和了许多,伴随而来的是在清冽的空气中传来的清晰的呼吸声,像指尖传来的温热和湿润一样,甜蜜地浸透了他的耳膜。那股湿润的甜蜜一寸一寸地深入着,每进一分便更热一分。他感觉自己身上又沁出了细小的汗,而她的身体也是一样。
视野太暗了,搁置的视觉让其它触感变得异常敏锐,又混淆着他的感知。韩吉变得无处不在起来:耳边的是她,指尖的是她,身边的是她,鼻腔里也是她。利威尔有些分不清了自己和她谁才是被动的那一个:他像在把玩她,她又像在引诱他;她在借他的手开启自己的记忆之门,他的心却似乎跳得比她还快。
“韩吉……”
利威尔被她撩得很难受,他疲惫的身体动弹不得,但心口却像有一团火,被她愈发急促的呼吸煽动起来,即将蔓延全身。
“闭……嘴……”
利威尔不知道,此时韩吉的思绪也如风暴一般在脑中混乱地飘荡着。她分不清自己的行为究竟是勇敢还是怯弱,是同未知挣扎还是在快感中沉溺。她只知道他是唯一能让她抵达彼岸的人,是唯一能同她将这场回溯之旅进行到底的人。此时此刻,即使前方是地狱深渊,只要牵着这只手,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唔嗯……”
当他的拇指终于寻到那处凝聚着快感的核心,利威尔感到她勾着自己的脚背愈发紧绷了,抓在他腰上的手也开始无措起来,随着他。韩吉终于忍不住咬住了他的肩头,想要忍住可能出口的声音,喉头逸出的嘤咛却背叛了她的意志,清晰地告诉身边的利威尔:她要到了,她即将推开那扇紧锁的门,将其中封存的痛苦释放出来——
“唔——!!”
在那一刻到来之时,利威尔用尽力气抱住了韩吉,将她最后的叫声堵在了自己的吻里。
下一秒,旭日初升,照亮了小屋里的黑暗。
借着清晨的第一束光,利威尔终于看清了怀中的韩吉:颤抖着,喘息着,双眼紧闭着,面色泛着兴奋过后的红。搂在他腰上的手紧紧地抓着。
那道门终于被打开了,无数回忆争先恐后地在韩吉的脑海中点亮,与之相携的情感也随之点燃,那样单薄的身体一时无法承受那么多情绪的冲击,韩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后又开始干呕起来。
“我在这里……韩吉……”
利威尔不顾伤口的疼痛,将她颤抖的身体搂在自己千疮百孔的身躯里。他不知道那些记忆又给她带来了什么样的痛苦,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法陪她一起承受。他感受到韩吉在他的怀里急促地呼吸着,应是被回忆带来的种种情绪所冲击;过了一阵子,她的呼吸终于落定下来,伴随着几阵爆发的哭声,一些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肩头。
经过一阵漫长的等待,利威尔终于又看清了韩吉的眼——明亮的、清澈的,噙着的是泪水而不是悲伤,她终于又愿意这样看向自己了。
“利威尔……我……”
“你们果然逃到这里来了。”
小屋里的光突然暗淡下来,闯入者的黑影拦在门口,利威尔用仅剩的力气把韩吉护在身后,强撑着瞪着来人的黑脸——又是那个老黑。
“我说,你们到底想起来多少啊?”那人只要逆着光就看不清表情,语气听起来疲惫无奈:“我可是追了你们一路,好容易才有这么个机会……”
他瞄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利威尔:“行,这回你终于没劲揍我了,咱可以谈点正题了吗?”
只有一次机会。利威尔抱着必死的决心盯着老黑的脖颈,他现在身上最锋利的武器只剩下牙齿,力气也只够他一口咬断这人的颈动脉。不管接下来自己会被怎么对待,起码韩吉能逃得掉。
为什么总是这样?他刚刚还决定不要抛下她的。利威尔无奈地想着,这一次,难道自己要成为先走一步的那个人了吗?
老黑见他没有反应,怕他出意外,便想走近查看。岂料利威尔等的就是他松懈的时候,用尽最后气力忽然张口,对着那遒劲的脖颈就要咬下去——
“住手——不,住口!”
来不及迟疑,来不及犹豫,在韩吉阻止他的动作之前,利威尔的力气用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妈妈,这块墓碑上的人是谁呀?
——妈妈,妈妈,你睁开眼睛好不好?
——法兰!伊莎贝拉!活过来,求求你们!活过来!
——埃尔文,你这个混账,你不管玛丽了吗!
利威尔站在一条无人知晓的道路上,脚下只有无尽的砂海,同暗沉的天空相连,看不清界限,只有无数条幢幢的影。活着的人和活过的人从他的身边走过,他徒劳地伸出手去,那些人影却像指间的沙滑过。
有谁从身后轻轻拍了拍他,是韩吉。韩吉在笑,笑得很勉强,嘴角努力摆出一个安慰他的弧度,眼里向他倾诉着诀别。利威尔怔怔地站着,他想要挽留,身体却不受意识支配,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韩吉对他说了些什么,然后像一只轻盈的鸟腾空而起,向着那砂海中无数的巨影追去。像一颗划过暗夜的流星,浅浅地点亮了这昏暗的世界。
虽然只有一瞬,然而竟有一瞬。
利威尔突然记起了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那是他同母亲在电视里看过的某个场景,那个叫做《自由之翼》的剧,那个令无数艾尔迪亚观众意难平的天地之别。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意识被关在一个像电视机一样的小小盒子里,于是他挣扎着,挥拳向那道无形的墙——
“利威尔,别老拉着脸啦,人家艾伦都把你当成混黑道的了。”韩吉笑着递给他一杯红茶,自己端起不加糖的苦咖啡自然地喝了起来。
利威尔环顾四周,他正坐在餐厅里,周围都是端着餐盘的学生和老师们,像是某个他不认识的校园。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清洁工的制服,胸口的工牌上写着他的名字。
“利威尔,你发什么呆呢?”韩吉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利威尔一把拉住韩吉往外跑,韩吉始料不及:“干什么!”
“离开这里。”
“我下午还有课!”
“吉克的人在追杀我们,不离开我们会有危险。”
“你说什么梦话呀!”
“你说得对,这是梦,我们得醒来。”
利威尔坚定地走着,身后的韩吉却站定了:“如果这是梦,那醒来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样?”
“很烂,烂透了,好人活得惨兮兮,坏人荣华富贵。你和我被母国驱逐,还被犯罪团伙追杀。”利威尔看着韩吉的脸,在这个世界里她好像更快乐,或许在一个没有Yumir-845的世界里,她就会是这副轻松的模样。
出乎意料地,韩吉没有半分犹豫便接受了这个设定,她的神情也严肃起来:“那如果我们不醒来,那个世界会怎么样?”
“仍然很烂,而且少了两个阻止它变烂的人。”
“听起来我们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嘛。”韩吉笑了笑,然后恢复了利威尔所认识的正经:“那么醒来后,你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利威尔吗?呃,我是说,你还是那个一丝不苟、认真工作的洁癖吗?”
“……很抱歉,因为和你连日逃亡的原因,我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
韩吉哈哈大笑起来:“那我倒真要看一看不洗澡的利威尔是什么样!赶快醒来吧!”
“等一下。”利威尔拽住了她。
“怎么了?”
“让我抱一抱你,我醒来怕没机会了。”
利威尔不由分说把韩吉搂在怀里。然而仅仅是那温暖的一刹那,他的视线便化作一片模糊,梦境随之也消散而去。
再度睁开眼,利威尔发现自己仍然躺在一片砂海里。
的是一片柔和的灯光,照着一间干净素雅的屋子,空气中带着些红酒的气味,身下的触感软软的,像躺在一片鹅绒上。
这又是什么梦境?连续的梦中梦让利威尔感觉到了疲倦。他尝试挪动沉重的手脚,这才留意到几个身穿白衣的人正围在身边,就像天使在迎接他的到来。好不吉利的梦境。
然而当天使们拿出浸满红酒的牛肉片贴在他身上时,利威尔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你们干什么!!”
利威尔挣扎起来,几个人立刻按住了他,为首的人同他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不太流利的艾尔迪亚语,利威尔依稀听出了“韩吉博士”几个字,更加不安起来:“你们把韩吉怎么了?”
“韩吉波士正在做很仲要的研究~不可以被大绕~”
“什么实验?你们威胁她做了什么?”
“她很嚎~和你的老熟人柯医生在一起~你要嚎嚎养伤~”
“休想用我来威胁她!”利威尔一把掐住为首的人的脖子:“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领!”
于是他被带到了一个神秘的房间,刚踏进去,一股蒸汽便扑面而来,其中隐约能听见酷刑一般的抽打声,利威尔正在忖度,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可算醒了。”
又是那个老黑。利威尔走进一看,他正躺在一张床上,身边有一个华人长相的大汉刚刚放下树枝,开始敲打他黝黑的脊背。两个人浑身上下都只在腰上围着一条浴巾,看不出有带武器的迹象,这反而让利威尔更加警惕。
“韩吉呢?”利威尔冷冷地问。
“在实验室。”老黑闭着眼睛说。
“那吉克呢?”
“大概已经到了克鲁格岛了吧。”
利威尔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既然‘尤弥尔的宝藏’已经被你们得手,那还扣着韩吉做什么?你们还有什么计划?”
老黑这才抬起头来,一脸莫名其妙:“计划?你还没想起来?他们没告诉你?”
利威尔被他这一反问也懵了起来,老黑一拍脑壳:“嗨呀这真是……韩吉博士全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的记忆也恢复了呢!原来你……你误会了!这里不是吉克的地盘,这是在日出国 的船上!咱们都安全了!”
“日出……国?”利威尔懵了。
“你这也没想起来吗?你不会连我叫什么都没记起来吧?”老黑从床上爬起来,指着自己被蒸得水汽腾腾的大黑脸:“我!欧良可朋!国际联合调查小组的!”
“国际联合……调查小组?”利威尔更懵了。
欧良可朋看到利威尔懵逼的样子,便知道这事又得说来话长,索性一挥手:“师傅,给他按台子上,边搓边说!”
“这不是之前南岛沉船那事吗?牵扯的国家太多,大家都猜是枭干的,但马莱和艾尔迪亚都不愿意合作,就由日出国牵头,其他受害者所在国联合组织了这个调查行动,这就把我派到‘枭’来卧底了。
“唉,这卧底的日子是真不好过啊,把你和韩吉博士接到以后,我总算能离开那个人间地狱了……这几天我都在船上的心理治疗室呆着,再和这帮人渣呆在一起我真的会疯掉……哎,其实我从前挺沉默寡言的,这都是这几天在心理治疗室里天天做心理复建才变成这样,看我这么惨的份上你就让我多啰嗦几句吧。
“安置好‘尤弥尔’和‘宝藏’以后,我本该第一时间来接你们的,但谁想到,这一接就接了大半个南岛哪!在瑙惠尔岛的时候我就想同你们相认,结果你们见面就打;到杜尔迦岛蹲你们,你们跑得比风还快,没办法,我只能先接走柯棣尼斯医生;在聂亘沃岛上也是!好不容易没人监视监听了,连话也不让我说一句……喂,你还醒着吗?没被蒸晕过去吧?”
“没……呃……就是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利威尔趴在台子上,身上被搓澡师傅拍得舒爽,脑子里嗡嗡地消化着欧良可朋的絮叨:“但是你刚刚说吉克已经去了克鲁格岛,那宝藏岂不是……?”
“啊,那是韩吉博士失忆前设的妙计。不过其中的细节还是让她亲自和你说好了。”欧良可朋又冲着搓澡师傅问:“师傅,你看这小兄弟恢复得咋样?”
“好着呢!看这虎背熊腰螳螂腿,这精壮的,现场拉去参加世界锦标赛都成!”
“嗬!没白费这早三顿晚三顿的理疗,这红酒精油热沙浴海盐浴是真有效,明天我也试试去!”
“就是这小兄弟年纪轻轻的,像是积了一堆虚火啊,得找个针灸泄泄。”
“嗨,你们汉医的道理我们不懂,等会儿让韩吉博士给他瞧瞧就行。”
从桑拿房一进一出,利威尔的心情像是从地狱升入了迷宫,刚从沉重中解脱出来,又陷入了更多的谜团。他揉着脑袋走回自己的房间,正打算理一理思路,却看见了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韩吉坐在床上冲他打招呼:“回来了?”
魂牵梦萦的人突然在现实中失而复得,利威尔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你……你还好吗?”
“不太好。”韩吉说话时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与前些时日的压抑完全不同了:“一上船就和柯棣尼斯医生在实验室里忙得四脚朝天,快要有成果的时候听说你醒了,柯棣尼斯医生就把我赶了出来,逼我来见你。”见利威尔仍然愣着,又拉过他坐到身边:“开玩笑的,我也很想你。”
她穿着干净的浴袍,发尖和皮肤上都带着水汽。然而利威尔此刻有更关心的问题:“你都想起来了吗?”
韩吉温柔地点点头。
“那你……”
他担心的事情她都知道。韩吉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声音轻轻地:“幸好我们都走过来了,幸好这一路有你。”
这简单的两句话让利威尔泫然欲泣。他轻抚着韩吉的蝴蝶骨,贪恋着这失而复得的温柔。
许久,他猛然想起重要的事,立刻握着韩吉的肩膀:“对了,那个黑……呃,欧良可朋说吉克就要到达克鲁格岛了,‘尤弥尔的宝藏’要怎么办?还有那宝藏究竟是什么……唔!”
唇与唇触碰的那一刻,利威尔知道那个一度被他遗忘的韩吉回来了,带着他无法抵抗的温柔回到了他身边。
当他被那双温柔的手轻易推到在床上时,韩吉松开了他的唇,咬着他的耳朵轻轻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不过我现在有更方便的方法告诉你,好不好?”
Chapter 27
Notes:
修订于2024.11.16
2025.3.5 修改了一处小细节
Chapter Text
将实验室的所有仪器都关闭,确认柜子里的蓝色药剂妥善储存后,柯棣尼斯医生屏退殷勤的日出国助手,走出了密闭的实验室。
伴着海风的阳光扑面而来。连着几天的暴雨过后,海面终于恢复了平静,呈现出与天一样的湛蓝色。柯棣尼斯长期与茅庐田埂为伴,许久没有看过这样明媚的光景,不禁在观景台上驻足。
游船上已经没有游客了,但观景台的广告屏上仍然播放着日出国语的南岛旅游宣传片,不同肤色的人群穿着不同民族的服饰,轮流对着镜头用不同的语言轮番表达着对游客的欢迎,绚烂的色彩,喜悦的人群,一切都宛如天堂,一切都如此完美,完美得让他不忍多看。
于是柯棣尼斯走下甲板来到客房区,坐在为他准备好的会宾室。阿萨姆茶和新鲜的炸糖球贴心地放在桌上,柯棣尼斯的目光越过它们,看见了杂志架上的封面标题——《毒品、走私、人口贩卖,南岛缘何成为罪恶之巢?》,配着的照片正好是达罗毗荼人社区经常供奉的迦梨像,袒胸露乳伸着长舌,口含鲜血手捧骷髅,其状可怖无比。
柯棣尼斯不由得感慨,迦梨本就是雪山女神杜尔迦的怒相,是为了杀死阿修罗之首罗乞多毗阇才变成这般嗜血模样。然而傲慢的陆生人并不愿意去了解这些,正如他们并不愿意去理解他们口中如修罗渊薮般的南岛,只是惯常地以自我感动的怜悯俯视着这些遍布在海洋上的零星土地,或是将她描绘作一盘供人欣赏取乐的海上明珠,而忘记了这片土地上的人同世界各处的人一样都在努力求生,他们本当有同样的争取尊严的权力。
每当这时,柯棣尼斯都会想起自己才是异乡人,年轻时的他也曾是这自大的人群中的一名。深入南岛后,这样的感受在过去的十几年行医生涯中重复得太多,已不再令他愤慨或伤怀,只是让他在茅庐中安贫乐道下来,日复一日地继续着手上的工作。这些年的艰苦和挫折反而让他比刚来时更乐观了:哪怕他这十几年只救下了一条生命,那也是在为杜尔迦岛带来一份新的希望。
既然有人不遗余力地破除窠臼,那便须有人破而后立。
“柯棣尼斯医生!”
韩吉和利威尔带着手持摄像机赶到,见到柯棣尼斯,他们二人怀着十二万分的恭敬向这位前辈行了触足礼。
“你们看起来很累,不用再休息一会儿吗?”柯棣尼斯问。
正在调整摄像机的韩吉立刻用头发掩住发红的耳朵,利威尔拉起衣领遮住脖子上的痕迹,两人脸上都显出些局促的神色——在医生面前果然什么都瞒不住。
“我是说,一夜之间恢复一年内的记忆,你们的大脑现在应该很疲惫。”作为医者,柯棣尼斯的关心没有任何揶揄的成分,从韩吉和欧良可朋的概述中,他已经大致了解了这两人的经历。“还有,欧良可朋警官这些日子一直在接受心理辅导,同样经历过‘枭’的折磨,我不得不担心你们的状况。”
韩吉点头又摇头:“是这样没错,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想在第一时间把回想起来的经过都记录下来。”
她的目光渐渐凝重:“那些回想起来的经历里,有些……实在让人难以面对……”韩吉看了一眼身边的利威尔,握紧了他的手:“再迟疑下去的话,我害怕自己没有勇气再坦白出来。”
利威尔也深深的叹了口气,显然他的想法也是一样。
柯棣尼斯医生明白了他们的苦衷,他同时握住二人的手:“孩子,能从那样的地方逃出生天,你们已经足够勇敢坚强。无论发生过什么,既然当初的你们选择了相信彼此,那现在也应该继续相信下去。”
利威尔和韩吉又互相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随即按下了摄像镜头的开关:
“那么,就从吉克·弗里茨刚出现时开始讲吧。”
——————————————————
“我是吉克·弗里茨,久仰大名,佐伊·韩吉女士。”
“哇……幸会幸会。”韩吉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眼前的人。
“真抱歉,最近太忙了没时间刮胡子,我吓到你了吗?”
“没有。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哈哈……我这样子确实和学校主页上的照片差别挺大的。”吉克同韩吉握了手,礼貌地把她请进门。
倒不是……韩吉仍然盯着他的胡茬和眼睛打量:刚刚那一瞬间,怎么会把他当成是……
“韩吉博士是因为什么对‘古猿计划’产生兴趣的呢?”
没有过多的客套,两人刚坐下,吉克就开门见山。
“谈不上什么兴趣啦~只是因为艾尔迪亚国内新立的人体实验相关法案的原因,我们这些做药品相关的人不得不绕到马莱取经而已。”韩吉也是直言不讳:“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近代医学的飞速发展,就是归功于艾尔迪亚和马莱那场持续了半个世纪的战争嘛。”
两人在办公室里对视了一阵,彼此都在对方的脸上寻找着什么,吉克试图从韩吉的眼神中探寻她的求知欲是否真的像看上去一样纯粹,韩吉则仍然在打量吉克的五官,同时在脑中对比搜索着:他究竟长得像谁呢?
“那你算是找对人了,这里有全世界最丰富的艾尔迪亚人解剖资料。”最后还是吉克打破了不算漫长的对视:“如果你有勇气面对他们的话,就跟我来吧。”
实验基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大概是上个世纪战争年代建的,深邃空旷阴暗,封闭的墙壁渗着水泥的味道。沿着步梯向下,光线一点点暗下去,温度一点点降下去,伴随着一股陌生的感觉,在黑暗中渐渐裹住韩吉的心脏,令她生出无凭据的不安。正当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提着手电走在前面的吉克忽然打破了沉默:
“其实我身上有艾尔迪亚人的血统。”
“啊?”
“您没看出来吗?”吉克在黑暗中回过头,笑容中有几分风趣:“从艾尔迪亚来的学生都说我长得像历史书上的弗里茨王,可巧我和他都是这个姓——在马莱烂大街的姓。”
好像是有点像,但这并不能解答眼前挥之不去的既视感。“那你去过艾尔迪亚吗?”韩吉问。
“还没有。不过有朝一日肯定会去的。”吉克走到一扇门前,在掏出钥匙之前突然冲韩吉笑了一下:“到时候,说不定要请你做我的向导呢。”
没等韩吉回答,吉克已经打开了办公室的门:“现在,你所追求的奥秘就在这里,准备好开启它们了吗?”
……
……
我回答了什么?韩吉木然地想着,却只记得她的目光穿过了吉克的肩膀,越过一堆随意堆放着的文件,又跳过一群积攒在纸杯里的烟头和桌上还有未擦拭的咖啡渍,最终落在差点被杂物掩盖的一个相框里的照片上。韩吉在上面看见了更年轻一些的吉克——同一个看上去像是他母亲的人依偎着,冲镜头开心地笑——起码比他现在的笑看起来更加发自真心。照片的另一角像是被涂鸦过又剪去了。韩吉走近那张照片,试图看清被抹去的人——
“现在你看见了,你要找的秘密就在这里。”
韩吉猛然回过神来,发现她又被带到某个地下空间,同样是战时的马莱风格,头顶是高悬着的穹顶,向她降下无言的威压。
利威尔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身边也看不见耶蕾娜和其他手下,只有吉克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看着她,一如她第一次见到的样子。甚至那张残破的相片连同相框也被带了过来,被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抱在怀里——那正是照片上被抹去的人,此时正和一堆医疗器械一起坐在她面前。
“耶格尔教授!?”
她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男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仍然只是木然地抱着手中的相框。
韩吉连忙去检查耶格尔的状况,吉克没有阻拦,还在她开口问询之前先说了答案:“是的,在此合成的Yumir-845同土法炮制的麻黄膏,他自己喝下去的。”
韩吉的目光离开了父亲看向儿子,吉克则若无其事地把老耶格尔扶回了床上,又用医者的娴熟手法替他接好了各类维生装置,整个过程中,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爱憎,仿佛手下只是一个毫无瓜葛的病人。
“他刚来这里的时候,我让手下的人专门看住他,不让他知道我在这里。只能说南岛的人还是太笨了,和这位当年被艾尔迪亚帝国奉为至宝的天才没法比,不到一个月就让他发现了端倪。
“就在我们之前重逢的那个房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寻找过去的,总之他看见了我的照片,也看见了他买给我的玩偶——”吉克用手戳了戳照片上的猴子玩偶:“然后手下来告诉我,说他疯了一样地要见我。
“然后我硬着头皮去见他了。果不其然,他对着我又哭又骂,哭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骂自己对不起我和妈妈。搞得我哭笑不得,我努力告诉他我没他想象的那么恨他,也不是为了报复他而走上这条路的,可不管我怎么说,他都只是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绪里,嗨,这么多年就没长进过。
“说真的,我那个时候挺希望我妈妈还能活着,活着看到他这样子,说不定她也会发现,自己早就不爱他,也不恨他了吧。
“你看他,那么自以为是,十几年前离开马莱的时候自以为在舍小家成大义,结果闹成这样;可他明明不笨,我的人看得那么紧,他还能从看守的手里骗来的麻黄膏合成出苯丙胺来,小剂量高纯度,一次性就把他这脑子废了——确实是最快捷又没有痛苦的保守秘密的方法。
“我想,应该是我这个儿子的成就出乎了他的预料,所以会变成这样吧。”
“确实,出乎意料。”韩吉的目光仍然在照片里那个男孩的笑脸上。
“他来这一手给我们带来了大麻烦呢。”吉克叹了口气:“为了赶上艾尔迪亚那边的研究进度,我们想办法搜刮各路人才,可惜……现在学术界的饭桶实在太多了,这一船人每日加班加点地研究,还是没法解锁格里沙·耶格尔守住的秘密。”
“那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韩吉转身向外走去:“带我去研究中心,我需要了解你们的进度。”
“这么积极?”吉克示意看守给她让道:“我还以为你会先同我谈谈条件什么的。”
“你当然明白我要的是什么。”韩吉背对着曾经的老友:“我要这项研究的最高掌控权,流程、方向、人员安排——包括被你俘虏的那些科学家和被实验者,从现在开始停止一切非人待遇,必须接受我的安排。”
“也包括那个叫利威尔的艾尔迪亚人?”
“包括所有被你们俘虏的人。”韩吉的语气不容反驳:“在‘古猿计划’里这么久,你比我更明白,一旦艾尔迪亚帝国先一步实现Yumir系列的研究目的,整个世界将像从前的帝国时代一样为之奴役,也包括马莱和你的‘枭’。要想赶上艾尔迪亚的进度,在这个研究上你们必须服从我,也只能服从我,因为现在全世界掌握Yumir秘密并且保持清醒的人,只剩我一个。”
“既然你是唯一一个能掌控Yumir秘密的人,那我如何能相信,你愿意帮助我对抗你自己的祖国艾尔迪亚呢?”吉克同她比肩走着。
韩吉目视前方,仍然没有看他:“我没有想过要对抗艾尔迪亚,就算我们能抵抗得了野心家的欲望,也抵抗不了科技的步伐。只要‘始祖信标’的传说存在一日,就算没有艾尔迪亚,马莱也会不计代价地去找到它;就算艾尔迪亚和马莱都不存在,这世上总会有人能接近那个真相。于其让动机不明的人去开启,不如由我先一步找到它。这样,我才能在它为祸人间之前,寻找到解救的方法。”
她停住脚步,这才看向吉克:“作为学者,我相信你同样需要为Yumir-845这把利刃寻找到一柄匹配的刀鞘,对吗?”
他们俩停驻在门口,互相凝视着,韩吉又想起了当初同他站在那扇门前的情形。她永远无法忘记在那扇门后看见的一切:那是屠杀和凌虐的残余,那是以科研为名的罪证。现如今她也站在一扇门前了,她将如承诺的一般阻止灾厄,还是会在门的背后创造出一个新的地狱?
韩吉伸出手去,将要推开研究室的门,却被吉克抓住了手腕。
“先别管那些事。”吉克的面上带着笑容,熟悉的、友善的笑:“为了这场惊喜的相聚,我可要准备一场隆重的接风宴,来招待我的好朋友。”
吉克设宴招待韩吉的地方不是常规的餐厅,倒像是旧时代的剧院拆去了坐席。韩吉跟着吉克甫一走进,便看见高高的穹顶和垂悬的幕布,冰凉的地板上回荡着她的脚步声,空旷的场中只有一张食桌和两把软椅。
两名侍者为他们服务,一个是吉克的副手耶蕾娜,她以一个南岛特色的礼节对二人致意。另一个的人样子看起来既不像男仆也不像厨师,他为韩吉奉上了菜单,脸上写满了期待:“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韩吉女士,你或许在节目里见过我,我是——”
吉克挥挥手把扎克雷赶了下去。韩吉打开菜单,上面却只有数字和她不认识的南岛字符。
“这是要我开盲盒吗?”她不适时宜地幽默了一句。
“这是瑙惠尔岛上最具特色的招待方式,你一定要体验体验。”吉克微笑着把菜单推向她。
韩吉只得胡乱点了一通,把菜单交还给耶蕾娜,努力使自己不去在意她身上的压迫感。
“09、23、47、65……是要点这几个没错吗?”
“是的。”
“您还没点主菜。”耶蕾娜翻到菜单的某一页,又把它递给了韩吉。
“不用了吧。”又不是为了吃饭来的,韩吉摆摆手。
“在这里设宴,必须点一位‘主菜’”耶蕾娜盯着韩吉,眼神让人发毛。韩吉拗不过,只能在主菜那一页上随便指了个“94”。
“不用太在意,耶蕾娜她看自己人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现在只剩他们两个,吉克自己抓过红酒瓶,用倒可乐的姿势给韩吉和自己都倒了一杯:“把那些沉重的事情放一边吧,这么久没见,咱应该有很多可以聊的。比如——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
这个话题就很沉重呀。韩吉沉重地抬起头:“你以前就说过,你有艾尔迪亚血统。”
“我还说过我长得像弗里茨王——被现在的雷斯皇朝废黜的那个。”吉克抿了抿酒,穹顶上的吊灯的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油画一般的影。
韩吉沉默了片刻:“所以,你和你的家人便是被克鲁格藏匿起来的弗里茨王族后裔,对吗?”
“从描述看来我觉得更像‘放逐’。”吉克放下酒杯:“弗里茨王族的最后一任,被称为旧王的利奥波特·弗里茨死去囚禁之后,他的女儿一直留在艾伦·克鲁格身边作副手。克鲁格临终前担心‘枭’的部众会拥立王族复辟,便让另一位属下带她逃回马莱,他们就是我的祖父母。
“奶奶跟着爷爷来到马莱后便从他姓了耶格尔,被他们夫妻俩收养的老格里沙也改了这个姓,后来他做了马莱的叛徒后,我和母亲不得不举家迁移,连这个姓也不能用了。”
“你就是因为这个改回了弗里茨的姓氏吗?”韩吉问。
“他跑路的动静太大了,家喻户晓呀。”吉克耸耸肩:“我和母亲被他这一出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改姓,却也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枭’的人 。”
那接下来的故事也可以想象了,韩吉不语。在克鲁格离开后的南岛历史上,枭的每一任继任者都以残暴闻名,传说他们的内部权力交接也伴随着种种血腥,吉克·弗里茨能坐稳这个首座之位,他又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呢?
流亡海外的旧王还有许多受制于人的时候,而吉克,她可以确信,绝对是此处的不二之主。
“不过我很尊敬艾伦·克鲁格这位伟人,也很尊重他的愿望。所以你看,这片瑙惠尔群岛上并没有什么国王。”吉克扶了扶眼镜,笑得仍然像往日一般温良:“我也还是你在马莱看见的那个我,无意弄权,只对科学感兴趣。”
“但这里也没有成为克鲁格理想中的瑙惠尔岛。”韩吉毫不留情地反驳了他。她没有忘记这一路在南岛的见闻,也没有忘记耶蕾娜看向吉克的眼神。
“确实如此,因为正是克鲁格自己的理想主义,才导致瑙惠尔岛和南岛沦落至此。”吉克淡定地说。
韩吉正要追问,吉克在这时岔开了话题:“总在说我的事情也没意思,韩吉,不如分享分享你的故事?”
韩吉苦笑:“我的经历都写在通缉令上,你的手下应该已经核实过了吧。”
“倒不如说都在意料之中,你离开马莱前我就警告过你,你回国不会那么顺利。”吉克歪歪头,玩味地看着韩吉:“不过还是有一项出乎了我的意料——你恋爱了。”
韩吉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吉克接着有些惋惜地说:“我一直以为在你心目中最重要的是世间真理,结果再见面的时候,你却在为情所困。”
话里的陷阱分量很足,韩吉面无波澜地说:“让你见笑了。”
吉克却依依不饶:“和我谈谈那个男人好吗?我真的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你也沦陷。”
韩吉叹了口气:“吉克,如果你真的那么好奇我和他的故事,你可以把他也请到这里来,我们一起说给你听。”
“你想见他了?”
没等韩吉回答,耶蕾娜的声音从吉克口袋里的对讲器里传来:“首座,‘盛宴’已经就绪了。”
吉克的笑容里立刻多出了许多期待,他打了个响指,身后的幕布便徐徐拉起,露出另一片空间。
“那就请先享用我为你精心准备的这一切吧。”他对韩吉作了个邀请的手势。
“开饭了!”
看守熟练地将饭菜递到囚室里,没有给利威尔留下任何可乘之机。利威尔接过食物仔细端详:椰浆饭、烤鸡肉、炖洋葱,甚至还有一大杯牛奶,看起来不像要苛待他的样子。
有韩吉在,他们应当还没有理由对他下手,即使有动作,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利威尔飞速消灭了食物,随后继续观察起这间囚室来。
若不看身后防范严格的铁门,这间囚室更合适的名字或许应该是“贵宾休息室”:整个房间干净到连他这个洁癖也挑不出毛病来,家具陈设、生活用品都十分齐全,且材质和造型都经过精心设计,让人无法借此逃狱或自残;从结构看,应当也是艾马战争时期风格的建筑,甚至还设有祈祷用的经台,难道这里囚禁过什么贵宾吗?
很快他得到了答案。在新粉刷的墙壁上,利威尔摸到了一排被涂料掩盖的字:
——愿尤弥尔保佑我血阿格娜同她的后裔,烈火燎原,重归皇座!
不难猜出字迹的主人必是弗里茨皇朝的那位被驱逐的末代君主。利威尔想起史料上读到过的内容,据说艾伦·克鲁格改旗易帜之后,为防皇朝在南岛复辟,便将这位无辜之人囚禁了起来,这位末代君主的下半生应当都是在此度过。
关了这么多年都没逃出来,是你太菜还是房子太结实?利威尔腹诽,随后继续摸索。
整面墙摸下来全是包含悲愤所刻的句子:对雷斯皇朝的辱骂、对马莱的痛斥、对“枭”的诅咒;再往后,文字间的愤怒渐渐淡去,这位囚徒开始与自己对话,并不停询问尤弥尔关于命运的含义;最后,问询变成了古代经典中的祷文,这位囚徒似乎洗心革面,开始为祖先的罪孽祈祷,请求上天的宽恕。
利威尔重新审视房间一角的经台,上面有经年的使用痕迹,走近端详,上面似乎还刻着什么字,被新漆掩盖了。利威尔伸手一摸,却是:
——叛徒艾伦·克鲁格,尤弥尔会诅咒你理想破碎,绝无善终!
从张狂的字符看,文字间的情绪甚为强烈,甚至超过了墙上写的那些诅咒。利威尔正揣测这是否写于旧王刚入牢时期,却又在经台一侧发现了一行铭刻上去的字:
——赎罪者艾伦·克鲁格赠与迷途知返者 利奥波德·弗里茨,愿你我有生之年终得解放。
铭文之下还刻有时间,比对历史上的记载,离艾伦·克鲁格死于非命的日子只早了几年,而旧王去世的时间比克鲁格更早。换言之,旧王利奥波德·弗里茨愤怒地刻下这段文字的时间应当在他被囚禁的晚年。
这引发了利威尔的好奇: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囚禁时光,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心怀赎罪的旧王复又燃起了仇恨?
答案应当同这经台有关。利威尔立刻研究起来,没多费劲便掀起了台面上的遮板,露出了一个密码盘,是古艾尔迪亚帝国贵族们常用的款式,不同的轮盘上镌刻着许多字母,只要拼成提前设定好的顺序便可打开。而这只密码盘上面所刻的却非艾尔迪亚的文字,而是南岛诸多语言的符号。
此刻韩吉若在定能大展拳脚,不过现在并不需要她的智慧——密码盘上的字符已经是解开后的排布,利威尔研究片刻,立刻看出这是设题者挑选了与艾尔迪亚语字符相近的南岛诸语字符,组成了一句艾尔迪亚谚语:
“牢笼总为身外物,自由须由心底生。”
利威尔轻轻打开密码盘,便听见经台下方传来一声机关开启的声音,随即,他感觉到经台变得可以移动了,挪开一看,地上果然有一个一人宽的暗道。利威尔探头查探了一下,确定里面没有陷阱,这才小心翼翼地跳了下去。
——旧王利奥波德是死于囚禁之中,也就是说他最终并未逃脱成功,那究竟是什么阻挠了他?
暗道许久没有被维护,里面满是灰尘。利威尔一边摸索一边思考,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机关,头顶突然降下什么,迫使他伸手去顶住。那力道压得利威尔措手不及,所幸他有一身惊人的力量,倒没让那机关夹住。他欲迈开脚出去,却听得咔哒一声,一阵机械滚动声传来,同时一道更加明亮的光射入——暗处的机关门被打开,露出外面的景色,是一片无人守卫的礁石滩。
利威尔大喜,正要闯过去,谁知刚一松开脚下机关和头上的压顶,那门便迅速垂落,将他关在里面。饶是他拿出警校里破了记录的跑速也赶不及。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明白过来:这机关须在踩着脚下按钮的同时,将头顶重物顶到一定高度,才能保持门的开启。
能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就好了……
利威尔瞥见机关附近刚好有一支木杖,便要取来用,提到手上感觉重得出奇,又见被擦去灰尘的部分在黑暗中隐隐透着光,待他摸清那是什么之后,不由得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那不是什么木杖,而是艾尔迪亚弗里茨皇朝的权杖!
这支权杖由来已有千年之久,传说铸成它的金矿乃尤弥尔之骨所化成,故而被视作皇室正统的证明。多年前因皇室内乱,此物被僭王弗里茨携至马莱,雷斯皇室一直在追寻它的下落,以求完备自家正统之名。
利威尔难以置信地凝视着权杖上夜明珠散发的光芒,弗里茨皇朝一脉素有巨人后裔之称,皇室之人生得个个高大,那杖上明珠立起来都几乎与自己齐平。
他终于明白了那经台上的诅咒从何而来,也明白了旧王利奥波德缘何最终没能逃出囚笼。
“这克鲁格也是够损的,用这种方式考验旧王能不能放弃权力,还真被他考住了。”
利威尔沿着悬崖边爬边吐槽。这出口离地面并不太高,门边还放着准备好的绳索和工具方便攀爬,奈何时间太久早被氧化。看得出来当年的克鲁格是真心希望利奥波德可以放弃执念、逃出生天的。
“不过他就不怕旧王狠下心来,真撅了那根权杖顶住机关逃出来吗?”利威尔跳下来时还不忘自嘲:“毕竟这玩意儿他家的,他撅了不犯法,我撅了可是重罪呢。”
重罪也得撅,逃出来才能救出韩吉和其他人。利威尔打量着方向,正寻思着接下来该上哪里,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叫喊,一群人正冲他奔来,再一细看,他们追着的是一个戴面具的小女孩——正是他在摄影棚里遇见的那个。
“怎么还有一个人?”他们看见了利威尔。
周围毫无遮掩,利威尔只得转身就跑,却听见身后传来女孩摔倒在地,发出不成语调的呜咽声。
“算我倒霉!”他无计可施,只得回头扛起小姑娘,而追杀的人已经近在咫尺,其中一个指着利威尔大喊:“别让他们跳崖跑了!”
也就是说从这里可以跳下去?利威尔当机立断,看清海面,搂紧小女孩纵身一跃。追杀的人急忙赶来往下看,只见一朵水花绽在波涛间炸开,随后一个身影向岸边的一只孤舟划去。
“你看清了,那人是不是头儿要我们盯着的那个艾尔迪亚矮子?”
“没错,是他!头目,要追吗?”
“追什么追,想淹死在浪里吗!”头目指着乌云遍布的天色:“让老天安排他们去吧!”
“喂……我们这样下去……会死的吧?”
利威尔在暴雨中划了快一个小时,感觉方才吃下去的食物已经消耗殆尽,此刻又冷又饿,他回头问询同船的面具女孩:“我们要不要划回瑙惠尔岛?”
女孩一边冻得发抖一边大力摇头。
“那这附近有别的地方能登陆吗?”
女孩颤抖着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利威尔顺着方向望去,在雨中什么也看不到:“你没在骗我吧!”
女孩来不及回答,一个浪头突然打来,湍急的洋流掀翻了他们的船和桨,二人只能抱着船体随波逐流。
利威尔把女孩推上了船板,自己在洋流中努力蹬着:“趁这机会多喝几口雨水吧!万一要是漂个几十海里靠不了岸,到时候咱就得喝尿喝血了!”
见女孩仍是呆呆的,他又喊道:“没开玩笑,说不定到时候你还得吃我的肉呢!”
女孩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冻的,利威尔见状,艰难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扔给她:“穿上吧!保持体温!”
女孩看着衣服,又看看他,仍是一动不动,隔着面具看不出神情。
“我该不会救了个傻子吧。”利威尔在心里咒骂老天,同时开始盘算:要真的迷失在海上,韩吉要怎么办呢?要不要想个办法写点什么做个漂流瓶,这样万一自己死了,多少能留点信息下来……当然最好是两个人都能活着,活不了的话就保一个……他看向女孩:“告诉我,你想活下去吗?”
女孩好像愣了一下,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
“什么意思,你不想活着?”
女孩微微地点了点头。
“在这个时候可别胡说啊,换了别人,可能会把你吃掉求生的!”
女孩当真向他伸出一只胳膊,利威尔正要劝,女孩却指向他身后——一座岛屿隐约显现在暴雨尽头的地平线上。
居然真的有着陆的地方。精疲力尽地把快散架的船栓上岸后,利威尔优先去看女孩的情况:脱水失温的症状不是很明显,脉搏也正常,精神状况……不太看得出来。
“你不是土生人?”利威尔看见她皮肤上的金漆被冲掉,露出雪白的底色:“你是马莱人,还是艾尔迪亚人?”
女孩垂下了头,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利威尔听不清,以为被面具隔住了:“你这面具可以拿下来吗?”
他刚碰到面具边缘,女孩便惊恐地跑开,利威尔连忙跟上,顺着她消失的地方一看,居然是个山洞。
他刚庆幸找到了躲雨的地方,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大喝:
“把这个‘枭’的卧底抓起来!”
Chapter 28
Summary:
【2024.11.16】上一章关于韩吉和吉克的交谈内容有重要修改
【2025.03.05】修改了章节尾处韩吉和吉克的对话
Chapter Text
“把这个‘枭’的卧底抓起来!”
利威尔闻声便跑,发现并没有人追出来后,立刻按住女孩,拉她藏了起来。
所幸这风雷交加的天气掩护了他们,利威尔安抚好女孩,试着向声音的方向探查。待他匍匐近了,才发现是几个躲在山洞里的人,其中一个体型惊人的壮汉正拿着一支步枪,指着另一个穿衬衫、五花大绑的男人大声说着什么。
“我们都是从押运船上逃出来的,一路上九死一生,一上岛就看见你穿得整整齐齐地站在这里,还用说吗?小子,杀了他!”
“我……我吗?”另一个年轻的男声弱弱地问:“可你不是有枪……”
“想被跳弹击中脑袋吗傻逼!用你的衣服勒死他!”
“我不会……求你了……”
“真是废物!”
面对枪口的威胁,衬衫男子仍然宠辱不惊地说:“你可要想好了,我是这里唯一能开这玩意儿的人,杀了我,就没人能带你们逃生了。”
“虚张声势!把这玩意儿拆了做成木筏,我们还能活着出去;要是被你带走,那就不知道是死是活了!”壮汉厉声道。
衬衫男子并不看向他,而是冲着山洞里问道:“这个大个子不过是因为自己体型太大坐不了飞机,才想出这个昏招拉你们陪他一起送死,你们自己想想,是坐木筏逃生容易还是坐飞机逃生容易?”
利威尔借着闪电的光看清了山洞里的景象——那并不是什么山洞,而是一个废弃的机库,看年头应当是艾马战争时期的遗留,机库里还躲着几个同他俩一样狼狈的人:一个憔悴的婆罗多老人、一个精神萎靡的中年女人、一个神态不安的青年,三人和壮汉一样,身上都穿着白色的病号服,一看就知道是被枭抓去做药物试验的人,也就是从“工厂”里逃出来的“茅”。
机库的更深处,隐约可见一架小型飞机的影子,这应当就是壮汉和衬衫男子争执的源头。
“少废话!”壮汉不耐烦了,抬起枪指着青年:“勒死他!不勒死他我就毙了你!”
“对……对不起……”青年泫然欲泣,只能拿着衣服走向衬衫男子。
“你不能这么做!杀了我,你们唯一逃生的希望就没有了!瑙惠尔群岛这么大,没有定位、没有食物和水,漂流在大海上就是自杀!到时候你们三个就会先后成为这个男人的食物!因为枪在他的手里,杀了我,胁迫你们拆了飞机以后,你们就没命了!不要侥幸!他有枪,他有枪啊!!他……呃……!”
脖颈上的布料缠绕得越来越紧了,衬衫男子似是在垂危之际突现灵光:“对……他有枪,但是不敢开,因为枪泡了水,他不敢开枪!快!夺下他的枪!反抗他!”
此言一出,青年果然犹豫了,趁着他松懈之际,衬衫男子立刻冲着壮汉扑了上去。奈何体力过于悬殊,壮汉把枪一扔,一只手就制服了他。
“狗日的,以为老子吃素的吗?”壮汉死死掐着衬衫男的脖子,用野兽般的眼神瞪着缩在一边的青年:“就算没了枪,老子也能把你捏死!”
“砰!”
一发子弹擦着他的头发射在地上。壮汉惊诧地回过头,看见利威尔举着步枪凌冽地对着他:“放开他。”
“戴巴公司的AR-15,‘枭’的人把它的气塞改造成了防水的,所以泡了水也不会炸膛。”
现在这把枪被利威尔持着,面具女孩依然缩在他身边。许是因为身上有“枭”的印记,在场的人倒比方才更为忌惮。
“不用紧张,我同你们一样,也是逃命来的。”利威尔指了指胳膊上的“X”:“这个是为了潜伏到这里才刻的,我原是艾尔迪亚的警察,潜伏失败了,逃命路上遇到这小姑娘,和她一起逃到了这里。”
“你是……利威尔·阿克曼警官?”
在此地被认出来实数意外,利威尔惊讶地看着面前的衬衫男子,对方刚刚脱险,现在已经恢复了从容:“我知道您,那个轰动全国的弗列德里希亲王之子涉毒案。当时皮克先生署长捞您的时候,还来找过我帮忙。”
衬衫男报上了一个名字,利威尔这才依稀想起,仿佛从某个财经杂志封面或是时事新闻上见过这个人。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俗套的南岛绑架套路。”衬衫男耸耸肩:“我来南岛旅游,被他们下了套绑架到这里。现在估计正在联系我的家人要赎金吧——不过也算万幸,这个岛居然是马莱人留下的军事基地,还有这架Max-18,我检查过,里面的油还是满的,跑道也够长。”
利威尔顺着他的指向望去,看见了一架小型喷气式飞机,按型号看应当生产于上世纪艾马战争时期的马莱,上面覆盖着几十年厚的灰尘和苔藓,只有几个新鲜的手印在上面。
“等一下。”利威尔察觉到了不对劲:“既然是‘枭’的人把你押送到这里,那他们怎么没发现这架飞机?”
“那就要归功于马莱人高超的工事修筑技术了。”衬衫男子耸耸肩,冲婆罗多老人比划了一下:“要不是这位老先生发现了机库入口,我们还一直以为这里就是个礁石荒屿。”
确实如此,方才利威尔自己也没看出来。于是他转而问询那位婆罗多老人:“您还在岛上发现了别的吗?”
老人抬起他那张干瘦得像骷髅一样的脸,用两只白得渗人的眼睛盯着利威尔看了一阵,才带着用浓厚口音的艾尔迪亚语说了一句:“没有。”
“那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利威尔还想追问更多,老人却又低下头去,回避他的目光;他试图从女人口中问点什么,对方仍然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最后青年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们都是‘茅’,之前被关在不同地方,被押运去实验室的路上,快艇出了问题,我们就趁机逃到了这里……”
“忘恩负义!是我冒死抢下了他们的枪,又开着那只破船把你们救到这里!结果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一顿忽悠,你们就要听他的!”壮汉怒吼,若不是利威尔在场,他大概会当场动粗。
利威尔也把他打量了一通:“你是马莱人?”
“是,怎么了?”壮汉仍然怒冲冲地。
“当过兵?”利威尔留意到他之前握枪的姿势很专业,一身的肌肉和伤痕也能证明他方才所言非虚。
“海军特战部队。”壮汉的口气有些炫耀也有些不服,大概是嫌弃利威尔的问话贬低了他。
“那你是怎么被‘枭’抓到‘工厂’的?”
“干什么,审案吗?这里可不是你们艾尔迪亚帝国的警察局,有这个时间问东问西还不如说点有用的——你有没有让我们都活命的法子?”
马莱军人对艾尔迪亚人的敌意由来已久,利威尔不想同他争执,也不想以枪压人,他仍然心平气和地同他交流:“你是海军,我相信你的主张一定有依据,能给我们详细说说吗?”
见利威尔态度平和,壮汉这才收敛了点脾气:“是的,我所在的特战队就曾参加过上个世纪对‘枭’的海上作战,对瑙惠尔群岛周边水文状况很熟悉,走海路逃生的话我比较有经验。”
他仍然不太友善地瞪了一眼衬衫男:“换作坐飞机离开的话,限制条件就更多了:南岛天气阴晴不定,经常有雷暴,不利于飞行;更重要的是,你无法确定‘枭’在这里是否布置了对空装置,万一有的话,这架飞机还没逃出去就会被打下来,到时候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你说的情况只会影响艾马战争后两国研发的那些飞机,而且是艾尔迪亚的飞机。”衬衫男也毫不委婉地反驳了他,语气中的讽刺意味更强烈:“‘枭’这边用的都是马莱淘汰下来的旧货,防御这种连面罩都不需要的低空飞行器完全是短板,身为马莱的荣誉军人,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那我很是怀疑,凭借贵军这样的素质现在还能不能像当年的马莱联军一样,和我们艾尔迪亚帝国军打得有来有回。”
“脊梁骨里爬出来的没脊梁的东西!”壮汉用最经典的马莱俚语回敬他:“我用鼻子就能闻出来,你压根没上过战场,你就是那种、光会握着遥控器坐在电视机前面哔哔、现实中被纸割到了手都要像娘们似的拍个照片发到网上炫耀的人;我敢打赌,你在飞行训练场一大半的时间都用在自拍上,一小半的时间用来向你的妞炫耀,剩下的时间里都是飞行员陪着你在天上看风景,哦~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就像你从没吃过苦头的人生,连被绑架了都有专属的岛屿。哈!等你开着这架老古董跟喝醉了酒似的飘上天以后,‘枭’的高射炮声一响,你就会吓得尿裤子,接着带着你的副驾一头钻到海里;要是尤弥尔保佑你们的话,就让你们一脑袋砸在礁石上死了干脆,万一被降落伞缠住或者被枭捉住,呵呵,小菜鸡们,到时候的待遇就不会像‘工厂’里这么轻松了!”
“你提出的漂流计划同样要经受这些挑战。”衬衫男没有反驳他对自己的攻击:“我还得提出一件被您忽视的事实: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您的体魄和战斗经验,我们有老人、女人,现在还多了一个孩子。在座各位在被运输过来的过程中应该对瑙惠尔群岛的纵深有概念吧?除了这位军官和警官外,试问有谁能忍受长期的饥饿、缺水和失温?”
他看向其他人:“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在绝境中,人性会受到严峻的考验。在海上漂泊总会有诸多意外,弹尽粮绝的时候,诸君是选择饿死渴死,还是要变成同类相食的魔鬼?”
这话让众人都打了个寒颤,利威尔下意识地看向面具女孩,一旦真的发生那种情况,最弱小的她一定会……
“我也得提醒你一件事。”壮汉盯着衬衫男和利威尔的眼神又尖锐了些:“马艾战争结束后,从‘枭’手里救回来的人都是靠谈判谈回来的,武装救援几乎是不可能。也就是说,就算这两人开着飞机顺利穿过了‘枭’的封锁,又好心帮我们通知本国大使馆,就算我们各自的国家愿意出面救我们,这时间算下来恐怕还是走海路的好几倍;这个岛上同样没吃没喝,到头来咱还是要在饿死和作孽中选一项——换句话说,走海路,大家都有活命的机会;但坐飞机,那被留下来的五个人只能是死路一条!”
他愤怒地指着利威尔和衬衫男:“明明是我们找到了这架飞机,结果被留下来的也是我们,这两个艾尔迪亚人倒能逃之夭夭,这公平吗?”
在场的人好像都默认了他俩会霸占这架飞机,利威尔一时不知如何辩驳。看到其他人犹豫不决的神情后,衬衫男出言驳斥:“首先我不赞成以数字来衡量生命,不过这么看来,走海路只能活你一个人,坐飞机起码能多保护一条生命,孰重孰轻,还需要我多说吗?”
“我说过我能保证他们活着!”壮汉大声吼道。
“在这种时候谁能相信陌生人的承诺?”衬衫男同样气势汹汹。
“就凭我刚把他们从‘枭’的手里给救了!而你们俩艾尔迪亚人做了什么?一个上来就装逼,一个上来就抢枪!还指望我们把活路让给你们?”壮汉怒气上头口不择言:“从两千年前开始,你们就在干和今天一模一样的事!你们杀过多少外族人?全世界哪块地方没被你们糟践过?就连‘枭’的创始人都是你们的人!你们艾尔迪亚人在全世界四处闯祸,再让全世界的人为你们买单,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受够了!我发誓,就算我逃不出这个鬼地方,我也不会让你们艾尔迪亚人如愿!”
又一道惊雷劈下,把众人吓得又是一缩。利威尔下意识护住面具女孩,而衬衫男和壮汉仍然对峙着,在电光中死死盯着彼此。
未几,衬衫男居然笑了起来:“集体主义果然是诞生民粹的摇篮。高喊无私的人往往是最自私的。这世界,从来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壮汉也冷笑道:“我真恶心你们这种爱装逼的东西,扯谎露馅了就开始这个主义那个原理的,好像不说人话能显得多高贵似的。”
“我已经在尽力迁就你那捉襟见肘的理解力了。不仅如此,我还一直在忍耐你的妄自尊大、种族歧视和仇富心理。”衬衫男无奈地摇了摇头,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真可怜,你只能抬头想象我在云端的生活,而我一低头就能清楚地看见你的人生,包括你这些负面特质的来源——你的雷贝里欧口音太明显了,服役这些年还没改过来吗?可悲呀,自艾马战争以来,你们的家乡就是马莱最大的兵源地:因为环境险恶,所以你们世代积贫,争强斗狠;愚昧落后的习俗始终笼罩着你们,就连科技和文明也不能改变这一点——因为你们是马莱大陆面对艾尔迪亚帝国最前线的军港,所以你们的故乡注定要被高炮军舰包围,得不到任何发展建设。加入海军一定让你感觉很骄傲吧?因为这是你和同乡子弟为数不多的选择。军队的氛围一定让你很愉快吧?因为它让你的暴力倾向有了合法施展的途径,你那过时的大男子主义也会一呼百应;更重要的是,在这样一个集体里,你只需要服从,不需要思考,媒体和长官联合起来哄骗你们,把盲从包装成忠诚,把暴力称赞为勇武,把杀戮偷换概念为正义制裁——但你们同‘枭’的区别在哪里?你们所效忠的马莱就是‘枭’最大的支持者!为了抗衡我国在南岛的影响力,一边派你们的队伍虚与委蛇,一边暗地里支援武器弹药——包括你刚刚说的那些对空装置!我可以说,‘枭’的人可比你们幸运多了,因为他们终身都无法脱离瑙惠尔岛,除了握枪,就是死亡。而你们呢?你们会退役,会被赶出那个笼罩着虚假光环的地方,会从他人眼中看见自己的丑陋和落魄,发现自己除了支配他人和被他人支配之外,找不到别的生存办法!这就是为什么你如此执着于让所有人陪你一起送死,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支配者,一旦脱离了这种能让你感受到光荣的支配关系,你就无所适从,只能靠服从和支配的方式活下去的人是最可怜的弱者!听清了吗?弱者!”
衬衫男像个演讲者,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然而对方并没有像他期待一样地恼羞成怒,壮汉只是轻蔑地看着他:“说完了吗?不好意思,你废话太多,我都没听下去。不过刚刚走神的时候我想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既然‘枭’绑架你是为了赎金,那你为什么不乖乖呆在岛上等待家人给钱,而是宁可被高射炮打死也要开飞机跑路呢?据我所知,‘枭’在拿钱放人方面向来是很爽快的,除非你是什么大善人大名人——我看着也不像。哦,难不成……你的家人打算坐等撕票?哈哈,别这么瞪着我,就像你说的,我哪里知道你们这些豪门恩怨,不都是靠‘想象’嘛!诶,看你这表情,别吧……你不会真的连一个在乎你的人都没有吧?”
“马莱蠢驴!”
“艾尔迪亚猪猡!”
……
眼看二人的辩论升级成了口水战,劝架未遂的青年忍不住向利威尔求援:“警察先生……不、不去阻止一下吗?”
而利威尔却只是盯着他二人胸前的数字:衬衫男的领带上写着94,字迹还很新,壮汉那件不合身的囚服上印着一个47,字迹同衣服一样陈旧;老人身上的是65,女人身上的则是23,青年身上的是09,而小女孩身上则同自己一样,没有任何数字。
这些数字究竟是什么呢?
“你刚刚让我点的‘菜单’……指的就是这些人?你说的‘特色招待’……就是这个?”
09、23、47、65、94,这是韩吉方才在耶蕾娜拿来的菜单上挑选的数字。此刻她愠怒地质问吉克:“你就这样让我随便决定了五个人的命运?”
“我让你给了他们五个人一次逃生的机会。”吉克倒是不慌不忙:“前提是他们能抓住这个机会。”
“什么意思?”
“这个岛屿,这个飞机,都是当年的克鲁格精心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帮我那位曾祖逃离这里。”吉克打开平板给韩吉看示意图:“这个位置已经是瑙惠尔岛的边缘,而机库里的设备我也派人维护过。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无论是飞出去还是游出去,他们都能逃出生天。”
韩吉仍然一脸不信任:“你会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开?”
“参与者的名单是你挑选的,那个小女孩只负责引路,我没派任何追兵,做到了最小程度的干涉,能否逃离取决于他们自己。”吉克的目光回到平板里的飞机照片上:“说真的,我甚至比你更期待他们能成功出逃——因为这架飞机放在这里已有几十年,我曾祖没能坐上它,来到这里的那么多人也没一个能坐得上。”
“为什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安排那么多人来这里逃生,还是问他们为什么没能逃走?”吉克看向韩吉,神色既严肃又讥讽:“我把那些人一次次地放逐到这里,就是为了弄明白这世界从古至今的人为什么像他们一样,离不开这座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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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该用餐了哦~”
来人是一位暹罗血统的中年妇人,恭恭敬敬地提着一只金色的食盒,惯于赤裸的双足特意穿上了一双凉鞋。她谨记着主人的吩咐,进入房间后便一直低头跪行,直到那座罩着纱帐的床前。
若不是桌上摆着一堆垃圾食品的残余,这个房间看起来完全像是某个上世纪的皇室行宫卧室。每一件陈设都刻着三女神的纹章,连床柱上的暗纹也是艾尔迪亚皇室专用的花枝;那床上的纱帐轻如晨雾般,从床边垂下,被娑挞伐缇香的气味若有若无地环绕着,显得帐中的人影也像在雾里一般若有若无。
“那个锅盖头的大个子怎么没来?”
从纱帐里传出一个傲慢的声音。妇人听到询问,仍然不敢抬头:“耶蕾娜主人今日去首座身边侍奉了,所以由奴婢来……”
“行了知道了,不来正好,我最烦她那张死人脸。”那帐中的声音听着十分娇贵,像公主一般傲气十足:“那今天能让我一个人吃饭么?”
“这……耶蕾娜主人吩咐过奴婢要一直陪着……”
“切。”女孩嗤了一声:“那我警告你啊,一会儿陪我看‘下饭菜’的时候可别扫兴,要是让我没了胃口,那个叫耶蕾娜的会把你十个指头挨个剁掉的哦。”
“奴婢绝不敢打扰您的兴致……”
“那就陪我一起看电视吧。”女孩在纱帐中对着一个像遥控器一样的东西摆弄了会儿,墙上挂着的屏幕立刻亮了起来。菜单一道道划过,最后点进了一个带有“枭”的标识的选项。
屏幕上出现“人性直播间”一行字时,暹罗妇人瞬间大惊失色。而帐中的女孩却是一副平淡的语气:“嗯……今天有什么新鲜的可以看呢?男体蜈蚣?切,全是男的,不爱看……安塔娜汉岛的女魔?又搞御姐女王蜂那套啊有没有新意……啧……”
一幕幕残忍猎奇的画面在屏幕上划过,有时是血腥的厮杀场面,有时是一张张崩溃的面孔,还有更多不堪入目的场景。不到一会儿,暹罗妇人已经面色惨白,胃中翻腾,而帐中的女孩却一副百无聊赖的语气,一边嫌弃着一边按着快进键,走马灯似的看过一个又一个视频。
“小……小姐……”
“呕吐袋在床头柜里你自己拿,不许吐出声。”
“谢……呕……”
“如果很难受的话,可以转过身去哦。”
“谢……谢主隆恩……”
转过身时,暹罗妇人忍不住往纱帐里瞥了一眼,只见那帐中的女孩仍然面目不清,身影同纱帐上的花枝纹路一起,被屏幕的反光照成了一片血色,唯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像在锁定什么似的,死死地盯着屏幕。
“在马莱上学时,我最讨厌的是历史课。在课上老师对我说,马莱人是反抗暴政的英雄,是带领世界走向解放的先锋;在家里耶格尔对我痛斥马莱人奸诈残忍,痛斥他们为了取代艾尔迪亚帝国不择手段。说真的,在那个年纪,任何一个小孩都不愿意把同样的课上两遍。我尝试逃课,结果耶格尔听了很高兴,给我灌输了更多马莱的黑历史——直到他一声不吭地跑路去了艾尔迪亚,我的折磨才算结束。
“我记得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下午,那天的历史课讲的是‘枭’的兴衰史。老师说‘枭’的首领是一个狡猾的阴谋家,他利用了南岛诸多分散势力,挑拨他们同马莱的关系,在艾马战争中反复横跳,最终渔翁得利,成为了实质上的南岛首领。但南岛人和艾尔迪亚人在奴隶和主人的关系中生活了太久,都不习惯艾伦宣扬的那种自由和平等的日子,因此没过多久,他们就又恢复了我们熟悉的那副样子。
“老师的叙述里充满了充沛的情感,就仿佛他私底下从未嫌弃过班上的南岛混血学生一样。在他的讲述中,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沙盘,上面有无数泥沙作的小人,就像那个尤弥尔用泥沙捏成人类的传说一样,那些小人们在我的脑海中开始自然而然地起运作起来,但既不是按照历史老师所说的方式,也不是像老耶格尔所说的方式;我看见他们厮杀又和解,分化后再融合,不停循环往复,像沿着一条螺旋一样的轨迹,重复着一次次似曾相识的剧情。
“就在我对这种重复开始感到厌倦的时候,突然有一群陌生人来到教室,把我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在那里,穿着各种制服戴着各种帽子的大人们来来回回,把同样的问题对着我们问了一遍又一遍。我从他们诡异的态度和遮遮掩掩的话里明白了一件事:我爸爸叛逃了,还把我和妈妈都抛弃了。
“说来奇怪,在得知被父亲抛弃这件事之后,我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太好了,我再也不用上双份的历史课了。他们看我好像并不为此感到悲伤,于是认定我父亲的出逃背后一定有更深的预谋,又拿着更多问题去为难我母亲去了。而我就继续一个人坐在审问室里走神,继续想着那条循环往复的螺旋——它是否会一直这样循环下去?它的尽头在哪里?有没有可能将它变成其它的形状?
“直到我和妈妈被马莱释放,这些问题也没能得到答案。回到校园生活的我开始逃避每一节历史课,甚至对哲学课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厌恶,人们会说:天哪,老耶格尔给那孩子留下的阴影太深了——但其实只是因为失去了对华丽谎言的忍耐,我想去追求更加真实的东西,于是我开始在实验和自然学科上大放光彩,于是人们又说:天哪,尽管他极力忘却他的父亲,可他还是在这方面承袭了他的道路——你知道有时候人们就是喜欢把世间的一切都塞入那种戏剧化的、刻奇的、可笑的模板里,就像老耶格尔和历史老师总喜欢把历史说成悲喜剧,而真人秀节目又往往喜欢画蛇添足地设计剧本,于是‘文明’就在这样的自欺欺人中包装而成,并一步步让人类更加远离真相……”
“吉克,”韩吉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可以直接说重点吗?”
自他俩认识以来,这还是韩吉第一次打断吉克的谈话。但她的昔日好友没有介意,只是微微表示了一下抱歉,随后继续滔滔不绝:
“我就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来到了瑙惠尔岛。我还记得在来的路上,历史老师和老克鲁格的话语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着,我站在接驳船上远远地看着克鲁格的雕像,看着他的面孔愈发清晰,感觉那些谜团的答案也越来越近:此处曾经被誉为唯一的希望之地,如今却成了世上一切罪恶源头,天堂和地狱居然只有一线之隔,其中奥秘究竟何在?于是我……”
“说——重——点——”韩吉加重了语气。
好过分,你以前罗里吧嗦的时候我可没有这样不耐烦过。吉克觉得委屈,但还是选择了包容:
“重点就是,有一次岛上从赌场押过来一批肉票,里面有个老头,据说是因为家人不愿意替他还账所以卖了过来。他还不上钱,本该直接拖去器官市场卖掉,但他声称自己是什么科学家,愿意为‘枭’效力。当时上一任的首座还健在,得知他来自马莱国立哲学院,既不会造枪也不会贩毒,仍叫人把他拖去器官市场。那人急了,先说什么哲学乃万科之母,是智慧本身,又说什么思想是比枪支还要有力的武器,最后被枪抵着脑袋说出了‘始祖信标’这个名字,才被我救了一命。
“也是在那一次,我才知道原来‘始祖信标’的内容不止那些人体实验,还包括许多社会学实验。这老头策划的‘别西卜’计划就是其中的一个。”
吉克把平板里的资料调出来展示给韩吉,韩吉看见那些扫描件的封面上有一个苍蝇的标记。
“‘别西卜’计划最初的名字是‘复乐园’,内容是把一群身份、种族、背景都不同的人故意放逐到一个物资殷实的荒岛上,让他们误以为自己从马艾战争中死里逃生,再在岛上开启一段和平岁月——当然你知道结局肯定没有这么和平,不然这个计划也不会改成这个名字了。”
韩吉放大了那份文件,看见苍蝇标记的两只翅膀上各画着一个骷髅。
吉克继续侃侃而谈:“说来也是讽刺,这老头当年实施‘别西卜’计划的地方就是瑙惠尔群岛,不光是‘别西卜’,他还同我交代了策划同系列的许多实验,比如把一群人囚禁起来、告诉他们选出一个牺牲者才能获得自由的‘羊羔计划’,还有让不同人扮演象棋棋子,令他们以象棋规则互相制约的‘象棋实验’——好了好了我不跑题了,别那么瞪着我。总而言之,没有了道德和人伦的约束,你想象不到人的创造力能有多丰富。
“这些实验给了我许多灵感,我意识到,比起贩卖人口、制造毒品和收割器官,这里有更应当也更适合去做的事情。于是我对当时的首座说:别在罂粟田里浪费时间了,我们去做点更有意思的事情,我们来探索真实的人类吧。他说:你可以说点人话吗?我说:我们把人们放置在一个地方,然后把他们的样子拍下来再展示出去。他觉得我的想法很可笑,我觉得他的活法也很可笑,所以我终结了他的生命,开始了我的计划。”
“我复刻了几十年前的‘别西卜’计划,一样的地点,一样的人数,不一样的是,我在岛上留下了一架小飞机,就像克鲁格为我的曾祖所做的一样。我期待着那些人里,有人能实现我曾祖没做到的事,能获得他不曾拥有的自由。然而时隔半个多世纪,当我的人开着船重回那个海岸时,看见的仍然是一片厮杀后的凄凉景象,只有一人生还。
“你一定听说过猿猴打字机实验吧?一位数学家说,如果这世上有足够多的猴子和足够长的时间,那一定会有一只猴子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用打字机敲出一部《尤弥尔颂歌》。然而事实是,在马莱的实验室里,前仆后继的猴子们在纸上打印出来的永远只有一个字母,对应着打字机上那个最好按的键位。
“在瑙惠尔岛上的这些年,从‘别西卜’到克鲁格的飞机,我看着无数人放弃逃生的机会,径直走向死亡。难道对他们而言,选择生路会比猴子打出《尤弥尔颂歌》更难吗?是否有一种埋藏在更深处的原因,将他们导向毁灭?”
“生在马莱这种贪婪疯狂的国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可怜你!”
“跪着爬的东西也好意思说别人!给艾尔迪亚皇帝当狗还这么自豪吗?”
孤岛上,衬衫男和壮汉的骂战已经升级到了键政层面。而坐在一边的利威尔也终于结束了他的思考,走到二人中间:“骂那么久了,歇一下吧。”
二人依然骂得不可开交。利威尔干脆一人一脚,把他们踢翻在地:“你俩说够了没?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两人趴在地上表示洗耳恭听。
“二位都不想死,对吧?”利威尔又转身问其他人:“你们也都不想死,对不对?”
没人提出异议。利威尔于是走到他们中间:“那事这就简单了。现在有七个人,五个清醒着,两条可以选择的逃生方案,我们来投票表决——对了,你们还有其他的逃生方案吗?可以都说出来,哪怕是不成熟的设想也可以。”
众人不语,只是盯着他的枪,利威尔叹息一声,索性把弹夹掏了出来,又把枪放在地上以示公平:“没人说的话,我有一个想法,当然也只是想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所有人面面相觑,青年大着胆子问:“是什么呢?”
“我觉得如果我们留在这里,或许也可以有一线生机。”利威尔说。
“这又是为什么?”提问的人是衬衫男。
“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刻意了,像是被安排好的。”利威尔环视着机库:“看守松懈的押送船正好出现在岛链附近,岛上刚好有一架废弃的飞机,我们之中又恰好有会开飞机的人……”
“喂喂喂阿克曼警官,连你也怀疑我?”衬衫男连忙抗议:“都是艾尔迪亚人,我的身份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利威尔摆摆手:“我只是提出一个猜想:这架飞机可能是‘枭’为我们设置的一个迷障,目的可能是让我们为之争执,又或者是引导我们进入其它陷阱,当然我刚刚也说了,这一切只是猜想。”
“那你打算怎么做?”壮汉问。
“你们的情况我不清楚,但我不认为‘枭’会轻易让我逃走,也不会轻易让我死,所以我打算留下来静观其变,其他人如果想留下来或者被迫留下来的,可以与我同行,我尽量保证你们的安全。”
衬衫男显然对他的提议不以为然,壮汉虽然不想被留下,但照目前的情势也无可奈何。其他人仍然沉默不语,利威尔于是作了最后的总结:“如果没有其它意见,我们就投票吧。”
“看起来你的男人还是有点本事的。”吉克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难道说他会成为瑙惠尔岛第一位成功逃脱的幸运儿吗?”
“他不会离开的。”韩吉说。
“哦?难道他觉得他还能回来大展身手?”
“要不要打个赌?”韩吉突然看向吉克:“如果利威尔·阿克曼选择留下,你就把其他人放了。”
“不如我们赌点更大的。”吉克笑眯眯地:“如果利威尔·阿克曼带着其他人都逃亡成功,我就辞去‘枭’的首座,同你们一起下岛。”
韩吉沉默了。吉克搓搓胡子说:“看,其实你对人性的看法也不太乐观嘛。”
“但我认为人性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悲观。”韩吉的目光很坚定:“你所在的瑙惠尔岛本身就对实验参与者有一定选择性,环境又加强了他们的对抗和应激,在无法保证安全感的情况下,面对这样的环境,你不能要求人类保持道德与理智。”
“你的意思是,人类只能在温文尔雅的环境中保持道德与理智吗?”吉克反问:“经受不住考验的人性,还怎么去信任?”
“模拟自然情况下会发生的危机和人为制造的矛盾是不一样的。”韩吉反驳道:“你听说过‘神秘岛之子’吗?”
“什么?”
韩吉继续讲述:“在第一代‘别西卜’计划发生的同时,有六个少年漂流到了南岛地带边陲的另一个小岛上,他们在那里和睦地生活了一年半后获救。——马莱没有报道过这个新闻吗?”
“当然不可能报道。”吉克推了推眼镜:“那老头告诉我,他们得知此事后,把当事人邀请到了第二次‘复乐园’计划,然后,无人生还。”
“所以瑙惠尔岛这几十年来无人逃生的原因并不是人性本恶,”韩吉立刻接茬:“是因为实验的主导人自己扼杀了他们逃生的希望。”
吉克还想辩解什么,韩吉已经站起身:“现在我已经了解了,你所谓的‘实验’不但缺乏伦理规范,也无科学依据。这种折磨毫无意义,我并不享受这种‘招待’,现在,请你结束它。”
吉克许久不曾见到她这样严肃的表情,他盯了一阵韩吉那双透着愤怒的眼:“你在害怕吗?你是怕他就此逃走、把你一个人丢下来,还是怕他死在这里?”
“又或许,”吉克微笑着:“你怕他会像那些实验里的人一样,从此堕入魔道?”
“我说了,结束它!”韩吉抬高了声音。
“我让你生气了。”吉克的话里带着一种虚伪的歉意:“抱歉,我是不是不该追问你和那个男人的事?”
“我生气,是因为我仍然把你当成朋友。”韩吉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其实早在马莱时我就认识到,你的心里有些不愿让人触碰的领域;同时我也知道,在有些事情的看法上我们永远无法达成一致,但那时的我认为我之间是可以求同存异的。而现在,我知道我无法改变你的决定,对于你的一些行为和想法,我也绝对无法认同,但为了我们那些互相倾听的时光,我不想就这么放弃这段友谊。吉克,可以不要践踏我对你的最后一点情谊吗?”
他们对视着,直到吉克确信韩吉的眼中流露出的那种不舍并非伪装,他才叹了口气,把韩吉按回座位上。
“真拗不过你。”吉克点开平板上的另一个界面:“我会派人去岛上接他们,包括选择逃生的人,也会放他们离开——没办法,谁叫我也不想放弃你这个朋友呢?”
韩吉这才坐了回去,看着他对耳机另一边用南岛土语下达各种指令,仍觉得惴惴不安。过了一会儿,吉克关闭通话,把平板递给韩吉:“我的人已经在赶去的路上了,你如果还不放心,可以用这个平台监控他们的行动。”
韩吉正犹豫着该不该表达一下礼节性的感谢,便听见吉克充满遗憾地说:“韩吉,我希望你明白,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折磨你的男人,只是希望你能理解我将要做的事。”
他的眼神里有点落寞:“原本,你应该是这世上最能理解我的人才对。”
韩吉看着他的神情,心中也百感交集:“我也希望我能更早了解你。”
——这样,或许还能阻止点什么。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再度接过平板。手指刚触到屏幕,整间餐厅突然被一阵红光照亮,二人连忙看向屏幕,却发现镜头里机库竟是一片火海!!!
“利威尔!!!”
“怎么回事!!”
火焰腾起的前一秒,正好有一道惊雷落下,劈在机身附近,整架飞机瞬间便被火焰包围。火势几乎是在片刻内蔓延至机库后的杂物堆中,并愈发猛烈,裹挟着一股浓烈的燃油气味向他们奔袭而来。
“是燃油!雷劈到泄露的燃油了!X的,马莱造的飞机怎么这么不经用!”衬衫男大喊。
“别再TM地域黑了,不想死就快跑!”
壮汉当即往机库出口跑去,一道闸门却忽然降下,将他们和火焰一起封锁在内。
“草!”他气得往闸门上狠狠跺了一脚,却无可奈何。
利威尔连忙找寻其它出口,却发现唯一的出口便是破损的穹顶,而火焰已经吞没了每一处可以攀爬的地方。正当他飞速地思考着别的办法时,火焰深处却传来青年的喊声:“想活命就来我这里!”
众人连忙跟去,发现他刚拨开一片地面上的杂物,露出一处狭窄的地下通道,二话不说便跳了下去。
“我们会不会被困在这里?”利威尔问。
“那你就留在上面慢慢找出路吧!”青年的声音随着急促的蹬台阶声越来越远。
四面皆是火海,想来也无处可去,利威尔干脆背上老人,拉起女子,示意面具女孩跟上他们,也追着青年的脚步钻了下去。壮汉和衬衫男紧随其后,踏入了那条黑暗的通道。
“记得把门关上!”
青年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好像已经往前跑了一大截。剩下的人却没有他那么轻松,饶是利威尔这般身手,在黑暗中也只敢踟躇前行。这通道过于狭窄,只能一人通过,利威尔贴着一侧的墙往下走,另一只胳膊肘时不时还能擦到另一侧墙上的青苔。比他大一两圈的衬衫男和壮汉自然走得更加难受,时不时在他身后抱怨着。
“就这么走,能逃得出去吗?”壮汉冲前面问道。
衬衫男轻笑了一声:“这可是你们马莱修筑的防御工事,您这根正苗红的马莱大兵还要向别人问路?”
“那您这么尊贵就别在外面马莱人修的工事里呆着了,滚出去蒸桑拿吧!”
“好呀,不过咱们现在就像挤在吸管里的珍珠,你是最上面那个,您先请~”
“咱还不知道要被困在这里多久,二位省省力气和口水吧。”利威尔阻止了他们无意义的斗嘴,转而问询前面的青年:“小兄弟,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地下工事?你来过这里?”
“那就说来话长了。”青年的声音回荡在通道里,听起来有种悠远的感觉:“反正接下来还要走一阵,不妨听我讲点历史故事吧。”
“你们玩过《进击无双4》吗?那是一个挺冷门的游戏,但很受军宅喜欢,因为它取材于艾马战争,而且细节做得十分考据真实。其中难度最高的是南岛地图,我刷了很久才通关它,在这张图里,最难的关卡发生在一个地下工事里,那个工事的大名我忘了,但游戏里给它起的绰号我记得很清楚,叫做‘俱卢之野’”
利威尔背上的老人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这个关卡的背景是艾马战争前期,艾尔迪亚帝国军队正要对马莱在南岛布置的岛链防线发起攻击,操纵艾尔迪亚一方的玩家抢滩登陆后,会被引诱到这个工事里随后遭遇伏击,因此只能以敢死队的方式进入。而操纵马莱一方的玩家则要以极少的兵力,利用工事里的机关迎击一波又一波的敌袭。这个关卡里有个同时针对双方的恶心之处:如果双方陷入胶着,超过了一定游戏时间,系统就会自动召唤援军,而任一方的援军到达之后都不会展开救援,而是就地封死这个工事,让所有人同归于尽。”
“我玩这个关卡的时候不知道骂了多少遍制作人,后来打完一看剧情动画,才知道这个关卡取材于真实历史,参与此战的双方兵士均非艾马两国本国人,而是两国在南岛各自征召的土人。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两国才能如此随心所欲地挥霍他们的生命——对了,这个故事在现实中就发生在还没被‘枭’占领的瑙惠尔岛上。”
壮汉和衬衫男都沉默了,利威尔替他们问出了关键的问题:“如果你玩的游戏真的完美复刻了这个地下工事,那是不是说明这里也有陷阱呢?”
青年的脚步声停住了:“有道理哦。”
话音刚落,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机械声,同时四周震动起来。隧道里顿时慌作一团,凌乱的脚步声和衬衫男的尖叫声让环境更加混乱,令利威尔无法判断情形,为了不让后面的人在慌乱中互相踩踏,队伍前排的他只能背着老人一路向前冲。
“小子,你怎么样了?”
青年没回答他,但利威尔听见他也在奔跑,脚步的回声从狭窄变得空旷,猜想前方或许是更大的空间,更不加犹豫地冲了过去。待他终于感觉自己的周围宽敞了起来,前方却又有一道机械启动的声音,他反应及时刹住了车,后面的人却不给他反应时间,一股脑儿挤了上来。于是他被重重地砸到了一排铁栏杆一样的东西上,疼得龇牙咧嘴。
“嘶……小子!你在哪?你没事吗??”
“谢谢关心,我没事哦~”
声音来自头顶,利威尔下意识向上看去,原本黑暗的视线突然被强光笼罩——灯被打开了,待他的眼睛缓过来,才发现自己同众人都身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牢笼之外是一个双层仓库一样的空间,青年正安然无恙地站在牢笼之上,傲慢地俯视着他们。
“注意矜持,绅士们!”青年往他们头上的铁笼踏了一脚:“诸君的一言一行,全世界的人可都看着呢!”
他的头顶悬着一个黑色的东西,利威尔定睛看去,是一只摄像头。
“这是暗网直播吗?”衬衫男第一次出现了恐惧的神情。
“我们刚刚经历的一切,都是你设计的?”壮汉怒问:“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没明白过来吗?”青年蹲下身欣赏他无能狂怒的表情:“这是一场游戏!押运的人是NPC,那架能开走的飞机是任务道具,而你们,还没热身就已经失去了赢的机会!”
再抬起身时,他捋了捋头发,冲着摄像头做了个自以为帅气的问候动作:
“那么,新手引导的关卡已经结束,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
Notes:
※ 韩吉和吉克的交谈中提到的“别西卜”来源于虚拟作品《蝇王》,但“神秘岛六子”在现实中却有真人事迹,以及与文中不同的是,现实中的六名流落荒岛的少年并没有遭受故事里的意外,两名寿终正寝,其余四位至今还在安享晚年。
所以不要听吉克在那里虚张声势地瞎逼逼,相信人间真善美,远离传销诈骗。
Chapter Text
“女士们先生们变性人们,欢迎来到瑙惠尔!有人说这里是罪恶的渊薮,有人说这里是希望的天堂,而我要说:这里,是最本质、最纯粹、最刺激的游戏场!
“向诸位介绍一下我们今天的玩家吧!在刚刚的试玩关卡里,已经有三位玩家向我们展示了他们的身份卡,他们是——擅长《大富豪》的艾尔迪亚款爷、喜欢《蔚蓝航线·硬核版》的马莱兵哥、还有刚刚通关《叛逃追捕》的阿克曼警官先生!至于剩下的三位划水玩家呢,我们也可以认识一下,来,像土地一样黝黑的婆罗多老爷爷,精神状态宛如异世界神游的放空姐姐,还有一直带着面具的沉默妹妹——哈从这个面具就能看得出来是‘裁罪之道’的在逃员工了——总之,三位也来让屏幕前的各位观众认识一下!”
“接下来该介绍我自己了呢!”青年清了清嗓子:“我是——一切谜局的破解者、秩序与规则的重新缔造者、瑙惠尔岛的逆天改命第一人,全世界全区全服全版本的头号玩家——这可不是我在自吹哦~因为我踏上瑙惠尔岛的第一步,就在这世界第一等的游戏场里挑战了最高难度的游戏,那就是……”
“别特么耍宝了!”壮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自吹自擂:“你到底想搞什么鬼,直说吧!”
青年冷笑一声,从身后突然摸出一根电棍,狠狠往笼子上一砸,巨大的响声同众人的痛呼回荡在穹顶之上,如他们周身的痛觉一样久久不散。
“清醒点了吗?如果有人现在还没认清情况,别担心,我还有很多方法可以帮你们。”
头顶的灯光将他的笑容照得惨白可怖,青年睥睨着他们,眼神里早已看不见方才在机库里的那种恐慌。
“瞪我?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他用电棍指着脚下的人们:“如果没有我来主导这场游戏,你们会是什么下场?难道你们更喜欢去虐杀秀被活剖?还是想回到管理营里接着当苦力,再去实验中心被解剖?想活命就听话!”
“让我们听话,那好歹也得告诉我们应该做什么。”众人之中只有利威尔仍昂头看着他:“既然是游戏,总得公布一下规则吧?”
青年蹲下来,语气里仍然是满满的威胁:“要不是看在你在‘试玩关卡’里表现得还不错,刚刚我可以再赏你们一记电击。好呀,你要规则,我就给你规则,你们的规则就是服从我这个‘主宰’的指令,现在!全都给我蹲下!”
利威尔还想说什么,衬衫男拽了拽他:“你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我想起来他是谁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手指也有些发冷:“暗网有个叫‘别西卜’的直播视频,被称为全网最血腥、最恐怖、最灭绝人性的真人实验:一百个受验者在其中互相残杀,最后只剩一个人活下来……我刚刚才想起来,那个人就是他!”
“你刚刚答应了要放过他们的!”
餐厅里,韩吉激动地抓着吉克的衣领,眼里冒着怒火。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面对好友的愤怒,吉克只表现出了一点敷衍的歉意:“我的人已经在赶去的路上了,岛上的火还没被暴雨浇灭,现在只能等。”
“那这个人是怎么回事?”韩吉举着平板里的资料,上面正是青年的照片:“这人是不是你安排的?你打算让他做什么?”
“这场实验,或者说‘游戏’的参与者都是你挑选的。”吉克拍了拍菜单:“至于这个人,在‘别西卜’结束后我们给过他选择,是他自己要继续参加后续的游戏,所以才会回到这个名单里——不得不说你的手气相当不错呢。”他笑着说。
“怎么会……”韩吉看着屏幕上那张脸,浑身不寒而栗:“就没有什么办法阻止他吗!”
“有倒是有,”吉克指了指平板:“不过方法都在这里面,现在它已经交给你了,要怎么做也由你选择。”
说罢,他坐回椅子,摆出一副观赏的姿态。
“说到‘别西卜’,你们都知道那是一场残忍的游戏:一场没有规则的战争,一群未知全貌的玩家,互不相识又语言不通。你们也知道他们之中不乏各行业的精英:拳击世界冠军,金融界操盘手、野战兵王……所以你们一定会好奇,为什么最终的胜利者会是我?”
牢笼的旁边便是通向二层的合金铁梯,青年慢悠悠地踩着台阶,金属的吱呀声像钝刀一样折磨着笼中人的耳膜,成了他演讲的最佳伴奏。
“是的,当‘枭’的副首耶蕾娜在接驳船头看见我站在尸山血海上时,她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在那之前她早已知道我是一名游戏测评师,只是她不知道,我还精通世上被发明出来的所有游戏。从孩提时代的剪子包袱锤,到街机、卡牌、桌游、手游端游页游,甚至是线下的真人游戏,我都能轻松破局。”
青年走到二层的一个平台上,那里有另一个摄像头和一把座椅,青年提着椅子找了个角度坐下,刚好让自己和牢笼里的人都在镜头里。
“我知道你们一定在疑惑:就只是这些吗?光凭这个就可以战胜那么多精英强者?是的,耶蕾娜副首也表示了同样的疑惑。我告诉她,世界就是一场巨大的游戏,而我,在掌握了所有游戏的规则,便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是游戏里还是游戏外,世上的人一生只在做两件事:创造规则和寻找规则。人类对这两件事的执着超越了一切,甚至包括胜负和生命。”
“很难理解吗?”他用电棍指着笼中的人:“想想你们刚刚登岛时的表现:善使武力的人,枪是你的规则;会开飞机的人,飞机是你的规则;惯于维护秩序的人,道德是你的规则!你们执着于成为规则的制定者,以求生的借口争得你死我活,却把真正能赖以逃生的道具放置一边,坐视它被烈火吞噬。天!你们的愚蠢同‘别西卜’里的死人们如出一辙!当他们得知岛上有一架飞机时,便迅速分成了两拨,逃离派和留守派迅速对立起来,然后各自的派别里又开始分裂:逃离派为了登机的次序大打出手,留守派开始争夺资源和地盘,而不想参与其中的人,则被他们当成了食物和奴隶。就这样,直到他们自相残杀到最后一刻,那架飞机仍然丝毫未动!耶蕾娜告诉我,那是一架真正能开走的飞机,就同现在那架身陷火场里的飞机一样。可笑吗?你们就这样与逃生的机会擦肩而过!人类,人类啊!你们的言行为何总是背道而驰?以自由为名的压迫,以救赎为名的屠杀,再以生存的名义自取灭亡!如果这个世界真有造物主,那祂看见这一盘又一盘无趣的游戏,应当同我一样,只会感受到无尽的厌恶!”
“合着咋呼了这么一大套,意思就是他那个赢家是捡漏来的呗……”壮汉小声嘀咕。
“典型的失权者乍然得权的表现……”衬衫男按着额头:“还带着点自恋式的人文情怀……”
“二位现在就别耍嘴皮子了。”趁着青年还在激情演讲,利威尔也压低声音:“你们既然看过‘枭’的直播,那接下来是个什么步骤你们有概念吗?”
“无非是让我们相互竞争或自相残杀什么的……搞点恐怖的、猎奇的、荒诞的,像真人C级片一样的东西……”衬衫男仍然按着额头——应该是在缓解紧张,他盯着利威尔的眼神比之前更加充满期待:“阿克曼警官,你刚刚在上面说过,‘枭’不会放走你,也不会杀了你,是这样吗?”
他这一提醒,笼中所有清醒的人的目光顿时都聚拢了过来,甚至那个黝黑的老人也抬起了眼睛,利威尔一时间成了众人的救命稻草,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算他有免死券,未必就能救得了你们。”
青年不知何时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正拿着一份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文件端详:“一个被开除的前缉毒警,因涉毒逃亡南岛,虽然我不知道‘枭’会因为什么而留你一命,不过在瑙惠尔岛上,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比如——”
他随手拍了拍什么位置的机关,地下空间的周围便有几道暗门被打开,里面露出了各种刑具。
“抱歉,诸位。”他转头冲着摄像头道歉:“或许这会让大家失望,在获得了终极的胜利之后,在目睹了又一次人类的自取灭亡之后,我想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开启这第二轮的游戏,来纪念一个人,一个差点终结这千年以来的残局的英雄——艾伦·克鲁格!”
听见这个名字,衬衫男第一个变了脸色:“难、难道他要……!”
“让我们在今日致敬这位逝去的南岛英雄,纪念他曾力抗艾马两国的壮举,纪念他在这片瑙惠尔岛上最后的壮举——裁罪之道!”
“来我们瑙惠尔岛上各行各业的精英都有,论整活还得看这帮搞艺术的。”
“这人和你们的企业文化还挺适配的。”韩吉百忙之中也忍不住吐槽一句。
“当初耶蕾娜介绍他的时候我还嫌他太爱玩抽象,没想到观众就喜欢这口,啧,只能说我不懂奶头乐的世界。”
吉克坐在椅子上悠闲地欣赏着地下工事里发生的一切,时不时看看韩吉研究操控界面的进度,而当事人正对着鬼画符一般的南岛字母焦头烂额。
“你这平板上有南岛语词典之类的吗?”韩吉无可奈何。
“南岛语系有十个分支,百余个现存语种,只有几个被词典收录了,还不包括瑙惠尔岛的。”吉克一脸真诚地看着韩吉眼花缭乱的样子:“要么你把这个还给我,我来操作?”
韩吉当然不敢把掌控权还给他,吉克那明明就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她咬了咬牙,只能继续研究操作面板上的文字。
“能体会到马莱传说中的‘巴别塔之恸’了吧?”吉克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当初克鲁格想在保留南岛各族的自治权下给他们组成经济教育和政体方面的联盟,结果第一关就卡在语言上,直到他去世都没能完成族群整合的构想。”
屏幕上的青年还在抒发着对克鲁格的崇敬之情。韩吉垂着头问:“在瑙惠尔岛人的眼中,克鲁格是什么样?”
“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有对克鲁格充满憧憬的人,除了瑙惠尔岛。”吉克无不讽刺地轻笑了一声:“那些曾经了解他的人,早已死在历史的变迁中;那些爱过和恨过他的人,也各自在自己的想象中忘记了他原来的模样。现在被南岛外的世界所推崇的克鲁格,不过是那些人们因为对现状不满而想象出来的救世主和英雄而已——倘若克鲁格真的建立了他理想中的无冕之世,这帮人,包括你面前这个对他大唱赞歌的人,估计就要想方设法地抹黑他了。”
屏幕上,房间的机关已经摆放齐全,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刑场。而青年正仰着头,看着从笼子上方降下的一只铁做的大鸟笼,眼神里满是志得意满的期待。
“不过作为‘枭’的继承者,面对有些人和事,我会觉得只有我和他才能互相理解。”吉克看着青年得意的神情,不禁又感叹起来:“毕竟这世上多得是拥有权力错觉的人,而那种发现自己即将颠覆乾坤时的心情,却无人再能体会。”
“嘿,韩吉,你会……”他想寻求老友的共鸣,却看见韩吉仍在同平板上的南岛语较劲,只得无奈地把注意力拨回屏幕前,默默点开一首应景的老歌。
“Welcome to your life
There's no turning back
Even while we sleep
We will find you acting on your best behavior
Turn your back on Mother Nature
Everybody wants to rule the world...”
那只鸟笼刚刚落到他们头顶,随着一阵机关的响动,笼子上方开出了一道豁口,让它严丝合缝地坠进铁笼里。
众人瞥见那只鸟笼上残留的血迹和锈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只有面具女孩仍然站在原地,等那鸟笼的门弹开便自动走了进去,还自己合上了门,顺从得像一只祭台上的羔羊。
青年笑着对镜头科普:“大家注意看哦~虽然她身上的金漆在路上被雨水冲掉了,不过这个面具已经说明了她的身份——‘裁罪之道’的祭司,在传统的规矩中,她就是神殿的一部分,可以被任意使用——明白我的意思吗?没有人的身份,就没有被审判的资格,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一名幸运儿呢!”
“那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在所有犯罪中,利威尔最痛恨的就是对孩童下手,他对这人的反感已经到了极点。
“致敬克鲁格啊?他的‘裁罪之道’就有一名祭司站在场中俯瞰全程,我只是找了个高一点的地方放置她而已。”
“你……!”
“而且你还误会了一件事。”青年让开了镜头的位置,让利威尔出现在画面中心:“这场‘裁罪之道’中,负责审判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前’警官利威尔·阿克曼先生。”
“什么?”
“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情当然要交给专业的来。”青年又按了什么机关,那只铁处女便被晃悠悠地提起来,直至吊在空中:“如果你专业点,成功让他们招供罪行,再判处合适的刑罚,那她就可以早一点结束作摆件的使命——不过你可别想着偷奸耍滑,轻描淡写审几句糊弄过去。”青年晃了晃手上的几份文件,上面标着同众人身上对应的数字:“如果你问不出这上面记录的东西,那这些‘奖励’可都是为你们准备的哦~”
成排的刑具已经包围了整座笼子,此刻正无声地威吓着他们。利威尔回首一看,刺凳、碎膝器、碎头机……最里面有一只巨大的铁处女,远远看着像一只巨大的棺材,上面有各种可怖的装饰,干涸的血迹残留在上面,令人作呕。
“但如果你们坦诚面对自己的罪过并接受相应的惩罚——”青年又拍了拍墙壁:“我就会打开逃生的出口,放大家一条生路,绝对的大团圆真善美结局,也不会有人死掉——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克鲁格的大慈大悲风格呢?当然,如果阿克曼警官更想站到被告席上的话……”
“我来审讯。”利威尔向前走了一步,像要把青年看个仔细:“记住你的承诺。”
青年冲他比了个“放心”的手势,一排铁栅栏忽然从铁笼上方嵌入,把利威尔和其余四人隔开,只留了一个空隙让人出入;从那排刑具中又自动推过来一支刑具架,上面挂满了审问用的刑具——当然,每一只都用长铁链同架子相连,看起来也不具备任何撬锁的功能。
“如果你觉得一个人能力有限,我不介意提供一些帮助~”青年不怀好意地笑着。
“够用了。”利威尔随便挑了支皮鞭试了试,再度抬起头看向青年时,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肃杀:“接下来我会一个人完成对他们的审讯,希望你不要干扰。”
青年夸张地捂住嘴,做了一个无声的“哇”,回头冲着镜头小声说:“他要开始了!”
第一个被挑出来审讯的是衬衫男。他耸耸肩,很绅士地走到利威尔面前:“就猜到你会先从同胞下手,幸好我也不介意当个典范——不用劳烦你审问,我自己先坦白吧。”
他清了清嗓子,面相摄像头的方向:“我愿意承认以下的罪过:我辜负了一名少女的信任,没有给她承诺好的报酬——因为我被绑架时她离开房间去吃早餐了,我还来不及给她付学费。”
其他男人的眼神瞬间复杂起来。衬衫男毫不在意:“别误会,我是在瞻波洲的沙沥城认识她的,那里的女孩法律上14岁就能结婚生子,同她在一起时我说得也很清楚,我只需要她做我的旅伴,她也只需要我替她交她和弟弟的学费。总之,我承认我因意外造成的失信,请以失信罪惩罚我。”
“啪!”
一条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背上,衬衫下立刻便是一条血痕。衬衫男痛得滚到地上,看到利威尔正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自己,连忙小声提醒他:“你疯了!你以为‘枭’能查出我们多少底细!你自己是当警察的你不知……哇啊!!!”
又是狠厉的一鞭,这回比刚才还要用劲。衬衫男连滚带爬地往回逃,被利威尔一把抓住按在铁笼上,一边顺手从刑具架上取来手铐将他束缚住,让他跪在所有人面前。
“在南岛,诱奸少女的处罚是鞭刑三十下,”利威尔冷着脸:“比我们艾尔迪亚的化学阉割要宽容多了,不是吗?”
“你清醒一点,这不是真的审讯!这是游戏!是‘枭’的直播!咱现在是在求生,求生懂吗!!”衬衫男见他像要动真格,连忙威胁:“别忘了这是现场直播!这个视频会传到暗网上的!就算我死在这里,我家族的人也会替我复仇!无论你逃到哪里,我威伦麦尔的企业都会通缉你!!!”
利威尔果然放下了鞭子,衬衫男以为自己的威胁见效,却看见他换了根带铁钩的九尾猫鞭,看起来比方才的皮鞭更恐怖。
“既然你自己提到威伦麦尔的事,那就来交代一下吧。”利威弹了弹铁钩:“你最好坦诚点,我耐心有限。”
“我没什么可……啊啊啊啊!”
惨叫几乎是顷刻间发生的事,利威尔弹掉了钩子上那一小块肉,又从男人身上撕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料,擦了擦他流血的耳垂,随后无声地看着他。
疼痛是最好的教育,衬衫男立刻放弃威胁,忍痛软声道:“别人会相信八卦小报和网络谣言,可您肯定是知道的呀,那些对我和企业的控诉案件,背后不是竞争对手从操纵,就是马莱间谍的诬告,难道那些裁决结果还不能证明我的清白吗?”
利威尔叹了口气,又换了个小一点的刑具。等衬衫男看清那是一只睾丸钳时,他一直维持的体面瞬间崩塌,当即嚎啕起来:
“瞧瞧南岛把您变成了什么样呀,阿克曼警官!您曾经那么刚直不阿,用生命去维护律法和程序正义,现在却成了滥用私刑的帮凶!您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堕落的?是南岛的糜烂腐化了您,还是失业后的生活让您对这个社会失望了?又或是,您还在记恨弗列德里希亲王的迫害,为您和同伴的冤屈鸣不平?”
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一圈:“对……弗列德里希亲王……我知道了!您想知道‘菲尔欧赛湖康复中心案’的内情对不对?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
在众目睽睽之下,利威尔放下了刑具。
Chapter Text
“你不接着研究南岛语了吗?不想救他了?”吉克问。
韩吉没理会他的揶揄,专心看起案件资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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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尔欧赛湖康复中心,为艾尔迪亚迈耶家族名下的威伦麦尔集团所属,是一座具有社会公益属性的医疗康复机构,用以收容并治疗物质成瘾症状的患者,并对重症者提供公益性质的临终关怀,自千禧年成立至今,该机构收容并治疗过数以万计的患者,该机构的创立者托马斯·迈耶曾于2010年被皇家授予玛利亚勋章(后于2022年被收回)。
2021年4月9日,一位名叫伊尔泽·兰纳的女士报警称自己在康复中心探望家人时被一群患者攻击,根据她的证词所说,事发当日她在寻找亲属的病房时迷失了方向,在闯入一个类似实验室的房间后遭受到了攻击,兰纳女士声称袭击她的患者们形似丧尸,抓住她后不停啃咬,经法医检验,发现兰纳女士身上确实存在多处咬伤。但康复中心的医务人员则声称,袭击兰纳的患者本就具有因为药物滥用而导致的癫痫症状,由于兰纳闯入治疗区,又具有主动挑衅行为,才导致了袭击的发生。
因当地警察不予立案,身为调查记者的伊尔泽·兰纳选择自行调查,在寻访了多名患者家属和对部分遗体的病理解剖后,伊尔泽·兰纳联合多名患者家属向菲尔欧赛湖康复中心提起联合诉讼,起诉康复中心在对患者的治疗中存在非人道行为及不规范的治疗手段。奥尔伍德区地方法院于2022年宣判驳回兰纳等人的诉讼要求,同时威伦麦尔集团起诉伊尔泽·兰纳收受委托、捏造证据,涉嫌不正当商业竞争,旗下多家媒体机构也跟随报道了伊尔泽·兰纳同马莱多个NGO机构和非法人员的往来记录,质疑伊尔泽·兰纳的身份和意图。兰纳声称无法忍受因此不白之冤及对家人的骚扰,选择于日出国暂避,但仍然委托律师重新组织诉讼团再度起诉。
2022年初,由艾尔迪亚帝国继承人弗丽妲公主发起的医疗卫生法修改法案获得通过,同年菲尔欧赛湖康复中心停止运营。兰纳亦返回艾尔迪亚出席庭审,目前,该案件仍在审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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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家族继承无缘;如果我没有天分、耽于享乐,那也就罢了,可偏偏我又是家里最聪明、最擅长社交的。你们知道这类人一定会被挑去做什么工作——可我不想做我长姐的副手,替她打点一切,看着她坐享我的成果!我的抱怨被父亲知道了,于是他把我分配到家族最边缘的产业,去那个荒凉的奥尔伍德区经营什么康复中心,说要验证我有没有扭亏为盈的能力。
我的朋友也了解我的烦恼,为我找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合作者——弗列德里希亲王,他得知了我的改建计划后,为我赞助了人员和设备,在他的帮助下,我的康复中心果然蒸蒸日上,甚至带动了整个区的繁荣,如果不是那个伊尔泽·兰纳扰乱了这一切……都怪那个女人!
“不,别误会!我说的那个女人不是兰纳,是我的妻子!她原本是机构的工作人员,我看中她的能力,想让她替我经营康复中心便娶了她。直到兰纳案发生后,我才知道她居然是弗列德里希亲王的人!是她把我的康复中心变得一塌糊涂,那些虐待患者的行为都是她的授意!我不是利益熏心的人,那些患者的家属,我愿意拿出全部身家赔偿他们,可是这件事被我长姐知道以后,就再也无法收场了!那个兰纳一定是得到了她的赞助,一个劲同我作对!
“无奈之下我只能听妻子的话,去找弗列德里希亲王求助。亲王告诉我,这件事已经被弗丽妲公主知晓,并已经影响了医疗卫生法修改法案的推进,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个事,或许他也无法再庇护我……我听从他的劝告,来到南岛避风头,这个案子整个过程都是我妻子……不,弗列德里希亲王操纵的!我只是被他们骗了!”
“你知道的应该不止这些吧。”利威尔盯着他。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话,我会告诉你,可现在不行……”衬衫男额头上的冷汗比方才受刑时冒出得更多了,他紧张地盯着摄像头:“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果我们的对话从暗网传出去,不止是我,还有我的家人,还有原康复中心那些毫不知情的工作人员们……阿克曼警官,您不会让无辜的人受牵连的,对吗?”
利威尔仍然看着他,眼神不再有行刑时那种令人胆寒的凌厉,变得更加深邃凝重起来。
“那我来告诉你另一种可能。”利威尔收起了刑具,叹了口气:“在建议你来南岛时,弗列德里希亲王就没指望你回去。你的行程早就被人泄露给了‘枭’,所以你才会在相对安全的瞻波洲被绑架——可能那个女孩也是计划中的一环。”他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不能减轻你诱奸未成年少女的罪责。”
“不……”衬衫男勉强撑起笑容,强迫自己重建心理防御:“我知道您们常用的审判技巧——把人逼入绝望的境地再让他们招供一切,对不对?哈哈,您不了解我们这些世家之间的复杂关系,别说是我这种家族幺子,只要是同我们迈耶家族利益相关的人,哪怕是亲王也得掂量掂量分量,哈哈……是的,他们确实有草菅人命的权力,但我的生死也是牵涉着一系列利益的……”
“我们不看动机,只看结果。”利威尔打断了他安慰自己的话语:“如果我说的假设不存在,按你的身价,‘枭’一定希望你全须全尾地活着,他们可能会折腾你,羞辱你,但一定不会把你送入这种有生命危险的真人游戏里,我说得对吗?”
“或许他们跟本不会让我们死呢?”衬衫男仍然在维持他僵硬的笑容,只是声音愈发颤抖:“您不是也是一样吗,你觉得枭没有杀你的理由,所以你也在这里……”
“你说的也很有道理,我认为我们可以试试。”
“什么……?”
“如果他们不会让你死,那我现在要杀你,他们一定会阻止我。”利威尔从刑架上拿起一只锥子,在自己的手上测了测力度:“扎破颈动脉只需要一厘米左右的深度,如果你希望无痛的话,从颈椎也可以,我的手法你见过了,我做得到。”
“你……你不是认真的,对吗?”衬衫男绝望地看着他。
“你觉得呢?”利威尔的语气很平静:“你似乎忘记了,我杀过人,许多人。在你知道的那次毒枭行动之前,我就杀过不少罪有应得的人。而你应该也算不上无辜吧。程序正义?哈,被赶出缉毒署时我就不信那玩意儿了;公平?我那么多同伴,他们每一个都比我更尽职更正义,他们保护过更多人,立过更多功勋,为什么活下来的只有我?你懂那种被独自留下来的感觉吗?被驱逐、被冤枉又算得了什么?弗列德里希亲王哪怕用他的权势压死我,也抵不过那么多的夜晚那么多的梦里那些死去的同伴看向我的一个眼神,他们牺牲的意义就是让你这种人赚得脑满肠肥、再若无其事地去南岛玩小女孩吗?我最恶心对小孩下手的人,其次就是你这种张口就是大道理的伪君子,那副冠冕堂皇的样子跟会说话的屎一样看了就恶心……唉算了,啰嗦这些干什么,你还是死吧。”
衬衫男慌了,他冲着青年大喊:“他要杀了我!他违反了‘裁罪之道’的规则,他要破坏游戏!你们管一管啊?DM?主持人?副首?首座?有人在看吗?阻止他啊!”
青年没理他,他正对着摄像头激情讲解:“不愧是专业的退役警官!轻易地就查出了这么劲爆的大瓜!不过这位富豪先生刚刚满足了游戏通关的条件,现在却又面临了新困境——我们的阿克曼警官显然已经忘了自己身在游戏中,一心扑在调查真相上了!哇哦,究竟是尘封旧事被掀起的伤痛刺激了他,还是回归老本行唤醒了他对掌控权的贪恋呢?啊~~果然每个人都逃不出支配与被支配的漩涡,每个人都会因为沉迷权力而忘却来时的路吗?Every body wants to rule the world!”
求饶间,利威尔已经按上衬衫男的后颈,同时握着锥子的手高高扬起,在锥尖即将插入他的脊柱前——
“我说!!!”
锥尖擦着他的皮肤停了下来。
“你见过他杀人吗?”吉克问韩吉。
韩吉没有回答。她突然意识到她正在认识利威尔的另一面,那些他对她轻描淡写说过的往事和心情,在利威尔那副平静的面孔上更加具象起来,令她终于知道从前的自己有多肤浅——他的孤独、迷惘和负罪感,自己从来都只是自以为是地心疼,从替他未设身处地地感受过。
吉克见她不语,又自顾自地说:“在瑙惠尔岛住了这么久,我很清楚杀人者的眼神,可能你看不出来,但刚刚那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你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吗?”韩吉抬起头看着他:“第二场游戏是你提前安排好的剧本,不然现场不会有这么多机关、刑具,还有那些提前准备好的资料,你的目的就是引诱他迷失其中、为之疯狂,然后让我观赏这些,是不是?”
“确有此意。”吉克承认得很干脆:“不过这些人并不是我刻意安排的,是你自己抽中了他们,不得不说你的手气真的很棒。”
“你不怕我恨你吗?”
“你会吗?”吉克歪了歪头:“你认识他有多久?还不到半年吧?我们认识了三年,彻夜畅聊过无数个通宵,我完全知道你的价值观和逻辑模式,也了解你的爱憎分明;你也知道我,比起被掩饰的和平,我喜欢将一切真相摊开,哪怕代价是被埋怨误解。”
“你的口气好像他已经沉沦了一样。”韩吉仍然看着吉克:“我只认识他不到半年,但你认识他也才一两天。”
“底层执法者往往都有自以为是的通病。特别是像他这样自诩正义的人,总会以为他处置别人的权力来源于正义,而忘了自己只是掌权者的代行者。等他被剥夺了权力只剩下正义感的时候,再去执行正义,就会发现自己成为了‘正义’的对立面。”
吉克看向屏幕上的利威尔,看着他胳膊上新鲜的“X”伤痕:“你看,他现在和我们岛上那些滥用私刑的打手有什么区别?”
韩吉想说些什么,然而吉克又点开了音乐,继续听了起来。
“It's my own desire
It's my own remorse
Help me to decide
Help me make the most of freedom and of pleasure
Nothing ever lasts forever
Everybody wants to rule the world...”
“仅从我知道的信息来看,弗列德里希亲王……应该是在隐秘地执行一项实验计划……”衬衫男望着摄像头的方向,战战兢兢地说着。
利威尔的全部神经都警觉了起来,他的第六感果然从不落空。
“这个计划源于前任皇帝罗德七世的暗中授命,由上一任弗列德里希亲王执行,据说选择他们这一支旁系皇族来承担这项使命,是因为前任的皇帝不希望自己的血亲参与其中。而弗列德里希亲王选择赞助我家族的康复中心,正是因为当时他需要一个安全的来源,为他提供足够多的人类实验样本……是的,那些所谓的非人道待遇和违规的治疗手段都是实验的环节,而那些丧尸一样的患者就是实验的失败产物……我发誓我真的是在来南岛前才知道这些事的,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发生!”
“如果你真的一无所知,又怎么确定那是实验计划?对他的实验你还了解多少?”利威尔继续逼问,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在他脑中渐渐生成。
“我知道的真的很有限……因为我妻子一直以医疗事故为由哄骗我,甚至不让我接触那些病患。但当我派的私家侦探给我带来了一些碎纸机里的文件后,我一看见那些碎纸上有些印着帝国理工的LOGO,有些印着皇室徽章,还有罗德七世的签名,我就知道我沾上了了不得的事情……”
“帝国理工也同计划相关?”利威尔更加震惊了。
“是的……从私家侦探能拼凑出的文件残片来看,这个实验的方案应该是一位帝国理工的教授撰写的,”衬衫男死死盯着利威尔:“他的名字你一定知道,就是格里沙·耶格尔!”
这回不但利威尔大吃一惊,连屏幕外的韩吉也站了起来。
“你在知道了这些信息之后,居然还想着逃到南岛?”利威尔简直震怒了:“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早日把这些事情披露出来,哪怕是私下告知弗丽妲公主,都可以阻止许多悲剧的发生!你知不知道,我会被艾尔迪亚通缉、我唯一的老朋友被囚禁,都是因为你替弗列德里希保守的这个秘密!!”
“那你以为我流落到这里的原因和你就没有关系吗!”衬衫男用同样大的声音喷了回去:“弗列德里希亲王选择同我合作的时候,正是在三年前,他的儿子被你杀了之后!”
“什么?”利威尔愣住了。
“因为你和你那些去世的同事断了他做人体实验的供货渠道,他才会想到来坑害我!”衬衫男幽幽地说:“其实那一天他本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因为弗列德里希亲王不允许他的儿子参与这项秘密计划——就像罗德七世一样,总是希望肮脏的事情离儿女越远越好。但这位儿子从小疏于教养,早就染上了吸毒;当他得知父亲授意手下与那些毒贩有来往时,他崩溃了,想去探个究竟,这才会出现在现场——阿克曼警官,弗列德里希亲王对你的那些控诉,也并不完全是污蔑哪!”
这个信息彻底超出了利威尔的预想,令他顿时失语,脑中瞬间闪回了那些血淋淋的片段,难道……
“回想起来,他会被你当成毒贩的同伙,大概是因为他下意识想要替他的父亲掩盖罪行,所以才配合毒贩诱杀你们。呵,不过您可别太有心理负担,这人在圈子里是个出了名的逆子,他替他父亲掩饰大概率不是出于什么孝心,只是担心自己要继承的头衔和家业落空罢了!万一他成功做掉你们活了下来,说不定还会接过他父亲的事业,继续在全世界搜刮瘾君子当做样本,偷渡、贩卖甚至干脆制造!从酒吧,从KTV,从医院和酒瘾互助中心,甚至从军队和战场!啊哈哈哈!你知道吗,我的康复中心里收容的许多人都是退役的军人,他们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知道,军队的医疗系统早就被弗列德里希亲王渗透了,他们以为是他们的药物成瘾是由于战后创伤、婚姻失意或军队霸凌,错了!他们不知道,先培养瘾君子,再卖药,再送他们进入康复机构,这可是一站式服务哪,天知道弗列德里希亲王家族明面上那个破败的样子,私底下赚了多少钱哪!光从我这里赚走的就有……”
“畜生!!!”
一记重拳砸在他脸上,差点打瞎了衬衫男一只眼睛。愤怒的拳头来自刚刚冲出来的马莱壮汉,他还想揍第二拳时,被反应过来的利威尔制止了。
“别拦着我!”壮汉对利威尔吼道:“你不是要对他用刑吗?赶紧判他个什么活刑,我替你动手!”
利威尔从他的暴怒中感到了异常,但不等他细查,壮汉已经挣脱他的束缚,冲过去掐住了衬衫男的脖子。利威尔只能立刻用铁锥刺向他的手肘,趁他松劲的瞬间立刻卸了他的肩关节,又从刑具架上找来拘束具,把他栓在衬衫男对面。
“放开我!让我先解决了那个畜生,接下来你想怎么拷打我都行!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很正义吗?现在又偏袒起自己人来了?艾尔迪亚的狗东西!畜生!”
利威尔直接按住他的脉搏,随后又在他身上发现了几处瘢痕,心中立刻了然。
“喔喔喔,这是发生了什么?”青年趴在栏杆上好奇观望:“第二位受审者已经准备上庭了吗?”
“他是被我戳中痛点了。”衬衫男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仍然冲壮汉挑衅地笑着:“我从刚刚就在想,你这一路表现得这么易怒又那么攻击性,除了精神疾病就只可能是——毒瘾犯了吧?”
“别把我同他们混为一谈!”壮汉的嘴唇颤抖着。
“是啦,毕竟按你们的国家的药品管制条例是出了名的宽松,毒品也可以摆在药店出售。”招供后,衬衫男似乎轻松了许多:“不过我看这症状,你成瘾的应该是苯丙胺类毒品,而非你们军队滥用的阿片类镇定剂呀,唔,你这是在南岛沾上的呢?还是在你们军营那些‘好兄弟快乐运动俱乐部’沾上的呢?”
不等壮汉暴怒,利威尔直接给了衬衫男一拳。
“审判都结束了你还打我干嘛!”这拳没那么重,不过也让衬衫男咬到了自己,他只能大着舌头说话。
“看你不爽。”利威尔揉了揉拳头。
“你更应该不爽的是对面这个人吧!我的罪过顶多是知情不报,他可是直接参与武装袭击、聚众侵犯儿童的犯罪者之一啊!”衬衫男冲着摄像头的方向大吼:“来啊!审他啊!既然要揭底那就一揭到底!你不如问问他,三年前在我被厄运找上的时候,他和他的部队在黑魔岛上做了什么!”
“不用搜资料了,这个我就可以告诉你。”吉克笑眯眯地拦住韩吉:“这可是马莱举国皆知的‘壮举’呢~”
“不过这座岛屿最初的名字并不是黑魔岛,黑魔岛是艾尔迪亚占领后起的名字,纯粹是为了羞辱岛上皮肤黝黑的原住民。当时的艾尔迪亚人在岛上倒行逆施,逼得岛民们多次起义反抗,最后加入了‘枭’,此后那里便成了‘枭’的势力范围之一。
“克鲁格去世后,大家为了占地盘打得不可开交,这个岛因为不适合种罂粟和麻黄,又地处偏远,被遗忘在一边,后来不知道哪个天才把那个岛营销成了什么美人训练营,说是在岛上训练过的孩子可以保持始终保持少年容颜之类的,总之是变成了一个人口贩卖中转站,还改名叫‘黑美人岛’。
“我杀了前首座之后,马莱一直就想对黑美人岛下手,当时军队需要一点由头来填补他们贪污的军费亏空,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对民众们的理由是解放岛上的孩子,对政府的理由是回收岛上残存的‘始祖信标’计划的残存资料。当时我还在马莱,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决定怎么做,但是——”吉克刻意顿了顿,对着韩吉意味深长地说:“你出现了。”
韩吉想问为什么,但她的大脑过于聪明,在出口前便明白了前因后果:因为她的出现,让吉克认为将那些残存资料回收到马莱更有研究效率,便放弃了这座对他本就无所谓的岛屿。
“你带我了解的那些资料里……”韩吉艰难地问:“就有从黑美人岛上回收来的吗?”
“我以为你会更关心那场军事行动的经过呢。”吉克欣赏着老友的表情变化:“据耶蕾娜的汇报,我们在岛上留下的武装力量根本寥寥无几。不过这不妨碍马莱政府把它描述成一场伤亡惨重的血战——你得相信马莱军部作假和贪污的能力,我记得我后来还在电视上看见了纪录片,镜头拍了许多在庆祝会上向马莱军人致谢的小孩,天哪,你不知道我当时花了多大力气才在别人面前保持住表情,电视台字幕上写着‘感谢你们把我从魔鬼手中救出来’,可那小孩说的南岛语明明是‘我们今晚还用去你们的军营吗’。”
“不……你凭什么这样污蔑我们的胜利……你根本没有见过那些场景……那些从魔窟里被救出来的孩子……你不知道我们花了多少力气去消除她们对‘枭’的恐惧……她们感谢我们,哭着感谢我们,感谢我们让她们脱离了邪恶的‘枭’的折磨……她们用拥抱回馈我们……安慰我们……她们的笑容是那么纯真……怀抱是那么……那么……”
壮汉的声音变得虚弱无力,听上去不止是因为毒瘾发作的原因,他的话语逐渐混乱破碎,相互矛盾的辩解被他不停重复,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
“别再自欺欺人了。”衬衫男冷冷地说:“你们马莱军人的裤裆松紧早就名声在外,作为过来人我劝你坦诚一点,不然我们这位阿克曼警察有得是手段让你说实话。”
“阿克曼警官,阿克曼警官,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没有……我没有碰那些孩子们一根指头!我同你一样讨厌对孩子下手的人,我怎么会……把自己遭受的事情施加到他们身上呢?”壮汉涕泗横流地为自己辩解:“我们只是接受了当地人的招待,那一夜我并没有在军营!我救了一个小女孩!她个头长得很高,有一脸雀斑,她还会说艾尔迪亚语,问我们每一个人能不能带她走……我阻止了他们欺负这个女孩,我告诉她,我们会用军舰送她去马莱的福利院,会有人领养她……可是她拒绝了,她说她就是被艾尔迪亚的孤儿院卖出来的孩子,她不想再四处飘零……第二天我们离开时,岛上的人四处都找不到她的身影……可我记得她感谢了我!她说……‘我已经见过很多混账了,就且算你是个好人吧’警官,警官啊!你知道那一刻的我是什么心情吗!我像看见了我自己!你知道我战胜了多少痛苦,却始终无法从那种阴影中挣扎出来!啊,我痛恨我的继父,如果不是他把那双肮手伸向我,我应该拥有多么美好的人生,我会是光荣的马莱军人,而不会沦落到在南岛当打手和玩物,为了一点点粉末出卖自己!我恨,我恨!我恨啊!!!”
壮汉彻底陷入情绪失控中,毒瘾的发作让他无法说出完整的话,只能发出痛苦的哀嚎,声音回荡在地下空间中,折磨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他们走了以后,马莱政府并没有兑现许诺的‘救赎’。”衬衫男在利威尔身后冷冷地说:“黑魔岛没有脱胎换骨,反而迎来了产业升级,现在那里是马莱权贵们的专属度假村,上面依然有源源不断的孩子供他们赏玩。至于那些被带走的孩子……”他顿了顿:“被折过的树苗无法长成挺拔的树木,从小就被凌虐的孩子也不可能懂得爱和回报是什么。我的家族经营慈善业,我很清楚这一点。或许对于那些被摧残过的孩子而言,换一个家,也只是换个奴隶主,即使他们的新家心怀善念,这些孩子也会用无止境的顺从反向把养父母不自觉地调教成奴隶主。”
利威尔回头看着他,衬衫男毫不在意地撇撇头:“怎么,不接着惩戒这位马莱先生的罪责了吗?”
“再过一会儿,他的全身会被蚁行感覆盖。届时他将无法回答任何问题,对他施加疼痛也无济于事。”利威尔叹了口气,从刑架上找了咬棍拴住壮汉的嘴,防止他咬伤自己。
“这就算拷问完了吗?”衬衫男看了一眼青年,青年仍然无动于衷,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等一下!”
陌生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随后才意识到开口的是那位婆罗多老人。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到壮汉身前,怯怯地问向利威尔:“警官,我可以问他一个问题吗?”
利威尔疑惑地点了点头,老人便冲壮汉行了个合十礼,悠悠地问:“请问,您在那座岛上见过一棵……很高……很大的树吗?它应该在岛的中心,最高的那座山上,请您告诉我,您离开的时候,它还在吗?”
壮汉流着泪点点头。
老人又双手合十,向他行了个礼,随后转过身对利威尔说:“那么接下来,轮到我被审讯了,是吗?”
利威尔有些犹豫,但仍然说:“是的。”
老人的脸上没有什么恐惧的神色,他对利威尔也行了个合十礼,见利威尔回了礼,便说:“在这之前,请让我澄清一件事——你们刚刚说的‘黑魔岛’、‘黑美人岛’那都不是它的本名。它真正的名字是‘普难陀提毗’,也就是‘圣女岛’,是传说中神女诞生的地方,也是我的故乡。”
老人又转向摄像头的方向,深深地行了一个礼,起身时,他的双眼澄澈而犀利。
“现在,来自普难陀提毗的流浪者,将要向您供述他的一切罪行。”
他字字铿锵地说。
Chapter Text
“我的家乡,普难陀提毗,实际上我已经不太记得她的模样了,那不是什么有特色的地方,风景很普通,又到处都是山,种不了地,只能打渔。我唯一的印象是岛中央的山顶上有一棵很大的树,很大,很粗,很高,像能遮住半个山头,大人们说那是神女的化身。但神女没法保佑我们吃饱,从记忆里我们总是挨饿,村子里的人稍微大一点就想着往外找生计,他们总是一边骂艾尔迪亚人,一边说着要去那些艾尔迪亚人很多的地方赚大钱。
“有一天有个像长官一样的人到我们这里来,要挑很多人跟他走,大人们以为赚钱的机会来了,我也羡慕得要死,想尽办法跟着他们混上船去,还差点被发现了。就在我挤在看不见光的船底,一边忍着饥饿一边幻想着那些大人们口中的大城市、大港口的模样时,一阵炮响炸碎了我的美梦——马莱人打来了。
“战争,我那个时候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原来我们不是要去大城市工作,而是要去前线当劳工。被马莱人这么一抓,劳工也当不成了,只能做俘虏,连我这个小孩子也不例外。但当时我们还挺乐呵,毕竟俘虏的待遇比船里还好一点儿——起码有东西可以吃,但当我们被送到劳工营以后,事情就糟糕起来了。
“我从上工的第一天就学会了好多新词——‘黑鬼’、‘别偷懒’、‘处罚’,马莱人没有因为我是个孩子就低估我的本事,干不了体力活,就让我做些零碎活计。劳工营里不止有我们这些岛民,还有许多别的地方来的战俘,肤色、语言都各不相同。马莱人发明了一个缺德的办法,让我们按种族分成不同组互相竞争,每日除了要完成各自的定额,第一名的队伍有权力分走最后一名的队伍一半的食物。因此战俘营里总是充满了虎视眈眈的人。
“后来战争打到我们所在的岛上了,许多马莱士兵也来到了我们的工地上,我没在他们之中看见多少白皮肤的陆生人,倒是有不少人的肤色和我一样。看着他们坐在营地外吃着肉罐头和豆子汤时,我嫉妒得要命,我在想,我们不是同一种人吗?做马莱的士兵和做艾尔迪亚的战俘差别就这么大吗?为什么会这样呢?
“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艾尔迪亚帝国的军舰开到海岸线前,死亡对我们这些战俘和士兵都毫无差别。那场战斗太混乱了,我跟着人群跑到一个地下工事里,和各种口音、各种肤色、穿着军服和囚服的人挤在一起,后来艾尔迪亚的士兵也打了进来,我们面面相觑,发现对面也是一样的人,黑色的脸,黄色的脸,红色的脸,混血的脸,我看着他们打在一起,我一边发抖一边想着:谁是敌人,谁是同伴?我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在工事里僵持了几日,彼此只剩几十个人,双方都弹尽粮绝的时候,他们开始坐在屏障后面互相聊天。他们发现,马莱和艾尔迪亚送他们上战场的借口都是一样的:许诺他们以公民身份、战士荣耀和自治权,代价是让他们在战争里效力。但是这些承诺真的能实现吗?没有人回答,大家说,枪炮一响起来,那些荣誉平等尊严什么的都被忘掉了,他们就只想活着,哪怕当牛坐马,把头埋到尘土里去,只要能活着,活着多好啊!
“我以为他们就要握手言和了,没想到外面突然响起一阵轰隆隆的炮声,双方又各自把枪端了起来,我以为他们又要打仗了,一想到可能又要死在这里,忍不住哭了,不知道是谁听见了我的哭声,说‘嘿,这里有个孩子!’然后又有人说‘让孩子离开这里吧,他还这么小,不适合和我们这群快死了的人在一起’,于是他们开始商量让我离开的方法。
“外面打得轰隆作响,从入口出去是不可能了,这时我的同乡突然说,根据设计工图,这个工事有一个通向岛屿后方的通风口,修得很小,但小孩子说不定还能爬得过去。于是一群人找到了那个通风口,发现在很高的墙壁上,他们便把尸体搬过来,又架起人桥,把我推举上去。所有的人都架在一起,但我离那个通风口还是差一点距离,我努力跳了几下,却始终差一点。
“就在我不知道第几次摔下来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大叫起来,‘有毒气!’一个人喊,两个人喊,随后所有人都恐慌起来,我的身下开始晃动起来,但是我的同乡紧紧顶住了我,他饿了好几天,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他用仅剩的声音对我喊‘快爬,快离开战争!’随后我听见哭声、埋怨声都停了下来,所有人大喊着‘快离开,离开这场战争!’
“我终于攀上了那个通风口,当我把身体全塞进去的时候,仍然能听见下面的人的惨叫——我后来才知道被毒气憋死是一种什么样的酷刑,可当时我挤在那个狭小的通风口里,根本无法回头看,我只能往前爬,直到那些惨叫离我越来越远,我不敢想是因为我离开了他们,还是因为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只是爬着,直到我闻到湿润的灌木和硝烟的气味,我知道我安全了,我再也没有力气往前爬一步,我就这么晕了过去。”
从始至终,老人一直盘腿坐在地上,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地下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可闻,只是语气很平静,同方才青年的夸张形容相比,那些惨烈的战事在他嘴里只是一些寻常往事。
“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您多大?”利威尔蹲在他身前问。
“11岁,或者12岁。我那里没有什么记生日的习惯。”老人说。
“您当年逃生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你们脚下所站的地方,就是我的同乡们当年一铲一铲挖出来的工地。”老人没有抬头看向二层的青年:“当年这里应该有上百具尸体,都被我一步一步踏过,我是他们之中唯一生还的人。”
所有人一时无言,只有毒瘾发作的壮汉还在呻吟。老人垂下头,开始在呻吟中念起经来。利威尔站起身,同他一起垂下头来表示默哀。
屏幕前的韩吉也落下了眼泪。吉克好心地递了包纸给她。
接过纸巾时韩吉问:“你掌管的那些解剖资料里,是不是就有他们的遗体?”
“解剖剩下的部分还是有被送去集体公墓安葬的。”吉克面色如常。
韩吉于是不再问什么,噙着泪继续看向屏幕上的老人,他刚刚念完了经,又重新开始说起自己的故事。
“醒来后我发现我在一个军营一样的地方,周围有许多和我一样躺着的陌生人,还有许多拿武器的人,但他们并没有穿马莱和艾尔迪亚的军服,而是草鞋、短裤和破烂的头盔,他们的胳膊上有‘X’的标志,为首的那个人见我醒了就过来看我,他对我说,他叫艾伦·克鲁格。
“那时的南岛英雄盟还没有成立,‘枭’的规模也只有几个小岛,克鲁格正在尝试四处联系哗变的部队和两国根基不深的后方,想组织南岛诸部团结一致,把艾马战争的战场逼回他们本土,让两国势力退出南岛。他的队伍里有许多娃娃兵,有些年纪比我还小,甚至还有一些女孩,也被他身边一个叫阿格娜的姑娘组织起来,他们都是战争的遗孤。
“克鲁格问我记不记得自己的家,想不想回去。我一想到家乡,就会想到那些死在地下的同乡们,我想到他们喊着我‘快离开’的声音,我想到我竟然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于是我突然哭了出来,所有人都只是看了我一眼就继续干自己的事,我想他们应该见过很多这样的场景。然而克鲁格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离开,他只是静静地等我不再哭泣,等我告诉他我的决定,我决定留在他的队伍里,艾尔迪亚人和马莱人一天不离开南岛,我就一天不回去。
“那段岁月是我人生中唯一觉得痛快的时候,我学会了用枪,我学会了扔手雷,制土法炸弹,我还学会了艾尔迪亚语,这样方便我伪装成那些大老爷家的小厮,去各种地方打探消息。我开始记住杀人的感觉,远一点的,是枪击;热热的,暖暖的,是割喉;绞死人很麻烦,他们会挣扎,会屎尿失禁;砍头最痛快,但没有人教我。我就像队伍里的那些老烟鬼,杀死一个敌人就像抽一根烟一样,痛快却短暂;他们在每场战事结束后都会迫不及待地找一支烟抽,我也一样,不停寻找杀死敌人的机会。等到克鲁格的队伍评选战斗英雄的时候,我杀死的人数已经超过了我在这座‘俱卢之野’里踏过的尸体。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支持我杀戮的动力是恨,因为大家都是这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内容是胜利以后的事情,胜利以后大家想做的第一件事都是要报仇,有些人想吊死逼死父母的华人税务官,有些人想剁掉庄园主的双手换到自家妹妹身上,而我希望杀掉看见的所有马莱人和艾尔迪亚人。艾伦·克鲁格刚好路过,他挠挠头,说:可我既是马莱人也是艾尔迪亚人耶。大家哈哈大笑,我一时结巴了,只说克鲁格同那些坏蛋是不一样的,他没同我分辩什么好人坏人的问题,只是问我们,等战争结束了,不用再杀人了,大家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提醒我了,如果战斗结束了,我没法杀人了,那当我再梦见那些死去的人,那些在我脚下的尸体时,我要怎么熬过那些夜晚呢?克鲁格看到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揉了揉我的头发,说:那你就去建设你们的家乡吧,让那些痛苦的事情不要再发生。我们问他:战争结束了,好日子就会到来吗?克鲁格看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脸,最后他说:会的,因为我相信仇恨不会困扰你们很久,但它会一辈子跟随着我。我问他:那你恨的人是谁呢?克鲁格没有说话。
“那之后我们就在期待战争结束,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战争结束了,那些马莱人和艾尔迪亚人就会一个不留地被驱逐出去,我就可以做上安详的美梦。后来战争果然结束了,克鲁格开始清算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把他们一个个送上裁罪之道。我们争先恐后地去看,只看见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出乎意料的是,长着南岛脸的人比北方大陆面孔的人更多。我急不可耐地等着那些艾尔迪亚人和马莱人站上台,想看见他们的脸被恐怖扭曲了的样子。
“我终于等到了一个叫史东维尔的人上台,那人生得满脸横肉,十分恐怖,他上台时周围人的喊声是最高的,有许多人甚至是哭着叫他去死,想来应该是个残忍的杀人魔。他的审判时间很长,克鲁格同他说了许多话,有许多是我听不懂的东西,但听周围人的讨论,好像是史东维尔在用一个秘密威胁他,而克鲁格拒绝被威胁,于是史东维尔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发了狂,像一头猛兽一样袭击了艾伦·克鲁格。
“那一幕发生的时候我们都被吓呆了,我当时已经不再是小孩子,我在战场上厮杀了数年,亲手解决过那么多人命,却仍然被那一幕惊到原地发呆:那根本就不是人类,那是怪物,是猛兽,是比我们之间的想象更加接近马莱和艾尔迪亚人的样子——凶残的样子,发疯的样子。当他被解决的时候,大家都松了口气。我也是一样,但在他的遗体被抬走的时候,我才猛然察觉到不对劲——那种感觉,同我杀人时的饥渴并不一样。普通的士兵被杀死后,我满足了片刻,又开始待期待下一场战斗;真正的元凶被杀死了,我却得不到任何满足,只是庆幸它不会再爬起来。
“于是我意识到一件可怕又麻烦的事——就像克鲁格说过的,一直以来困扰我的并非对艾尔迪亚和马莱的仇恨,而是痛苦;但当他我为了这种痛苦不断举起屠刀,杀完一个又一个,却始终无法摆脱那些噩梦。我意识到即使艾尔迪亚人和马莱人从这世上全部消失,那些噩梦也不可能远离我。那该怎么做呢?我想起来克鲁格的嘱咐:去建设家乡吧,让那些痛苦的事情不要再发生。要怎么建设呢?除了打仗我什么都不会。我想去问克鲁格,但那时候的我已经不可能见到他了。
“克鲁格的死很突然,但也不是没有预兆。他的葬礼还没开始,那些英雄盟的各岛领袖们便不再公开见面,突然间大家都变得生分了,不再搭理和自己发色、肤色、母语不一样的人,我也只能去找和我同样黑皮肤的达罗毗荼人们说话。他们告诉我,首领间流传着一个秘密,是那个死去的史东维尔揭露的。他们说有这么一个很厉害的东西,艾尔迪亚帝国就是因为有了它才称霸天下上千年,马莱屠杀了上万人就是为了得到它,而这个秘密最初就为克鲁格所持有,现在他去世了,所有人都在寻找那个秘密的继承者。
“身边的每个人都慌了起来,仿佛一场战争即将来临,没有多少人奢望成为下一个艾尔迪亚帝国,却害怕下一个艾尔迪亚帝国的诞生。势力大一点的首领开始选择,势力小一点的首领仍在观望。我们没有选择的筹码,也没有观望的余裕,只能离开,然而普难陀提毗岛已经被‘枭’占据,我连回去的地方也没有了。
“就在我们最彷徨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我们,他找到了克鲁格留下的‘秘密’。我们兴奋极了,跟着他去‘秘密’藏身的地方,发现是一个被绑起来的男人。我们的首领说,这是最后一个见过克鲁格的人,一定知道克鲁格的秘密;首领又对我说,你是我们之中最会折磨人的,就由你来撬开他嘴里的秘密吧。
“我走过去打量那个男人,他头发很卷,皮肤不如艾尔迪亚人白,看起来是典型的婆罗多洲的长相;他穿着衬衫和西裤,看起来受过教育,同我们完全不一样,我看着就很生气,先揍了他一拳,那个男人缓缓抬起头,说‘我已经说过很多遍,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秘密,即使真的有,你们得到了,也只会带来危险。’
“我当时满心想着克鲁格说的‘建设我的家乡’,我想象着它像艾尔迪亚帝国一样厉害的样子,于是我毫不客气,把一身手段都施展在他身上,男人很不经打,才掰了几个指甲他就大哭起来,他哭着说‘你们不记得我吗?我是你们的随军医生啊!我救过多少次你们的命,你们中有多少人身上流着我输的血,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他说得我有点不忍心,但我一想到那些死去的人,心又冷酷起来,我这些年杀了多少人,手上再沾点血又怎么样呢?我不想再在梦里被那些死掉的人那样看着了。
“于是我一边这么吼着,一边更加用力地打他。后来我自己也没有力气了,他也被打得昏死过去。于是首领让我们几个轮流看管着他,不让他死去,也不让他睡着,只等他精神崩溃时招供一切。他没熬到那么久,当晚轮到我值守的时候,就听见他开了口,他的声音很虚弱,问我:‘孩子,你是达罗毗荼人吗?’
“‘我是普难陀提毗岛的人’我说。
“他听到我的家乡,沉默了一下,发出很轻、很勉强的笑声,他说:‘孩子,你们的首领不应该让我和你们单独在一起。’
“我以为他留了什么后手,吓得赶紧端起枪来,然而他只是说:‘你猜,等下一个人交接的时候,我告诉他我把秘密告诉了你,然后咬舌自尽,你会得到什么下场?’
“我那生了锈的脑子还没想清楚他的意思,他又说:‘放心吧,我不会这样做的。就算我真的告诉了你,那所谓的秘密也毫无意义,那只是一场谎言,一个幻想,是克鲁格终身痛恨的东西。’
“我想起克鲁格说过的话,我问他:‘克鲁格仇恨的是什么?’
“‘皇冠,一顶无形的皇冠,从人类诞生之始,从传说酝酿之始就存在的虚无的皇冠。’那个人这样说,随后叹了口气:‘但是没有人会相信的,没有人相信这顶皇冠其实从未存在过,是人生生地捏造出了它,一面甘愿被它束缚,一面想要去束缚他人……’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一心期待他精神松懈下来,或许真的能把秘密说出。我听他絮叨了许多往事:他自己成为医生的原因、追随克鲁格的缘由,还有他的家庭——说到这里时他在哭,他边哭边说:‘我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可我不知道他会降生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孩子们啊,我看见那顶无形的皇冠仍然在将你束缚,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会被你们缔造成什么样。’
“我太专注听他的絮叨了,完全没注意周围的动静,等我发现同伴们都被制服的时候,‘枭’的人已经冲到了我和医生的面前。看见十几只黑洞洞的枪口时,我心想我要完了,医生却并不是一副得救了的表情,他只是用达罗毗荼语对我说‘把你那把匕首给我’
“我照做了,然后等这群人的首领走进来时,医生突然换了副表情,他收起了眼泪,冷静地说:‘你们怎么才来。’
“首领说:‘我们有一些问题需要磋商。’他的脸上还沾着新鲜的血。
“医生说:‘你们再晚来几分钟,我就要死了。他们给我下了毒药,再过一会儿就要发作了。’
“这群人都慌了,医生示意了一下在他身边的我说:‘我刚刚给他交代了遗嘱,放他回去给我的家人捎个口信好吗?’他们半信半疑,医生又说:‘别怕,他只有一个人一双脚,如果有什么猫腻,你们还追不上他吗?’
“他们这才放了我,我离开了那间屋子就开始飞奔,跑了没多远,突然听见屋里传来医生用达罗毗荼语大喊‘回家吧!那里才有你应该寻找的一切!’
“随后是一片混乱,我吓得更加用力地往外逃,然而竟没有人出来追我,我跑了很远很远,从夜晚跑到白天,确定我不会被追上后,才意识到医生的意图:他一定是用之前吓唬我的办法,装作把秘密告诉了其中一个人,然后用那把匕首自杀,使得他们自相残杀起来,这才为我留了一条生路。
“在那之后我的生活就只剩下了乞讨和流浪,我没有别的本领,在之前的人生里只学会了战斗和杀人,在离开那名医生后,我的噩梦里又添了一张新的面孔,他使我再也无法杀人了,而无法杀人的战士是没有用途的,我只能在流浪中寻找新的身份,寻找可以做的事,每日只是求生,把克鲁格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而医生说的话,我也无法实现——今天的你们都知道我的家被‘枭’长期霸占着,这几十年来我没有一次机会去看它。”
老人说完了这漫长的故事,终于双手合十,向无人之处行了个伏地之礼。从始至终,无人置喙,屏幕之外的韩吉和吉克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沉思了片刻,利威尔还是走上前去:“我认为我没有资格代替历史审判您。您认为您需要供述的罪行是什么呢?”
老人抬起头,仿佛望向天上的无尽神明:
“在我不再杀人之后,那些面孔仍然会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敢在梦里直视他们,在那种痛苦的感觉渐渐地麻木下来之后,我才开始思考:我做了什么呢?艾马战争用在我的生命里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而我则始终活在它留给我的痛苦之中,尝试用杀戮去暂时忘却我的痛苦,甚至到了最后,我发现我不敢对真正的仇人举刀,却能轻易对无辜的人下手。我觉得我像是犯了罪一样,即使走在和平安全的地方,却始终不敢抬起头来,我既害怕、又期待有什么人突然跳出来,说他要为死在我刀枪下的人复仇。可惜我没有这样的幸运,因为这世上有的是比我更渴望被开罪的战犯,于是我杀的那些人命反而无人在意了。当我再同他人说起这段经历,人们会说:啊,战争嘛,战争就是这样的,都过去了,过去了的。可是我知道它没有过去,我的眼睛知道,心里知道,梦里也知道。不然我不会到这把年岁还在做那个梦,而你们也不会到现在还在重复我们过去的错误。如果要定我的罪,我想就应该是这个了——我亲身经历了那些事,那些战争,那些历史,我没有改变它们,为你们留下了这样一个残破的世界。就以这个罪过来处罚我吧,利威尔·阿克曼警官,请以神的名义,请将他们的罪过都惩罚在我这个老朽身上,留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一条完整的身躯,去改变这一切,不要再重复我们的愚蠢和罪孽了!”
此言一出,前一秒还垂着头的衬衫男立刻抬头望向二层的青年,壮汉也忍着痛苦期待着对方的回答。青年刚刚还在琢磨对镜头说点什么动听的场面话,此刻意识到自己又有了拿捏他们的机会,正要开口时被利威尔打断了:
“这里。”利威尔走到仍然呆滞着的女子身边:“还有一个人没有给出她的‘答案’。”
“一个脑子坏掉的女人,您能问出什么来呢?”青年饶有兴致地问,手上抱着剩下的那份资料,正是属于女人的‘23’。
利威尔不语,只是牵起女人的衣袖,女人倒也顺从,跟着他走到摄像头的视角下站定。利威尔绕着她打量了一圈,旋即说出了结论:
“她是普难陀提毗的蛇头,还曾在艾尔迪亚工作过。”利威尔说:“她应当从事过一定时间的人口贩卖交易,同时她还有相当长的吸毒史。”
“难道您在艾尔迪亚见过她?”青年问,除了艾尔迪亚暂居史,利威尔说的一切都符合文件上的记录。
“从没见过,但一切答案都写在她身上。”利威尔拎起她的衣袖:“她申请过艾尔迪亚的‘特殊工种签证’,这类签证时效一般只有两年,过期会被遣返,如果签证过期后仍然藏匿在境内的话,被发现时移民局会在她手腕上留下特殊刺青以示惩戒,刺青含有特别化学成分,对人体无害,但过检时很容易被识别。”
“特殊工种签证?”青年好奇
“专门给海外性工作者申请的工作签。”补充发言的是仍然拴在笼子上的衬衫男,显然他一早就知道了女子的过往身份。
“那你又是怎么看出她来自普难陀提毗,还知道她的蛇头身份呢?”青年好奇的仍然是利威尔的答案,压根不搭理衬衫男。
“这个更简单,不同地带的蛇头身上也有纹身作区分,而这个女人的纹身则是直接就着手腕上的刺青加了个九芒星,以示她同马莱合作的身份。”利威尔又指了指她的耳朵:“她耳朵上还有‘人货’的标记,在做蛇头之前,她应该是先被卖到岛上的。”
“此外,她的牙龈因吸毒出现了很大程度的萎缩,显然有长期的毒瘾,而且供的都是高档货。”利威尔指了指女人的嘴唇:“在这种需求下,一般的收入很难支持她吸这么久。”
——不过她到此之后并没有呈现毒瘾发作的症状。利威尔看了看挣扎的壮汉和仍然呆滞的女人,或许这个女人曾是“工厂”里的“茅”,而她如今的症状就此处的杰作……难道说“枭”对Yumir系列的研究已经进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看见利威尔还在思忖,在场唯一挨了肉刑的衬衫男不由得提醒他:“阿克曼警官,说说你的看法呗?如果这女人的身份果真是黑魔岛的蛇头,那她毁了那么多女孩人生,在你看来,要怎么惩罚才公平呢?”
“不要再纠结他们的罪过了!我已向神承诺,愿承担这里所有人的一切罪行,阿克曼警官,求你完成我的愿望!”
“呜呜!”壮汉也急促地挣扎着。
“肃静!”青年不耐烦地用电棍敲了敲栏杆:“真是……男人走到哪里都是战场……你们就不能向两位女士学学吗?”
吊在鸟笼里的小女孩和神智涣散的女人依然沉默不语。青年得到他所希望的宁静后,又摆出一副深沉的表情面向镜头:“得益于阿克曼警官对真相的追求,我们,终于看见了一场盛大的悲剧!这场悲剧里,有不可挽回的历史,有罪孽深沉的当下,还有漆黑无望的未来!无论是尊贵的还是低贱的,清醒的还是混沌的,拯救者或加害者,我们看见了这场罪恶如何渗透每一个人!”
他又指向利威尔:“现在,阿克曼警官,所有人的秘密都被揭开,接下来说出你的判决,谁活,谁死,谁能通过这条裁罪之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利威尔身上,包括坐在屏幕前的韩吉,从方才起,她就不再关注手上的操作面板,只是死死盯着屏幕,等待着审判的结局。
所有目光之中,只有吉克的目光落在韩吉的身上。这场审判的结果、这场游戏的结局,包括这些人的生死,于他而言都无足轻重,从始至终,他的目标便只有韩吉。
“看上去就要见分晓了。”他轻轻说着,并不在乎一旁的女人是否在听。
而那个答案的给予者,聚所有人目光于一身的利威尔,却只是从女人身边站起来,他昂起头,目光穿过青年,看向他身后的镜头。
“再等一等,我们还有一个人没有被审判。”
他居然笑了,笑得胜券在握:“现在,利威尔·阿克曼,即将审判自己的罪责!”
Chapter Text
“你是说,你要审判你自己?”
青年难以置信地看着利威尔,所有人亦疑惑地看着这个一脸凛然的男人,他要做什么?
“当年的艾伦·克鲁格在站上‘裁罪之道’时,开审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的家族定罪。那我这么做不也是很合理吗?”
在重重刑具的包围下,利威尔向镜头摊摊手:“再说,难道你不好奇我究竟犯了什么罪吗?”
现在连吉克的目光都回到了利威尔身上。而屏幕上的男人却只是轻松地把玩着手上的鞭子,冲头顶上的笼中的女孩轻声安慰着:“别急,很快就能结束了。”
“那就快点供认吧,如果你真的想让这小姑娘早点解放的话。”青年不耐烦地催促他。
“答案不是很明显吗?我的罪,便在他们的供词之中。”
利威尔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先用鞭子指着衬衫男:“正如这个人所说,他的罪恶源于我三年前执行的那场任务,因为我杀死了那些毒贩,导致他陷入弗列德里希亲王的设计中,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参与了迫害病患的计划,乃至于流落南岛。所以,他会站在这里,就是我的罪。”
他又指向坐在地上的女人:“也是因为这群毒贩的覆灭,使得这些女人同时失去了主人和庇护,不得不被驱逐出境,因此,她的堕落,也是我的罪责。”
“那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这位马莱兵哥的罪也同你有关呢?”青年支着下巴看着他。
利威尔走向仍然被毒瘾折磨着的壮汉身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如果不是因为艾尔迪亚方面的供货渠道被阻断,毒害你们军队的那匹‘货’,本来应该是运入我国的。”
不待青年插嘴,利威尔又在老人身前蹲下,神情凝重地问:“老先生,您刚刚说的话是出自真心吗?您真的认为您需要为这个世界的现状负责吗?”
老人点了点头,利威尔叹息一声,继续问道:“如果背负历史是祖辈的责任,那活在当下的我,是否也是祖辈的孽果?艾尔迪亚帝国百年前的暴虐无道,酿造了您、您的同伴,乃至整个南岛的悲剧,那身为后代子孙的我,同这份罪孽又如何能脱得开关系呢?”
老人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青年高高在上地问:“阿克曼警官,你是不是想把他们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然后你来当这个英雄,牺牲你自己,让他们都活下来?”
利威尔笑了笑,站起身时脸上已经是一副鄙夷的神情:“即使我不这么做,今日你也会宣判我的罪责——从你提出‘裁罪之道’的游戏、称我为‘警官’并让我审判他们开始,这个陷阱就已经布下——这是一场游戏,规则由你制定,我如果遵守游戏的规则,便违反了道德和公法,成为协助你凌虐他们的帮凶,而这,就是你为我计划的罪名。”
“你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虐待我?”衬衫男在他身后不服气地问。
“抱歉啊,我个人方面就是比较讨厌对小孩下手的人。”利威尔捏了捏拳头,仍是用一副看垃圾的眼神看他:“所以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在以游戏参与者的身份‘审讯’你,我揍你一方面是看你不爽,另一方面是我自己想问弗列德里希亲王的事情,仅此而已。”
他回过头去看向青年:“你从一开始就说了,在你经历的游戏里,所有人都在试图创造规则和寻找规则。你试图用‘规则’玩弄我们,但你的游戏从未真正开始过——我从未接受你赋予的‘权力’,这里也并没有人真正被审判,我唯一可审判的、有权审判的,只有我自己!”
青年愣住了,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却又找不出可以反驳的地方。他不由得恼怒起来:“你这样违背游戏的规则,是要所有人陪你一起送死吗?”
“抱歉,我不认为你有主宰我们生死的能力。”利威尔抱着胳膊,轻蔑地看着他:“游戏的GM看似权限碾压玩家,实际上不过也是游戏公司的打工仔;而你再怎么吹嘘自己力战百人的战绩,说到底也不过是‘枭’的游戏的NPC罢了。我前面不是说过吗?真正能决定我的死活的,只有‘枭’,而你,抱歉,连给他们操刀的资格都不配。”
“你……!”
“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了。艾尔迪亚的网络成瘾戒断中心里到处是你这样的人,治你?我们有的是经验。”看见青年怒发冲冠,利威尔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知道我的同行们怎么管理你这样的人吗?他们说,91%沉迷电子游戏的人在生活中都毫无建树,只能在网络世界里呼风唤雨,因此才特别沉迷这种虚拟的权力。”
“死条子你在得意什么?”青年恼羞成怒:“还以为你在艾尔迪亚?这里是瑙惠尔岛,你该知道是谁的天下!”
“谁的天下?肯定不是你的。不过有一点你说中了,正是因为我当过警察又被踢了出来,所以我才知道那些仗势欺人的东西一旦失了势都是什么下场。你以为‘枭’看中了你什么能力?特别能苟?特别能整活?不,因为你看起来最滑稽,最卑微,所以他们故意让你在镜头前表演对别人的羞辱,制造这种反差感——你的作用和小丑没有区别。”
“看来,你还没有了解你的处境啊……”青年咬牙切齿,手伸向一边的电棍。
利威尔无所谓地耸耸肩:“想再对我们上电刑吗?大概只有你这种菜逼才会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刑罚吧,你看看我们这里——这个恋童癖我肯定不会管他的死活,毒瘾发作的这位,估计电一电对他来说还舒服点;这位老人家一心赴死,而这位女士早就没了知觉,剩下一个小姑娘还被你吊起来了。你看看你,你现在能威胁得了谁?”
“那你可太小看我的本事了!”青年怒喝一声,一拳砸向墙上藏着的某个操作台。
金属摩擦的声音瞬间从那一桩桩刑具的深处传出——那只棺材一样的铁处女不知何时敞开怀抱,露出布满尖刺的内胆,正向着铁笼冲来!
“不要!!!”
衬衫男第一个发出尖叫,老人下意识合上双手,闭眼念经,女人仍然呆滞,而利威尔却只是迎着铁处女冲来的方向定睛看着。他在等,他一直在等,等青年的怒火爆发,等那只钢铁怪物进入铁牢的一瞬间——
“咚!!!”铁处女狠狠撞在了纹丝不动的铁笼上,震得整个笼子差点倾覆。利威尔摸了摸离自己只有几寸的尖刺,轻而易举地便拔了一根下来。
“怎……怎么会……?”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利威尔示意了一下坐在地上的婆罗多老人:“我们之中有一位正是此处的修筑者,方才他念经的时候用简单的达罗毗荼语告诉我,按照这里的机关布置,只有这个铁处女是真正可用的刑具,他认为那会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宿,所以才恳求以身代罪。也是他,让我想到,如果你要启用铁处女,那牢笼必然要打开;但如果牢笼那之前就已经被解锁了,那你是不是就无法操纵它了呢?”
“解……解锁……?”青年怀疑地看了一眼面板,果然发现牢笼的控制键已经灰了。
等等……那不就意味着……
容不得他多想,利威尔已经踢开一根铁栏杆,几乎是飞一般地向二楼的他飞扑过来,青年还未摸到电棍的把手,一个黑影已经跃到了他的身前。
“Game Over.”
利威尔的声音随着一记重击,降落在他的头顶。
“怎么回事?”
看见利威尔脱出牢笼的瞬间,吉克下意识拿起了耳机,目光却落到了韩吉手中的面板上——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切成了艾尔迪亚语的操作界面。而她的手指正稳稳地落在“子设备授权回收”的选项上。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切换键?”
“你听歌的时候。”韩吉一副平淡的样子,刚刚哭过的眼睛还发着红。
“那……”吉克打量着她的表情:“你刚刚就这么看着?”
“因为我想知道你的打算是什么。”
韩吉的目光依然坚定地直视着前方的屏幕,而屏幕上的人亦同样注视着她。
“嘿韩吉,刚刚发生的一切你都看见了,对不对?”利威尔冲摄像头扬了扬下巴,像他平日同韩吉在一起时的那副神态:“我猜,你那位好朋友也同你一起围观了这一切,对吧?”
青年已经昏迷过去了,利威尔一面操纵着面板,一边同摄像头对话:“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个大胡子的安排。他知道他不能杀死我,这样会刺激到你,他也不会折磨我,因为用这种方式逼迫你就范没有意义。他要的是你同他同气连枝的合作,所以他想的办法就是引诱我走向堕落,引诱我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或者说,把他所认为的我的黑暗一面剥开给你看,然后让你对我失望、放弃我,彻底皈依他的信条——我说的对不对,大胡子?”
小姑娘已经被平稳放下,平板的权限也被解除。目光再回到镜头上时,利威尔的神情变得坚毅了许多:“不过大胡子,你似乎把我和韩吉想得太简单了,或许她还没有告诉过你,她最初接受的,便是我最落魄不堪的样子,我们的结缘也是由一场共同的犯罪而起,所以不必费心思去在她面前展示什么暗黑的人性肮脏的世界,结束这场闹剧,把这些人都放了吧。”
“首座,救援部队已经抵达目标岛屿,机库的火焰已经熄灭,正在等您的下一步指示。”
耳机里传来耶蕾娜的汇报声,吉克看了一眼目光笃定的韩吉,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行动吧。”
韩吉切换到行动人员的画面,确认他们确实准备救人后,这才暗地松了口气。
救援者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衬衫男的束缚被解开,仍对利威尔的话半信半疑:“他们……真的是来放我们的?”
“根据这位老先生的说法,这里已经是瑙惠尔岛的边陲地带了。即使是靠人力游泳,也能抵达最近的岛屿。”利威尔刚用刑架上的麻绳把青年捆好,转头问老人:“您刚刚是不是这么说的?”
老人也听见了接近的人声,他的神色比衬衫男更不安:“这么说……我们就要被救出去了?”
利威尔点点头:“有我的同伴在‘枭’的首领那里,你们会安全地离开这里。”他瞥了一眼满脸庆幸的衬衫男“其他人的下场我不敢保证,但是您应该不会被为难。”
老人仍然是神色凝重,利威尔思忖片刻,还是安慰道:“老先生,或许我这个艾尔迪亚人没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但我还是希望您能放下过去,为了您自己,也为了您口中的孩子们,好吗?”
“为了……孩子们……吗。”老人垂着浑浊的眼睛,喃喃道:“是啊……还有孩子们,我糊涂了大半辈子,直到这条命的最后时刻,仍然一事无成,是啊……也该为了孩子们……做点什么……”
他颤颤地拉住利威尔:“阿克曼警官,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事?”利威尔立刻俯下身去。
“把你的命借我用一用。”
一根尖锐的铁锥在利威尔反应之前抵住了他的脖颈,老人的手段快得令他意想不到,利威尔看见老人那一瞬间凌厉的眼神,这才敢相信面前的人的确是一位杀人如麻的老兵,其狠绝远在他这个退役警察之上。
“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刚走进地下工事的救援者们猛然看见这一幕,正欲攻击时被老人的气势震慑得一时进退两难,握住凶器的老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肉横飞的战场,见旁人不再逼近后,这才抵着利威尔一步一步走回摄像头前。
“老先生是怕他们会出尔反尔吗?”被挟持的利威尔并不紧张:“没关系的,我可以协同你们一起离岛,哪怕是作人质也没问题。”
“吉克!快让你的人告诉他,你会放了他们!快!”
更焦急的人是镜头前的韩吉,一旁的吉克看了一眼她那副急得要吃人的神情,便对话筒说了一通南岛语,于是画面中的救援者们纷纷放下了武器,劝说起老人来。
“其他人要走就走,至于我自己……死在这里也无所谓!”老人仍然气势不减,隔着镜头和屏幕都能感觉得到他的杀气。
利威尔试图劝说老人,却听见他的低语:“你刚刚说,‘枭’不能让你死在这里,对不对?那为了保住你的命,他们一定会答应我的这个……小小的要求。”
“你有什么要求?”
老人没有回答他,而是冲镜头大喊:“把这里的镜头接通直播,让全世界所有人都看得到!”
吉克还来不及指示,韩吉已经在面板上操作了起来,同时抄过吉克的话筒大喊:“已经照做了!”
救援者把韩吉的话传达给了老人,老人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颤抖起来:“好……好的……放心……我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也不会泄露这里的秘密……我只是……我只是要把一句遗言……一句遗言传达出去而已,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只能这样……我的人生……没有第二次这种机会了。”
他看了一眼利威尔,利威尔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锥刺,抵在自己的脖颈上。救援者看见他被放开,刚要上前,对讲机里立刻传来喝止的声音。
背对这一切的老人双手合十,向着镜头深深行了一个礼之后,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清了清嗓音,随即用一种类似身毒语的语言唱了起来:
“稚子呱声坠,亡者泣相离,
阴阳两相隔,人间多苦辛。
空怀苏摩志,尘世不得医,
身碎亦无悔,只恐儿怨凄。
吾身化明月,月光照汝影;
吾身化芳菲,芬芳随汝形。”
一曲唱罢,他又换做另一种陌生的语言唱了起来:
“恨阮无好命,思君心未暝,
魂离人世间,空房独心酸;
桥头辛苦盼,相思莫离散,
来生若有缘,同君共平凡。”
两种语言于利威尔而言都是陌生的,他只听出第一首唱得哀伤不舍,第二首唱得深情款款,再看跪在镜头前的老人,亦是满脸泪痕。
“这首歌……是那位因我而死的医生,在弥留之际,带着满身的伤痕哼唱唱的,他哼唱了半夜,说是他留给未出世的孩子和妻子的遗言……过去的这些年,我一半的时间在逃避,另一半的时间在找寻,蹉跎大半生,只能以这种方式把他的话传达给他的家人……”
老人抬起头,冲着镜头大声喊道:“柯棣尼斯医生!这份遗言我留存了几十年,请你保佑它,保佑它一定要来得及传达到您后人的身边!这是……我这条不值一提的生命……能在这世上所做的……最后的事情!”
一只海鸥低空掠过海面,将它的身影在游轮的舷窗外停留了片刻,又乘着海风消失在天地间。柯棣尼斯医生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向着不远处故乡的方向行了个深深的合十礼。
利威尔和韩吉静静地坐在他身后,许久,见他终于收拾好了情绪,才敢轻声问:“医生,您的祖母和父亲还在人世吗?”
“我相信他们一定是听见了的。”医生垂下头去:“祖母弥留的时候,时常说她在梦里还能见到祖父。想来一定是他生前许的愿望成了真,灵魂留在阎摩城等待祖母——唉,祖母还说过他是个无神论者来着。”
利韩二人也向着柯棣尼斯祭拜的方向行了合十礼。柯棣尼斯立即起身还礼给二人:“不敢,如果不是你们,可能我和家人这辈子都无法得知祖父的遗言了……真的是,非常感谢……谢谢……”
他们又坐到了一起,彼此都感慨万分,柯棣尼斯仍然心绪澎湃,忍不住又问:“那位老人,他还说了什么关于我祖父的事情吗?”
利威尔和韩吉对视了一眼,双双摇头:“没有了。”
“因为那已经是他在人间说的最后的话了。”
视线被绽放的殷红模糊的一瞬间,利威尔仿佛看见一只手破开了老人的胸膛,等他视线恢复,看见的便是老人凝固的惊恐神情和他残破的身体,被一只沾满血腥的手拎着。仍散发着腥气和热量的血溅满了来者的病号服,也浸透了她胸口上的字迹“23”。
“您不记得我了吗,阿克曼警官?”
女人仍是一脸痴傻地冲利威尔笑着,血迹顺着她满是毒疤的嘴唇流了下来,将她妆点得像一头嗜血的兽。
Notes:
※利哥关于网瘾玩家那段描述完全是为了气人而胡诌的,千万别当真。
Chapter 34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找不到……找不到你啊……
送餐的暹罗妇人早就落荒而逃,华丽的房间里现在只剩纱帐中的女孩一人。屏幕上仍然快速跳跃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妖冶的荧光将她的影映在浮雕装饰的墙上,宛如憧憧鬼影。
终于她也看倦了,把遥控一丢,郁闷地靠在床上发呆。她的目光在室内巡游了一会儿,从纱帐上的花纹到加固了防盗系统的窗棂,从墙壁挂画上的三女神浮雕到画框暗处闪烁的监视器镜头灯,最后无奈地合上了眼。
这房间里的一切都在无言地提醒她这一点——你不过是个高级囚徒而已。
“还不如接着看那些恶心的直播呢……”
女孩叹了口气,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又摸出了遥控器。
跳过一排她早就看过的节目后,屏幕上终于跳出了一个新的节目——在某个陈旧的仓库里,一个女人正同一群人缠斗着,不同于以往那些频道里囚徒们的捉对厮杀,画面中被虐杀的成了‘枭’的打手们,而将他们一个个撕碎、击穿、践踏的,却是一个瘦小的女人。
“这是什么……难近母诛杀摩醯湿吗?‘枭’的人也会被处刑了?新发明的内部处罚方式?等下……这……这不是套戏吧……不会吧……真有人能这么强?”
这种压倒性的场面实数罕见,但频道的导播似乎并不专业,女人在空间的各处厮杀,镜头却始终跟随着另一个矮个男人。于是屏幕上无情地展示着他的徒劳:他呼喊、指挥,自己也冲上去,想同女人一拼高下,却被身边的衬衫男拽住了,拼命往出口处拉着。
“求求你,先逃出去再说吧!她太强了,你绝对打不过的!”
“你自己想跑就跑,抓着我干什么!”利威尔想挣脱,却被衬衫男紧紧拖住。
“你说过他们不会杀你,我只有跟着你才能活下来!”衬衫男哀求着利威尔:“别在这个时候逞英雄了!”
“还有人……还有人没出来!”利威尔焦急地寻找着小女孩的身影:“小姑娘!你躲哪去了!”
“在——这——里——哟——”
女人把躲在铁处女后面的小姑娘拽了出来,用那双手在她的金属面具上亲昵地摸了摸:“好孩子……好孩子……我最喜欢你这样的孩子了……”
“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判!”利威尔甩开衬衫男,向女人走去。
“你不跑我先跑了!你自己多保重吧!”衬衫男转身向来时的楼梯方向跑去,还未到出口,一根铁刺突然贯穿了他的身体,是女人扔过来的。
“你不记得我了吗?可我记得你和你的朋友。”女人看着在地上抽搐的男人,舔了舔手上的刺青:“在斯托黑斯的一个包厢里,你们塞了我一百块小费,让我在桌上跳舞,你不记得我了吗?”
利威尔想去制止她,女人却从死掉的一个救援者手中拔下一只手枪,对着发抖着的马莱壮汉的脑袋扣动了扳机,血和脑浆瞬间迸裂一地。
“你不记得我了吗?可我记得你的同伴。”女人毫不在意地从他破碎的脑袋上踩过:“在黑魔岛的港口,每次我送‘货’上门的时候,你们的老大都是派你们这样的人来敷衍我,为难我,检查‘货物’的时候,还不忘记从我身上揩油。”
利威尔立刻扑到最近的尸体上,试图寻找可用的枪支,女人却完全不在意他的举动,只是转过身去,拖着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走到了昏迷的青年身边,随后抬起脚来狠狠踩在他的胯下。
“啊啊啊!!!”青年立刻尖叫了起来。
“你不记得我了吗?明明我们还曾经在同一间管理营里待过。”女人用枪口塞着他的嘴:“在被送去‘别西卜’的前一夜,你摸到我的身上,你浑身发抖,说你不想死,起码不想带着处男之身死去,他们那么多人都‘使用’过我,也不差你这一个了,你不记得了吗?”
“那是……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告白……”青年含糊不清地求饶着:“对不起……但我那么做……并不只是因为欲望……”看见女人的手指扣动扳机,他急得更加口不择言:“我错了!我错了!要我怎么补偿你都行!救命!不要……”
“咔哒。”
女人扣下扳机,却发现子弹已经用完,便把枪扔在一边,青年刚刚以为自己得救,却见她飞起一脚,随着一声清脆的颈椎断裂声,整个地下空间又安静了下来。
现在全场只剩下两个还在呼吸的人,不对,是三个。女人揉了揉额头,啊,好久没来一口了,脑袋昏沉沉的,应该还有一个人要解决……怎么解决?嗯……要先找一把枪……
“砰!”
子弹击穿了她的小腿,利威尔举着从死人堆里找来的枪大喊:“放下那个女孩!”
女人蹒跚地转过身来,脸上看不出一丝痛苦,腿里的子弹好像只是让她稍微颠簸了一点。在枪口的威胁下,她只是把女孩拉到身前,怜惜般地摸了那颗颤抖的小脑袋,随后才慢悠悠地看向面前的利威尔。
“你不记得我了吗,阿克曼警官?”她的笑容里有几分凄惨:“明明你才是害我走到今天的人啊。”
“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吉克眉头凝重,对着话筒询问。
“我已经把管理营的人召来问过了,他们说这个女人上岛时就是一副痴呆的样子,因此没怎么检查就被扔到了管理营,这是我制定流程时的漏洞,之后会补上,请首座责罚。”
“这是后面的事情,你知道我现在需要的不是亡羊补牢。”
“是,关于这个女人的来历,我们正在寻找当初把她卖进瑙惠尔岛的人,等人一到立刻展开秘密问询;‘工厂’那边的专家们都被调拨过来了,新一批营救人员已经在奔赴的路上……”通讯那头的耶蕾娜顿了顿:“首座,现在需要请示您一件事。”
吉克知道她要请示的是什么,一边的韩吉早已等不及大喊道:“救人啊!”
“救谁?利威尔·阿克曼吗?现在他的死活也由不得我做主了。”吉克在平板上点了几下,镜头移到女人的身上:“你注意到没有?这个女人打起人来完全没有章法,纯靠力量;而且她看上去也缺乏常人的痛觉反馈,我的人在她身上打了这么些窟窿,那些子弹还卡在伤口上,血液却已经凝固了……天哪,这无穷的力量,近乎不灭的身躯,就像传说中被尤弥尔创造的第一批‘无垢者’一样,不是吗?”
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韩吉,你抽签的运气真是超过了我的想象!”
“那么首座,是要活捉这个女人吗?”耶蕾娜在耳机那头追问。
吉克看了一眼韩吉心急如焚的表情,不慌不忙地吩咐:“等人到了先不要进去,让里面那个男人先耗她一阵再说。”
“吉克!”韩吉急得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答应会放他一条生路的!”
“韩吉!”吉克的声音比她更高:“我也做到了我承诺的每一件事,对吗?”
严肃时的吉克看起来像一位真正的南岛霸主,“我讨厌看见你这幅样子。”他冷峻地说:“为了那个男人,你一再要求我让渡权力,迁就你的私情——就像我母亲认为天下人都应该同情她那份被辜负了的爱,包括他一无所知的儿子,你知道我有多讨厌这一点!”
“那是不一样的……吉克……”韩吉的语气几近哀求:“或许你在瑙惠尔岛见过了太多草菅人命的事,让你忘记了人和人之间本来不该如此残忍,我知道我已经没办法从头挽回这一切,但既然我来到了这里,就不可能再让你制造更多悲剧!这一场‘接风宴’造成的死亡已经太多了,不要再让他们自相残杀了,阻止这一切吧,吉克!”
见韩吉不为他的威吓所动,吉克叹了口气,稍微恢复了点方才的温和:“尽管如此,出于朋友的立场,我还是愿意尊重你的意见。”
韩吉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吉克又对耶蕾娜吩咐:“让先头的人把出口封住,先不要让他们出来。”
“吉克!”
“你的男人的死活我无权干涉,所以我把决定权交给你。”吉克点开操作界面上的某个菜单,一一指给韩吉看:“你看,这里可以操纵房间内所有的机关,这里,可以放火,这里,可以射击,还有这个是你刚刚解锁过的铁笼……不过这些都需要点技术配合,如果你担心手不稳,那么我这里还有最傻瓜的办法——”
他又点开了一个需要密码解锁的隐藏界面,里面有一排列表,吉克从中点开编号为104的选项,指给韩吉看:“如果你对你的男人没有信心,就按下这个,一键就可以帮你解决问题。”
“这是什么?”
吉克的笑看起来预谋已久,他把镜头切到女孩的面具上:“看见这张面具了吗?它的内部装有一支小型药剂,是马莱的研究成果,史东维尔偷袭克鲁格时,用的就是这支药剂的前身。”
等韩吉意识到应该阻止他说下去时已经来不及了,吉克指着屏幕上纤弱的女孩说:“她是耶蕾娜培养的诸多‘圣女’之一,只要你按下按钮,打入药剂,她就会攻击离她最近的人。届时我就会让我的手下打开门,救出你的男人,怎么样?”
陷阱。
一场闹剧般的审判刚刚发生在她眼前,而利威尔刚刚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选择——即使在威逼之下,面对一群罪人,他也没有选择支配他人的性命。而制造这一切契机的吉克很快又给她设置了同样的陷阱——以救赎的名义引导她去害人乃至杀人,标准的电车难题。
韩吉绝望地看着他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吉克,你一定要把我逼到魔鬼的道路上不可吗?”
“出于友谊,我才舍得放弃这么珍贵的样本,还把自己的人交给你驱使。”吉克甚至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仿佛忘记了这一系列的闹剧都是由他牵头酿成:“你要知道,更多的时候,我们面前根本没有道路可以选。当年的克鲁格是如此,现在的我亦是如此。”
“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有路可走也是一种奢望,哪怕是魔鬼的道路。”他意味深长地说。
“你在说什么?”
利威尔必须提醒自己,绝不能在此刻动摇。眼前的女人的身躯已经残破不堪,身上布满了弹孔,却仍如同丧尸一般向他走去。她看起来比被她当做拐杖扶着的小女孩更脆弱,但利威尔不敢松懈——他记得方才这幅比他还瘦弱的身体是如何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制造出这遍地的尸体。
似曾相识的场景……
利威尔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被既视感所困扰,但面前的女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句句紧逼:“阿克曼警官,你怎么可以忘记呢?是你亲手酿成的这一切,是你害得我走到这一步,是你!让我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哈哈……你真的忘了吗?”
她抱着更加瘦弱的女孩,凄惨的笑声变成了怒吼:“你怎么可以忘记!!”
我怎么会……忘得了……
——大哥……我是不是……很菜?
那是伊莎贝拉在生命最后时刻的自责,是她最后一次叫自己“大哥”的样子。
——利威尔……活下来……活下来吧……
那是法兰沾满鲜血的身躯,挡在他的面前,替他拦下了致命一击。
——别放弃,到最后一刻都别放弃!
那是米凯奔赴死亡之前最后的嘱托。
——爸爸他……又要怪我了……
那是纳纳巴含恨的遗言。
遍地是血和尸体,火药和硝烟的气味弥漫,让他险些以为自己身处战场——然而身在战局中的人是不可能注意到这些的,流弹纷飞间他来不及同每一条逝去的生命告别,那些死去的人的面孔和他们的遗言,回想起来却那么不真实,那是他幻想出来的罢?是他为了安慰自己而捏造出来的罢?因为那一刻他只想着要活着,要活着便要杀戮,要杀掉对面所有的敌人。
毒贩一个一个死掉,死在他的子弹下、利刃下,甚至是他的双手之下。他觉得自己变成了魔鬼,但那又如何呢?他面对的亦是乱舞的群魔,在这里没有别的规则呀,只能杀呀,杀呀!他不想死,他不能死,他的同僚的生命像不值钱的锡纸,被毒贩们卷起来了,烧掉了,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一条条生命便烟消云散了,他们曾经的笑容和幸福,他们生命里的那些美好,都被一发发子弹夺走了,不再有存在的资格了。如果他也死在这里,那他的人生……天哪,他这才想起他的人生本就是一片荒芜,是因为有了这些人才绚烂起来,然而就在这一天,所有在他生命中留下幸福和温暖的人们几乎都被带走了,留下的只有一个他,浑身血腥的,惨不忍睹的,干枯又疲惫。
“你不要,你不要动手!我不是他们的同伙,我是人质呀,被绑架的人质呀!我是弗列德里希亲王的儿子,是他的第一继承人!你不可以杀死我!”
对面乱舞的群魔里只剩下一只了,它还在吵闹着,仿佛方才引诱他们进入陷阱的人不是它一般。啊,太恶心了,像一坨会说话的大便一样,说什么正当防御、什么被迫配合,什么法庭什么律师什么制裁审判……糟糕,血流得太多,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了,不想管那么多了……啊,他举起什么来了,那就杀了他吧。
“砰——”
几乎是本能一般地,利威尔接住了女人扔来的铁刺,那根铁刺是女人从铁处女上生生拔下的,上面的铁锈磨破了他的手,痛楚让利威尔少许清醒了些。
“我当然不可能忘记,”利威尔将那根铁刺握紧,目光变得更加杀气腾腾:“我抓过的每一个人,我杀过的每一个人,包括死在我眼前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脸我都不会忘记!但是在我见过的无数惨剧中,我从不记得你的脸,如果你不是在虚张声势,那就告诉我,我是怎样让你失去亲人,走到今天这一步!”
二人对峙着,女人隔着面具摸了摸少女的面庞,发出一声讥讽的笑:
“Yumir……”
“什么?”利威尔惊讶于她说出的名字。
“我说,尤弥尔,那是我的女儿。”女人抚摸着少女的肩头,近似伤感地呢喃着:“我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分开前也未曾好好对待过她,当她被毒贩抢走时,我才知道她是我的心头肉,我变卖了能变卖的一切,找遍了能借钱的人,想从毒贩手中赎回她,当我终于筹够了钱,可以换得我女儿的下落时……”
她的目光倏然变得凶狠:“是你!你杀了他们,你断绝了我找到她的唯一希望!是你逼迫我流落南岛,只为寻找到她!我嫉妒世间每一个不曾骨肉分离过的母亲,我恨不得夺去她们每个人的儿女,让那些孩子品尝我在艾尔迪亚受过的侮辱!”
怎么会是她?
镜头对准那张熟悉的面孔时,女孩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她立刻从纱帐中冲出,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上对峙的三人。
是她,是她!!
——你的母亲?死心吧,她才不会来救你呢!
——扮丑也没有用的,小女孩可是很抢手的哪,等到了黑魔岛,你就知道买主的口味有多变态了,哈哈!
——抱歉,我只是想救你们……抱歉,我救不了你们……
被拐卖时的记忆如同泉涌般溢出,那些被她抛在脑后、恨不得一辈子不再想起的画面再度闪回在脑海中,令她差点呕吐出来。从艾尔迪亚到黑魔岛,那些日子如同地狱一般,被母亲抛弃的她没有任何可以怀念的回忆,也没有逃出生天的希望,直到那一天……
——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离开这里,还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是一份我被迫拥有的礼物,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连同我真正的名字一起……
“可真是多亏了你的‘礼物’啊!我现在过成这样,还不是被你害的!”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的三人,恨不得此刻便穿到镜头的另一边去。
“咣当——”
女孩被甩开时面具撞到了铁处女,巨大的响声掩盖了她的闷哼声。然而利威尔无暇关注她的安危了,面前的女人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居然已经恢复了行走能力,腿上的伤口也不再流血。枪支似乎不再对她有威慑力,利威尔只能迷茫地面对着她的逼近。
“你不是说过,你能审判的人只有你自己吗?”女人挑衅地看着他:“那么面对你自己的罪责时,你要如何审判你自己?”
“审判……我自己……”利威尔脑中一片混沌,不由自主地放下枪来:“不,这不是真的……你没有证据……我无法相信……”
“是你不肯认罪吧!”女人更加快步地走向混乱中的利威尔,同时抄起地上的一支步枪:“你们这些死条子都是一个样!抓人的时候自居正义使者,其实不过是想在我身上多捞点好处罢了!去死吧,你们这群死条子,去死吧!”
“砰!”
枪托砸到头顶之前,利威尔用那根铁刺拦住了她:“如你所说,或许你恨透了我,但你不觉得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吗?你不想逃走吗?不想找你的女儿吗?”
“不想,不想,不想!”女人扔了那支枪,直接一拳砸在利威尔脸上:“我的身体变成这个样子,那些人不会放我走,只会接着折磨我,既然如此,那我还不如先把你们这些仇人都做掉!”
利威尔疼得满眼金星,饶是他方才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抵消了一部分力道,女人的余劲仍然大得吓人。“那为什么要杀掉那位老人!他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他忍痛问道。
“因为他是黑魔岛的人,黑魔岛的人都该死!”
女人的拳头如暴雨般往利威尔身上倾注:“去死,去死!去死!!艾尔迪亚人、马莱人、黑魔岛人、都是魔鬼!我出卖自己时,你们嫌弃我,把我驱逐出境;我帮你们卖人,给你们提供那么多新鲜的肉体,你们反过来算计我,要拿我这快烂掉的身子去做实验!就连我装死的时候你们也没放过我,一个牢房的人,全把我当成发泄欲望的出口!这世上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都是地狱,地狱!现在我也变成了魔鬼,哈哈,魔鬼要来收割你们的狗命了,哈哈哈哈!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捏死,捏死多少算多少,哈哈哈哈!!”
自打进入警校以后,利威尔还从未经历过这般被动的搏斗,女人的攻击毫无章法,看不出一点训练过的痕迹,全凭一股野性的本能和愤怒在发泄,然而硬是仗着她那不怕痛又不怕坏掉的身体,把利威尔逼得只能防守。
怎么办,怎么办?
利威尔一边躲避各种攻击,一边大脑飞速运转着,寻找着破局的可能,面前的女人仿佛一具打不坏的丧尸,速度和力量都十分惊人;即使攻击关节要处、剥夺她的行动力,也只有片刻的效果;攻击要害大概率是不行的——她的胸口还有刚刚愈合的弹孔痕迹,那还有什么办法?
抵挡间他看见架在铁笼上的那只鸟笼,笼的门口还敞开着,心里突然有了主意,连忙大喊道:“韩吉!听得见吗!听得见就把鸟笼升上去!关小女孩的那个!”
“收到!”屏幕前的韩吉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鸟笼的操作键。
利威尔听见机关旋转的声音,找准时机便从女人的胁下穿过,不等她回身便踏上被砸得变了形的铁笼,迅速扒上鸟笼顶端。
“死条子,别以为我追不上你!”那女人气急败坏,学着他的样子爬上了铁笼,奋力一跳,居然也够上了鸟笼的底部,
“升高、升高!升到最高!好了!够了!”
利威尔呼喊韩吉配合的时候,女人已经爬了上来,还伸手去抓他的脚,被利威尔敏捷地躲过。二人在鸟笼上缠斗起来,小小的鸟笼像钟摆一般在空中晃动起来。当它摇晃到离二楼平台最近的地方时,利威尔看准时机,蹬着鸟笼便跃了出去,在空中一个潇洒的回身,冲鸟笼顶端悬着的锁链处连开了几枪。锁链应声而断,女人来不及反应,随着铁鸟笼一起坠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脱……脱险了?”韩吉连忙把摄像头的焦距调近。
“还没完呢!”虽然听不见韩吉的声音,利威尔还是下意识地念叨了一句。他迅速拿起掉在二楼的电棍,翻身跳下栏杆,趁女人还没恢复过来追加了一记电击,终于让她彻底晕厥了过去。
确定女人不会再有反应后,利威尔终于松懈下来,瘫坐在地上,这才感觉浑身被剧痛覆盖——那女人给他留了不少的内伤。
“小姑娘,你还好吗?”他用仅剩的力气问在场另一个清醒着的人。
“嗯……”
从那铁处女的旁边爬起一个小小身影,正是那位面具女孩。似乎是方才的撞击碰松了她的面具,利威尔终于能听见她发出一点声音——哑哑的,像是很久没开过口的样子。
“我没力气了,能不能起来拉我一把?”他无力地瘫在地上,感觉自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不剩了。
“幸好……”
在屏幕前的韩吉终于松了一口气,方才利威尔同女人搏斗时,吉克的提议一直在诱惑着她,幸好最后还是信守了对他的承诺。
旁边的吉克“啧”了一声,随即略带遗憾地问话筒另一边的耶蕾娜:“尸体有方法完整保持回到‘工厂’吗?”
“启禀首座,我已经让去的人准备好冷藏设备了。”耶蕾娜又看了一眼屏幕:“不过,能不能用得上现在还说不好呢。”
“唔……唔……唔!”
女孩没有回应利威尔的请求,却是害怕地指着他,等利威尔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后面”(u shi ro)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经从地面翻上了天花板,泛着痛楚的身体被更重的力道冲击到差点失去了知觉——他被扔到了二楼的栏杆上,连同悬挂的摄像头一起撞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利威尔在剧痛中努力使自己的意识清醒,扭头看见的却是惊悚得宛如幻觉的一幕:脑袋被砸扁了的女人沐浴着一身鲜血向他逼近,糜烂得可见白骨的一只手上仍握着一根尖刺。
——要死了吗?
在那根尖刺扎入胸膛之前,利威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不——!”
画面失去信号前的最后一幕,吉克看见浑身是血的女人冲向晕在地上的利威尔。几乎是同时,韩吉撕心裂肺的惨叫差点刺穿了他的耳膜。
屏幕变成了一片雪花点,随后是一片黑暗,无声的剧场里,吉克听见了韩吉带着啜泣的呼吸声。
她的手正按在那个按钮上。
Notes:
※下一章开始尤希出没
Chapter Text
“是的,在那一刻,我步入了一条魔鬼的道路。”
韩吉垂着眼,交握着的双手冰凉,仿佛还能体会到那一日的绝望。
利威尔坐在她的身边亦是不语,只是握住她的手,尽可能地给她继续诉说的勇气。
柯棣尼斯看了看韩吉,又看了看沉默的利威尔,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安慰些什么:“但是我们都知道,其实你那个按钮并没有……”
“那也只是杀人未遂和既成事实的区别。”韩吉的语气平静而笃定:“我们都知道,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站在了魔鬼的道路上。”
“神佛均有千相,世人亦然。”柯棣尼斯的目光再度落在杂志封面上的迦梨神像上:“为了除妖勘魔,温柔慈悲的雪山女神杜尔迦亦有斩首饮血的迦梨怒相。我们行医的人,也时常会纠结于杀与救的伦理困境中。然而最终能做的,便只有背负起已成的因,承担起酿造的孽,尽可能导向善果。”
看见二人交握的双手,他又安慰道:“还好,就像迦梨有大天为她承载着对大地的践踏,韩吉医生也有她的‘大天’陪她回到这里。现在你们不必再各自孤身面对这一切了。”
韩吉抬起眼,看着身边的利威尔,看着这位同她在大天面前许下誓言的丈夫,感觉到暖意从手中和心底涌出。互相心领神会之后,韩吉点点头:“是的,幸好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幸好我们最后还是可以共同面对这一切。”
“不过抵达光明之前,”她的语气又沉重起来,“等待我们的却是更深的地狱,和看不见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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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日起,由佐伊·韩吉博士接替库沙瓦博士的首席技术官职位,带领大家继续Yumir系列的研发。”
办公室里的科学家们个个顶着深重的黑眼圈,显然是昨天为了吉克的紧急召唤待命了一整夜。然而看见耶蕾娜笑颜如花地带进来的女人,他们仍然卖力地鼓起掌来——这位空降的贵客是什么底细且先不论,惹恼了耶蕾娜那可不是小事。
掌声中的韩吉表情看起来比他们还麻木,镜片下眼底的阴影同样深邃。她木然地扫了一眼等待她发言的众人,最后终于开了口:
“平日里负责解剖检验的是哪几位?”
众人面面相觑,耶蕾娜立刻解释:“韩吉博士,首座昨天下了命令,那个女人的尸体一定要等他同您亲自解剖。”
“那他人呢?”
“首座上午有其它安排,用过午饭后就会过来解剖。”
“等不了他了,现在就带我去消杀。”韩吉转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问到:“哪几位是脑神经学专家?”
所有人看着耶蕾娜的神情,都不敢吱声。耶蕾娜仍然抻着笑脸,跟上去对韩吉劝道:“韩吉博士,首座就是这里最专业的脑神经专家,而且他亲自下令了……”
“他也承诺过研究计划由我全权负责。”韩吉木然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不可动摇的强硬:“在这座‘工厂’里,哪怕是你们的首座也必须服从我的安排。现在我的研究工作已经开始了,耶蕾娜女士,请不要干扰我们。”
在众人面前被如此顶撞,耶蕾娜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她仍是那副温和宽容的模样,笑着对人群中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嘱咐道:“那库沙瓦博士,韩吉博士的辅佐工作就交给您了,她初来乍到,接下来可能要麻烦您很久呢~”
“职责所在嘛。”库沙瓦轻松一笑,所有人里只有他在耶蕾娜面前显得最为从容。
“您向来是最稳妥的。”耶蕾娜在他面前亦十分尊敬,她压低声音:“首座托我转告您,关于您的职位调动……”
“不用说了,我当然明白小吉的想法。”库沙瓦笑得十分和善:“本来我这个首席就是个过渡,如今耶格尔教授的亲传弟子韩吉博士能接过这个重担,对我、对他、对瑙惠尔岛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不用担心的,耶蕾娜,这里有我。”
送走了耶蕾娜,库沙瓦立刻回头招呼起其他专家跟着韩吉去解剖室:“那么,就还是我们几个去解剖室了……”
“我刚刚说的是‘脑神经专家’,病理解剖方面的专家只需要一位就可以。”韩吉冷冷地打断库沙瓦,对他方才的谦和不留半分情面。
“脑神经?你……您现在就要解剖大脑?”人群里有一个秃顶的老人提出了抗议:“不等固化,不做切片,你能检验出什么来?韩吉博士,如果您不懂……”
“我们要做的是研究,不是尸检,”韩吉一步不停地向消杀间走去:“从样本死亡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小时,正是抽取脑脊液作成分检验的最好时机,再拖下去就要错过机会了。”
“十二小时?脑脊液?韩吉博士,您说的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韩吉没理睬他的质疑也没有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身旁的库沙瓦:“还有别的脑神经专家吗?派个不会东问西问的来。”
“你——”
“我没有时间浪费在和每一个人解释原理、动机、流程上。”韩吉在消杀室门口停了下来,这才回头用冰冷的眼神看向众人:“吉克选择我来主导实验,是因为只有我才能最快研究出成果,我同他合作的原因也是一样。如果谁要浪费我的时间,就请退出这里,我会请吉克为你们另外找个合适的位置。”
她看了看噤若寒蝉的众人,又问了一遍:“还要我再问吗?脑神经专家,利索的,有人吗?”
方才那位秃顶老人一声不吭地走了出来。一个略微年轻点的消瘦男子左右看了看,也大着胆子站了出来:“韩吉博士,请让我也参加您的解剖!”
韩吉听出了他的口音:“马莱人?”
“是!和您是校友,我是……”
“什么方向?”韩吉打断了他的寒暄。
“生物化学!和您一样……”
“那不用你操心了,该忙什么就去忙,摸鱼也可以。”韩吉抬起头冲着其他人提高了一点声音:“你们也是一样,具体的任务我出来再分配!”
青年还想说什么,看见库沙瓦警告的眼神,便也只能同其他人一起惴惴然离去。
“韩吉就这么直接去工作了?”吉克有点诧异。
“是的,属下提醒过您的吩咐,但韩吉博士执意要先一步作解剖。”耶蕾娜呈上平板:“所以我让库沙瓦先生全程协助,并且按照惯例全程直播,请您过目。”
“不用了,有库沙瓦先生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吉克摆摆手,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104号圣女你安排了吗?”
“遵照您的吩咐,我已经把她送到了‘工厂’,一路上没有别人接触。”
“很好,韩吉知道这个‘惯例’吗?”
“我的下属已经告知过她,被‘使用’过的圣女都会送去‘工厂’作为样本研究,韩吉博士没有说什么。”
“哦。”吉克捋了捋胡子:“很好。”
“还有一件事情之前忘了请示首座:韩吉博士一到‘工厂’就钻进解剖室了,现在还没进入过为她安排的专属研究室。”耶蕾娜试探地问:“首座,需要保留她工作空间里的监控设备吗?”
“立刻拆掉。”吉克迅速下令:“经历过艾尔迪亚的监视和逃亡,她必然学会了应对这种监视的方式,安装监控只会多此一举,还会影响她的研究效率;再说,想在研究上动手脚可是一门大学问,有那么多专家学者、还有我这个知根知底的人在,她想瞒天过海可没那么容易。”
“遵命。”耶蕾娜立刻给手下发去了命令。随后又切到了韩吉和助手们的解剖画面,看了几眼,便叹息一声。
“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遗憾。”耶蕾娜收回了平板:“不能让首座亲自解剖这么珍贵的样本。”
“如果瑙惠尔岛每日都风平浪静,我也想像韩吉和库沙瓦那样心无旁骛地研究,什么都不用管呀。”吉克叹了口气,拿起茶几上的雪茄盒:“不过说到心无旁骛,这一点韩吉还真是让我意想不到——我还以为她至少会来病房看一看她的男人呢。”
“确实如此,据我派去照顾她的人回禀,韩吉博士昨日只是确定了一下利威尔·阿克曼的伤势,之后便没再提一句,连他的病房在哪里都没问过。”
见吉克掏出了雪茄,耶蕾娜习惯性地要为他点上,却被拒绝了。
“这里是病房,别点明火。”吉克把雪茄拿在手里:“我就闻个味道。”
他们的藤椅和坐垫边上便是一张病床,上面躺着昏迷不醒的利威尔。昨日的激战在他身上留下的伤都已被仔细包扎好,在吉克的授意下,医者为他进行了最细致的治疗,药品和设备用的都是最高级的。昨日还在生死游戏中挣扎的他,现在像一个精心包裹的易碎品,被小心翼翼地置放在这间华丽的病房里。
耶蕾娜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心中顿生几分不平:“这个演技拙劣的软饭男,昨日因他失去了那么多弟兄和珍贵的活体样本,今日还令首座如此迁就,我没有您的气度,实在难过。”
“与其说是迁就他……”吉克叼着雪茄低头看着她的眉眼:“其实你是在抱怨我为了笼络韩吉太大费周章了吧。”
“我绝对不敢有这种无知的想法。”耶蕾娜诚惶诚恐地伏拜在他脚下:“韩吉博士对于首座大业的意义,我绝不敢轻视。我只是……关于韩吉博士的态度,有一些个人想法。”
“你知道我向来喜欢你的耿直。”吉克示意她起身直视自己:“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谢首座。”耶蕾娜抬起头坦荡地看着吉克:“我认为,韩吉博士现在仍然在为自己昨日的抉择而迷惘,她今日所做的一切,都与此相关。”
“细说你的看法。”
“是。我认为,韩吉博士未曾经历过首座那样大的坎坷,对于人性一直抱着过于乐观的态度,包括对自己的衡量也是。当她通过昨日的抉择发现真正的自己时,人性脆弱的一面使她想要逃避,因此她不敢面对曾经的恋人,迅速地投入了工作;但如您所说,相比其他生活在世俗社会中的人,她又有着突出的理性,所以属下大胆预测,等她结束这一阶段的工作后,一定会强迫自己面对现实,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耶蕾娜顿了顿,谨慎地说出了猜测:“应该是去面对被自己亲手‘使用’过的那位104号圣女。”
“很有道理,而且很快就能被验证。”吉克点了点她手上的平板,饶有兴致地听下去:“接下来呢?”
耶蕾娜刚要回答,门外突然传来通报声,随即一位暹罗妇人跪行而入。她一副乖巧顺从模样,经过病房里的利威尔时仍然目不斜视,只爬到耶蕾娜身边耳语几句,便又谦卑地退了出去。
“是‘那位小姐’的事情?”吉克皱起了眉头。全岛上下都用着现代通讯,唯有“那位小姐”的事宜,为了保密,从来只是派专这位暹罗妇人通报。
耶蕾娜却没有立即回禀她的首座。她沉思片刻,随后才迟疑着开口:“在向您回禀‘那位小姐’的事之前,可否允许属下先回答您上一个问题?”
看起来应该不是什么急事了,吉克于是松开眉头:“说吧。”
“我猜测,韩吉博士见过了圣女被‘使用’后的状况,可能会陷入更加纠结的状态。随后,韩吉博士可能会为了寻找心理支持而迫切希望同利威尔·阿克曼接触。”耶蕾娜又看了一眼病床的利威尔:“我担心,万一这一切发生,首座为她铺设的一切会前功尽弃,韩吉博士又会回到那传统的、天真的认知中去,错过与首座同气连枝的机会。”
“在韩吉对他仍然余情未了的情况下,我们不可能杀掉他。”吉克沉思:“所以你的意思是,让他始终保持昏迷状态?”
耶蕾娜摇摇头:“请首座宽恕,属下要说一句冒犯的话:虽然您在戴娜老夫人那里吃了不少苦头,但您还是不了解女人,特别是恋爱中的女人。”
“这方面我必须承认你才是专家。”吉克玩味地看着她。
耶蕾娜没有在意吉克的揶揄,仍然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指的是,哪怕这个男人无法与韩吉博士进行任何交流,只要让韩吉博士看到了他,就会因往日的情分而不由自主地又回到往日的愚蠢状态中去,逐渐脱离首座的影响——也就是俗称的恋爱脑无药可救。从这一点来说,一个昏迷或死亡的利威尔·阿克曼对我们更加不利,因为一个静止状态的爱人会把最完美的样子留在对方心中,而时间一旦在人身上流动,爱就会不可避免地在甜蜜的顶点之后迎来低谷,随后便是破碎、变质,在彼此心中留下刻骨伤痕,或是一地鸡毛。”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吉克捋着下巴上的胡茬:“但你的说法和我们昨天做的有什么不一样吗?我们极力在韩吉面前展示利威尔·阿克曼那被掩饰的人性,结果都被他狡猾地蒙混过去了。那照你的说法,我们又要如何让他们尽快走出情感的谜局,早日认清彼此呢?我们应该没有机会布置下一场人性实验了吧。”
耶蕾娜颔首:“那属下就又要在首座面前卖弄了:人常说患难见真情,总以为人性要在极端的环境下才能被考验出深浅高低,实际上能凸显人性矛盾的往往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感情问题就更是如此。因为爱是一门只需要向两个人证明真伪的实验,因此平凡的情侣常常因为一丁点芝麻大的小事而闹得不可开交,毕竟答案和证明方式只掌握在他们两人手中,于是结果的判定不是平局便是两败俱伤。”
情感经验丰富的人讲话都这么绕吗?吉克快听晕了:“能不能举个实际点的例子,直接说说你有什么建议吧,怎么才能让这个男人不再影响到韩吉。”
听到首座终于问到了关键,耶蕾娜用眼角瞟了一眼利威尔,露出了饱含深意的微笑:
“那么,属下现在便可以向您禀报关于‘那位小姐’的事情了。”
在解剖室里呆了几个小时,几位专家钻出来时反而比进去前还精神,防护服一摘便争着跑回工位准备开工。
“前所未有,前所未有的ATP转化水平啊!!这种能量的转化效率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水平,简直像是放大了体积的工蚁!”
“这种能量转化效率才能支持昨天那样惊人的痊愈速度,天哪,连内脏的伤口都能那么快愈合……但为什么样本面部的毒疤却仍然残留着呢?难道是苯丙胺成分对她体内的这种异状有抑制作用?”
“那就只能等切片的检验结果出来再说了……唉,要是样本本体能活着该多好,活体实验得到的分析结果一定更直观。”
“对,如果像韩吉博士所说,您的脑脊液分析成果出来以后,后续的研究方向设计就更明确了!”那名病理解剖的专家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这样一来,我也不算白来这瑙惠尔岛一趟了!”
韩吉一声不吭地收拾着自己,听着那群人的讨论渐渐从耳边远去。在这座没有伦理束缚的岛上,心存良知的人不是被‘筛选’掉,就是被同化掉,于是最后便只剩这些忘却伦理的科学家,他们的身上也只剩下了对研究的热情,纯粹的热情。纯粹的东西往往听上去很美,听上去很美的东西又常与危险伴生,像是烧杯里析出的柏飞丁晶体,像是为了至高理想而掀起的狂热,像是置他人死活于不顾的爱情,总是让人沉迷到难以自拔,直到毁灭也不愿去看向那美丽之下的另一面。
但就像月之暗面终因航天技术的发展而得见于天下,生活也总有一天会撕下那些平凡的伪装……
她摘下口罩,想用深呼吸抵抗心头的压抑感,却闻见弥漫周身的福尔马林的气味,忍不住干呕起来。
“韩吉博士,您还好吗?”
库沙瓦博士贴心地递给她一杯热饮,韩吉下意识拒绝:“我不需要任何带咖啡因的东西。”
“那我让人帮你接点热牛奶。”库沙瓦仍然和蔼地关照着她:“韩吉博士昨夜应该也没休息好吧?刚刚耶蕾娜派人来帮你整理出了一间新休息室,您要去歇一歇吗?”
“谢谢您的关心,但还不是时候。”韩吉敷衍地感谢了他的好意,随即又进入了工作状态:“104号圣女已经送到‘工厂’了吗?”
“我刚刚签收了。”说话的是那位马莱校友,他殷勤地递来一杯热牛奶:“韩吉博士,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韩吉仍然没搭理他,而是扭头问库沙瓦:“咱们这里有空房间吗?要隔音好一点的。”
“有,您现在就要用吗?”
“帮我清理一间出来,把那个姑娘带过去。房间里不要有其它设备——哦,最好带个独立卫浴。”
“韩吉博士,有一点您必须知道。”库沙瓦提醒道:“被‘使用’过的圣女具有强烈的攻击性,为了保障您的安全,拘束设备是必须随着人绑定的,您的身边也必须有人陪同。”
“我可以负责保护您的安全。”马莱校友立刻毛遂自荐。
韩吉看了他一眼:“那就有劳你了。”
“荣幸之至!”
“有劳你帮我拿点吃的过来,我饿了。”
“……好的。”
“顺便拿两片安眠药来,我晚上用。”
“遵命……”
“啊,还有,”韩吉叫住校友,看见他一脸期待地跑回自己面前后,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
“牛奶,谢谢了。”
眼睛被蒙上时,利威尔以为对方识破了自己在装睡;被推出病房时,他还在思考着究竟该如何应对,然而重伤的身体尚未痊愈,麻药过劲后,剧痛也开始折磨起他来——这种情形下根本无法逃脱,他索性还是继续躺在床上装死。
方才吉克和耶蕾娜的对话被他全程听见,虽然身体的钝痛和昏沉的头脑干扰着思考,但利威尔还是艰难地分析出了现状——韩吉已经进入了“工厂”,这群人暂时不会动自己的性命,但没放弃折腾他——所以接下来要怎么折腾?什么时候折腾?
难不成是……现在?
电梯的声音,大门开合的声音,风同树叶摩挲的声音;柠檬草的气息,熏香的气息,大理石被长久的岁月浸透后的阴冷气息;他感到自己被推入了一个闻起来很高贵的地方,可能被当成了一件展品,陈列在一个房间里——有两个人在他身边来回踱步,而且没有穿鞋——这里一定有地毯,使他们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但说话声却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首座,这样可行吗?让这个男人直接接触‘那位小姐’……”
“哈哈,这不是你的提议吗?既然‘那位小姐’看中了他,那便让他们见一面,说不定就能成为他和韩吉破局的契机呢?”
“话虽如此,但属下认为二人的接触还是限制一下比较好。毕竟她的身份……”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听了你的建议后,我觉得我从前太缺乏对两性关系的了解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观察观察。”
“……首座,您如果真这么好奇的话,我的收藏里有全套的娘惹剧和身毒剧。”
“那些剧我也都看了点,所以才更好奇:南岛这边的爱情剧男主不都是高大威猛吗?怎么到了我们瑙惠尔岛上,这个五短身材的凶脸矮子就成了情圣?现在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口味?”
“我认为这是可以理解的,呃……虽然韩吉博士的口味我不了解,但从‘那位小姐’的际遇来看,比起攻击性更高的壮汉而言,青少年身形的男性说不定更有安全感。”
“有点道理……”
“况且,有研究表明,相当一部分的年轻女性在观赏男性受虐和负伤的情景时,会出现性兴奋现象。而据‘那位小姐’说,她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就是他在直播里被暴打的场面。”
“人类的性癖还真是无趣。顺便昨天那个直播的视频,你确定没有传播到外部吗?”
“是的,昨天我一直在后台监视着。那位老人提出接通直播的时候,韩吉博士只开通了全岛内部网络的权限,所以除非有内鬼录播,否则是没法外传的。”
“派网络技术部门的紧盯着外网的动态,绝不能让昨天的视频外泄。其它的情节都无所谓,但那个‘无垢者’形态的女人绝不能让外界得知她的存在。”
“是的,对了首座,昨天你吩咐我们调查她的底细,现在卖她上岛的那个人已经被我们找来了……”
利威尔还想探听更多情报,一串赤脚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打断了吉克和耶蕾娜的对话。
“我要的人带来了吗?喔,在这里呢——”
一道银铃般悦耳的女声像流水一般涤荡过利威尔的耳朵,略带狂野的脚步声咚咚地踏到他身边时,一股名贵的香料味道混合着少女独有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想来一定是这两人口中反复提到的“那位小姐”了。
“怎么蒙着眼睛啊?我还想仔细看看他的脸呢?”
女孩的口气有点蛮横,用词也不甚文雅,但耶蕾娜的回应却是像面对吉克时一样恭敬:“回禀小姐,这位男子是一名艾尔迪亚来的逃犯,非常危险,虽然他现在受伤了,但仍然不可大意。”
“切,我倒要看看,能比我见过的那些人还凶吗?”
脸上的遮挡被揭开了,利威尔感觉到女孩的呼吸近在眼前,似乎在打量着自己,他不敢露出破绽,等女孩抬起身来才敢稍微张一张眼皮,看看她究竟是何尊容。
然后他看见了一张非常普通的面庞,女孩长得有点黑,还有一双同他一眼狭长的眼睛,薄嘴唇,塌鼻梁,脸上还有一堆雀斑,漆黑的头发杂乱地披在肩头,潦草的样子令他想起了韩吉。
“啧,盘子还挺正,就是病殃殃的。”女孩捏了捏他的脸,随后趾高气扬地指使道:“抬我床上去吧。”
“小姐,他的伤还没痊愈……”
“什么啊,平时没事就问我要不要配种,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入眼的了,又来矫情上了是吧?”
“我失言了,但……”
“我是要和他约会!约会懂不懂?能不能体谅一下少女的情怀啊?”
“照她的话去做吧。”这回说话的是吉克:“反正这种情况他也做不了什么,不是吗?”
利威尔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下一秒,自己就被这个浑身散发着体臭和香水味的恶心男人从转移车上抱了起来——还是恶心巴拉的公主抱。被放到床上之后,那个男人还对着自己的下巴来了一针,随即他的舌头就麻痹了起来。
“那么,享受您的约会吧,公主陛下。”一声贴在手上的亲吻声后,吉克的声音被关在了门外。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了,女孩走近了利威尔,把他的脸拍的啪啪响:“喂醒醒,别装睡了,老娘把你请过来可不是让你睡大觉的喂。”
在麻药的作用下他连睁眼都很难做到,本来就不大的视野更加捉襟见肘起来,他勉强撑开眼皮,也只能看见女孩披了件暹罗风格的衣服坐在床上,半个肩膀赤裸着,肩头纹着一个妖艳的标志,瘦削的锁骨下是单薄的身材,和韩吉很像——真糟糕,他又在想韩吉了。
“说不了话吗?好吧,反正我也讨厌喋喋不休的男人。那你听着就行了哦。”
女孩居高临下地俯看着他,利威尔的视线穿过她的碎发和耳朵,看见了隐藏在纱帐顶端一闪一闪的摄像头指示灯,明确地告知他这个房间里不止两双眼睛和耳朵。
女孩应该也是知道摄像头的存在的,只是她对此似乎无所谓,她大剌剌地躺到利威尔身边,像娇俏的小女生一样贴着他的耳朵,用那银铃一般的嗓音轻声说:“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不过我相信你一定听过的,我叫尤弥尔,耳熟吗?”
尤弥尔?!
他浑身能动的部分瞬间紧绷起来。尤弥尔察觉到了他的反应,仍然亲昵地贴着他的脸颊低语:“这么惊讶干什么,你是不是还认识别的‘尤弥尔’?嗯?”
利威尔在剧痛中艰难地思考着:在艾尔迪亚有成千上万个叫尤弥尔的女孩,但国外的人却视这个名字为不祥的象征。南岛口音,黑魔岛的标记,难道她……
“没反应?切,说不了话是吧,那我自己玩啦。”
尤弥尔爬起身,开始随意拨弄他的身体,拍拍腹肌,捏捏大腿,像在戏弄一尊人偶。摄像头仍然在他们头上闪烁,或许在偷窥者看来利威尔正在享受少女的调戏,实际上他浑身痛得要命,感受不到任何情趣。
“唉,你受了伤,一点也不好玩,像昨天那样被揍得满场乱跑才有意思嘛。”尤弥尔开始无聊地玩他的手指:“我见过的男人啊,都只会打女人,揍女人,还卖女人,像昨天那样被女人追着打的男人我还是……”
“嘟——”
头顶上的外放开始播放警示音。尤弥尔无奈地耸耸肩:“知道了知道了,以前的事情不让说是吧,唉,没法互相了解那还叫什么约会?”
没过一会儿尤弥尔的眼睛又亮起狡黠的光来,“我给你唱歌怎么样?”她抓着利威尔的手说:“我唱歌很好听的哦?我每次唱的时候,人们都夸我是世界第一的公主陛下嘞,你想听吗?”她用手指在利威尔的掌心划了一下,“想?”又划了两下,“还是不想?”
这是暗号。利威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在她的掌心划了一下。
“想不想的你都只能听着了嘿~”尤弥尔不动声色,继续假装折腾他的手:“我会唱的歌可多了,有日出国的,马莱的,艾尔迪亚的,暹罗语的,身毒语的,岭南话的,泰米尔的……”
她说到“泰米尔”的时候,利威尔立刻在她手心划了一下。尤弥尔数完一大堆语种后,便用她那婉转的歌喉唱了起来:
“ 世か —— いで一番お姫様~
そういう扱い心得てよね——”
その一
, I want you to notice, when I change my hair from the usual style
その
二,
make sure that you even notice my shoes,
OK
?
数到三,我问你的每一句话要听见, 那名金发少女你可曾看见? ”
金发……少女?
最后一句泰米尔语的歌词像清醒剂一样,让麻醉中的利威尔瞬间瞪大了眼睛。
韩吉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金发少女。
瘦小,纤细,脆弱,这是韩吉对她的第一印象。这样的身躯被紧紧包裹在厚重的拘束装置里,显得更加无辜可怜。韩吉观察了一下装置的吨位,看起来应该是对付黑熊或大象这种量级的。
她再次确认了一下门外的情形,确定无人偷听和监听后,便走到女孩身前,松开了她口中的束缚。
一道凄厉的尖叫立刻贯穿了她的耳膜,韩吉下意识后退一步,看见蒙眼的少女像猛兽般冲她嘶吼着,那副气势同娇小的身形反差鲜明,仿佛韩吉再接近一点,就会被她一口咬掉鼻子。
韩吉静静地听她叫了会儿,突然扬起遥控器:“那个,你的禁锢已经解开很久了哦。”
少女愣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的手脚可以活动以后,立刻张牙舞爪地向韩吉扑了过来,而韩吉只是轻轻一踢她的脚踝,又在她扑倒之前把她拎了起来。
“别装了。”韩吉望着满脸恐惧的金发少女,递给她一杯牛奶:“先吃点东西吧。”
女孩战战兢兢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先吃东西。”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告诉别人!”
“先吃——”
“不要告诉别人好吗,拜托了!拜托,拜托!”女孩脸上的恐惧越来越深,见韩吉仍然拿着牛奶一动不动,她索性挣脱韩吉,猛然向拘束装置冲去。然而韩吉只是按了一下遥控器,装置的机器臂便立刻弹开了她。
女孩趴在地上不知所措,韩吉蹲下身去,仍然把牛奶递到她面前:“我还没问什么,你就要寻死,是在害怕什么?怕有人被你牵连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死了,想查到包庇你的人还是很简单——我问过了,这里的每一个‘圣女’都会配给一人或者多人,进行所谓的‘管理’,那么那个负责‘管理’你的人也必然是包庇你的人,是那个人在你的面具里做了手脚,取走了应该放在里面的药剂,也是那个人教你在被‘注射’之后假装发疯,对不对?”
眼看着女孩又要哀求,韩吉立刻把牛奶塞到她手里:“不管你想求我做什么,先吃东西,吃饱了再说。”
女孩是真的饿了,风卷残云般地吞完了韩吉带来的所有食物,最后还剩两个面包时被韩吉制止了:“吃太多了会难受,等一等吧。”
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接过韩吉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后,她怯怯地抬起头:“谢谢您……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佐伊·韩吉。”
“谢谢您……韩吉小姐。”
“叫我韩吉博士,或者女士都可以,我结婚了。”
“好……的,韩吉博士。”
“你的名字呢?”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出了一个名字:“我叫赫里斯塔。”
“艾尔迪亚人?”
赫里斯塔又犹豫了一阵,才说:“不是,我是尼曼德人。”
“你的艾尔迪亚语说得很不错,教养也很好,怎么会流落到这里?”
“参加NGO活动的时候遇到了人贩子……”
“NGO活动?”韩吉又把她看了一遍:“尼曼德岛不允许任何未成年人参加NGO组织,你居然成年了?”
“嗯……”
细看之下,女孩的眉眼间确实有几分成熟,或许是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头又见识了不少人间惨剧,韩吉在她那双翠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许多沉重的情绪。
“那个……韩吉博士,您是怎么知道我并没有被‘使用’的呢。”
“别再用那个恶心的词了。”韩吉捋开耳边的头发,指了指自己的脖颈:“你的脖子上连针眼都没有,你那个面具里根本就没放注射器吧?”
“放还是有放的,但当时面具被砸破了。”
也该问到那个问题了,韩吉的心里紧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口:
“那么,当时的情形是怎么样的呢?”
那头金发倾泻而下的时候,利威尔以为自己看见了濒死的幻觉,待那只面具落地的声音惊醒了他,他才发现少女正挡在他的身前,铁刺刚好解开了女孩的面具,他就这样被她救了一命。
然而那浑身沐血的女人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她拔出插在地上的铁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再度刺向利威尔——
“停手!!!”
女孩终于喊出了声音,弱小的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个。然而奇迹在那一刻发生了:女人居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甚至因为向后伸出的胳膊的惯性,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利威尔还没明白缘由,女孩自己却倒了下去,他来不及做什么,也没力气做什么,只能任由破门而入的人们将她们带走,又从一堆破烂中拖出他自己。
他记得在失去意识前看见的最后一幕,便是女孩那张沾着灰尘和鲜血、却依旧白皙的脸。
宛如神祗一般的面容。
当利威尔在尤弥尔手上轻轻划动时,女孩吹出一阵口哨声:“哟!我唱得怎么样?好不好听?听入神了吧?”她开心地扑到他的怀里:“哎呀我可太喜欢你啦!等你伤好了我还要临幸你!到时候我还要给你唱歌,你也要这么乖乖地听哦……”
尤弥尔在利威尔胸前絮絮叨叨地念着,可他分明感觉到有湿意从胸口的纱布里渗透过来。她在哭,她流了好多泪,她在激动地抓着他的手,她看起来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
“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尤弥尔含混不清地说。
“原来是这样吗……”韩吉攥着那个面包,感觉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
赫里斯塔不知道她的心事,见她一脸沉重,不由得担忧地问:“韩吉博士,你还好吗?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我很好,这个你吃吧。”韩吉把剩下两个面包强硬地塞给她:“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庇护你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您……不会去打扰他吧?”赫里斯塔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你不告诉我实情,我会自己去问。”
“请不要去找他!他……他是一个好心人,我刚被卖到这里时,被分给他作‘奖赏’,我知道其他人都是怎么对待‘圣女’的,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虽然让我睡在他的房间里,但他从没有碰过我,他很善良,也很痛苦,夜里的时候,我经常能听见他在梦里哭……”赫里斯塔看着手里的面包,怯怯地抬起头:“韩吉博士,您也是好人,您……也会痛苦吗?”
“好人……?”韩吉惨笑:“我已经没有资格做好人了。如果不是因为你遇见了那位真正的好人,你在昨天就会被我变成怪物。”
“可是……现在是您救了我,还替我保守秘密……”
“那又能怎么样呢?”韩吉冷冷地看着她:“接下来的日子你将一直被困在这里,我在的时候你才能自由活动,我不在的时候你只能装死装睡。万一事态紧急,说不定我还会拿你做人体实验,我会折磨你,会让你生不如死,到时候你就不会再抱有这么天真的想法了。”
她的语气大概吓到赫里斯塔了,少女低头吃掉了剩下的面包,才敢弱弱地说了一句:“我觉得您不会的。”
韩吉看着她乖巧地用纸巾擦手,心中又泛出一点难过:“不会吗,还在艾尔迪亚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干不出伤害孩子这种事,而昨天我就做了。”
谁知道赫里斯塔听见她的话却突然激动了起来:“艾尔迪亚……您是艾尔迪亚人?”
“怎么了?”韩吉感觉到了异常。
赫里斯塔迟疑了一阵,脸上憋出了点激动的红晕,思前想后,她才憋出了一个问题:“过去的半年里,艾尔迪亚有什么大新闻吗?”
“我的逃亡大概算是最大的新闻。”
这个回答让少女的脸色愈发不安起来:“怎么会……”
韩吉察觉出她的情绪,立刻追问:“怎么,你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吗?”
“没有!”
“那为什么要问艾尔迪亚的事情?”
“我……只是好奇!”
“我不相信。”韩吉立刻起身往外走:“我看你也不会那么轻易说实话,那我还是去问问你那位恩人的事情好了。”
“别去!!”赫里斯塔连忙揪住她的白大褂,整个人差点跪在地上哀求:“求求您不要再逼问我了,别再把更多的人牵连进来,求您了!”
“也就是说,你这个‘秘密’还关系着别人的安危了?”韩吉蹲下身来抬起她的脸:“那么现在,选择权在你,是要保住你的恩人,还是你的秘密?嗯?”
“不,不要这样……不要再问了……”
韩吉在她翠蓝色的眼里看见了自己无情的面孔:“你刚刚还觉得我是个好人,现在呢?还这么乐观吗?”
“求求您,求求您……您可以尽情伤害我,拿我做实验,折磨我,都行!不要连累别人,求求您……求求您……”
女孩的声音逐渐虚弱下去,韩吉看着她昏睡在地上,知道是最后两块面包里的安眠药起了作用。便把她搀扶起来,重新架到拘束装置上。
——早知道要问你这么多事情,刚刚就不给你下安眠药了。
韩吉重新封住了她的眼和嘴,把现场布置回了最初的样子。
——但没有办法,发生过那样的事,我连自己都不再相信,更不可能相信任何人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录音笔,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魔鬼的道路也并不好走呀。
Notes:
※我们尤弥尔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公主殿下(不要再玩声优梗啦!)~
※本章的英文歌词来自BECCA翻唱的《World is mine》英文版;
※本文中多次提到的达罗毗荼人在现实中是一个在全世界分布广泛的族群,文中提到的泰米尔语被设定成一个非常小众的语种,在现实中是达罗毗荼语系中的一支,随着达罗毗荼人的四处定居具有很广的传播度,请注意区别。
Chapter 36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去往克鲁格岛的距离本该近在咫尺,奈何热带天气一天三变,万里晴空顷刻间电闪雷鸣,惊天的波涛如海神之怒,将吉克的小船差点掀翻。
“首座!回到舱内吧!这个时候您不能有事啊!”耶蕾娜死死拽着站在船头的吉克,生怕他被风浪卷走。
吉克死死盯着暴风雨中若隐若现的那座岛屿,目光异常坚定:“不!这风浪是克鲁格先生为我设的考验,我绝不……”
“啪!”一个浪头把他砸翻在船上。吉克扔掉贴在脸上的海星,狼狈地寻找耶蕾娜的方向:“……消、消毒水……”
“首座放心,这种海星毒性不强,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耶蕾娜连忙令手下寻来药物为他敷上。见他眼皮肿得连眼镜都带不上了,犹豫地问:“首座,我们此行是不是太冒险了?需不需要从本部召唤增援?”
“不用!”吉克艰难地张合着香肠一样的嘴唇:“现在赶快找到‘宝藏’才是要紧!只要拥有了她……拥有了最终的‘始祖信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哪怕……哪怕只剩你我两个人……”
“首座……”耶蕾娜感动地看着他那张肿胀到看不清五官的脸:“谢谢您在此刻仍然信任我……”
“如果库沙瓦先生还在……”吉克喃喃地,他的舌头被毒素麻痹,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在暴风骤雨中,他已经看不清前路,也听不清耶蕾娜感激的声音,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愈发清晰:
——库沙瓦先生,正如您所说,这人间本就是不值得信任的啊。
————————————————————————
“小吉!”
“库沙瓦先生!”
看见来客时,门口的守卫不但没有例行搜身,还同时向他行合十礼。而汤姆·库沙瓦也谦和地同他们回了礼才进入房间,随后便像在自己家中一样随意地坐下了。
“见到您真是太好了!”吉克端着阿萨姆茶走下楼梯,笑得很开朗。
为库沙瓦斟上茶后,他也随意地坐下:“您有时间来看我,那‘工厂’的进展一定很顺利吧?”
“那是当然!”库沙瓦一边把牛奶倒入茶杯一边赞叹:“有了韩吉博士的加入,我们的研究可算不是原地踏步了!弄清了作用成分和基团之后,我们再也不需要用穷举法一项一项排除,现在可以直接进入动物实验阶段了!”
“动物实验?”吉克皱了皱眉头。
库沙瓦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关系,交给我。”他同吉克一样,往里面滴入玫瑰露后轻轻搅拌,一样的手法、力度,两杯奶茶很快冒出了一模一样的香气。
“我一直对耶蕾娜说,虽然整个实验计划都是围绕韩吉展开的,但任谁都知道,您才是‘工厂’的主心骨。”吉克捧起茶杯,眼里有真挚的感激和信任。
库沙瓦摆了摆手,一副受之有愧的样子:“哪里,我这种平庸之人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他眼底有一丝愧疚:“如果我再仔细一点的话,老耶格尔他也不会……”
“该发生的事情一定会发生。”吉克平淡地品着茶:“我觉得他现在这样也挺好。”
库沙瓦轻轻叹了口气,又听见吉克说:“对了,我这次回瑙惠尔岛之前,托人把您岳父的后事办妥了。您看——”
他递给库沙瓦一个相片袋,里面是一叠墓碑的照片,三座坟茔并列在一起,上面标着同样的姓氏。最小的一块上面刻着一只戴着棒球手套的玩具羊。
库沙瓦看到那只玩具羊,眼眶有点发红:“谢谢,有了它们,我可以在这座岛上安心度过余生了。”
吉克想安慰他,男人只是擦了擦眼睛,很快将情绪收拾起来,又换上那副温和的笑容:“自从被那我岳父带进‘古猿计划’这个深渊里,我的人生就只剩下不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让我认识了你,吉克,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
“把你带到这里也是那位烂赌鬼唯一的善举。”吉克安慰地拍拍他:“不说他们了,我们聊点开心的。我带了礼物给您,看——”
他掏出一副眼镜,和自己脸上那副是同款:“在我们最喜欢的那家店配的,我们岛上买这些东西不方便,让您煎熬了这么久,现在可以轻松点了。”
“喔!”库沙瓦立刻戴上了它,顿时感到视野清晰了起来:“真好啊,以后再不怕他们在我眼皮底下搞小动作了。”
“哦?”吉克立刻明白他的所指:“您在‘工厂’看到什么了吗?”
库沙瓦刚要接茬,却被门卫的通传声打断了。耶蕾娜急匆匆走进房间,还未行礼,库沙瓦便聪明地起身:“我先离开一会儿。”
吉克颔首:“您去餐厅等我吧,等下我们一起用晚餐。”
“不,”耶蕾娜阻止了库沙瓦,向吉克浅浅行了个礼便急切地说:“这件事最好也让库沙瓦先生了解一下。”
“所以果然是马莱吗?那个女人的来历……”
还在去审讯室的路上,吉克的面色便凝重起来。
“是的,经过多方调查,我们验证了利威尔·阿克曼对这个女人的判断:艾尔迪亚的经历、蛇头的经历都被验证了。除此以外,我们还查到,去年您从游轮上携一众学者回归艾尔迪亚以后,由于救援队的出现,这个女人同她的团伙一起被马莱抓捕了。再度出现便是三个月后,她漂流在黑美人岛附近的海域,被其他蛇头捡到送来了这里。”
“和她在一个营房的人都审过了吗?”
“是的。”耶蕾娜推开审讯室的门,让吉克看见里面被吊着的一群皮开肉绽的男人:“我的人对他们进行了分别审讯,他们的口径一致,都说那个女人一进营地就是一副痴傻的状态,无论予以任何刺激,都只有婴孩一样的反应。”
吉克沉吟片刻:“你觉得她有可能是……”
“不太可能。”耶蕾娜立刻否认:“从她同阿克曼的搏斗过程来看,如果马莱要渗透我们,不可能派这样未经训练的人来。”
“那么……”吉克皱起了眉头:“她是自己逃出来的了?”
“可能性比较大。”说话的是正在查看审讯记录的库沙瓦:“从症状上看,她进入管理营后的表现和‘始祖信标’计划里的受试者差不多。大概率是马莱重启的‘古猿计划’的受试者。”
“但她在直播里的状态很清醒,难道说马莱的研究已经能使受试者回复理智状态了吗?”吉克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这真是让人意外……自从艾马战争结束后,他们的研究就停滞不前,现在能有这种进展,实在是太可怕了……”
“确实太快了。”库沙瓦的面色也沉下来:“至少在我所了解的‘古猿计划’的进展里,他们制造出来的药物效果和我们的圣女身上配备的激活剂是差不多的。而在这几天的观察解剖中,我们发现这个女人身上的诸多指标都大大超越了从前的样本体征,毫不夸张地说,如果那个女人没有被104号圣女截断脊神经,在提供足够的营养的条件下,她将在我们面前展现出如同古代神话中的巨人之力。”
“如果真如您所说,那留给我们的时间就更有限了。”吉克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动物实验太温吞了,必须立刻在人身上展开实验。”
“明白,我会把筛选条件尽快准备给你。”
“很抱歉打断您们二位,但我们现在需要在意另一件事。”耶蕾娜制止了他们的学术讨论,同时关上审讯室的门:“机密研究发生了样本外逃这种事,马莱不可能不派人回收。而这个女人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密室里安静了下来,三人同时意识到了某种危机的存在。
——潜伏者。
“我的真实身份都有谁知道?”吉克最先发问。
“只有‘工厂’和别墅里的人。”耶蕾娜回答:“对于工厂外的人,您的身份只是库沙瓦博士的学生。这两处的人员都是与外界隔绝的。”
“那韩吉的情况还有谁知道?”
“也只有工厂里的人。”耶蕾娜又加了一句:“还有利威尔·阿克曼。”
“这个女人的事情呢?”
“也是一样。”
“也不能把嫌疑局限在‘工厂’,不能排除他们潜伏在工厂外围的可能性。”库沙瓦补充道。他瞟了一眼审讯室门后的那些伤痕累累的男人,不由得忧心忡忡:“瑙惠尔岛不具备马莱军方那样严密的保密环境和人员素质,长此以往,对方也有在外围找出线索的可能。”
“可要是把范围扩散到全岛……”耶蕾娜犯了难:“这要是查起来,恐怕敌人还没找到,我们内部就会先掀起大乱……”
“我建议我们干脆不要调查。”库沙瓦推了推眼镜:“现在的首要目标是抢占先机,在艾尔迪亚和马莱忙着竞争的时候在研究进度上超过他们,只要赶在他们发现之前把‘始祖信标’研发出来就可以了,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只需要阻止潜伏者向马莱传递有用情报,并不需要把具体的人找出来。”
耶蕾娜叹了口气:“库沙瓦先生,您的设想只能实施在工厂里,无法实施在整个瑙惠尔岛上,我们有那么长的岛链那么多的港口,怎么阻止得过来呢?”
“阻止未必是封锁或盘查,也可以是混淆视听,我们保证工厂内的信息密不外露,再向岛外散播烟雾弹,为韩吉博士的研究争取时间……”
“可万一敌人早就渗透到‘工厂’里去了呢?”耶蕾娜不由得急了起来:“况且韩吉博士本身也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耶蕾娜小姐!”库沙瓦握住她的肩示意她冷静:“这世间本来就是不值得信任的!你我的人生、‘枭’这一路都是从猜疑中走来,我们早该习惯这种信任和背叛并存的世界了!相信‘始祖信标’的力量吧!在祂的力量面前,任何势力都会臣服!只要有了祂,无论是敌人、背叛者还是潜伏者都会自动投诚!不要忘记了我们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
“库沙瓦先生说得对。”吉克终于为他们的争论下了决断:“目前我们的首要目的就是同艾马两国争取时间,无论如何不能影响工厂的进度。库沙瓦先生,还是同从前一样,您全权负责工厂里的事情,务必要比从前更加谨慎,在这一点上,我对您有着无限的信任。”
二人间向来没有太多客套,库沙瓦冲吉克点了点头,便自行离去了。留在密室里的耶蕾娜仍然忧心忡忡:“那工厂外的事务,就真的要放任不管了吗?”
“就像库沙瓦先生说的,这世间本就不值得信任,特别是在瑙惠尔岛,甚至现在的‘枭’就是从对克鲁格的背叛中而生,所以别说是马莱派来的间谍,艾尔迪亚、南岛,还有各方和我们为敌或准备为敌的势力都有可能潜伏在这里。包括我们自己的人,在这种风声鹤唳的环境下也有可能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倒戈。做好准备吧,与这种风险共存的日子我们接下来要忍耐很久。”
“首座,请相信我绝不会背叛您。”耶蕾娜半跪下来宣誓忠诚。
“不过即使不忠诚的人,还是可以为我们所用。”吉克把她扶起来,面色神秘地说:“你我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可用的人在岛上,对吗?”
耶蕾娜的疑惑只持续了片刻,随即便恍然大悟。
南岛时间凌晨两点。
一个黑影在走廊里潜行,赤着的双脚在地面上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尽可能不惊动头顶的声控灯。摸到停尸房的门口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挂着佛珠的门卡,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冷气和诡异的味道让他不寒而颤——这里是他从未来过的地方,一想到里面存放的尸体,他忍不住捏紧了门卡上的佛珠。
“佛主保佑……”
他给自己打了打气,随后借着室内仪器微弱的显示屏蓝光开始寻找起来——幸亏这不是什么大工程,自从佐伊·韩吉驾临“工厂”之后,停尸房里的尸体被清理掉了不少,其中大多数都是和他一样被劫到这里的倒霉蛋,还有一些被内部处决的人,总而言之不是冤魂就是凶煞——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本地的一些邪祟传说,诸如煞鬼索命、冤魂复仇之类的,令他在这鬼气森森的地方不由得颤抖起来。
“到底是哪一个……唔……我可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他一边发抖一边嘀咕,好不容易摸到了那排专门存放珍贵标本的冷柜。打开之前,他又捏着佛珠祈祷了一回,才敢拉开尸屉,战战兢兢地往里面摸索着。
“空、空的?”
他还来不及诧异,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女声的呢喃:“唔……”
——我、我听见了什么?
“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
这一回他确定自己听见了,听见了一个沙哑、疲惫、似是充满无限痛苦的声音。他下意识转身去看,发现解剖台上有一个身影正在缓缓坐起——
“啊啊啊啊!!!”
那身影竟然跳下解剖台,步步向他逼近——
“对不起对不起和我没关系不是我杀的您也不是我解剖的您您要找就找佐伊韩吉找汤姆库沙瓦找那个秃头啊啊啊啊啊……”
房间突然亮了起来,韩吉打开了他身后墙上的吊灯开关,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他:“找我?找我干什么?”
“韩……韩吉博士……您怎么在这里?”
“啊,是文森特啊。”韩吉戴上眼镜,看清了来人——正是她那位马莱校友:“我这几天都在比对你们之前的实验结果,然后来这里二次解剖来着……现在几点了?”
“呃……我来之前是两点……”
“这么晚了啊……”韩吉打了个哈欠:“哈啊~那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刺探情报?”
“什么……没有!”文森特吓得又一屁股跌倒在地:“什么情报呀……哈哈……我只是来帮库沙瓦先生拿他忘记的东西而已……”
“想看看那具尸体上的标记对吧?就是你们那个什么什么……古猿计划的标记……”韩吉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总算让自己有了点人形:“不过很可惜哦,你应该早点来的,现在她身上能保存的地方都切片了,分放在各个实验室里,保存不了的地方也都处理掉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韩吉歪歪脑袋:“可你不是‘古猿计划’的参与者吗?”
“那是我瞎诌的……”文森特痛苦地捂住脸:“我那天就不应该在酒吧用我哥的名字跟那个大个子女人吹牛,谁能知道她居然是‘枭’的二把手啊!抓我到这里天天做实验,我想坦白身份,可又怕那个女人杀了我……救命啊,我高中还没念完就去玩乐队了,什么都不会,就硬是在这里当学术混子啊!呜呜呜下辈子我再也不玩抽象了……”
“猜到了。”韩吉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你和你哥长得是挺像,但气质还是不太一样的。”
“你见过我哥?”文森特充满希望地抬起头。
“可记得了。”韩吉翻了个大白眼:“在马莱的时候他把我当成男的了,还以为我勾引他女朋友,差点在咖啡里给我下雌性激素。”
“……”
“所以呢,你叫什么名字?”
“……史蒂夫。”
“哦……”韩吉若有所思。史蒂夫赶紧上前求饶:“韩吉博士,您今晚就当没见过我,放我一马行吗?”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研究Yumir系列,对学术造假之类的没有兴趣,要放你一马也可以。”
“谢谢您!您的大恩大德我……”
“但是——”韩吉趁他不备抽走了他手上的门卡,在他眼前晃了晃上面挂着的佛珠:“你得告诉我,既然你和‘古猿计划’没有半点关系,为什么要偷库沙瓦的门卡闯入这里?”
“我是被逼的……”史蒂夫捂住脸:“我来这里没多久,就有人看出了我是个冒牌货,威胁我为他做事;在您来‘工厂’之前,这个人就让我想办法混进解剖室,确认女人的身份……”
“那个威胁你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史蒂夫狠狠摇脑袋:“那人时不时会留一张纸条给我,字是从碎纸机上的文件剪下来的,我尝试过找出他来,结果第二天就被新的字条威胁了!”
韩吉还想追问,被史蒂夫一把抱住腿哀求起来:“韩吉博士,求求您救救我!别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特别是库沙瓦!他……”
“韩吉博士在吗?”库沙瓦突然出现在停尸间门口。
手电的灯光把他那张慈祥的脸照得宛如鬼魅般恐怖。韩吉一把按住差点尖叫出来的史蒂夫:“我在,怎么了?”
“我的门卡不见了,想问问你有没有看见——”库沙瓦看到了韩吉手上的佛珠:“啊,它在这儿呢。”
韩吉把跪着的史蒂夫拎了起来,顺便把门卡扔给了库沙瓦。她看见对方换了副新眼镜,和吉克一模一样的款式。
“打扰二位了吗?”库沙瓦微笑着问道,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只是叙旧而已。”韩吉面无表情地说。
“在停尸房叙旧?”
“比较有氛围,”韩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我和吉克以前也天天对着尸体聊天。”
“确实是他爱干的事呢。”库沙瓦仍然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们的表情。
“您还有什么事吗,还是说要加入我们的话题?”
“不了不了。”库沙瓦挥挥手:“我就是来找个门卡,顺便有件事问问您。”
“说吧。”
“韩吉博士有信仰吗?”他问了一个让韩吉意外的问题。
“我是无神论者。”
“我曾经也是。”库沙瓦捻了捻门卡上的念珠:“瑙惠尔岛上的土人有很多信奉鬼神和佛陀,他们认为死人也有影响物质世界的力量,因此非常忌惮停尸房这一类地方,认为此处冤魂太多,怨气太重,不敢接近。”
“您是要在这里同我讨论神秘学吗?”韩吉忖度着他的用意。
“我只是想给您一个建议:别让那些死去的人和将死之人牵绊住你。”库沙瓦扶了扶他的新眼镜——就像吉克时常做的:“您现在是首座最重视的人,他不希望你被妖魔鬼怪缠上。”
库沙瓦的脚步声伴随着念经声渐渐远去了。史蒂夫也在她身后念了几句“佛主保佑”,随后怯怯地说:“谢谢您……”
“不用谢我。”韩吉悄悄关上口袋里的录音笔:“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先离开这儿吧。”
“好……”
在离开死者的安静卧室,步入活人的黑暗走廊之前,史蒂夫还是忍不住问道:
“您为什么要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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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和我的学生名字一样。’我当时是这么说的。”
提到史蒂夫的名字时,韩吉有点怀念:“特罗斯特的那位史蒂夫现在应该在准备考试吧,不知道他会不会像他父亲希望的那样,正在考取圣罗塞学院的offer呢……”
说了这么多往事,这是韩吉表情第一次轻松起来。柯棣尼斯正松了一口气,却听见韩吉接着感慨:“如果他知道我后面做的那些事,不知道还愿不愿意面对我这个老师呢……”
柯棣尼斯不知如何安慰,利威尔接过了话题:“后面的事情由我来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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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被莫名其妙地带去面见那个叫尤弥尔的少女之后,利威尔就被转移到了那间别墅里养伤,成了一名高级囚徒。
比起旧王利奥波德的囚室,他住的地方设施更加齐备,装饰也更豪华。房间的设计明显带有上个世纪初的马莱风格,里面的家具有些挂着“枭”的装饰,有些则带着艾尔迪亚皇室的标志,利威尔推测,这应当是“枭”的首领使用过的书房,或许克鲁格也曾经是它的主人。
医生们还是照常治疗他,只是负责护理的人同别处有些特殊,每次总是跪行着进门,仿佛把他当成了古暹罗国的贵族。每日给自己送来的吃食也奇奇怪怪:海参、生蚝、韭菜,还有婆罗多青果……真把他当成配种的牲口了?
“在那悲伤的海洋里我彷徨又彷徨
睁眼看都像是奢望
随波荡漾不知波浪要带我去何方
可不可以别再投来那样的目光
没有去路没有归处,只剩下绝望,
绝望的海底忽然送来一束光,
刹那间一触即发忽然又人海茫茫
我就这样在悲伤里又被你遗忘……”
楼上又传来日出国的歌声,一听就是那个叫尤弥尔的女孩喜欢的风格。小姑娘虽然歌喉动人,奈何利威尔从前外勤时常在各种舞厅被这类音乐洗脑,本就听得头大;外加女孩还喜欢边唱边咣咣地敲床柱,节奏感还烂得出奇,着实逼死强迫症。
正当他忍无可忍,想要呼唤门卫给他找副耳塞时,却听见外面的人正在窃窃私语:
“今晚谁值夜班?”
“不是轮到你了吗?”
“我才不要!这几天是佛灭日啊!百鬼横行,大凶的!你不信这个,你跟我换!”
“我也不要!让耶蕾娜副首知道了我们私下换班,咱俩谁都活不了!”
“耶蕾娜大人这几天都在伺候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首座,才没空来这里呢!”
……
他仔细听着,直到二人开始闲聊起别的话题。楼上的音乐声突然换成了一首唱片的清唱:
“ 花虽芬芳终需落
(i ro ha ni ho e to chi ri nu ru no)
人生无常岂奈何
(wa ga yo da re zo tsu ne na ra mu)
俗世凡尘今朝脱
(o i no o ku ya ma ke bu ko e te)
不恋醉梦免蹉跎
(a sa ki yo me mi ji e hi mo se zu)”
这支曲子短小精悍,曲调颇有日出国古典风味,连方才乱敲一气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变成了敲木鱼一样的声音,完全不像尤弥尔的风格了。
利威尔不自觉静下心来倾听,只觉得那声音温柔又坚毅,像一位老友正在安抚他的伤痛。那歌声反复唱了几遍,木鱼也跟着以同样的节奏敲击着,每唱一遍,都雷打不动地在同样的音节上敲击五下。利威尔听着听着,猛然顿悟过来,连忙在心里记下木鱼声对应的歌词:
见、要、到、你、想……
(Da i ku te a)
想 要 见 到 你!
(A i ta ku te)
当晚他铆足了精神,等到入夜时分便钻下床来,从门缝确认门口只有一位守卫后,便退到门边,攒够了气力大叫一声:“克鲁格!!是克鲁格的鬼魂!!”
那门卫果然闯了进来,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利威尔从背后敲晕了。利威尔换上他的衣服,沿着记忆的方向从楼梯寻上去,果然看见拐角的走廊上有个被看守的房间。
他没急着去硬刚,而是先在天花板上找到了电线,一个飞刀过去,整层楼便暗了下来。
“保险丝又炸了?这楼里的电路什么时候能换一换啊……”
利威尔听见守卫跑去寻找手电了,这才蹑手蹑脚地窜到门边,一按把手,没有上锁,这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喂,尤弥尔,叫我过来什么事?”
整个房间也是暗的,只有纱帐里坐着一个人影,利威尔刚想走过去,闻见熏香里夹杂着的男士香水的气味,顿时明白自己上当了,转身要逃的时候,帐中人一个响指点亮了房间里的声控灯,让他无处遁形。
“大晚上的跑到小姑娘的房间里干什么?”吉克撩开纱帐,脸上是一副得逞的笑容:“和韩吉才分开几天,就这么耐不住寂寞?”
我早该知道守备这么松懈绝对有问题,操你X爷的缺德没屁眼带冒烟的死大猩猩,真TM人臭嘴也臭。
利威尔在心里骂了一连串,嘴上还得给自己挽尊:“我倒要问你,大晚上的把我叫过来做什么?事先说明,我对那方面没有兴趣,你最好换个有福瑞控的人来陪你。”
“你是说韩吉吗?”吉克笑吟吟地倚在靠枕上:“她这几天都在为了我的事业忙前忙后,根本顾不上来看你,我本来想着看在她的情分上给你派点事情做,啧啧,没想到你倒挺会找乐子,就这么舍不得亏待自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利威尔一记扫堂腿掀在地板上。正眼冒金星时又挨了利威尔一拳,整个人以一个十分屈辱的姿势被擒在地上,利威尔用穿着军靴的脚踩着他的脸:“是啊,老子这几天养伤都快闲出屁来了,正好有你送上门,给爷消遣消遣吧!”
“等一下!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
“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为了你那个什么狗屁直播什么见鬼的‘裁罪之道’,那么多条命都折在了那里!猪狗不如的东西,要不是看在韩吉的份上,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是为了韩吉的事情才……”
“那就说事情啊!我一边打你一边说,不碍事吧!”
利威尔把吉克翻了过来,眼看就要往他脸上踩去,一发子弹擦着他的发尖射中了墙上挂着的弗里茨王画像,利威尔立刻飞身让开,画像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吉克的脑门上。
“吉克!吉克你没事吧!”耶蕾娜带着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把利威尔也按住。看见吉克昏迷不省人事,她怒火中烧,冲上去就给了利威尔一记耳光:“你竟敢出手伤人!”
“你搞清楚,砸昏他的可是你开的那一枪。”利威尔肿着脸冷笑起来:“不过他也算不上什么人就是了。”
“你!”耶蕾娜扬手又要打下去。
“这是在干什么,演暹罗剧吗!”
喝声来自他们身后,库沙瓦急匆匆赶到,看见现场一团狼狈,下意识念了句“阿弥陀佛”,又看见利威尔和耶蕾娜仍对峙着,便缓和了语气:“把阿克曼先生请出来,我跟他说。”
“你又是谁?凭什么来支使我?”利威尔警惕地看着他。
“我是同韩吉博士一起工作的人。”库沙瓦来时没戴眼镜,眯着的眼睛看起来同样不太友善:“现在要为了她的安危,来请求您用您的特长协助我们,利威尔·阿克曼警官。”
Notes:
※本章出现的两首歌曲分别为V家的《深海少女》和日本传统歌曲《伊波吕歌》
Chapter 37
Notes:
※本章会有一小点血腥内容提及,敏感者请注意。
Chapter Text
“总而言之就是这个情况,我们需要你的协助,排查马莱派人潜伏在我岛的可能。”
库沙瓦简洁地对利威尔介绍完了前因后果,便不再说什么。任利威尔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他也只是保持着那副微笑。
的确不需要多说什么。身陷囹圄的一方是利威尔自己,场面话毫无必要;关系厉害更不用多说,保证韩吉的研究顺利进行下去是他们共同的利益目标,论动机他绝对会全力以赴;全岛每一个人都在排查范围之内,他这个早亮了底牌的反而最先摆脱了嫌疑,局外人的身份也更能避免调查中的徇私……以上种种如果还要对他明说,那便是在嘲笑他这个调查员的智商了。
真正让利威尔在意的是面前这个一脸慈祥、手握佛珠的中年人。从直觉上利威尔判断他的威胁更甚于吉克——有些人的恐怖只是被身份放大了的愚蠢,有些人的恐怖则是根植于他的本质。
对峙了半天,利威尔终于开口了:“吉克和耶蕾娜为什么派你来邀请我?”
“如果您想先从我的身份调查的话,就请随意。”带上眼镜的库沙瓦表情比方才缓和了许多,目光似乎更加犀利,直接看透了利威尔的目的:“我叫汤姆·库沙瓦,马莱籍艾尔迪亚裔,‘古猿计划’的参与者之一,我加入瑙惠尔岛的时候吉克刚刚接任这里的首座,当时我亡妻的父亲欠了赌债被卖到这里,他骗我来此让我交换他的自由。正好我当时也厌倦了在‘古猿计划’里混日子,就到这里来了,在‘工厂’当个首席技术官,还挺自在。”
“你看起来很适应在这里的生活。”
“同我之前在马莱的日子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天气热一点,蚊子大一点,周围的人在做的事还是一样的。”库沙瓦推了推眼镜,语气云淡风轻:“一边杀人,一边研究,如此而已。”
“既然两处都是一样的,那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因果报应吧。”库沙瓦捋了捋手上的佛珠:“我那位岳父当年是‘始祖信标’计划的主导者之一,也是酿成南岛诸多惨剧的元凶;我明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为了所谓的科研事业、人类前途,还是义无反顾地申请他当导师,甚至娶了他的女儿——莎拉·库沙瓦,一个热心于马莱国内平权事务的社会活动者,当她发现丈夫和父亲曾经做过的事情以后,便义无反顾地带着女儿同我们决裂,搬去她工作的移民社区去住——也是在那个新家里,面向马莱族的报复者们剖开了她们俩的肚子,用她们的肠子拼成了对我和我岳父的诅咒。从看见尸体照片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归处会是这里。”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利威尔看着那串被他抚摸的佛珠:“所以你的信仰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你说这个?”库沙瓦晃了晃佛珠上挂着的万字:“这只是在小贩那里买的旅游纪念品。我本人对佛教的研究也不算深入,纯粹是觉得它的因果轮回理论很有趣而已——死去的人的罪孽和福报不会被消解,而是代入轮回,被安排到不同的世界,不觉得和我们艾尔迪亚族的尤弥尔神话也很像吗?”
“我以为科学家们都是无神论者呢。”
库沙瓦耐心地回答着他的问题:“神学也曾经是某一阶段的科学,那是人类在观察和分析手段都有限的时代里,对世界做出的认知尝试。就像因果轮回对应着哲学的逻辑学和物理的物质守恒。或许我们艾马两国一直研究的‘始祖信标’,其真相也只是某种科学现象而已。”
他又温和地说:“如果时间充裕,这类科学话题或许更适合让韩吉博士来同你探讨,当然——得等她的研究圆满结束之后。怎么样,阿克曼先生,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这个人的确比吉克更老谋深算,利威尔现在更加笃定这一点。得出结论后,他决定进入正题:“既然要我调查,那你们可以给我动用多少资源?如果我要调查你们的机密、审问你们的核心成员,你们也不会阻拦吗?”
“你的调查只能在这个办公室里进行。”
耶蕾娜刚替吉克包扎完,走进房间就看见罪魁祸首正翘着二郎腿,还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她忍住怒气,尽可能绷起一张笑脸:“我们的目的是为韩吉博士争取研究的时间,阻止马莱在这期间对我们有所行动,所以对卧底的排查必须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进行——对于阿克曼警官来说,这不难理解,也不难做到,对吧?”
“瑙惠尔岛有自己的排查监督程序。”库沙瓦赶紧替耶蕾娜接着说:“我们已经整理出了那个女人失踪后加入瑙惠尔岛的所有新人名单,阿克曼警官在这些人里调查就行了。”
一个平板扔到他面前,利威尔抬头,正对上耶蕾娜那张狰狞的笑脸,看得他头皮发麻。
“我很期待你的表现,阿克曼警官。”
丢下这句咬牙切齿的话以后,耶蕾娜狠狠关上了门。
筛查的过程比利威尔想象得要简单得多,在和平年代能来投靠“枭”的人只有两种:不知道自己还有选择的人,和没有选择的人。前者多为瑙惠尔岛周边的土生居民,自小生活在“枭”势力的辐射地区,自然而然地认为加入“枭”是一条好出路;后者则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不法之徒——瑙惠尔岛强行产业升级后,直播行业和信息技术的人才需求激增,于是此处又成了黑客的渊薮。
利威尔甚至不需要看资料表上的籍贯和姓名,光从照片就能区分出这两种人来:被招徕或威胁来的黑客们大多是一副文明社会走出来的状态。而本岛人虽然有些也穿著时髦,眼神中的野性却是显而易见的。他们的时间仿佛和祖辈一样,仍然停留在克鲁格的时代。利威尔看见不少本岛人胳膊上的“X”上还用染料纹着克鲁格的头像。
“岛生人和岛外人的教育水平倾斜得这么厉害,你们不怕会有什么后果吗?”利威尔问。
“本地有专为‘枭’的子弟设置的教育机构,只是不在此处。”库沙瓦解释道:“对于那些特别有天赋的孩子,吉克还会把他们送去尼曼德的私立学校进修。”
“也就是说只有干部和精英才配受教育。”利威尔的目光落在办公室正中挂着的克鲁格像上:“不知道你们这位领袖会作何感想。”
“这种状况也非我们所愿。本来教育资源就有限,要实现全民教育也并非一朝一夕。”库沙瓦叹息一声:“岛上的老人说,克鲁格之后的首领们都把精力专注于培养娃娃兵和烟农上。他们畏惧知识的力量,担心教育会让手下的人难以被奴役,结果反而成为了瑙惠尔岛走出困境的阻碍。”
克鲁格画像下的桌上摆了一排首领的小像,如同祭品一样放在熏香前。库沙瓦冲他们顺手拜了拜:“不过谁又能说这对那些烟农和娃娃兵的后代来说不是一种幸运呢?设想一下,你先为穷苦者打开一扇天窗,让他们看见一片美好世界,再让他们知晓那是他们终身无法触及的世界,而在那美好世界中享受着的人则一天天践踏在他们头顶——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吗?”
利威尔挑起眉来看了他一眼。库沙瓦在风水镜的反光中看见了他的眼神:“阿克曼警官有何见解?”
“没什么见解。”利威尔又低下头去:“就是觉得,咱这种从敞亮世界走出来的人,去议论人家生活在地底下的人该干什么别干什么,挺贱的。”
库沙瓦只是呵呵一笑:“未经他人苦,莫教他人善。阿克曼警官在艾尔迪亚抓捕那些大麻温室里的非法移民时,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是尝试从地底世界中走出来的人呢?”
这是利威尔头一次在“枭”的面前感到无话可说。不过库沙瓦脸上并没显出说赢他的得意,反倒是一副众生皆苦的无奈:“不错,他们的困境皆来自于我们祖辈的恶行,而你我如今也仍然在这恶行的漩涡之中,正所谓:一切诸报皆从业起,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你,我,枭,甚至吉克,在这世间既是施害者,也是被害者。”
他搓着手中的佛珠,佛珠里的玉石在他那晦暗的目光中泛出一点亮色:“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Yumir系列的开发。如果‘始祖信标’果真能如韩吉博士提供的资料里显示的那样,使万人的意志皆可被统辖成一致,届时,无论是化解仇恨还是摆脱愚昧,都是转瞬即成的事,阿克曼警官,你不向往那样的世界吗?”
“总觉得挺耳熟的,好像小时候在日出国的动画片里看过。”利威尔回忆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哦,是不是那个‘人类补全计划’什么的,把人都变成橘子汁,嗡一下打成糊糊?”
“如果那就是世界的未来形态,我会很向往的。”库沙瓦微笑着说。
利威尔总算明白了这个人被派来的用意——比起吉克那过于明显的自以为是,库沙瓦的想法更具有迷惑性。如果面前是另一个入世尚浅的人,或许真就被带进了他的节奏里——他更加担心韩吉的境遇了——身边有这样的人,她的每一天都要如何提心吊胆地度过?
“阿克曼警官?”库沙瓦礼貌地提醒他:“您还有什么想同我讨论的吗?”
利威尔对着他打量了一会儿,决定结束这话题:“没什么,嫌疑人我给你筛出来了,底细你们自己去查吧。”
库沙瓦接过他标记过的名单,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便不再多问。
————————————————
“等一下,你怎么这么快就筛出来嫌疑人了?”
韩吉打断了利威尔的讲述,而一旁的柯棣尼斯也表示了好奇。利威尔于是向他们解释道:“你们都知道进入‘枭’的人都得体检吧——除了像韩吉这样的特权人员。”
两人点点头,利威尔继续说:“鉴于‘枭’还没有停止器官贩卖这项业务,同时‘工厂’也随时需要各种体质特征的人体试验品,所以这里的每个人登岛后都有详细的体检报告,包括全身照片。”
“原来如此!”
柯棣尼斯仍然一头雾水,韩吉已经反应过来了,为他解释道:“从前艾马战争时期,双方在本土进行过一系列病毒战,从那以后,马莱就在全民疫苗计划里加上了一项脑脊液疫苗,这种疫苗一般接种在胳膊上,会留下一个明显的疤痕。这个标记只有马莱人会有。”
“原来如此,真是隔行如隔山。”柯棣尼斯恍然大悟,转念又担忧起来:“所以那个马莱卧底后来被找到了吗,那个人被怎么样了?”
利威尔摇摇头:“虽然他们没告诉我结果,但从那几个马莱人的资料来看,他们并没有什么卧底的可能,少数几个隐瞒国籍的,理由也很充分。最重要的是,即使真的在他们之中排查出了卧底,吉克也不可能杀死他们。因为‘枭’的目的是要同艾马两国争取时间,在这之前吉克要做的就只是在不惊动他们的前提下,防止此人进一步刺探信息,或是阻碍对方把消息送出去。”
“事后证明,真正的‘卧底’也确实不在他们之中。”韩吉补充说。
“所以那人果然是在‘工厂’里?”现在轮到利威尔担忧韩吉的经历了:“那人对你做过些什么吗?”
“我会告诉你关于他的所有事的。”韩吉握了握利威尔的手,示意他安下心来:“不过在那之前,你应该给我和柯棣尼斯医生讲一讲尤弥尔的事——我听说你还‘审问’过她,是不是?”
———————————————————
“那么,谢谢你的协助。”吩咐完手下之后,耶蕾娜送走库沙瓦,又对利威尔堆出一脸假笑:“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代为转达吉克,他会考虑的。”
利威尔随意地摆摆手:“要求就不必了,他还不配同我谈条件。”
好像有谁在咬牙切齿的声音,利威尔无视了它。等耶蕾娜又要开口送客时他又提醒到:“不过你们的排查范围就只有这些吗?确定不需要我再继续‘帮忙’了?”
“哦?”耶蕾娜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是说我们还有盲区没有留意到?”
利威尔从沙发上站起来,一副准备开拔的架势:“在那名女人逃窜之后,进入瑙惠尔岛且又不在工厂的嫌疑人还有一位:她同你们这些高层朝夕相处,和我也见过面——不记得了?”
“哎呀~达令~来找我约会吗?”
对于利威尔的突然造访,尤弥尔看起来并不意外。她仍是那副亲昵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派头,拉着利威尔就要往床上坐。
利威尔自己找了个垫子,像本地人一样坐在地毯上:“我来是因为有一些问题需要问你。”
“喔~这是要相亲吗?”尤弥尔嗤了一声,随意地倚在靠枕上:“可是我只想和你约会调情而已,你这样一点都不浪漫了。”
“我想多了解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利威尔仍然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脸:“可以吗?”
“爱问就问吧,不过我不保证全说真话哦~”尤弥尔瞄了一眼闪烁在头顶的摄像头。
“你的名字,尤弥尔,是你的本名吗?”
“怎么可能是。”尤弥尔不屑地笑了一声:“拜托,我可是在黑魔岛长大的人耶,除了艾尔迪亚人,谁会给小孩起这种魔女的名字当真名啊?”
“那你去过艾尔迪亚吗?”
“去过吗?也许吧,谁知道呢?也许是艾尔迪亚,也许是尼曼德,也许是别的什么地方——那么多城市的名字都起得一摸一样的,这里也有特罗斯特,那里也有特罗斯特,谁知道是哪个特罗斯特呢?”
“你记得你的母亲是谁吗?”利威尔仔细盯着尤弥尔的眼睛。
尤弥尔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她下意识地想撇过脸去,随后还是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谁记得那个。妓女只配叫甜甜、蜜糖之类的恶心名字,我猜她自己都不记得真名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利威尔感觉他的心逐渐沉重起来。
“谁记得那个啊?”尤弥尔有些不耐烦了:“你再这样纠缠下去我要讨厌你了!被我讨厌的话,你的下场会很惨的!”
“很抱歉,恐怕我配不上你的喜欢了。”利威尔站起身,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又或许,其实你对我本来也不感兴趣,只是想知道那一天在直播里发生的事,对吗?”
尤弥尔也从靠枕上爬起身来,死死盯着利威尔:“我警告你,如果你惹我不高兴了,我分分钟就能把全岛的大汉叫过来,陪你玩好玩的游戏,你信不信?”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威胁,令利威尔不得不斟酌起接下来的话。
“阿克曼警官大可不必如此委婉,你说不出口的事情,我乐意效劳。”
房间里的挂屏突然打开了,耶蕾娜在屏幕里阴阳怪气地微笑着,冲屏幕前的尤弥尔微微行了个礼:
“小姐,在那一日的直播中,这位警官同一个女人发生了冲突,那个女人曾说,正是因为这位警察先生,才害得她和女儿失散多年。阿克曼警官想知道,因他而死的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你的母亲;他还想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你才会流落到黑魔岛,饱受数年的痛苦。”
尤弥尔立刻看向利威尔:“是你杀了她?”
“确切地说,那名女性并不是由阿克曼警官所杀,却是因他而死。”耶蕾娜仿佛寻得了报复的契机,不紧不慢地叙述着:“当时,阿克曼警官的恋人韩吉博士也在关注着直播,见阿克曼警官生命危在旦夕,她立刻‘使用’了在场的104号圣女,杀死了那名女性。我们寻到现场时,那名女性已经死于颈椎穿刺,至于她临终之前都说了什么,还是让阿克曼警官告诉你吧。”
屏幕又暗了下去,不难想象耶蕾娜一定在镜头那边满脸报复的快意。但利威尔已经顾不得这些了,面前的尤弥尔此刻已经完全卸下伪装,带着前所未有的恨意看着他。
“她说的都是真的,对吗?”尤弥尔颤抖着,动听的嗓音现在只能听出痛苦。
离职之后,利威尔很久没有在同僚墓前以外的地方感受到如此沉重的愧疚,这桩悲剧由他亲手酿成,一名少女坠入深渊,一名母亲万劫不复,一个女孩下落不明,还有一位女子,曾同他死生契阔的恋人,现在正因他背负着罪行的枷锁。
他最终艰难地开了口:“她……”
“不用告诉我她临终前都说了什么。”尤弥尔近乎绝望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事,她不是我的母亲,她不是,你要道歉,要忏悔,去找别人,我不想再看见你。”
利威尔鲜少有如此手足无措的时刻,尤弥尔见他呆在原地,突然发了怒,一把揪下头顶的摄像头扔到他脸上:“我说了我不想再看见你,没听见吗!”
她拉下幕帐,把自己藏在狭窄的空间里。
在少女埋在枕头里的隐隐哭声中,利威尔被带离了那栋别墅。耶蕾娜说着要如何惩罚他来平息少女的怒气,他也没有听进去,脑海中反复翻腾着库沙瓦念的那两句经谚:
——一切诸报皆从业起,一切诸果皆从因起。
Chapter Text
实验体WKR38β104正安然地蹲在它的领地中。
它的领地是一方窄小的笼子,像这样的铁笼还有许多间,一起放在一间暗沉沉的房间里。房间的四个角落,有几只发光的眼睛始终在注视着它们,但实验体WKR38β104并不感到害怕。
从出生起,它已经在这里呆了31天,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也不知道自己被叫做WKR38β104的含义——WKR代表它的谱系,38代表它在同辈中的序号,β104则代表它的预处理方案:每日注射尼古丁溶液以使致成瘾,最后注射编号104的试剂观察反应。
巨大的、蓝色的生物在它的领地外来来去去,身上散发着类似饲料发酵般的异味,时不时带走一两只它的同类,又塞进去几只新的。WKR38β104对此毫不在意,今日的尼古丁还未注射,此刻的它正因为成瘾症状而焦躁万分。
终于,蓝色生物来到了它的领地前,却并未给它提供如约而至的注射。WKR38β104被带到一个陌生的空间,在那里,有一只更大的眼睛注视着它。
WKR38β104莫名地感到了恐惧,这种恐惧或许来自于那只巨眼闪烁的红光,或许来自于动物的趋利避害的本能,又或许来自于另一种未经证实的猜想——来自WKR种群长期被统一程序反复杀害所形成的记忆网络,将死亡的预告共享给了它们的后代和同辈。但WKR38β104并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一支带着诡异蓝色液体的注射器刺入了它的静脉,连挣扎的机会也一并剥夺。
那只无机质的眼睛就这样静默地注射着这一切的发生。同样的事情在此处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假使它是一只人类的眼,恐怕也终将失去所有的温度和情感,只是机械又冷漠地记录下这一切。
——实验体WKR38β104 注射后出现抽搐症状,持续一分钟后,进入明显的迟钝状态。
快进完实验录像,汇总完最后一项报告之后,韩吉摘下眼镜,整个人麻木地瘫在靠椅上。
正当她打算起身倒点什么喝时,一杯斑斓叶茶递到她的桌前,恰好是她习惯的温度,还替她把香茅段挑得干干净净。
还没等韩吉道谢,赫里斯塔已经退了回去,仍然一声不吭地坐在房间另一边的单人床上。
自从那次不太愉快的交流后,她俩没再说什么话。韩吉把吉克分给她的空间划出一半留给赫里斯塔,勒令她不得离开这个范围,每日再丢给她一些食物、卫生用品和解闷的书籍,便不再搭理。似乎是习惯了之前装聋作哑的生活,画地为牢的赫里斯塔可以保持一整天不发出任何动静,时常令韩吉担心她的死活,只得又把她放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二人于是成为了一对囚徒,继续在日复一日的囚禁生活中保持着各自的沉默。忙碌起来的韩吉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功夫吃饭,这时候赫里斯塔就会默默地替她把凉掉的饭菜用微波炉热好,再递到她身边,沉默地等着她吃掉。
“晚饭剩得不多,过来一起吃吧。”
今天热饭的人变成了韩吉,她似乎打算打破这持久的沉默。而赫里斯塔也只是坐到桌边,接过韩吉递来的沙拉和米糕,一言不发地吃着,甚至连用餐的过程都是安静的,听不见一点咀嚼和餐具的声音。
“不用这么谨慎,这层楼现在只有你、我和守卫,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是不会进来的。”
赫里斯塔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
“你没察觉到吗?”韩吉边吃边说,声音含混不清:“不光是我的办公区,所有人都被隔离开来,现在我们这里只能靠线上办公,或者是让看守传递物资——总而言之,现在这座工厂里,正处在戒严状态中。”
赫里斯塔停下了刀叉。
“啊抱歉,我忘了你是尼曼德人,从未经历过‘戒严’这种事情。”韩吉故意误解着她的沉默:“你可以理解为,这里的人在玩一场‘天黑请闭眼’的游戏——这个你应该玩过吧?”
“没有?唉,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你以前度过的是什么样的童年……”韩吉垂着眼,用叉子拨弄着碗里的青木瓜沙拉:“试着理解一下吧:一个封闭的狼群里混入了一只黑羊,所有的狼必须趁着天黑的时候找出那只黑羊——很荒唐的规则,对不对?”
韩吉絮絮叨叨地,似乎没有注意到赫里斯塔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后——那个显示着不同实验室情况的屏幕里,方才那只被注射了蓝色液体的兔子仍然无力地躺在镜头前,只睁着一只血红的眼睛,呆滞地看着她。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要在晚上找‘黑羊’?白天不是更明显吗?”韩吉仍然自顾自地说着:“但是世上每一个荒谬的规则背后,都有一个更荒谬但合理的原因。放在这个游戏里也是:黑羊很弱小,就像你看见的这只兔子一样,但它会发出叫声,它的叫声会引来另一群狼;所以这里的狼在黑暗中等待着机会,试图悄悄地发现它,然后——”
“韩吉博士?样本可以回收了吗?”
“直接送到文森特博士那里去,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突然响起的即时通讯打断了韩吉的话。收到韩吉的命令后,那只兔子又被放进了来时的笼子里。赫里斯塔看着它就这样被带出门去,生死未卜。
“在担心什么?”韩吉把餐盒往她面前推了推:“害怕我就是那只黑羊,然后拿你当替罪羊吗?哈,其实你担心得很有道理呢,毕竟,我曾经‘杀’过你一次,现在又毫无理由地把你囚禁在这里。除了这个理由,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原因了吧?”
赫里斯塔欲言又止,还是被韩吉打断了。
“但仔细一想,如果狼群的意图被这只黑羊识破,那它要找的替罪羊,一定是一只活着的、安静的、麻木的羊。它要足够天真,天真到迅速吸引狼群的目光;当然,狼都是狡猾的,自然也会把这只替罪羊的所有表现都当成狡猾的伪装,于是黑羊和替罪羊,就都可以在黑暗中活下来,听上去很安全,是吧?”
那只兔子被带走后,实验室的灯被关上,屏幕上只剩下一片黑暗。韩吉盯着那黑暗的屏幕看了一会儿,似乎那里还留着什么。
“但是——如果那只黑羊一定要发出叫声呢?”
她按下遥控,屏幕切换成另一处实验室,那里,一个男人正惴惴不安地在一排铁笼里走来走去。
“道格拉斯博士,出来接收一下‘废料’!”
听见电子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时,史蒂夫几乎是如蒙大赦般飞奔到门口去迎接。
“都在这里了吗?”
“是呢,最后一批。”穿着防护服的人把一叠笼子连同实验记录一起推进去,随后立刻锁上了门,并不打算同他多交流。
一排排笼子里面仍然是那群半死不活的兔子,但这并不是史蒂夫关心的重点,他忙不迭地把那份纸质实验记录带到实验台上,笨拙地用酒精灯炙烤着,很快,纸背便出现了一排焦化的文字:
——你已无路可走,除非死亡!但……
“死亡”一词出现时,史蒂夫吓得差点烧掉了整张纸,但他还是怀抱着些许希望,将所有文字读了下去。
——你已无路可走,除非死亡!但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或许还有机会活下来;你可以毫无痛苦地离开这里,成为马莱的英雄!
看见这排文字,史蒂夫心里一沉:难道、难道真的像韩吉博士说的那样……
他颤抖着阅读了下去,每读一行,面色便灰败一分;直到读完最后一个字,他终于失去了坚持的力气,顺着实验台滑坐在地上。
“要我……变成怪物……哈哈……果然是这样吗?哥哥……这就是你参与的计划……这就是我们国家要我们做的事??哈哈……哈哈……”
史蒂夫抱着那张纸惨笑了一阵,用仅存的力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来,像看着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韩吉博士……现在我能指望的只有你了……”
按下播放键后,录音笔里立刻出现了一阵衣服摩擦的噪音,几阵咳嗽后,传来了韩吉的声音:
“你好,史蒂夫,我是佐伊·韩吉。无论你听完这份录音后是什么样的状态,出于保全你我的考虑,我建议你用实验室里的王水溶液赶紧把它处理掉,不要留下痕迹。啊,考虑到你可能没有操作过这么危险的溶液,我先提醒你一下,王水可是腐蚀性很强的……”
“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快告诉我该怎么做!拜托了!”史蒂夫捏着录音笔,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和韩吉即时通话。
“咳哼,那么接下来我来说正题了:既然你现在在收听这段录音,就说明我之前告诉你的事情应验了,对吧?那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已经被各自囚禁了,而之前给你留下纸条威胁你的人,应当也在变故之前就提醒过你,他会用某种方法告诉你如何逃出生天,对吧?”
“是的……”
韩吉依然在录音笔中不紧不慢地说着:“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现在你已经收到了他的信息,在这条信息中,他会告诉你,这次突发的戒严是因为‘枭’发现了卧底的存在,而要解决这次戒严,就必须要让‘枭’找到这个卧底,对吗?
“不过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你其中更详细的信息,那就是:‘枭’在发现卧底之后并不会将之处死,而是会悄无声息地将他同Yumir系列的研究计划核心部分隔离开来,并对之进行更严密的暗中监视——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不惊动你们的祖国马莱,防止马莱干扰这里的研究进程。
“那么听到这里,或许你已经明白那个人——也就是真正的马莱卧底给你留下那些纸条的用意了。应该说你是幸运的,因为他比其他人更早发现了你的马脚,并一直以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提醒你隐藏自己。当然你的幸运也是有限的,因为随着我和那具女尸的到来,‘枭’意识到了马莱可能介入了这里,那位真正的卧底先生也不得不将你推出来。
“他不得不牺牲你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需要你作为替罪羊,替他彻底撇清嫌疑;二是他需要你‘活着’离开这个地方,把重要的消息送回你们的祖国马莱。因此,他给了你两个选择:一是就这样被监视着,直到‘枭’发现你是个无关紧要的冒牌货,再把你送到直播间或者是解剖室——这绝对不是你想要的结果,所以他的重点是第二个选择。
“第二个选择就是接受他的提议,把我们研究出来的阶段性试剂——当然他一定会让你加一点其它的配方——注射到你的身体里,造成你自杀未遂的假象,再想办法激活你,让你杀出重围回到马莱,达成他的计划。至于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呢?或许你已经打听到了,在那场直播里,那个大杀四方的女人——也就是从你们马莱的实验室里跑出来的那个,她是如何在清醒状态下灭掉了一整个带武器的队伍,身体被打烂了还能迅速恢复原状。以这样的体魄突破重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在他的预想里,你也只能回到马莱,那里是你的祖国,还有你的家人,还有你的哥哥,无论是出于身份还是亲情他都会庇护你——一个变成了怪物的你。”
说完一长串话后,录音笔里传来了一阵喝水的声音,随后韩吉清了清嗓子:“抱歉,我说话一直比较啰嗦,不过能坚持听到这里,那就说明我前面预测的事情也发生得八九不离十了吧?”
“那就快告诉我怎么做啊!我不想……我不想变成怪物啊!!”
“史蒂夫,我想你现在一定迫切地期待着第三条选择,但在说出它之前,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药物成瘾史?”
“要是我这次能活着回去重新做人……我绝对会戒了那些玩意儿!”史蒂夫悔不当初,天啊,直到身处在这毒巢之中,他才明白从前那些日子有多荒唐:烟草、大麻、笑气……来到这里之后,天天同工厂里各种药品打交道,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生命啊!现在他终于明白,能以一副健康的躯体或者,不受任何人或药物的桎梏,是多么珍贵啊!他曾经拥有这样珍宝一般的自在人生,却被自己一步一步葬送在手里。
“别误会,我不是来对你刨根问底的,只是因为,你的第三条选择就与此有关。”韩吉仍然在录音笔中不紧不慢地说着:“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这条选择充满了不确定性,如果你不够幸运的话,结局同样是死亡或者疯狂,而我,也会因此而再度变成魔鬼。”
他听见韩吉低声地念了一句,声音有些颤抖:
“史蒂夫,天哪……你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你要我对自己的学生亲自动手吗……”
录音笔继续播放着,史蒂夫紧紧地握着它,颤抖的手渐渐变得平静。正如韩吉所说,他听见的第三条选择并不比前两条更轻松,但却令他不再迷茫。
直到韩吉说完了最后一个词,史蒂夫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爬起身,走到废液缸边烧掉了纸条,又按韩吉所说的方法毁掉了录音笔。做完这一切后,他走到那一排笼子面前,重新审视这个实验室里他唯一可以交流的生物。
“我能像你们一样幸运吗?”他看着铁笼里仅存的几只活动着的生命,正睁着一双双无知的眼睛,像迎接新世界一样,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充满了痛苦和恐惧的生物。
“真是的……我在说什么啊……”史蒂夫喃喃自语:“明明我才是更加自由的那一个……自由地扔下安逸的生活、自由地选择刺激的体验、自由地走上绝路……而你们,从一出生就注定要被宰割、被解剖、被窥视……却仍然这么努力地活着……”
他突然疯了一样,在实验室里大喊起来:“我要活,我要活!我要像一个人一样地活下来啊!!”
再度睁开眼睛时,WKR38β104看见的是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它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也不记得自己经历了什么,但似乎这是第一次,属于它的领地被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往外界的门。
同伴在外面探索着,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这笼外的一切陌生事物。在这方更大的空间里还躺着一只更大的生物,只是此刻看起来失去了意识,白色的布料披在他的躯体上,两只空了的针剂落在他摊开的手边,针管里各自残留着诡异的颜色。
“你对他……做了什么?”
监视器里的男人倒下时,漫长的沉默终于被打破。而这一切发生时,韩吉却始终只是埋头吃饭,只在赫里斯塔提问时才抬起了头。
“狼群在重重围剿黑羊,而黑羊想让他当替罪羊,于是我,给了他第三条选择,十分之一的机会脱胎换骨,绝境重生;十分之九的机会,失去人类的资格,失去记忆、失去自我,成为彻底的怪物。”
韩吉又把监控切回了实验兔的笼子里:“就像你看见的这些兔子一样,在我进行的拮抗剂实验中,只有十分之一的兔子恢复了神志。而剩下的——”
她近乎残忍地,一字一句说给面前的女孩听:“它们会被活体解剖,会被用去做各种机能测试,甚至会被人拿去取乐。不过人类会为这些行为找到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科学进步,为了人类的未来!啊呀,不必露出那样难过的表情,想想看,你我从小到大吃的药、打的疫苗甚至做的手术,哪一项成果不是靠这一条条的生命,不,人命堆砌而成呢?”
赫里斯塔握着叉子,看向盘中的肉食,沉默不语。
“怎么又不说话了?”韩吉收敛了一点情绪,又恢复成方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吓到你了吗?放心吧,我暂时还不会对你动手。在这里的日子太无聊了,留个能喘气的我会轻松一点——不过也只是暂时,暂时而已。”
她用叉子胡乱拨弄着盘子里剩下的食物:“万一有一天我找不到其他人作材料,我就会把那管针剂推进你的静脉里,然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失去意识、疯狂、变成怪物……对……我会再一次杀了你。”
“如果你需要材料的话,”赫里斯塔凝视着她:“我可以让你在我身上做实验。”
“别随便承诺这种事情,好吗?”韩吉惨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现在世界上有多少家药品公司和科研机构想推进人体实验的法案?他们巴不得多一点像你这样的人跳出来说‘我愿意’‘我自愿’,然后只要法案一通过,这世上就会多出很多‘自愿’的人,把自己的身体,甚至还未出生的孩子‘自愿’地送给他们!就像你们尼曼德岛上的楼凤——你觉得她们的选择也都是因为‘自愿’吗?”
似乎是第一次,韩吉在赫里斯塔脸上看到了类似生气的表情,不过也只有一瞬,女孩的眼神很快变成了难过,甚至变成了同情和怜悯。
“韩吉博士,”赫里斯塔犹豫着问:“您是不是希望有人能同你说这些话?”
这一回沉默的人变成了韩吉,赫里斯塔又壮起了一点胆子:“韩吉博士,我觉得您并不想成为您所说的那种人。您不想杀人,但您在这里身不由己,也决定不了自己的未来,所以您不断对自己说这些话,您渴望听见这些话,您渴望有人能让你离开这个境地。”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韩吉心中蔓延起来。韩吉回避着女孩的目光,仍然把注意力放在盘中未动的食物上:“我知道你在瑙惠尔岛上看过太多厚颜无耻的坏蛋和满口仁义道德的恶人,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一点,清醒地和糊涂地作恶都是恶,不必对我有什么幻觉,必要的时候,那一针我还是会打进你的静脉里。”
“可能在您的眼里,我年轻、幼稚、天真。当然我也不会否认您曾经或将要‘杀死’我这件事。”赫里斯塔此刻的目光比韩吉更坚定:“但如果您真的无可救药,就不会在梦里那样难过——我相信一个心中有牵挂的人,是不会堕入深渊的。”
“你在说什么?”
“利威尔……您在梦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他是您牵挂的人吗?”
那个名字说出口的瞬间,赫里斯塔在韩吉眼中看见了许多情绪:痛苦、思念、愧疚……每一种都浓烈又深刻,令她不得不别过头去收拾自己的情绪。
“难道在梦里念叨的,就是最牵挂的人吗?”
重新面对赫里斯塔的韩吉已经恢复了方才的冷峻,只是眼眶里有一点发红:
“利威尔,是我最不想面对的人。”她冷冷地说:“如果他遇见我,一定会杀了我。”
看来我提了不该提的事情,赫里斯塔低下头。
她正不知所措时,却听见韩吉问:“如果你认为梦里念叨的人就是最牵挂的人,那么,被你反复念叨的那个‘尤弥尔’又是谁?”
Chapter 39
Notes:
2025.4.27 修改了章节的结尾
Chapter Text
唯一真神尤弥尔,战无不胜尤弥尔!
无上威能,声震洪荒!
降魔诛邪所向披靡,
荡平四海神威浩荡!
一年一度的至上尤弥尔节还有数日才开始,米特拉斯的街头却早已奏响铺天盖地的《尤弥尔颂歌》。一路走来,玛丽怀中的婴儿也习惯了被洗脑的旋律轰炸,早已安然睡在母亲肩头。
“不好意思,这里不能招待您们。”
“是不是弄错了?我的房间是提前预定的。”
“真的十分抱歉,因为米特拉斯临时的安全禁令,像您这样的外来住客,又是……这个身份,只能退您双倍房费了。”
连续在几家旅店和宾馆吃了闭门羹,甚至被三圣教堂拒之门外后,玛丽只能抱着孩子彷徨地坐在快餐店里。然而就连这里也逃不过颂歌的洗脑,她只能一边吃着清冷的食物,一边凝视着窗外的景色。
唯一真神尤弥尔,慈恩圣济尤弥尔!
无垢之心,其情哀哀!
愿我重闻远古旧响,
愿汝再现昔日荣光!
大概是因为各路皇亲国戚齐聚皇都的原因,咖啡厅外的路上挤满了被迫改道的车辆。好几个堵车的司机干脆乘机下车,进店里买点热狗和面包,顺便抱怨起占道的亲王们。
“以前的尤弥尔节也没见他们多殷勤,皇帝一病,全跟闻到肉味的苍蝇一样凑上来了!”
“有弗丽妲公主在,皇位哪儿轮得到他们?除非……”
“唉……我们这位大公主哪儿都好,就是不愿意结婚!这时候要是有个丈夫帮衬着,那些亲王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逼宫吗?”
“哎,前几天不刚刚新封了一个公主吗?或许她就是皇帝给弗丽妲公主留的后路呢!”
“嗨,封是封了,可人到现在都没见着,新闻发布会也不开,倒把这群亲王逼得更急了。”
“我看这人也来的差不多了,说不定这几天就要有大新闻呢!”
“盼着点好吧!可别像当年的僭王弗里茨一样……”
“嘘!”
一名绅士满脸微笑地走进快餐店,身上光鲜的西服和混乱的氛围格格不入,胸口上的三圣头像更是让所有人瞬间噤声。众人不敢直视,只敢用余光打量:他要做什么?他来这里找什么人?啊,他走向了那位抱着孩子的母亲,他同她说了什么?天啊,孩子被吓哭了,可怜的母亲不得不跟着这个人离开,可是谁敢阻拦戴着三圣徽章的人呢?这里可是皇城米特拉斯!
“小孩子怎么能待在那么嘈杂的地方?真是辛苦您了。”
走出快餐店后,绅士掏出准备好的玩具逗弄了一会儿,才让孩子停止了哭闹。
“谢谢你,古斯塔夫,我一个人的话,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把孩子交给来人以后,玛丽这才有余裕按揉酸痛的肩头。
“哈哈,也多亏了我比埃尔文早一年当上爸爸,这不,准备的东西都用上了。”
名叫古斯塔夫的绅士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车里准备好的婴儿座位上。同玛丽坐上车以后,他随手把那枚假徽章塞到了车载抽屉里:“皮可西斯老署长料到你会有这样的麻烦,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安卡也替你准备好了小孩子需要的东西,无论如何,先好好休息一晚,其它事放到明天担心。”
“米特拉斯的情况这么紧张,我没法不担心。”观察窗外时,玛丽的目光又变回了警察时代的敏锐:“如果我没推测错,今晚圣米特拉斯宫应该会设宴招待这些前来‘探病’的亲王们。变故应该就在这几日,甚至……今晚。”
“还有更坏的可能。”
古斯塔夫一边驾驶,一边看着不远处渐渐亮起的钟楼塔顶的灯光:“或许早在更久之前,变故就已经发生了……”
唯一真神尤弥尔,万物之主尤弥尔!
神圣之血,万世不竭!
佑吾国祚万寿无疆!
佑吾子民福泽绵长!
自从罗德八世重病以来,圣米特拉斯宫的恩慈厅便鲜少迎接过如此之多的贵客。如今全艾尔迪亚的皇室成员们齐聚一堂,却仍不见弗丽妲公主来代表皇室致意,只有皇帝的秘书站在空设的主位边,依照皇帝缺席的礼仪安排着一切。
“诸位亲王、爵士,我得到皇帝的授权,在此谨代表罗德八世皇帝陛下、弗丽妲公主殿下和整个皇室感谢诸位的关心,同时替弗丽妲公主向诸位表达歉意——由于今日是皇帝的亲弟弟乌利亲王的忌日,按罗德皇帝此前的命令,公主必须在寂静厅里为亲王的亡魂祈祷,因此无法面见诸位,也无法当面接受诸位的殷切关怀。”
“那么,我们可否前去寂静厅,同公主一起为乌利亲王祈祷呢?”
“布莱恩亲王,皇室十分感激您对乌利亲王的悼念之情,但想必您也很清楚,寂静厅从来只有皇帝的血亲才能进入,因此,弗丽妲公主不得不忍痛拒绝您的好意,同时为了表示歉意,公主已令我们打扫出圣希娜宫供诸位亲王入住,希望圣希娜宫优美的风景能抚慰诸位的担忧之情……”
弗列德里希亲王没有参与这场虚伪的试探,看着其他皇亲们各怀心思地交谈、打听、联络,他在心里嗤笑一声,便离开了宴会。
趁着夜色,司机载着他来到了圣米特拉斯宫的侧门。早已等待着的侍卫引他进入,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拦,他就这样站在了寂静厅门前。
侍卫正要推门而入,被他用威严的目光制止了:“就这么对待一国公主吗?通传!”
“是、是的……弗丽妲公主殿下,弗列德里希亲王觐见!”
里面久久没有回应,弗列德里希自己推门走了进去,在空旷的大厅里看见了历代皇室成员的挂像,还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只穿着一身睡袍,赤着脚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被他们的目光无情地审视着。
“可怜的孩子……”弗列德里希喃喃道,走过去为她披上外套。
“乌利……叔叔……?”弗丽妲抬起头,努力分辨着来人的脸。
“又药物过量了吗?”他心疼地抚摸弗丽妲的额头:“为什么不叫医生?只要打一针,一切都会没事的……”
“叔叔……带我走好不好?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弗丽妲泪眼涟涟,完全看不出平日的仪态万方,她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揪着弗列德里希的衣襟:“你不应该救我的……你不用应该用你自己的命换我的命……你把你的器官留在了我身体里,也把你的痛苦留在了我的身体里……你不应该让我看见你看见的一切,你不应该让我明白那些事情……你不应该让我知道,我们一直都生活在谎言里……”
“乌利太软弱了,幸好皇位没有落在他的手上。”弗列德里希语气温柔地说着无情的话:“你可不能步他的后尘,你不能把我们的帝国带入深渊啊。”
这番话让弗丽妲顿时清醒了几分,她终于看清面前的人,惊恐地从他怀里挣脱:“你怎么在这里?”
“奉先皇罗德七世的命令,为了挽救帝国的崩塌,我才来到这里。”
弗列德里希的表情仍然像一名温和的长者,他示意随从上前,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药:“弗丽妲公主,一切都交给我和它,它能帮助你摆脱这种痛苦,永远,永远……”
诡异的药剂缓缓注入她的体内,弗丽妲奋力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只能将绝望发泄在始作俑者身上:“一切都是你主使的对不对?是你在器官移植的过程动了手脚,让我对药物依赖!你想逼我让出继承权?不、不、绝不可能!即使你毁了我,它也不会属于你!”
弗列德里希却只是怜悯地按着她,任凭绝望的公主撕扯、啃咬自己。直到她耗尽力气,才叫来侍从抱她去休息。自己留在寂静厅里。
现在只有他面对这些死者的目光了。弗列德里希缓缓在大厅中踱步,目光扫过一排带着同样忧郁面容的皇帝和女皇们,最后落在罗德七世和他的儿子乌利的画像上。
“看看你酿成的这一切吧,老罗德啊,这一切是否如你所愿呢?”
“你发动战争时,口口声声说要为帝国打出一个没有威胁的未来;可你错估了对手,也错估了我们的帝国,你以为的平叛最后变成了一场全面战争,你让我们丢失了几乎大半的‘同化区’,还亲手培养出了我们最大的敌人——马莱。
“你把那些肮脏的使命交给我时,心里在想的是什么呢?是不是在想象着你的儿女和孙辈纯洁无垢的模样?可你并不知道吧?你的小儿子乌利,在得知你酿成的那些战争惨剧后,他那时已经陷入了忧郁,并且不得不依赖药物维生,你得知了这一点后,立刻下令封锁消息,却不想又酿成了另一出悲剧!
“弗丽妲真是一个好孩子,如果你还能见到她,我相信她一定是你心中理想的女皇——圣洁、坚毅、高贵优雅。就连那一丁点的先天缺陷,也在乌利死后用他的器官治好了。你想不到你在乌利身上种下的苦果,竟然就这样移植到了弗丽妲的身上!‘无上威能,无垢之心,神圣之血,万世不竭!’你期待的一切都实现了,你看见了吗,你满意了吗?”
弗列德里希忍不住在空旷的大厅中大笑起来:“你听见了吗?你听见我在笑了吗?老罗德啊,我并不是在嘲笑你,在你的孙女弗丽妲陷入绝望命运时,我的儿子也迈进了毒品的漩涡,他比你的孙女更先一步走向了毁灭!杀死他的甚至不是那些毒品,而是一个无名小卒!而作为父亲的我,承担了皇朝秘密使命的我,手握着颠覆世界秘密的我!竟然无法为他报仇!
“尤弥尔之血啊!我嘲笑你!你曾经带给我们一族辉煌的巅峰荣耀,又赐予我们生生世世的诅咒!你究竟是女神,还是恶魔!在你缔造这个世界之初,是否就已经预言到它将走向毁灭!”
寂静厅的门紧紧地关闭着,将弗列德里希的哭声和笑声一并锁在里面。
……无上威能,无垢之心,神圣之血,万世不竭……
弗丽妲的意识在渐渐流逝,她已分辨不清自己正被抱着去向哪里,只隐约听见正奏响的《尤弥尔颂歌》,将她的思绪渐渐引向远方。
……无上威能,无垢之心,神圣之血,万世不竭……
……对,还有一条神圣的血脉没有被污染……
她终于放下最后的抵抗,任凭意识流向无边的深处。
……希斯……特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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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真神尤弥尔,万物之主尤弥尔!
神圣之血,万世不竭!
佑吾国祚万寿无疆!
佑吾子民福泽绵长!
密室里的歌声停止了,赫里斯塔轻声问:“韩吉博士,您听到的‘尤弥尔’就是这个吧?”
“这是《尤弥尔颂歌》,每一个艾尔迪亚人从小都要学唱的。”韩吉的目光里仍有疑惑:“但我不知道外国的人也会教这个。”
“我的家庭教师是艾尔迪亚人,这是她教我的。”赫里斯塔垂着眼睛,似乎有点怀念:“她说,每年到了尤弥尔节,大街小巷就会被这首歌洗脑,听得她烦躁无比;但一离开家乡,又开始想念这个旋律。”
“那你的家庭教师一定是米特拉斯人。”韩吉也陷入怀念:“这么一说,自从我离开米特拉斯以后,就没再听到过这首歌了。”
“您是米特拉斯人吗?”
“算是吧,从出生到大学呆了快二十年。”韩吉撩了撩头发,方才的紧张气氛渐渐沉浸下来,像在闲话家常。
“那您一定也过尤弥尔节吧?”赫里斯塔试着让她的心情轻松点:“老师会在那几天命令厨房准备丰盛的大餐,然后大家一起享用,就像马莱人过圣诞节一样。”
“我都是在学校过的尤弥尔节。”韩吉把桌上的餐盘收了起来,并喝起剩下的茶:“我是孤儿,从小被皇家孤儿院收养,后来被推荐到皇家学院去读书,每一年的尤弥尔节都是和同学老师一起过。”
“对、对不起……”
“不过有一年不是的。”韩吉支起脑袋想了想:“那一年皇帝为表慈善,召我们去圣米特拉斯宫参加皇廷盛宴。我们还排练表演了《尤弥尔颂歌》。也就是那一次,我才知道我们唱的版本和皇家唱的是不一样的。”
“版本……不一样?”
“‘唯一真神尤弥尔~万物之主尤弥尔~神圣之血,万世不竭’前面是这么唱的,对吧?”韩吉喝完了茶,把杯子也摆到一边:“但后面四句就不一样了,因为我们不是从尤弥尔的脊椎上爬出来的皇室血统,所以一般人只能唱‘天佑吾皇万寿无疆~天佑吾皇福寿绵长~’”
她的目光又回到了赫里斯塔身上:“而皇室专属的版本,就像你刚刚唱的那样:‘佑吾国祚万寿无疆~佑吾子民福泽绵长~’”
“赫里斯塔。”这是韩吉今天第一次喊她的名字,此刻的她的眼中不再有任何疑惑了:“看来你同‘尤弥尔’之间,应该有一些我没资格知道的故事呢。”
房间里又恢复到方才的一片沉默中。在沉默里,两双眼睛互相对视着,一双了然,一双惊恐;一双不再咄咄逼人,一双不再举棋不定。
许久,赫里斯塔也推开了面前的餐盒,将一片空白的桌面留给她和韩吉。
“韩吉博士,如果您愿意继续同我倾诉您的痛苦,那我也愿意向您诉说我的故事。”
Chapter 40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找人?”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档案管理员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你们稍等一下……”
连续奔波几天都是一无所获,马尔洛和希琪原本已经对结果不再抱什么希望,正当他们讨论着晚上去吃叻沙还是肉骨茶时,管理员却带着一份档案走了出来:“我们书院没有名叫‘希斯特利亚’的学生,但这位赫里斯塔·兰兹或许符合你们的条件。”
二人差点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希琪接过档案扫了一遍,立刻激动地问:“那我们可以见一见这位兰兹同学吗?”
“很抱歉,她一年前办了休学,现在并不在书院。”
“休学?”
“好像是因为母亲去世的缘故吧。”管理员推了推眼镜,又递给他们一张名片:“有什么事情你们可以联系这位特劳忒·卡尔芬女士,她目前的监护人。”
马尔洛喜不自胜地去走廊上打电话了。希琪拉住档案管理员:“您可以为我们引见一下兰兹同学的老师和同班同学吗?我想了解一下她在学校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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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赫里斯塔这样的女孩在尼曼德岛上并不算少见,尤其是在陆生人遍地的圣雅各布国际书院:他们的双亲之一必为马莱或艾尔迪亚的陆生人,且出身非富即贵,一身的名牌抵得过普通人家劳苦一年的收入;他们无须像本地其他书院的学生一样苦命刷题,每日的校园生活被各种社团活动填满,对于未来的考虑不是进哪所大学读什么专业最符合人生规划,而是哪座城市的镀金区可以驱车两小时内就能看见被夕阳照耀的海滩——还必须得有非人工养殖的珊瑚礁群和海龟。
但在书院里,赫里斯塔又算得上是一种异类:她长得很漂亮,几乎刚入校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却不参加任何姊妹会性质的社团,也不接受他人的示好;比起同人类的社交,照顾校外的流浪猫狗似乎更能让她感到快乐。
但这显然不是她的监护人和老师所乐见的——不知为何,许多人似乎认为人只有身处人群之中、学会带上面具的本领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于是两位自称关心她的人坐在她的面前,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了一套又一套,最后对她投以期盼的目光。
“我知道了。”赫里斯塔低着头说。
于是奇迹般地,第二天,校园里便出现了一个崭新的赫里斯塔,活泼、开朗,永远带着明媚的笑容。同学们神奇地发现,这个女孩其实并不像他们猜想的那样胆小畏缩不善言辞,相反,她的社交能力强得惊人,在社团活动中的表现也异常夺目,几乎不费多少功夫就成了校园之星,并很快拥有了许多拥趸。
当老师看见橄榄球比赛结束后,拉拉队长赫里斯塔像女皇一样,用脚踩着球员们踏上人墙的最高点,并手举奖杯拍下了大合照时,她连忙给她的监护人又打去了电话。于是又是一场语重心长的对谈,第二天,那个闪耀娇纵的女孩不见了,赫里斯塔又变成了那副自闭的样子,仍然只关心校外的猫猫狗狗。
“你是在赌气吗?”
“没有,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无论你怎么想我们,埋怨也好,生气也好,我都不可能违背弗丽妲公主授予我的职责。我的任务优先是确保你和夫人的安全,其次是监督你保持尊严和体面,最后才是让你开心快乐。如果你有不满,那就想想你的姐姐——她的人生充满了责任和义务,排在个人幸福之前的事情多得数不胜数。”
“我真的没有生气,也没有不开心。”赫里斯塔最后一次徒劳地解释:“我只是在尽力做你们要求的事,如果完成得不够好,我很抱歉。”
赫里斯塔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一定要在他人眼中表演出一副幸福的姿态。就像她对现状其实没什么不满,无论是做边缘小透明还是校园女王蜂,都只是一种扮演,一个演技稚嫩的孩子在竭力扮演大人们给予的命题作文。她不能太高调,因为那样会被她问不得姓名的凶手继续雇人追杀;她不能太颓唐,因为那样会辜负她远在万里之外的姐姐的期待。人们并不是生来就拥有为所欲为的自由,她一直都明白这一点,比她那成天在别墅里抽烟酗酒看录像带的母亲更加明白。但似乎没有人相信她早已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于是她只能被当做一个柔顺却无奈的、幸运又可怜的女孩,而她在经历过一次次徒劳的解释后,只能连同这种误解也一并接受。
这种误解偶尔也有给她带来便利的时候,比如,当她的母亲阿尔玛·兰兹夫人去世时,她顺理成章地提出了休学。所有人都以为她沉浸在悲痛之中,向来严厉的监护人也不再忍心对她说教什么,甚至同意了她去杜尔迦岛散心的要求。实际上,直到医生宣布母亲的死亡时,赫里斯塔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一股突如其来的轻松,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所谓的痛苦感觉折磨了太久,折磨到甚至意识不到它的存在。那之后赫里斯塔开始反复幻想起自己的死亡,可能是突然的,可能是平静的,最好不要是狼狈的——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她知道自己即使是死亡,也是没有失去体面的自由的。
选择杜尔迦岛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这里大概是最不可能遇见她那些同学的地方,那里是所有旅游手册上推荐指数最低的景点,条件落后设施匮乏,全岛甚至没有抽水马桶可用。赫里斯塔到了那里才知道贫穷二字的真正含义,随行的监护人以往同杀手肉搏时都不曾面露惧色,在见到旱厕里翻滚的蛆时却被吓得面色惨白。
“如果你想以这种方法让我知难而退……呕……那就小看了我为公主效忠的决心……呕……”
“我真的不是……唉算了。”
来杜尔迦岛旅游的尼曼德人,大多自以为是地怀着涤荡心灵的浪漫目的,随后往往在被此地的蛮俗和落后打破幻想,再忙不迭地回到文明的怀抱,发一两篇博文或者图配文,感慨感慨人间的参差,也算曲折地完成了初衷。赫里斯塔原以为自己也会像他们一样在此走马观灯,谁想到却在这里呆得意外地自在——或许是自己另一半不算尊贵的血统发挥了作用吧,她想。
在岛上,她时常去柯棣尼斯的诊所帮忙。柯棣尼斯医生是在艾尔迪亚留学过的婆罗多混血,是岛上艾尔迪亚语说得最好的人,但赫里斯塔留在诊所另有缘故——这里是全岛乃至附近几个小岛上唯一的诊所,亦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
“刽子手!毒医!居然把捐赠的药品和机器卖了换吗啡?物资前脚落地,后脚你就让二道贩子抬走?你就是这么践踏协会的善款吗?”
赫里斯塔刚帮几个海吉拉清理完农田,回到诊所刚好撞见医疗协会代表的来访。被指责的柯棣尼斯倒显得很平淡:“你们捐来的那些药,一部分是治疗富贵病的,本地人根本用不上;还有一部分必须冷藏储存,可你看看我这个诊所,一周只能供应上三天电力,放这儿浪费还不如给更需要的人用。”
“那倒卖机器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有电的时候,它们就救不了人的命了吗?”
“您就算给我机器给我电,那您也得给我会操作的人才行哪?”
“你就不能教吗?”
柯棣尼斯差点气笑了:“本地居民大部分连小学都没上过,我教他们打针前擦酒精棉他们都哭爹喊娘,说是对神不敬,就这种条件你还指望我教会他们用呼吸机?”
“所以这些都被你拿来当做贩毒的借口吗?”来人仍纠缠不休:“你究竟开的是什么诊所,怎么吗啡的使用率能高出那么多?”
“我持婆罗多护照,采购吗啡的过程、使用的流程都遵循了婆罗多的法律,”柯棣尼斯冷冷地把一本记录扔在对方面前:“本地人讳病忌医,小病往往拖成大病,大病又往往忍到治无可治才来就诊,等他们想到来找我时,求的根本不是治病,而是临终关怀。哦,我知道你要问,为什么不用别的麻醉剂——周边那几个岛都是种罂粟的大户,这里的人有什么小痛小病的都会来一口鸦片撑着,连十几岁的孩子都有耐药性,有的病入膏肓了的,连吗啡都没效果。代表先生,于其在这里对着我的工作喋喋不休,倒不如回去问问,你们协会来过那么多人考察,都考察出了什么呀?为什么我总得向每一个人解释一遍这些事呢?”
那人还想争辩什么,药叉急冲冲地推开赫里斯塔冲了进来:“不好了医生,老沙基亚快不行了,他儿子想杀了他!”
这是赫里斯塔第二次见到将死之人了,这一回不再是干净的病房里,不再有舒缓的音乐和明亮的阳光,她甚至看不清垂危者的面容——家里舍不得在卧室点油灯,只有几束月光从疏松的房顶和犬牙交错的窗口悲悯地落在老人的身上,黑黢黢的房子漏着疏疏密密的风,间杂着老人止不住的哀嚎。房间里散发着腐朽、狼狈和贫穷的味道。
赫里斯塔尝试缓解他的痛苦,结果也只是徒劳:老人听不见任何声音,触摸和安抚也无济于事。她只能依照药叉的建议,把樟脑放在椰子壳里揉碎,然后热敷在老人的额头上,时不时帮他擦去口涎。赫里斯塔怀疑这些行为的真正作用只是为了安抚看护者,让他们觉得自己起码有努力过——原来人的生命到了尽头,属于自己的意义便所剩无几,仅存的时间都是在为他人苟延残喘而已。
门外的医生和老人的儿子还在争执:
“您就给他吞下去!把这个吞下去,他就受不了苦了,下一个节日我们会给大天献上最好的供奉,保佑他转世做个陆生人!”
“我是医生,我不能杀人,也不能让你杀了你的父亲!”
“可是您的吗啡已经没有用了呀!您忍心让他在痛苦中煎熬下去吗?您能让他多活一天还是两天?对他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赫里斯塔只听懂了这最后一句问题。她在樟脑味和哀嚎声中思考着:他的人生中获得过多少快乐吗?在这片传说中被女神赐福过的土地上,他们穷其一生在土地里耕耘,也只是为神庙多贡献几份贡品。那些只在丰收季节才飘出的稻香、清凉解渴的椰果、夜间飞过的萤火虫带来的点点喜悦,真的能中和那望不到头的困苦吗?
“大天……大天啊……”
药叉从老人的哀嚎中终于听出了些许有意义的音节:“他要去拜神,快把他抬到神像那里去!”
神像就在老人的床头,赫里斯塔和药叉把他的身体稍微向下搬了搬,又把神像的位置往外倾了倾,赫里斯塔亮起手机的灯,方便老人能看到神像的脸——虽然她不清楚此时的人是否还有视力,不过从老人的面容看来,他确实得到了些许安慰。
“大天……大天……毁灭我……”
像是遂了他的心愿,一阵风忽然穿过房间,在赫里斯塔的手机屏幕暗下来的那一瞬,脆弱不堪的神龛忽然碎裂,沉重的大天垂直灌顶,终于终结了老人的哀嚎。
老人获得了长久的宁静,却把争执留给了儿女。收尸人天还未亮就找上了门,一群人围着尸体争吵了起来。
“他们在吵什么呢?”赫里斯塔问。
“在讨论老沙基亚的尸体能卖多少钱。”药叉说:“说是头碎掉了,没法卖全尸。”
“我以为本地的信仰都是火葬呢。”
“供养给得够多,大天会理解的。”
“……”
他们沿着田埂走着,远远地看见米娜克茜神庙顶上的神像在清晨的薄雾中模糊的剪影。赫里斯塔突然问药叉:“你们相信人真的能轮回转世吗?”
“如果没有轮回,那人们生前没被惩罚的罪责、没被报答的苦难都要怎么报偿呢?”
赫里斯塔想说这个回答并不构成一个合理的逻辑,却听见药叉又说:“就像艾尔迪亚的皇帝,他们百年前抢走了女神头上的宝石,然后大天和难近母的诅咒就落在了皇室的后代身上——皇帝变成了酒囊饭袋,皇帝的弟弟自杀了,皇帝的女儿也有抑郁倾向。”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皇室新闻的?”
“柯棣尼斯医生说的呀,他说他留学的时候还见过皇后和公主来学校访问。”药叉对赫里斯塔情绪的变化毫不在意:“对了,‘抑郁倾向’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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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哥懂姐们大家好~欢迎收看今日的《每日懂一点》!今天依然的请到我们的皇室舆情分析专家哈吉麦博士,来为我们分析皇室将有可能出现的变局!”
“懂懂们好~前日众亲王齐聚皇都圣米特拉斯宫探视病重的皇帝陛下,而弗丽妲公主并没有出席,想必各位懂懂们都在猜疑:是否正如传闻所言,公主也遭遇了健康危机,而各位亲王莅临之举,其实是在准备竞争公主之后的皇位继承人呢?”
“是呢,网上对此的讨论也是甚嚣尘上,不过在大家的讨论中,声音最大的说法,依然是从纸媒时代就盛传的‘尤弥尔之血诅咒论’,许多人讨论说呢,其实皇室这么着急,在缺席的状况下仓促确立希斯特利亚公主的第二继承人地位,让这么一个从前查无音讯、在国内毫无根基的小女孩当挡箭牌,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规避‘诅咒’。”
“哈哈……现在大家都是相信科学的,诅咒当然不可信,不过大家对此的讨论更多还是应该来自于对这位私……啊不,编外皇室成员的好奇,因为她的信息真的是太·少·了!越是神秘,就越会让人好奇,所以也是有很多人在讨论呢,这位希斯特利亚公主,会不会并不是什么‘挡箭牌’,而是皇室的一招‘杀手锏’呢……”
“别刷了。”马尔洛推了推希琪,提醒她过马路:“这些政论节目都是拿网上的小道消息七拼八凑的,跟路边文学差不多。”
“当笑话看看也挺好的嘛,起码能逗个乐。”希琪拽着他的衣角,注意力仍然在手机上:“而且有些推测说得也挺有道理啊,比如那些亲王,按他们平日那副尿性,你以为他们来皇城探望老皇帝真的是为了善心啊?”
马尔洛沉默不语,走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你说,希斯特利亚公主会不会是因为不想卷入这场纷争才藏起来的?”
“怎么会?她真要藏起来的话,怎么会给我们留下监护人的联系方式呢?”希琪继续刷了会儿手机,突然意识到周围太过安静了:“喂,你没走错路吧?她家的府邸怎么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地图导航是这么说的啊……说这个是最近路线。”
“说了多少次不要用缺导航了啊!人生地不熟的多危险啊!”
“是啊,像这种小巷子最适合给人来一闷棍了呢。”
一个陌生的女声在他们头上响起,二人迅速反应过来:有敌人!
关键时刻,他们勃发出了鲜见的战友默契,同时将对方一推,打算自己面对危险:
“你快走!呃——”
——然后他们双双把对方推到了窄巷的墙上,被同时敲了闷棍。
“我拦截过这么多杀手,这么菜的还是第一回见。”
再度醒来时,马尔洛和希琪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地下室一样的地方,面前是一个梳着利落马尾的浅金发女人,正拿着他们的警察证端详:“说吧,这回又是谁派你们来的,找希斯特利亚公主做什么?”
“你不是看见了吗?我们是米特拉斯的警察!”希琪看见满墙的刑具,吓得浑身冷汗,嘴上却还得虚张声势:“既然你也称她为‘公主’,想必也是知情人之一吧?你才该告诉我们,你究竟是谁,想对我们做什么!”
“我吗?我就是你们刚刚联系的特劳忒·卡尔芬。”女人也亮出了自己的证件:“十年前,我奉弗丽妲公主的密令前来尼曼德保护希斯特利亚公主,按军衔,你们应当称我少校。”
“那咱们是自己人啊!”马尔洛大喜:“太好了!现在整个帝国都在等着公主殿下回去呢!卡尔芬少校,我们就是被派来寻找公主的下落的!”
特劳忒把他们又仔细打量了一圈:“你们真的不是其他亲王派来的刺客?”
“当然不是!”两人齐声喊道。
“确实,一般也不会派这么菜的,还是明晃晃的警察身份。”特劳忒放下了戒心,但还是没有解开他们的束缚,只是给他们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着。
“那个……您如果不放心我们,大可以向弗丽妲公主请命,让她派人来接希斯特利亚公主回国的。”希琪猜测对方大概不愿意让两个小辈分走从龙之功,连忙解释:“您可以等迎接的队伍来了再带我们一起走,或者先走也行,我们不介意在尼曼德岛多旅游几天的!”
听了这话,特劳忒的神情反而更加古怪:“你们离开艾尔迪亚之前,皇室有没有什么异状?”
“异状?”
马尔洛还在思考,希琪已经反应了过来:“难道说……您也联系不上弗丽妲公主?”
特劳忒没有回答,但希琪从她的表情里已经看出了答案,她试着安慰对方:“要不然……让我们先参见参见希斯特利亚公主,再讨论一下办法?”
“不可以。”
这回轮到希琪满腹疑窦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少校,现在希斯特利亚公主是尊贵的皇位第二继承人,您起码应该先请示她愿不愿意见我们吧?”
“你怀疑我把她控制起来了?”特劳忒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手立刻往腰间的枪上摸去。
“很难不怀疑呢。”希琪壮了壮胆子:“其实你早就和学校的人勾结过吧?给她起了假名,又让公主休学在家,方便你控制,等我们联系上校方,立刻让他们给你提前打招呼,再把我们骗到这里一网打尽……你也是那些想控制公主的亲王手下之一对不对?”
特劳忒杀气腾腾地抬起了枪口,马尔洛见状立刻吓得大喊:“呃……或许我们错判了您的动机,可能您只是想保护这个女孩远离皇位的纷争,但无论如何这里没有人想伤害她对吧!啊啊啊拜托了请不要这么做如果女孩知道你为了她杀死了这么多人她还能度过一个平静的人生吗尤弥尔的诅咒已经笼罩在她的头顶了请不要让她背负更多的痛苦了啊啊啊啊爸爸妈妈我回不去了你们好好保重——”
“砰”地一声,从枪口飞出一支飞镖,正好擦断二人身上的绳索。特劳忒把证件还给惊魂未定的二人:“看来米特拉斯的警察还有点骨气在身上。”
她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评价你们呢?我弄丢了一个公主,现在又弄丢了另一个……谁知道堂堂皇室护卫团首屈一指的特工,居然会被杜尔迦岛上的疟疾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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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迫使赫里斯塔踏上归途的并不是岛上的艰苦,而是肆虐的蚊虫——她的监护人被疟疾折腾得上吐下泻,只得连夜坐船回到尼曼德,刚进了医院便人事不省。
在医院确定特劳忒度过了危险期后,赫里斯塔独自回到了别墅,突如其来的自由没有让她感到自在,只让她感到自己宛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在风中彷徨着,等待重力将自己拽落在某个地方。
她最后躺在了沙发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陈旧的,只有母亲的遗像新得格格不入。赫里斯塔呆呆地望着她,只感觉相框里这个青春靓丽的女子好陌生,完全想象不到她就是往日坐在这里抽烟酗酒、头发凌乱的那个人。那个女子有着妩媚的笑容,双眼也是明亮的,像她头上戴着的宝石一样。
宝石……
——他们百年前抢走了女神头上的宝石,然后大天和难近母的诅咒就落在了皇室的后代身上……
药叉的话忽然飘过赫里斯塔的脑海,她突然瞪大了眼睛,立刻掏出手机查了起来,不一会儿,便跳下沙发直奔保险柜,翻找起银行文件来。
她终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作为南岛除马莱和艾尔迪亚外最大的银行,丰汇银行把总部设在了离尼曼德岛不远处的另一繁华小岛上。赫里斯塔取出宝石的过程没遇到什么麻烦,将要离开时却被叫住了。
“您只有一个人来吗?”
“呃……有什么问题吗?”
接待的人员对着这个文弱的小女孩反复打量,斟酌了半天,还是好心地建议道:“您手上持有的是价值连城的珠宝,如果就这么提着保险箱出去的话,容易被盗贼盯上的——最近正好有一伙不法分子流窜本岛,建议您不要就这样提着箱子走出去。”
“而且,鉴于您刚刚已经在签收单上签了字,一旦您走出这里,珠宝丢失的责任都得您自负——除非您为它投了保险。”
该怎么不露痕迹地把宝石送到杜尔迦岛,成了十八岁的赫里斯塔面临的人生难题,还不知道银行有押运服务的赫里斯塔在卫生间里思索了半天,最终决定把宝石藏在内衣里。
这是她第一次体验怀璧过市的感觉。小小的赫里斯塔背着旅行包紧张地坐在公交车站,行人在她身边来来往往,每有一个身影走过都会令她心惊肉跳。
“坏人,是坏人啊!!”
一个穿着清凉的高个女孩尖叫着,从人群中奔跑过来,将要来到赫里斯塔身前时被一个男人一把抓住:“小骚货,你跑什么!信不信我喊警察把你抓起来?”
大概又是嫖客和妓女没谈妥价钱,或者玩过了火吧。行人们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连围观都懒得,只是面无表情地路过。
“什么事啊?”一个警察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试图弄清状况:“拉客?我们这里当街拉客是要受处罚的哦。”
“我才不是什么流莺!”女孩急切地向旁人解释:“他是坏人,是坏人啊!”见人群里似乎只有赫里斯塔向自己投来目光,连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了过去:“我是来旅游的,我有同伴!你看,我们认识的,对不对!”
在她哀求的目光之下,赫里斯塔赶紧把她拦在自己身后:“是的!她是我的朋友,我们是来这里旅游的!”
“哦,那她叫什么名字?”警察怀疑地看着她俩。
情急之下,赫里斯塔喊出了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名字:“尤弥尔!她叫尤弥尔!”
高个女孩和男人同时瞪大了眼睛。警察挥了挥手,一把拽过男人:“看来得有请先生您去跟我们解释解释情况了。”
见男人被警察押着离开了,赫里斯塔这才松了一口气,感觉到她身后的高个女孩仍然在颤抖,她转身安慰她:“没事的,你安全了。”
女孩却是脸色发白,拽着她的衣服滑坐到地上:“唔……”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还是刚刚跑岔气了?”赫里斯塔连忙蹲下查看她的情况。
“这位小姐是休克了吧?”一辆出租车停在两人身边,司机急冲冲探出头来:“要不要送医院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谢谢!”赫里斯塔将要打开车门时,却被女孩拽住了。
“快跑!”她低声说。
“什么?”赫里斯塔没反应过来。
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出租车的后门倏然打开,里面伸出一只粗壮的手,把赫里斯塔一把拽了进去。随即那个高个女孩也从地上爬起来,敏捷地跳进车里关上门。出租车一路往海港开去,无人在意方才发生的一切。
Notes:
※忘了特劳忒·卡尔芬是谁的请把动画第三季再看一遍:
Chapter Text
“您是说,希斯特利亚公主从银行取出了宝石,然后离家出走了?”
顾不上解开绳索,马尔洛和希琪大惊失色。
特劳忒悔恨不已:“我在医院昏迷了三天才醒来,醒来就看见公主的定位离开了尼曼德岛,她还给我留了消息,说是要去杜尔迦岛归还宝石,消除诅咒……”
“什么宝石?诅咒又是什么?”
“这不重要。总之,我追踪公主手机信号的定位,发现她的确是往海港的方向去了,但是……”特劳忒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信号消失的地方,却是在所有客轮航线以外的海域,而且,坐标极为靠近马莱管辖的黑魔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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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呀~这小姑娘身上的好货真多,真是头肥羊!”男人从旅行包里翻出希斯特利亚的手机,忙不迭地塞到自己的包里。
赫里斯塔顶着麻醉药效的头痛后遗症醒来,看见自己正躺在船舱一样的地方,身边是一群同她一样被绑架来的女孩,而船舱的另一头,三个男人正在女孩们的行李中翻找值钱的东西——正是赫里斯塔方才在大街上遇见的假嫖客、假警察和假司机。
“又在这里偷腥哪?”舱门忽然被踢开,一个满口黄牙的女人迈进船舱,身后便跟着那个向赫里斯塔求救的高个女孩,显然他们是一伙的。
“不是说了,她们身上的零碎等我来了再收拾吗!”女人上去就给男人们抽了三个大耳光:“这些东西我哪一次没给你们分过?就!非得!贪!这个!先!吗!”
饶是她身形矮小,男人们仍被抽得不敢吱声。女人教训完了手下,又扫了一眼被绑架来的女孩们:“这一波捞来的‘货’怎么这么臭啊?老的老丑的丑,拿去给马莱人活剖都不够格啊!”
扫到赫里斯塔时,她的目光赫然一亮:“哟!这倒有个高级货,尤弥尔,验过了没?”
“还没,不过看样子应该‘盖子’还在。”尤弥尔冷冷地看了一眼赫里斯塔:“要把她带到我房间吗?”
“这丫头在奴隶黑市上绝对能卖个好价钱,得给我看好了。”女人瞟了一眼三个不敢吱声的男人:“可别让馋猫碰到她!”
尤弥尔便毫不客气地把赫里斯塔一把拎起来:“跟我走吧,大小姐。”
尤弥尔的“房间”看上去更像是用货物隔开的一个小空间。关上舱门后,女孩不由分说地便在赫里斯塔身上摸起来。
“你要干什么!”
“给你做检查呗。”尤弥尔没多费劲便找到了那块藏在内衣里的宝石,她眯着眼睛看了看成色:“哇……你果然是豪门千金吧?跟父母闹别扭了?打算离家出走?”
在尤弥尔打量宝石的时候,赫里斯塔也观察着她:这是一个相貌平平、满脸雀斑的女孩,从长相看是典型的陆生人,肤色倒是比同类人暗一点,显然是长期在热带暴晒的结果;她说话时夹杂着马莱和艾尔迪亚的口音,不知道以前生活在什么环境。
“这么看着我干嘛?恨我骗你?”尤弥尔嗤了一声:“我给过你机会啊?我提醒你走,你没走,怪我咯?”
“为什么要为虎作伥?”赫里斯塔看到了她胳膊上的纹身,那是被贩卖过的人口的标记,她在尼曼德岛上的宣传海报里见过。
“为虎作伥是什么?”
“呃……你为什么要帮人贩子拐卖人?你不也是被拐卖来的吗?”
尤弥尔看了一眼赫里斯塔,又拿着那块宝石端详了一阵,突然把它吞了下去。
“呀!”赫里斯塔惊得叫了出来。
“别大惊小怪的,我还能吐出来呢。”尤弥尔神色如常:“大小姐,你一定是从小在童话城堡里长大的吧?见过电视新闻里的‘驴子’体内藏毒吗?我如果不帮他们拐人,就只能干那个。”
“那……你没想过找机会回家吗?”
“回家?我游过一整片大海回到家门口,然后再被卖一次吗?”尤弥尔脸上的表情更加讥讽了:“啊哈~也是呢,像你这样背着珠宝出走的大小姐,怎么会了解这世上有些父母生小孩就是为了拿来卖呢?”
“……”真是越说越错。赫里斯塔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如果你可以离开这种生活,过上……呃,像尼曼德岛上的人的日子呢?”
“哈?你在说什么笑话?”
赫里斯塔小心看了看窗外,确定没有人才偷偷说:“如果你帮忙联系到我的监护人,她一定会给你一笔丰厚的酬劳,还可以让你脱离这个环境,你有什么要求,她一定会满足你。”
“哦?”尤弥尔玩味地看着她:“什么要求都满足吗?”
“……大概能吧……”
“那让他们把我带回去当大小姐,把你留下来当苦力也行吗?”
“……”
尤弥尔突然捏起赫里斯塔的下巴,狠狠地瞪着她:“别再在我面前炫耀你的家人有多爱你啦,说真的,比起那些嫖客、毒贩和蛇头,我更恨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好命大小姐,长得美,又有钱,还有家人愿意赎你——哪怕是卖到妓院,你伺候的都是最高级的客人,呸!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妓……院?”赫里斯塔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词语。
“对呀,感谢你的这张好脸蛋吧!换做是船舱下面那些人,能卖给低级妓尞之类的都是幸运的,那些没人买的老货烂货就只能扔给器官市场活剖啦!”
不等那些可怕的画面占据脑海,赫里斯塔迅速作出了决定,她从尤弥尔手中挣脱,冲着船舱里的一根柱子便冲了过去,还没挨到便被一把拽了回来。尤弥尔熟练地把她压制在身下,同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根绳子把她捆住,连嘴都塞得严严实实。
“找死?想得美!”
尤弥尔看起来真的生气了,她刚要扬起手抽赫里斯塔几个耳光,又想起女人的嘱咐,只能改成扭她的耳朵,见她痛得快要流泪才松开手。
“你矫情什么?当个高级妓女还委屈你了?你好歹还能被送到高级的酒店游轮上,躺在大床房里吃得饱饱的再去伺候人,我们呢!只能活得像一块烂肉!一边被蹂躏,一边要干活!我吃过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折磨都死不掉,怎么可能让你这么轻轻松松就自杀了?觉得自己很高贵是吗?受不得一点侮辱是吗?哈!我偏要让你知道,你的命和我的命都是一样的,你和我都得这么脏兮兮地活着!活着!”
“闹这么大动静干什么?”
那个黄牙女走进舱门,便看见尤弥尔和赫里斯塔扭成一团。尤弥尔爬起身,给了赫里斯塔一个凶巴巴的眼神,又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对着女人:“她不听话,还要寻死,幸好我反应快,给你保住了一条高级货,诃梨谛妈妈,该怎么奖励我呀~”
诃梨谛绷着脸抽了她一个耳光:“藏哪儿了?”
“根本没收获呢!”尤弥尔立刻张开嘴巴让她检查,还抓着女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通:“你看她连耳钉都不打,身上也没有别的首饰,我检查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呢~”
诃梨谛没吱声,仍然盯着尤弥尔,尤弥尔于是自己脱下衣服来,在她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妈妈,我没骗你吧?”
见诃梨谛仍然绷着脸,她连忙拉过诃梨谛的手去摸自己的下体:“您要是不信,这里也检查一下……”
“好了好了~小骚货,又想骗妈妈奖励你?”诃梨谛这才算她过关,又露出一副慈祥的面容:“嗯~妈妈来看看这条货的‘成色’,刚刚忙着教训那些大孩子,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她呢~”
她想走近打量一下赫里斯塔,尤弥尔连忙警告:“小心点,她会咬舌自尽的。”
“这么倔吗?”诃梨谛立刻在身上掏了起来:“看来得给她找点听话的东西……”
“妈妈别浪费那个,”见诃梨谛要给赫里斯塔打毒针,尤弥尔赶紧阻止:“你看她这么白,万一跟上次那个过敏的陆生女人一样,出了意外就不好卖了。”
“哼,陆生人真是娇贵。”诃梨谛嫌弃地瞪了赫里斯塔一眼,又勾了勾尤弥尔的下巴:“那这几天你要好好看着这条货,等她在奴隶市场上卖出个好价钱,妈妈再奖励你~”
“嗯~妈妈最好了~”
诃梨谛满意地走进了隔壁舱室,她刚拉上门,尤弥尔的表情就冷了下来。她捡起地上的衣服,毫不在意地当着赫里斯塔的面穿上。赫里斯塔看见她的背上满是烟头的烫伤和殴打的痕迹。
隔壁舱室很快传来吞云吐雾的声音,尤弥尔透过缝打量了一眼,这才把那块宝石吐了出来,在赫里斯塔眼前炫技般地晃了晃:
“你这块宝贝就由我替你保存了,反正你自己也没那个本事藏好它,到时候还是得被别人拿走。”
她以为会得到一个愤怒的眼神,却看见赫里斯塔正睁着一双碧蓝色的大眼睛,充满怜悯地看着她。
入夜时分,舷窗外只剩一片黑暗的海,看不见一点光亮。赫里斯塔的舱房里一片黑暗,只有隔壁的房间隐约有些昏暗的光,从杂物的缝隙中透出来。
赫里斯塔从缝隙中偷偷看去,一墙之隔的诃梨谛正躺在杂乱的床上半闭着眼享受着毒品。一个和尤弥尔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正跪在她脚边,见女人飘飘欲仙,便从她床边的纸包里偷偷沾一点放在自己嘴里,一副自得的样子。
“别看了,来吃饭。”
一盏灯照着一张脸忽然贴近,尤弥尔进来时悄无声息,差点把赫里斯塔吓了一跳。
“我警告你,等下不许玩什么咬舌自尽的把戏,乖乖给我把饭吃了。”
尤弥尔摘下塞在她口中的布条,但不敢解开绳索,只能一勺一勺喂给她吃。赫里斯塔乖巧地吃完了小半盘食物,还说了声“谢谢”。
尤弥尔轻蔑地笑了笑:“你有病吧?跟绑架犯道谢?”
“白天的时候,你阻止你的……呃……妈妈伤害我,我应该感谢你。”
被感谢的尤弥尔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连忙又擓了一勺塞到赫里斯塔嘴里:“少自作多情,真把你怎么样了,卖不出好价钱,诃梨谛又要怪我头上。”
“那在岛上的时候,为什么要提醒我逃走呢?”
赫里斯塔的眼睛大大的,被她盯着的时候总有一种难以逃避的感觉。尤弥尔撇开目光不去看她的眼睛:“谁叫你叫出了我的名字,我还以为我们之前认识过呢……”
“那就是说,你从前也有过朋友了?”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那你也可以问我问题。”
船舱里一阵沉默,赫里斯塔听见几阵勺子在碗里搅合的声音。窗外仍然是一片黑暗的海,狭小的舱室里只有一盏灯,灯火随着波涛中的船舱轻轻摇动,两人像坐在摇篮中。
隔壁的女人从沉醉中缓过神来了,慵懒地喊了一声:“尤弥尔……”
“什么事?”
“唱首歌给我听听……就唱你经常唱的那首……”
太阳睡去 黑夜降临
天空静眠 大地亦然
我的宝贝 你也正睡得香甜
不要忘了妈妈的话
睡吧 我的宝贝 睡吧
你是我的心
是我眼中的星
原谅我将行的事
我的宝贝 我的孩子
在我膝头 母爱沉寂
因我身不由己 别无他法
睡吧 我的宝贝 睡吧
睡吧 我的宝贝 睡吧
女人的鼾声响起时,船舱里又恢复了安静。赫里斯塔小声说:“真好听。”
“是吧!”尤弥尔脸上第一次露出同她年纪相符的得意:“妈妈说,我在会说话之前就会唱歌了呢!”
说出“妈妈”以后,她的笑容便凝固了下来。
赫里斯塔看见她暗淡下来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叫诃梨谛的……不是你的妈妈吧?”
“她不是,不过也没区别。”尤弥尔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黑暗:“两个都是毒虫,为了毒品,诃梨谛买卖别人家的女儿,我的妈妈卖掉了自己的女儿。”
赫里斯塔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对尤弥尔眼前的一片黑暗,她感觉自己十几年来学会的社交技巧都是徒劳。
她换了个话题:“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想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想住在没有老鼠和蟑螂的大房子里,想睡有软软垫子的床,想吃炸鸡、冰激凌和奶茶……”尤弥尔一项项数过来:“对了!还要去希甘希那的巨人乐园转转!”
“你知道那个乐园?”赫里斯塔瞪大了眼睛。
“拜托,看我这张脸也知道我是陆生人吧?小时候我还在大城市里待过呢,电视广告上天天放那个,我小时候最想去那儿玩了。大小姐,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赫里斯塔有一点黯然:“我从没踏上过艾尔迪亚的土地。”
“那你以后……”尤弥尔顿了一下:“你以后傍上个大富翁,做了他的情妇,说不定就能去了。”
她看见赫里斯塔笑了,笑容里满满的都是悲伤和讽刺:“不可能的,艾尔迪亚不会欢迎第二个从尼曼德来的妓女了,不可能的……”
尤弥尔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赫里斯塔收拾好情绪,又抬起头来:“尤弥尔,那块宝石还在你身上吗?”
“你想说什么?”
“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让你离开这里,还能过上想要的生活,”一道光从舷窗射进来,照亮了赫里斯塔的脸:“尤弥尔,你想听吗?”
尤弥尔愣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赫里斯塔,看着那束光由远及近越来越亮,忽然反应过来,冲到女人的卧室里大喊起来:
“敌船,敌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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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你是说公主可能被绑架到黑魔岛上去了吗?”
特劳忒摇摇头:“情况可能更复杂:公主失踪的半个月前,‘智神星号’轮船在南岛海域失事,各国都派遣了救援队前来打捞遗体,那段时间从黑魔岛到事发地点的海路上来往的船只非常多,我查询了公主的信号消失那天可能出现在附近海域的所有船只,然后发现了一则马莱的新闻——”
马尔洛倒吸一口气,希琪手指飞动,已经查出了那则新闻:
——2023年X月X日,马莱政府发出的第三批救援队在赶赴‘智神星号’海难现场时,遭遇了一起因船只事故而造成的海难事件,据现场残骸还原推断:一艘载满偷渡者的船只自燃于当地时间深夜两点,遇难者无一生还。据调查表明,该船只为一位从黑美人岛(原黑魔岛)被驱逐的蛇头所有,该蛇头同其情妇除从事偷渡之外,也涉嫌人口买卖……
“这么说……公主已经……”
“不!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特劳忒激动地在地下室里踱着步:“我托关系找到救援专家,据他分析,这件事里的疑点很大!首先,这只船的体量完全可以容纳五十人以上,但打捞出来的遗体却只有十几具男尸;其次,十几具男尸里没有一个是女性,但证据表明,船只出事当天,蛇头的情妇‘诃梨谛’就在船上!”
这个消息也并没有让情况好多少,马尔洛和希琪仍然眉头紧锁:“但是马莱隐瞒遇难者信息的目的是什么呢,会和公主有关吗?”
“我不能完全判断清楚这一点,但这件事情被压下来的原因未必和马莱政府有关,而是驻守黑魔岛的那位卡尔维上校所为。”特劳忒从手机上翻出一堆资料:“就像马莱军在艾马战争中的恶习一样,他占领黑魔岛后迅速在此地划地为王,把岛屿开发成了权贵的一处秘密乐园。”
“怎么会!”希琪大惊失色,那遇难者中的女性和公主岂不是……
“我认识一个尼曼德岛的调查记者,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试图调查黑美人岛的性交易产业内幕,我试图托她寻找公主的线索,但她却告诉了我另一个调查方向!”特劳忒把一个网站打开给两人看:“在马莱公布的海难发生后不久,这个暗网的拍卖会上就展开了一场名为‘美人盛宴’的拍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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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装人员冲上船只时,赫里斯塔还以为是特劳忒叫来了海警,但还没等她呼救,尤弥尔便一刀划开了她的绳索,也不管昏昏然的诃梨谛和她的男宠,直接拉着赫里斯塔逃出了舱门。
“发生什么事了?”赫里斯塔被拽得莫名其妙。
“还不明白?逃命啊!”尤弥尔打开一处甲板,把赫里斯塔先推了上去:“他们是马莱人,还是卡尔维手下的流氓兵!我一闻那味儿就知道!”
“那……他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谁知道呢,但总而言之准没好事!”尤弥尔自己也钻了上来,拉着赫里斯塔往甲板边跑:“诃梨谛的男人前些日子刚跟他们闹掰了,八成是来灭口的!不逃我们就死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拉着我一起跑呢?”赫里斯塔仍然一头雾水。
“对啊,我为什么要救你呢?”尤弥尔也愣住了。
就在这一刹那的犹豫中,她们的身后响起马莱士兵们的吼声:“不许动!”
“各位女士们受惊了,不过不用担心,伤害你们的人已经被我们逮捕,大家在这里休息一下,接下来请到这里来登记一下你们的信息,等我们为诸位联系上家人,大家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被带到马莱的船上后,惊魂未定的女人们得到了吃食和毛毯,纷纷放松了下来,众人之中只有尤弥尔仍然绷着紧张的弦,裹着毛毯躲在角落死死盯着几个军人。
“没事的,尤弥尔,”赫里斯塔安慰着她:“你是未成年,而且我可以为你作证,证明你也是受害者的。”
“你以为他们真的要送我们回家吗?”尤弥尔按住她手中的餐盒:“我太认识他们了,他们的头儿卡尔维在黑魔岛上开了个大酒店,诃梨谛和她老公之前专门给他们供货——就是像你这样的小女孩儿!”
“怎么会……”
“你不信?”尤弥尔冷笑一声:“这些吃的你一口都不要动,里面绝对有安眠药,等会儿我们假装睡着,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事情不幸地被尤弥尔言中了,女孩们很快伏地大睡,等房间里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后,一个穿着妖艳的人走了进来,开始挨个检查女人们。
“这个勉强可以,放进拍卖会吧。”
“这个次了点,分到牛肉场组。”
“这个……天哪这个……丢给史东维尔博士吧,看看他要不要。”
女人们迅速被他们分门别类,登记在刚刚由她们自己写下的表格上。赫里斯塔听着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去处,渐渐毛骨悚然起来。
那脚步声终于来到了她们俩的身边。赫里斯塔感觉自己的脸被一双沾着浓烈香水气息的手捏住,随后周身都被摸了一遍,连同牙齿也被检查过,最后听见那人不住地惊叹:
“这成色太好了!绝对的压轴!真是捡到宝了!”
“那我们现在就带走?”
“不急,先汇报一声卡尔维上校,看看他有没有要送礼的机会……”
等那群人的脚步声远去了,赫里斯塔才敢爬到尤弥尔身边,颤抖着问:“他们要把我们怎么样?”
“就像你听见的那样,按照给我们分好的种类,你去拍卖会,我去牛肉场。”尤弥尔似乎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话里一副认命的无奈。
“拍卖会是什么……牛肉场又是什么……”
“牛肉场就是普通的妓院;至于拍卖会,就是让你穿着清凉的衣服去一个摄像头面前转一圈,然后一群人先交入场费,交完以后再让你脱光了转一圈,随后再竞价,谁出得高你就送给谁。”尤弥尔的话里有几分讥讽又有几分凄凉:“你听见了吗,他们要把你当成压轴,能买下你的一定是顶级的富豪或者权贵。而我就只能去牛肉场里变成一块烂肉了!”
“我们逃不出去了,是不是?”听到自己的命运之后,赫里斯塔的声音反而冷静了下来。
“逃,能怎么逃?我从海的一端被卖到另一端,一次次被卖掉;那些卖掉我的人,后来也站到了天秤上,我们逃不出这个漩涡的!”
在一片待宰羔羊的呼吸声中,赫里斯塔陷入了沉思,十几年隐姓埋名的生活在她脑海中如浮光掠影般飞过,最后画面回到了母亲那戴着宝石的遗像上,真奇妙,这居然是她此刻记得最清晰的画面。
“那颗宝石还在你身上吗?”赫里斯塔的声音同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齐响起。
“你现在就要吗?会被那群人搜走的!”
“你有办法保住它不被人发现,对吧?”
“你什么意思?”
“尤弥尔,你听我说。”赫里斯塔终于做出了抉择,她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坚定过:“你想办法保住这颗宝石,只要你有机会接触到艾尔迪亚人,你就把宝石拿给那个人看,让他去告诉艾尔迪亚大使馆,你只要说,这颗宝石是它的主人亲手送给你的,就能脱离这个漩涡,到时候你可以住在没有老鼠和蟑螂的大房子里,可以睡软床,你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能去巨人乐园玩……”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照着我的话去做!”赫里斯塔的语气第一次如此强硬,她已经不再顾忌身后逼近的来人,在最后的时间里抓着尤弥尔的手,仔细地叮嘱她:“这是一份我被迫拥有的礼物,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连同我真正的名字一起——你记住,我叫希斯特利亚!”
Notes:
※ 诃梨谛这个绰号的由来是佛教中的鬼子母神的名字,相信看到这里的人也能猜得到,她就是在直播里和利哥大战然后死于意外的女人;
※ 尤弥尔唱的歌曲为2013版《摩诃婆罗多》电视剧的插曲《Surya Dev So Gaye》,翻译来自三无字幕组,礼赞辛苦的字幕组成员。
Chapter 42
Notes:
※2025.4.27 调整了39章结尾的情节,所以这一章的希斯特利亚又出场了一次;
※本文的尤弥尔和希斯特利亚应该算是无差
Chapter Text
——尤弥尔,不要怪妈妈,不要怪妈妈……
——嗨,你别看这丫头长得小眼睛大麻子的,可她会唱歌呀!尤弥尔,唱一个给老板听听!
——跟我回马莱吧,当我的女儿怎么样?过几年再当老婆也可……哎呦呦还急了?不识好歹的臭丫头!
——哦?不想再当驴子了吗?拿出点本事来,说服我~
……
从小生活在地狱里的人从不会梦到天堂,魑魅魍魉的面庞从少女面前一一飘过,那些熟悉的脸,熟悉得令她早就感到厌倦的脸,今日却异常可怖起来。
“滚开!”少女冲那些丑陋的面庞挥舞着拳头,然而梦里的手始终难以抬起,梦里的喊声也毫无威吓力。望不到头的黑暗让她感到绝望又烦躁,这条无尽的地狱之路似乎没有尽头,可她记得曾经有人带着她窥见过光明的方向,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你的歌真好听。
——如果有机会的话,你想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这是一份我被迫拥有的礼物,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连同我真正的名字一起——你记住,我叫希斯特利亚!
睁开眼睛时,尤弥尔看见的是落地窗外湛蓝的天空和海洋,阳光穿过遮了一半的窗帘,照在她床边的地毯上,很温暖的颜色。
身下是柔软的大床,很宽敞,顶上不再有监视器了;早餐的香味从枕边飘过来,尤弥尔扭过头,看见餐盘里码着整齐的食物,面包片夹蔬菜火腿和黄黄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还有一盘唐扬鸡块放在旁边,香气诱人。
床边的电话声响了,尤弥尔学着希斯特利亚的样子按下了接听,扬声器里的声音却是服务生带着日出国腔调的声音:“尤弥尔小姐,很抱歉打扰您,赫里斯塔小姐吩咐我们提醒您不要忘了吃早餐。”
“她人呢?”
“这个……”
“算了我自己找。”
她跳下床,刚要往外走,又意识到这里不再是围条破布就能在外面乱逛的杜尔迦岛,只得脱了睡袍,在衣橱里翻找起来。
“尤弥尔,我拿了新衣服给你——呀!”
刚刚提着一堆衣服走进房间的赫里斯塔——现在应该叫希斯特利亚了——被赤裸的尤弥尔吓了一跳,连忙关上房门不住道歉:“对不起,我应该敲门的!”
你本来也不用敲门啊。尤弥尔这么想着,看见希斯特利亚放下衣服就要出去,连忙把她叫住:“你跑什么?不是你约我今天去找韩吉博士的吗?”
“我在外面等你……”希斯特利亚仍然背对着她,声音里有一些羞赧。
尤弥尔不禁有些恼火:“干什么,我的身体就那么难看吗?”
“才没有!只是……我不该看……”
“刚见面的时候不就看过了吗,现在还说什么该不该的!”尤弥尔赌气地把衣服塞回她手里:“这些玩意儿我不会穿,帮我!”
胸衣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东西,尤弥尔一度分不出它和泳装、情趣表演服的区别,也不知道女人的身体在不用展示时要被这种东西束缚的理由。但希斯特利亚说要穿,她就穿上了;希斯特利亚在她身上摆弄,她就随她摆弄,任凭那只纤细的、白嫩的、散发着湿润香气的手指游走在她的皮肤和肩带之间,似有意似无意地抚过那些伤痕。
尤弥尔感觉那双指尖在微微发着颤,或许是她自己在发颤,因着这十几年来不曾体会过的温柔触感,像灼伤一样,撩过她的肋骨、胸口,撩过她烙着奴隶印记的肩头,撩过她锋利又伤痕累累的蝴蝶骨,最后替她扣上背扣,直到那双手离开她的身体,尤弥尔才意识到,时间只过去了片刻。
“试试这条裙子。”希斯特利亚带着期待说。
她带来的是一条洁白的高腰长裙,料子摸上去比椰子的肉还要滑,穿在尤弥尔身上像一条流淌在身上的银河;希斯特利亚还带了搭配的首饰和遮掩伤痕的纱质披肩,几件金属往身上一挂,尤弥尔感觉镜子里的自己整个人都昂贵了起来——不是拍卖场那种阴暗角落的“昂贵”,是摆在商场橱窗里,甚至艺术展的海报上的那种“昂贵”。
“等下你也穿这个吗?”她期待地问。
“我?这件就行了吧?”希斯特利亚指了指身上的T恤和过膝裙。
尤弥尔的期待顿时消失。“那我不要穿了。”她作势要把衣服脱下来:“你都不稀罕穿的衣服,我凭什么要穿!”
“好啦好啦好啦……我这就去换衣服,好不好?”
于是尤弥尔终于如愿以偿,和希斯特利亚穿着同样的白裙走出了客房区。走到甲板上时海风从她们耳边吹过,希斯特利亚的金发被轻轻吹起,发尾掠过尤弥尔裸露的那只臂膀,痒痒的,令她不由得想离她更近一点——她从前在闹市街头的时候,看见一些亲昵的女孩子们会手挽着手,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此刻却令她向往起来。
然而希斯特利亚仍然只是同她并排走着,姿态像跳舞一样优雅端庄,明明穿着高跟鞋却仍然如履平地,甚至走在甲板上也听不见鞋跟的声音。那双手随意地贴在身前,不给她一点挽住的余地,好冷漠的女人。尤弥尔愤愤不平地想。
在电梯里,尤弥尔看见了她们俩的倒影,两个女孩穿着同样的白裙,看起来却天壤地别:一个纯洁高贵,一个灰头土脸;一个昂首挺胸,一个手足无措。她想学着希斯特利亚端庄的样子,却只得到一个滑稽的身影,再看到希斯特利亚那副目不斜视的神情,不由得泄气起来。
“尤弥尔?”希斯特利亚轻轻呼唤她。
“什……什么?”
“你是不是在紧张呀?”
“没有……好吧,有一点。”
她以为这么说了,希斯特利亚会握住她的手说一些安慰的话,可对方只是冲她笑了笑:“我也很紧张呀。”
“为什么?”
希斯特利亚神秘地眨眨眼:“听欧良可朋先生说,韩吉博士一上船就忙着和柯棣尼斯医生在实验室里配药,而阿克曼先生前两天也才伤势恢复,他们俩昨天才有时间‘恢复记忆’……”
“哇哦~那不得‘恢复’得天雷动地火。”尤弥尔想起她曾摸过利威尔的身材,还挺壮,不知道文弱的韩吉博士受不受得了。
说到“恢复”,希斯特利亚的脸颊上泛起微微的红:“我的意思是,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在船上,说不定现在正在说我们俩之前的故事呢……”
“于是,把‘希斯特利亚’这个名字交给尤弥尔以后,赫里斯塔就被带走了!所以,接下来的讲述里,我们就可以称呼她为‘希斯特利亚’了!”
“喂喂喂喂喂——”利威尔打断了韩吉的回忆:“我们说的这段内容,是不是涉及皇家机密了?咱现在是在公海上吗?”
“呃……好像是诶,不过只要这段录像不泄露出去就可以了吧?”韩吉连忙找补:“柯棣尼斯医生刚刚那段当做没听见就可以了吧?对吧?”
“啊,但是……”
“我们不能当做没听见哦!”
两个女孩一前一后地走进会宾室,还没等韩吉和利威尔起身,她先行了一个皇室屈膝礼:“佐伊·韩吉博士,利威尔·阿克曼警官,感谢你们从那样艰险的地方拯救了我们的性命。”
“别别别别这样——”二人手忙脚乱了一阵才想起来面见皇室的礼节,连忙一个鞠躬一个屈膝,一个结巴一个干巴地喊着:“希斯特利亚公主殿下,这是我们的荣幸/义务!”
“二位大可不必如此,就按之前在瑙惠尔岛上那样叫我就可以了。”
利威尔和韩吉仍然没有抬起头来,利威尔无奈地补充道:“就在上个月,圣米特拉斯宫已经宣布您为皇位第二继承人,按照法律您已经是皇室成员,我们必须按照宪法向您行礼,您不恩准的话我们没法起来。”
希斯特利亚叹了口气,只好也保持着屈膝的姿势:“如果二位一定要以公主的身份对待我,那我也只好代表皇室,向二位对艾尔迪亚帝国全体子民、乃至全世界做出的贡献致以深厚的感谢了。”
“当不起当不起当不起,我和利威尔现在的身份还是逃犯呢……”
“你们干脆拿三个蒲团搁地上,学暹罗人跪着说话好啦!”一旁的尤弥尔终于看不下去了:“听我说一句:既然都是从瑙惠尔岛上逃出来的,各位就接着装失忆行不行?你俩就装作不知道她是公主,她就装作不知道你俩是逃犯,我和柯棣尼斯医生都是外国人,知道什么都不作数,行不行?亏你们还都是上过学的人,还博士,这点都想不到……”
见三人总算停止了礼尚往来,尤弥尔嫌弃地撇了撇嘴,坐到最远的沙发上。
“那么我们接着复盘岛上发生的事情?”见四人重新落座,柯棣尼斯试探地问。
“……”
“……”
“……”
“……”
显然,局面陷入了柯棣尼斯这个局外人加国外人意想不到的僵持情形,医生看着四个人面面相觑的四张脸,再次感受到了多年前在艾尔迪亚留学时体验过的本地人奇妙社交感,即国际论坛流传的“尤弥尔造人时是不是给艾尔迪亚人搭了同频电台”和“艾尔迪亚人为什么总爱用眼神说话”的都市传说。
韩吉:怎么办,利威尔,这种情况我该继续说下去吗?
利威尔:别急,在观察,两个小姑娘之间的气场有点诡异。
韩吉:现在是八卦的时候吗?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里除了皇室机密,基本上就剩咱俩的违法记录,我感觉我现在就站在皇室法庭的裁罪之道上,每说一个词都是呈堂证供,都是把我俩往死刑柱子上面钉。
利威尔:从某个角度来说,她们的八卦也算皇室机密。
韩吉:所以?
利威尔:说不定我们还能互相拿捏呢?
韩吉:……大家好歹也是一条船上的人喂。
利威尔:回到艾尔迪亚就难说了,我国皇室那德行说多了都口臭,而且你看那个叫尤弥尔的丫头已经开始瞪我了。
韩吉:唉……
希斯特利亚:好像应该由我来说吧……不过尤弥尔的事情真的可以说出来吗?她会不会生气呀?当初把那些故事告诉韩吉博士的时候,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谁知道……唉,过去发生了那么多残酷的事情,回溯一遍就像把伤口再扒开一次,虽然那段时光对于我来说是值得珍藏一生的难忘回忆,但是尤弥尔呢?她好不容易脱离了泥淖,应该不会再想往回看了吧?
尤弥尔:切,有条子在场我就不自在,以前上船干活的时候最讨厌条子了,肥头大耳的爱揩油还老吓唬我们,这种不打不骂的更讨厌,一双眼睛看谁都像在审问,看什么看!我都坐那么远了,还想怎么样?
希斯特利亚:尤弥尔……自那以后就变得很生疏了,都怪我……她从小没有在常规的教育中长大,又受过那么多的伤害,我无论做什么都有可能刺激到她,更别提……唉……希斯特利亚,你才是那个坏孩子啊……
尤弥尔: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别这么同情地看着我了。我知道,希斯特利亚要做公主了,她要高贵,要纯洁,身边不能沾一点脏东西。切,他们那个皇室哪里又干净啦?而且艾尔迪亚又是什么破地方,谁要去啦!我在哪里都能活得很好,才不像你们呢!我才不怕被抛弃,才不怕被忘记,也不会手上沾了点血就要死要活,我……
四个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唉……”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里柯棣尼斯终于坐不住了:“大家渴吗?我去泡点茶,别的饮料也行。”
“等一下,”希斯特利亚终于打破了艾尔迪亚人的沉默:“这样吧,我们四个各自给对方点一杯茶,把名字和饮料写在纸条上,等饮料端上来,我们再猜一猜谁给自己点了什么,好不好?”
最后四杯饮料端上来时,第一个端起杯子的是韩吉,她闻了闻杯子里的斑斓茶香,小心翼翼地问:“希……”
“是我,赫里斯塔为您泡的斑斓茶。”希斯特利亚像个校园女生一样打了个响指,随后拿起桌上的锡兰红茶向韩吉致谢:“这杯是您为我点的吧?”
“不是哦~”韩吉戳了戳利威尔:“他对茶比较有研究啦。”
利威尔没吱声,桌上还剩两杯奶茶,尤弥尔自顾自地拿起颜色较浓的一杯,喝了一口脸便皱了起来,这才知道自己拿错了杯子。
“玛萨拉茶是这样的啦,跟点心一起比较好吃。”韩吉把茶点递给她,显然这杯是她点的:“我照华人汉方调整了配料,之前在岛上检查过你的身体有点虚弱,这个对健康有好处。”
最后一杯奶茶放在桌上,利威尔不情愿地拿起来喝了一口,一尝就知道是尤弥尔给她自己点的,完全是小女生喜欢的口味,甜得他现在就想跳海。
“谢谢你的茶。”他也同样皱着脸说。
尤弥尔仍然没有习惯被感谢这件事情,抱着玛萨拉茶杯有点手足无措,看着利威尔和韩吉,欲言又止。
“那么,在场只有我猜错了。”希斯特利亚得到了她预料中的结果,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端庄地坐到镜头前:“那么,接下来的故事,就由我来继续复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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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名字和信物都交给尤弥尔之后,赫里斯塔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即使像现在这样被锁在黑暗的房间里,她的心中仍然是一片宁静。
尤弥尔一定会成功得救的,她那么顽强又那么机灵,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能脏兮兮的活着,那就一定能捱到艾尔迪亚大使馆来救她。想到这里她突然感到一丝欣慰。
我这不被期待的一生……永远在拖累别人的一生……幸好还能在最后的时刻让一个人得到幸福……
“哦呀,居然还有心情笑,真不错。”
房间里走进来几个女人,也可能是人妖,不由分说地扒光了她,检查一遍后给她换上了精致的衣裙和首饰,还画了淡妆。赫里斯塔以为自己会被带到镜头前,没想到却被一张涂了麻醉药的手帕捂住了嘴,塞进了一个黑箱里,不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周围一片黑暗,她仍在那个箱子里,感觉自己像在游艇一样的地方,随着波涛缓缓摇曳着。箱子的缝隙里传来酒馔和男士香水的气味。
赫里斯塔还在揣测自己的处境,箱子忽然被打开,出现了一张肥头大耳的老人脸,像看着稀世珍宝一样看着躺在红丝绒垫子上的她。
“卡尔维上校的诚意真是超出了我的预料。”那老头贪婪地看着赫里斯塔青春的面庞,迫不及待地把她从箱子里拉出来:“哦~小可爱~今晚你愿意做我的怀中女神吗?”
见过杜尔迦岛的旱厕后,这幅场面好像也没那么恶心。麻药的效力还没过去,赫里斯塔浑身乏力,面无表情地被他拽到床上,涣散的目光落在游艇外的海面——远处能看见灯塔的光了,不再像之前在蛇头的船上那样一片漆黑。好像还有几艘船出没在海平面上,里面会有尤弥尔的船吗?
“小宝贝在看什么?”老头强行拧过赫里斯塔的下巴,色眯眯地欣赏着女孩象牙一般的身体:“你知不知道你正在谁的床上?我可是黑魔海上的无冕之王——鼎鼎大名的南船帮首座查哈纳!马莱海军元帅是我的座上宾,艾尔迪亚船王和我谈笑风生,就连‘枭’现在的首领在我面前也要低声下气!”
“那可未必呢。”
一个讥讽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床头,老人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居高临下的女人,不禁大惊失色:“耶蕾娜!你……你怎么在这里?波比!托比?人都哪儿去了???”
“他们在海里游得可快活了,你要不要也一起去呢?”耶蕾娜掏出枪笑眯眯地对着老头的额头:“开玩笑的,首座吩咐了,要留你全尸作见证。”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老人吓得浑身筛糠,全然看不出所谓无冕之王的风度:“杀了我,我的儿子会找你们报仇!他会带着所有的船团灭了你们的瑙惠尔群岛!你的首座会被他剥皮抽筋……唔!”
一发子弹射入他的嘴里,擦着赫里斯塔的头发穿过了床垫。赫里斯塔仍然没法动弹,面无表情地看着耶蕾娜抓起哀嚎的老人的头颅,笑得一脸狰狞:“报仇?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的儿子一直想和我们合作,才要悄无声息地杀掉你,清除他的障碍呢?”
“什……什么?”老人捂着流血的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然而耶蕾娜不会给他混乱的时间了,又一声枪响之后,血液和脑浆溅到了赫里斯塔崭新的衣裙上。而女孩仍然只是像个木偶一样,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又一个被药坏了脑子的……”耶蕾娜司空见惯地摇摇头,随后招呼外面的属下:“其他人清理干净,把这个女孩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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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被带到瑙惠尔岛上了。”希斯特利亚说。
利威尔和韩吉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幸好你没事”之类的安慰,但一看见身边坐着的尤弥尔,两颗心又不禁紧起来。
“幸好你没事。”说话的是尤弥尔。但看见利韩二人的眼神后,她的脸又挂了下来。
“别这么一脸苦相地看着我,我这不是也没事么。”尤弥尔继续嘬着玛萨拉茶里的香料,心虚地瞟了一眼希斯特利亚:“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纳闷呢,一路上没被揩油,没被戳屁眼儿,拉去的还是个大夜总会,人来人往的。我那个时候还在想,我把你坑到这条道上,不可能交好运啊,应该遭报应才对啊?”
她“呸”地一口吐出一个八角:“结果遇到那个男人以后,我才知道我的报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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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挑了这么个货色?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花衬衫青年不满地看着尤弥尔。
“骨感么这不是?华人就喜欢这一款的,而且她嗓子特别好,上台唱歌多合适?”
“是吗?”花衬衫青年又把尤弥尔打量了一眼:“唱一个?”
“Mama who bore me
Mama who gave me
No way to handle things
Who made me so sad
Mama, the weeping
Mama, the angels
No sleep in Heaven, or Bethlehem...”
库沙瓦走进“WSE”时刚好听见这首歌,他伫立着听了一会儿,直到花衬衫青年讨好地走过来同他行礼。
“祝您安康!”他脸上笑吟吟,背后捏着一把汗:“库沙瓦先生怎么这时候来了?难不成上次的‘茅’出了问题?”
“没事过来坐坐不行吗?”库沙瓦也温和地笑着:“首座对你们提供的‘茅’很满意,不过他也说了,采样不能太单一,所以下个月开始就不从你们这里带人了。”
花衬衫暗地松了一口气,库沙瓦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些药来:“我闲的时候顺手研究了点药,你拿去分给你手下的女孩子用。”
“哦?劲儿怎么样?”花衬衫立刻来了精神。
“是紧急避孕的。”库沙瓦又掏出一沓表格:“下个月我有空的话还来,让你们这里的女孩子告诉我一下副作用和反应情况,我收集数据用。”
花衬衫见没什么油水可捞,不由得卸了劲头,嘴上还要揶揄几句:“库沙瓦先生,我瞧您天天跟华人似的带着个佛珠,人家华人天天拜送子观音,您可倒好,天天干这些断子绝孙的事情,真有意思。”
“按照他们华人的说法,我们艾尔迪亚人过去在这儿干的也是断子绝孙的事情呀。”库沙瓦仍然笑吟吟地。
花衬衫自觉失言,正想着找补,尤弥尔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扑了过来,十分上道地往库沙瓦身上一靠:“先生~你刚刚在听我唱歌是不是?我唱得好不好呀?”
这可不是你能随便撩的客人哪!花衬衫一个劲地同尤弥尔使眼色,尤弥尔全当看不见,仍然一个劲地同库沙瓦套近乎:“先生是艾尔迪亚人吗?我好喜欢呢~听说那里的巨人乐园可好玩了~”
或许真是方才的歌声打动了他,库沙瓦稍微同尤弥尔拉开了一点距离,但仍然微笑着同她攀谈:“你的歌唱得真不错,发音也很好,小姑娘,你在艾尔迪亚待过吗?”
尤弥尔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或许吧,可能很小的时候住过,可是我被卖的时间太早,能记住的就只有自己的名字了……”
“你叫什么?”
“希斯……”谎言到了嘴边突然变得难以说出口,尤弥尔咬咬牙,选择了实话实说:“尤弥尔,我叫尤弥尔!”
“喔,是个好名字。”库沙瓦扶了扶眼镜,更加仔细地打量起她来:“你知道这个名字的意思吗?”
“先生~~你要是想知道更多我的故事,我就悄悄地告诉你好不好嘛?”尤弥尔瞟了一眼楼梯,暗示他可以带自己上去。
库沙瓦遂了她的意,跟着她沿着粉红灯光的走廊进入了一个房间。坐下以后,他仍然彬彬有礼地问:“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了,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然后他看见面前的女孩开始抠起自己的喉咙,没过一会儿便干呕出一块亮晶晶的东西,尤弥尔来不及擦脸,急忙把宝石在身上擦了几下,忙不迭地捧到他面前:“你是艾尔迪亚人,你一定认识这东西,对不对?”
那块宝石上还残留着胃液的恶心气味,但库沙瓦没有嫌弃,他看清了宝石的造型,面色立刻大变:“你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它的拥有者亲自给我的!”尤弥尔急切地说:“请您帮帮我!帮我拍照送给大使馆的人看,请他们来救我!您会得到酬谢的!求求您!”
“还有别人知道这块宝石的事情吗?”库沙瓦立刻示意她小声,还看了一眼门外。
“那个给我宝石的人……只有她知道。”
“那就好。”库沙瓦从床上站起身来,扶起焦急的尤弥尔:“不必惊动大使馆,我现在就可以带你离开,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真的?!”
库沙瓦领着她急冲冲走下楼梯,抓住迎上来的花衬衫青年正色道:“这个女孩我要带走,你多少钱买的,我双倍给你。但你必须保证不和任何人说关于她的事,明白吗?”
一向温和的人严肃起来会变得特别可怕,花衬衫被他吓得支支吾吾:“如、如您所愿……”
轿车载着尤弥尔穿过街道,穿过港口,又从轮渡的船上来到新的港口。一路行驶过来天已入夜。尤弥尔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惴惴不安地问:“大使馆是这个方向吗?”
“不必舍近求远。”库沙瓦同她一样坐在后座上:“你的血亲就在南岛,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我的……血亲?”
“是的。”库沙瓦的眼镜反射着哨塔上的灯光:“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分离,我想他一定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随着车窗外的景色愈发偏僻,疑惑和不安在尤弥尔的心头盘踞。轿车继续穿过被热带植物包围的道路,穿过铁丝网封锁的边界和一排排厂区一样的建筑,最终将尤弥尔带到一个别墅一样的地方。
在一个古旧但华丽的客厅里,她见到了吉克·弗里茨,那个自称她血亲的人。男人对她的态度十分客气,却没让她感受到半分温度,他的注意力似乎更集中在那颗宝石身上。
“你知道吗,这颗宝石原本应该戴在我母亲的头上。”
吉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支生了锈的头冠,正中空了一块镶嵌的位置,和那颗宝石的形状一模一样。
“还有我的外祖母,曾外祖母……她们都应该是这颗宝石的拥有者。但百年前,老雷斯的阴谋夺去了她们的一切。”他把宝石放回那支头冠的盒子里,微笑着对尤弥尔说:“谢谢你把它送回来。”
“那……那不是很好吗,这也算物归原主了。”
尤弥尔紧张地看着他,她猜不出面前人的身份,也猜不出他的用意。她隐约觉得希斯特利亚这份“被迫拥有的礼物”并不简单,而现在的她因为误入歧途,使这本不简单的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
“物归原主?不,我的母亲和外祖母都已经去世了。现在想要拥有它的人,都只是些傀儡木偶而已。”吉克把那只盒子塞到了尤弥尔手里:“现在你才是它真正的主人。这颗宝石,还有它象征的一切荣耀,都应该属于你。”
“不不不……不是的!”尤弥尔连忙后退:“这宝石不是我的!是别人给我的!我和它的主人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个不相关的人,也不想掺和你们的家族秘密!我会当什么都不知道,离这儿远远的!可以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自那一天开始,她成了这里最尊贵的囚徒。她有了软和的床、没有老鼠蟑螂的房间和吃不尽的垃圾食品——仿佛命运对她的讥讽,她的愿望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了,却没有让她感到半分开心。
人性的本质大概就是犯贱,从前当驴子、当马仔时,尤弥尔时常幻想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现在这样的生活落在她头上,方才明白,原来锦衣玉食的生活也可以过得像在地狱一样煎熬:她识字有限,看不懂书籍,唯一的消遣便是房间里的一方屏幕,但那些烂俗又魔幻的身毒剧和娘惹剧她看得更是头大。就连本地特产的恐怖直播,在尤弥尔眼里,渐渐也看得麻木了。
有钱人的日子过得确实是煎熬啊。尤弥尔想到那些来南岛找刺激的大款们,终于明白了他们那些变态嗜好的由头——没了束缚的欲望只会无休无止地膨胀,膨胀到对弱者啖肉饮血仍然不满足。有时候直播镜头里会出现一些尤弥尔见过的熟人面孔,像是某些欺凌过自己的人,看见他们在镜头里被凌虐时尤弥尔会感受到一种复仇的快意;但很快她又意识到,这些受虐表演不过是为了取悦另一波纵欲者,为了满足他们的猎奇欲,更多镜头之外的弱者同样在以血肉之躯成就这场盛宴——例如那些背景里戴着面具的女孩。
尤弥尔想到了希斯特利亚,此刻的她在哪里?
回想起在船上时她们的交谈,自己那些嫉妒来得实在毫无缘由。在黑魔岛一带混迹多年,尤弥尔太明白被贩卖的女人的下场——无论拥有怎样的美貌,一旦沦为玩物,都会在纵欲者的折磨之下消耗殆尽,美貌被蚕食之后,剩余的价值便只有生命,生命会同标价一起,在交易者的手中一层一层消耗下去,直到最后一滴血被吸干,一个曾经绚烂的生命就此无声无息地被南岛的漩涡吞没。
此刻的尤弥尔无比希望希斯特利亚就在那群面具女孩之中。尽管她无法走出这间别墅,也不敢让吉克替她找人——她无法预测,如果吉克知道了希斯特利亚的存在,会对她做出怎样可怕的事;她很想见到她,虽然她也不知道见到她究竟要做些什么,可能会大骂她一通,责怪她把这样倒霉催的命运丢给了自己——除了这个她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尤弥尔很想见到她。为此她愿意日复一日地回放着那些恐怖的画面,在镜头里的一摊各色各样的躯体中寻找她记忆中的那一副。这种近似自虐的行为成了她对抗煎熬生活的唯一途径,就像那些在苦海中煎熬的人总会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来对抗残酷的人生,有些人追逐情色来缓解情感的虚无,有些人吸食毒品来消解生命的痛苦,有些人构建虚假的亲情满足自己单薄的想象。尤弥尔并不知道,如果找到了希斯特利亚后她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也不打算思考这些;她从前的人生只能随波逐流,任何关于人生的计划和思考都会被打破,现在也是一样,于是她只能日复一日地做这些无用功,在光怪陆离的镜头里寻找着那个身影。
直到那个男人带来的噩耗终结了一切。
“阿克曼警官的恋人韩吉博士,见阿克曼警官生命危在旦夕,她立刻‘使用’了在场的104号圣女,杀死了那名女性。”
现在唯一可做的事也失去了。一连几天,尤弥尔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那个摄像头,感觉自己的一切情绪都被抽去。未有过的空虚感盘踞在她的身体里,她像是被抽走了一半灵魂,给剩下的另一半留下徒劳的绝望。尤弥尔不明白这种感觉的来源是什么,从前遭受过那么多苛待,她也未考虑过放弃这段人生,如今却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要不要死掉呢?这种新鲜的想法第一次跳进她的脑海。但这个房间设计时就没有给犯人留下自尽的余地,房间里找不到任何利器,她也懒得去研究;即使绝食,那个暹罗女仆也会叫来医生给她打营养液,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凑合着活,直到吉克出现在她的床边。
“我听说你没再召唤那个矮子了,是他让你这样折磨自己的吗?”
吉克一副同情的模样坐在她身边:“真可怜,我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为情所困,没关系,忘了那个男人,我可以给你找更好的。”
看见他的脸,尤弥尔才依稀想起来这一切的缘由:是啊,吉克是这里的主人,是他主导了这一切悲剧的发生,是他把希斯特利亚变成了“圣女”,又把她变成了“被使用”的状态;是他把自己囚禁在这里,磨掉了她所有活下去的意志。
“应对失恋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找一个更好的恋人。”吉克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那正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时看到的头冠,现在它被洗去了锈迹,恢复了一点光泽,希斯特利亚给她的宝石被嵌在上面,看起来更加贵重了。
“戴上这个试试。”吉克微笑着,把头冠拿到她的面前:“戴上它,你会成为这个世界首屈一指的公主殿下,就像你歌里唱的一样。”
消失的情绪似乎有一部分回到了她虚弱的身体里,尤弥尔忽然爬起来,一把打掉头冠:“我不是什么公主!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是假货,冒牌货!我是妓女和野男人生下来的孩子,是黑魔岛上的驴子,蛇头船上的马仔,我是南岛最低贱的一条命!送我去我该去的地方,不要再用这一套折磨我了!”
而吉克只是任凭她哭闹,直到她本就剩下不多的力气被耗干,才把她按回床上,令她不得不面对自己。
“你是不是真公主,根本不重要。”吉克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吓:“只要你戴上这顶头冠,那这世界上就不会再有别的真公主。你的出身越低贱,我就越不会放过你——想想看,曾经的世界霸主,艾尔迪亚帝国的女王才配戴上的冠冕,现在戴在一个妓女的遗孤、南岛的女奴头上,还有比这更精彩的故事吗?”
他绅士地用手帕替尤弥尔擦去脸上绝望的泪,又牵起她干枯的手,绅士地用鼻尖碰了碰——像从前的贵族面见公主一样的礼节。
“你会成为无可争议的艾尔迪亚公主,并且会像曾经的艾尔迪亚女王一样,拥有整个世界。就像这顶皇冠从前的主人们一样。”
吉克把那顶镶嵌着宝石的头冠戴到尤弥尔头上,满意地打量着面前这尊荒诞的艺术。
“但在那之前,你必须振作起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那些前来乞求你垂青的男人们。”他微笑着说:“我已经向瑙惠尔岛的朋友们广发邀请,通知他们一件天大的喜讯:‘枭’未来的女皇,即将挑选她的丈夫,来同她平分天下。”
Chapter 43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世界卫生安全协会马莱分会主席在世界禁毒日发表公开讲话》
在《苏拉图阿禁毒协议》的最后一道增补协议签署三年之后,从世界公共卫生组织新发布的年度《世界毒品报告》中,我们惊喜地发现,由马莱发起的“手牵手禁毒运动”在世界各地推广以后,大部分国家的毒品相关犯罪都得到了显著的遏制,但是,就在这各国人民即将携手踏入无毒世界的前景下,仍有一处被遗忘的所在被阴影遮蔽。这处被遗忘之地便是南岛海域,而遮蔽他们的阴影,便是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在南岛土地上持续施加暴行的艾尔迪亚帝国。
在座诸位应当都还记得,就在去年九月,发生在艾尔迪亚的那件震惊全球的帝国理工制毒案。该案曝光后,南岛周边的毒品犯罪率迅速飙升;而艾尔迪亚对此却置之不理,只声称此案主犯耶格尔教授逃窜南岛后便不再公布任何调查和追捕进度;此消息公开后,南岛周边诸武装组织的冲突立即加剧,令周边海域的来往船只陷入误伤的危险——前不久,我国驻黑美人岛的巡洋舰队在例行巡视时便发现了一起武装冲突导致的船难事件,尽管我方海军立刻展开了营救,奈何因为种种因素没能及时制止悲剧的发生,33名遇难者无一生还。
艾尔迪亚谚语常说“一株稻草便可显示风向”,我相信,帝国理工制毒案事件的发生并非个人行为所导致,结合更早时发生的菲尔欧赛湖疗养院案,我们有理由怀疑,号称“世界禁毒先锋之国”的艾尔迪亚并未保持他们的言行一致,而是在掩盖某些事实。在此,我以协会成员国之一的代表身份提出意见:我希望在座的世界卫生安全协会的诸位关注此事,并随时欢迎南岛诸国联合马莱一并商议对策,阻止新型毒品的扩散,研究检测新型毒品的对策,保护我们的家园不受污染。
——马莱时报 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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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迪亚帝国外交部大臣就马莱代表的禁毒日发言进行重要讲话》
近日,针对马莱代表在世界禁毒日会议上发表的避重就轻、移花接木、居心叵测的言论,本人谨代表尊贵的艾尔迪亚皇帝罗德八世及全体臣民,现回应如下:
自三年前马莱违背战争国际法,发动突袭夺取黑魔岛以来,南岛一带的犯罪行为便更为猖獗。近年来,马莱更是不顾我国多次警告,背后操纵非法武装组织“枭”在南岛一带为非作歹,对南岛人民、艾尔迪亚臣民乃至马莱本国民众犯下诸多罄竹难书的罪行。此举与马莱政府一直对外宣称的“平等、自由、和平”原则大相径庭。
反观我方,艾尔迪亚帝国在历史上便极力保障南岛的和平与发展,此后,为保证南岛人民不受以“枭”为首的南岛各大非法武装势力侵犯,更是多次组织联合军事行动,并对南岛诸地进行大量资金和技术的援助。我们都知道,困扰南岛多年的毒品贸易的主导者,便是马莱资助的这些非法武装势力。如果不是马莱共和国从中作梗,多次阻挠,今日的南岛想必早已摆脱毒品问题的困扰,走上了辉煌的未来。诸多事实历历在目,谁是说到做到的君子,谁又是口蜜腹剑的小人,世界人民有目共睹,不必多言。
近年来,马莱代表每每在重大国际场合宣扬针对我帝国的不实言论,宛如跳梁小丑,委实可笑。就在前不久,贵国的一个公益组织无意中发现了马莱如此上蹿下跳的原因,也发现了南岛近年来的祸乱根源:有确凿的证据表明,马莱侵占黑魔岛后,将此地改造成为一出秘密的人口交易与色情买卖中心,甚至建立了网上最大的人口拍卖黑市。其间贩卖的人口数量、酿成的人间惨剧更是不计其数。为了获利,黑魔岛上的驻军将领卡尔维上校一方面与南岛诸多势力勾结,另一方面又频繁与周边岛屿发生矛盾冲突,马莱代表在禁毒日发言中提到的船只事故,正是他们为了抢夺人口资源而自导自演的闹剧和惨剧。
幸运的是,我方已经找到了存活的人证,并已通知国际刑警组织介入调查。今天,本人谨代表慈悲的皇帝罗德八世陛下,严厉谴责并警告马莱共和国:请贵国停止这种惨无人道的贪婪行为,配合国际刑警组织的调查,并恳请南岛人民擦亮双眼,认清面前人是敌是友,莫要被毫无根据的谣言干扰了决策,早日做出明智抉择。
——艾尔迪亚帝国广播电视台为您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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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爱的弗丽妲公主陛下:
我怀着深切的愧疚和自责,向您汇报关于希斯特利亚小姐的追踪情况:在得知希斯特利亚小姐可能身陷马莱人主持的奴隶拍卖后,属下立刻展开了夙夜不休的调查,动用了一切可以调查到的关系,最终获得了一个令人庆幸的消息:在拍卖记录中未找到身材、长相与希斯特利亚小姐相近的人,此诚为不幸中的万幸,我们可以暂时排除希斯特利亚小姐同此事的相关性,继续在国际社会上对马莱的南岛侵犯人权行为进行谴责。在此附上属下搜集的相关线索和证据,可交由发言人采用。
当然以上并非避重就轻之言,属下始终以寻回希斯特利亚小姐为第一要务,因此,属下排除万难,努力寻找每一条渺茫的线索,在跑遍了南岛各地的停尸房、红灯区和人口交易市场后,属下试图在暗网中寻找希斯特利亚小姐的踪迹,却无意中发现了一条极可能与此有关的线索,而这条线索,正来源于南岛的最大毒瘤——“枭”所在的瑙惠尔岛。
[附件:枭-选婿大会邀请视频.M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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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办个选婿大会。”吉克对韩吉说。
他们当时正在工厂里的庆功宴上。Yumir系列出了阶段性成果,吉克心情甚好,让达利斯挑选了一批妖童媛女供各位学究享乐,自己则提着一瓶好酒,找上了独坐天台的韩吉。
韩吉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给谁选?”
“你觉得呢?”吉克找了个干净烧杯倒了点酒喝起来:“你看我们之中谁比较需要一个丈夫?”
韩吉的目光绕过不远处正盯着他俩的耶蕾娜:“所以你终于要出柜了吗?”
吉克哈哈大笑:“你又恢复了从前的幽默感,这可真好,我们好久没有像以前那样轻松聊天了。”
“大概是因为我们都太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了。”韩吉揉揉眉头,表情仍然没有松弛多少。
“你这些日子里过得怎么样?”吉克另找了个杯子,给韩吉也斟了一杯酒。
“你不是看见了吗?除了做药就是实验,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那现在有时间的话,想做什么?”吉克支着手看她:“要见见你那位男朋友吗?”
韩吉沉默了一会儿:“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听说104号圣女一直被安置在你的实验室里。”吉克抬了抬眼镜:“你是想等研制出Yumir系列的解药之后再见他吧?”
“难得有时间坐在一起,我们一定要谈男人的事情吗?”韩吉支开了话题:“如果一定要聊男人的话……道格拉斯博士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哪个道格拉斯?”
“文森特·道格拉斯,差点在咖啡里给我下雌性激素的那个。”
“喔~他啊。”吉克故作无辜地挑挑眉:“自从耶蕾娜告诉我这里有我的一个老校友在,我都不敢来‘工厂’这里,怎么,他和你说过什么吗?”
韩吉看穿了他的装模作样,站起身把杯子推远了一点:“我是不是回到实验室去比较好?”
“抱歉,如果你觉得我在隐瞒什么,那并非我的本意。”吉克的道歉听起来没什么诚意,不过他说话向来如此:“为了保护你和Yumir系列的研究,我不得不这么做。”
韩吉没有追问他“做了什么”,她坐回原来的地方:“听起来,在我闷头苦干的时候,外面发生了不少事,是吗?”
“只不过是一些来自你我祖国的‘关心’而已。”吉克说得轻描淡写:“不过不要紧,比起我们,他们更关心的还是彼此,这不,我就放了两个消息出去,他们这就热火朝天地咬上了。”
不用解释韩吉也知道他在意指什么,她端起酒杯沉吟了片刻还是没有喝下:“缓兵之计,始终也只能拖延片刻吧。”
“没错,想要在Yumir系列研发成功之前不被马艾两国找上门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结交更多的朋友。”吉克举了举杯子,同韩吉的碰了碰:“所以我才要举办这场选婿大会,把我们过去的和未来的朋友们都找来,坐一起好好聊聊‘尤弥尔’的事情。”
想到这个绝妙双关,吉克不由得露出了自得的笑容。
韩吉面无表情,听着他莫名其妙地笑,目光落到面前点滴未动的酒杯上:“你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吉克也凝视着杯中酒:“艾伦·克鲁格已经将所有错误的和成功的路都走过了一遍,留给我的只有一条必行之路。”
“我很好奇,你的事业和艾伦·克鲁格之间的联系在哪里?”韩吉问。
“那在你看来我和他的区别在哪里?”吉克反问。
韩吉没有回答,因为吉克看起来并不在意她的答案,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马莱和艾尔迪亚每天冠冕堂皇地指责‘枭’是为祸一方的毒瘤,可你我都很清楚,同马莱和艾尔迪亚所制造的悲剧比起来,‘枭’的祸害连个零头都算不上;如果只从新闻报道和历史书上了解‘枭’,人们会想当然地把我们当成拆骨吃肉的恶魔,但如果他们学过一点常识,就不难想到:这世上真的有只靠烧杀掳掠就能维持的权力吗?如果他们有他们想象的那样了解自己的国家,更不难明白:这世上有哪一种权力的存在不是在靠烧杀掳掠维持呢?
“你是不是也同克鲁格一样,设想过如果他或者,‘枭’和南岛,乃至这个世界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老耶格尔曾经跟我说过无数遍他理想中的克鲁格所创造的未来,他的想法很简单,他认为把漫山遍野的罂粟拔掉重新种上粮食,把本地的邪恶军头全部换掉,幻想马莱和艾尔迪亚不再对此地伸出贪婪的手,然后这里就能变成人间乐园——然后等我真正踏上了瑙惠尔岛的土地,得知了罂粟和粮食的价格,看见了所谓的邪恶军头和他的手下每天在做着和马莱人大同小异的事……你知道吗?其实他们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粗鲁,我认识的一个军头出身艾尔迪亚的顶级学府,能用小提琴熟练演奏高难度的《皇家战曲》,但他的手下却几十年来都留存着吃人的旧俗。是他不想改变这一点吗?并非如此,纯粹是他所驻扎的岛屿缺乏粮食的自给,而人这种东西在他的岛上又发挥不出比食物更多的价值。后来我兼并了他的岛屿之后,留了几个人在直播棚里表演这门传统手艺,他们反而嫌这种吃播无聊,一有空就去讨别的吃食呢。
“啊哈,抱歉抱歉,我一喝酒,说话就开始东拉西扯,不过从前的你也不遑多让呀……总之,所有看似遗憾的现状背后都有一个无奈的必然。就像热带的文明无法通过轻薄的纸张记录,只能依靠石头存续;而陆生人的土地上也种不出上好的橡胶、棕榈,于是近百年来都在试图染指南岛的土地。说起来真的很讽刺,那么多陆生人为了远离浑浊的都市而来到南岛,企图寻求心灵的纯净,然后不是坠入酒色财气的陷阱,就是在坠入陷阱前失望而去。而我在这片土地上,却真正发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些长期存活在我脑海中的沙盘和小人,那些不知道通往何方的螺旋,在我从自诩最文明的世界来到最野蛮的丛林后,在我看见前脚吃完人肉的表演者端起红酒之后,在我听到出海劫掠的盗贼们唱起克鲁格的歌之后,在我多年未见的父亲送来‘始祖信标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之后,我终于明白了推动这个世界走向悲剧的源头是什么,那是尤弥尔烙印在所有人血肉里的原罪,那份原罪随着她指尖的泥沙,随着她脊骨生出的血脉代代相传,遍布了从古到今的世界各地!克鲁格穷尽一生,都在同这份罪孽抗争,试图拒绝尤弥尔施加的这份诅咒。他失败了,而我会成功,因为我有你,韩吉·佐伊,我的朋友,我们一起,我们可以一起根除它,让这世间所有人都从这份罪责中解脱出来……”
“吉克。”韩吉轻轻地提醒酒兴正酣的昔日好友:“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说的‘原罪’究竟是什么。”
“原罪……原罪……”吉克饮尽最后一滴酒,抖了抖空杯:“我喝了这么多,你却一点也没喝,你喝一口,我就告诉你。”
韩吉这才端起酒杯,刚要喝一口,吉克便趴在了桌上,口中还念叨着什么。
韩吉凑近去听他的呢喃,只听见零零碎碎的几个音节,构成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词汇:
“多巴胺……”
尽管耶蕾娜看起来人高马大,一个人扛起吉克完全不是问题,但出于礼貌,韩吉还是答应了帮她的忙,把吉克抬到休息的房间里去。结果到了房间,吉克沾床就呼呼大睡,耶蕾娜神色如常地照顾他,只有长期窝在实验室的韩吉成了体力废柴,坐在一边喘着气。
“怎么才喝这么点就醉了?我记得他从前酒量还不错。”
“为了给韩吉博士的研究争取不被干扰的时间,首座这些日子没睡过一个好觉。”耶蕾娜绕着吉克的床忙前忙后,像个尽职的保姆:“看见韩吉博士您出了阶段性成果,他这才能放一点心下来安睡。”
韩吉刚盘算着要不要问点什么,耶蕾娜却主动坐到了她的身边,一脸真诚地看着她:“韩吉博士,从前我一直没有时间和您面对面交流,现在,我想真心地感谢您,感谢您来到瑙惠尔岛,解救了首座的困境,您是瑙惠尔岛的恩人,将来也会是这个世界的恩人。”
“听起来你们首座想要干一件惠及全球的大事。”韩吉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那当然是一件改变世界的大事。”耶蕾娜微笑里的诚意仍然不减:“等选婿大会举办以后,首座便可以笼络起一支足以抗衡马艾两国的力量,打破他们对南岛的束缚,进而大变世界的格局,届时,克鲁格未能实现的愿望,将被重新拾起,他理想中的‘无君之国’,也终将建立……”
“靠Yumir笼络到的力量,真的能建立起‘无君之国’吗?”韩吉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如果她在首座的手中,那就绝对没有问题。”耶蕾娜笑着说。
她。耶蕾娜用的是阴性的人称代词。韩吉在心里确认了这一点,她不动声色地接着话题聊了下去:“你眼中的吉克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什么令你如此信赖他?”
“如果简单地说,他是我心中的唯一真神,是我对于这个世界的唯一希望所在。”耶蕾娜从橱柜里端出两个杯子,换了瓶软饮料倒给韩吉:“如果韩吉小姐想知道我被首座救赎的始末,那我们不妨坐到这片月色边上,边喝边说。”
“您可能会认为像我这样的皈依狂热份子,一定拥有一段曲折的往事或一个悲惨的童年,但在遇到首座之前,我的人生其实一直顺风顺水,没有任何称得上重大挫折的事件。至于我的成长环境,更是无可挑剔:我来自一个中产家庭,父母在各自的工作领域都颇有建树,在社区也广受尊重。他们一直以宽容、温情的方式教育引导我,一直以来,他们对我的要求只有两条:自己活得快乐,也能给他人带来快乐。时至今日,我仍然认为他们是全世界最好的父母。
“如他们所愿,我快乐地成长为一个身体健康、心态开朗的女性。我考上了理想大学的心理学系,后来又进入公益机构,一边工作一边进修社会学。在校园,我是教授眼中前途无量的优等生,同学心目中的明星;在工作岗位上,我先是谦虚好学的新人,后来是沉稳明智的前辈。但无论取得了多少成就,我始终没有忘记父母的教诲:自己活得快乐,也给别人带来快乐。
“第一个被我赋予快乐的人是我的高中体育老师。他很年轻,充满活力,对所有人都十分亲切。但我看得出来,在他的乐观之下掩藏着一颗永不满足的心,少年们的敬重和倾慕无法令他满足,像青涩少年们过家家一样的调情缓解不了他的渴望,他的内心的深处在渴求这么一个人,既具有少年人的纯真无瑕,又足够早慧和通晓情趣,那便是善良的我。我遂了他的心愿,他很快乐,我也很快乐。我们的快乐一直维持到校长找上他,把匿名信扔在他的面前,无论他如何解释我们之间的柏拉图关系,都得不到他人的信任;直到他离开这个城市的前一天,他仍然坚信我对他深爱不渝。
“第二个从我这里得到快乐的人是我们系心理协会的会长,她是一个富有魅力的大小姐,为人高傲,却和我十分投缘。她时常说,认识我之后才知道人生可以有另一种活法。我依顺她,体贴她,甚至照顾她家庭的压力,甘愿让我们的关系隐于地下。无论我表示过多少次我不在意,她始终因此感到愧疚,于是她也以加倍的服从报偿我,她允诺,会为了我变成更好的人。她实现了她的承诺,在离开毕业典礼时,她已经完全放弃她的高傲,面对任何人都谦逊有礼。她对我的感激和歉疚一直持续到她的婚礼前夜,在那一夜,我命令她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将为我而流的所有眼泪寄存在那一夜,从明日开始,都要笑着生活。我现在时常还能在那些关于名流的报纸上看见她的笑容,完美无瑕,身边陪着她的丈夫或是孩子。
“当然,我赋予他人快乐的方式并不仅限于这种罗曼蒂克,将要介绍的第三位就是例证:对方是我们学院一位德高望重的发展心理学教授,那个时候他正在进行一项隐秘的观察,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在教学中融入了他设计的心理学试验,最后筛选出我——一个出身于具有良好教养和经济状况的家庭的学生。他以参与实验项目为名招徕我进入实验,实际上是在偷偷观察并记录我。而我早就觉察到了他的观察,我很配合,表演出了他想要的效果——是的,尽管科学的原则应当是观察先于结论,结论先于期待,但我清楚地知道,这位教授先生心中所期待的结论是什么。最终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而我也完成了我的观察——没错,在他设计并观察我的时候,我也在悄悄地记录着他的言行。最终,他的实验被写入了我的论文,在答辩时,他的表情令我相信,这绝对是一场完美的双赢。
“请您原谅,我说这些并非有意炫耀什么,在认识吉克之前,曾有许多人与我建立过关于快乐的情感连结。我举例以上三位,既是实实在在的自省,也是让韩吉博士您了解曾经的我——是的,曾经的我就是这样自大,以为可以随意操纵他人的想法和心态,并为自己的想法被隐藏于善意之中而沾沾自喜,直到吉克如同神明一般出现,降下他的谕言,戳穿了我自欺欺人的假面具。
“吉克降临在我身边的那一天,是我们机构的开放日。当时的他想要寻找一位可以辅助他研究‘始祖信标计划’中关于社会学和心理学实验部分的专家,于是以为母亲寻找心理咨询为由找上门来,很自然地,机构向他推荐了我。
“我同他的母亲只进行了一次咨询,至今回想起那短暂的两个小时,我都会羞愧得无地自容——我竟然在首座的面前如此轻佻地炫耀我对人心的浅薄探测力。面对我这副假装温和的轻狂模样,当时的吉克表现出了最大的慈悲:他礼貌而坦诚地戳破了我的伪装,并一针见血地点出来——我迄今为止在玩弄人心方面的一切成就,就像婴儿在摇篮中的嬉闹。为了让我了解自己的浅薄,他邀请我去为他的一些‘朋友’做线上的咨询访谈。
“看表情,韩吉博士应该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样的‘朋友’。那应当也能想象到我当时的心情: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深渊’的存在,当我面对那些来自深渊中的面孔与话语,发现自己的所学所知竟毫无用处时,我意识到自己和身边的人浸淫在文明社会中太久,早已忘记了世界的全貌;有生以来第一次,我感觉到了自己的肤浅和渺小,我的心中生出从未有过的逃避念头,但当我回到文明社会的摇篮中去,再度面对那些婴孩版天真稚嫩的人类时,脑中又下意识地开始回放那些黑暗。就像吸食过毒品的人无法再对其它多巴胺刺激物产生反应,我也无法再从那些浅薄的快乐连结中获得满足,我的脑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我要回到那片深渊里去。
“身为心理学和社会学研究者,我明白这是一种创伤效应,并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成因和发展,我预见了自己将继续被那深渊所吸引,也知道如果我真的走进那道深渊,结果将是万劫不复。理智与心理惯性交战之下,我自然而然地寻向那唯一的救赎者,也是引导我看见深渊的人——吉克。
“吉克自那次之后便没有再联系我,我相信那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的低级手段,而是他的的确确将我遗忘了。于是我伪造了一场精心设计的死亡,就这样告别了疼爱我的父母,只为了千里迢迢追寻他的脚步。我庆幸我在这险些被浪费了的生命中还算学到些有用的东西,足以使我寻找到他的真正所在。当我出现在瑙惠尔岛上,站在他的面前时,他显得有些吃惊,但很快明白了过来,又恢复了那副轻描淡写的表情。我想,在他的生命中一定见识过太多主动奔向黑暗的人,所以对我不以为意。我预备告诉他我的决心,告诉他我已经断绝了一切后路,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我预备着用不懈的努力去换取他的信任,即使下一秒他就要将弃如敝屣,我也会爬到他的身边。但我又错了,吉克没有任何迟疑便向我伸出了手。
“‘在这片深渊之中,你是唯一甘愿同我一起在此停驻的人。’他说。”
耶蕾娜放下茶杯,转身向睡在床上的吉克行了一个长长的伏地礼,起身后,她又看向五味杂陈的韩吉,眼中仍然是满溢的虔诚:
“就因为这句话,我自此重获新生。”
见韩吉沉默不语,她又微笑着问:“韩吉博士是否在担心我在对您施加暗示?放心吧,我不会再自作聪明。首座曾对我说过,您的心智坚强超出常人,这一点,令他敬佩,也令他头疼。”
天上的月色正明,不远处的直播摄影棚灯光璀璨,韩吉喝了口茶才说:“我只是好奇,你同他认识了至深的黑暗之后,所建立的‘无君之国’会有光明的存在吗?”
耶蕾娜带着一副理解的神情笑了笑:“看来,若要让韩吉小姐放下对‘绝对正义论’的执着,并不是那么容易呢。”
韩吉的目光望着更远的地方:“我不懂哲学,也不懂心理学,我早已不再纠结什么正义和道德,只想知道如果有朝一日Yumir当真改变了这个世界,我会看见什么,又将背负什么,如此而已。”
“那您应该关注关注即将举行的选婿大会。”耶蕾娜微笑道:“或许能在其中找到答案。”
“我很好奇,”韩吉再次询问:“为什么是‘选婿大会’?究竟要为谁选婿?你们又在密谋什么?”
“您千万不要误会!”耶蕾娜赶紧解释:“所谓的选婿大会只是一个噱头,意在结盟和集资,最终的关注点只在Yumir身上。韩吉博士,请您务必相信,首座待您的态度始终是真诚的,绝对没有算计您的心思!”
“那利威尔呢?”韩吉追问。
果然还是没法放下那个男人……耶蕾娜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吉克,紧张的表情顿时收敛起来,变得富含深意。
“关于利威尔先生,他今日刚刚向我们提出要求,要主动参加这个选婿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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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发问的人是尤弥尔,刚刚韩吉转述她和耶蕾娜的对谈,里面都是她听不懂的名词,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
“因为这是韩吉的要求。”利威尔说。
“你们俩不是一直没见面也没联系吗?”
“虽然没有见面,但还是有办法传递消息的。”
“什么办法?”
“啊,这就要说到刚刚提到的……”
“等一下!”韩吉突兀地打断了他们:“你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欧良可朋在哪里?我有事要问他!”
“喂喂喂……”在场最一头雾水的仍然是柯棣尼斯:“现在究竟是谁来说?是要接着说下去还是找人?”
“接着说呗,带我一个呀!”
众人往声音的方向一看,欧良可朋穿了一身浴衣,正趿拉着一双木屐向他们走来,还带了个太阳帽,一副度假的休闲模样。
“您的心理复健这么早就结束了?”柯棣尼斯看了看时间。
“嗨呀……心理医生建议我搞什么暴露疗法,要我把过去经历的事情复述一遍,还说在亲友的陪伴下进行比较有效,我一听,这不就是你们在做的事情吗?所以就把治疗转移到这里来了。”
欧良可朋同在场各位依次打了招呼,又对希斯特利亚行了个外交礼,便毫不客气地挤在利威尔身边,刚坐下来又开始抱怨:“那个心理医生特别鸡婆,还想跟着过来,我说内容可能会涉及他人隐私和重大机密,她转头就给我记了个回避行为……我的天,在瑙惠尔岛上天天跟耶蕾娜打交道的时候,她就老拿心理分析那一套对付我,我防她都快防应激了,你说这群学心理的怎么都这幅德行……哎呀不开地图炮了,你们刚刚谈哪儿了?”
“呃……刚好说到耶蕾娜,她跟我提到选婿大会的事。”
“哦!这事儿!”欧良可朋一拍大腿:“还真该由我来说!”
Notes:
※聊一聊关于本章提及的心理学和精神操纵方面的问题
本章涉及的心理学知识一部分来自认识的心理学专业的朋友,而耶蕾娜的人设则是杂糅了几个我见过的人文社科专业的熟人。
文艺作品里有些会将心理学和心理咨询师、心理医生这些职业塑造成神棍、催眠师或者读心师之类的角色,更多情况下还会为之设计一些精神操控的情节,逐渐形成了一种刻板印象。实际上心理学也是一门讲究科学和唯物主义的学问,理论研究也需要大量的实验和数据支撑,并且因为研究常常涉及个人隐私,对于学术伦理方面更是有着严格的要求。本作的耶蕾娜一定程度上也采用了这种爱玩精神控制的神棍流人设,请注意和现实中的心理学内容和心理学者进行区分。
又及,文中提到的学术圈的精神操纵现象平均地发生在每一个学术领域,并不只有心理学和人文社科有此问题,希望大家可以摒除文艺作品建立的刻板印象,将故事和现实区分开。
Chapter 44
Notes:
※新人专员·抽象之旅——小岛罗刹如何颠覆南岛黑帮?
※本期为硬核狠人之欧良可朋
※小○翰可汗对不起
Chapter Text
如果要为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选一句话作注释,欧良可朋会跳过思考,直接照搬去年的年度网络金句——“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听起来有点偷懒,但也很贴切。欧良可朋来自一个名字比国土长的小岛国,他自己的名字更是长到谁都记不住。偶尔需要在一些正式文件上填写全名的时候,欧良可朋会翻出自己那本早就过了期的护照,照着上面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抄下来:欧里弗·尼古拉斯·约兰德·安德烈·克里奥特罗索斯·冯·彭忒西勒亚·默罕默拉德·法布莱……(后略)
他的名字之所以如此宏伟,源于其生身父母的美好祈愿:二老生于马莱在本土撤兵后的解放时代,是本国第一批接受本土教育里的优等生一代,出于对马莱文化的厌恶,二老对艾尔迪亚文明有一种莫名的向往,又因为知识所限,见艾尔迪亚诸封国王爵多起复名,误以为名字越多的人越有出息,便将自己的名字、自己偶像的名字、自己所信奉的宗教圣徒的名字,甚至自己喜欢的啤酒品牌名字都一股脑儿赛了进去。尽管后来小欧良可朋通过缩写解放了学生时代的抄写姓名地狱,但进入陆生人环境工作以后,连这个缩写后的名字也被同僚嫌弃长得烫嘴,于是他又获得了“老黑”的诨名。
他潦草的人生由此可见一斑。
进入国际刑警组织工作属实是个意外。当时的欧良可朋高中毕业就进入了本地警察局(当地没有警察学院,警局统统采用学徒制),就像一只误入河马群里的犀牛,周围的老炮们本要拉他进入自己的吃拿卡要小团体,却发现新人实在过于愣头青,任他们明示暗示硬是不下水,最终只得找个机会把他推荐进国际刑警预选名单,只盼他入选后远走高飞,留下他们几个继续揩老乡油水。
欧良可朋就这样被保送至首都参加预选,在所有竞争者中,他是出身最偏远的一个。但由于他们的国家实在小得出奇,欧良可朋只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就到了比赛地点,然后发现自己成为全国唯一的到场者。其余各选手迟到的理由千奇百怪:有的开车堵在了半路上,有的喝酒睡过了头,有些路上忙着同美女搭讪忘了时间;最奇葩的是一位家住在会场对面的选手,他居然在过马路时因为闯红灯被交警抓住,随后又因为大打出手被直接扭送到比赛会场隔壁的审讯室,完美实现了近在咫尺远在天涯。欧良可朋因此跳过预选直接成为决赛唯一冠军,一周后就被老乡们忙不迭地赶到了苏拉图阿分部报道。
在经历过国际大都市苏拉图阿的震撼后,乡下小伙欧良可朋本以为自己的任务会同同他祖国在世界中的地位一样,充当一款围观气氛组,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各类严苛的培训和任务。在老乡的介绍下他这才知道,所谓的国际刑警组织不过是大国出资主持的一款雇佣刑警组织,旨在借他国之手处理本国不好下场的争议案件,于是像欧良可朋这样的小国刑警反而成为了顺手可用的专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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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吗?”韩吉扭头问利威尔,后者点了点头。
“那段日子可苦死我了。”欧良可朋接着感慨:“我在老家本来就只念到高中,也没有专门的警察学校,所有科目里只有语言课和格斗课过了关,这才没把培训我的教官彻底气死。说出来不怕你们不信——在被派去潜伏‘枭’之前,我才刚刚拿到结业许可,就这还是教官为了任务给我批的。”
“结果还是靠你完成了这个任务。”利威尔说。
“那还不是靠你和韩吉博士帮忙。”欧良可朋憨厚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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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伏任务是在吉克策划的沉船事件后发布的。虽然起了个“国际联合调查小组”这样听起来十分高大上的名字,实际上组里只有几个互不相识的人,组织的过程也异常潦草,不光由于时间紧迫,更是因为可选择的就他们几个——沉船事件里涉及了太多国家,剩下未被牵扯的国家有一部分并未加入国际刑警组织。他们的作战会议从飞机上开到了游轮上,最后决定让欧良可朋担任这个卧底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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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其他人也是刚毕业吗?”韩吉问。
欧良可朋摇了摇头:“同组的都是拥有丰富经验的前辈,战绩也很卓越。”
“那是因为他们的身份长相曝光过吗?”利威尔问。
“都不是。”欧良可朋苦笑:“他们都是沙漠国家来的,晕船。”
尤弥尔大声笑了出来,被希斯特利亚拉了拉才有所克制。利威尔敬佩地看着欧良可朋:“初出茅庐就能有如此成就,你日后一定前途无量。”
“拉倒吧。”欧良可朋脸上没有多少被夸奖的喜悦:“我要是真这么厉害,刚进‘枭’的时候估计就被干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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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如此。来的路上他们还一边呕吐一边争论以什么身份混进去,刚上岸就在暗网上发现了一个卧底警察被“枭”识破并处以极刑的视频,于是前面的计划全部被推翻,一行人在尼曼德岛上最豪华的东人酒店里熬了三天三夜,最终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内容包括:贿赂一名MCN机构高层,将欧良可朋打造成一名新兴网红,然后将他送到“枭”势力所掌控的夜店里去等待对方上钩。为此,乡下小伙欧良可朋需要在极短时间内迅速掌握国际化网感,几位老同事不由分说地抓上他去网红最多的几个周边景点和pub取经,誓要将欧良可朋迅速改造成冲浪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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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听着像公款旅游的借口?”利威尔抽了抽嘴角。
“可能吧,但绝对没有我的份。”欧良可朋耸耸肩:“我们离开酒店才半天,就被‘枭’的人打包骗到签单房里关着了。”
“这也能行?”韩吉大跌眼镜。
“什么是签单房?”希斯特利亚小声问尤弥尔。
“就是赌场关押欠赌债的人的地方。”尤弥尔冲欧良可朋翻了个白眼:“让我猜一猜,你那帮子同事是不是想去舒难陀岛上花天酒地,结果被黑导游接到了山寨的悉利移岛上,在酒店赌场里输光了裤子?”
“原来那个地方是山寨的啊!”欧良可朋如梦初醒。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华人说过‘误入雷音寺’的故事……”韩吉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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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必然是没听过的,不过落入虎口的几位老警察并不慌张,签单房的刑具对他们而言纯属小菜一碟,挣脱逃生更是分分钟的事情,但就在一行人准备逃生的时候,一个他们期盼已久的人出现了:
“哦呀~让我来看看这些倒霉土豪们在干什么呢?”
欧良可朋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资料里印着的头号罪犯——“枭”的副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本尊居然是一个高大的女人!
耶蕾娜看着站在牢房里的欧良可朋,饶有兴趣地挠了挠下巴:“怎么就你一个人成功脱身了,不帮帮他们吗?”
欧良可朋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同事们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回了各自的刑具,并熟练地装出一副被拷打到奄奄一息的样子,只有自己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呃……”
“你是他们的保镖吗?”耶蕾娜看了一眼其他几个人的肤色,都是一副婆罗多陆生人的长相,而欧良可朋的肤色却黑得像当地传说中的罗刹。“达罗毗荼人?”她问。
“呃……达罗毗荼人?”
话一出口欧良可朋才有点后悔,不过耶蕾娜倒像是很满意他的答案:“抱歉,忘了你们达罗毗荼人从来不会这么自称,是我冒昧了——所以你来自哪里?”
按之前开会讨论的计划,欧良可朋立刻报上了自己国家的名字,然而名字还没报到一半耶蕾娜就打断了他:“我不管你来自哪里,只关心一件事——现在你的主人输了钱,大概率要把你抵押给我,那你想不想到我手下干活?”
欧良可朋愣住了,他还在思考该怎么办,后面的同事先一步替他做了决定:“他是我们的家仆,他很健康,很强壮,能干很多事,请用他抵债吧!”
耶蕾娜用眼神示意,身边人便顺手抄起鞭子向倒霉同事狠狠抽去。“我问的是你的意见。”她盯着手足无措的欧良可朋,笑得令人不寒而栗。
“我……我可以在您这里工作!直到他们还清欠债为止!”
耶蕾娜摇摇头,显然这不是令他满意的答案:“或许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枭’的副首,我们的首座是荣誉的克鲁格的继承者。克鲁格不希望任何人做他的奴隶,我们也不需要别人的奴隶。”
她又递给手下一个眼神,那人立刻把鞭子递给了欧良可朋。
“如果你想为我工作,那就狠狠地抽这群奴役你的人。”耶蕾娜依然笑得令人发寒:“抽到你的手不再发抖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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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厅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利威尔看着欧良可朋复杂的神情,早已明白他没说出口的一切:各类组织招人入伙时都会采用这种服从性测试的方式,旨在令新人快速同化。而像欧良可朋这样的新人参与者,受到的精神冲击可想而知。
利威尔没法安慰他什么,只能把韩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他知道韩吉此刻也在深深共情欧良可朋的体验,她为他按下的那个按钮,便是欧良可朋抽向自己同伴的一道道鞭子。
片刻后,利威尔问:“后来怎么样了?”
欧良可朋点了点头,他的神情变得纠结起来:“我不记得自己抽了多久,只记得后来是耶蕾娜让我留他们一条性命,不然没法换赎金……耶蕾娜把我带去瑙惠尔岛后,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打听他们的下落,但我猜想,他们肯定没法像原计划一样逃出去了——为了不暴露我的身份,他们肯定只能继续假装富豪身份,直到我们的联络人拿钱赎回去。”
“你们联系上了吗?”利威尔又问。
欧良可朋点点头:“联络人告诉我,他们一经解救就被送去了医院,应该早就康复得差不多了,只是……”
利威尔拍拍他:“无论你怎么看待自己做过的事,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可挽回,坦然地承担后果吧。”
韩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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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经过一番精神洗礼后的欧良可朋被带到了瑙惠尔岛上,第一站便被安排去了摄影棚打杂——倒也确实是个适合新人的工作。扎克雷一见到他就哇哇地叫着一定要把他派去“裁罪之道”,理由是黑皮肤壮汉和金发美女从视觉上看起来很搭配。
“你可真是幸运,刚加入就撞上组里发福利。”扎克雷龇着他那张大嘴,奇怪地笑着。
欧良可朋猜不透扎克雷的意思,但另一群戴面具的女人们被领到男人们的面前时,他差不多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
“现在是勇士们的自由掠夺时刻!”扎克雷看了一眼急不可耐的男人们:“还等什么?抢呀!”
欧良可朋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男人便冲女人们冲了过去,摄影棚里瞬间充满了女人们的尖叫声,由于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男人们自然会争夺那些身材更玲珑有致的女人。年轻的专员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正不知所措时,猛然瞥见一个瘦小的女孩在混乱中不幸被踩倒在地,眼看就要被更多人践踏到,欧良可朋一个猛冲把她拉到了一边,用身体护着她不被混乱的人群伤害到。
女孩被他的胳膊紧紧护着,然而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恐惧了,欧良可朋清晰地感觉到她的颤抖,甚至还有小声的祈祷,他想安慰几句,然而扎克雷已经轻松踱步到他身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喜欢这种类型的?”
于是当晚,男人们便纷纷带着各自的“战利品”离开,小女孩自然也被扔给欧良可朋处置。临行时,扎克雷还在片场举着喇叭大喊:“这些都是组里的珍贵资产!可千万别太粗暴!弄坏了拍起来不好看!”
又对着欧良可朋不怀好意地嘱咐:“尤其是你,可别把小妹妹弄坏了哦!”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真的。所以把那危险的玩意儿放下来好吗?”
在男人的奸笑和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的时候,欧良可朋正在幕布后面苦口婆心地劝着,小女孩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把锐器,颤抖着抵着自己的喉咙。
“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我把你带到这里,是因为我刚刚入职,必须表现得合群,可能你还太小不明白,这就像一种姐妹会的团建……呃,总之我不会伤害你,也不想看见你伤害自己,相信我好不好?”
女孩的手仍然没有松下来,一副警惕的样子。
欧良可朋焦头烂额,他真的很想告诉女孩,他和幕布外面那些为非作歹的狂徒们不是一种人,他想告诉她,自己是带着特殊任务的刑警,说不定日后还能把她拯救出去;如果这些秘密都没法说出口,起码他可以告诉她,自己绝不会做出对她有害的事情。但他发现自己没法保证这个,他的眼前不断浮现自己抄起鞭子时的场景,幕布外的哀嚎令他不断想起同事的哀嚎,一时竟难以分辨。
“好吧……其实我也没办法相信自己。说真的,会走到这一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欧良可朋颓丧地坐了下来,用力搓着手,想令自己忘记那种执鞭的感觉。他失魂落魄地呢喃着:“不要这样对我好吗……不要把我当成大坏蛋……我不想……我不是为了做这样的事情才来到这里……我知道我做得不够好,可能还做错了一些事,可是我不想……不想……”
他不记得自己念叨了多久,也不记得对方是什么时候卸下了防备,静静坐在他的身边。总之从第二天开始,他们便成为了“裁罪之道”的搭档,小女孩被编入圣女的队伍里,并派了个编号“104”,由欧良可朋负责看管(主要是防止馋嘴的男人损坏拍摄道具,扎克雷如是说。)。扎克雷似乎很喜欢这种体格差和肤色差的搭配,经常让他单手扛着这位小小的圣女在直播里当背景板,然后两人一起围观各种惊心动魄的处刑场面。
欧良可朋必须感谢扎克雷近乎执着的艺术追求,他不喜欢那些低俗的男女互动场景,更多地追求凌虐的美学,自己因此逃过一劫;且因为扎克雷对于凌虐表演具有相当高的艺术追求,因此执行者大多是一些沦落到此的解剖医生,又把身为外行的欧良可朋给排了出去。饶是如此,菜鸟专员的境遇也好不了多少,有时他仍然要承担一些肉刑的任务,外加每日还要围观各种残忍的场面,都令他的精神受到了极大折磨。
几乎每个夜晚他都被噩梦缠绕。渐渐地他变得沉默了,他害怕一旦说些什么,萦绕在心中的那些纠结就会祸从口出,被识破被怀疑。然而日复一日的卧底中,他又必须不断提醒自己应该做什么,正在做什么,告诫自己绝不能变得麻木,忘记了来时的方向,随后又不断质疑自己:我真的还能回到原来的路吗?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如何了……不过最起码,最起码我做到了不伤害你,对吧?”
在一些被噩梦惊醒的夜晚,欧良可朋会看着蜷缩在房间另一边的小女孩,试图找到一丝安慰自己的理由。他知道这多少有些自欺欺人:难道在伤害过那么多人以后,对另一位弱者手下留情就成了可以被原谅的理由了吗?但或许人就是需要一点自我欺骗,才能在昏暗的日子里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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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个事情现在已经不适合被提起了……”欧良可朋犹豫地看了希斯特利亚一眼,随后又垂下头去:“总之,我很感谢那个女孩,因为有她在,我才能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堕落到底,最后,也是因为她,还有坐在这里的你们,我才能找到归途。”
每个人都试图安慰些什么,但都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希斯特利亚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我想,那个女孩才更应该感谢您的保护,如果您没有在这片晦暗的瑙惠尔岛上坚持本心,那坐在这里的人最终都不会得救。”
希斯特利亚的话终于让所有人找到了感谢的契机,但欧良可朋在他们开口前便制止了:“停!感谢的话后面再说,现在先让我把后面的事情讲完。”
于是大家又都安静了下来,静静看着这个年轻人脸上泛出不明显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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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折来自希斯特利亚,呃不,104号圣女被扎克雷派人领走的那一天。在得知直播中发生的一切后,那几日的欧良可朋惴惴不安:作为一个国际刑警专员,他实在太过稚嫩,因为一时不忍替换了104号圣女的面具里的药,直到此时才开始担心身份暴露的可能。然而许多天过去了,并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反而是扎克雷某一天喜滋滋地把他和所有人召集起来,说“裁罪之道”的演出要暂时停止。
欧良可朋心里吓了一跳:“为什么?”
“我们要布置一个更大的舞台!更壮丽的场景,更复杂的装置,还要集结最强的勇士!”扎克雷脸上满溢着“干票大的”的兴奋:“这将会成为一场载入史册的表演!而我!也会随之名垂青史!”
欧良可朋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看见耶蕾娜也在场后,便意识到接下来的事大概是小不了了。
“选婿大会,首座亲自举办的盛会。”耶蕾娜睥睨着在场的一众壮汉:“届时,全世界的豪杰都会来到这里一决高下,而我们为获胜者准备的奖品绝对丰厚,丰厚到在座每一位先生都不会拒绝。”
“难道是首座大人的女儿吗?还是……姐妹?”
“听说首座大人是皇室后裔,难道是为公主选婿?”
“那会是什么样的公主呢?”
“没错,首座正是要为了我们世上独一无二的公主陛下选择一位夫婿!”耶蕾娜拍了拍手,身后的屏幕上显示出一张头冠的图片,顶上镶嵌的宝石璀璨夺目,一望便知其价值远非金钱可度。
看见屏幕上的那颗巨大宝石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不再关心公主的身份——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艾尔迪亚皇族之宝,哪怕它的主人是一位在病房插管的老妪,在场的男人们也会毫不犹豫地为她披上婚纱。
人群里只有欧良可朋在盘算着珠宝的来历,他记得这块宝石在艾尔迪亚皇室内乱之后便一直归罗德皇室所有,如今忽然出现在瑙惠尔岛上,难道是罗德皇朝的人同“枭”之间有暗中勾结吗?还是说,“枭”绑架了皇室成员,将要以此作为另一场纷争的开端呢?
可惜那时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离真相有多近。疑惑重重的欧良可朋只是认定了这是一个调查的机会,于是也摩拳擦掌地准备加入竞选——哪怕不为了任务,能有个机会从每日的酷刑围观中解脱出来也是好的,希斯……不,圣女小姑娘被带走后,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在濒临崩溃的路上,压根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敢问副首,公主丈夫的人选要如何决定呢?”
“请问副首,公主可以选几位夫君呢?”
面对一群急不可耐的男人,耶蕾娜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熬了他们一会儿以后,才令人推出一个巨型装置来:“选拔的方法很简单:谁能打败这位先生,谁就可以获得参加选婿大会的资格——带出来!”
众人定睛一看,那被推出的装置上束缚着一个瘦弱的人,看着无精打采的,一副嗑过了头的样子。一些人开始嗤笑起来,而另一些人则迅速变了脸色,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诸君,谁想先来试试看?”耶蕾娜晃了晃遥控器。
早有几个胆大的争起了名额,但耶蕾娜没心思等他们分出先后,早就打开了装置,瘦弱的人摇摇晃晃地从机器上走了下来,因为身上带着束具的缘故,他一步不稳便摔了个跟头,直挺挺地趴在地上。
这回连方才还警戒着的人都放松了下来。“副首,认真的吗?”有人难以置信。
“您是想让我们打赢还是打死?”有人一边捏拳头一边问。
耶蕾娜只是笑了笑:“大家要尽力表现哦~”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一脚往那人头上踩去,空间里很快响起一声惨叫——是那个首当其冲的人发出的,他正抱着膝盖在地上痛苦地打滚,而躺在地上的人却一瞬间站在了他身边,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其他人。
“速度这么快!”
“怎么回事?”
在众人迟疑的眼神中,那人仿佛终于从混沌中回过神来,看清自己被一群人包围后,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叫声,随即下一秒,“咚”地一声,封闭摄影棚的一侧墙壁上出现一个人影,那个人就站在那里,对着紧锁的门哀嚎起来。
众人这才领悟过来,这原来是一场捉鬼游戏!于是迅速往那人身边追去,想成为第一个碰到他的人。谁知道那人的速度着实惊人,众人还没踏出一步,那人就像快进的录像带,迅速出现在摄影棚的另一处。
“根本碰不到啊!”
“围堵他试试!”
男人里的一些小团体开始采取团队战术,几个人默契地逼近,试图把此人围困在角落,但几个回合下来也未得手:这群大老粗们忽略了速度带来的动能,只以为他身体瘦弱才动作快,直到几个人一瞬间被撞飞,才意识到对方的力量也不可小觑。
“啊!啊!啊!”
见到撞飞在地上的人,始作俑者反而发出几阵短促的尖叫,随即更加用力地扑向紧锁的门。由于被束具捆着手脚,他只能用拳头飞速地砸门,像高速马达般留下一阵阵残影之后,门被明显地砸出了几道痕迹,但仍然岿然不动。旁人经过这一系列混乱,也渐渐悟出了耶蕾娜为什么把他们召集在这个最封闭的摄影棚——根本就是来看好戏的!
“难道是‘工厂’发明的新药?”
“可恶……好难缠的‘茅’……”
欧良可朋站在不远处,心中暗自惊讶。岛上这些蛮汉不知道科学和魔幻的区别,但眼前这个“茅”的速度和力量都超过了他所了解的合理范畴:在这样的速度和冲撞下,这么瘦弱的身体不可能依然保持完好;这个人的所有举动都像被快放了,唯独呼吸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看到这种诡象之后,作为专员的他明白自己别无选择,只能上前。
——这个怪人绝对与“枭”的核心机密有关,潜伏这么久才遇上的机会,绝不能放过!
欧良可朋抓住机会,在下一次众人围堵的时候,他预判了对方的行动,心里估算着时间,冲着一个方向——
“砰!”他确实得手了,但巨大的冲力也让他震得浑身发痛,怀疑自己是否断了几根肋骨。饶是如此,他仍然紧紧地抓着身下的人,忍痛大喊:“我抓住他了!”
但小专员对瑙惠尔岛的规矩还是太陌生了,剩下的壮汉怎会允许他独占鳌头?见耶蕾娜并未作回应,那几个小团体的头目立刻大叫:“抢人!”
不计其数的拳头倏然落在他身上,蛮汉们怒骂、殴打,仿佛欧良可朋抓着的便是耶蕾娜口中那位面目不明的公主,而他们绝不允许一个毫无根基的、劣等的达罗毗荼人(其实并不是)夺走这绝佳的机会。欧良可朋艰难地分辨着形势,从人群中寻找到高高在上的耶蕾娜的身影,看见对方正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人间的诸多丑态。看来自己是不会得救了。
要放手吗?饶是他身强体健,在这般殴打下也逐渐感到难以抵抗,更何况身下还有一个挣扎的人——虽然欧良可朋提前制住了他的关节,并幸运地发现此人在痛觉忍耐的方面仍然同常人一样,但他自己忍受的痛苦很快就要超过阈值了。他开始思考放手的事,不是因为畏惧疼痛,而是担心自己的坚持会被当成是野心还是阴谋——他没有忘记耶蕾娜的那双眼睛,在把同伴打的皮开肉绽的那一天,她准确地看见了自己的愧疚被麻木淹没的时刻。
……我究竟……要不要坚持下去……
在那双手即将因疼痛而松开的时候,欧良可朋的身边忽然窜来一个如闪电般的身影,速度快得几乎同他身下的瘦小男人一样。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是谁,便听见耶蕾娜的声音得意地从头顶传来:“你还是出手了嘛,阿克曼警官。”
“故意给我看这种愚蠢的场面,不就是想让我出手阻止吗?”
个子更矮小的男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人群中,众人差点以为他就是第二个“茅”,又要蠢蠢欲动;看清长相之后,却纷纷后退了一步,不敢有任何动作。一个愣头青想往前冲,被他的同伙拉了一把:“没看过岛上张贴的告示?这可是首座吩咐过的,不能放也不能伤了的人!”
利威尔·阿克曼确定无人敢动他之后,这才把目光落在身边伤痕累累的欧良可朋——此刻仍然紧紧制着那个奇怪的“茅”,手指看起来都被掰骨折了,却仍然忍着剧痛扣着。
“他的要害在后颈,像正常人一样敲晕就可以了。”
话音刚落,欧良可朋便感到身下的“茅”完全失去了抵抗。而利威尔刚刚把手从对方的后颈上移开,在自己干净的衣服上擦了擦,这才伸手去搀扶他。
“又见面了。”利威尔简单地说。
“为什么要救我?”欧良可朋打着绷带,坐在藤椅上问。
作为进入选婿大会参赛资格的奖励,耶蕾娜给欧良可朋换了个更干净的住处,听闻二人之前在“裁罪之道”的摄影棚曾经交过手,还打得平分秋色之后,耶蕾娜便把利威尔派作了他的室友。
新室友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在房间里寻找了一圈,确认没有窃听装置之后才坐回欧良可朋身边:“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忙,而我确定你会协助我。”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利威尔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了一个数字:“104。”
现在想来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从这简单的一个数字,利威尔就引他说出了所有底细。不过这位老警察接下来同他交代的事情更多,从一次普通的潜伏任务,到出走南岛,再到“始祖信标”的内情……一连串重磅信息停下来,欧良可朋的脸上除了惊讶已经不会做别的表情了。
“揉揉你的脸,别一会儿来人了还是这个表情。”或许是因为同行的气场相投,利威尔不自觉地像个老前辈一样训了他一句:“我说了这么多,你现在明白过来没有?”
好在国际刑警的培训也不是白用功,欧良可朋的脑子还是挺机灵:“也就是说,按你的推测,这次‘选婿大会’的真正目的是Yumir的效果展示?但为什么……”
“因为这个药现在还是半成品,一旦被马莱和艾尔迪亚知道,他们会立刻对瑙惠尔岛发动武装突袭;而药的消息迟早会被泄露出去,所以‘枭’的首领吉克要在两国发现之前拉拢力量,为后续的研发争取时间——我是这么推测的。”
“而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要配合他们争取时间?”
“没错。”
“还不能让你的祖国和我的总部知道?”
“是的。”
“我有一个问题。”欧良可朋的语气突然沉了下来:“你为什么愿意相信我?就不怕我乘机把‘始祖信标’的秘密告诉我自己的祖国吗?”
“我当然想过这个可能,所以才没反对和你住在一起。”利威尔比划了一下拳头:“咱们之前比试过一场,虽然没分胜负,不过我觉得打败你还是不在话下的。”
欧良可朋没吱声,他自己确实也算身手不凡加力量过人,但越是高手越能分辨出高手间的差距,他知道利威尔的说法并不算夸张。
“不过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
“我觉得你干不出来那样的事情。”利威尔放下拳头,认真地同他说:“冒着自己暴露的风险,也要保护一个陌生小女孩的人,我不认为他会为了所谓的‘国家荣誉’让万千生命陷入苦难中。”
“我想,那只是……”
欧良可朋下意识想否认,但利威尔的话在他心中留下了另一种奇异的感觉,那种感觉有点熟悉又有点遥远,仿佛同他分离了很久;那种感觉令他突然想起少年时被父母抚摸额头的情形,想起被选入国际刑警组织时的茫然,想起训练时教官对他的责骂和赞赏,想起来到瑙惠尔岛之前,同事们在海上吐得死去活来的模样——对了,那是普通生活的感觉,是他认知中的“寻常世界”,自从他扬起鞭子、踏入瑙惠尔岛以来,这日日夜夜与鬼魅同行的岁月,令他几乎要忘却了曾经的自己来自一个怎么样的世界。现在这种感觉又短暂地回到了他的心中,令他生出许多无法名状的情绪。
或许此时他应该哭一场,但这么长的时间里,压抑情绪几乎成为了他的条件反射。于是此刻的欧良可朋只能面色古怪地沉默着,咀嚼着自己的情绪,将所有的感触都压在心里。
利威尔没能了解他的心中所想,只是同他一起沉默起来。如果此刻他愿意仔细打量面前的人,或许能看穿这位青年眼中的复杂情绪。但他没有,他的目光穿过窗楞,穿过热带重重树木,直抵那栋并不在他视线里的马莱地下建筑——那里有他们绝境中的希望,还有他此刻最在意的人。
Chapter 45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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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等一下,你们组队的过程这么随便的吗?耶蕾娜没怀疑你们?”韩吉疑惑地问。
“必然不可能这么轻松。”欧良可朋苦着脸:“后面的麻烦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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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混乱的摄影棚相比,耶蕾娜的办公室楼所坐落的核心区简直是另一个世界,在这里,时间像是凝固在上个世纪,房屋仍然是旧式的马莱建筑,一排排廊柱间着一排排狭长的窗;房内的陈设也如克鲁格所在时一样简朴,除却顶上那只早就不被使用的吊扇灯,正厅只剩下一张克鲁格的大挂像,底下放着一张不伦不类的供台,上面摆着华人的香炉、婆罗多人的托盘和天方的净壶——这是他们加入“枭”时用来宣誓的地方。欧良可朋站在那张挂像的面前,似乎还能感觉到胳膊上的“X”传来的疼痛。
不过现在还不是瞻仰英雄的时候。得到看守许可后,欧良可朋走到中庭,抬头望向二楼,从百叶窗上的影子隐约分辨出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似乎正在对峙着。
“没想到您对选婿大会居然如此关注,想必是在朝夕相处间,不知不觉为我们首座的诚意折服了吧。”
“别说得那么恶心,既然想让我替你们出战,总该透一下题吧?”
“实在是出人意料,我还以为阿克曼警官会是那种坚持公平竞争的人呢。”
“抱歉让你对我有所误解,虽然我以往用的都是坐便器,但到了猴子的地界也是会蹲着拉屎的。”
“……”又是一阵磨牙的声音。
当他还在估算着二人还要扯皮多久时,中庭里忽然有另一名访客来临,来人并不需要同看守打招呼,就径直走入了中庭。
“你是哪儿来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戴眼镜的男人温文尔雅地笑着,同时把他打量了一番。
“您是谁?”欧良可朋防备地看着面前的人。
“能自由出入这里,您觉得我会是什么人?”那人仍然微笑着。
欧良可朋的目光留意到这人脸上的金丝边眼镜,他记得利威尔曾说过此处的首座吉克是个戴眼镜的男人:“您是……首座?”
汤姆·库沙瓦没有回答,只是比了个“嘘”的动作:“慎言。”
看见小青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又温声问道:“那么现在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吗?”
“呃……我是摄影棚来的,扎克雷的手下。”
“我问的不是那个。”库沙瓦抬了抬眼镜:“我问的是,你的家在哪里?”
欧良可朋不得不报出那串长得要死的名字,令人意外的是库沙瓦居然知道那个地方,甚至叫得出他所在的城区。
“原来你是示巴族人,我刚刚还觉得奇怪,你长得和那些达罗毗荼人也太不一样了。”库沙瓦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绕过半个地球来到南岛,一定很辛苦吧?”
“讨生活而已。”
“想不想家?”
“有时候想。”
欧良可朋维持着淡漠的表情回答他的问题,这些答案他来时已经同负责背景调查的人说过一遍,照理说是十拿九稳,但今天第一次有人准确地叫出了他的民族和家乡的名字,本该是有所触动的时刻,却让他更加不安。
“所以你叫‘老黑’?不不不,我问的不是外号,我知道你们岛上的人不会起这种名字。”库沙瓦笑眯眯地看着他:“这里的人都太傲慢了,他们不懂得尊重人,我不喜欢这样,我希望知道你原本的名字,这样才能尊重真正的你,可以吗?”
“……我的本名很长,没有一个人能记得住。”
“说不定我就是那个人呢。”
“我的意思是,我自己也记不全。”
“……”
二人的僵持最终被楼梯上的利威尔打断,他只看了欧良可朋一眼,便对库沙瓦不客气地说:“耶蕾娜让你带我去大会现场看看。”
库沙瓦便不再纠缠,只是同欧良可朋握了握手:“有机会再同你请教。”
欧良可朋还没来得及回答,耶蕾娜的喊声便从楼上里传来:“老黑,跟我来一下。”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呃,您这是干什么?”
“练练握力而已。”
耶蕾娜把捏变形了的克鲁格塑像扔到一边,笑吟吟地拉欧良可朋同自己一起坐在沙发上:“从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有好几个月了吧?”
“没想到副首还记得我。”
“我会记得我亲自引导的每一个人。”面前的女人面容慈祥,语气像个温柔的长辈:“来这里这么久,有什么想法吗?”
“……没什么想法,讨生活而已。”
“如果你只会这么说的话,那我会觉得很遗憾。”耶蕾娜仍然笑着,眼睛却更仔细地注视着他:“我把你从压迫你的人手中解救出来,我教会你战胜奴性,但你挣脱了枷锁后,仍然在沿着惯性生活——你要知道,克鲁格在此立业的初衷,可不是为了给奴隶们换一个新主人。”
“……那我该怎么做?”
“你不是已经做了吗?”耶蕾娜轻轻抚摸着他身上的绷带:“在大家竞争选婿资格的时候,你坚持到遍体鳞伤也不放手,告诉我,你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呃……也没想太多,就是觉得不能放手而已。”
“只有这样吗?”
“嗯。”
“你仍然在压抑自己。”耶蕾娜同情地摇摇头:“漫长的奴仆生活,令你养成了压抑自我的习惯,忘记了真实的自己——你本来就该拥有追逐一切的权力:自由、财富、地位……甚至是帝国的冠冕!”
欧良可朋的手被她激动地握着,连带着伤口也一阵阵发痛,但耶蕾娜毫无察觉,仍然对他慷慨地鼓励着:“勇敢一点!说出你心中的渴望!”
“呃……我想我应该是……每天在直播间里呆得太无聊,好不容易有点挑战性的事情做,一时就……用力过了头,嗯。”
这显然不是耶蕾娜预想的答案。不过她仍然保持着和蔼的面孔,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看来我必须用上一点手段来解开你的‘束缚’呢。”
“啊……?”
耶蕾娜走到百叶窗边,“刷”一下拉上了窗帘。房间里的光线倏然暗下来,欧良可朋还在思忖她要做什么,便看见耶蕾娜背对着他脱下了衬衫,露出单薄的一条紧身背心来。
“副首……你?”
转过身的时候耶蕾娜手里多出了两副拳套:“运动可以解放人的天性,陪我练练吧——你喜欢哪个颜色?”
“……随意。”
耶蕾娜随便扔了一双给他,欧良可朋还没来得及戴上,耶蕾娜的拳头便带着风冲了过来。好在他身手敏捷,迅速迎战,几个受身动作之后便找回了主动。
两人身形相仿,体格上欧良可朋更壮实,技术上他也是更强的那个,奈何心中有所顾忌,不能使出全力,一时间只能维持住不相上下的局面。
“我听说你能和那个阿克曼打得不相上下,应该不止这点实力吧?”
耶蕾娜虽然力道不如欧良可朋,仗着对方不敢使全力,倒也打得轻松,甚至还有余裕见缝插针地追问他:“怎么样?你们这两天还有切磋过吗?”
“没有!”
“哦~那不切磋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聊天!”
“都聊些什么呀?”
“大会!”
“唔~那他肯定告诉你和Yumir有关的事情了吧?”
“没有!”
“我还没说是哪个尤弥尔呢。”
“两个都没有!”
“破绽!”耶蕾娜一个膝击撞向欧良可朋的腹部:“真没有的话,怎么会知道我们这里有两个‘尤弥尔’?”
欧良可朋根本没有辩解的时间,他才用蛮力吃下方才的一击,耶蕾娜的攻击又跟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接二连三的逼问:
“所以他还是有告诉过你一些事的吧?”
“是的,可是……”
“所以是他笼络了你,还是你们一开始就是同伙?”
“不是!”
“不是哪个?否认什么?你以为我会责备你吗?你把我当成你的新主人了吗?你这种想法真是让我伤心啊!因为我从来也不想!不会!更不能!奴役你!我要的是你找回你自己,再成为我们的一员!你!不!明!白!吗!”
“我没有!!!”
一连串的拳头和逼问扑面而来,令欧良可朋逐渐丧失了自控,情急之下,他一个格挡挥拳时失去了分寸,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耶蕾娜脸上,女人躲闪不及,竟被他一拳掀翻在地,还撞倒了办公桌。连带一边的书柜也被撞偏,砸穿了百叶窗和玻璃。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楼下的守卫,他们持着枪奔跑上来:“副首!您怎么了!”
“都不许进来!等下……让侍卫室拿点冰块过来。”
耶蕾娜捂着脸从一片狼藉中爬起来,喝退守卫之后,第一件事是抹掉脸上的血迹,仍然撑着没肿的半张脸,咬牙切齿地说:“不错,这才有点血性的样子。”
“我……我不是故意……”欧良可朋从慌乱中回过神来,连忙去扶起她。
耶蕾娜没有责怪他的失状,在他的搀扶下回到沙发上,等呼吸平复之后才问:“释放本性的感觉如何?”
欧良可朋还在唯唯诺诺地解释:“对不起……首座,我并不是有心欺骗你。”
耶蕾娜想给他一个宽容的微笑,奈何脸上疼痛未消,看起来有些狰狞:“或许你会觉得意外,但是我要说,我并不怪你。是的,你听好了,我原谅你。”
“……”这一切都发生得莫名其妙,但欧良可朋选择了见机行事,乖乖等待耶蕾娜的训话。
“如果我只是要你的忠诚,就根本不会把你派去利威尔身边。”耶蕾娜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他会用他警察的身份恐吓你,劝诱你,他觉得他是救世主,只有他才能让你迷途知返,回到所谓‘正常人的生活’,对吗?”
欧良可朋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那你相信他吗?”
欧良可朋沉默了一会儿才张口:“我很想相信他,可是……”
“可是什么?没关系,你可以自由地说出来。”
“可是我不敢再相信他们了。”欧良可朋垂下眼:“从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告诉我,不要相信陆生人的许诺。那个时候我的家乡有很多陆生人往来,他们穿着光鲜的衣服,对我们说着‘拯救’‘自由’之类的话……”
“结果只是把你们当成了PPT上的照片和论文报告里的数据,还有履历上的贴金项。”耶蕾娜打断了他的下文:“他们甚至不会在致谢栏里写上你们的名字,因为直到整个项目结束,他们也没有学会你们名字的发音,对不对?”
“……”
“不必忌讳,因为我就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了解他们的傲慢和无知。正是因为厌倦了这种虚伪,我才选择脱离原来的生活,来到这里。因为只有这里,才能实现那些空谈者们从未实践成功的口号,才能予以那些被压迫者们真正的自由。”
欧良可朋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在想‘这里成天烧杀掳虐,和自由有什么关系’呢?但你或许也早就发现了,正是通过这些直播里展示的内容,才揭开了人间血淋淋的真相——道德和法律,不过是一群肉食者们饱餐够了他人的血肉,再制定出的虚伪规则,旨在令那些羔羊们更乖巧地被他们吃掉。
“那位阿克曼警官同你说过他的经历吗?他从前便是艾尔迪亚帝国的爪牙之一,以法律的名义惩戒他人;被帝国的权贵们抛弃之后,他唯一可倚仗的就只有‘正义’这个冠冕堂皇的名号。说真的,比起那些把贪婪无耻写在脸上的肉食者,我更讨厌他这样助纣为虐的人;他不但助纣为虐,甚至自欺欺人,把自己的行为美化为‘正义’!回想一下你们的历史,如果不是因为他这样的人在支持着那些权贵,你们的祖先何至于承受那样的苦难!何至于——嘶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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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我都快相信了。”柯棣尼斯忍不住插嘴。
“不过关于公益项目那些事情的吐槽倒是实情呢,”希斯特利亚也忍不住吐槽,“我们学校组织的研学旅游就是这样的……”
“在瑙惠尔岛上我最烦的就是她,老来跟我装逼。”尤弥尔十分不屑:“念书的人真特么麻烦。”
希斯特利亚悄悄拽了拽她,尤弥尔立刻补充:“不包括柯棣尼斯医生和韩吉博士。”
“行了行了,你们让人家接着说。”利威尔连忙拉回欧良可朋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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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慷慨激愤的耶蕾娜,欧良可朋无话可说,虽然他想吐槽的东西有很多:相比于艾尔迪亚在南岛上百年的统治,他故乡那段被马莱占领的短暂历史可以说是不值一提。说来讽刺,这份幸运的根本原因是他们的岛屿过于狭小又过于贫瘠,毫无油水可榨,更没有被毒品和人口贩卖染指的余地。但欧良可朋还是忍住了吐槽的冲动,尽他平生最大的努力,表现出一副觉今是而昨非的表情来。
“我很高兴,你终于能明白首座和我的苦心了。”耶蕾娜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既然现在你已经找回了自我,那接下来,告诉我你想要做的事情好吗?”
“那……我还应该参加选婿大会吗?”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你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权力?女人?还是那颗宝石?”耶蕾娜谆谆诱导:“不要羞于承认自己的欲望,你应该知道,在这里,你的欲望是自由的。”
她加重了语气:“还是说,你觉得有什么人‘煽动’或是‘诱导’了你的愿望呢?”
欧良可朋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向您问一些事情吗?”
“当然可以。”
“那个阿克曼说,选婿大会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给公主选丈夫,是真的吗?”
耶蕾娜挑了挑眉:“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还不是很清楚这场大会真正的目的,但一定和一款叫‘尤弥尔’的药剂有关。”
“还有吗?”
“还有,他说他有个情人,现在就在你们这里……”
……
看守端着冰块进来的时候,耶蕾娜正紧紧地握着欧良可朋的手,像熟稔的老友一般嘱咐他:“我无比相信你的个人意志,只要你沿着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走下去,一定能获得比那顶头冠更有价值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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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柯棣尼斯仍然感到难以置信:“那个人可是心理学专家啊?”
“这种书读得把自己绕进去的二傻子我见得多了,特别是那种把企业管理搞成邪教的,往往最后把自己也骗进去了。”利威尔锐评道:“对付这种人我们一般都按照他们最喜欢的那种剧本演,她不是喜欢当懂姐和吉克的皈依者吗?我就建议欧良可朋照着迷途羔羊那种风格来,骗她的信任。”
“是啊,那种把我们当成原始人的陆生人我可见得太多了。”欧良可朋也翻了个白眼。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知识的诅咒’吧?”希斯特利亚若有所思。
“不过她能这么被糊弄住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利威尔补充:“如果没有欧良可朋的协助,我其实做不了什么,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对此毫不在乎。”
“哪里的话,如果没有您和韩吉博士的出现,我大概也是要困死在这里。”欧良可朋连忙谦虚推辞。
“能不能不要总讨论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尤弥尔抗议:“接下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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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来到娱乐区的摄影棚里,利威尔发现此处已经被装修得面目全非,翻新的摄影棚里堆满了脚手架,还有许多新到的设备。往日直播间里的NPC们今日不得不干起了实打实的体力活,人人叫苦不迭。
层层叠叠的物件和木箱遮掩之下,利威尔瞥见空间的最深处还有一扇严实的金属门,两个守卫持枪把守着,看见库沙瓦领着利威尔前来便立刻行了个握拳礼,姿势明显比那些打手更专业,应当是“枭”从旧帝国时代保留下来的皇族守卫。
库沙瓦问他们:“工厂来的‘货’都在里面了吗?”
“还有最后一批货。”守卫看了一眼时间:“应该马上就要来了。”
“送货的人还是马加特博士吗?”
“是的。”
库沙瓦转头对利威尔说:“那我们稍等他一下吧。”
提欧·马加特是个高鼻深目的中年人,长相和气质颇为老派,除了姓氏具有典型的马莱特色外,几乎看不出母国的特征。库沙瓦介绍利威尔的时候,他只扫了利威尔一眼,便一声不吭地继续指挥几个皇族护卫抬箱子。
“别介意。”库沙瓦替他打圆场:“他对谁都这样。”
“他是护卫长?”
“哈哈,别看他这幅样子,其实他是我们这里资格最老的学者呢。”库沙瓦解释。
利威尔便不再问什么。金属门上开了个一人大小的通道,他跟在护卫后面,正要进去时,门里伸出一只手,递给他们两只夜视镜。
“戴上。”马加特简单地说。
门后的空间是一片黑暗,利威尔戴上夜视镜,看见了惊悚的一幕:黑暗中站着一排排整齐的人影,每个人身上都一丝不挂,只在脖子上箍着一个项圈。
人影中大部分都是男人,间杂着少数几个女人——利威尔看见她们以后立刻移开了目光,转而走近去端详一个男人身上的项圈,刚想伸手便被马加特喝止了:“别动那个!”
“哎呀,那玩意儿可是用来击杀‘茅’的,轻易动不得。”库沙瓦连忙把利威尔拉回来,又对马加特道歉:“我摘了眼镜就看不清人,没留神住他,给您添麻烦了。”
“这里为什么不透光?”利威尔问。
“在光照的刺激下,‘茅’会不受控制地进行攻击,只有在黑暗状态下,他们的大脑才会进入休眠。”库沙瓦在一个人身上比划了一下:“就像之前和您切磋过的那位女士一样。”
利威尔心里一沉,上回偷听吉克和耶蕾娜谈话时,他得知那个女人还在被解剖的阶段,现在却已经能被批量复刻了。
“难怪你们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展示‘军火’。”他冷冷地说。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韩吉博士。”库沙瓦在黑暗中微笑着:“没有她的接手,我们可没法拥有这么大的进展。”
利威尔在沉默的人群中沉默了,他探知了几个“茅”的反应,发现他们的确像睡着了一般,对轻微的刺激毫无反应,仅保持着呼吸和心跳,但速度却慢得异常。
“他们醒来后,还会保留意识吗?”利威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虽然这也是我们首座的希望,不过现阶段还是太麻烦了。”库沙瓦又开始摩挲他那串佛珠:“更何况,这些人原本就是因沉迷而来到这里,又何必让他们清醒呢?”
利威尔没再问他什么了,他在韩吉的杰作间穿行,在夜视镜中看着一张张灰暗的脸,心中的不安像周遭闷热的空气,间杂着这些鬼魅似的人影身上散发出来的诡异气味,令他愈发窒息。
他现在无比渴望见到韩吉,事态如此偏离他们的预设,每一步都无法确定是否通往“正确”的方向,连原本笃信的“正确”也被叠上了重重迷雾。现在的利威尔急切地想要知道,他是否在等待中错失了挽回一切的机会,是否自她按下那枚按钮之后,事态就已经无可避免地往最坏的方向坠落?
正在他被压抑的情绪折磨时,一阵细微的触动突然惊醒了他。在一片黑暗中猛然感觉到被人触碰是一件很惊悚的事情,利威尔急忙抬头,马加特正在不远处,拿着紫光灯电筒给“茅”作检查,库沙瓦同马加特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似乎并不在意利威尔的举动(毕竟近视眼看不清)。两人都不可能触碰到他。
那就只可能是……
利威尔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那阵细微的触动又来了,像鬼影一般碰了碰他的手,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消失了。
“阿克曼警官,我们要回去了哦?”
马加特已经检查完了最后一批送来的“茅”,库沙瓦正要唤利威尔一同离开,却看见男人闷声不语,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通道,把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
“哎呀,小警官,要看看我给你写的新剧本吗!”
迎面走来了临时当监工的扎克雷,他正要冲利威尔打招呼,却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撞开了。
“真没礼貌,亏我在剧本里给他设计了那么多精彩桥段。”扎克雷心疼地捡起被撞落在地的剧本,同刚从门里走出的库沙瓦抱怨起来:“还想拿给他先看看呢,这小子……您要不回头问问首座,要不要在剧本里给他加点‘料’,治治他这脾气!”
“随他去吧,别跟陷入迷障的人计较。”库沙瓦捻着佛珠,不紧不慢地跟着走了出去。
结束了耶蕾娜漫长的心理教育后,欧良可朋终于得了解脱,逃似的离开了那栋小楼。当他回到住处看见闷声不语的利威尔时,连忙抱怨起来:
“我的天,那耶蕾娜可真够折磨人的!我以前光是知道她心狠手辣,不知道她这么能说啊!一下午说得我脑袋嗡嗡的,要不是你给我打了预防针,我大概真得露馅了——诶?你在看什么?”
利威尔把手掌摊开给他看,上面是两行干涸的血迹,血迹里写着简短的一行字:
——新月之约,勿忘
——————————
“‘新月之约’?你们怎么又在说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
“别紧张啦,尤弥尔,那不是什么专业术语,应该是属于韩吉博士和阿克曼警官的小秘密哦~”
“哦~是什么秘密赶紧说说看?”
“如果是‘那个约定’的话,我也算是知情人哦。”柯棣尼斯医生摸了摸下巴。
“好啦不要总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赶紧讲后面的事情啦!”韩吉的脸微微发烫,推了一把欧良可朋。
“后续吗?”欧良可朋看了一眼耳根发红的利威尔:“那阿克曼警官可别害羞啊。”
————————————
“这是什么?”
“是韩吉留给我的讯息。”
“什么?你见到她了?怎么做到的?这行字是什么意思?”
“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利威尔用手背抹了抹脸:“不过先给我一点时间……等一下我会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
欧良可朋看见他别过了脸去,颊边留下一滴泪来。
Notes:
※一个没用上的桥段:
耶蕾娜:告诉我你的名字。
欧良可朋:你确定要知道?
耶蕾娜:我确定你必须这么做,这是你找回自己的开始,我知道,你在他人的傲慢之下忍耐了太久,那些自以为是的人,没有一个愿意记住你的名字,但我认为你有这个权力,你的名字应当被听见,被尊重,来吧,告诉我你的名字。
欧良可朋:我的名字是:欧里弗·尼古拉斯·约兰德·安德烈·克里奥特罗索斯·冯·彭忒西勒亚·默罕默拉德·法布莱……
耶蕾娜:(果断)你以后就叫老黑吧,太长的名字是一条枷锁,它会束缚住你。※写这章前找学心理学的朋友请教了一下,然后对方从同人女中流行的文本分析小作文开始,跟我吐槽了一大堆关于社会心理学方面的八卦。
我:怎么听你这么一说,搞社会心理学的画风就跟神棍一样?
她:就是神棍。
我:啊?
她:当然是开玩笑的啦~
我:哈哈~
她:哈哈~
Chapter 46
Notes:
※本章节含有明尼CP剧情
※十上无难事对不起
Chapter Text
——她,原是散落南岛的一枚皇室遗珠;
——她,几经周折,终于回到她的应许之地;
——历史、荣耀、无限的光辉与未来……
——只等待与君携手,敲响震动全世界的第一阵报喜钟声!
看着屏幕上花哨的视觉特效,马尔洛和希琪纷纷傻了眼:
“这是啥玩意儿……选秀综艺吗?”
“是‘枭’发布在暗网上的选婿大会的直播预告。”特劳忒点开文件夹里的研究报告:“这个预告片放出来以后反响很轰动,后面的直播人数高得离谱呢。”
“那……这里面哪里有公主的线索?”
特劳忒点了一下暂停键,指了指画面上特效里做的一个头冠的模型:“看见这个了吗?”
“啊?”
“这个后冠的模型是照着是僭王弗里茨的妻子生前所戴的款式做的。”特劳忒调出一张资料库里的油画像,上面的女人戴着一模一样的后冠,后冠上镶着一颗耀眼的宝石:“当年僭王弗里茨因叛乱而败走马莱,狼狈求生之际不得不变卖宝石以图生计,后来这颗宝石被先皇帝赎回,镶在皇后的新后冠上;到了我们的罗德八世陛下继承皇位之后,这颗宝石又被转赠给了希斯特利亚公主的母亲兰兹夫人,而后被希斯特利亚公主带走……”
“也就是说,少校您认为公主和宝石都流落到了瑙惠尔岛,所以才会有这场选婿大会吗?”马尔科既激动又疑惑:“那为什么不上报皇室,派人前来救援呢?”
特劳忒和希琪一同无语,希琪无奈地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希斯特利亚公主那个时候根本没有被皇室承认,甚至都没有艾尔迪亚的国籍,要救公主,只能动用私人力量。”
“那到底有没有派人去救呢?”马尔科最关心这个。
特劳忒叹了口气:“由于一些你们也知道的原因,弗丽妲公主无法将此事禀报给罗德陛下,更不能求助其他的皇室成员。所幸弗丽妲公主素来广结善缘,在民间也有些人脉,最终还是花五百万聘请了一位绝世高手,前去大会现场援救她的妹妹。”
“那结果怎么样?”希琪和马尔科同时问道。
特劳忒脸上泛出一种拧巴的神色,似乎对问题的答案难以启齿。
“算了我们自己看吧……”希琪识相地点开了播放键
直播录屏的开场便是一个巨大的舞台,被装饰成古代艾尔迪亚的殿堂的样子,上面站着一排排赤裸着上身的壮汉和带着面具的长裙女人,在古典版本的皇室颂歌声中翩翩起舞。随着乐声变得激昂,人群中倏然跳出一个穿着花哨西装的男人,拿着一支金光闪闪的麦克风,用南岛各种语言大喊了一阵谁也听不懂的问候语,随即跟着伴舞们一起摇摆了起来。
“达利斯·扎克雷?这不是那个曝光出虐囚丑闻的政客吗?”马尔洛瞪大了眼睛:“他居然逃到瑙惠尔岛了?”
“我记得他!他在《每天懂一点》当过一段时间的嘉宾!”希琪也认了出来:“这人好像是搞综艺出身,后来才从政的吧?我就说舞台比演讲台更适合他。”
「各位观众大家好!这里是奉行娱乐至死、时刻关注你们开心不开心的瑙岛第一制作人——达利斯·扎克雷!为了我们瑙惠尔岛这次举世瞩目的盛会,退居幕后多年的扎导我也是重出江湖,誓要为大家呈现这场激烈的世纪之战的全貌!好了废话不多说,现在!让我们把目光放到代表各方首领前来争夺公主的代战者身上!有请——」
另一阵激昂的音乐声响起,舞台一侧的幕布徐徐升起,露出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选手席上。
“等一下!”希琪眼尖,赶紧按下暂停键放大了画面,指向人群里埋着的一颗铲青头:“利威尔·阿克曼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天,还真是他!”马尔洛吓得差点大叫:“他既然到了瑙惠尔岛,后面又是怎么逃……?”话没说完就被希琪掐了一把,示意他住嘴。
“这个人你们认识?”特劳忒好奇地看着他俩:“他后面怎么了?”
“通缉令上的人当然认识了!这人在进击岛逃窜的时候就是我俩负责去追的!”希琪赶紧掩饰:“后面……后面我们在尼曼德岛上还看见过他的踪迹,汇报给总部了!”
“哦……”特劳忒看起来对国内的案件并不熟悉,没怎么纠结,三人便继续看了下去。
说了一大通场面话后扎克雷终于开始介绍起各位参赛选手,屏幕于是从实况转到了每个人的近景,画风一下变得诡异了起来:
「按抵达瑙惠尔岛的顺序,我向您们优先介绍:代表勒克瑙的崔帕迪家族出战的阿甘!让我们听听他有什么想说的——」
画面里的婆罗多人不耐烦地嘟囔了几句身毒语,字幕很快贴心地打了出来:【来时的机票船票找谁报销啊?】
“呃……”马尔洛略感无语。
“挺有综艺效果的哈……”希琪也一脸黑线。
「第二位!来自岭南的洪门高手!代表陈堂主出战的双花红棍——林北!他的出战宣言是——」
「阿强,你诶相信阮!阮介鸡掰吉系代堂主出战,绝对唔系偷呷!阮对你诶心系唔康改变诶!」那个带着一只耳环的男人抓着脖子上戴着的同心锁,急切地告白着。
“他在说啥?”俩人齐齐看向特劳忒。
“在跟他的男朋友表清白,说他只是代人出战,不是劈腿。”特劳忒无奈地扶额。
“呃……”
「接下来!为西西里里岛的毒蛇家族而战的‘四脚蛇’出列!来自浪漫国度的他会有什么求爱宣言呢——」
被拍到的男人立刻露出了一个油腻的笑容,并冲镜头敞开外套,露出里面穿的T恤,上面写了一大排歪歪扭扭的艾尔迪亚文字。
“‘承接刺杀、抢劫、绑架等业务,价格实惠,请联系……’怎么还有打广告的啊?”
马尔洛这时候才察觉出画风的诡异:“我怎么感觉这群人没一个是来正常相亲或比武的?”
面对着满屏幕奇葩,特劳忒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太抽搐:“很明显,这些人都只是代表各自的帮派组织前来走个过场而已,所谓的选婿大会应该只是一个幌子,为了掩饰他们真正的目的,因此派来参赛的人不是帮派里的小喽啰,就是从外面招来的临时工代打。”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我们有了空子把找来的高手安排进去。”特劳忒补充道。
“那这些人里哪位是来救公主的高手呢?”希琪的目光立刻开始锁定选手席里的几个壮男:“这个吗?”
“不是,在画面右边。”
“这个?”
“也不是,人家没有这么高。”
“那是……”
“别找了。”特劳忒无奈地把进度条往后拽了拽:“她就要出场了。”
「最后出场的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本次大会中唯一的女性代战者,来自日出国谏山组的——安妮·礼音小姐!」
镜头和聚光灯瞬间聚拢,却看不见本该出现的人。「礼音小姐?礼音小姐?你在吗?啊不好意思,前面的几位先生可以让一下吗?让这位礼音小姐和大家打个招呼~」
男人们纷纷让开,镜头里这才出现了一位高中生打扮的娇小女孩,方才众人挨个亮相的时候,她正窝在一旁打Switch,此刻聚光灯照耀过来,她才不耐烦地抬起头:「哦,在叫我?」
「哈哈……礼音小姐初来乍到,可能还有些不适应,那么,有没有什么话想对观众说的呢?」
女孩用看垃圾的眼神扫视了一圈身边的人,最后才找到了摄像头的位置:
「不要叫我礼音小姐,听着好想吐。」她拉着脸说。
画面外的二人组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的小个子女孩,希琪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阿妮的个头,又移动到一边的利威尔身上。
“比那矮子还矮啊!”希琪发出一声惨叫。
“这……这就是公主找来的绝世高手??”马尔洛看见了女孩身上还披着一件校服外套,不知为何觉得有点眼熟:“天哪……这女孩成年了吗?”
特劳忒痛苦地捂住了脸:“事情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
如果人生没有发生意外,十五年前的阿妮·莱恩哈特会在一间臭气熏天的破屋子里无声无息地死去。如果人生只有一次意外,此时的她可能还在桌裆里偷偷翻着借来的漫画;或者是扛着吉他,去乐队租的排练室里狠狠地弹一下午新写的曲子;又或者是坐在阿尔敏的家里,一边喝汽水,一边打新出的游戏的双人模式……总之不会是来参加这种逊爆了的直播综艺,像傻哔一样。
说到底都要怪那个老头子——她的养父老莱恩哈特。他强行给了她续上一段别扭的人生,又让她十五年后才找到机会逃离。
那天他的某个狐朋狗友敲开家门的时候,阿妮正在学着杂志上的塔罗牌占卜,一个不小心把一张命运之轮落在地上,也看不出是正位还是逆位。第六感提醒她有事发生,于是阿妮把自己藏在楼梯上,偷听父亲和朋友在说什么。
“……唉,要不是这次对方指名你去,我都想亲自接下这个肥差!五万啊!这不比你以往干一年挣得还多?”
“我还不知道你?”莱恩哈特冷冷地说:“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哪次接到麻烦差事不是转包给我,再从中间捞分成?就这次这个活,五万?开什么玩笑?”
“……老兄,你要这么不讲情面,那我也要说道说道了:你在马莱惹了事,带着女儿逃难过来,要是没我和我上面的人帮忙,能在这儿安身?没有我给你揽活赚钱,你女儿能上本地的市立中学?你想要分成,可以呀!吃完这一单,你看看往后还有没有人罩着你!”
“少拿这个威胁我。”莱恩哈特把资料往桌上一掼:“虽然现在在你手下我只能干些小打小杀的活计,可我还没忘了以前刀尖舔血的日子,更没忘记瑙惠尔岛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这条命不值一提,但我女儿的未来可不止这个钱,把你的分成全拿出来,不然我想你在全艾尔迪亚都找不到第二个人,愿意把全家的人生这么贱卖给你。”
“瑙惠尔岛是个什么地方?”阿妮一边打游戏一边问。
“啊?”阿尔敏被她问得有点懵:“干嘛问这个?”
“有人邀请我和爸爸去那里玩。”
“绝对不能去!”阿尔敏差点把手柄扔出去:“那里是全世界最凶恶的犯罪团伙‘枭’的大本营!他们从全世界各地骗人过去,然后逼他们干苦力、卖身、还卖他们的器官!我的朋友艾伦就是因为接到过他们的诈骗信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上学!”
阿妮闷着声打了一会儿游戏,又问:“如果你明天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那你今天最想做什么?”
阿尔敏还在桌裆下面翻找他的手柄,只听见问话的后半句,他随口答道:“大概是把让那个家伙揍一顿吧,让他把借走的Switch还我……啊,可算找到了……诶,阿妮?阿妮你人呢?”
半小时后阿妮扯着鼻青脸肿的让找到了阿尔敏,把Switch丢到阿尔敏的手中。
阿尔敏不知所措:“谢……谢谢……我该怎么报答你?请你吃肯尼斯家新出的芭菲可以吗?你的乐队需要帮忙吗?或者你有要写的作业吗?”
“不用这么麻烦,你也帮我做一件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啊?”
阿尔敏还没反应过来,阿妮就贴上了他的嘴唇。
切,杂志上果然是骗人的,初吻的滋味原来也就这样而已。
把大脑宕机的阿尔敏甩下后阿妮回到了家里,刚进门就看见桌上堆着小山一样的钞票,而父亲正拿着一个紫光灯手电筒,一张一张地检验着真伪。
阿妮还没开口,老莱恩哈特先沉下脸发难:“你怎么又回来这么晚?”
阿妮翻了个白眼,老头子仍然不依不饶:“天天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光玩你那破乐队,有什么出息!”
“那像你一样天天锤沙包就有出息了吗?”
一句话刺痛了老莱恩哈特:“阿妮!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希望你不要成为我!”
“那我已经做到了。”阿妮耸耸肩:“我可没有抱着别人家的弃婴玩过家家。”
“没有我你已经死在马莱了!”
“我宁可那个时候就死掉!”
“混账!”
老莱恩哈特高高举起了手,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落下。今天的他眼里没有怒火,只有悲伤,他看着阿妮倔强的眼神,心软道:“我们应该谈谈……”
“我不要听!”
“你必须听!记好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教你,你的人生……”
“都说了不要听了啊!”阿妮飞起一脚,把老莱恩哈特踢翻在地:“少自以为是了!自己都活不明白还当什么人生讲师!我做错了什么要陪你过这样的生活!说我不该学坏,一边要我别走你的路,一边教我拳脚功夫,你倒是做点好的榜样啊!整天还不是干那些替人擦屁股的勾当,美名其曰为了生活为了我,是我让你年轻时干那些蠢事自断前程的吗!把我的人生变成这样,现在你要拍屁股走人了,你想得美啊!”
把小腿骨折又疼到昏迷的老莱恩哈特塞进医院以后,阿妮把那些钱统统锁在了保险柜里,又在家里翻找了一圈,带了些简单的行李。离开家时,她连门钥匙也塞回了信箱里,只留下了那个带紫光灯的钥匙扣,算作纪念。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正准备彻底告别这个带给她无数痛苦和少许希望的家时,一个意外的访客到来了。
“阿妮?你要出远门吗?”阿尔敏惊讶地看着她和她的行李箱。
“啊……是的。”阿妮没想到阿尔敏会这个时候来找她:“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
“有话快说,我还要赶飞机。”
小男生这才羞赧地抬起眼睛:“那天……你……和我……”
“我亲了你,怎么了?”阿妮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呃……我想……我想知道阿妮为什么要这么做……”
“体验一下初吻的感觉而已,怎么了,让你很困扰?”
“初、初吻……”阿尔敏的脸涨得通红:“原来阿妮也是第一次……”
阿妮不耐烦地看了看手机:“就为了这个吗?没事我先走了。”
“啊啊啊啊还有一件事,最后一件!”阿尔敏把Switch塞到阿妮手里:“我买了张特别好玩的游戏卡,想让阿妮也尝试一下,真的非常好玩,请你一定要打通关!”
不等阿妮拒绝他便逃之夭夭,边跑还边强调:“一定要打到最后一关啊!”
阿尔敏给她的游戏是一个金发小人的冒险之旅,阿妮初玩时当成了一个俗套的勇士救公主故事,却没想到这个游戏拯救了她之后的旅程——本以为初次的离家出走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却没想到一路上只是在不同的交通工具上应付不同的大人,还没有游戏里的关卡好玩。
唯一算得上风波的经历大概是面见两次接洽人的时候,一次是面见王都的接洽人,对方看着小豆丁似的阿妮,揪住介绍人大眼瞪小眼地质问:“不是说让你把那位‘常胜王’请来吗?这是什么?老子那两百万被你吃到哪里去了??”
“我是他女儿。他被我打断了腿,我替他来的。”阿妮说。
“你?能打断他的腿?他可是马莱地下格斗界叱咤风云的大师啊!”
证明的方法倒很简单,无非是一些噼里啪啦稀里哗啦的过程,总之在此之后阿妮成功地拿到了假护照和机票,还顺便多要了一百五十万划到老头子的账上。
到了见日出国接洽人的时候,谏山组的人倒是没质疑什么,可能因为此国人本来就生得娇小,又盛产暴力美少女。倒是客座的一位身穿三把刀纹样的代表看了一眼阿妮的校服,用带着口音的艾尔迪亚语问她:“小姐是就读于希甘希那公立第一中学吗?”
阿妮不知道对方是何用意,只见那人迅速发了几条手机消息,然后又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她听不太懂的日出国方言后,那人把手机递给了阿妮:“有位女士想和您聊一聊。”
电话那头的女人说着一口流利的艾尔迪亚语,还是标准的米特拉斯腔:“很荣幸和您通话,阿妮·莱恩哈特小姐。”
“你是谁?”
“我的身份不重要,为了保护另一个人的安全,恕我不能透露。但你可以相信我,也相信我要保护的那个人。我正是代她前来问候您的安危。”
“我不理解你在说什么。”
“对您造成的麻烦真的十分抱歉,据我所知,莱恩哈特小姐此行的任务并不轻松,我也无意为您增添麻烦,只是出于一些陌生人对于公序良俗方面的关心,恕我还要冒昧地建议一句:您还是个孩子,实在不宜,也不应该参加如此危险的事情。如果您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进行帮助,比如……”
“无非是死掉而已,能有什么后果?”阿妮不厌其烦地打断了她。
女人有些哭笑不得:“如果只是替谏山组的人走一趟流程,那自然没什么危险;但据我所知,莱恩哈特小姐接到的核心任务,应当是救援一位身陷囹圄的女孩,若在任务中发生什么差错,届时恐怕波及的不止你一个人的生命。你有想过这一点吗?”
“……”阿妮无言以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决定做得似乎有些草率了。
“即使如此,您还是执意要把两个女孩的珍贵生命都拿来冒险吗?”对方又强调了一遍。
阿妮几乎要动摇了,但看见挂在手腕上的那只钥匙扣,想到老头一张张数钱的样子,她还是硬下心来:“我没有回去的理由了,即使把我父亲换过来,他也未必能执行得更好。”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叹息。女人无奈地说:“如果一切已成定局的话,那我这里还有另一条建议,说不定能帮得上莱恩哈特小姐的忙——当然,说不定到时候还是莱恩哈特小姐反过来帮我们的忙。”
“您想说什么?”
“利威尔·阿克曼。”女人报出来一个名字:“如果您在瑙惠尔岛见到了他,可以寻求他的帮助。看在这身校服的份上,他一定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
「最后——有请我们瑙惠尔岛的守关代表:利威尔·阿克曼先生和欧良可朋先生!」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的两个男人,各自挂着一副僵硬的表情出现在了镜头前。在听见名字的第一时间,阿妮便迅速地投去了目光,并发现对方也同样在关注着自己。
“阿妮·莱恩哈特?”利威尔震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世事有时候就是如此凑巧,之前利威尔为了调查韩吉而假扮中学生的时候,潜伏的刚好是阿妮所在的班级。
“利威尔?那个利威尔·阿克曼居然就是你?”看见熟人的脸,阿妮更加震惊:“你不是告白被拒然后转学走了吗?”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和谁告白了?”
“不是三笠吗?史蒂夫说她因为暗恋隔壁班的艾伦把你拒绝了,害得你特别伤心还退出了化学竞赛。”
“史蒂夫这张嘴……不对,艾伦是谁?他和三笠是什么关系?”
“你转学之后他们私奔了,据说是意外怀孕怕被家长知道就躲起来了。”
“什么玩意儿!三笠怎么可能干出这种蠢……卧槽她还真有可能。怀孕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也是史蒂夫吗?”
“不是,是让说的,他还说等他找到艾伦就要捏爆这小子的卵蛋。”
“这个叫让的和三笠又是什么关系?他是哪个班的?”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他可是校队的……”
“虽然不知道你们两位是什么情况,不过现在好像不是叙旧的时候吧?”欧良可朋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校园八卦时间:“等会儿他们就要放‘茅’入场了,咱要怎么办?”
“把公主请出来!”
“就是!我们大老远地跑过来,不就是为了看看公主的吗”
选首席上已经有些不长眼的开始起哄了。扎克雷笑着示意导播掐了他们的声音,随后冲着镜头继续走流程:
「想必屏幕前的诸位和他们一样期待公主的出席,不过大家都知道,待嫁少女的心思就如同初开的花蕊一般娇嫩,且容她梳妆打扮一番再来见诸君,好不好呀?」
众人自然是抗议声连连,不过扎克雷也不会理睬他们在镜头之外的丑态,冲屏幕打了个响指:
「在等待公主梳妆的间隙,且容我为诸位请出热情的瑙惠尔伙伴们,来为大家热热身!」
舞台上的幕布升起,露出一只巨大的铁笼,里面装满了戴着脖圈的人——正是一群蠢蠢欲动的“茅”。
选手席上已经有人不屑地笑了出来:“切,原来是叫我们同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过招。”
“瞧这一个副嗑多了的样子,恐怕还不够我们磨牙的!”
“介鸡掰就呼你们宽宽林北诶秋段!” (这回就让你们看看老子的手段!)
「热身赛的规则很简单!只要能和这些热情的小伙伴们在场上坚持交流半个小时,就算获得了公主的见面资格!当然,如果有社恐的朋友不习惯我们瑙惠尔岛的热情,请看好——出口的位置就在那边哦~」
轰隆一声,铁笼被打开,数十只‘茅’争先恐后地冲向选手席上的人们。一部分按捺不住的代战者也迎了上去,准备借由这些病鬼一展雄风。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群看似病弱的人其实力量大得出奇,且耐力惊人,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楚一般;更可怕的是,这群人似乎失去了常人的意识,仅剩下最为原始的欲望——食欲和破坏欲,并为之驱使着,在场中四处啃咬、施虐,宛如一群具有不死之身的野兽。
很快惨叫声在场中此起彼伏,一部分派来走过场的人已经忙不迭地逃往出口,剩下一部分肩负首领使命的还在挣扎。发现这群“茅”只对人类感兴趣后,一些狡猾的人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他们攻击别人,欧良可朋不幸地成为了被甩锅的对象——他个子大,目标太明显,虽然知道‘茅’们的要害,却碍于项圈的存在无法施展,只能凭借蛮力把前来扑食的人一个又一个地扔出去。
在扔出去第十个“茅”的时候欧良可朋终于撑不住了,想找同伴替他撑一撑,却发现利威尔早就拉着阿妮逃之夭夭。两人仗着体型小的优势,缩在场中的某个装置的缝隙里,肆无忌惮地摸鱼聊天。
“现在的警察真卷啊,前脚演完高中生,后脚就来黑帮演马仔。”
“彼此彼此,你也是个人才,别人中二期闹叛逆都是离家出走,你直接离家出国。”
“切,谁要在那个家里继续呆下去啊……不过话说回来,你知道南岛这边有什么特产好买吗?我想给同学带点手信回去。”
“你这心也是够大的……先不说这个,你刚刚说的特殊任务是个什么情况?”
“啊,委托人的妹妹好像被卖到这里了,让我来救她出去。”阿妮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本职工作:“据说她就是这次选婿大会上的‘公主’,你有她的消息吗?”
“她年纪多大?”
“差不多十七八岁吧。”
“十七八岁……”利威尔敏锐地联想到了什么:“你说的人是不是一个黑头发、大个子,脸上有雀斑的姑娘?。”
“那没事了,委托人要找的人是金发,而且个子比我还小。”阿妮抬起身来就要走。
“你去哪儿!”
“退赛啊,回去跟委托人说要找的人不在这里。”阿妮把Switch往衣服里揣了揣,打算找个合适的角度窜去出口。
“别这么轻率行吗!我这里还有别的线索呢!”
利威尔想阻止,奈何女孩已经飞身跳了出去,轻盈的身形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将要跳到出口时,一股莫名的力量突然把她撞倒在地,阿妮感到有谁在她的腰上摸了一把,等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一直挂在身上的钥匙扣不见了。
“谁偷了我的东西!”她愤怒地扫视一圈周围的人,只看见几个逼近的“茅”和几个正在肉搏的代战者,身上压根没有藏东西的地方;抬眼往远处一看,又一个人和刚才的自己一样被撞在了地上,这回她看清楚了,是一个动作快到不可思议的人,正往利威尔的方向窜去,且手上还扬着她的钥匙扣。
利威尔也看见了奔向自己的人——正是之前他和欧良可朋合作压制的那位不可思议的快腿‘茅’,联想到之前的异状,他没打算回避。谁想到这时阿妮从身后一个飞踹,反而把对方踹到了自己身上,两人一起撞在了摄影棚的墙上。
“小姐您能不能悠着点……”
利威尔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看见阿妮正在揪着那人的手腕:“敢抢我的东西!你给我松开、松开!”
“你先松开他!”利威尔赶紧上前阻止:“我认识这个人,他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阿妮半信半疑地松了劲,利威尔正要扶起地上的人,那枚钥匙扣瞬间出现在他手上,同时出现了一行血字:
——照我的身上
再一看,那人已经坐在了地上,换做一个指着自己胸口的姿势,利威尔按照他指着的位置用钥匙扣上的紫光灯照去,果然看见一行逆着写的文字:
——我是史蒂夫·道格拉斯,在此记录下所有关于瑙惠尔岛、枭和Yumir的真相。
Chapter Text
“大叔你知道吗,你这样盯着一个男人的裸体看的样子很恶心。”
阿妮站在利威尔、欧良可朋和史蒂夫三人身边,完全不想看史蒂夫赤裸的身体。舞台上,“茅”和代战者们的混战还在继续,偶尔飞过来一两个“茅”或者逃命过来的代战者,她还得随时飞起一脚把他们踹出去,替这两位临时队友守关。
在踢飞第十个人形物体后她不得不催促身边的两人:“你们看完了没有?可以把钥匙扣还给我了吗?”
利威尔仍然拿着小手电,对着史蒂夫腿上的文字研究:“还没看完,不过就算看完了你可能也走不了了。”
“为什么?”
“这上面写着,你要找的那个金发、矮个、差不多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现在就在‘工厂’里……”利威尔读到后面的文字,忽然面色大变:“而且她还是艾尔迪亚皇帝的私生女?”
“皇帝的私生女?”阿妮大吃一惊。
“皇帝的私生女?”欧良可朋大吃一惊。
“皇帝的私生女?”史蒂夫也大吃一惊。
“你原来是能说话的吗?!”现在轮到其他三人更加吃惊地看着他。
唯一真神尤弥尔,慈恩圣济尤弥尔!
无垢之心,其情哀哀!
愿我重闻远古旧响,
愿汝再现昔日荣光!
即使在韩吉不在的时候,赫里斯塔也习惯了以一副静止的姿态坐在床上,连目光也一动不动,让自己看起来完全像一个沉睡状态的“茅”。
这种体验对她的同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而赫里斯塔却逐渐从中自得起来:在漫长的静默中,她学会了不动声色地观察周遭环境,学会了在冥想中复盘自己的人生,静默给了她思考和沉淀,也给了她对抗恐惧和寂寞的力量——虽然这二者仍然时刻萦绕着她。
为了安全起见,韩吉离开房间时会关上灯,拉上窗帘。在完全黑暗的环境里,她并不会觉得害怕,反而觉得世界异常喧嚣起来。黑暗放大了她其它的感官,纵容了她的思绪无限扩张,在漫无目的的冥想中,她的脑海里渐渐奏起一首歌,是这些时日她时常在心中默念的《尤弥尔颂歌》:唯一真神尤弥尔,慈恩圣济尤弥尔……
等等,赫里斯塔突然在黑暗中清醒过来,这似乎不是脑海中奏响的旋律,工厂外的某个地方,似乎真的在奏响这首歌。
为什么会在今天奏响这首歌?
“啪”地一声,房间的灯突然被打开,赫里斯塔仍然保持着静默的姿势,直到确认韩吉关上了门,才松懈了下来。
“您不是说今天有计划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计划照常进行,只是可能有一点变动。”韩吉坐到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
“是需要我参与的变动吗?”赫里斯塔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确实是。”韩吉调出来一个视频的画面,把显示器掰到朝床的方向,指着宣传片上的后冠LOGO:“有个信息需要你确认一下——你认识这块宝石吗?”
赫里斯塔只看了一眼,面色瞬间大变:“这……这是我交给尤弥尔的宝石!”
「唯一真神尤弥尔,慈恩圣济尤弥尔!」
“把那首破歌关了行吗?”尤弥尔冷冷地问。
“恐怕不行。”耶蕾娜微笑着拒绝了她的要求:“今天你所到之处都会奏响这首颂歌。”
“我不想听。”
“它很好听。”
“我不想听。”
“你会习惯的。”
“我不想听你说话了。”尤弥尔转过头去:“你给我滚。”
耶蕾娜已经习惯了她种态度,二话没说走出了房间。随即叫来了暹罗女仆低声询问:“小姐最近的状态怎么样?”
“挺正常的,饭有好好吃,也没再哭啊闹啊的了,连歌都不唱了。”
耶蕾娜听了却没有放心多少。她交给女仆一支注射器:“今天是重要的日子,绝不能大意,必要的时候,你可以给她打这个。”
“奴婢知道了,副首大人。”
现在房间里只剩尤弥尔一人了。
烦人的音乐仍然骚扰着她的耳朵,颂歌里一遍又一遍地赞颂着那个并不属于她的名字,赞颂着那些并不属于她的美德。尤弥尔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破败,阴沉,颓靡,和那首颂歌里没又一个字相称的。她越看越厌烦,想一拳过去,连同镜中的自己一起打碎,奈何无数次的尝试已经告诉了她,镜子的玻璃是特制的,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道具可以令她伤害自己。
“小姐,化妆师来了哦~马上要为您画上美美的妆了哦~”
化妆师走进房间,还没坐下便开始对尤弥尔大放溢美之词:“小姐~哦不,现在应该叫公主了,公主今天想要化一个什么样的妆呢?本人是瑙惠尔岛首屈一指的面部艺术师,一定会让您在全世界人面前光彩夺目的。”
你还不如杀了我比较痛快。“随便你。”尤弥尔冷冷地说。
“好的~那就由本艺术家以您要戴的这颗大宝石为主题,给您化一套相衬的妆吧~”
尤弥尔淡漠地望向梳妆台边,那支镶嵌着宝石的头冠就放在那里,还有一系列华而不实的首饰。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把这些东西拷在她身上,就像农夫们在节日里打扮送上祭台的牲畜一样,把她押送到某个地方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牺牲,为一场和她毫不相关的盛宴增添一个无关紧要的彩头。
“太恶心了……”她喃喃自语。
“您说什么?”
“我说,我的眉毛太恶心了。”尤弥尔看着化妆师箱子里的刮眉刀:“你先给我修修它。”
“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关于那个尤弥尔,你了解她多少,她又了解你多少?”韩吉语气严肃地看着赫里斯塔:“因为我需要确定一件事——如果她知道了你的身份,会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女孩垂下头,她们认识的时间加起来也只有一两天而已,谈得上什么了解吗?
“我觉得她不会的。”她还是这么说了。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相信她。
韩吉端详了一会儿她的表情,神色这才缓和了一点:“我的推断也是如此。如果她连同宝石都落在了吉克手里,现在又以公主的身份被推出来,那她不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了以后,她也没法假冒你的身份:吉克本人是弗里茨皇朝后裔,和雷斯皇朝为一脉所出,一个DNA检验就能验出真伪。所以你能在这里安然呆到现在,就说明她压根没有提到过你。”
韩吉这一番话说完,赫里斯塔反而更加不安了:“你是说……她没法假冒我的身份?”
“我觉得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个。”韩吉分析道:“从吉克的角度来说,比起不能公开被承认的血脉,那块宝石的意义更大,因此就算她顶替不了你的身份,只要宝石在手,吉克就不会急着寻找你。”
“可我不想再把任何人牵连进来了!”赫里斯塔捂住脸:“我给她那块宝石,是希望她能有机会逃出去,不是为了把她送到这里啊!如果她被发现和皇室没有关系,现在这个宣传片和直播又是怎么回事?‘枭’要利用她做什么?她会被怎么对待?”
韩吉观察着她的神情:“你很担心她?”
“她的命运已经够悲惨了!现在因为遇到了我,又遭遇了更加危险的情况……”赫里斯塔的状态不安到有些异常:“早知道当初一个人安静地离去就好了……为什么要牵连进别人……我害了妈妈郁郁终生,害得卡尔芬上校漂泊南岛,又差点害了老黑哥哥……现在又害了尤弥尔……”
她忽然站起来,紧张地抓着韩吉的衣袖:“韩吉博士,请告诉我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如果把我交给‘枭’,她是不是能够得救?”
女孩抓住自己时的力气很大,韩吉感觉到了她的急迫,不由得沉声问:“你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就可以这样牺牲自己吗?”
“因为……因为……很痛苦……”赫里斯塔抓着韩吉的手在发凉:“自我出生以来,没有给任何关心过我的人带来快乐,一旦想到这里,就觉得这条生命毫无意义……”
我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啊……韩吉不禁想起了她当老师时,学生们亦是有着各色各样的心理问题。可惜现在的她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去替她开解,只能保持冷冷的语气提醒道:“还是把这种想法收一收,现在的事态复杂,不是送你去牺牲就可以解决的。稍有不慎,还会牵扯更多人——特别是那位帮过你的人。”
在赫里斯塔被更深的内疚击溃之前,她又补充道:“但如果你真的愿意牺牲到这种程度,我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找到机会解救尤弥尔,但这需要你的配合。”
赫里斯塔立刻抬起了头:“是什么方法?”
韩吉刚要说,电脑上却突然跳出了访客请求。赫里斯塔立刻要回到拘束装置里,却被韩吉按住了:“不用动,等下你就坐在这里,什么也不用说。”
随后她回到座位上按开了门禁:“请进吧。”
男人走进韩吉的办公区时,第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赫里斯塔。他没有表现出过多诧异,仍是以他平日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问道:“韩吉博士的研究又有新进展了吗?”
“是呀。”韩吉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多亏了您的支持。”
等对方坐下后,她才一拍脑门:“抱歉,刚刚因为一个意外,没去配给处拿您喜欢的咖啡来,只能麻烦你喝点香茅茶了。”
中年男人眉头紧锁,看着她笨拙地煮水泡茶:“你知道我今天会来?”
“我一直在等您的造访。”韩吉把倒满的两个茶杯递到他面前,自己先喝了一口。
等她放下茶杯后,男人才沉声问:“你想同我说什么呢?”
“不请自来的人是您,应该是由我来问这句话吧?”韩吉十指交叉,淡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我不擅长跟拿乔的人沟通,或许你希望我们用另一种方式解决问题?”那人的眼神里露出一丝凶光。
这点气势吓唬不了韩吉,不过她还是选择了尊重对方的意见:“好吧,那就让我们开门见山地谈谈,谈谈史蒂夫身上发生的事。”
她冲对方撇撇头:“您看这样行吗?‘黑羊’先生?”
——我当然能说话了啊我可想说话了这不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吗当着那些人的面我也开不了口啊逼着我只能咬破手指蘸血写字跟你交流你要知道我现在这个愈合力想多挤点血来很麻烦的啊利威尔阿克曼先生等一下你是利威尔没错吧——
“呃……我就是利威尔·阿克曼。”利威尔被这个叫史蒂夫的青年的语速弄得有点懵:“史蒂夫·道格拉斯先生是把?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醒来就在这个地方我昨天还在尼曼德的酒吧里喝酒一睁眼全世界就跟按了慢放键似的有几个奇怪的人拿刀在我身上戳了好几个洞疼得要死但是很快又愈合了然后他们还对我做了一系列奇奇怪怪的实验然后就又叫又跳地说什么成功激活了奇行种之类的然后他们每天都对我做各种实验折磨我做完了就把我塞到一个黑黢黢的地方和这些一见光就乱咬人的怪物关在一起——
“等一下等一下,我现在知道你遭遇了很可怕的事情,我一定会想办法帮助你,”利威尔尝试安抚他,随即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是韩吉把你变成这样的吗?”
——韩吉韩吉是谁天啊我不要听见这个名字我的头好晕我想吐——
“那是谁让你来找我的?”利威尔举起手上的字:“你既然什么都忘记了,又是怎么知道要来找我,你身上的隐形文字又是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次他们在我身上做了很变态的实验说是要测试我的海绵体反应什么的然后我就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想起来我在一个有许多兔子的房间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遇到一个叫利威尔的人就告诉他让他用什么什么照我的身上还要他不要忘记什么什么新月之夜的誓约啊不行了想到这种事情就觉得好痛苦——
“你的意思是……”利威尔捏了把冷汗:“是你说的那个女人把你变成这样的?”
——有两支针剂两支针剂啊啊一支红色一支蓝色她说一支会让我会毫无痛苦会让我成为马莱的英雄另一支会让我疯狂或死亡她还让我在身上写了很多字很多很多字她还对我说对不起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让黑羊破坏她的计划啊啊我想起来了黑羊是黑羊要我代他受过要我把他的秘密传出去是黑羊黑羊黑羊黑羊啊啊啊啊——
“黑羊?”欧良可朋不知道这个典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黝黑的脸:“不是在说我吧?”
“肯定不是。”利威尔一边安抚史蒂夫一边解释:“马莱人的俚语里,‘黑羊’的意思就是害群之马。我现在知道了,前一阵子吉克和耶蕾娜拜托我帮他们排查卧底,没想到卧底就在‘工厂’里。”
“也就是说潜入进来的还不止我们几个咯?”阿妮问。
“那会是谁呢?”欧良可朋琢磨着史蒂夫方才的话:“既然是马莱的俚语,那会不会是马莱派来的人?”
“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利威尔把钥匙扣交还给阿妮,替史蒂夫把衣服穿回来:“他能把身上的隐形文字带到这里,负责检查的人肯定有问题——提欧·马加特,‘工厂’里的黑羊就是他。”
“您既然来到我这里,就说明史蒂夫的情况一定出了变数吧?”韩吉望向面前的人,眼里有一点期待:“可以告诉我他现在的状况吗,马加特博士?”
即使身份被揭穿,提欧·马加特仍然保持着他往日的冷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残留着红色液体的注射器,丢在韩吉面前:“只通过一具尸体的分析结果,就能琢磨出Yumir系列的拮抗剂粗样,艾尔迪亚真不该放走你这种天才。”
“那么说我的拮抗剂生效了?”
“我以为你会说些更有用的事情。”马加特回避了她的问题。
“您是指还有谁发现了您的身份吗?放心吧,就像您预计的一样,史蒂夫虽然冒冒失失,但得益于您留下的那些字条,他还是掩藏得很好的,直到我这个‘校友’的出现。”韩吉拍了拍自己:“而且我也没有把您的消息透露给别人。”
马加特的目光望向坐着一动不动的赫里斯塔。韩吉又说:“放心吧,这位小姑娘也是会守口如瓶的。”
“校友。”他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如果不是你这个‘校友’的出现,史蒂夫也不必遭此劫难了。”
如他所料,韩吉貌似镇定的伪装出现了一丝动摇。她的语气里有了微妙的变化:“故意让史蒂夫暴露在我面前的人是你,是你设计他成为你的替罪羊,还要替你把情报送出去。”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到来。”马加特紧紧盯着她的表情:“如果不是因为你解开了诃梨谛身上的秘密,‘枭’不会怀疑卧底的存在,我们之中也就不必选出一只替罪羊,现在这里更不会诞生那么多行尸走肉。”
而韩吉只是静静听他把冷酷的话语讲完,才徐徐说:“原来她叫‘诃梨谛’,谢谢你告诉我她的名字。”
见对方不语,韩吉又说:“来这里之前,有人教过我一些审讯方面的技巧,你不必用这些事情来给我施加心理压力,一来,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二来,我也很清楚你们马莱在做什么。”
马加特又把她仔细盯了一遍,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浓:“那你也应该很清楚,接下来我会怎么做。”
“无非两种,拉拢我或杀掉我呗。”韩吉轻松地摊了摊手:“拉拢肯定是不可能了,这里的首座几年前已经试过一次了;至于后者的话倒是很简单,这里遍地是化学试剂,我又手无寸铁,只不过——”她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地在这里等着你呢?”
马加特的目光立刻落到了赫里斯塔身上,韩吉连忙摆摆手:“哈哈,别这么紧张啦,这个姑娘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哦!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她把茶杯推到马加特面前:“我的意思是,我们之间,或许还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呢?比如说——合作。”
“合作?”
马加特刚要追问,电脑上又响起了访客到来的提示。这回韩吉不等马加特反应,直接点开了门禁,吉克·弗里茨带着一副愉快的神情走了进来。
“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吉克正要坐下,看见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马加特博士也在啊?”
在这个“工厂”里,马加特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首座身份的人。吉克不觉有他,顺口问了一句:“您没在直播现场吗?”
“马加特博士和我有一项新研究,刚刚有了点苗头,需要让你知道。”韩吉抢先说。
马加特不知道她有什么计谋,只能维持着往日的冰山面孔,不置可否地站着。
“哦?难得你会主动和我讨论研究的进展呢。”吉克自然地执起马加特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要不要我去把库沙瓦先生也叫来?”
“这件事必须让你先知道,因为这和你的家族有关。”韩吉严肃地说:“吉克,你还记得你的祖母一脉是否有流传下来的‘始祖信标’的传说故事吗?”
“和你们艾尔迪亚流传的版本应该差不离吧。都是女神创世造人然后回到道中的故事。”吉克捋了捋胡子上沾到的香茅碎:“怎么了?”
“三女王的故事你还有印象吗?”
“有啊,是不是那个三女王从希甘希那树下一路远行,最后建都米特拉斯的传说?”
“不止,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艾尔迪亚国内有一个流传的版本,是关于最早的‘始祖信标’出现的记载的。”
“好像有点印象……是「三位女神继承了尤弥尔的神力,能对纯血的艾尔迪亚人发出呼唤」
那段吗?”
“「三位女神继承了尤弥尔的神力,能对血脉纯洁的艾尔迪亚人发出呼唤,激发他们翻山跨海的力量;能使他们万人一心,拥有同样的喜怒哀乐。」,这是我们国内学术界流行的一个版本。历史学者们一直以来都有一种说法,即认为早年的艾尔迪亚人的聚落形成时,曾流传着一种神秘有效的沟通方式,由首领,也就是后来的女王发出命令,其它部众一呼百应。长久以来,关于这种构图的方式都停留在猜想上。但是经过这几日的研究,我们发现了一些线索。”
吉克笑了:“想不到你居然能在生化研究室里解决历史难题。”
“我没有在同你说笑,吉克,因为……”
一阵急促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吉克拿起话离线手机接听,耶蕾娜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首座,尤弥尔小姐这边出了意外。”
“怎么了?”
“她刚才夺下了化妆师的修眉刀,试图割破颈动脉自杀。”
“哦?”吉克只是轻轻皱了皱眉:“那她现在还活着么?”
“现在她流了很多的血,还在急救中,应该能活得下来。我只是向您请示一下,直播那边的亮相阶段是否找人代替出镜?”
“不必了,今天来的人都是些乌合之众,没必要这么认真。”
“属下知道了。”
挂断电话,吉克刚要示意韩吉继续方才的话题,突然皱起眉头看向她身后的赫里斯塔:“韩吉,你背后那只‘茅’刚刚好像动了一下,我没看错吧?”
赫里斯塔瞬间紧张起来,刚刚听见尤弥尔出了意外,表情居然露出破绽了,怎么办?是不是要连累韩吉博士了?
而韩吉的手已经放在了她肩上,暗中示意她冷静下来。
“没错,这就是我刚刚提到的,和马加特博士的新研究,”韩吉对吉克展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也就是‘始祖信标’的真相——始祖的呼唤。”
Chapter Text
“始祖的呼唤?这又是什么?”吉克对韩吉的说法充满了疑惑。
韩吉没作解释,低头对赫里斯塔说:“去再泡一杯茶来。”
赫里斯塔一动不动。韩吉又抬头对吉克说:“你来命令她试试看。”
吉克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赫里斯塔,也学着韩吉的话说:“去再泡一杯茶来。”
这回赫里斯塔果断地站了起来,并流畅地走到茶水台边,拿起台子上唯一剩下的香茅茶冲泡起来。随后把茶杯端到了吉克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吉克大致猜到了韩吉的想法,但仍然等着她的解释。
韩吉点开电脑,找出了一张几个月前的照片给他看:“你还记得吗?她就是被你送到我这里来的‘104号圣女’。”
“是她啊……我还在想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只‘茅’呢。”吉克这才想起来这茬,他对比了一下照片和现在的赫里斯塔:“变化真大啊。”
照片上的小女孩全身被裹在拘束装置里,而面前的赫里斯塔不但换了身衣服,头发也被梳理得整整齐齐,和先前看起来判若两人,只有那双无神的眼睛被保留了下来。
“你把她送到我这里以后,我一直在对她实验Yumir系列的解药。”韩吉又打开了一系列摆拍照片和伪造的实验记录,煞有介事地对吉克介绍着她的经过:“参照之前被你送来的那具女尸,由于她是目前记录里从‘茅’的无垢状态中恢复到普通人知觉的唯一案例,因此我尝试为104号圣女注射了从她身上提取处理过的脊髓液,结果很有效,让她恢复了注射前的状态。”
“但如果你特意把我叫来,就说明结果肯定不止于此吧。”吉克捋了捋胡子:“后来呢?”
“后来……”韩吉煞有介事地停顿了一下:“吉克,你还记得你上次来找我喝酒时,都说了什么吗?”
吉克挑挑眉,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马加特,脸上居然露出一点不好意思:“韩吉,你确定要这样公开我们的私聊吗?虽然我同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但有些内容再说第二遍我也是会不好意思的。”
“呃,你误会了,我没有要公开羞辱你的意思……”韩吉被他突如其来的羞赧弄得一身鸡皮疙瘩:“我是想说,那天你在我这里说了一大堆话以后,104号圣女突然有了反应,她的脑部有很多区域恢复了活性,甚至还有一点异常——你看,这里是检验后的数据报告。”
吉克接过报告看了起来,许久,他抬起头,文不对题地说:“我想喝咖啡,你这里有吗?”
马加特明白了他的暗示,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等门禁重新锁上后,吉克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你是想说,我那天说的话里,有一部分内容重新‘激活’了她?”
“我想,大概是你那天喝醉了以后说的类似‘让所有人从这份罪孽中解脱’之类的话,对104号圣女起到了命令作用吧。”韩吉解释道:“所以我把之前你在马莱大学的组会和讲课录音找了出来,用来给104号圣女作测试,你看——”
她点开了电脑上的实验室视频,一边讲解着:“根据实验结果,她可以处理一些常人能理解的指令,但诸如让她写出吉布斯方程式、或是模仿一段高难度芭蕾舞动作之类的,她就会因为无法理解而呈现麻木状态……”
吉克看了一会儿,面色越来越凝重:“你的意思是,她只会对我的命令起反应吗?”
“回想一下那个神话的出处——‘三位女神继承了尤弥尔的神力,能对血脉纯洁的艾尔迪亚人发出呼唤’,如果神话的记载有其历史渊源的话,说不定它影射的就是现在的你和104号圣女。”韩吉刻意让自己的声音颤抖着,仿佛这项发现真有其事:“这位圣女有着艾尔迪亚人的血脉,而你则是艾尔迪亚皇室的始祖——被当做女神的三位女王的血统继承者,所以你才能唤醒她!”
“……”吉克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他的思维开始不自觉向这种假说的可能性倾斜了。
韩吉趁热打铁:“我们现在可以确定的是,104号圣女的所有异变都与那具女尸的脊髓液有关,假设她对你的声音产生反应这种结果并非偶然,那或许这才是马莱的古猿计划,不,‘始祖信标’计划的核心目的——这个计划并非为了发明一种制造战无不胜的无垢者药剂,而是为了重现神话中的三女神的神力——‘能使他们万人一心,拥有同样的喜怒哀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获得掌控世间每一个人个人意志的力量!”
真是神乎其神的掰扯能力……
赫里斯塔静静地站在一边,心中不禁为韩吉扯谎的能力感到惊奇,在拍摄那些实验视频的时候,她还不理解对方的用意,编数据时,也曾怀疑过韩吉能否骗过此处的其他专家,特别是在南岛这片以诈骗而闻名的地方——没想到她的骗术居然真的成功了。
此时的吉克正在房间踱着步,许多往事在那一瞬间袭上心头,令他口中不断念叨着什么:
“皇冠……枷锁……克鲁格,你的遗言原来便是这个意思吗……”
他猛然转身,指着赫里斯塔大喊:“杀了你自己!”
韩吉还没反应过来,赫里斯塔也差点懵住,但下一秒她便反应了过来,立刻往最远的墙上冲去!
“停下!”吉克又大喝一声,赫里斯塔立刻停住,但身体却因惯性撞在了墙壁上,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韩吉努力掩饰住方才的恐慌,她轻轻地怪了一声:“你小心点,她不是那种狂暴化的‘茅’,身体很脆弱的。”
吉克冲韩吉笑了笑表示抱歉,又对赫里斯塔命令道:“再倒一杯开水来。”
赫里斯塔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情,立即照着吉克指示行动了。等她端着水杯走到吉克面前时,吉克又命令道:“拿着它。”
那杯子不是隔热的材质,沸水的高温很快就传递到了赫里斯塔手上,但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维持着举杯的动作,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
“你继续说。”吉克坐回韩吉身边:“马加特对这个内容知道多少?”
“我找他要了一些其他‘茅’的脊髓液来做实验——你知道他就负责这个,但是找了一圈以后,我发现换做别人的脊髓液,都没法复刻出104号圣女身上的效果。”
“果然还是要通过马莱那边的成果吗……”吉克陷入了深思:“难不成要再诱拐几个‘古猿计划’的人过来?”
“不用。”赫里斯塔手上还拿着滚烫的水杯,韩吉的话有些急促:“我们可以先找几个在黑魔岛上待过的人,用他们的脊髓液作为分析对比——这是那具女尸同工厂里现存的‘茅’最大的变量区别。”
“你的意思是……”
“马莱人不惜在黑魔岛上建造情色场,用以掩盖他们的实验基地,为什么是黑魔岛这个地方?我想,除了便于人口交易收集材料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岛上有一株大树,据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就像我们艾尔迪亚传说中的那株‘希甘希那之树’。你想想看,能在这片土地上激活‘始祖的呼唤’,想必和当地的水文地理条件脱不了关系吧!”
我自己都快要信了……韩吉觉得自己的说谎功力从未如此超神,再一看吉克,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会让耶蕾娜找人给你。”
片刻的思考后,吉克丢下了这句话便走了出去,甚至忘了同韩吉告别。
电脑上显示出门禁关闭后,韩吉立刻夺下赫里斯塔手上的水杯:“你身上有没有受伤?”
“没……没有……”赫里斯塔此刻才能松懈下来,立刻痛苦不堪地伏倒在韩吉怀里:“只是……很疼……”
“我等下就给你做检查!”韩吉看了一眼她的手:“先给你涂点烫伤药!”
“都不要紧……”赫里斯塔抬头问韩吉:“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救出尤弥尔?”
“不光尤弥尔,还有很多人都能得救。”韩吉坚定地说:“我保证,你不会白挨这趟罪的。”
“来自黑魔岛的人……”
走出实验室,吉克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那个被他囚禁起来的“公主”,没记错的话,她似乎和那具女尸生前还有一点联系……
他又掏出离线电话来,重新拨通了耶蕾娜的频段:“耶蕾娜吗?”
“首座有何吩咐?”
“尤弥尔小姐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行,没伤到气管,急救手术刚刚结束,现在还昏迷着。”
“看好她,不要让她再出意外。”吉克简单地下达了命令:“我留她还有用。”
“遵命。”
电话挂断后,吉克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马加特,他手上端着一杯咖啡,正在等着自己出来。
“马加特博士!”吉克走过去,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韩吉背着我干了好大的一票呀!”
马加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吓了一跳,正在想如何应对,吉克却接过他的咖啡,边喝边离去了。
唯一真神尤弥尔,慈恩圣济尤弥尔!
无垢之心,其情哀哀!
愿我重闻远古旧响,
愿汝再现昔日荣光!
当全场奏响《尤弥尔颂歌》时,作为热身赛的你追我跑大逃杀也到了结束的时候。随着扎克雷按下手中的遥控器,在场的所有‘茅’身上的电击项圈被激活,形如猛兽的狂人们也纷纷倒地。
——一定要救我……
史蒂夫丢下这句话也晕了过去,被场务人员回收进了笼子里。
“我们现在怎么办?”欧良可朋问利威尔。
“韩吉既然能用这种方式把‘工厂’的情报告诉我们,说不定后面还会给我们继续传信。”利威尔又看了一眼阿妮:“而且,如果真如她所说,皇帝的私生女也藏匿在此的话,那你就应该尽快离开这里,找更多的人来援救她,顺便援救其他困在这里的人——不过得等韩吉研究出解药之后。”
“什么解药?”
“如果你还想回国的话,就先不要问这件事。”利威尔指了指舞台中心还未升起的一块幕布:“‘公主’就要出场了,咱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音乐奏到高潮处,干冰雾气和彩纸烟花也散去,人们看清了幕布掀起后露出的是一张空王座,王座上放着一只镶嵌着宝石的头冠。
就知道会是这样……利威尔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个叫尤弥尔的女孩情况如何了。
在场的人纷纷抗议起来,扎克雷清了清嗓子,赔笑着解释道: 「 原本我们的公主对诸位的到来也是期待已久,可她如此尊贵的身份,如此娇贵的身躯,怎么可以面对这样混乱的场面呢?诸位勇士且回去更衣沐浴,改日再来接受公主的接见吧~ 」
“公主!公主!我们要见公主!”
“甘霖酿林北差点乎伊冲洗,今么系来干三小,乎介咂摸粗来乎哇们宽麦咧!”(XX的老子差点被你们搞死,现在是在干什么,让这女人出来给我们看看咧!)
“他妈的一群不知好歹的废物玩意儿!”扎克雷掐了麦骂了一句,很快又摆出一副笑脸打开麦克风说: 「 如果诸位有所不满的话,烦请回去汇报给各位的上级和头目,求娶佳人是要给足诚意的,用这么敷衍的态度和敷衍的人,我们的首座可不会轻易让出手中的珍宝。 」
埋怨声仍然一阵一阵,扎克雷这才拉下脸来: 「 还不滚?要爷把‘茅’再请出来吗? 」
众人这才熄了声,纷纷不情愿地往出口走去。
“这就完了?”
阿妮感到难以置信,漂洋过海深入黑帮,她还以为要面临一场恶战。
“肯定不会就这么结束。所谓的选婿大会本质不过是军火展示,这一回只是个电视广告,下一次估计就要动真格了。”利威尔低头嘱咐阿妮:“但下一次,你可千万别来这种地方了。”
“什么呀,小看我吗?”
“这是成年人对未成年人的告知义务。”
“切……”阿妮刚想吐槽,想到了什么又站在了原地。
“怎么了?”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阿妮皱着眉头回忆,是什么呢?
“想不起来就算了。”利威尔无奈地催她离场:“这地方不是你这样的孩子该来的,尽快回国去吧。”
走之前,利威尔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放着头冠的王座。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他身为警察的预感,他总觉得那颗宝石的光芒里带有一丝血色。
鲜血喷溅而出时,尤弥尔感到自己像一只被戳破的救生圈,生命和力量在一瞬间随着血液离开了身体,也带走了一部分长期困扰她的痛苦情绪,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太轻松了,太轻松了,身体轻得像要飘起来,又像要沉入平静的水底,脖颈上传来的痛楚根本无关紧要,她短暂的十几年人生中遭受过比这个更剧烈的痛苦,更寒冷的失温和更剧烈的抽搐。似乎有另一个自己还在挣扎,挣扎着要活下去,但始终抵不过血液流空后填充进大脑的平静感。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也没有必要挣扎了,一直以来如此辛苦是为了什么呀?早知道,就早一点放弃掉这条生命好了,早一点,走向那没有苦痛、温暖又光明的地方……
——尤弥尔,尤弥尔?
——烦死了,是谁在叫我……
——我是赫里斯塔,不,我是希斯特利亚呀,你忘记了吗?
——希斯特利亚吗……你也到这个地方来了?太好了,你在这里,那这里就一定是天堂了……哈哈,我还以为天堂不会要我这种人呢……
——尤弥尔,这里不是天堂,你没有死,你好好地活着呢。
尤弥尔缓缓睁开眼,看见赫里斯塔红肿着眼睛坐在床边,她的背后是一片陌生的地方,不是医院,但也放置了吊瓶和氧气管,还有一堆血压心率仪器之类的东西。
“我还活着?”她喃喃地问。
“是的。”
“这里还是瑙惠尔岛?”
“是的。”
尤弥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眼泪却先流了出来:“我好恨你……”
“对不起……”
“都是因为你送给我那块破石头,我才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
“我被他们关起来……他们要我和陌生的男人结婚、配种……把我当成牲口一样养起来……”
“都是我的错……”
“我每天只能看直播,从电视机里找你……他们还说你死了……”
“是我不好……”
尤弥尔哭得满脸泪痕,赫里斯塔连忙找纸巾帮她擦拭,却被她虚弱地抓住:“他们把你和我关在一起,是不是知道你的身份了?接下来他们是不是也要把你推到一群男人面前,逼着你配种,还有……呃!”
她忘了自己还在贫血状态,一阵头晕目眩。赫里斯塔赶紧把她按回病床上:“别担心我,我的身份还没有泄露,你和我现在都在韩吉博士的实验室里,她一直在保护我,也会保护你,还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
尤弥尔这才看见房间的另一端坐着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女人,戴着眼镜,头发乱糟糟地披着,在电脑前对着一堆数据忙碌着。
“别把我说得像什么大善人一样。”韩吉头也不回,一边敲字一边说:“我没出卖你的身份,是因为还没到时候;我把你的朋友转移到这里,是因为你答应了同我合作,而且后面的日子里她也要听我的吩咐,不然我们仨都没法活下去。”
赫里斯塔小声对尤弥尔说:“她其实是个好人啦,但每天要装作和这帮坏人合作,所以脸也坏坏的。”
尤弥尔倒没被她吓到,这种环境里哪会有大善人,有条件的交换反而让人信服一点。
见尤弥尔不再激动了,赫里斯塔这才松了口气,随后拿起餐盘:“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韩吉博士说你需要补充蛋白质,特意给你留了营养餐。”
她这么一说,尤弥尔才感觉到那些流逝的知觉又回到了身体里:疼痛、饥饿、晕眩……她的生命原本就与之相伴,现在又要继续与之伴随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她却不再厌弃这些感觉了。
“活着的感觉……好恶心哦……”
尤弥尔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咽下赫里斯塔喂下的饭食。
不知道过了多久,赫里斯塔安顿好尤弥尔入睡,这才悄声走到韩吉身边。
“谢谢你……韩吉博士……谢谢你救了她……”她的眼睛仍然红红的,显然方才也流了许多泪。
“别急着谢我。”韩吉的语气仍然是冷冷地:“把她转移到这里,未必就能救得了她,你们能不能重见天日,一要看往后的发展,二要看往后的配合,说白了就是既要努力又要运气。”
赫里斯塔乖巧地点点头。韩吉又问:“手指还疼吗?”
“烫伤早就好了,身上也不疼了。”赫里斯塔扬起指头给她看。
韩吉检查了一下,脸色仍然是沉着的:“像那天吉克对你的折磨还只是小菜一碟。往后说不定会有更严酷的考验,你要有心理准备。”
赫里斯塔又点点头,随后小心地问:“那个叫吉克的人……他真的相信了那些话吗?”
“让他相信这种谎言,我还是有把握的。”韩吉关闭了文档,把文件存到那个放着所有伪造证据的文件夹里:“你在尼曼德岛上肯定也听说过很多‘瑙惠尔骗局’吧?那些受害者里也有不少富豪和学者,论见识和学识肯定都在你我之上,你认为他们为什么会上当?”
“因为他们有想要的东西,当欲望超过理智时,人就会上当。”赫里斯塔立刻回答。
“非常精准的答案。同样的问题问那些受骗者,他们一定也会如此回答,但骗局降临时,他们仍然会跳入陷阱,因为即使知道了这一点,人的理智也无法覆盖时时刻刻和方方面面。吉克也是如此。”
“那这个人想要的是什么呢?”赫里斯塔不禁好奇:“称霸世界的野心吗?”
韩吉摇摇头:“他确实很想掌控一切,但我感觉得到,他的根本目的不是这个,他十分厌恶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也讨厌这套逼着人不得不互相掌控的规则,而他强迫自己去服从这套规则的原因,一方面是他以此视作一种以牙还牙,用掌控的方法去报复那些掌控者、或即将成为掌控者的人;另一方面是他要借此完成他的根本目的,但那个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也在寻找。”
赫里斯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韩吉又说:“以我们目前了解的这些信息,想要糊弄过吉克,甚至是他身边的耶蕾娜,都是可行的;最需要防备的是他们身边的汤姆·库沙瓦,我对他的了解不深,但我能感觉得到,他是在完全理智的情况下选择加入瑙惠尔岛的,光这一点,就要比吉克和耶蕾娜加起来都要可怕。”
“必要的时候,我建议你杀了他。”
说话的是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的马加特,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才走了进来。韩吉立刻警惕地看了一眼电脑界面:“你是怎么破解门禁的?”
“因为我刚刚被拨给你当实验助手,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必须住在你的实验区。”马加特拉着脸,挥了挥手上的门禁卡:“多亏了你的自作聪明,现在我也被禁足了。”
“是库沙瓦安排的吧。”韩吉猜到了始作俑者。
“所以我才建议你杀了这个人。”马加特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韩吉失笑:“你觉得我像有这个本事吗?”
“你杀他最合适,因为吉克不会杀你。”
好有道理。韩吉搬了张座位给他:“还是讨论讨论眼下的事吧。既然你来了,就正大光明地做我的助手,把你在马莱那里知道的消息都告诉我,咱们好早日把Yumir系列的解药研究出来。”
马加特仍然绷着脸站在那儿:“我不会向艾尔迪亚人出卖国家情报。”
“那就出卖一下库沙瓦的情报,讨论讨论我们怎么提防他。”韩吉无奈地说:“他算是你们的国家叛徒吧?”
冰山脸的男人这才坐了下来。
Notes:
※突然发现尤希的剧情在这里像一款南岛版《还珠格格》。
Chapter Text
“我要的‘货’带回来了?”
“妥妥的。”
“量没短吧?”
“分毫不差,我亲自点的。”
“没插上针吧?”
“确定没有。”欧良可朋无奈地扔给利威尔一个包裹:“老兄,咱能别像毒贩一样说话吗?”
“抱歉,职业病。”利威尔拆开包裹,找了把螺丝刀立刻开始干活。
他先肢解了几个彩灯,又对着一个美甲灯开始动活,欧良可朋看着这一切,不由得好奇地问:“你要用这个做紫光灯?”
“没现成的,那个叫阿妮的丫头又不愿意借,只能自己动手了。”利威尔一边手上不停一边嘟囔:“还好和韩吉学了两招……”
“这个岛也太麻烦了,在本部干活的人根本不用现金交易,平日里想买点东西都得拿毒品换,连工资都是毒品,验钞灯验钞机什么的完全没处用。”欧良可朋想想头皮就发麻:“哪怕知道有豁免法案,我每次拿毒品去跟配给商换东西的时候都下意识地给自己算刑期。”
“你的工资是多少?”
“刚来第一个月有一品脱‘双狮球’,后面越来越少,你来之前那个月我只发了半品脱。”
“挺富裕啊?”利威尔随口搭了句。
“那你也得先看看这里的物价吧?”欧良可朋哭笑不得:“像我们这种走不出本部的人,所谓的工资只能找出岛的人兑换,价格被他们往死里压,一品脱‘双师球’在外面能卖上个几十万,在本部这里,也就够买几十条烟。要托人在外面买东西就更贵,我不开玩笑,就你倒腾的这点东西,我花了一个月的工资还多。”
“这儿海路那么畅通,应该不缺物资啊?”利威尔敏锐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是不是管物资的人卡你们脖子?”
“嗨,这种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欧良可朋很无奈:“我看还是和毒品市场价格走低有关,听他们说,自从这里的首座——也就是你说的吉克——宣布产业转型以后,从上到下的人日子都不好过。”
“直播不够赚钱吗?”
“我不知道,但底下人时不时会抱怨一下,说现在的工作也就好在能揩女人的油,捞油水的机会是一点没有。”
利威尔停手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瑙惠尔岛和我们艾尔迪亚帝国挺像的。产业转型、资源分配、贪腐、代理人统治……甚至最高领导者都是同一血脉的后裔。”
欧良可朋也笑了:“难怪,我在国际刑警总部的时候听过一种说法:过去的艾尔迪亚帝国才是世界第一大黑帮,贩毒卖人无所不为。”
见利威尔没吱声,他意识到自己失言:“抱歉……”
“你说的没毛病。”利威尔继续手上的活:“所以我想,吉克现在处境肯定也和刚继位的罗德皇帝差不多。他想要改革,升级犯罪产业,但对抗不了前几任首领留下的惯性;他本人和幕僚又没本事统御手下的人,内部的统治也只是暂时的稳定。难怪他对韩吉的研究如此倚重,我看他是把宝全押在她身上了。”
“那……按你说的,如果韩吉博士研究失败了,‘枭’岂不是会立刻崩溃?”
“有可能,但未必是好事。除了马莱和艾尔迪亚,南岛周边还有一群对瑙惠尔岛虎视眈眈的势力,时刻准备着取而代之。到那个时候,很难保证情况会不会比吉克在的时候还差。”
“……”欧良可朋思考了一阵利威尔的话,突生感慨:“我以前一直以为,只要领导人够聪明,就能带领一个组织或国家顺利地走下去。”
“再聪明的领导者,面对的也是一群各怀心思的人。”利威尔重新拾起手上的活:“哪怕吉克·弗里茨成为了世上的霸主,最终还是会面临旧艾尔迪亚帝国那样分崩离析、只剩一个本岛和几个小岛的命运——除非他能像神话中的尤弥尔后裔一样,让子民们对他一呼百应。”
“无上威能,声震洪荒……无垢之心,其情哀哀……神圣之血,万世不竭……”
整整一天,吉克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念念有词。耶蕾娜端着餐盘伫立在门外,心中无比着急,却不能表现出来。
“库沙瓦先生还没到吗?”她沉声问守卫。
“我来了!”库沙瓦急匆匆从走廊的一头赶来:“马加特不在,我安排人交接他的工作耽误了些时间,发生什么事了?”
耶蕾娜使了个眼色,守卫立刻退到远处。两人交头接耳几句,库沙瓦便皱起眉头来:“‘始祖的呼唤’?这件事有多少可信度?”
“这件事的真假还在其次,”耶蕾娜指了指餐盘,眉头写满了担忧:“我担心的是首座的状态,从追随他到现在,我从未见他如此反常过。”
他们又低声交谈了一会儿,门里突然传来了吉克的声音:“是库沙瓦先生吗?快请进来!”
库沙瓦正要进去,耶蕾娜拽住他,递给他一支注射器。
“镇静剂,以防万一。”她低声说。
房间里的光景大大超出了库沙瓦的预料:地板上铺满了草稿纸、书籍和文件,还有一本散落在地的相簿,那些曾经被珍惜地收藏起来的照片,现在也散落在地上;而那副克鲁格的挂像也掉落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库沙瓦小心翼翼地绕开它们,走到台阶上坐着的吉克·弗里茨身边,轻声问道:“我的孩子,你怎么了?”
吉克抬起头,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看着库沙瓦:“库沙瓦……叔叔……”
他面色憔悴,头发凌乱,手指上沾满了墨迹,看起来像一个兴奋剂药劲刚过的人。库沙瓦顿时明白了耶蕾娜的担忧。
“我来迟了,对不起。”他轻轻握住吉克的手:“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好吗?”
“耶蕾娜应该告诉您大致经过了吧?”
“她说了。”库沙瓦回答道,顺便替他捋了捋头发:“你还在为韩吉博士的话困扰吗?”
“让你见笑了,”吉克极力维持正常的声音,虽然在库沙瓦听来仍然是疲惫的,“从她的办公室回来以后,我一直在翻历史资料,试图验证她的理论的真伪,哈,您别笑我,我知道有更简单直接的方法,可是我的脑子控制不住地想着这个,想着历史上发生过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那些草蛇灰线的事……”
“你看!”他突然站起来,从地上抽出一张撕下来的书页:“这是马莱发布的关于黑魔岛的考古新闻!上面记录了在那棵世上最古老的大树下挖掘到的史前骸骨!据说是最早的人类遗迹化石!”
那条新闻是网传的,已经被马莱官方辟谣了啊……库沙瓦这么想着,却没有立刻反驳。
“还有这些发现于马莱的艾尔迪亚皇室行宫遗迹,这些壁画、这些陶壶、金壶上面,描绘的都是艾尔迪亚王国时代的首领指挥作战的场景!”吉克又拿出一本书翻给库沙瓦看:“还有关于艾尔迪亚王用‘始祖之力’令部落诸人从瘟疫中痊愈的记录!这些……怎么看都像是‘始祖之力’的印证吧?”
但是各国的早期历史都会混合一点神话传说的夸张成分的,也不只艾尔迪亚一族有这种传说的……库沙瓦仍然没有反驳,他选择安静倾听。
“你再看这篇论文,研究王国时期的艾尔迪亚王族婚姻状况的……”吉克将文献翻到族谱页面:“这里,把艾尔迪亚王族的婚姻从血缘婚到族外婚的演变过程和王国的领土拓展史结合作了研究,上面写着,由于领土扩张需要和成员遗传病高发的双重原因,王室不再推崇兄妹同婚,开始同异族联姻以巩固政治,但也是同一时期,关于前面那些‘始祖之力’的记载也慢慢消失了……这之间的关联,很难不让人有所联想吧?”
“这能代表什么呢?”库沙瓦轻轻问。
“那就要结合这个共同分析了。”吉克从纸堆里掏出一些塑封的复印文件递给他。
“这是南岛人攻陷总督府的战利品,上面记录了殖民时代的南岛总督下发的清剿令和配婚令,还有总督写给皇帝的信!上面写着‘微臣不辱使命,誓要在三代之内令土人肮脏的血脉被艾尔迪亚的光荣之血涤净’……不光是南岛,马莱的博物馆里也有类似的文物,您记得,对吧?”
吉克抓着库沙瓦的手,眼神里闪烁着诡异的情绪:“以此推断,我们的祖先……不,我的祖先,为了能让统治持久,便在世界各地掀起种族灭绝和强行配种令,意图令全世界的人民和艾尔迪亚人一样受‘始祖之力’的操纵;但可惜的是,在艾尔迪亚人的血脉与世界各族渐渐融合的时候,皇室成员所继承的尤弥尔血脉却愈发稀薄,这才导致了‘始祖之力’和‘始祖信标’退出历史舞台……然而现在,如果这种力量因为基因突变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回到了某个皇室成员的身上,而某些人又试图以化学和医学手段,弥补各族人类的血脉中不够‘纯洁’的部分,那结果……不就是……哈哈……库沙瓦先生,你知道吗?我青春期的时候……胡子长得比学校里任何一个男孩子都早,他们都笑话我有返祖现象呢!哈哈……哈哈……呕——”
吉克说得愈发激动,甚至干呕了起来。库沙瓦连忙安抚他,替他捋着背,等他平静下来以后才轻声问他:“所以,你相信了韩吉博士的说法?”
“我知道……您和耶蕾娜一定认为我被骗了,耶蕾娜一定会说什么‘证实偏差’、‘动机性推理’之类的,但事实是,我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她说了什么……我的脑子里……全都是艾尔迪亚的历史……世界的历史……那些螺旋的轨迹……那些沙盘和小泥人……”
吉克抓了一阵自己的头发,随后求救般地抓着库沙瓦的衣袖:“但你要相信,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是假的!假的!库沙瓦先生啊!如果你也和我一样拥有尤弥尔之血,如果你也曾经体会过那种对别人为所欲为的权力感,你会明白我此刻的感受:你会觉得自己像一个巨人,很高很高,高耸入云端!你可以俯瞰整个世界!只要迈出一脚,便能踏平一个国家,将千万人的血肉碾作尘土……你不知道,库沙瓦先生,我小时候就经常做这样的梦……梦见我像往日一般玩棒球,我把棒球抛得远远得,每砸中一处,就是一滩红色;然后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我变得很大很大,而地上的那滩红色,就是被我砸死的人类!库沙瓦先生,你做过那样的梦吗?”
库沙瓦猜测他大概是童年的创伤发作,只得将他抱在怀里,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慰他:“那些梦已经过去了,你已经长大,拥有改变命运的能力,你不会再被他们束缚。吉克,我相信你,也知道你,你会战胜他们,你会的……”
吉克扑在他的怀里,也像个孩子一般地哭了起来:“我恨他们,我恨他们啊!我恨耶格尔、恨戴娜妈妈、你们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又为什么让我独自面对这些!我恨你——艾伦·克鲁格!如果你真有摘除皇冠的决心,当初为何要留下老祖母的性命,为什么那个时候不把我们的血脉断绝在瑙惠尔岛上!我也恨你,阿格娜老祖母,你为什么要同祖父生下妈妈,又为什么要同我说那些秘密!”
怀中的人愈发歇斯底里了,库沙瓦预感到事态的走向有些不妙,为保险起见,他偷偷从口袋里摸出那只注射器,但刚一抽出,就被吉克抓住了手。
“原谅我……原谅我的任性吧……库沙瓦先生……”吉克泪流满面地恳求着:“这件事在我心头压了太久,我曾经以为它只是戏言,是疯话,没想到事到如今却有人告诉我,它可能是真的……库沙瓦先生,你能分担我的痛苦吗?”
这一波等待同样让耶蕾娜感到不安。当她斟酌再三,最后决定敲门问问里面的情况时,库沙瓦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
“怎么样了?”耶蕾娜焦急地往房间里望去。
“打了针,他睡了。”库沙瓦简单地交待道:“等下给他输点液。”
耶蕾娜仍然放不下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库沙瓦的脸色也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简单来说,首座需要一些时间振作起来,而这段时间,我们必须自己去验证韩吉博士话里的真假,尽早给出结果。”
耶蕾娜看了一下房间里昏睡的吉克,不确定地问:“必须这样吗?”
“只能这样。”库沙瓦笃定地说。
“「さぁ! 始めようか 未来の真赝鉴定を」
(那么!让我们开始未来的真伪鉴定吧!)
「ああ! 骗されるな 永远啸く錬金术に」
(啊啊!不要用永远呼啸的炼金术来欺骗我!)
始まりは 失亡に 呼び覚まされた心猿
(开端 是被失亡所唤醒的心猿)
やり直し 组み直し 形変えど 可换に寄り添う终焉
(推倒重来 拆散重组 改变形状 在换取中不断添近终结)
夜を统べる魔物の王は直心の呵责に溃え
(统治夜的魔物的王在直白的苛责中崩溃)
溶かした禁忌で模りし神は 忘却の彼方へ
(仿照溶解的禁忌的神走向了忘却的彼方)
电子の并列自我は 星枢の腕に引かれ崩落
(电子的并列自我在星枢之腕的引导下崩落)
= 所诠は生命の法则逸脱した迷走
(反正生命的法则已逃脱而迷惘)
命操る神々でさえ 何れ消え去る”
(操控命运的神明们啊,已经消去何方)
“尤弥尔,你唱得好好听哦~”赫里斯塔热烈地为她鼓掌。
但整个实验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掌声,尤弥尔于是问一边忙碌着的韩吉:“喂,眼镜姐,我唱得怎么样?”
“天籁。”韩吉忙得头也不抬:“幸好你自戕时没伤到喉咙,不然简直是世间的一大损失。”
尤弥尔很得意,但仍不满足,又点名剩下的那个人:“给个意见呗,平头阿叔?”
“我对网络歌曲没什么鉴赏力。”马加特仍然冷眼旁观。
“切。”尤弥尔转过头问赫里斯塔:“接下来想听什么?”
“可以唱《Magnet》吗?”
“哦~那是双人曲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唱?”
“我唱歌很一般的啦……”
“那我教你呗~”
看来接下来的日子都要被这些网络神曲霸凌了。马加特沉着脸走到韩吉身边:“你倒是乐在其中。”
“让她们唱呗,不是挺好听的吗。”韩吉仍然专注于手头工作。
“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韩吉无奈:“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帮我洗洗烧杯也行。一天到晚傻站着,瞪完她俩瞪我,不累吗?”
“我指的可不是这个。”马加特仍然抱着胳膊,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你对‘枭’的首座撒了这么个荒谬的谎言,不怕被戳穿?就仗着你和他大学时那点交情?”
“你这八卦打听得挺灵通嘛?”韩吉的表情仍然很轻松:“真不愧是马莱特工。”
“我正是以一个特工的经验来提醒你,编织一个谎言没有这么简单,更何况你的计划漏洞百出。”马加特瞪着韩吉:“现在还把我也牵扯进来。”
“那你不更应该配合我的计划,把这个谎言圆得天衣无缝嘛?”韩吉仍然同他打着哈哈:“让你提供点‘始祖信标’的消息你又不说。问你库沙瓦的情报,你只肯透露他家的八卦,不肯提他的研究。以一个善良的人的角度我也要提醒你哦:万一哪天真的没兜住,吉克未必会杀了我,但你肯定活不成。”
“你似乎过于仰仗他的信任了,这种孤注一掷的想法很危险。”
“都到这儿来了,谁不是孤注一掷呢?有筹码总比没有强。”
“只怕你的筹码也未必有他看起来那么稳固。”
韩吉这才抬起头来:“你想说什么?”
“你们这些科学疯子天天躲在实验室里搓药剂,对黑帮的凶险一无所知。”马加特第一次露出类似鄙视的表情:“你以为光靠吉克的小聪明,还有耶蕾娜那点玩弄人心的伎俩,就能让瑙惠尔岛上这些刀口舔血的莽夫们乖乖听话?毫不客气地说,吉克·弗里茨本就走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而你的出现无异于加速了他的灭亡。”
韩吉不为所动:“你的意思是,我只要不出现,让吉克继续他毫无回报的研究,然后被他的手下架空掉,你们马莱就能和我们艾尔迪亚继续制药竞赛,再掀起一场世界大战呗?”
“别忘了为世界带来灾厄的是你们艾尔迪亚人!”马加特加重了语气,面色也不再平静:“为了预防你们卷土重来,我们只能这么做!”
类似的辩论在网上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韩吉不想陷入狗咬狗的无限循环里,直击关键:“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吉克会自取灭亡,那你不惜牺牲史蒂夫也要向外传讯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一发问倒让马加特一时无语,他正准备解释,门禁突然被打开,韩吉还来不及阻止,几个壮汉便冲进了实验室里。
“你们做什么……呃!”
为首的人身手敏捷,直接将镇静剂注射到韩吉身上,韩吉的意识顿时迷糊起来,无力抵抗。
赫里斯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仍下意识地保持了失神状态。尤弥尔见状,立刻拦在她身前:“你们不知道她是你们首座罩着的人吗?闯到这里来干什么……唔!”
马加特先一步捂住了尤弥尔的嘴,并把她拖拽到实验台边。壮汉们收拾好了一切,这才让开门口,库沙瓦和耶蕾娜走了进来。
“把韩吉博士搬到楼下的房间去,手脚轻点。”耶蕾娜对两个壮汉下了指令,意识混沌的韩吉立刻他们用准备好的轮椅推了出去。
“可以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吗?”唯一能张嘴的马加特冷着脸问。
“只是一些小实验而已。”耶蕾娜不多解释,便和韩吉一起退出了实验室,顺便关上了门禁。
“需要我做什么吗?”马加特又问。
“照顾好这位‘活泼’的小姐就行。”库沙瓦也冷冷地说。随即用门禁卡打开了实验室另一侧的医疗仪器室,示意随从把毫无抵抗的赫里斯塔带进去。
助手们立刻有条不紊地开始各种准备工作。马加特拖着挣扎的尤弥尔慢慢退到化学仪器台边上,找了个视觉盲区才停了下来。
“唔……唔唔!”瘦小的尤弥尔再怎么挣扎也敌不过专业的特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抗议。
“你是想问我他们要做什么吗?”马加特仍然紧紧捂着尤弥尔的嘴,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他们是来给你的好朋友做脑部检测的,想验证韩吉博士的那些数据有没有造假的成分。”
“唔唔!”
“担心她的安危?这倒不必,无论如何,你的朋友也是所谓的听见‘始祖的呼唤’的第一个样本,他们肯定不会要她的命,也不会对她上什么酷刑,不过——前提是她真的像她表演的那样毫无知觉。”
马加特的声音听起来近乎残酷:“在被软禁到这里之前,我的工作也是这些内容,这里的人不会讲究什么科学伦理,所以发挥的空间比看见那个助手带着的箱子了吗?那是用来测试痛觉的,可以模拟最高等级的痛楚——就和生孩子差不多。”
“还有那个人手上拿的,是测试条件反射的仪器,还有那个……哦,这个实在不适合对你们女孩子细说。总之,你的朋友接下来的体验一定会很丰富。”
尤弥尔用一种带着恨意的眼神看着他。而马加特仍然若无其事地低语着:“不必这么瞪着我。想必你也知道我的立场,我是不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阻止他们的;而你,最好祈祷你的朋友坚强一点,万一露馅的话,韩吉博士的谎言无法维系,你就失去了在这里的价值。”
他抓住尤弥尔试图寻找凶器的手:“不过你既然有自杀的觉悟,或许我们还能有另一种方式解决这个困境;你记得吗?我这两天一直在说的——”
一个冷冰冰的东西被塞到尤弥尔的手里。“做掉他。”
马加特的声音冷得像金属做的铁刃。
——绑好了吗?
——全按您的要求安排好了。副首,还要不要……
——不用,我的本事还不需要用到那些。
——可是副首……
——什么事?
——照理说镇静剂的药劲早该过了,可韩吉博士还没有醒。
——是吗?让我看看。韩吉博士?韩吉博士?韩!吉!博!士!
一声大喝之后,韩吉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密室中,还被绑在了一张椅子上。
“不愧是连咖啡都不沾的干净人,一点镇静剂就能昏迷这么久。”
她在模糊的视线中勉强认出了面前的人正是耶蕾娜,对方把眼镜戴回她脸上,让她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一身黑色的西服和马甲,配上暗红色的衬衫,脚上穿着骑马靴,手上还拿着一根皮鞭,整个人看上去压迫感十足。
视线迷迷糊糊,头脑昏昏沉沉,韩吉勉强开口问道:“吉克在哪里……”
“感谢您对他的关心,不过现在暂时由我来接待您。”耶蕾娜也拎了张高凳坐在韩吉面前,凳脚比韩吉的椅子更高些,外加她傲人的身高,整个人居高临下地俯看着韩吉,令她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你是要拷问我吗?”韩吉的声音有点有气无力。
“这个吗?”耶蕾娜摸了摸鞭子:“只是个装饰的物件罢了,我有时候喜欢抓着它和人聊天。”
“……那你打算和我聊什么呢?”
“您为我的首座讲述了一个‘故事’,我对它很好奇,希望韩吉博士能为我详细阐述它。”
韩吉没精打采地笑了一声:“让你们首座跟你说去,他爱说,你也爱听他说,叫上我做什么?”
“因为我很好奇,韩吉博士阐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您的心理动机是什么?”耶蕾娜将一只脚踏在韩吉椅子的扶手边,靴尖轻轻擦着她的手:“您口口声声为了拯救众生、发明解药而来,现在又将‘始祖之力’的真相告诉首座,我很想知道,造成您这种认知重构的原因是什么呢?”
“你要是真这么想知道……给我打一针硫喷妥钠得了……”韩吉把脑袋撇向一个好靠的位置:“我一个干科学的……心理学这种玄乎的东西……很难用语言给你形容出来。”
“那可不行,您的脑子对首座太重要了,我可舍不得用那些东西弄坏了它。”耶蕾娜用鞭子将她的脑袋重新撇向自己:“说说看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韩吉仍然懒得看她:“吉克在哪里?”
“等我们的交谈结束后,您会见到他的。”
“他现在的状态是不是很不稳定?”韩吉眯着眼睛,看上去昏昏欲睡:“你怎么不陪在他身边?”
耶蕾娜用鞭子轻轻挑逗着她,从额边的头发、眉毛、眼角到耳垂,像一支充满引导和驯服意味的手指。她也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您不用转移话题,我也不会强迫您,只不过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你我的谈话结束之后,您才可以从这里离开,去见首座也好,回到您的实验室也好……哦对了,”她装作刚刚想起的样子,指了指顶上,“您实验室里的104号圣女此刻正在接受库沙瓦博士的检验,什么时候您和我聊完该聊的一切,什么时候您就能回去加入他的检查。”
韩吉的表情似乎僵了一阵,很快换成了一阵冷笑:“你知道吗,耶蕾娜,我读大学的时候,有人拉我去联谊,想给我介绍男朋友,我到了以后,发现对方是个读心理学的,没聊一小时,我连夜骑公共自行车回了学校,我骑了十几公里……自那以后,老娘,最特么烦,学心理的混子,因为,你们,真的,好爱装逼啊!!!”
“能让你产生这种心理阴影,我对艾尔迪亚的心理学专业教育深表担忧。”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韩吉的样子看起来疲倦到有点发狂:“每次你找我搭话的时候,我都很想告诉你——表情收一收!别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行不行?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跟我炫耀你操纵人心的本事吗?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跟我卖弄你的皈依者人设吗?什么‘被深渊吸引’,什么‘主动奔向黑暗’,你自己真有吹的这么厉害,现在带着人闯进我实验室的人就应该是吉克·弗里茨,而不是你们俩!让我猜一猜,他现在是不是还沉浸在可能掌握‘始祖之力’的恐惧中,无法面对这一切呢?而你,口口声声说要面对黑暗的你,现在为什么没有陪在他身边?是你想不到,还是做不了呢?”
“你……!”
韩吉这一串话说得急促又尖锐,刺得耶蕾娜无法再保持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她气急败坏地想反驳,却发现对方因为说得太多大脑缺氧,又晕了过去。
“佐伊·韩吉!佐伊·韩吉!你给我醒过来!”
然而这一回无论她如何大喊大叫,椅子上的女人仍然睡得像尸体一样雷打不动——耶蕾娜不知道的是,经过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研究,此刻的韩吉已经困到了极限,眼皮粘上就再也打不开了。
她气得想抽醒这酣睡的女人,鞭子刚刚举起,对讲机里就传来一阵惨叫:“副首!不好了!库沙瓦……库沙瓦博士他……啊!”
Notes:
※(感觉已经是热知识但还是在此多余地提一嘴)
本章尤弥尔演唱歌曲为《ANTI THE∞HOLiC》,不过这首并不是我们的世上第一公主初音未来的歌,而是同为V家的镜音铃和巡音流歌所唱;
日文歌词为网易云用户日代千鹤所制作。感谢译者。※韩吉对于心理学相亲男的心理阴影请不要上升到整个心理学群体;
以及,现实中遇到像耶蕾娜这样跟你拽一大堆名词术语装逼的,请务必能跑多远跑多远,像这样吹逼的未必是真心理学学者,大概率是民科,极大概率是想PUA你。
Chapter Text
“妈妈,妈妈!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
“戴娜,不要用男人的错误惩罚你自己……”
新住处的房间老旧残破,墙壁拦不住任何响动,小吉克不知道是第几次在梦中被母亲的哭声惊醒。他想接着睡去,母亲的哭声却愈发清晰地传来。
“……我不明白!如果他对复兴艾尔迪亚帝国如此执着,为什么要同我生下吉克,然后又抛弃我和他?难道吉克不够努力吗?难道吉克配不上他的期望?他知不知道吉克是……”
“戴娜……”经历过夜复一夜的折腾,阿格娜老祖母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你应该庆幸,起码他不是为了那个疯狂的愿望才让你生下吉克!”
“妈妈……”戴娜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一种极度崩溃后的疯狂:“如果……如果我们想办法让他知道,我和吉克的血统是……”
“你疯了!想让他变成你父亲那样吗?你忘了你小时候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了?你想让吉克也被那样对待?是,如果他知道那个秘密,或许他会回来,或者把你们接走,然后呢?他会把你和吉克献给他的复兴大业,会让你们变成老雷斯家的阶下囚,还会把你们塞进实验室!”
“不……不!”这显然不是戴娜想要的答案,她更加崩溃地痛哭起来。
吉克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从门缝里,他窥见他的老祖母阿格娜也是满脸悲愤:“男人……男人……为了他们口中的‘伟大’,什么爱情,女人,用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的男人为了他的野心抛弃你,而我的男人为了他的野心束缚我!啊……可恶的马莱,可恶的《反堕胎法案》!我好不容易逃出父亲的折磨,又要被迫生下他的孩子!尤弥尔啊!你为什么要将我生作女人,又为何让我生下同样不幸的女儿!尤弥尔,你看看这两个不该出生的人,看看这两条可怜的命!你为什么要将始祖之力赐予我们,令我们生生世世活在这顶皇冠的阴影之下,成为它的奴隶!”
母亲的哭声掩盖了祖母悲愤的倾诉,吉克凑近门缝,想听得更真切些,一双手却拉住了他。
“不要再听下去了,吉克,你不应该背负由他们缔造的命运。”
库沙瓦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出了那间充斥着崩溃哭声的屋子。吉克不知自己的去向,只是听话地随他走着。家在身后渐渐远去,令他觉得愈发安心。
“我们要去哪里呢?”
“去你想去的地方,哪里都行。”
“那您要去哪里呢?”
“我的方向只有一个。”
库沙瓦往一个方向指去。吉克顺着望过去,看见了一大一小两座墓碑。
“您现在就要去那里吗?”
库沙瓦凄凉地看了看那两座坟墓,转过头来面对吉克又微笑起来:“不会,在你抵达你的目的地之前,我不会离开你。”
“那我可以随您去吗?”吉克问。
库沙瓦摇了摇头,他手上仍然捻着那串佛珠:“那里不会成为你的终点,如同婆罗多人的传说所述,我们的命运都被放置在永不终止的轮回中,在你斩断它之前,你,我,还有所有拥有艾尔迪亚血统的人,都无法逃脱这可悲的轮回。”
珠子在他手上转了一轮又一轮,母亲和祖母的哭声似乎还在身后,小小的吉克想了又想,犹豫地问:“如果我斩不断那条锁链呢?”
库沙瓦仍然微笑着,把佛珠放在他的手里:“那最起码,你可以斩断我的生命。”
被叫醒时吉克仍有一点恍惚,手机那边的人哇啦哇啦,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上,心中已经有了预感。
来不及换衣服,他披上睡衣踏着拖鞋便来到了韩吉的实验室。还没走近敞开的仪器室,血腥气便扑面而来,几个受伤的看守带着恐惧的表情缩在一边,接受着简单的治疗。
耶蕾娜同样负了伤,她迎上来说了些什么,吉克完全没听进去,也没搭理她的阻拦,只是径直往那扇门里走去。
门里的骇人光景超越了他的想象:仪器室里混乱不堪,处处是飞溅的血迹,落在地上的残肢还来不及收拾,铺散在他脚下。吉克转过身去,终于看见了浑身血迹的库沙瓦。
他被绑在拘束装置上,此刻已经不再动弹;他满是人血的嘴已经被拘束器塞住,齿尖似乎还残留着人的血肉,同样沾满血肉的手上还挂着那串佛珠,也沾满了血,吉克试图取下来,只轻轻一扯,珠子便散落在地。
他捡起那些散落的珠子,就着血迹塞到口袋里,正要摘掉库沙瓦嘴上的拘束器。耶蕾娜赶紧冲过来阻止:“不可以!刚刚所有的住手都被咬死了,首座您不能这么冒险!”
“谁干的。”他轻轻问。
几个后面赶来的壮汉立刻把尤弥尔、马加特和104号圣女押到他面前。不等吉克发问,尤弥尔便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就是我干的,怎么样?他不是要研究吗,我就给了他一针!让你们成天折腾我们,在自己身上实验去吧!哈哈哈哈!”
“是她吗?”吉克又问马加特。
马加特脸上也挂着彩,不过明显不是库沙瓦的杰作,方才尤弥尔拿着注射器冲出去之前,很聪明地给了他一拳。
“有监控。”男人简单地说。
吉克没有心思看那个。“交给扎克雷,把他会用的招数都使上,没我的命令不许让她死掉。”他冷冷地下了命令,随即不再看她一眼。
“有枪吗?”吉克问耶蕾娜。
“您这是要……?”耶蕾娜犹豫地看着他。
“库沙瓦先生早就对这个世界失去了留恋,是为了我才苟延残喘到今天。”吉克冲着库沙瓦的脖颈举起枪:“他和我约定过,如果没法陪我走下去,就由我来结束他的生命。”
“住手!”
韩吉及时赶到,她不顾一切地阻止吉克:“他还有救,我可以让他回复原样!”
吉克没有动弹,甚至没有看她,他仍然举着枪:“你要怎么做?”
“当然是靠‘始祖的呼唤’!”韩吉连忙又扑到尤弥尔身边,死死护住她不被壮汉们拖走:“别杀她!你忘了吗?她身上有线索,能解开‘始祖的呼唤’的奥秘!如果我们研究出成果来,你可以用你的血脉之力让库沙瓦恢复原样!吉克!相信我吧!”
“我一直愿意相信你。但是现在,我不敢相信你,”吉克缓缓看向韩吉,眼中流露出一些她无法读懂的情绪:“相信你的代价便是痛苦,韩吉,我该相信你吗?”
“你可以相信,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韩吉的声音近乎哀求:“无论我们之间的意见是否相左,道路是否一致,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朋友,也一直在帮助你……”
她发现自己无法再说下去,因为太多复杂的情绪已经挤走了吉克眼中的信任,在自己徒劳的劝说之前,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打电话给扎克雷。”他冷酷地下令。
“哦!二位是来探班的吗?”扎克雷兴奋地问。
再次来到摄影棚,那扇金属门后面已经空空如也,利威尔和欧良可朋刚来便被扎克雷抓住一顿炫耀,压根找不到机会搜寻情报,更找不到一只“茅”的存在。
“来摸摸看看!”扎克雷扔给他俩一人一只金闪闪的项圈:“为了搭配这次舞台专门设计的!”
“和上次那只有什么区别吗?”利威尔小心翼翼地端详了下。
“当然有!”扎克雷感到审美被侮辱了:“为了贴合我们这次决赛舞台的复古主题,我们特意把项圈设计成了古艾尔迪亚风格的!材质都是贵金属!”
“决赛吗……突然搞得这么富丽堂皇的……”利威尔又掂量了下项圈的轻重:“这么说,你们的首座已经拉到第一桶金了?”
“可不是!多亏了韩吉博士的成果,各位大佬对这些‘茅’——哦现在该叫做‘无垢者’了——满意得很呐!”扎克雷夸着韩吉,眼睛却神秘兮兮地看着他:“这一回的选婿决赛,也有劳阿克曼警官和老黑先生多多出力了哦~”
“贩卖人口的展示台,我们能出什么力?”利威尔警觉地看着他。
“别多想!”扎克雷带着他们走进正在施工的摄影棚,绕开装修工人搬进来的一个又一个笼子:“上回的开幕式之后,各位大佬派出了他们的正经代表过来继续谈生意,我们当然也要拿出压箱底的好货了!这回和你们俩竞争的可都是真正的高手,到时候可要拿出点实力哦?”
“你说的‘高手’和‘好货’又是什么?”
“哎呀~~~把底都透给你了还有什么乐趣呢?”扎克雷故作玄虚:“好啦,透一点点也可以——你再看看这个项圈,玄机就在这上面哦!”
利威尔和欧良可朋只得又掂量了一下那玩意儿:“里面的机关不一样了?”
“Bingo!”扎克雷把项圈套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介于这回上场的都是高级货,死一只都是一大笔损失,我们特地改进了这款项圈,把原来的针刺式改成了电击,无论是遥控还是外力拆卸都会触发,且电击量刚刚好调整到了会让‘茅’失去知觉的程度哦~不过对于人类来说还是会致死的,要小心~”
利威尔拿着项圈,看着周围人来来去去,突然问:“马加特博士去哪儿了?”
“谁?”
“上次我来这里,他是负责检查‘茅’的人,你不知道吗?”
“我才不管那个。呈现完美演出才是我的任务。”扎克雷一副沉醉于自我创作的模样。
利威尔隐约察觉到了个中的变数。正打算离开时,扎克雷突然又说:“不过韩吉博士之前倒是来过一趟。”
“韩吉?”利威尔立刻站住了:“她来做什么?”
“不知道呢,就去那儿看了看。”扎克雷指了一个方向,那里正站着一群“圣女”,像之前他遇见的金发小女孩一样,个个带着面具身穿白衣,此刻正像雕像一样立在原地。
利威尔立刻过去查看,他偷偷掏出准备好的紫光灯手电,想看看韩吉是否在她们身上写下留言给他。然而他刚刚走近,不知道谁突然喊了声土语,十几个面具女人突然从白衣下面掏出电击器同时攻击他的脖颈处,欧良可朋还没来得及反应,利威尔已经倒在了地上。
“干得不错。”扎克雷冲女人们比了个心,随后吩咐欧良可朋:“把这家伙绑起来,然后找台摄像机来,这活你干最熟了。”
“现在你看见了,我早就该这么做。”
屏幕上,利威尔仍然昏迷着,他被五花大绑,而身后的欧良可朋正拿枪指着他。吉克冷冷地看着韩吉:“我统治着南岛最臭名昭著的暴力集团,而他是我最讨厌的人——自诩正义,为虎作伥,而我却让他自由地行走在瑙惠尔岛,享受我手下人的侍奉,甚至忍耐他对我的殴打!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对他大发慈悲?是因为我仁慈吗?”
“因为你要改变这个世界,你要推翻这些被欲望驱动的规则,所以你迁就我的私情……”韩吉绞尽脑汁,极力想着劝服他的话术:“吉克,我知道你现在很愤怒……”
“我们是朋友,对吧?”吉克露出一丝扭曲的笑容:“我迁就了你的私情,你也迁就我一回,好不好?这很公平,对不对?我现在很想杀了他,非常想,你迁就迁就我,好不好?”
韩吉绝望地看着他:“吉克,我请求你不要这样做……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让库沙瓦先生醒来……”
“不杀他也行。”吉克冲尤弥尔举起枪:“那就让她偿命吧。”
“不!”韩吉差点要冲到屏幕前阻止,被壮汉们拦住,挣扎着大叫:“她是珍贵的材料,杀了她,库沙瓦就没法救了!”
“我可以再找十个黑魔岛上的人给你。”
“可她和那个被解剖的女人关系最近!”
“好了!”屏幕里和屏幕外的枪分别对准了两个人的脑袋,吉克对韩吉的哀求感到忍无可忍:“这两个人里必须有一个人为今天发生的事付出代价,你选一个吧!”
“那必然是我了!”尤弥尔抢先叫道:“老娘早就受够了!你的岛上都他妈是一群变态!恶心!唔……”她被耶蕾娜的手下捂住了嘴。
再度面二选一的抉择,韩吉这一次要冷静得多:“同样的手段你不用施展两次,吉克,我已经越过了那条界限,如果你要折磨我,不必把他们扯进来。”她走到吉克面前,将他的枪口抵住自己的脑门:“如果一定要有人为之付出代价,那这个人必然是我。”
“你又想用自己来威胁我了?”吉克冷笑着问。
韩吉摇摇头:“这不是威胁,是事实。从我选择来到马莱时,这一切就已经注定,我认识了你,看见了那扇门背后的秘密,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今天会站在这里,同你一起决定世界的命运。吉克,在这里的每一天我都知道,无论多么痛苦,牺牲掉多少东西,这都是我无法逃避的命运。而你呢?你比我更早踏上这条路,你是不是牺牲得比我更多?逃离祖国、背叛亲友、甚至践踏道德和人性,我们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要在此刻陷入迷惘,忘记了我们本来的目标?吉克,你想一想,你、我,还有库沙瓦博士,原本是为了什么才走到这一步?如果你也忘记了你这些牺牲的目的,陷入私情的泄愤里,那我的存在也就再无意义,你杀了我吧!”
“首座,她又在巧言令色了。”耶蕾娜提醒。
吉克的枪没有松开,直到韩吉摸到他的手指,果真试图扣动扳机时,他才抓住她的手,同时放下枪来。
“你说的对。”吉克叹息一声:“我不该忘记我原本是为了什么。”
韩吉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吉克又拿起对讲机:“扎克雷,给他打上针。”
“吉克?”韩吉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你说过你会救醒库沙瓦先生,那一定也能救醒这个男人,对吧?”
这一回韩吉甚至失去了劝阻的理由,只能绝望地看着屏幕,看着扎克雷命手下拿来药剂,然后对准了利威尔的脖颈——
“请等一下!”
出声制止的居然是耶蕾娜。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她走到吉克身边耳语了几句。吉克听后,沉默了片刻,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吉克的拖鞋声在门外渐行渐远时,韩吉仍然呆滞地看着屏幕,屏幕上的利威尔仍然昏迷着,枪口和针头都离开了他,换成了一只金色的项圈,箍在他的颈上,随后他便被连人带椅一齐抬走了。
“感谢我吧,韩吉博士。”耶蕾娜从身后向她伸出手,同时微笑着:“虽然您如此误会我,诋毁我,但我仍然愿意以宽容对待您,相信我们总有一天会跨越偏见,得到理解的。”
韩吉一把打开了她的手,扭过脸不去看她渗人的笑容。耶蕾娜并不气恼,立刻对其他人发号施令:“好了,现在带韩吉博士和她的助理、材料们去休息,赶紧把实验室打扫干净,尽快开工!”
韩吉就这样被带到一间临时的休息室,连同马加特、尤弥尔、赫里斯塔一起。四个人坐在狭小的房间里面面相觑。
沉默了一阵之后,马加特突然说:“这里隔音很好,暂时不会打扰,我们可以复盘一下刚刚发生的事。”
赫里斯塔立刻道歉:“都是我不好……”
尤弥尔连忙打断:“和你没关系,是我看他不爽想做掉他而已。”
“这是必然的结果。”马加特冷冷地分析:“这个计划本来就漏洞百出,不过能废掉他们之中威胁最大的人,我们日后的计划会更好展开。”
“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展开呢?阿克曼先生还在他们手里,日后他们会不会继续为难他呀?”
“切,那个男人命硬得很,反倒是你才应该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万一后面他们再派什么专家来折腾你怎么办?”
“事先说明,我可是不会提供任何帮助的,不管是应付检查还是后面的制药实验。”
“都他妈闭嘴!”韩吉终于爆了粗。
其他三人立刻恢复了方才的沉默,韩吉揉了揉眉头:“抱歉,不是针对你们。我只是……太缺觉了。”
说罢,她一头倒在地上,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Chapter Text
醒来时,利威尔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牢房,曾经属于旧王利奥波德的牢房。
这回不再有艾伦·克鲁格留下的慈悲通道了。在看守第三次送上饭食时,利威尔终于确定,自己这次面临的是真正的囚禁。
对于这种被囚禁的生活他说不上熟悉,也不算陌生。被弗列德里希亲王起诉的那段拘留期,警局的人忌惮老亲王的威势,令他吃了不少苦头。对比下来,起码这一回的饭食还算丰盛——在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的前提下,这让他稍稍放下心来:自己还被善待着,起码可以排除韩吉出事的可能;但脖子上多出来的项圈也提醒着他,韩吉的情况一定发生了变化,起码不是乐观的变化。
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变故发生得太急促,没有人同他解释为什么,昏迷前他唯一掌握的信息就是卧底马加特的消失,这代表着什么?和韩吉又有什么关系?
一天、两天、三天……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在这间囚室里接触不到任何带文字的物件,听不到一句人类的声音,所有的问询都得不到回答,唯有头顶的摄像头无情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令他每分每秒都无法松懈下来。
这是一种刻意的精神折磨,利威尔很快明白了这一点,并迅速制定好了对抗的方案:他在囚室里复刻了警校时的生活,从每日清晨的洗漱到一系列体能锻炼,用规律的计划将自己捆绑起来,不至于因看不见日出日落而迷失在时间的无感中;不运动时,他便掐着脉搏冥想,以思考对抗无孔不入的焦虑、猜疑和不安。他强迫自己回顾变故前所有的细节,甚至上岛前后所有有用无用的情报;到后来,他甚至开始在脑海中推演各种天马行空的可能性,从艾马联军合攻上岛,到瑙惠尔岛内部政变,甚至海啸突发席卷全岛。他就这样无声地同囚禁和监视的生活对抗着,努力使自己不成为先倒下的那个人。
然而他仍然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在日渐崩溃下去。在囚禁的第七日,他在镜中看见了年轻时的母亲,后来又看见了他死去的同僚,甚至是他从未见过的旧王利奥波德。为此他不得不抓破自己的皮肤,用疼痛区分梦境和幻觉。这种对抗和日积月累的孤独相比仍然是徒劳,在某一日他计算手臂上的伤痕数量时,韩吉的手抚上了他结痂的伤口。
“你受苦了。”她心疼地说。
而利威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你不是真的她。”
“对,我是你用思维构建出来的佐伊·韩吉。”他眼中的韩吉仍然温柔地微笑着:“来自你对她所有的记忆。”
“我应该挽留你,还是赶走你?”
“这是个徒劳的问题,你知道答案。”韩吉握住了他的手:“不必抗拒,我是来回答你的问题的。”
“我的问题是什么?”
“你想知道你来到这里的原因,以及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那你会告诉我吗?”
“这取决于你。”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很明显,吉克同我的合作关系发生了一些倾斜,只是我不能告诉你原因是什么。但你一定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发生:他过高的学识令他既不切实际又刚愎自用,这种统治本就危机重重,发生意外完全是必然。”
“那我会面对什么?”
“那我们需要回到这些日子——你觉得你过得怎么样?”
“想把那只死猴子剁了,连同他身边那个大个子一起。”
“我是说,他们没有从肉体上虐待你,对吗?”
“你想说什么?”
“这代表两种可能,一种是我同吉克达成了协议,不允许他伤害你。”
“第二种呢?”
“你的身体对他们很有用,所以他们不能折磨你的肉体,只能折磨你的精神。”
“能有什么用?”
幻想中的韩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手指告别他的伤痕,顺着他的手臂撩过肩头,最后放在他的心口上。
“我的利威尔……”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她狡黠地在他心跳的地方咬了一下:“你不明白你的用处吗……”
利威尔明白自己仍然处于幻想之中,但韩吉聪明地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掐醒自己。
“我好想你……”韩吉的声音里有许多委屈:“你根本不知道我一个人要面对多少痛苦……”
那双幻想中的手像记忆中一样温柔地抚慰着他,令利威尔无从招架:“我也想你……可我见不到你。”
韩吉垂下头来,脑袋抵着他的胸膛,声音低下来:“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因为你为我做的事?还是……”
“不要问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贴在他唇边像在哀求:“我还想再见到你,所以不要问了好吗……”
他几乎就要沦陷了,沦陷在回忆中愈发鲜明的呼吸与触摸中。在唇与唇即将贴合的前一秒,他忽然看见韩吉的目光中闪烁着的红光——那是监视器上的红光。
“怎么了?”韩吉问。
他想说些什么,但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令他很快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的眼睛已经被蒙上,并很快被催促着往某个方向走去。依然无人回答他的问题,但他很快知道了自己所去的方向:刺鼻的装修材料的气味和不同人类的体味混合着,无比鲜明地告知了他身在何处。
“系来冲三小,共林北目睭矇起来,乌落落看攏无。”(搞什么玩意儿,把老子眼睛蒙着,黑黢黢的看不见。)
“Che cosa stanno architettando questi gialli?”(这些黄皮人又在搞什么鬼?)
“ॐ नमः शंभवे शंकराय...”(南无湿婆大天……)
他被推入一个电梯一样的地方,狭小的空间里,熏人的体味和香水味伴着各种语言的嘈杂交谈声窜入他的鼻子和耳朵,令他下意识想寻找一处清净点的地方,却无意中撞到了一个矮小的人。
“喂!你瞎吗!”
“我看不见!”利威尔刚要辩解,发现是耳熟的声音:“阿妮?”
“又装嫩又爱看裸男兼三笠斯托卡的矮子大叔?你也在这里?”
“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还有那一大堆前缀是什么?”
“来干任务呗。”
“皇室的人在想什么?还让你来这种地方?你不是已经给他们打探到消息了吗?”
“我倒是想回去,但谏山组的人不让。”阿妮无奈地说:“他们说不来这一趟的话就不给我包回程的机票,还说在他们国家十四岁就是合法工作年龄,能开EVA上高达变身最终兵器……”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因为这个连命都不要了?”
“别看不起我好吗?我来这儿还有一件事情,有个日出国的人……”
“利威尔!”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他们果然让你到这里来了!”
“欧良可朋!”利威尔立刻冲着耳熟的声音摸去:“你这些天怎么样?”
“还好。你被关起来以后他们在忙别的事,一直没搭理我。”欧良可朋把一个物件塞到利威尔手里:“你的自制电筒,我在他们发现之前收起来了。”
“你保全自己就好。”利威尔摸到他的耳朵,压低声音问:“有打听到工厂那边到底怎么了吗?”
“工厂的消息封得很严实,但‘枭’的内部肯定出了大事。”欧良可朋也压低声音:“除了消失的马加特以外,连库沙瓦也失踪了。”
“库沙瓦?他怎么会失踪?”
“我不知道。但是所有人都在议论,说库沙瓦不见了以后,首座和副首这些日子态度大变,在中层搞大洗牌,还杀了一些人;他们还加强了外岛的管理,据说比之前抓马莱卧底时还要严,全岛的人现在都在提心吊胆过日子。”
“在这种时候搞内部肃清也太冒险了。”利威尔问欧良可朋:“你觉得是什么导致他必须这样做?”
“我想,等一下咱就知道答案了。”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电梯在某个位置停下来,随后是闸门打开的声音。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上的遮眼布便被摘去,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强光后,他们终于看清了面前的场景。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巨大的棋盘,庞然地树立在他们面前,九行九列,正是艾尔迪亚古典棋盘的经典之数。仔细一看,棋盘的每个格子都是一扇门,这面棋盘实际上是由八十一只集装箱改造而成。
「欢迎大家再度来到选婿大会的现场!喔~这里依然是奉行娱乐至死、时刻关注你们开心不开心的瑙岛第一制作人——达利斯·扎克雷!」
棋盘上的某扇门突然被打开,聚光灯立刻照到站在其中的扎克雷身上,他仍然拿着那支华丽到夸张的话筒,只是往日的西服换成了古艾尔迪亚的祭司装束,穿在他略微肥胖的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很高兴,经过上次的热身之后,还能看见大家对我们公主的热情如此真诚,那么公主殿下也必然不会辜负大家的好意!请看——」
棋盘的顶上,一方屏幕忽然亮起,屏幕里,一位带着金色面具的黑发瘦削女人,正披着一身白纱倚坐在床边,姿态娇媚地俯瞰着他们。她的头上戴着那支镶嵌着宝石的头冠,身边还立着一根黄金手杖——正是利威尔在上次的密室逃生中所见过的那支皇室手杖。
「怎么样,是不是被公主殿下的美貌震撼到了呢?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来和您的追求者们打个招呼如何呀?」
屏幕上的女人仍然保持着倚靠的姿势一动不动。
「哈哈~我们的公主果然还是秉持着旧日帝国的矜持遗风呀!不过没关系,只要诸位用真心打动了她,公主也是会向诸位展示她怀春少女的热情呢~」
众人这才象征性地捧了捧场。
「哦呀,这么敷衍可不太好呢~」扎克雷冲着镜头摇了摇手指,随后咧开一个更加油腻的笑容:「大家是不是对这次选婿大会的规则有什么误会呢?虽然我知道各位都是领命而来,但我们的首座同诸位的头目、首领、大佬和把头们已经商量过了,谁赢得了这场比赛,那诸位所见的公主和她身边这两样嫁妆,就都属于这个人私有了!」
全场这时才发出真正兴奋的嘘声和口哨声,就连那个叫林北的闽广人也眼露金光,阿妮偷偷作了个呕吐的表情,不想理会周围的俗人。人群中只有利威尔沉默不语,紧盯着女人被面具遮掩的面容。
那是尤弥尔吗?利威尔仔细分辨着,他与那个女孩见面不多,只是隐约觉得她的精神状态不该像屏幕上那样诡异,不知道是不是和药物作用有关。
但他还来不及估计尤弥尔接下来的遭遇,扎克雷又举起了他的话筒,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那么——也是时候向大家宣布比赛的规则了!」
扎克雷打了个响指,他的背后又有一道门徐徐打开,露出一个更深的黑暗空间。
「看见了吗?这八十一道门的背后,有一扇通往公主闺房的通道,最先找到它的人就是公主的夫婿啦!」
“那不就成了比谁跑得快了?”
“会有这么简单吗?”
人们正议论纷纷,却忽然看见扎克雷身后的黑暗中踟躇行出一个身影来,还未等众人分辨出是什么情况,一张血盆巨口忽然出现在扎克雷头上,眼看着就要将他一口咬掉——
“砰!”那生物一头撞在了透明的门上,离扎克雷只有分寸之遥。
「正所谓寻爱路漫漫,要想获得公主的芳心,过程必然不可能这么简单了!」扎克雷得意地敲了敲身后的玻璃:「正如诸位所见,八十一扇门后,只有一扇通向公主的闺房,而且其它的门后呢,则是各式各样的‘惊喜’了!」
棋盘上的大屏立刻切换到近景,让众人看清得以这生物的面貌——一头杂乱的长发遮掩了它的面部,唯有一张嘴大得出奇,牙齿锋利得像某种古代哺乳生物,同脖颈上的金环一样闪亮;同样锋利的还有它的指甲,伸长膨胀到可以称为爪子的程度,此刻正拼命在透明的强化玻璃上抓挠着,留下肉眼可见的抓痕。
身后的抓挠声愈发渗人,扎克雷仍然是那副油腻的笑容:「哈哈,参加过上次预选的朋友们一定还记得之前的盛情招待吧?这一回,我们瑙惠尔岛可是派出了更有趣的小伙伴哦!」
背后的钢化玻璃被抓穿的前一秒,扎克雷纵身一跃,顺着身上的威压飞到了棋盘对面的观赛区,将混乱留给了场上的诸人。
同上回的混战逃杀不同,这回来的人显然都是各帮派的高手,面对怪人没再像上回的乌合之众一样四散奔逃;然而饶是这帮各地高手,只围攻一个变异了的“茅”也异常棘手,加上缺乏协同,各语种的抱怨声也是此起彼伏。
“我X,比上次的怪物更难对付了啊!”
“你阿嬷咧死大嘴怪毋康过来啊啊啊啊!乎伊拼去!”
“南无至上大天啊啊啊啊!!”
扎克雷此时已经稳坐高台,还不忘对混乱的人群讲述赛事规则:「各位求爱的勇士们不要慌~看见场边散落的道具箱了吗?对~这就是随机分配给你们的工具,它们可以帮助你们在求爱之路上更进一步哦!」
众人便像玩生存游戏的玩家一样开始舔包,等箱子们被一个个打开后,骂声又此起彼伏起来:有些人摸到了开刃的弯刀,有些人只抢到一柄平底锅,还有人刚到手一把长兵器,就被旁人抢了过去,PVE(系统对战)变成了PVP(真人对战),场面一片混乱。只有利威尔、阿妮和欧良可朋三人,又找了个地方缩起来,静观其变。
“咱要抢个箱子什么的吗?”欧良可朋问道。
“我没练过那些。”阿妮说。
“我不太擅长冷兵器。”利威尔看着其他人手上的道具一一记下:“等下看哪件顺手抢过来就是了。”
「哎呀,正所谓‘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过本来求爱之路就是一场竞争游戏,协同合作只是策略,独占鳌头才是赢家呀!」
扎克雷仍然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撺掇着:「这场游戏的规则呢,就是没有规则!诸位都是签了生死状来的,要面临什么想必也早有心理准备,在那扇门被找到之前,大家可以尽情施展,不必担心后果!一旦决出公主的夫婿人选,我们就会按下这个,让全场的小伙伴们立刻停止行动,各位也可以结束奋斗啦!」
在摄像机前,他高高举起一只控制器,手指轻轻按了一下。
“唔!”
电光一闪,那只巨口利爪的“茅”立刻捂住脖颈发出一阵哀嚎,同时利威尔的脖颈处也传来一阵电击的痛楚,和他昏迷前感觉到的差不多。
“搞什么……居然是串联的吗?”他捂着脖子,疼得声音都在发颤。
欧良可朋意识到了事态不妙:“如果他手上的按钮控制的是所有,那比赛结束的时候,你岂不是会被这个项圈电死?”
“吉克和耶蕾娜不会让我死,顶多是折磨我而已……”利威尔咬牙切齿:“但他们的折磨也不会这么简单……”
“小心!”
身边的阿妮大声提醒他们。与此同时一个形如山羊的人向他们冲了过来,并重重撞在他们身后的墙上,利威尔看见它的额上突起了两只角状物,看起来像是头发变异所致。
“他们怎么把别的格子都打开了!”欧良可朋大惊。
利威尔这才看见,有几个闯关者试图赌一把大的,连开了好几格,又放出了几个变异的“茅”。摄像机特意追踪着它们拍摄,将它们变异的身形清晰地呈现在画面上。
若非亲眼所见,利威尔实在难以相信人类竟能以这种形态存在:屏幕上肆虐的类人生物像是来自幻想特摄片,又像是畸形秀的海报上夸张化的形象:有些人的皮肤大面积角质化并生成铠甲状的保护组织,冷兵器对之刀枪不入;有些人的关节处生出其状可怖的骨刺,肢端也异化变形,形成颇具攻击性的武器;有些人则浑身溃烂,身上流出可疑的体液,有眼熟的闯关者一眼认了出来:“是杨梅大疮的脓液啊!!”
银鳞症、痛风、梅毒……这些怪人身上的变异是被放大了的病症!
意识到这一点,利威尔不禁如芒在背,难道自己被关起来的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在对病人实验药物??
另一个恐怖的可能性渗入他的脑海:韩吉对这一切知情吗?
“别走神!”
一个变异人的身影向他们窜来,阿妮先冲出去,一腿把对方踹了出去,然而对方却只是在地上打了个滚便迅速向她扑来,阿妮反应不及,利威尔补上了一脚,欧良可朋跟上,一大一小两人可算暂时制服住了这个怪人。
“这玩意儿有要害吗?”阿妮急忙问。方才的观战中,她已经领略到了这些变异“茅”的高速修复力。
“要害在脖子上,但他们的脖子都被项圈保护起来了!”利威尔对阿妮大喊:“找点能限制他们活动的东西!”
阿妮连忙四处查探,随即飞奔到摄影棚的边场,一脚踹下一根脚手架的钢筋扔给利威尔。利威尔接过,一脚又将钢筋劈成一个“U”形,将变异者的脖子扣在敞开的门上。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你这种情况,还要继续参加这个比赛吗?”欧良可朋指了指利威尔的项圈。
“我现在知道吉克和耶蕾娜在算计什么了。”利威尔扫视着全场的情形:“他们抓我来这里,是因为知道我一定会下场参与,并且一定会按照他们预设的规则完成这场闹剧。”
“什么规则?”阿妮正要问,却见利威尔飞身跳到对面的场景装饰上,一个坠击踏到一只正在袭击闯关者的变异者身上,把那名闯关的人救了下来。
“紧感谢……”那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叫林北是吧?”利威尔用同样的手法制住了那只变异者,向林北伸出手来:“你手上的砍刀借我用下。”
“恩公尽管拿去……还有林北的名字不是林北啦!”
眼看着利威尔又飞奔去解救下一个人,阿妮不解地看向欧良可朋:“他到底在做什么?”
“救人。”
“都是些大坏蛋,有什么好救的?”
“因为他不想让他心爱的女人沾上杀孽。”欧良可朋看着利威尔拼杀的身影,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汗。
“哈?”
欧良可朋无法同她细说详情:眼前这一切地狱般的场景,不难想象一定都和佐伊·韩吉研发的药物有关,如果今日全场有一人死于变异者的口中,那便等于是佐伊·韩吉间接犯下的罪责。吉克和耶蕾娜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让利威尔亲临现场,他们早就预见到,为了心爱的女人,利威尔一定会全力阻止杀戮的发生,而全场的闯关者又会因为私欲而为他增添阻力,这场杀戮游戏,完全就是针对利威尔设计的地狱挑战。欧良可朋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可他不能对面前的未成年女孩细说。
“总之,这不是你一个孩子应该了解的事情,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赶紧离开,这里交给我和利威尔!”
“少看不起人了!”阿妮挣扎着不愿离开:“放开!我还有使命在身上!”
“什么使命也比不上你的生命啊!”
二人还在僵持,阿妮突然冲着对面飞起一脚,欧良可朋下意识躲闪,一只浑身硬化了的茅便被她踢飞了老远,阿妮吸取教训,又踏着欧良可朋的肩膀一个跃起,把那颗坚硬的脑袋狠狠踹在了地板下。
“刚刚是谁的生命比较危险啊?”她踩在变异者的屁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欧良可朋。
“呃……”
「哎呀~诸位还真是胡来呀!」
扎克雷站在安全的地方,饶有兴致地旁观着这一切:如他在往日的生存游戏里所见过的情形一样,有人奋力拼杀,试图用蛮力攻克一切难关,但很快发现自己的力量同变异者们相比不值一提;有人怀着赌徒心态,试图尽快开出通往公主房间的捷径,但没过多久便被全场的怪物撵得四散奔逃;还有人暗中谋算,试图等他人两败俱伤后再夺先机,但随着场上的情况愈发混乱,变异者凭借异常灵敏的直觉搜遍每一处角落,场上已无一处安全藏身之地,抵抗在绝对的力量之前也无济于事,所有人能做的事情只有逃窜。
“哦~生存与厮杀,贪欲与求生,好一场展现世间本质的真人秀!”他不禁发出诗人的感慨。
一把刀忽然横在他的脖颈处。利威尔不知何时通过摄影棚里的各种装置爬了上来,无声无息地潜入他的身后:“你倒是很有兴致嘛?”
“哎呀警官先生,拿着这么危险的东西干什么?”
扎克雷刚要掏兜,利威尔先一步抢来了他口袋里的遥控,恶声命令道:“把这场游戏停下,现在!”
油腻的男人耸耸肩:“都说了,只有唯一的通道被找到,按钮才能被按下,游戏才能结束。”他看着利威尔手上的遥控,好心地指了指耳返:“就算你抢走这个也没有用,总控室那里还有一只呢。”
利威尔也猜到不会如此简单,他继续逼问:“那么唯一的通道在哪个格子后面?”
“这……就要与会的诸君自己去探索了呀~”
“你们作弊了吧?”利威尔冷笑着戳穿他:“每一个格子后面其实都存在一扇门,都可以通往公主的房间,但只有所有的格子被打开后,门才会被激活,是不是这样!”
“机关不是我负责设计的。”扎克雷耍赖地耸耸肩,又指了指脖子威胁他:“要是真的砍了我,这场游戏你就毫无胜算啦。”
利威尔本来也没打算逼他做成什么,便冷哼一声,夺了他的话筒,又闪身从观台上跳了下去。
扎克雷这才松了口气,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只手麦,继续对着镜头播报:“诸位观战的贵宾,方才那一幕大家可不要怪罪,我们是为了能更全面地展示本岛的研究成果,才设计出这套规则的呀!”
“镜头移一下,别让客人看见这么恶心的东西。”耶蕾娜小声对着耳麦说。
屏幕上的画面立刻从扎克雷的一口槟榔牙切换成棋盘的大远景。
耶蕾娜的表情这才松弛下来,冲席上诸位含笑道歉:“一个小插曲,诸位不要介意。”
坐在她面前的均是世界各帮派首领派来的副手和代理人,亦有些小帮的首领亲自前来。众人此刻正身处吉克招待过韩吉的那个剧院改造的餐厅,现在被改装成了婆罗多人的杜尔巴一样的场合。每个人的身边均坐着三两狡童艳女,个个捧着香茗美酒,尽心伺候这些靠坐在地毯上的贵宾们。但显然,在座之人无一在意,他们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只四处奔跑的怪物。
“如诸位所见,这便是我们在这段时间里,新研发出来的‘茅’,为了同之前诸位见到的品种作区分,我们将前一批次所造的‘茅’称为‘无垢者’,而这一批次的‘茅’,因为被培育出了诸多特异种类,便命名为‘奇行者’。”
屏幕的画面由混战哀嚎的人群切换为各“奇行者”的资料页面。耶蕾娜为来宾们一一介绍着,待所有信息讲述完毕后,席间依然一片沉默,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兼具超强战力和超高修复力,近乎传说中的不死之身,谁若能掌握这样一只队伍,哪怕是在现代的战场上……
“诸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耶蕾娜笑得十分谦虚,看不出一点炫耀的意图。
“培育这样一群强大但不受约束的生物,贵方没有考虑过失控的问题吗?”席间的某个白纸扇故作尖刻地发问。
“诚然如是。”耶蕾娜谦逊地点了点头:“这也是我们正在研究的问题,‘奇行者’的培育结果出来还不到半月,我们的科研人员们在此期间正在攻克对其的控制问题,目前也有了一些成效。”
“你的意思是,这一次展示的品种都是最近才研发出来的吗?”白纸扇面露惊异。
“确实如此。”耶蕾娜正坐席上,笑容完美无瑕:“这类‘奇行者’的培养方式也是速成的,只要贵方首领得到我们首座的友谊,瑙惠尔岛不会吝啬于对朋友分享其中的奥秘。”
“那……想要贵岛首座的友谊,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另一位形貌粗犷的人直接发问。
“建立友谊的前提是真诚。”耶蕾娜微笑着合了合手:“我们的首座希望他同诸位首领的友谊可以当面缔结。届时他会设下宴席,盛情招待诸位首领的前来。”
众人不语,在一阵眼神交流之后,又有一位黝黑皮肤的眼镜男子发问:“我很好奇,贵岛的首座拥有了这样的力量,为何还会渴求他者的友谊?”
耶蕾娜眉头微蹙,叹息一声:“承蒙各位抬爱,将我们瑙惠尔岛视作一方豪强,然而西有马莱,东有艾尔迪亚,这两国若是联手,即使我们坐拥一支‘奇行者’和‘无垢者’组成的大军,恐怕也难以抵抗。”
她又面向席上众人:“诸位的首领想必也领略过如此境遇:一株枝干上最顶端处结出的花朵,园丁会在萌芽时便将它掐掉,同理,现实中若谁拥有了不世之力,周遭的强者也必会将他摧毁于襁褓之中。在这支力量成长得更加成熟、强大之前,每一个拥有它的人境遇都是危险的,因此,也更需要友谊于团结,来抵御觊觎它的‘园丁’。”
这一回众人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耶蕾娜见效果达成,便起身准备离去,打算向吉克汇报成果。
“请等一下。”席间又有人出声提问。
“还有什么需要解答的,请尽管提问。”耶蕾娜立刻恭敬地坐了下来。
“啊……我只是想问下那个人,呃,生物。”发问者指着切换回现场战况的屏幕:“那也是你们培养出的‘奇行者’吗?”
耶蕾娜立刻回头看向屏幕,只见一群狼藉中,站在一片失去行动力的“奇行者”的身躯之上的,赫然是一个浑身血迹的男人——手持双刃的利威尔·阿克曼!
“狗东西……把人变成怪物,再放出来吃人,然后当做乐子一样观赏,很开心是吗!”
利威尔擦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一双能杀人的眼像利刃一样刺向镜头。
“那就继续看着吧,看最后谁才是被吃掉的那个!”
Chapter Text
我不应该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男人绝望地捂着流血的手臂,和几个同样倒霉的难兄难弟缩在脚手架上,他们的身下,几只“奇行者”正疯狂地冲撞着架子下面的支撑,将他们撞得颤颤巍巍。
他听见身后的几个人在用异国语言讨论着什么,或许是在谋算着推一个人下去作诱饵,然后他们乘机逃去别处,但那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送死的顺序不同而已。很快,这些怪物就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撕碎、践踏,而他们的首领,或者老板们,则会坐在铺着地毯和大理石的房间里,举着香槟欣赏他们在屏幕上的死状。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啊?他扪心自问,自己十四岁就进了帮派,从街道的打手做起,直到后面成为老大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替他做掉了那么多敌人,却只因为宴会上踢了一脚老大的狗,就被惩罚到这里送死?只因为一只狗?
不!如果早知道他的结局会是这样不堪,他在踏上轮船的前一秒就应该跳海逃生,葬身鱼腹也比直播送死强些;或者他最初就不该跟这位老大,又或者就不应该为了逃避大人的惩罚加入什么帮派,或者干脆当初就不要为了凑那点录像厅的入场券去打劫同学;他应该听老妈妈的话,踏踏实实和教练训练下去,说不定现在镜头里的自己会站在领奖台上,而不是怪物们的尖牙利爪之下……
啊!不!它们爬上来了,他们要咬过来了——啊!
不出所料,他这个负伤的残兵被推了下去,看着一群张开的血盆大口,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砰!”
随后他感觉到自己被踢飞了出去,撞到了不知什么东西,浑身痛得要死,等他有力气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个矮小的男人,手持两把砍刀,被他踏着的那些怪物,下颌已经被隔开,四肢的关节也被割断,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痊愈着。
“看着干什么!”矮个男人怒吼:“还不下来帮忙?都是厮杀出来的高手,这样就吓破胆了吗?”
架子上的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大声问:“矮子,你有办法杀掉这些怪物吗?”
“叫我利威尔!”矮个男人又给身下蠕动的生物补了一刀,顺便擦掉手上的血:“他们也不是什么怪物,是被药物改造过的人!要害也被封起来了,你们杀不了它们的!”
“那要怎么做?杀不了它们,就在这里等死吗?”
“想得美!”利威尔拿刀指着围观者:“都给我下来!把你们手上能用的工具都用上,先卸了他们的胳膊腿,别让他们有力气伤人!”
“你疯了吧?没看见他们的伤口会愈合吗?”
“让他们消停个十几分钟就行!”利威尔从衣襟里掏出刚刚抢来的遥控器:“只要你们都想活着,我就有办法结束这场闹剧!”
众人这才半信半疑地从脚手架上跳了下来。利威尔又瞥了一眼还趴在地上的负伤男人:“能爬得动吗?能的话就找个安全的地方,别被啃死。”
男人被他粗暴地拖了一把,疼得龇牙咧嘴之余不忘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别误会,我对你们的死活没兴趣,纯粹是想给某只臭猴子找点不痛快——你刚刚开箱子拿到什么有用的工具没?”
“呃……都被抢走了。”男人看见利威尔脸上的血迹,掏出一方手帕:“要不……这个您拿去擦擦脸?”
“……谢了。”
利威尔正要擦掉脸上的血迹,却看见摄像机镜头瞄准了他们的位置,像一个傲慢的观赏者,把他们狼狈的模样尽收眼底。
“狗东西……把人变成怪物,再放出来吃人,然后当做乐子一样观赏,很开心是吗!”
他擦干脸上的血迹,死死盯着镜头:“那就继续看着吧,看最后谁才是被吃掉的那个!”
“自以为是……活在这世上,谁能逃过被吞食的命运?”
面对着屏幕上那双犀利的眼神,吉克发出一阵冷笑,把餐叉狠狠地戳在盘中渗着血的牛排上。
“你算过人一生要吃掉多少生命吗?煮成米饭的水稻、磨成面粉的小麦,烹饪成肉食的鸡鸭鱼牛,还有瓜果蔬菜,一个庸人的一生都要吞食掉数以万计的生命,换做自己成为被吃掉的一方,就大惊小怪了?荒谬。”
他端起红酒杯,隔着殷红的液体凝视着那张他讨厌的脸:“可惜啊!人类过早捐弃了这种自然的死亡,他们仍然在吞食,甚至同类相食,却不再是为了生存,而是欲望!”
“欲望,哈哈,发明这个词的人实在太狡猾了,它将多巴胺的反馈机制和下丘脑的神经调节混为一谈,将人类的‘想要’和‘需要’提升到了同一个维度,以此将那些丑恶的贪念全掩饰为生存和繁衍的需求:为了生存,所以侵占他人的土地;为了繁衍,所以侵占女人的子宫……哈哈,欲望,多么苍白的一个词汇,人类发明了各种堂皇的词语形容文明社会发展的伟大,对于其中付出的代价,却如此苍白地带过,不觉得很虚伪吗?”
他回过头看见身后人的样子,突然微笑起来:“哦,你是不是在想:‘这大叔又在感慨什么,他自己不也在做同样的事吗?’这倒没错呢,我把这么一群人带到这里,让他们为了生存而厮杀,又把你也带到这里,作为繁衍的奖励。只不过,我做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堂而皇之的目的,我纯粹是喜欢看人类真实的样子,就这么简单。”
“回到我们刚刚说的生存和繁衍,有人曾告诉过我,这是人类一切行为的根本动机,用以对抗死亡的必然性。生存,是以能量传递的方式对抗死亡;而繁衍,则是以信息复制的方式对抗死亡,人类正是靠这两种方式,从始祖尤弥尔留下的荒芜大地走到了繁华鼎盛的今天——说实话,这是我头一次见到‘食欲’和‘性欲’还有这么高端大气的说法,但当时的我不敢戳穿他,我怕被骂;现在我终于想到了反驳的方法,那个人却再也听不进我说的话了。”
“真可惜啊……”吉克轻轻叹息:“如果他还清醒着,我很想告诉他我的想法:从来就没有什么‘生存’和‘繁衍’的欲望,也不存在什么对抗死亡;人类最深层的欲望,只有破坏,只有对死亡的无限渴求。”
“看见这些‘奇行者’了吗?因为你——Yumir系列药品的作用,他们捐弃了生时的一切杂思,回归最本真的欲望——杀戮、破坏!既非生存,也非繁衍!这就是无垢时代的人类,纯真,朴素,无分善恶,无分男女,亦无寿限!托佐伊·韩吉的功劳,能在这个时代欣赏到人类最为本真的模样,这,难道不是我们最大的幸运吗?”
他向身后举了举酒杯,随后一饮而尽。而他身后的女人,真面目仍然被面具所掩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这是地狱。她在心中无比悲伤地想着。
这是我亲手创造的地狱。
——24小时前——
“我坠入了地狱,却在这里看见了我的天使……”
“我在寻找我丢失的翅膀,却发现它们生在你的身上……”
“哕……暹罗剧好肉麻哦。”看着电视屏幕上拥抱着飞翔的女孩们,尤弥尔不禁吐槽。
“但是你看哭了。”赫里斯塔轻轻替她擦掉眼泪。
“是因为你在难受所以我才哭的。”
“我没有……”
“你有,你在哭,没出声音也没流泪,但是我知道。”
“尤弥尔……”
论肉麻你们二位也不遑多让。马加特板着脸在心里吐槽。
自那次吉克离开后,韩吉便把自己和库沙瓦都锁在实验室里,不同他这名马莱卧底有任何交集。他的活动范围只能限制在实验室外和私人卧室里,每日只能冷眼看着两个女孩一起刷各种狗血电视剧,一天十六个小时都要被夸张的演技、喧闹的音乐和蹩脚特效无死角地霸凌,比杀了他还难受。
眼见她们即将点开一部讲述两名美男子的缠绵悱恻恋爱故事的肥皂剧,马加特终于不堪忍受,打算往别处走去。
“厕所的位置不在那边哦。”尤弥尔举起遥控器,用门禁提醒他。
“我需要找一处清净的地方。”马加特阴阳怪气地看着她俩:“呼吸一点不那么‘弯’的空气。”
“我还嫌这儿的空气太‘直’呢。”尤弥尔同样阴阳怪气地回敬他:“可韩吉博士下了命令,非让我们看着你不可。”
“我记得你好像没那么信任她吧?”
“我听她的。”尤弥尔指了指赫里斯塔。
这南岛的风土到底是什么毛病。铁杆保守派马加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又坐了回去。
偏偏尤弥尔还不愿放过他:“你别再想着为你那个破烂马莱卖命了,等韩吉博士的研究成功,你们这些混蛋军棍就可以解散回家啦!”
马加特却没发怒,他仍是那张铁板一样紧绷的脸,冷冷地说:“我理解你对马莱的愤怒,但我和那些在黑魔岛上驻守的军队不是一个体系,如果你要恨,似乎恨你身边的人更合适。”
“你说什么?”
“我军解放黑魔岛之前,你就被卖上岛了,对吗?”马加特指了指胳膊,示意她臂上的烙印:“这个烙印在你身上留了很多年了吧?不如问问你身边的人,它是个什么由来?”
尤弥尔看了愣住的赫里斯塔一眼,忙说:“我才不听你说的胡话!”
马加特依然无情地介绍着:“被百合花包围的尤弥尔头像,原本是神庙女祭祀的象征,但自从某位古艾尔迪亚王下令将女祭改为为皇室提供特殊服务的女侍,这个标志便堕落为皇家娼妓的象征;而在现代,这个标记代表被艾尔迪亚驱逐的性奴。你不幸的命运,正是由艾尔迪亚帝国带来的,旧病沉疴,连我们马莱也无法根除,你如果要恨,这里都是你的敌人。”
他的目光落到赫里斯塔身上,眼神别有深意:“特别是,说着一口米特拉斯标准方言的人。”
赫里斯塔努力让自己不显出慌乱,尤弥尔把她拦在身后:“随便你怎么挑拨,我就看你不爽怎么了?一天到晚张嘴帝国闭嘴马莱,活得像个机器人!你没有灵魂,没有心,只有你那满嘴的狗屁忠诚!你这种走狗就该去吃屎!”
马加特仍然无动于衷,他看了看门禁上的监控画面,冷漠地摇摇头:“可怜的人,一旦被打上了烙印,终身都逃不过被艾尔迪亚人奴役的命运。”
尤弥尔正要反驳,门禁却突然响起,耶蕾娜带着几个人不由分说地冲了进来,径直向尤弥尔走去。
“小姐……不,公主殿下。”她恭敬地行了个礼,身后的化妆师立刻捧着服装迎上来:“属于您的盛典已经开幕,明日您的仰慕者们就会前来觐见,我们是前来为您梳妆打扮的。”
“什么玩意儿,我不要去!”
尤弥尔下意识要逃,被几个大汉和服装师当场擒住。她立刻挣扎起来,把衣服和首饰弄得满地都是。一张面具落在马加特脚下,男人就这么坐视一切的发生,丝毫不为所动。
耶蕾娜这次有备而来,壮汉中的一人掏出了麻醉针,正要给她注射。实验室的门突然打开,蓬头垢面的韩吉从里面跑了出来:“不许你们带走她!”
“韩吉博士不必担心。”耶蕾娜微笑着向她示意:“只是一个庆典而已,我们会全须全尾地把她送回来,不会耽误您的研究计划。”
“吉克还是不肯放过她吗?”韩吉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显然又熬了好几个大夜。
“我也劝说过首座,找其她‘圣女’作为替身。但他坚持要让公主殿下出席。他说,这个头衔只能是她。”耶蕾娜昂着头,俯看着尤弥尔:“所以她非去不可。”
“如果去了,她会遭遇什么?”出于疲倦的缘故,韩吉的表情有点狰狞。
耶蕾娜的笑意更深了:“不过是见一见世界各地的英杰,给他们一点‘奖励’而已,我向您保证,对‘公主’而言,绝对算不上什么大事。”
尤弥尔刚要骂出来,韩吉站到了她身前,狠狠盯着耶蕾娜:“如果我坚决不让她走呢?”
耶蕾娜笑而不语,在她面前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被囚禁的利威尔,脖子上还戴着那只项圈。
韩吉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来不及阻止,耶蕾娜又掏出了一支遥控器,轻轻按了一下,屏幕中的利威尔便一阵抽搐,随后昏倒在房间里。
“你——!”韩吉愤怒地一拳挥过去,被身后的马加特制止了。
“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吗?”耶蕾娜收起手机,看向她的目光里有一丝得意。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韩吉的身上,包括伪装成无垢状态的赫里斯塔,也按捺着不安,用余光关注着她的答案。而被韩吉护在身后的尤弥尔,此刻却生出了些犹豫:
说到底不过是去见几个男人,或者陪几个男人而已,尤弥尔悄悄看了一眼身后的赫里斯塔。为了她,这种事情似乎也没那么难熬;可又是因为有她在,这种事情,似乎有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难堪。
在犹豫什么啊,尤弥尔,你从前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一个声音说。
不要,我不要让她看见那样的我!另一个声音在呼喊。
两种心情在她心中纠结,尤弥尔迟疑着刚要答应,身前的人却先一步开了口:
“你会保证她平安无事,对吧?”韩吉发问时的声音在颤抖。
“从您上岛以来,我们一直信守承诺。”耶蕾娜又晃了晃手机:“不然他也不会活到现在。”
面对这种挑衅,韩吉无奈地低下了头:“我今天需要她在这里……你明天再领走她。”
“明天早上,我的人会准时接走她。”耶蕾娜已经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笑容里充满了讥讽。
“你必须保证她安全地回来!”韩吉不甘地大喊道。
而耶蕾娜只是将落在地上的纱袍扔到韩吉怀里,随后潇洒地离去。
“明天见。”
“韩吉博士!想想办法吧,不能让尤弥尔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啊!”
“别担心我了!又不是回不来,又不会少块肉!”
“你太天真了!你根本没去过瑙惠尔岛上的摄影棚,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吗!”
“哈?你?说我天真?大小姐,你没在开玩笑吧!”
把叽叽喳喳的女孩们关在药剂室的门外,韩吉揉了揉疲倦的脸,无奈地看向马加特。
“我不会提供任何帮助。”男人仍然板着一张严肃的脸。
“这也违背你对马莱的忠诚吗?”韩吉苦笑着问。
“或许会。”马加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冰冰:“在这座岛上,任何微小的事情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无法保证,你做的那些‘多余’的事,会不会摧毁你原本的目的。”
“那你最开始为什么要救史蒂夫·道格拉斯?”
“我救他,是不希望他的暴露影响到我的潜伏。”
“所以后面你又把他推出来当替罪羊?还逼着他变成‘茅’?”
“我说过了。那是因为你的出现推动了这一切,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们俩会同时暴露。”马加特严肃地说:“当然,如果这是二选一的抉择,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让他代我去死。”
韩吉被他气笑了:“我原本觉得你也不算个坏人,现在我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是个行走的军条,任务的机器。我真的很好奇,就连吉克和耶蕾娜那样的人都会有私情流露的时刻,你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
马加特平视着韩吉的目光,疲惫卸下了她的防御,令她变得如此容易被看穿。
“你是在向我求救吗?韩吉博士?”他冷不丁地问:“因为你陷入了纠结?”
韩吉惊讶地看着他,却无法反驳。
“想必这些时日的研究一定让你备受折磨吧?你的辛苦虽然我无法得见,但既然选婿大会再次举行,便说明你的成果一定十分喜人。你成功超越了我们马莱的计划,让我的努力化作了泡影。”
他的语气仍然毫无波澜,真实到让人生畏:“现在,瑙惠尔岛上一定已经出现了第二波加强版的‘无垢者’。我十分佩服你的创意——在病患的身上实验那些药剂,令他们的病征成为了加强的技能和武器,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为了削减负罪感而做出来的决定呢?”
见韩吉不语,他又继续说道:
“但想必你也有所察觉吧?在吉克·弗里茨借选婿大会的名义暗度陈仓之后,这件事的扩散范围超出了你的预期,即使你能如预想一般,先发明药物,再发明解药和拮抗剂,恐怕到那个时候,无数的惨案已经酿成——这一切的后果,你想过要如何承担吗?”
“我并没有……”韩吉欲言又止。
“面对现实吧,佐伊·韩吉博士,放弃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你已经成为了地狱之门的开启者,同你一直摒弃的马莱,乃至你背离的祖国艾尔迪亚都没有什么不同,区别只在于,你把这扇门的钥匙交到了一群更加罪恶、更加不受约束的人手里。”
“你说够了吗!”
韩吉的声音回荡在药剂室里,震得连她自己都一阵晕眩,身体差点失去平衡,被马加特一把扶住了。
“谢谢。”韩吉揉了揉发昏的额头:“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还是有点人情味的,虽然只有一点点。”
马加特收回了手:“如果我没有身在这里,没有接受这个任务,没有成为军人,我也可以善良,可以仁慈,可以助人为乐。但战场不会给我们选择,无论是炮火和硝烟,还是瑙惠尔岛的工厂,佐伊·韩吉博士,道德和目标很多时候无法同时被拥有,像我们这样的人,必须学会舍弃一些东西。”
韩吉看着他那张冰冷的脸,如果她此刻没有那么疲惫,或许她能在他的眼中找到一丝温度,或许她能同他再辩论一些,倾诉一些,甚至倾听一些。
而现在,她只能揉揉发痛的太阳穴,一声不吭地走出实验室。
“我建议你去休息一下。”身后的男人说。
韩吉摇摇头:“我想先去洗个澡。”
次日,耶蕾娜在摄影棚里见到了被准时抬来的公主。只见她已经盛装打扮完毕,头戴金色面具,一身白色纱衣,黑色的头发披在她瘦削的肩头,象征不堪过往的烙印已经被首饰遮掩住,连同其它伤疤也被金色的颜料掩盖过去,在裁罪之道的灯光下闪耀着光芒,令她看上去端庄得像一尊坐像。
“还真是人靠衣装,这看着都不像同一个人了。”
耶蕾娜试着撩起她的面具,一道口水却突然垂到她的手套上,令她立刻嫌弃地抽回了手。
“居然打药了吗?”
“是的,韩吉博士给她注射了特殊的药,说这种药可以让她保持镇静,同时不影响后续实验。”
“倒也是个不错的办法,能让她少点痛苦。”耶蕾娜眼珠一转:“那韩吉博士状态如何?”
“还是那副样子,看起来很憔悴,头发比昨天的还乱。”
耶蕾娜这才放心了点:“其它方面检查了没有?”
“马加特博士亲自带我们检验的,没有任何异常,也没夹带任何凶器。”
耶蕾娜还要问些什么,身后的下属前来催促:“副首!贵宾们已经在杜尔巴集齐了,您现在要去招待他们吗?”
“我这就去。”耶蕾娜接过手下递来的干净手套换上,对身后的暹罗侍女们嘱咐:“公主就交给你们照顾,布置完这里,就从摄影棚退下去。”
幸好我和尤弥尔的身材很像,才能这么蒙混过去。韩吉在面具下暗自庆幸。
现在她终于独自置身于“裁罪之道”的摄影棚之中,她同华丽的布景一起,被置放在一架摄像机的镜头里。摄像机像一只陌生的眼睛,居心叵测地凝视着她,而这只眼睛的背后则是一排显示器,它们也成为了她的眼,凝视着即将发生的闹剧。
在镜头的面前,韩吉无法松懈下来,只能借着面具的遮掩,微微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
事实上,她到现在仍然无法确定自己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后果,甚至不确定自己这么做的动机:拯救尤弥尔只是目的之一,她自己更想亲临现场看一看,但这种意图的出发点又是什么呢?是因为马加特的刺激,还是因为这些时日累积的不安,还是……
乐声乍然响起,在屏幕上出现入场人群时,韩吉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心之所向。
是利威尔。他在这里。
这些时日,她只能从耶蕾娜发来的监控截图得知他性命无虞的消息。现在,当那张被她一直逃避、又一直思念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时,韩吉感到自己的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跃出来。之前做的种种心理建设,在这一刻统统化作无用功。
她的目光无法离开他的脸,那张清瘦的脸,苍白的脸,憔悴却仍然坚毅的脸——他在监禁中都遭遇了什么?他还好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吉克把他放到这里来做什么?
“看到熟人了?”
吉克的声音差点把韩吉吓了一跳。所幸他只是端了个餐盘进来,随意地坐到摄像机旁边:“虽然你之前和他闹过不愉快,不过还是别介意,把他叫来,不过是助助兴而已。”
尤弥尔之前见过利威尔,这一点她告诉过韩吉。韩吉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表现出什么情绪来,于是继续呆坐着。
正如她所了解的,吉克是个没人接茬也能自说自话的主,他继续滔滔不绝:“之前得知你自杀的消息,我觉得很遗憾,如果男人令你觉得失落,厌烦,就不应该逃避他们;我送给你这个公主的身份,你可以尽情把他们践踏在脚下,看着他们为你厮杀、拼搏,就像对你从前生活的复仇——这不是很棒吗?”
以公主之名将人奴役,以复仇之名将人操纵,听着和烂俗网文一样,哪里棒了?韩吉很想吐槽,但只能保持沉默。
“看着吧,很快,那些让你痛苦过的人,就会在此付出代价了。”
乐声结束,扎克雷举起话筒,盛会就此开始。
在见到第一个“奇行者”时,韩吉差点喊出了声音。
尽管在工厂的时候,手下的研究者们每天都会把各种实验结果汇报给她,但在今天,当她第一次看见他们被解放出来时,那种震撼的心情仍然无以复加。背叛科学伦理的罪恶感剧烈地冲击着她的心灵,同时,因亲眼目睹研究成果而泛起的成就感,又令她的罪恶感更加深了一层。
“你说,如果佐伊·韩吉能亲眼看到这些,她会是什么心情呢?”
吉克若无其事地自言自语,丝毫不知道他面前的人正在纠结的心情中煎熬着。见扎克雷已宣布了比赛的开始,他便关上了摄像机的画面,把餐盘搬到卧榻边吃了起来。
“今天的牛排真不错啊,要吃一口吗?”吉克象征性地问了身边的人一句。
韩吉不可能吱声,即使能,此刻的她也没有这个心情,屏幕上,一个被袭击的人刚刚被撕扯下一只胳膊,惨叫声尖锐地刺着她的耳膜。
她知道今日来到这里的都是些亡命之徒,有些人犯的罪孽甚至死不足惜,但她所恐惧的正是马加特所说的话:惨剧正在酿成,并且即将随着这场选婿大会扩散到世界的各个角落,而她弥补的速度,或许根本就无法挽救……
“哦呀,没死成,被救掉了呢。”吉克带点遗憾地嫌弃了一句:“这死矮子可真扫兴。”
利威尔出现时,韩吉的心情稍许轻松了些,但很快又被担心取代。那个同她结下生死之盟的男人,此刻正在屏幕上厮杀着,随着他染血的身影在屏幕上翻飞,韩吉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在阻止悲剧的发生,他在阻止他的爱人成为魔鬼。
“看见了吗?你讨厌的那个男人,现在正在自讨苦吃呢。”
吉克冷笑了一声:“耶蕾娜说得没错,让他参加选婿大会果然是个不错的安排。这个失了业的道德警察肯定会拼命阻止这些人送死,咱们就好好欣赏他的表演吧。”
原来这就是耶蕾娜那天拦下吉克的理由,她就是这样报复自己的……韩吉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要怎么阻止这一切?吉克就在身边,要劝服他吗?能劝服吗?还是应该更加激进一点,绑架他,然后以他的名义制止这一切?
她在脑海中盘算着这一切,吉克毫不知情,又悠悠地开了口:“其实在讨厌他这方面,我们俩可以算是同病相怜,你恨他,是因为他杀了你的母亲,让你失去了被道歉的可能;我恨他,是因为他令我失去了朋友,我最好的,唯一的朋友。”
朋友……韩吉有些恍惚。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朋友,就算有,可能也不能体会我这种心情——说起来可能会让你嘲笑,我认识过那么多人,眼下又和那么多权贵称兄道弟,但在我心中认定的朋友,只有佐伊·韩吉一个。我所认识的人类里,所有人都在支配和被支配的命运中徘徊着,却只有她,不想支配任何人,也不愿被任何人支配。她是孤儿出身,不被亲情所束缚;她特立独行,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心里只有对真理的追求,也不会被情爱所束缚——起码当时是那样。”
“我和韩吉之间有着认知的分歧,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从见她的第一面就知道。当时我领着她来到那些标本和资料的面前,我问她:你知道这些资料和标本都是怎么来的吗?她的回答让我终身难忘,也让我明白,我同她有朝一日一定会分道扬镳。”
——我知道呀,我还知道,那场战争,直到现在都没有结束。所以这些罪恶也会被前仆后继地继续制造出来。
——但如果我能成为最后一位利用它们的人,那就算是罪恶,也让我成为这场战争里的最后一个罪人吧。
韩吉记得自己的答案,也记得自己当时说出这些话时,心态是如何地幼稚——只从书本和博物馆里见识过罪恶的人,凭什么认为自己的力量足以终结掉这一切呢?而现在的她也没有心情去嘲笑当年的自己,名为罪恶的枷锁已经扛在她的身上,她试图阻止,意外却层出不穷;她最坚定的盟友也在阻止,却杯水车薪。
——这是地狱,这是我亲手创造的地狱。
吉克的高谈阔论韩吉已全然听不见,心情完全沉入内疚和自责酿成的海洋中。她开始怀疑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的生命是不是活得太轻松了?在踏入那道封印着罪孽的资料库前,在踏上去瑙惠尔岛的路上,她怎么能对自己面对的地狱如此乐观?
——像我们这样的人,必须学会舍弃一些东西。
马加特的话语又在她耳边回荡起来,令她的思维在伦理的边缘摇摇欲坠,要放弃吗?放弃什么?友情吗?爱情吗?别人的生命吗?还是……
“别浑浑噩噩的了,都给我清醒过来!”
利威尔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将她从思维的漩涡中拯救出来。
“还在犯迷糊吗?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利威尔站在竖立棋盘的顶上,拿着扎克雷的话筒冲下面的人大声叫唤:“想活命的话,就集中到棋盘下面来,我有办法让这破游戏结束掉!”
担心可能有人听不懂,他又把话筒递给欧良可朋,让他用几个其它语种又说了一遍。
方才被救的几个人最先回应他:“要怎么结束?”
“这场游戏是个骗局,目的只是为了给你们的老大们展示这些变异的人类,所以,只有所有的格子都被开启,通往公主房间的门才会打开!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开启所有的格子!”
“那怎么可能做得到!”说这话的人刚刚才从奇行者的爪下逃出来。
“能做到!只要我们同时控制住场上现有的变异人,令他们暂时失去行动力,在这个时间差里,所有的人同时打开剩下的格子,然后——”利威尔举起手中的遥控:“我就按下这个按钮,让所有变异人同时昏迷!”
“开什么玩笑!这不是要我们去送死吗?”
“这不明摆着骗人吗!我们凭什么信你?”
“我信!”
刚刚那个被救下的闽广人站了出来,用不纯熟的艾尔迪亚语同左右人大喊道:“出来混讲的就就是一个义气!也就是保护和信任!这位小弟刚刚救了我一命,我相信他不会要我们去死!”
“我也相信他!”另外几个被救下的人也喊了出来。
“我不相信你,但是比起在这儿被消耗战磨死,我愿意试试你的办法。”另一个身上纹着符咒的人也发声了:“但如果你敢耍什么小心机,保佑我家族的神灵会诅咒你!”
情势已经十分明显,在确定的死路面前,所有人都选择了拼死一搏。
眼见所有人都在往棋盘方向聚集,欧良可朋连忙掐掉利威尔的话筒,低声问他:“你真的要把那个按钮按下去?你不怕死?”
“有韩吉在,我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利威尔手里也捏着一把汗:“但如果这把我真玩脱了,你一定要替我把韩吉救出来。”
“也就是说等会儿你可能会死了?”阿妮突然冒出来。
利威尔苦笑:“少替我操心,一会儿你自己记得跟着欧良可朋逃命。”他又想起来阿妮好几次被他打断的话:“对了,你之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等你活下来再告诉你。”阿妮哼了一声。
青春期小屁孩真难懂。利威尔不再同她多话,抽出双刀,冲着脚下聚集而来的奇行者们大喊一声:“一起上吧!”
Chapter 53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好!现在我们看见全场的参赛者已经聚集在棋盘上,而为首的利威尔·阿克曼选手则为他们分配好了组,接下来他们将各自讨伐对应的奇行者!这场人与奇行者的对战将是谁胜谁负?这群来自天南地北、互不相识的勇士,榜上有名的不法之徒们,是否能在这位阿克曼警察先生的指挥下齐心协力共克时艰呢?答案,即将揭晓!」
「看!这只肢端加强版的‘奇行者’已经借着前肢的利爪爬了上来!喔~我们看见天地会的林北先生已经握着借来的双截棍准备就绪,只待时机——好!飞扑!击中!他成功地利用双截棍的惯性力打飞了对方的利爪,而身后——漂亮!谏山组的安妮·礼音小姐补上了一记膝击,将奇行者身后飞上来的另一只肥胖症的‘奇行者’成功送到人群里!我们可以看见这只奇行者还未适应自己膨胀化的躯体,因此尚不能很好地保持平衡,因此也给了其他选手解决的机会……不妙!又有新的奇行者攀爬上来了!选手们立刻迎上!嗨~呀,诸位都是对人格斗的高手,打群架的本事也是十分充分呢!只是不知道互不相识的各位能否在一致的求生欲下,配合默契地赢得胜利呢?」
「破绽!西西里里家族代表乔万尼被奇行者击飞了出去!而身后的红黑万字社并没有跟上,难道是在报复之前两家对战鸢尾花家族时西西里里家族的背刺?不妙!这边的锡兰猛虎将崔帕迪帮的代表推了出去!哎呀怎么这个时候还记得你们两家绝不和解的盟誓呢?唉,果然世上只有暂时的团结和永久的对立吗?战况急转直下情势异常危急谁能挽救危机?出现了!是阿克曼!」
「好快的刀!分秒之间我们看见利威尔·阿克曼已经割下了数只奇行者的肢体部位,而且都十分精准!利爪、尖牙和毒液腺,每只都是要害!我们看见更多的奇行者爬上来了!阿克曼主动迎击!天!这是多么惊人的弹跳力和身体的控制力!借助奇行者肢体和旁人的助力,再加上他本人身材瘦小的优势,我们竟然可以看见人类之躯如此不受重力的束缚,在空中翻飞!摄像机跟上!看吧!随着他在奇行者之间的腾跃,每一只奇行者的加强区域肢体都被他精准割下,凭借的只是两把长刀,这或许是这两把长刀最为闪耀的时刻,因为他被握在了阿克曼的手里——我们应当为他起一个尊号!从今日起,他就是瑙惠尔岛的‘快刀陀螺’阿克曼!」
「让我们来认识一下!这位将姓名记录于今日的英雄!‘快刀陀螺’利威尔·阿克曼!他是一位流落异乡、无家可归的警官,他的母国剥夺了他的职业,剥夺了他的荣誉,更剥夺了他身为公民的自由!失去了一切的他只能站在这里,他所剩下的只有对一位女人的爱!对瑙惠尔岛最重要的女人的爱情!他!为爱而战!」
屏幕上的利威尔身影上下翻飞,屏幕外的韩吉心惊胆战,而她身边的吉克则沉着脸,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
“首座,要阻止他吗?”吉克的耳机里传来耶蕾娜急切的问询:“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如果真按下那个按钮……”
“通知韩吉,让她来做这个决定。”他背对着真正的韩吉,简单地下了命令。
“韩吉博士,你的头发又塌下来了,让我帮你定定型。”
“能不能别这么叫我,听着好奇怪。还有,就不能少抹点发胶吗,我感觉好难受。”
“都怪你的发质太柔软了嘛~没关系,我不会抹到发根的,你忍耐一下哦~”
“今天他们根本没心思关注这里吧?至于这么紧张吗?”
“就只有一天而已嘛,要是露出破绽你就危险了啊,还是谨慎点吧。”
在赫里斯塔的安抚下,尤弥尔只得继续顶着一头乱发,戴着护目镜在实验室继续假装韩吉的模样,借着仪器的掩饰偷偷看暹罗剧以打发无聊时光。奈何现在的电视剧也是注水严重加题材千篇一律,无聊的扇耳光剧情很快让尤弥尔失去了注意力。
“韩吉博士……会有危险吗?”她百无聊赖地敲着键盘:“应该不会吧……那个叫吉克的那么重视她,肯定舍不得让她被男人……噫。”
她八卦地戳了戳赫里斯塔:“对了,那个利威尔和她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提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她那么紧张?”
“虽然韩吉博士没承认过,不过我猜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很亲密吧,不然利威尔不会为了她在直播里那么努力,韩吉博士也不会在梦里叫着他的名字了。”
“哦~”尤弥尔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你说,如果这次参加选婿的人里面有利威尔,他要是知道了他的女人就是那位‘公主’,会不会直接抢下比赛的第一名啊?”
“我想,如果他在场,即使他以为那是你,也会努力拼搏的。”赫里斯塔见过利威尔厮杀的样子,她毫不怀疑他的正直和勇猛:“只要有这个阻止的机会,他应该不会坐视别人伤害你。”
尤弥尔不屑地嗤了一声:“切,电视剧里有那么多喜欢呈英雄的男人,可现实中还不是女人在受伤害。”
赫里斯塔听到后心里百味杂陈,犹豫再三,她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尤弥尔,你恨利威尔先生吗?”
“哈?我干嘛要恨他?因为他害死了诃梨谛吗?那种鬼母从卖掉第一个小孩的时候就应该被做掉啦,而且她还打过我好多次,我才不会为了她的死难过呢!”
赫里斯塔听了心情更沉重:“那……你还恨你的母亲吗?我说的是亲生的那位。”
“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诶呦我真是好久没有想起她来了。”尤弥尔挠挠头,结果沾到了发胶,嫌弃地擦了擦:“我以前过得不痛快的时候会想起她,然后特别恨她,但这次,来到瑙惠尔岛以后,虽然也有很多不开心的时候,但我居然一次都没有想起过她耶。”
“那……”
“我想到的是你。”尤弥尔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我吗……”赫里斯塔攥紧了衣服:“是因为……我害你来到这个地方吗?”
“一开始是吧……发现自己成了倒霉蛋以后,虽然每天能吃能喝不用干活,但是日子过得特别无聊,我就老是在想:你以前是不是也过着这种日子?难怪你要逃掉——啊,头发好痒快帮我挠挠。”
赫里斯塔乖乖照做,尤弥尔又接着说:“然后我就开始想:你要是在这里就好了,这种苦怎么能我一个人吃啊?然后我又想,唉,好像要你代替我在这里受罪,也不是那么好的事情,起码我开心不起来。我想要的应该就是现在这样,你陪我在这里,那就太好了——当然最好的还是我们能一起逃出去。”
“逃出去以后呢?”赫里斯塔又问。
尤弥尔呆住了,她只想过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从未想过以后的事情。前十几年的人生充满了变数,她的人生不配拥有计划和愿望,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在一些人的世界里是存在所谓的“未来”和“希望”的。
“那种事情……我不知道……我们看电视剧吧。”尤弥尔喏喏地,想把话题敷衍过去。
但赫里斯塔今天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定要追问出答案:“那从现在开始想一想好不好?除了大房子、软床,冰激凌、炸鸡奶茶和希甘希那的巨人乐园,你还想要什么样的人生?从现在开始想一想好不好?”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回答这种问题?”莫名的情绪牵扯着尤弥尔,她又感到难受了:“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在问我这种问题,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想以后怎么样?外面的坏人这么多,我们这么弱小,谁能保证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许下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呢?”
“因为我也要做选择啊!”赫里斯塔急得忘了她平日的谨慎,声音都高了起来:“在遇见你之前,我也没有想过我的人生会有别的可能;但遇见你之后,我突然有了很多想做的事情,而这一切都取决于你!”
尤弥尔从未见过赫里斯塔的情绪如此激烈过,她隐约感觉到,对方口中的“未来”,或许代表着许多她想不到也不敢想、甚至不能想象的事情,她应该问下去吗?她的答案会将她们带到什么地方?
“你究竟……想问什么呢?”尤弥尔感到自己的心从未如此紧张过。
“我……”
「请求紧急通话!请求紧急通话!请求紧急通话!」
通讯的铃声打断了她们,尤弥尔看见通讯来源,吓得方寸大乱:“是那个金毛大胡子!怎么办?接不接!”
“快把护目镜戴好!我来帮你弄头发!等一下接的时候不要慌,假装很困很累就行了!”
吉克等了一会儿,通讯终于接通,他在视频里看见了一个头发像鸡窝一样支棱着、戴着护目镜的憔悴女人,冲他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看起来我打扰到你了,不过这件事必须让你做决定——你的男人现在命悬一线,我需要你告诉我:要不要让他活?”
尤弥尔不知所措,看赫里斯塔一顿比划,才压低声音,学着韩吉睡眠不足时的语气说:“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我说了,事态紧急,如果你不在乎你男人的死活,我可以给你慢慢解释,再把他的尸体抬过来——告诉我,你要他死还是活?”
尤弥尔无奈,只能怒吼:“你敢让他死掉,我就让整个瑙惠尔岛一起陪葬!”
“收到。”吉克啪一下挂断了通讯。
两个女孩对着暗下来的屏幕惊魂未定。尤弥尔不确定地看向赫里斯塔:“我这样回答……对吗?”
“应该没错吧……利威尔先生要是出了事,韩吉博士真的会发疯的。”
“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啊?为什么突然就要死要活的了?”
“不会又遇到之前直播的情况吧……”赫里斯塔心有余悸。
两个女孩瞬间替韩吉博士的爱人担心起来,谁都没有心思继续刚才的话题。
“保住利威尔。这是韩吉的决定,按她说的做。”
吉克挂断了同耶蕾娜的通讯,转身看着呆坐着的女郎,面上露出一丝敷衍的歉意。
“抱歉,但这是韩吉的决定。”他看向真正的韩吉:“接下来如果发生什么,请不要怪她。”
会场上的利威尔完全不知道此刻他的安危刚刚被一通电话所决定,他刚刚劈开了最后一只活跃着的奇行者的胳膊,将那双已经快磨钝了的双刀插在残躯的琵琶骨处,令它动弹不得。
“所有变异人都在这里了吧!”他回头看向混乱的身后,闯关者们三三两两各自聚集在奇行者的身边,不停地往它们正在愈合的创口处补刀,攻守势异后,有些人甚至把它们当成了凌虐的对象,不顾场合地发泄着暴力。
“都振作一点,记得我们是来做什么的!给他们补上最后一刀,然后所有人按照刚刚分配好的位置,到各自的门口就位,准备开门!”
利威尔说完,自己先跳了下去,其他人见状也跟着就位。欧良可朋跳到自己预定的格子,看见阿妮也跟着跳了下来,窜到了利威尔身边。
“不是没给你分配任务吗?”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还能救你一命。”女孩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利威尔无可奈何,但此时也没法劝走她了。所有人都已就位,只等他的号令,利威尔从怀里掏出遥控器和话筒,大声喊道:“我倒数五个数,数到一的时候,所有人把格子打开!如果有意外情况就大声呼救,其他人帮着解决掉!都准备好了吗?”他把最后一句用几种语言简单地重复了一遍。
“好了!”众人齐声说。
“那么倒数开始!五——”
“四——”
“三——”
“二——”
“一!开门!”
在所有奇行者被聚光灯点亮时,利威尔闭上眼睛,按下了那个按钮——
“啊啊啊!!”
先叫出来的反而是几个胆小的闯关者,随即,所有奇行者在爆发出一致的惨叫声后,倒在了各自的格子里。
阿妮看着利威尔抽搐着倒在她的面前,同时,他身后的格子里,有一道秘密的门被打开。
「游戏——结束!」扎克雷大声宣告:「现在,退场的通道和公主的闺房通道都已打开!请优胜者去采撷他胜利的果实,其他怀着热情而来的求婚者们也不要为了情场的失利灰心丧气!我们为诸位准备了丰富的盛宴,请诸君尽情享用!」
刚刚死里逃生的人们面面相觑,有些人还未从生死搏命中恢复过来,有些人刚刚摆脱危机,立刻意识到新的问题所在:“谁是优胜者?”
“不是说先找到门的人就是优胜者吗?”
“门呢?门在哪里?”
他们很快便发现了那扇门的存在,一个眼尖的人正要冲进去,却被阿妮一脚踢了出来。
“你一个女人和我们抢什么?”
“第一个找到门的人是他,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了。”阿妮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利威尔。
“那杀了他,我就是第一个了!”为首的人正要对阿妮行凶,却被身后的人劈了一掌,又是那个天地会的华人男子,他指着这个人生气地说:“如果没有他,我们刚刚都会死掉,现在你恩将仇报,还讲不讲义气?”
“义气?这可不符合比赛的规则,也不适合瑙惠尔岛的规则。别忘了我们今天来到这里是做什么的!”
“他都这样了,已经没资格比下去了。”
“可比赛已经结束了呀!”
“好了不要吵了!不是要决出第一个找到门的人吗?现在这个阿克曼半死不活,那剩下的人就都是发现门的人!没有第一名,所有人都是第一名,我们一起冲进去!”
几个人纷纷冲了上来,阿妮见状不妙,连忙先一脚把利威尔踢进了格子,再从里面把门锁上,外面的男人自然不甘心,纷纷拳打脚踢,大有要杀进来的架势。
看来只能往那什么公主的闺房里逃命了。阿妮跳到利威尔身边摸了摸他的脉搏:“哇哦,都这样了你还活着呢?”
“我活着……你就该逃命了……”利威尔此刻居然还有意识。
“哈?”
“我活着……代表这个项圈的电伏调整过……既然人类能不被电死……那些变异的人……很快就会……醒来……”利威尔虚弱地警告她:“你……快逃……”
阿妮正在分辨情况,却感到脚下的地板动了起来,同时发出巨大的机械摩擦声,像是他们所在的棋盘正在被拆分,而那扇门却离他们越来越近,直到利威尔的面前才停住,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高个子的女人。
“感谢你们为这场比赛带来的乐趣。”耶蕾娜笑吟吟地从地上拽起利威尔,又制止了阿妮走上前来:“不过前方并不是你可以去的地方,请暂且歇息,好好接受我们的‘招待’吧。”
她身后走出一个大汉,将利威尔一把扛走,消失在了黑暗中,几个大汉逼近了阿妮,阿妮正要抵抗,却听见了身后响起了一阵惨叫:
“它……它们又活了!”
“快逃、快逃啊!”
“别慌啊!像刚才一样对付它们!”
“太多了!根本没办法……啊!”
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那首《尤弥尔赞歌》又被奏响。扎克雷坐在高处,带着满脸的讥讽俯瞰这这出奇观,欣赏着这些曾经满手鲜血的人们陷入因果报应般的围猎追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因为终于错失了最后逃生的机会。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见过太多次,于是他熟练地举起话筒,自认为完美地为今日添上了最后的祝词:
「那么,就请沉浮于欲望之中迷失方向的诸位,好好享受这最后的‘盛宴’吧!」
「唯一真神尤弥尔,慈恩圣济尤弥尔!」
“救命啊……救命啊!”
「无垢之心,其情哀哀!」
“阿强,我们来生再见……”
「愿我重闻远古旧响,」
“先祖啊,神灵啊,你们在哪里,你们来救我啊!!”
「愿汝再现昔日荣光!」
“地狱……这里是地狱……啊!!!”
乐声渐渐地远去了,惨叫声和呼喊声也远去了,血腥气渐渐被药剂和熏香的气味所取代。利威尔感觉自己的身躯从一处被移到另一处,被当成一件物品,擦拭、冲洗、修理、装饰,之后又被注射了什么,令他更加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轻飘飘地就这么被放置了另一个地方。
——利威尔……
好像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是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的,利威尔想要睁开眼睛,却又意识到或许只有梦境才能挽留住她的声音,便固执地不愿睁开眼。
——利威尔,醒一醒,看看我好不好……
——不,让我再做一会儿有你的梦,让我再和你待一会儿……
——我就在这里,利威尔,你没有在做梦,是我,你的佐伊,我在这里。
一双手抚上了他的脸庞,粗糙的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如此熟悉,如同他和她以前调情时一样,仔细地描摹着他的眉眼和嘴唇,又揉着他的脸庞,催促他睁开双眼。
他被那熟悉的触感诱惑了,同意了她的请求。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后,利威尔看见自己身在裁罪之道的祭台上,一个身穿白色纱衣的女人戴着面具,俯在他身前,正怜惜地抚摸着他。
他定了定神,下意识要甩开对方,手却被紧紧握住:“别慌,是我,我代替尤弥尔来到了这里,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又是幻觉吗?”利威尔半信半疑,紧张地抓向自己的胳膊,试图用疼痛令自己清醒。
韩吉看见他胳膊上的伤,心痛不已:“你这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对不起,利威尔,我太没用了……我……”
利威尔仍然无法分辨幻境与现实,他只能抗拒着韩吉的关怀:“不要……不要接近我……”
这番拒绝在韩吉眼里变成了另一种含义,令她更加心如刀割:“你也觉得我变成魔鬼了吗?因为我……违背了誓言?我没有……我没有忘记!”她焦急地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新月之夜,大天像前,我们发过誓的,如果我变成了魔鬼,你会阻止我,会杀了我,对不对?”
她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一个完整的灵魂,整个人崩溃又破碎:“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很痛苦,每一天都很痛苦,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一开始我很怕面对你,我怕看见你失望的样子,后来我更加怕面对你,我怕我一看见你,我就没法坚持下去……我坐在实验室里,看着他们送来的每一份实验报告,他们每制造一个‘茅’,我就感觉自己在魔鬼的道路上更加接近了一步,我看着他们每一个人被折磨、被摧毁的样子,我恨不得立刻就死掉,让你杀了我……”
“不……不要……”他的抗拒愈发无力。
“利威尔,你会杀掉我的对吗?如果我没有完成我们的誓言,如果我没法阻止这一切,你会杀了我,对吧?对吧!”韩吉近乎绝望地哀求着:“我快要没法面对这一切了,利威尔,让我解脱吧,让我解脱好不好?”
“不……不要离开我!”
她的哀求被粗暴地打断,男人终于无法忍受梦境与现实的折磨,将她扑倒在祭台上,双手贪婪地向面具下摸去,探知到那双熟悉的唇、高耸的鼻梁和比记忆中更消瘦的面庞,他还想去摸她的眉眼,却只有被沾湿的镜片和满手的眼泪,令他的最后一丝防线终于崩溃,无可奈何地沦陷在她的怀里。
“为什么不让我见你……就是因为这种原因吗……你说你没有忘记我们的誓言,可是你还记不记得,还在艾尔迪亚的时候,你还答应过,要我做你的共犯……你记得吗?”
沙漠中的人濒死时见到了绿洲的幻影,即使明知道是虚妄也会伸出手去。经过如此漫长的分离,理性不得不让位给思念带来的汹涌情潮。此刻的利威尔像一个无助的少年,在韩吉怀里尽情展现着他的脆弱。
“不要再说什么魔鬼……什么死亡……最后的时刻还没有到来,我知道你在努力,我也在……他们想拖拽你进入地狱,我不会让他们得逞,韩吉……你看见了吗?我阻止了他们……没有一个人因为Yumir而死,没有……”
他背后的屏幕上,杂工正在清理地板上的残肢和血迹。韩吉忍住心中的罪恶感,抱紧利威尔不让他看见:“是的,我看见了……你阻止了他们……你很努力……”
“所以不要再这样折磨我……”利威尔继续哀求着:“这个地方处处都是魔鬼……没有你的话,我也无法走下去……佐伊,佐伊……让我知道你在这里,让我知道你在看着我,让我知道我的坚持也有意义……佐伊,如果你要坠入地狱,我也会和你一起……一起……”
他的话语被拥抱和亲吻淹没了。韩吉摘下半张面具,用唇齿的纠缠同他缔结了新的约定。
——这里还是地狱吗?如果是的话,又怎会让人感到如此甜蜜?
当那具熟悉的身体从梦中穿越进现实,比记忆中更加鲜明又热烈地同他交缠时,利威尔的恍惚只有一瞬,随后便沉溺于他渴求许久的柔情之中。那原本属于他的唇,属于他的臂弯,属于他的温热和柔软终于失而复得,而他同样迫不及待地将自己交付于那原本所属之处,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那些互相许诺的日与夜,令那些在槲寄生和新月之下许诺的誓言、交换的亲吻和快乐也一并回归,令这千番磨难才换来的一刻终于成为永恒。
就算这是幻觉,他想,他也甘愿溺死在这幻觉之中。哪怕这幻觉的背后是地狱之门,那又有什么相干,反正已经有人许诺过要同他一起坠落。
“你答应了的……是吧……”
在被韩吉的温柔彻底包围时,利威尔从迷乱中拨回了一点意识,呢喃地同她确认这承诺。
“当然了……”韩吉同样意乱情迷地答应着:“它们……都是见证……”
槲寄生和大天都是他们的见证,此刻面对着他们的摄像机也是。韩吉看了一眼摄像机上闪烁的灯光,便不再理会,将自己全部交托于身下的男人,同他肆无忌惮地拥抱在一起。
看着吧,看着吧,你们这些肮脏的眼睛都看着吧。她在心中宣示着,我和利威尔相爱,是这片罪恶的渊薮里最圣洁的事。
Notes:
终于写到他们重逢了,我快熬死了。
Chapter Text
莫怪我,眉间愁蹙蹙,垂眸不得言。
我为卿,望穿双泪眼,梦醒仍孤单。
莫怪我,朝起寻卿影,入夜念卿名。
我恋卿,如星入月幕,如蝶醉花间。
经历了一连几日的戒严,今夜的瑙惠尔岛内区终于呈现出不同以往的热闹。月行中天之时,杜尔巴里仍是一片歌舞喧嚣,间或嬉笑调情之声,一片纸醉金迷的风情。
吉克此时正站在岛上的一处高楼里抽烟,开着窗向外望去,恰好能在月光的照耀下,看见远处的船舶灯光和近处的酒宴灯火。他不讨厌喧嚣,但不喜欢身在其中,像这样远远地观望十分符合他的心境。他一直觉得自己适合做一个疏离人群的观察者。
“首座,您还不去歇息吗?”
耶蕾娜捧着一碟吃食和红酒走到他身边,吉克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和香水味,让出座位请她坐下:“招待他们这么久,辛苦了。”
“只是安排吃喝玩乐,花不了多少心思。”
耶蕾娜罕见地拒绝了吉克的好意,同他一起靠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的海面:“等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迎来更多的客人,到那个时候,还得准备一场更加丰盛的招待宴席。”
吉克淡然地笑了笑:“多亏你筹措得当。”
“都是首座的决策英明。”
“也仰仗韩吉的研究。”
耶蕾娜也笑笑,换了个话题:“不知道公主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一会儿属下去看看。”
吉克在那靡靡之音里抽了一会儿烟,又说:“我这么安排,对韩吉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的确。”耶蕾娜回答得很干脆:“属下觉得,这种残忍对她而言是必要的。”
“你觉得我变了吗?”吉克又问:“如果是以前,我绝不会采用这种下流的手段。”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耶蕾娜振振有词:“况且,早一点看清残酷的现实,对她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吉克咀嚼着这两个词,忽有所感:“如果我早一点放下矜持,或者早点面对现实,或许库沙瓦先生现在还会好好的。”
没等耶蕾娜安慰,他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往回看。从今往后,该抓住的和该舍弃的,我会更加明白。”
他们在热夜的晚风里静坐了一阵,吉克将最后的烟抽完,往夜空里吐了几个烟圈,对耶蕾娜说:“回去休息吧。”
“属下遵命。”耶蕾娜颔首:“等查看完公主和阿克曼的情形,属下就去休息。”
这应当是欧良可朋出生以来最难熬的夜,仅次于他刚来瑙惠尔岛上的那个夜晚。
他窝在黑黢黢的房间里,面对着一方狭小昏暗的屏幕,屏幕上,一对男女正激情相拥着,时不时发出暧昧的声音。
这个场景更适合发生在他的学生时代,比如几个师兄以鉴黄的名义带他和同学看一些诡异不可说的视频,欧良可朋无比怀念那个时候——起码当时他还未经历过岛上恐怖直播的洗礼,看见这种画面的第一反应还不是脊背发凉和反胃,且视频里的主角也不是他认识的人。
在毛片里目睹熟人下海的尴尬欧良可朋是彻底体会到了,更尴尬的是他还得全程一帧不差地监视全程,防止意乱情迷的利威尔说出什么来,黄了他的卧底计划和他们的反黑大业。
比如眼下,他的患难兄弟正抱着那个戴面具的女人深情款款地倾诉着:
“我想过下地狱,在来这里之前就想过我会有这一天。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在那里陪我,佐……”
“嘘……”女人用手指点住了他的嘴唇,经历了几番云雨,她的声音也不自知地变得甜腻温柔:“不要大声说出那个名字……”
“老师……”男人立刻换了个称呼,连语气也变了:“他们给我打了东西,我好难受,你帮帮我……”
“坏孩子……就会折腾老师……”女人也宠溺地抱住了他,两人随即又滚在了一起,缠绵得不知今夕何夕。
什么神药能让你们折腾一夜还不累啊!这瑙岛还研究什么Yumir系列,改卖壮阳药得了!
欧良可朋面如发黑的死灰,他还没见过韩吉的模样,也不知道二人相识的契机,只记得利威尔同他说过一点尤弥尔的事情,方才耶蕾娜嘱咐他好好监视利威尔和尤弥尔公主,他本来还在担心着怎么配合对方的计划,谁想到这二人居然假戏真做了起来,还是午夜剧场的长篇连播,还尼玛角色扮演!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欧良可朋难以置信地感叹。
“当然会了,男性的生理结构加上社会环境的结构性优势,使得他们极难服从于忠诚这种美德。”耶蕾娜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像学生时代突然出现在录像厅的父母,把欧良可朋吓了一跳。
“头、头儿,不,副首!”欧良可朋立刻利用光线和肤色的有利条件掩饰脸上的慌乱:“呃……您刚刚说了啥?”
“哦,就是说男人是很容易出轨的,无论他看起来多靠谱,下半身永远比嘴更诚实。”
耶蕾娜端着夜宵,坐到欧良可朋身边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儿,突然拍了拍他:“现在明白我为什么派你监视他了?眼见为实,是不是?”
“呃……是……”
“如首座所言,正是欲望推动了人类的社会走到这样肮脏不堪的地步啊……”耶蕾娜看着屏幕上两人热火朝天的动作,神情倒是有些惆怅:“其实我和首座都能希望他能成功对抗欲望,可惜……唉。”
看熟人下海很尴尬,在新头目面前看熟人下海更尴尬,欧良可朋不懂耶蕾娜又在发什么学术牢骚,只能想方设法下逐客令:“副首,您也忙了一天了,快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耶蕾娜是真的累了,她也不推辞,拍了拍欧良可朋:“把全程录下来,再做个剪辑版的,我要呈给首座。”
“遵命。”
“可别抱怨在我手下的第一份工作是这个。”耶蕾娜把剩下的夜宵留给了欧良可朋,一副宽仁温和的领导模样:“听扎克雷说,你喜欢小个子的金发妹,我这边正好新得了一个,明天领给你,就当跟了我的贺礼吧。”
她潇洒离去,把满腹心事的欧良可朋留在了尴尬的空气里。
莫怪我,望卿千百次,独坐且叹嗟;
我为卿,满腹痴情怨,无言胜千言。
莫怪我,窗外阑珊夜,却把帘儿悬;
我愿卿,眼中不见月,只见我欢颜。
“韩吉博士会没事的吧?”
“不知道呢……”
两个女孩望着实验室的窗外,今夜是月圆的日子,往日漆黑一片的岛屿难得被照亮,远处摄影棚的方向还能看见一片阑珊的灯火,隐约能听见欢歌之声。
“你今夜要一直守在这里吗?”赫里斯塔问。
“当然了,我得随时醒着,万一韩吉博士那里有什么状况……”尤弥尔又看了一眼灯火阑珊的方向:“最好没状况。”
“既然二位今夜要守夜,那我们不如谈谈如何?”马加特的声音忽然在实验室里响起。
“你是怎么进来的!”尤弥尔立刻把赫里斯塔护在身后。
“小伎俩而已。”马加特把实验室的门推上:“别慌,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也不是来偷数据或者搞破坏的,韩吉的研究已经到了这一步,做这些都没有意义,我是来和你们谈谈的。”
“要谈什么?”仍然是尤弥尔发声质问。
马加特的目光跳过她,看向身后的赫里斯塔:“我想谈谈二位的出路,当然,主要是这位赫里斯塔小姐的出路——或者,我应该称呼为‘赫里斯塔女士’更合适?”
他用了艾尔迪亚皇室对未获得爵位和封号女性成员的惯用称呼,尤弥尔不知道典故,但赫里斯塔立刻紧张起来:“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可谈的。”
“落在这种境地,我想我们还是开诚布公一点比较好。”马加特找了张椅子坐在两人对面:“可能你们觉得掩饰得天衣无缝,但那块宝石的存在就是最大的证据——赫里斯塔女士,你就是传说中被罗德八世连同母亲一起放逐到南岛的私生女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再胡说八道我杀了你哦!”
两个女孩同时叫喊起来,而马加特只是淡然地看着她们:“这并不难推测出来,‘枭’的宝石是从这位尤弥尔小姐身上得到的,而尤弥尔小姐能获得这块宝石的唯一来源,应该就是赫里斯塔女士了吧?再加上你说的是米特拉斯腔的艾尔迪亚语……”
“所以你要谈什么?”这回赫里斯塔鼓起勇气,站到了尤弥尔身前。
“感谢您屈尊降贵,愿意听我交谈。”马加特起身行了个外交场合的觐见礼又坐下:“我想谈论的是二位的未来。”
“我们的未来和阁下有何关联呢?”赫里斯塔也款款而坐,摆出一副外交谈判的姿态。
“我是马莱国家信息安全局的一员,贵方的未来当然同我有很大的关联。因为只有马莱才能为女士您提供庇护。”
“放屁!”这回尤弥尔先骂了出来:“就你们那个鸟国家,不把我们送去当实验品大卸八块都是好的!你以为我们会上当吗?”
马加特没理会她,仍然只同赫里斯塔交谈:“从女士您的教养来看,您的教育程度应当足以理解我所说的内容:当今世界,只有马莱可以为您提供庇护。”
“我只是一个尼曼德岛上的普通女孩,不理解你说的事情。我为什么会需要马莱的庇护?”
“如果考虑到您的同……”马加特刻意看了一眼尤弥尔:“同伴的理解力,我可以解释得更清楚一点:罗德八世许久不曾出席公众场合,如今连弗丽妲大公主也鲜少露面,艾尔迪亚皇室内部情形波谲云诡,作为罗德八世为数不多的直系血脉,想必不久之后您的身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更棘手的是,您现在身处瑙惠尔岛,且宝石的消息已经被流传出去,一旦您和‘枭’牵扯上关系,在回国后的政治斗争中会面临更大的风险,甚至可能还未离开这里,就已有了生命的威胁。”
“你的意思是,我加入马莱,就不会成为傀儡了吗?”
“在你获得实权之前,你的命运只能是被各方势力操控。”马加特毫不避讳地说:“但只有在马莱,你能获得实权的机会才是最大的。我们的自由体制注定了和艾尔迪亚这种贵族垄断的政治不同。设想一下:背靠着一个自由体制的国家,你才能和那些皇室贵族们势均力敌,才能从那群腐朽的蠹虫口中拯救你的国家,建立一个和马莱同样自由的艾尔迪亚。这不仅是你个人的出路,更是艾尔迪亚人民的曙光。”
“哈,说得比老娘唱得还好听。”尤弥尔不屑地冷笑:“你们当初就是喊着自由的口号打上黑魔岛来,然后呢?你们的大兵在岛上干的事情和‘枭’的恶徒们有什么两样?对,你们口中的自由,就是让那些姑娘们和小孩子们‘自愿’地卖身给你们,签所谓的自由契约,然后被你们当成奴隶一样支配、欺凌,再解剖,多么自由的奴隶!”
“赫里斯塔女士,还有一件事你需要知道。”马加特依然没有理睬尤弥尔:“皇裔和这样身份的女孩有所牵连,在艾尔迪亚皇室会被视作丑闻;但在马莱,却是一桩美谈。”
他成功地让尤弥尔陷入了沉默,女孩终于意识到她们之前被中断的那个话题里,“未来”和“选择”的意义。她看向赫里斯塔,而赫里斯塔也同样看着她,二人的目光里充满了犹疑、不安和小心翼翼。
片刻后,赫里斯塔终于开口:“但是你现在同我们一样身陷囹圄,要用什么方法带我们逃往马莱呢?”
“时机成熟时我自然会告诉您。”
“那韩吉博士呢?”
“如果您同意我的想法,我们可以一起说服她加入,毕竟她也是被祖国驱逐的人。如果她无法被说服,那我会杀掉她。”马加特面露凶光:“毕竟从法理而言,她现在已经是罄竹难书的罪人,她研发的药物即将在世间酿成一场浩劫。”
“您不相信她吗?”
“我无法信任一个连自己都怀疑的人。”
“您从来不怀疑自己吗?”
“自从踏上瑙惠尔岛,我从未怀疑过自己。”
“您的确是一位坚定的战士。”赫里斯塔颔首之后又摇了摇头:“但正因为这一点,才让我无法信任您。”
“我可否得知理由?”
赫里斯塔抬头看着马加特:“你说你希望我可以得到自由,还说希望艾尔迪亚的人民也能得到自由,但在您说出‘自由’的时候,您觉得您自己是自由的吗?”
马加特沉默了片刻:“我的一切行为皆出于自由意志,包括我为艾尔迪亚放弃的一切。”
“那样的话,”女孩的目光澄澈:“恕我冒昧,虽然我的阅历同您无法比较,但我同您一样,从出身起便摆脱不了被‘自由’这个词的包围:有些人口中的自由是无限的权力,有些人口中的自由是剥削后的施舍,有些人口中的自由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从小到大,我没有见过一个人如他们自己口中所述地自由,也从未见过一个真正自由的人,包括您在内。”
她眼中的同情没有任何演绎:“如果一个人因为所谓的‘自由’而失去了感受痛苦和快乐的能力,那我会觉得这样的自由是一种悲哀。”
马加特笑了。这是尤弥尔和希斯特利亚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见到他笑。
“悲哀吗……想不到会从艾尔迪亚人口中听见这种话。”
马加特的笑容看起来比他一丝不苟的表情更可怕:“如果我不选择这项任务,如果我没有从事这项职业,我也可以情感充沛,也可以尽情去爱和笑,但我为什么会做出这种选择?难道我不想怀抱着妻子,看着我的孩子在花园中玩乐?难道我不想像你们一样,坐在冷气房里边吃零食边看电视,被简单的肥皂剧逗得哈哈大笑?不,我选择不了这样的人生,从我降生的那一刻,我就注定无法过上这样的生活。
“你们都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对吧?但我没有这个幸运,小姑娘们,你们生得太晚,历史书上也不会告诉你们,五十年前的马莱人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那个时候,停战协议已经签订了几十年,可事实上的战争并未平息,艾尔迪亚明面上无法对马莱发动军事行动,便对尼曼德这样的前殖民地施压,逼他们以围剿‘枭’的名义向艾国求援,再以此为借口侵袭南岛周边的岛屿;而马莱为了保障那些刚刚解放的土地,便只能不断派遣士兵驻守各处,而我就诞生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地方。
“收养我的人说,他是在驻军基地附近的红灯区捡到了我,所以在马莱受洗时,我的护身符便是一只印着夜总会标志的打火机。也是因为这个,他总骂我是杂种和狗娘养的孩子,而我也从不叫他父亲,也不像他预想的那样辱骂他,我会喊他的名字,喊他马加特上士,让他想起来自己是谁,然后要么抱着我痛哭流涕,要么对我更加恼怒地打骂。
“我的养父,一个农民出身的退伍军人,粗鲁、暴力,喜怒无常;战争在他身上留下了一辈子都抹不去的烙印,包括他的酗酒和应激性创伤综合征。他就这么一边揍我,一边疼爱我,就这么把我养到了十八岁。因为他我得以活下来,也因为他我无法选择从军以外的道路——那些战争中的恐怖故事,尸体、炮弹、劫掠和屠杀,从他承受不住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溢出,塞满了我的成长之路,他曾说过,如果我要做军人就打断我的腿,原本我同他的想法一样,我也在心底暗暗发誓过,绝对不要走上他的路,绝对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但这个想法在我十八岁那年,被一次访问改变了。
“那场访问发生在上个世纪的最后一年,那时我的同龄人有一大半已经忘记了战争的阴霾,对海对岸的皇室充满了憧憬,这些憧憬大多来自那些漂浮着金色泡沫的古装剧,还有偶像剧里的浪漫邂逅——对象当然是那位鼎鼎大名的来访者,素有‘忧郁皇子’之称的乌利亲王,对,他就是你的皇叔。没人知道他那苍白、忧郁气质的背后其实是长期的抗抑郁药物滥用史,也没人留意到,同他随行的外交参赞团里,有一大半都曾经是马莱被奴役时期的领主后代,还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吏,他的父亲正是我养父从前的领主。”
“那名小吏,我知道的所有和他家族有关的事都来自我的养父,在养父的口中,那是他悲惨人生的开始,旧时代的艾尔迪亚领主在各自的土地上有着高度自治的权力,在他们的治下,横征暴敛都只是小菜一碟,各种荒谬的自治法规更是层出不穷,我养父所在的领地曾经有一条‘穿衣税’,于是在我养父的童年里,即使是深秋和寒冬,他也能看见许多人赤身裸体地干着农活,且不分男女;而他自己也经常要赤身裸体,还经常被领主的儿子戏弄——领主的儿子会逼他穿上女仆的衣服,再抽打他,用以抵扣所谓的赋税。
“时隔大半个世纪,我的养父终于又看见了当年那位领主家的公子,如今他有了更体面的名头,更华丽的衣服,和更彬彬有礼的教养。他看见了我的养父,并把他介绍给乌利亲王,当着所有记者和摄像机的面,那位小吏笑着对他们说:‘这是我从前的玩伴,以前他穷得连衣服也穿不起,还是我悄悄把衣服塞给他穿呢!’
“在人群之中,我看见我的养父,那个半生都充满了愤怒的老人,在他昔日的主人面前唯唯诺诺,他甚至当众摘下了礼帽,向曾经奴役他的人以艾尔迪亚的旧礼鞠了一躬。电视台和新闻把这一幕隆重地报道了下来,并将之称做‘跨越阶级和种族的友谊’
“养父摧眉折腰的那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我,我前十八年的人生承载着他的痛苦,而当那痛苦的根源来到他和我的面前,他的所有回馈却只是一场往事的重现。那一天我窥见了世上最可怕最痛苦的事,那便是扎根在骨子里的奴性。
“我的养父死在我出任务的时候,他临死前有没有从那场战争和那些噩梦中解脱,我无从得知;我不恨他的暴戾也不恨他的软弱,对他的感情里也没有半分敬爱,我只是窥见了一个奴隶不得解脱的后半生,并且下定决心,再也不要让这种事情在人间重演。”
夜空中的群星渐渐被乌云遮蔽,中天的月亮也被遮掩起来。开着冷气的实验室内的空气也逼仄起来。赫里斯塔在马加特克制的语气中听完了他的自述,许久才敢开口:
“您既然如此讨厌艾尔迪亚那段罪恶的历史,又为什么要支持马莱的复刻计划呢?那些计划的内容,不正是要效仿曾经的艾尔迪亚帝国,把人变成没有思想和意志的奴隶,然后驱使他们危害人间吗?”
经过一大段自述后,马加特不再像从前那样收敛表情,此刻他正讥讽地看着她:“艾尔迪亚开启了长达千年的奴役时代,而我马莱为避免历史重蹈覆辙,试图研究其中的原理,便成了同您的祖先一样的加害者吗?”
“但韩吉博士告诉我,你们主导的‘始祖信标计划’和‘古猿计划’并非研究,而是研发,你们确实是在复刻艾尔迪亚曾经的罪恶。”
“那是因为你的祖父罗德七世暗中重启了对此的研究,我国为图自保,不得不改变研究的方向!”马加特竭力忍住怒气,冷峻地反驳:“当第一道枪声响起之后,所有人都会举起兵器,年轻的女士,你已经经历过瑙惠尔岛上各种生死博弈的残酷现场,应当不会天真到认为世上可以有不费一兵一刃就能得到的和平吧?还是说,即使被生父放逐,被亲人算计,被母国遗忘,你的内心仍然倾向于这个腐朽的帝国呢?”
“我的意思是,如果您从心底不希望艾尔迪亚旧帝国的复辟,那就更应该支持韩吉博士的研究了呀!”赫里斯塔连忙劝道:“现在韩吉博士是唯一能发明出Yumir系列解药的人,如果您不愿意悲剧重演,难道不应该和她合作,让世界上的人民免于灾难吗?”
“我已经说过了,我无法信任连自己都怀疑的人。”马加特眼中杀气毕露:“况且,她有那么多机会可以选择加入马莱,却仍然选择了和‘枭’这种恶贯满盈的组织为伍,无论她为自己编出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掩盖她已经在助纣为虐的事实。”
“那是因为……”
“好了!”尤弥尔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辩论:“赫里斯塔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个人颠来倒去颠来倒去地说,就是不愿意承认他们马莱也是狗屁一样的肮脏国家!我看他和吉克那样的鸟人也没什么区别!都喜欢讲什么世界什么解放什么狗屁自由的大道理,扯一大堆人家听不懂的词装学问人,韩吉博士不是说他之前已经制造了一只‘替罪羊’了吗?我看照这样下去,他也会把我们都当成羊羔宰掉,就为了他的那什么破解放自由大业!”
马加特今夜的情绪幅度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均值,现在听见尤弥尔拿他和吉克相提并论,更是乍然火起,他秉持着最后的忍耐,盯着尤弥尔:“我前面已经说过,我见过的最可怕、最痛苦的事,就是被解放了的奴隶仍然情愿把头套回主人的枷锁里。女孩,我同情你,我无比痛心地同情你!你没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没有被尊重过关爱过,奴隶主给予一点宽容你便感恩戴德,你就像黑美人岛上那些被反复规劝后仍然沦落风尘的女孩和男妓,永远无法从别人酿成的错误中解脱!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但你正在把别人施加给你的错误变成自己的罪过!”
“我听出来了,你在骂我!”尤弥尔不由分说地冲过去揍他。
马加特训练有素,一个闪身便躲开了攻击,奈何尤弥尔打起人来毫无顾忌,而他还忌讳着实验室里各种危险化学品,外加属实不想对女孩子动手,便把心一狠,一个擒拿便卸了尤弥尔的一侧胳膊。谁知道这女孩从小便受尽毒打折磨,这点小痛根本不在话下,反而是趁他松懈之际抄起桌上某个装着苯酚试剂的圆底烧瓶便向他头上砸去。
药剂溅入了马加特的眼里,特工知道苯酚的威力,连忙奔向水池用蒸馏水清洗起来。尤弥尔趁此机会立刻抄起一支胶皮管勒住他的脖子,任马加特如何挣扎都不放开。赫里斯塔见两人缠斗起来,急得连忙大喊:“不要打了!”
“赫里斯塔你不明白!”尤弥尔一脚踢开水池边所有瓶瓶罐罐,防止马加特用作武器:“这个男人为了他的国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又不肯和韩吉博士合作,迟早有一天,他会把你卖了!不如我现在杀了他,替你除了这个祸害!”
“尤弥尔!我不要你为了我杀人!”赫里斯塔连忙冲上来解开她的手。
“我杀过人!这双手早就不干净了!肮脏的事情交给我来做,你回到原来的生活就可以了!”尤弥尔大叫道。
“我才不要!”赫里斯塔更加用力地掰开她的手:“你从来都不脏!可如果你真的为我这么做了,就等于替我也背上了人命!你忘了韩吉博士每天有多么痛苦吗?”
她的话令尤弥尔一时犹豫,手下松了劲,立刻被马加特抓住机会甩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了实验台上。
“你有没有事!”赫里斯塔立刻冲过去扶起痛得发抖的尤弥尔,一边抄起一个破碎的烧瓶口,警惕地对着马加特:“你不要过来!”
马加特又痛又气,又气又哭笑不得:“搞什么?先喊打喊杀的是这丫头,又不是我要杀你们!赶紧让开,我……”
他的目光落到落在尤弥尔身边的控制器上,瞳孔倏然收紧:“你刚刚打开了什么?”
“啊……?”尤弥尔疼得龇牙咧嘴,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无意按到了某个开关:“这是什么……?”
“是拘束装置的控制器!”赫里斯塔最先反应过来,失声尖叫。
三人立刻停止了争执,惊恐地看着实验室的一角,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正从台上走下来,向他们一步一步逼近。
“莫怪我~窗外阑珊夜~却把帘儿悬~我愿卿~眼中不见月~只见我欢颜~”
韩吉在颠簸中醒来时,身边已不再是布置成裁罪之道的摄影棚,利威尔也不见了踪迹。她被架到小小一方抬轿上,两名壮汉哼着小调,顶着蒙蒙亮的天色和清晨的露水,将她往工厂的方向抬去。
“能走吗?能走就自己进去。”
到了门禁的入口,两名壮汉将她像用过的破布一样倒了下来,等门禁打开便把她推了进去,态度十分冷漠。
看来我的身份还没有暴露,这次交换身份的计划也算成功了……
走到监控的死角,韩吉终于脱下面具,疲惫地松了一口气。
经历了久别重逢后的纵情一夜,她的身躯已经疲惫不堪,纱衣遮掩的身体下布满了利威尔留下的痕迹,韩吉蹒跚地走了几步,便感到温热的液体从腿间流了下来。
大概是那个日子要来了吧。她连忙撑起身体往实验区走去,回去以后得赶紧洗个澡,把身上的痕迹遮掩掉,还要和尤弥尔交换一下情报,防止后面露馅……
啊,这个点实验室的灯还是亮的吗?看来是等了我一夜呢……
“韩吉博士!”
韩吉还未走进实验区,马加特便顶着一头鲜血冲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实验区里拽:“出了些状况,你赶紧来看看。”
“你的头怎么了?”韩吉惊恐地看着他的脸。
“不碍事,但实验室里的情况比较要紧。”
韩吉被莫名其妙地拽进了实验室,还没来得及问,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实验室里一片狼藉,地上都是试剂的残液和器材的碎片,但一个月前还处于无垢状态、一连咬死数人的库沙瓦,此刻居然安详地坐在实验室的一隅,他怀抱着不知所措的赫里斯塔,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韩吉小心翼翼地走近,听见了一首马莱语的摇篮曲:
“日落月升起,星光入梦里~
迢迢银河渡,摇篮作舟楫~”
吾儿安睡兮,吾儿安睡兮~
天幕沉且寂,护尔永安宁。
库沙瓦唱歌时的声音比他无垢化之前还要温柔,在场的韩吉、尤弥尔和赫里斯塔三人都是孤女出身,不知道那是属于父亲的慈祥。韩吉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库沙瓦先生?”
对方毫无回应,仍然一心安抚着怀中的赫里斯塔,似乎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倒是赫里斯塔连忙安慰韩吉:“不用担心,我没什么事,我感觉他不会伤害我。”
“这是怎么发生的?”韩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
“那事情就要从这位马加特博士走进实验室开始说起了。”尤弥尔在一边冷冷地说。
“细节我后面会说,”马加特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尤弥尔和我起了点冲突,我们争执的时候不小心把拘束装置打开了,本以为库沙瓦会袭击我们,但他冲过来以后,却在赫里斯塔女士面前停了下来,然后就是你看见的这样。”
“女士。”韩吉敏锐地看向他。
“细节后面再说。”马加特指向拘束装置上的面板:“现在有另一件重要的事:库沙瓦的维生装置连着吉克·弗里茨的终端,一旦数据有变他那里会立刻得到信号,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尤弥尔,我们赶紧去换衣服!”韩吉立刻起身,尤弥尔随即跟了上来。
此刻的库沙瓦却突然放开了赫里斯塔,抬起头叫住了她:“别走……”
“什么?”韩吉立刻蹲下身来,想听清库沙瓦在说什么。
“莎拉……”库沙瓦喃喃地念着:“你听我说一件事……别让孩子听见……”
“库沙瓦先生!”
吉克还穿着睡衣和拖鞋,急冲冲闯进了实验区,耶蕾娜跟在他身后,也是衣衫不整,顶着一头露水前来。
“他怎么样了!”
推开实验室的门,吉克第一眼便看见了安静坐在角落的库沙瓦,和蹲在他身前的韩吉。见到库沙瓦这幅安静的样子,他大喜过望:“您恢复了吗!”
“别过来。”韩吉披着白大褂,背着他冷冷地说。
吉克立刻停下脚步,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韩吉,是你的研究起效了吗?韩吉,我的朋友,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滚出去。”韩吉仍然冷冷地说。
“我为我上次的冒犯道歉,那次我太激动了,实在不应该……”
“我说了滚出去!”韩吉回过头来冲他大吼,吉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见了一张疲倦又绝望的脸,眼里布满了贲张的血丝。
耶蕾娜连忙跟上:“韩吉博士,首座只是想看一看库沙瓦先生的……”
“你也给我滚!”韩吉直接朝她扔了一个空烧瓶过去。
这回两人不得不退到实验室外,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后,耶蕾娜问马加特:“尤弥尔小姐是不是刚刚回来了?”
“韩吉博士让她回房间去躲着,说暂时不想见到她。”马加特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怎么了?”
这么快就知道了啊……二人又对视了一眼,吉克苦笑着:“看来这个决定确实有点不合时宜。”
耶蕾娜连忙追问马加特:“库沙瓦博士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他是怎么恢复的?”
“库沙瓦博士这些天都是韩吉博士在照顾,具体的情况她来汇报比较好。”马加特故意看了一眼实验室内的情况:“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好像很激动,二位还是不要刺激到她,等她情绪缓和后,我再向首座报告。”
吉克刚要追问,马加特又说:“放心,这点伤没大碍,我会照看库沙瓦先生的。”
耶蕾娜这才扶走了惴惴不安的吉克。门禁关上后,马加特立刻回到实验室:“他们已经走了。”
韩吉仍然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韩吉博士?”马加特疑惑地戳了戳她。
女人像失去了支撑的力气,瞬间昏倒在地,匆忙披上的白大褂就这么摊开来,露出里面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纱衣,同韩吉那张失去了血色的面庞一样惨白。
Chapter Text
韩吉意识到自己正身在瑙惠尔岛上。
这种意识有点奇怪,因为她记得自己本就身在此地,数月前她和利威尔试图潜入这里,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都身陷其中,逃不得也不能逃。尽管这数月里她的活动只是这座工厂,但她已经记住了这里的燥热的气候、和时钟一样准确的日升日落、夜间的鸟叫虫鸣,正如她现在所感受到的一切——是的,这里是瑙惠尔岛,但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瑙惠尔岛。
此刻她正站在一条走廊上,墙纸还未被窗口的阳光晒褪色,仍能看出上世纪马莱的流行纹样;头上的吊扇灯罕见地旋转着,空气燥热湿润,好像并不存在空调这种东西;她左右探望了一下,走廊上那副克鲁格像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陌生的南岛面孔的合影,上面书写着战斗纪念之类的文字,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上面写着几排字,韩吉从中认出艾尔迪亚文的含义:南岛英雄盟会堂。
“你到这里来了。”
一个陌生、沧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韩吉回过头来,看见的照片中的人站在她的身后——正是那个艾伦·克鲁格,那个她只在历史书里见过的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韩吉问出口后才意识到不对,在这个地方,她自己更像一个外来者。
克鲁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质疑她的存在,只是默默地从她身边走过,向着那道门走去。韩吉连忙跟了上去,克鲁格没有拒绝,仿佛并不在意她的存在。直到她跟着他走到那扇门前,克鲁格才停下了脚步,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握住双手贴在心口,默默地祈祷了一句:
“尤弥尔保佑……”
这十分超出韩吉的意料,在她学到的历史和查到的资料里,克鲁格一直拒绝信奉尤弥尔。但他祈祷时的神情却异常地坚定,甚至有几分哀伤。韩吉想象不到这两种情绪可以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
然后他推开了那扇门,韩吉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地方,那是吉克曾带她去过的餐厅,那个由剧场改造成的餐厅,韩吉现在才知道它原来还有会议厅的形态。一群人围坐在铺开的草席上,有些人坐在椅子上,还有一些人站着,他们纷纷把目光望向他俩——或许应该说望向克鲁格,所有人的目光里都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首座,您来了。”
一些人趴了下去,另一些人站了起来,都各自向克鲁格行了礼。克鲁格没有理会他们的恭敬,只向门外指了指:“不相干的人都出去。”
方才所有站着的人都退了出去。克鲁格关上门,检查了一遍锁,这才重新看向众人。
“你们都决定了?”他问。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壮着胆子说:“首座,这件事必须当机立断,史东维尔的遗言被太多人听到了,很难不保证……”
“所以你们就杀了所有看守过他的人,还派兵换防了他的实验基地?”
“我们必须这么做!”另一个人高声叫起来:“在您昏迷的这几天,尼曼德岛已经在和周边几个小岛结盟了,达雅克人、华人、达罗毗荼人的队伍也开始集合在一起!首座,猜忌的种子已经埋下,谁不占领先机,谁就会第一个被吞噬啊!”
“而你们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却仍然放任他们互相猜忌,不是吗?”克鲁格冷笑一声:“把各位首领带到实验基地,公开所有的研究资料,让他们明白所谓的‘始祖信标’只是马莱人的虚张声势,这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你们的脑子想不到这个吗?”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捧出一只匣子,置在坐席中央:“若是那样的话,这个东西又要怎么处置呢?”
克鲁格只看了一眼,便讥讽地笑了:“一个空的密码盒,上面不过写了几行字,马莱人当真,你们也当真?”
“首座!”人群中一个金发男子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我同您一样,祖辈都是先王们的亲卫,那史东维尔的遗言是真是假,我和您同样清楚!”
克鲁格的表情终于有所撼动,他看向那名男子,眼中露出被背叛的无奈:“格莱斯!既然如此,那你更应该知道,所谓的‘始祖之力’这些年来王室根本无人成功发动过!不光是弗里茨王室,早在他们被罗德皇朝驱逐之前,艾尔迪亚的历届诸王们自信史以来,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发动过‘始祖之力’!南岛诸民民智未开,他们信了也就罢了,你们……你们当真被权力诱惑得忘乎所以,连艾尔迪亚皇室自塑的神话也要奉为圭臬吗!”
“这已经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了!”人群中又有一个戴着眼镜的人发言:“哪怕‘尤弥尔神话’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各种证据表明,马莱已经在努力让它成为真实,而与之敌对的艾尔迪亚也一定不会落后,我们可以预见到,停战协议签订后,将来的岁月里,两国一定会围绕着这项研究展开激烈的竞争,而我们如果就这么坐以待毙的话,只会像殖民时代一样,成为他们竞争的牺牲品!”
“所以你们的主张是要接管这个‘始祖信标计划’吗?”克鲁格厉声问道:“然后呢,你们还要像史东维尔一样,从各地搜寻实验品,来完成这项未完的计划?”
“我们不会像他那样残忍!”格莱斯急不可耐地解释:“那些被扣押的战俘,还有监狱里的囚犯,还有原本这片土地上助纣为虐的恶人们,他们那罪恶的生命都可以在这项计划里得到净化!”
“没错!南岛的百姓们不会关心他们的死活,只会支持我们!等这项计划成功,惠及的是他们的利益啊!”
“首座,我们绝不是为了一己之利!您知道,我这具身体早就没几年好活了,临死之前,我唯一希望的就是想看见南岛崛起的曙光啊!”
“不要犹豫了,首座!这是关乎我们存亡的大事啊!”
“下定决心吧,首座!早做决定的话,还能赶在其他南岛的部众背叛前威吓住他们!”
“求您了,首座!”
“……”
形势看来已成定局。克鲁格仰头长叹,又慢慢睁开眼,看向面前的人们,看向他们一致的目光,像箭矢一样刺向自己的心脏。
一滴眼泪从他的颊边滑落。克鲁格惨笑道:“我奋战半生的结果,居然只是再培养出了一个艾尔迪亚小朝廷?我穷尽一生描绘了一场平等自由的梦想,最后却是我最亲密的战友将他们打破!”
“自由、平等,本来就只是梦想而已。”格莱斯垂下头去:“艾伦,我是你的属下,也是你的战友,更是你从小到大一路扶持过来的兄弟,我知道是这些梦想支持着你走到今天,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为它们付出了多少,也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你在追寻梦想的道路上见证了多少残酷——艾伦,这里没人比你自己更清楚,被奴役过的人心中固然渴望着自由,但人始终无法走上他们从未见过的路,得到自由的人们,最终也只会效仿他们曾经的主人,去不断剥夺别人的自由!平等只是势均力敌时的体面借口,互相争斗、互相支配才是永恒的,从这世间从诞生至今亘古不变!如果你不愿面对现实,作为朋友,我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这样帮助你接受现实!”
他向身后一喊:“带上来!”
从这怪异的空间里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两名手下押着一对男女走了进来。韩吉没有见过他们的脸,却觉得异常眼熟。
“克鲁格叔叔,我们逃到港口时,他们……已经在那里了……”女子泫然地看向克鲁格。
“耶格尔……阿格娜……”克鲁格像是早有预料,叹息一声:“果然还是晚了一步吗……”
放开耶格尔和阿格娜后,手下近前耳语了几句,格莱斯听了眉头皱了又松:“柯棣尼斯跑了?那你们还不快追?”
“是抓回来,还是?”手下比了个做掉的动作,征询着格莱斯的意见。
当着克鲁格的面,格莱斯只能用眼神示意:“这种问题还用我教你吗?”
“不必装模作样了。”
克鲁格走到一张座椅前,虚弱地扶着椅背,似乎方才听到的这些已经透支了他的体力,他面色惨白地望向这些曾经的手下:“接下来要怎么做呢?是杀了我,还是囚禁我?像当年的利奥波德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仍然是格莱斯开口:“首座,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仍然希望和您并肩作战。”
他又强调了一遍:“如果……可以的话。”
无需多言,情势已经足够明显,连韩吉这个旁观者都感知到了变故已经无可避免地发生,当她也陷入绝望之时,身边的克鲁格凄然地开口了。
“从我的父母——比阿特丽斯和格兰迪耶夫妇被马莱处死之时,我下定决心反抗暴政的同时,在心里立下誓言,不再信奉艾尔迪亚人的神灵,不再向尤弥尔祈祷;如今,我的梦想已碎,誓言也一并破碎掉了,此时此刻,我唯一想做的事情,便是祈祷这位几十年不曾面对过的古神。”
他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什么,众人紧张地盯着,见只是一只女神挂坠,便松了口气。克鲁格背过身去,将女神挂坠放在那把椅子上,双手合十,缓缓垂下头去。
“尤弥尔,看看你所创造的这个世界吧!”
克鲁格忽然发出一声悲吼,众人不及提防,却见他忽然将那只挂坠刺入自己的心口——原来那挂坠竟然是一只注射器,须臾间已将药物全部挤入体内。众人不知所措间,面前苍白无力的男人忽然散发出诡异可怖的气息,像一只野兽般站起了身,向他们逼近。
“你们想要的未来……马莱想要的‘始祖信标’……还有艾尔迪亚帝国曾经倚仗的辉煌……就在这里。”克鲁格双目充血,唇边绝望一笑,露出一排尖锐獠牙:“好好感受下吧。”
“阿格娜,不要看!”耶格尔捂住了身边女子的眼睛。
大厅的灯光被什么东西打碎了,韩吉的视线也变成了一片黑暗,身处的空间忽然混沌悠远起来,她只听见惨叫和咆哮声在回荡,血腥的气息在弥漫,人们在她身边窜逃着,却仍然被擒获、撕裂、杀戮。而她伸出手去,能感觉到血和内脏的温度,生命流逝时的震颤,却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这已经不再是人与人之间的搏斗。韩吉听见了枪声,兵刃声,还有指挥对抗的组织声。人类的文明从对抗自然变成了对抗人类,又在对抗人类的过程中将文明消耗殆尽,如今又变回了当初对抗自然时的模样——血腥、残酷、无规则,唯有绝对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们的生命碾入轮回,再重复下一轮生老病死的悲剧。
空间里属于活人的动静终于越来越少,最后,她听见了格莱斯绝望的咆哮。
“艾伦!你要想清楚!你杀了我们以后,‘枭’会由什么样的人掌控,南岛英雄盟会沦落到什么境界!”
“都一样的,都一样……”
韩吉在克鲁格的声音中听出了绝望的笑意:“被欲望统辖的人类……无论是求生欲还是贪欲……终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在‘道’中再会吧,我的朋友。”
最后一声惨叫结束后,空间里只剩下野兽般的呼吸声和女子的啜泣,韩吉听见脚步声逼近了那名女子,与此同时她的视线终于恢复了,在一片模糊的泪中看见浑身浴血的克鲁格正站在阿格娜的面前。
“轮到我了,是吗……也是呢……”阿格娜凄惨地看着地上那只破碎的尤弥尔挂坠:“如果不杀掉我,我的命运也只能是被各方追逐……被当成生育工具……被诅咒的血脉……罪恶的血脉……”
“首座,不要,不要啊!海的那一边还有雷斯皇室,他们还有那么多人!即使杀了阿格娜,您想阻止的一切也仍然会发生,首座!”
克鲁格一把推开了耶格尔,青年的身体像破布一样被甩了出去。看见那双沾满鲜血的手离自己越来越近,阿格娜闭上了眼睛,颤抖着等待命运的制裁。
然而那只手却只是抚摸过她的脸庞,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
“克鲁格叔叔?克鲁格叔叔!您怎么了!您不要死,不要!不——!”
“不要管他了,守卫快来了,我们逃吧!”
“不……杀了我,杀了我吧!我不要沦为生育工具,我不要被操纵利用,杀了我!”
“阿格娜!跟我走吧!我们逃到马莱去,我来保护你,我用我的生命保护你!”
韩吉的视线愈发模糊了,她想走上前去,想看清躺在地上的人最后的身影,想知道那位以一己之力构建了一个新时代、却又草草落幕的英雄在最后的时刻,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然而一只手却拖走了她,将她从黑暗的空间又拖回了那条长廊。
“我们要去哪里?”
“去告别,莎拉,去和我们的女儿告别。”
“我不是莎拉!”
拖着她的人停下脚步,库沙瓦回过头来望着韩吉,他没有戴眼镜,眼中没有一滴泪,却全是掩饰不住的悲怆。
“对不起,莎拉……如果我不去追逐名利,如果我没有追求你,如果我没有让你生下鲍琳娜……”
他扶着韩吉,颤抖着跪了下来。韩吉不知所措时,看见走廊上的相框里的照片忽然动了起来,其中一只相框里有一对母女正坐在家中玩耍,两个眉间纹着反尤弥尔标志的男人闯了进来,随后画面化作了一片血泊。
“对不起……莎拉……如果我早知道自己的血脉如此罪恶……如果我早知道这一切早就注定,我会放开你,我会远离你,鲍琳娜不会被生下来,她不会有我身上的罪恶血脉,她不会有这样悲伤的命运……”库沙瓦用额头抵着韩吉的膝盖,绝望地向她道歉。
韩吉不知所措,身边的相框又换了风景,这回是动画片一样的场景,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在一间小房子里围着一只苹果争执:
“宝贝,吃掉这只苹果吧!”
“不!亲爱的,这是包含了种子的果实,任何生物都可以吃掉它,除了我!”
“不要担心,宝贝,这里没有种子,安心地吃吧,吃掉它!”
公鸡也会说谎吗?韩吉看到公鸡偷偷把一颗种子塞到苹果里,让母鸡吃了下去,果然,母鸡吃掉之后,脸色发红,很快下了一颗蛋。
“不!事情不该是这样!”母鸡痛苦地咯咯叫。
“不!事情不该是这样!”公鸡看着蛋里孵出的小鸡气急败坏:“皇冠呢?她头上的皇冠在哪里?”
“放过她吧!”母鸡哀求道:“不要让她再吃下那颗苹果!”
但她的哀求无济于事,很快公鸡领来了另一只公鸡,而这只公鸡同样将一颗藏有种子的果实喂给了小母鸡,很快,第二颗蛋也诞生了。
“皇冠!皇冠!”两只公鸡看着新诞生的小鸡头上鲜艳的鸡冠,忘情地欢呼着。
“皇冠!皇冠!”不远处有另一群公鸡喔喔地叫了起来,方才捧着小鸡的公鸡立刻扔下孩子,往更多的鸡冠方向扑去。
韩吉看着这幅诡异的画面,不自觉地感到背后发毛,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上居然也握着一颗苹果,吓得她立刻丢掉了它。
鲜红的苹果落在库沙瓦的脚边,化作了一摊鲜血,库沙瓦看了一眼脚边的血,又凄然地看向韩吉:“你做得对,莎拉,它们……本就是不该出生的生命……”
“不要纠缠我!”
韩吉甩开他,踏过那滩血迹逃向走廊的另一边。血迹却始终追随着她的足迹,蔓延至她脚下,韩吉跑着跑着,才发现脚下已经是一片血河,鲜红的液体不知不觉间没过了她的脚踝,她的视野也变成了殷红一片。
不该出生的生命……不该出生的生命……
鲜血中似乎还有声音在回荡,韩吉不敢去看,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身下。那片殷红的血泊中隐约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韩吉擦干眼睛仔细一看,吓得脚下一滑,就要跌落在那片血泊中——
“利威尔!”
韩吉大口喘息着,冷汗遍布全身,她撇过头,身边的男人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怎么了?”利威尔抚去她下巴上的冷汗:“做噩梦了吗?”
被熟悉的臂膀环绕着,韩吉感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平息下来,她定了定神,心有余悸地躺回男人的怀里:“是的……做了个噩梦。”
利威尔没有追问她梦的内容,只是更愧疚地搂着她:“不要担心那些事情,没有人因你而死掉,那些被无垢化的人都会得到拯救,你没有成为魔鬼,你没有……”
“可是……”她的心头仍有一片阴霾挥之不去:“在直播的时候,为了救你,我按下了那个按钮……虽然,虽然那个女孩子现在平安无事,可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利威尔安抚地拍着她的肩头:“那个身染毒瘾、被变成了奇行者的女人,她不是因你而死的。我看得很清楚,当时她正要杀我,身后的小女孩喊了一声‘停手’,她就瞬间身体僵直,向后倒了下去,一根刺扎穿了她的脖子。”他强调了一遍:“我非常确定,她的死和你没有关系。”
他以为爱人会得到安慰,却看见韩吉的神情瞬间僵硬了下来,汗津津的身体瞬间发冷,整个人僵在了他的怀中。
“韩吉?你怎么了?韩吉?韩吉?韩吉!你醒醒!韩吉,怎么回事,你醒醒!醒醒啊!”
“醒醒,韩吉博士!”
再度从噩梦中惊醒,韩吉才察觉方才是梦中梦,心有余悸的她下意识地掐了一把自己,终于确认回到了现实中。
“抱歉……不是故意要吵醒您,可是您刚刚在梦里叫得好可怕,我只能将您摇醒了。”
韩吉没戴眼镜,从模糊的视线里依稀分辨出赫里斯塔的身形,对方正拿着毛巾,礼貌地问询她的意见:“您流了很多汗,我帮您擦擦吧?”
那沾湿的毛巾刚贴到韩吉的身上,立刻让她回想起站在血海里的感觉,令她下意识地回避:“别碰我。”
回避的反应让赫里斯塔会错了意,她同身后的尤弥尔对视了一下,两人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愧疚难当的神情。
“对不起……”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韩吉撑着疲惫的身躯从床上爬起来,纱裙从她瘦削的肩头滑落,露出昨夜激烈的吻痕,两个女孩看了更是一个眼角发红,一个低头不语,把她的辩解误会成了逞强。
“你们别这幅样子……算了。”韩吉摸出眼镜戴上,无奈地看向两个女孩:“先告诉我昨天发生的事,库沙瓦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两个女孩于是一通比划,从吉克打来的视频通讯,到马加特突然的造访,再到马加特和尤弥尔二人的搏斗,一字不差地汇报了过去。韩吉听罢皱起了眉头:“居然有这种事?”
“是啊,我看那个马莱大叔贼心不死,留他在这里肯定是个祸害,做掉他算了。”尤弥尔冷冷地说。
“我不是在说那个……他人呢?”
“在外面坐着,放心,您昏过去的时候我和赫里斯塔轮流看着,实验室里根本没人接近。”
“监控呢?”
“我有录下来。”赫里斯塔连忙指向办公桌上的电脑:“您昏过去的时候我一直在监视库沙瓦的行动,他一直坐在那里,没发现什么异常反应。”
“那之前的监控呢?”
“当然是没有的。”赫里斯塔提醒韩吉:“按照博士您的要求,‘您’在的时候实验室的监控都是关闭的。”
“所以除了你们三个,没有人知道库沙瓦苏醒时的情况,是不是?”
两个女孩点点头。
韩吉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摸了摸身上的汗渍,对尤弥尔吩咐道:“能不能帮我去放个洗澡水?”
尤弥尔没吱声,自动离开了房间。韩吉立刻拉着赫里斯塔,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仔细告诉我一遍,昨天你们不小心按到控制开关以后,库沙瓦到底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先是冲我们扑了过来,然后马加特先生先挡在了前面,让我们离开实验室,我想着逃出实验区或许会露馅,就打算帮他制服库沙瓦先生,但是库沙瓦先生的力量太大了,他把马加特博士举了起来,眼看要掐断他的脖子,我吓得叫了一声,然后他就突然停了下来,往我这边走来,我吓得不敢动,结果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发,把我抱在他的膝盖上,突然就唱起歌来了……”
“你还记得你叫了什么吗?”韩吉紧张地问。
赫里斯塔摇摇头:“当时太紧张了,我也记不得叫了什么,大概是‘救命’‘住手’之类的吧。”
“还有没有别的……”韩吉正要追问,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既然博士已经醒了,能不能讨论下接下来的对策?”隔着一道门,马加特的声音依旧毫无感情:“吉克·弗里茨可一直守在门禁区外面,眼巴巴地想要看一眼他的库沙瓦先生呢。”
韩吉叹了口气:“等我洗完澡再说。”
“库沙瓦先生!”
得到了恩许的吉克忙不迭地冲进实验室。马加特贴心地替他关上了门,同时不忘从监控里仔细打量他在库沙瓦面前痛哭倾诉的模样。
韩吉也坐在电脑边,刚洗过的头发还滴着水,落在白大褂前襟的污渍上——那是昨天马加特和尤弥尔打斗时留下的。她换上了一件高领衬衫,目光也落在屏幕上,但看着却更像在发呆。
马加特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打量起女博士的神态来。截至目前为止,她对昨天自己和尤弥尔在实验室里发生的冲突未作任何反馈,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起来又反常又寻常。
若说反常,库沙瓦苏醒又脱离无垢状态这一事件确实足够吸引注意力;若说正常,马加特的直觉又告诉他,佐伊·韩吉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难道是昨天的选婿大会上发生了什么吗?
“别这么恶心地看着我。”韩吉的目光仍然不在他身上:“去尤弥尔的房间,等会别让她出现。”
马加特感觉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照做。他前脚刚离开实验区,后脚吉克便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有眼睛还微微地发着红。刚刚经过一番澎湃心绪的吉克走到韩吉身边,怀着仍然感性的情绪对韩吉诚挚地说:“我想,是时候为这段时间你所做的一切——”
“要道歉还是要感谢,都等后面再说。”韩吉的语气很冷淡:“我现在没有心思把时间浪费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如果你想让库沙瓦恢复原样,我说我的条件,你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
“请尽管说。”吉克恭敬地站在坐着的韩吉面前,客气得看不出瑙岛之主的架势。
“第一,我这边需要更多隔离间,以及隔离间的住宿条件和安全等级需要提升,你解决一下。”
“没问题,我叫人立刻照办。”
“第二,”韩吉的语气冷了点,“我这几天不想看到你那个副首。取消掉她的门禁权限,让她别再来我的工作区。”
果然很记仇选婿大会的事……吉克点点头:“记下了。”
“第三,库沙瓦的情况发生得太突然,还没来得及检测他的各项指标。但他涉及的情况过于机密,我需要一位值得信任的脑神经学科专家来辅助我接下来的研究工作。”韩吉的目光终于回到了面前的男人身上:“而且他接下来需要在这里和我配合一段时间。”
吉克猜出了她的用意:“你是说……”
“吉克·弗里茨博士。”韩吉坐在他面前,目光却不卑不亢:“我需要你的血统和智慧,帮我找出Yumir系列最后的秘密。”
Chapter 56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尽管从摄影棚调到了耶蕾娜手下,多少算升了职,欧良可朋的待遇也没好到哪儿去:吃的还是椰浆饭,住的还是小破房,工资虽然升了,开销也水涨船高。尽管如此,摄影棚的老同事们仍然对他欣羡不已——毕竟上司从疯狂制作人换成了拥有实权的副首,顶端优势不言自明。
“老黑,这回你可有艳福啦!”
“什么艳福……”欧良可朋连忙解释:“副首和我不是那个关系!”
“你还敢把副首当女人?”老同事冲他挤眉弄眼:“说的是你屋里那个。你说你小子来岛上也没多久,女人换了两个,还都是……啧啧啧……”
欧良可朋只能一路苦笑着回到住处。关上门之后,才敢发出一声叹息。
“被职场霸凌了吗?”
真正的烦恼源头——被耶蕾娜安排给他的阿妮,此时正躺在席子上翘着二郎腿打游戏,问候他的时候目光都没离开屏幕。
欧良可朋见了只觉得脑袋更大,他把怀里的烫手山芋扔给她:“你要的东西。”
阿妮从那包得像毒品一样的包装里艰难地拆出了几片卫生巾,打量了几眼立刻皱起眉头:“这不是我要的牌子。”
“……这里是瑙岛,能弄得到就不错了。”
“好吧,谢啦。”
敷衍地道谢之后阿妮拉上了帘子。欧良可朋听着女孩在帘子后面窸窸窣窣,不由得又叹息一声。
“干嘛,对我有意见?”
这么轻的叹息隔着帘子都能听见,耳朵真尖。欧良可朋连忙解释:“倒没有……我在想别的事。”
“你的上一任室友?你很惦记她?”
“你怎么知道?”
“这房间里有女人住过的痕迹,她一定照顾了你不少。”在照顾男人方面,阿妮也算颇有心得。
“你别误会,她是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我没有伤害她。”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和那些混蛋不一样。”女孩的声音顿了一下:“谢谢你救了我。”
她应该不太擅长道谢,不过这回听起来真诚多了。
欧良可朋不敢再长吁短叹了,找了点正经事同她讨论:“如果没有误会的话,她说不定就是你要找的人——说真的,我也没想到她居然是你们皇帝的私生女。”
“不是‘我们皇帝’。”女孩从帘子后面探出脑袋:“我是马莱人。”
欧良可朋大脑宕机了一会儿:“马莱人?马莱人为什么要帮艾尔迪亚皇室执行任务?”
“太复杂了,和你说不明白。”
“不,请你务必说明白!”欧良可朋一下子紧张起来:一个马莱身份的人如果有迹可循地在此地失踪,照着瑙惠尔岛现在的局势,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恐怕会失去控制。
“一定要说吗?”
“一定要说!这关乎我们的计划,还有我们能不能逃出去!”
“好吧。”女孩拉开帘子,又坐回席子上:“总之,我是一个生在马莱的孤儿,好像是被一对艾尔迪亚夫妻遗弃了之类的。我养父当时需要一个去艾尔迪亚的身份,就收养了我,后来带我来到了艾尔迪亚。这中间的法律和手续方面的事情我不太懂,反正我就这么过来了。”
“那你现在的国籍呢?”
阿妮沉默了一阵,不太情愿地张口:“……艾尔迪亚籍。”
欧良可朋松了一口气,很快好奇心又涌了上来:“那你为什么自认马莱人呢?”
“不想给那个狗皇帝唱颂歌而已,四处留情管生不管养的渣男最恶心了。”
欧良可朋不知道该同情还是吐槽,这些始乱终弃的陆生人,自己都这个德行,怎么好意思天天说他们岛生人只知其母的。
“总之呢,等我到了十八岁,我就把国籍改回马莱去。”阿妮又躺回了席子,继续翘着二郎腿打游戏:“反正这个国家没什么好留恋的,国王是混账,老师也是,同学们都是无脑的傻逼……”
她注视着屏幕上的金发小人:“对……没什么好留恋的。”
欧良可朋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女孩看起来也不想和他继续聊下去,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安静的女孩和冷漠的女孩……欧良可朋再次想起了他的另一位室友,当时的他们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就算知道了,或许也只会增添对方的不安,或许也只会像现在这样,继续沉默着。
青春期真麻烦啊……他再一次叹息。
“切。”大概是不满他的长吁短叹,阿妮换了个姿势继续打游戏,Switch上挂着的小吊饰轻轻摇晃着。
ロンリーガールはいつまでも 届かない夢見て
(Lonely Girl 她总是总是做着没法实现的梦)
騒ぐ頭の中を掻き回して、掻き回して。
(乱糟糟的脑袋里搅啊搅转啊转,搅啊搅转啊转。)
「問題ない。」と呟いて、言葉は失われた?
(嘴里念着「没问题。」,说不出其它的话来吗?)
もう失敗、もう失敗。
(又是失败,又是失败。)
間違い探しに終われば、また、回るの!
(哪怕找到问题所在,错误又开始循环!)
隔着几道密码门的阻拦,尤弥尔的声音在无菌室内仍然清晰可闻。吉克忍不住问韩吉:“不阻止一下吗?”
“你觉得对测量结果会有影响吗?”韩吉头也不抬,表情完全藏在口罩里。
“好吧。”吉克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韩吉会因为爱人“出轨”的事情迁怒尤弥尔,但现在她的样子看起来又像过去一样专注了,真好。
“时间像回到了我们刚认识时的样子,不是吗?”他由衷感慨。
“专注一点。”韩吉还是头也不抬地观察着库沙瓦的解剖部位:“这颗可是全世界最需要你关心的脑袋。”
好吧,也没像过去那样风趣了,吉克只得带着几分惆怅,继续手头的工作。
由于Yumir系列药物所致的高修复力,无垢者的开颅取样手术的准备工作比常人轻松一些,但过程的难度却是加倍的,吉克和手下的其他脑神经专家不得不用上酷刑道具一样的专用器械,以保持开颅部位不会瞬间愈合。所幸脑内组织没有痛觉,且无垢者也不会对痛觉作出反应。看起来血光四射的手术在平静中迅速完成了。
“组织切片和样本检测交给助手们去做。你回去休息一天,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处理好库沙瓦的身体后,韩吉有条不紊地给所有人分配完所有任务,便锁上了实验区的门。
“你也该好好休息了吧?”吉克看着她消瘦的脸庞,真情实感地感到心疼:“这些天没日没夜地试药改药测数据,我跟着你都有些够呛。”
“歇不了。”韩吉脱下白大褂,换了件外套:“我和管理‘茅’的项目组说过了,等下要去他们那里重测一组数据。”
“你还是歇一歇,我代你去吧。”
“再不把你从实验里解放出来,你的副首大概要冲进来杀了我。”韩吉指了指徘徊在监控区的耶蕾娜,一脸的不耐烦:“麻烦你去解决一下她的分离焦虑,让她别来我这儿晃悠。”
吉克就这样被不情愿地推了出来,刚一出门禁,果然见到了望眼欲穿的耶蕾娜。
“首座!您终于出来了!”
吉克差点被她吓一跳:“发生什么事了吗?”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耶蕾娜擦了擦眼泪,忙把信息给他过目:“首座放心,都是好消息,我们计划的名单里,最后一位首领也答应了邀请,决定亲自上岛和首座您洽谈。”
吉克听了只是淡然一笑:“先到者为刀俎,后来者为鱼肉,他们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么就请首座先去休息。”耶蕾娜立刻恭敬地引吉克离开实验区:“等您休息完毕,我再把策划好的会盟计划拿给您看。”
吉克沉思着走了一阵,又往回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禁,忽然问道:“利威尔·阿克曼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按之前的待遇囚禁在旧王陛下的故居里。”耶蕾娜小心翼翼地问:“首座,是不是韩吉博士……”
“并没有。”吉克已经知道她要问什么:“我和韩吉做实验的这些天里,关于阿克曼的事情她一次也没提到过。你是心理方面的专家,又比我懂女人,你认为这代表什么?她已经放下阿克曼了吗?”
“从直觉来说我认为这不太可能。”耶蕾娜拿出了作为学者的谨慎:“但韩吉博士已经上岛这么久,人际交往环境处于一个对比从前来说相对异常的状态,需要结合更多的信息才能对她进行准确的分析。”
她还不忘抬举一下吉克:“这一点就要仰仗首座提供的信息了。毕竟,韩吉博士作为科学家的一面,还是首座您了解得更多。”
“看来我们可以回到你的办公室去,叫厨师做点沙爹,边吃边谈论这件事。”
“荣幸之至,属下许久没有和首座共餐了,确实有些怀念。”
两人心情轻松地走出工厂,在卡苏里那树遮盖的林荫道下悠闲漫步。这条路僻静幽深,树影婆娑间可以听见螽斯的嘶嘶声,还有一对对快活的鸟,在树与树之间对唱着。
吉克突然停下脚步,问身边的耶蕾娜:“如果佐伊·韩吉真的放弃了利威尔,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处置他?”
耶蕾娜也停下了脚步。两人互不作声地对视了一阵,穿过树叶缝隙的阳光也像无数只眼睛,看着他们对视不语,在鸟叫虫鸣中达成心照不宣。
“看起来,我们一会儿会有很多内容要聊。”吉克再度微笑起来。
“属下也觉得,关于会盟洽谈的招待,可以多一些更贴合的项目。”耶蕾娜也跟着笑着,二人一同往绿荫深处走去,任一地目光洒落在身后。
确认两人不会杀回马枪后,韩吉这才回到了生活区。
“喂!那个大胡子猩猩男已经走了吧?为什么还不放我们出来!”
“安静啦尤弥尔!韩吉博士一定有她的安排的!”
韩吉没心思同两个女孩解释,斟酌再三,她只打开了马加特的门禁。
马加特的态度显得最淡定,看见韩吉站在门口,他只是淡淡地问:“有何贵干?”
“陪我去一趟‘茅’的管理间。”
“为什么?”
“你知道原因。”
“如果我不想去呢?”
“我会叫人把你捆过去。”
于是他们也并排离开了实验区,一路沉默地来到了管理间。摄像头是一只只无情的窥视者,将他们面无表情的沉默诚实地记录下来。
到了门口,等待守卫验证记录的时候,还是马加特先开了口:“我希望你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
韩吉没作声,等到门禁打开后,默默走了进去。
恐惧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在学会这个词之前,童年时代的小佐伊的心中盘踞着无数疑惑,她不知道同学们为什么会对着一些东西大叫,比如桌裆里的蚯蚓、窗台上的蚂蚱,窗帘后的黑影和地板下的响声,比如一些符号,一些手势,一些言语或表情。后来她读了一点书,知道这些反应大概来自人类趋利避害的本性。但她仍不明白,为什么人会对一只躺在马路上的乌鸦尸体避之不及,而对包裹在丝带里的月季花尸体笑逐颜开;为什人会害怕银幕上虚假的怪物,却对新闻报道中的明星杀人犯趋之若鹜。于是她带着疑惑继续向书中探索,又得知了人类的情感共鸣有时候会微妙地脱离理智和求生的本能。再往后,她生活、学习、成长,从孤儿院的佐伊变成了皇家高级中学的荣誉学生佐伊·韩吉,又变成了帝国理工的生物化学系首席代表佐伊·韩吉。她的人生有了更多的疑问,而答案也无法再从书本中寻求;这些疑问中,有些令她迷茫,有些使她恐惧;而令她恐惧的疑问,有些已经克服,有些却在日积月累中逐渐沉重,盘踞在她的生命里,几乎与她共存。
在那扇大门打开之前,韩吉又一次想起了和吉克走入那间标本资料室的情形。当她亲身站在那座如同历史博物馆般的尸体陈列柜面前,她的心忽然变得喧嚣起来,一边是珍贵的资料记录,一边是饱受痛苦的躯壳,强烈的喜悦和强烈的恐惧同时笼罩了她。然而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恐惧着什么,死亡吗?战争吗?恶习吗?还是……此刻心中涤荡着兴奋的自己呢?
现在那座玻璃铸成的历史博物馆又一次陈列在她面前了,只不过这一次,陈列柜里的展品不再是静默的标本,而是由她亲手创造的一个个活死人。他们被安置在这座工厂里,拘束仪器囚禁着他们的躯体又维持着他们的生命,令他们活着,却也只是活着。理智、记忆、喜怒哀乐还有为人的尊严都被一项项剥夺,堕落为任人摆布的物品。甚至由于他们本身的高强度修复性,这里的人也不会像对待物品一样小心翼翼。他们赤身露体,没有穿衣服的资格;身上画满了记号,以方便解剖和操作的需要。
二人穿过实验区的走廊,隔着钢化玻璃,这些情形都被清晰地展示着。马加特观察着韩吉的脸色,仍然如来时一样苍白,而她的目光也仍然僵硬地看着前方,不为任何残忍的景色停驻。
他们最终来到了总负责人的办公室,门上库沙瓦的姓名条还没擦去,只贴了一张手写的“德克斯特”。韩吉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把正在喝茶的德克斯特博士吓了一跳。
“韩吉博士怎么亲自来了?”德克斯特博士边擦桌子边让出座位,一边讪笑着:“也不通知一声……”
“我给你发了邮件。”韩吉看了一眼时间:“十分钟前发的。”
“那……有何贵干呢?”
“两件事情:第一,我来核实工厂里的‘茅’的折损情况。”韩吉冷冰冰地把打印出来的报表往德克斯特的桌上一扔:“你们交上来的实验记录里,有几个‘茅’的数据没再出现过,我来看看他们怎么了。”
德克斯特下意识地看向马加特,而后者仍然警惕地盯着韩吉,显然他也对这个女人的意图一无所知。
“呃……其实我只是来临时接替库沙瓦的,您也知道,他的意外发生得太突然,很多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
“第二,经核对,你们提交上来的一组实验数据记录有误。”韩吉没理会对方的甩锅,径直说了下去:“给我这组的样本和负责人都找出来,我需要重新测算。”
“好的……我这就安排人去……”
“我不想等。”韩吉直接打断了他的敷衍:“给我腾一间密闭的办公室出来,我就在那里测算。”
于是助理们将一架拘束装置和一排实验工具推入了空房间。韩吉也不检查,只是坐在椅子上问:“负责他的人是谁?”
“就是马加特博士。”其中一个助手说。
“这样啊。”韩吉点点头,指向身边的男人:“那就把他给我绑到椅子上去。”
助手们立刻照做了,而马加特也没有挣扎,顺从了他们,只是目光仍然紧盯着韩吉。
“好久不见了,史蒂夫。”
等门关上后。韩吉才走到拘束装置边,按下了释放的按钮。憔悴的男人得到解放后,仍是一副不安的模样,不敢有任何动作。
“你不记得我了吗?”韩吉指着自己:“我是韩吉,佐伊·韩吉,让你变成这样的人。”
她又指了指身后五花大绑的人:“他是提欧·马加特,和你一样是马莱人,也是之前给你留信息的人。”
史蒂夫脸上的不安瞬间变成了惊恐,仿佛面前的两人就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生物。
韩吉却只是将实验记录递到他面前,看起来没有任何要安抚他的意思。她说得急促而机械,语气毫无波澜:“我知道他是负责给你做实验的人,我还知道他修改了你的实验数据掩饰了你的情况,差点连我也骗过去。如果不是因为我遇到了……”她顿了顿:“那个见过你的人。我可能到现在还因为胆怯被蒙在鼓里。”
“这就是你的打算吗?”马加特冷冷地问:“想利用同胞的悲惨指责令我内疚,然后和你合作?”
韩吉没有搭理他,继续对史蒂夫坦白:“我不知道你想起来多少忘记了多少,就我所知道的信息而言,这个人是你的祖国马莱派来的卧底,你误入这里之后,他尝试过保护你,但在‘枭’掀起内部排查之后,他还是决定把你推出来当替罪羊——”说到这里她回过头,冲马加特问:“接下来的内容是不是你自己说比较好?”
马加特迟疑了片刻,韩吉没有等待,继续同史蒂夫叙述起来:
“不知是出于不忍还是工作需要,他没有选择杀了你再伪装自杀,而是给你写了一封信,让你给自己注射某支Yumir系列的药物。我猜到这种可能,因此也留了一支药针给你,那是我研发的第一代拮抗剂,我这么做,一方面是希望你能多一种选择,另一方面是出于一个自私的目的——我并不希望马莱得知这里的事情,那样会破坏我的计划。
“当时我猜想,他的计划应当是让你像诃梨谛一样——就是那具解剖的女尸——变成具有意识的异能奇行者,这样你就有了足够的力量,可以带着他的情报逃出瑙惠尔岛,再由他的同伴接回马莱。但后来我得知马加特本人就拥有看管你的权限,但你却仍然没能逃出去;我意识到他大没想过要这么做。这大概意味着,诃梨谛的出现并非马莱故意为之,而是一种意外;至于这种意外的原因是什么,答案自然在那具尸体上,而这,大概就是你被牺牲的另一个原因——你的同胞马加特先生必须把这份情报送出去,哪怕是刻在你的尸体上,也要让他的同伴看见那具女尸的秘密——能让人得到超人的力量、还能脱离无垢状态的秘密。”
韩吉又回过头:“我说得对吗,特工先生?”
仍然没有回应,韩吉于是把那份报告放在一边,继续端详起史蒂夫的情形来。
“想必在现在的你眼中,我的话语、周围人的行动,乃至整个世界都是一种慢放的状态吧?从Yumir-845系列中衍生的新系列药物都有一种功效,可以使人在进入无垢状态的同时,异化此人本身的病症。因此我推测,你大概有甲喹酮成瘾的症状,或许在注射拮抗剂和Yumir之前还服用过一些,现在才会得到这种加速的异能。
“对于你的现状,我的拮抗剂和马加特先生的药物都要负责任,但至于我们各自有多少罪过、你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这一切,都取决于我们接下来的选择。”
韩吉把工具架推到两人中间,从中掏出一些像刑具一样的东西放在最上面。马加特一眼看出其中一些并不是实验器材,立刻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
“史蒂夫·道格拉斯是这里第一位使用了拮抗剂的人,我当然需要他的身体指标来检验我的药效,如果可以的话,能提供他注射的Yumir系列的具体编号更好。但他的实验数据被你修改了,而你又不可能同我说实话,所以——”
她左手拿起一只开颅钻头,右手拿起一支拔牙钳:“要么再做一遍实验,要么来一场刑讯逼供。总之你们二人,今天一定要有一个给出我要的答案。而决定权——”
“不——不不不不不不——”
史蒂夫终于不再沉默,发出了一串快放似的音节,好像他的语言里只剩下了这个词。
“也就是说,你选择了让他受刑,说出真相,对吧?”
韩吉放下开颅钻,举着拔牙钳走到马加特面前:“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马加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惧,甚至还冷笑了一声:
“哼——”
韩吉的钳子立刻狠狠砸在了他的小拇指上,马加特猝不及防喊了出来,随后咬牙切齿地问韩吉:“你本来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吧?”
“‘战场不会给我们选择,道德和目标很多时候无法同时被拥有’那天和你谈过以后,我突然觉得你说得很对。”
现在面无表情的人变成了韩吉,她向马加特重复着他曾说过的话:“‘像我们这样的人,必须学会舍弃一些东西。’,为了早日研究出解药和拮抗剂,我决定舍弃仁慈,对你这样的人,还是狠心一点比较好。”
马加特忍着痛冷笑出来:“别忘了我是受过特训的人,瑙岛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我一清二楚,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就做好了最坏的可能,你休想从我嘴里撬出什么来。”
“撬不出来,大不了就是再做一遍实验。”韩吉的声音冷冰冰地:“这里还有那么多‘茅’,还有那么多等着变成‘茅’的人,甚至把你变成‘茅’也可以。从前我没揭穿你,不过是希望你可以认清现实,和我合作,但你不但不接受我的好意,还试图给我制造麻烦,你实在太任性,真当我的耐性用不完吗?”
她举起钳子,又狠狠地砸在马加特的另一只手上,男人这回有了准备,又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真不错,看见自己亲手制造的地狱以后,开始迁怒于人了吗?对我施暴有没有让你好受一点?继续打吧、凌虐吧!直到你成为真正的魔鬼,露出你们艾尔迪亚人的本性来!”
“别太得意。”韩吉没有被他激怒,她放下钳子,从工具架边上拖出一只箱子模样的东西来。史蒂夫在看清那箱子的瞬间,眼神又恐惧起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模拟痛觉的测试仪器,对吧?”韩吉冲史蒂夫扬了扬箱子里的传感器:“你告诉我,他们之前测试你时用到了多少级别的?”
“……”
“这份实验记录上有写,好像测试过最高级吧?听说那是和生孩子一样的痛楚。”韩吉把箱子提到马加特身边,仍冲着史蒂夫问:“他是不是负责了你全程的实验?这回也让他尝尝你遭受过的疼痛,好吗?”
马加特仍然有心情同她斗嘴:“要玩吉克·弗里茨那套临时审判吗?在我身上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你把那么多人变成茅,是不是也要给自己也来一针?”
“我正在考虑这个。”韩吉一边回怼一边往他身上贴各种传感器:“不过在那之前,让我先折腾折腾你再说——先热个身吧,体验一下女人痛经时的感觉。”
她激活了马加特肚子上的传感器,把痛觉调到中档,按钮一按下去,马加特立刻头冒冷汗,咬紧牙关,一副紧绷的样子。
“不是受过训练吗?看起来你们马莱人的忍耐力也不过如此。”
韩吉漠然地嘲讽着,一边把档位又调高了一度。马莱语的咆哮声立刻充满了整个房间。韩吉从嘶吼中勉强听出了一些骂声,像是“艾尔迪亚的猪猡”“魔鬼的血脉”之类的。她无动于衷,甚至又调高了一档,再坐回原来的位置,细数着对方口中的新骂词。
一旦越过那条界限,就会发现“舍弃”也不是那么难以做到。韩吉想,或许她应当去找吉克聊聊,问问他作“舍弃”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尤弥尔的贱种……狗皇帝的奴隶……魔鬼!魔鬼!魔鬼!!!”
仪器被调到最高档时,韩吉看见史蒂夫的身影闪现在马加特身边,同时他按住了韩吉的手。
“你想阻止他受刑吗?”韩吉问道:“你想选择再做一遍实验?还是……”
史蒂夫仍然只是摇头,发出那串否定的音节,同时神情复杂地看着嘶吼的马加特。
“我明白了。”韩吉把档位归零:“你想和他谈谈,是不是?”
实验室终于归于安静,这回不再有否定的答案了。
房间里现在只剩下提欧·马加特和史蒂夫·道格拉斯,这两个漂泊异乡的马莱人,他们相互认识了许久,直到今天终于有了交谈的机会,此时此刻却只是沉默着。
似乎是因为时间在这位奇行者眼中更加漫长,史蒂夫最先打破了沉默,同以往马加特对他做的一样,这一次,换他在纸上写下了要说的话:
——说点什么吧,老乡。
看见熟悉的俚语,马加特心有所动,只是面前的人眼神里却充满了怨恨,令他那片刻的触动也同伤口一起疼痛了起来。
“我没什么可说的,正如佐伊·韩吉所说的那样,那就是我做过的事,我的目的,把你变成怪物,再把消息送出去。”马加特迎着史蒂夫咄咄的目光:“我尝试过救你,但没有办法,不这么做的话,我会暴露,你也会死。”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解放马莱,为了把同胞们从艾尔迪亚帝国的压迫下拯救出来。”他说出那句被重复过无数次的话。
——我也是你的同胞。
“和你在实验室里待的每一秒,我都在告诉自己这一点。”马加特接受着史蒂夫眼神的拷问:“不光是你,还有我在工厂里亲手处理的那些同胞,还有我来到瑙惠尔岛之前,为了博取信任杀死的同僚的生命,我记得我做过的每一件事,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在这里的每一夜,我的灵魂都被他们的面孔拷问。”
——所以呢?
“在我杀死第一个同胞时我就想过,如果我还能回到马莱,我会用我的生命偿还这些罪孽。”马加特正色看向史蒂夫:“或许你就可以替我做这件事。”
——你要我杀了你?
“是的,但不是现在。等我完成这项任务,做完我要做的事以后,你可以杀了我,为了你受过的那些苦难,为了那些死在我手下的同胞。”
马加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解脱:“或许你不会相信,自我选择这条道路以来,这是我一直期待的结局。”
他听见对方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大概是被加速的惨笑声,史蒂夫颤抖了好一阵,又在纸上继续写了起来:
——你是疯子吗?
“如果你没法理解,就把我当成疯子好了。至于我的同僚们……”马加特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活下来的有多少,仍然怀抱着当初的理想的又有多少。”
——他们也是疯子吗?
他顿了顿,又说:“如果你要恨,就恨我一个人吧。很抱歉,我既没有完成国家的任务,也没有保护你的安全。”
此后便又是一阵沉默。马加特怀着无名的期待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再写下去。只好解开韩吉那本就捆得不甚牢固的绳索,准备离开实验室。
“不,我不恨你。”
史蒂夫突然发出了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对马加特开口说话。
马加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原谅我了?”
“不。”
“那你恨马莱吗?”
“不恨。”史蒂夫像是慢慢找回了语言能力:“不是不恨,是恨不了。”
“为什么?”
没有回音,马加特又置身于史蒂夫的目光中,在其中找到了答案。
——恨是属于人类的情绪。而面前的怪物,已经快要忘记自己人类的身份。
“你要的数据。”
在德克斯特的办公室里,马加特把一只手表丢给韩吉。韩吉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机关所在,抽出了藏在表带里的一长串纸条。
“好古典的记录法。”
“是为了不在电脑上留下痕迹。”
“真专业。”韩吉瞥了一眼他的手指,拿了瓶药水给他。
马加特无视了她的好意,没搭理那瓶药水:“如果你想问那些消失的‘茅’,有些情况我知道一些,更多的情况,你还是问道格拉斯比较好。”
“他还愿意信任我吗?”
“他也没有选择。”
韩吉轻叹了一声,从桌旁站起来:“我们走吧。”
“不再去看看其他‘茅’的情况了吗?”
“你想在里面找到你的战友吗?”韩吉问。
马加特一时无语,韩吉示意他坐下,仍然把药水拿出来涂在他手上:“其实在得知史蒂夫没逃出去时我就猜到了,你既然无法让他送出消息,就只能让你的同伴进来拿,但工厂和外界的联系是被严格阻断的,唯一的途径便是选婿大会。奈何从第一次选婿大会时你就被我扣住了,第二次选婿大会的外岛参赛选手几乎全灭,所以你是想看看他们之中有没有人被送来这里,当做‘茅’的材料吧?”
药水渗入伤口时有些刺痛,马加特沉默了一阵才说:“这无关任务,只是我自己的私心。”
“我猜也是。如果为了任务,你根本不需要、也不应该去打听参赛者的事。你自己说过的‘任何微小的事情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韩吉把药棉扔进纸篓,抬起眼时忽然换了一幅凌冽的神情:“就比如现在,你又多了一样把柄在我手里。”
“你!”
“史蒂夫只出席了第一次选婿大会,而我已经知道了那次他都和谁有所接触,也知道了他们中哪个才是你的同伴。而且我可以确定,她现在还活在这岛上。”韩吉成竹在胸地看着他:“至于我乐不乐意告诉你,就要看你是否配合了。”
“你要我配合你什么?”
“当然是所有关于Yumir系列的事。”韩吉一项项数着:“还有,少打赫里斯塔的主意、别再唆使尤弥尔干傻事、离库沙瓦和吉克远一点……等等等等,我想到什么会和你补充的。”
“我发现你现在真像个魔鬼。”马加特冷笑:“不过这幅样子更适合你,恶魔民族的艾尔迪亚人。”
“还有,以后在我面前禁止发表种族歧视的言论。”韩吉又竖起了一根手指,挑衅地看着他:“不然我就不帮你打听她的下落了哦。”
“阿妮,你那个能照隐形字的吊坠是哪里来的?”
“这个吗?”阿妮晃了晃Switch上挂着的紫光灯手电:“家里的钥匙扣,大概是老头子在哪个银行里带来的赠品吧。”
欧良可朋走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只小手电:“阿妮,你刚刚说你养父是马莱人对吧?”
“是啊。”
“你养父有说过他之前是干什么的吗?”
“好像都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问他他也不说。”阿妮坐起身来:“你问这个干嘛?”
“那你认识这个标志吗?”欧良可朋指着手电上镀着的一个图案问道。
“不知道。”阿妮感到欧良可朋的态度有些不寻常:“怎么了?”
“这个手电并不是普通的赠品,它是一只多功能道具;这个标志也不是普通的标志,它代表着马莱的国家安全局。”欧良可朋严肃地看着阿妮:“阿妮,你的养父可能有另一个身份。”
Notes:
※利韩:想不到吧~那天晚上我们也不只是打炮而已呀~
※虽然已经是热知识了但还是补充一下,本章引用的歌曲为初音未来的《ローリンガール》,中文翻译为本人。
Chapter Text
“莱恩哈特先生?莱恩哈特先生的床位是这里哦?”
一个护士打扮的女孩悄悄走进了病房。她反锁住门,拉上窗帘,还检查了一遍床底,确定房间里没有藏着其他人以后,才坐到病床边轻声试探:“莱恩哈特中校?”
病床上的人仍然闭着眼。
“我接到了您的密讯,是专程过来探望情况的。”
病床上的人这才有了点动静,他张了张嘴,念出一句诗来:
“天王盖地鼠。”
“宝塔镇橘猫。”
“宫廷老红酒。”
“喝了就悲催——我说前辈,都这个年代了,咱又不是不认识,有必要用这么老土的接头方式吗?”
“这是组织的传统,皮克·芬格尔中校,也是我们在这里为数不多能保持初心的仪式。”
莱恩哈特从病床上坐起来,同皮克·芬格尔互行军礼,随后与她握了握手:“感谢你的前来,这半年来我一直坚持向外发送密讯,只有你回应了我。”
“大概是因为没人想得到21世纪还会有人用登报启事的方式传讯吧……”皮克非常无奈:“其实您只要在我们工作群发个消息就行了,大家都在的。”
“情况严峻,我担心个人通讯被监控,不得不出此下策。”莱恩哈特欣慰地看着来人:“幸好还有你这位恪守传统的后辈,事态才有挽回的余地。”
其实我只是喜欢玩报纸的填字游戏而已啊……皮克赶紧回归正题:“还是说正事吧,莱恩哈特中校,把我喊到这里究竟有什么要事?”
五分钟后。
“您是说……艾尔迪亚皇室发布了一个潜伏瑙惠尔岛的任务,而您想借此和去那里寻找失踪的特工‘冷面无情’?”
“是的。”莱恩哈特神色严峻:“但上级没有同意我的建议,他们……还是决定放弃‘冷面无情’。”
“所以您就打算私自行动?”
“……是的。”
“然后您女儿把您的腿踢断了,替你去了瑙惠尔岛,而您就在这儿住了院,一住就是半年?”
“……是的。”
皮克有点无语:“前辈,这种情况您好像应该报警吧?”
莱恩哈特很无奈:“她是替我去执行皇室的秘密任务,皇室不可能让警察知道;再说了,这里的警察局都知道我们父女不和,阿妮平日里就天天离家出走,他们不会认真处理的。”
“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不过前辈,既然是皇室雇佣了她,难道不应该去找皇室问她的下落吗?”
“皇室,就是狗屁!”莱恩哈特很激动:“阿妮失踪这段时间,我一直试图和皇室的代理人联系,他们一直和我保证阿妮会回来,但又不交代她的行踪!而且从上个月开始,我就联系不上他们了!”
“我非常理解您的焦虑,但是……”皮克为难地推诿:“这始终是您的私人行动,如果按照组织的规定,我非但帮不了您,还得把您的违规行为上报呀!”
“我也非常清楚组织的纪律,但是……”莱恩哈特压低了声音:“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涉及到我们的组织和事业,我也不会动用紧急通讯找你来。”
“涉及组织?这又是怎么了?”
莱恩哈特又观察了一番窗外和门外的情况,确定无人监视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好不容易捱到腿伤痊愈,想出院找阿妮的时候,医院突然说在我身上检查出了其它疾病,逼我继续留院治疗!我向他们抗议,他们居然还拿出了阿妮的签名书!我怀疑从一开始我们父女俩就被艾尔迪亚人做了局,他们识破了我的身份,拘留住了阿妮,还想用这种方法困住我!”
“呃……都是什么病呢?”
“肾结石、脂肪肝、脊柱侧弯、前列腺肿大……还有焦虑症。”
“您现在这样看起来的确很焦虑……”
“几天后他们就要强迫我接受手术了!这群人……一定是想在麻醉过程中对我施行诱供!”莱恩哈特紧张地抓着皮克的衣袖:“芬格尔中校,请你务必向上级汇报这件事,救救我们的组织,救救我的女儿阿妮!她是最无辜的!”
听完老莱恩哈特的哀求,皮克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如您所说,这件事确实非常紧要。”
她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一会儿,双手一合:“等待上级的指示可能来不及了,这样,我去联络其他同事,让他们介入您的手术,先确保您平稳度过眼前的危机。”
她又往莱恩哈特的手机上套了个塑胶壳:“这是我们技术部门新研发的安全壳,有了它,您就不必担心艾尔迪亚通信部门的监听,日后我们就用这个随时联系。”
“我们马莱的技术已经这么先进了吗?”莱恩哈特半信半疑地看着手机壳上的卡通猫猫头。
“马莱的蒸蒸日上离不开您和他们的功劳。”皮克严肃地向窗外行了个军礼,然后又补充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您同我们的通信最好不要太频繁,控制在一天十条以内,以免引起注意。”
“好的。那么手术以后……”
“诚如前辈所言,我在这里也不能久留。”皮克把莱恩哈特塞回病床,将现场布置成原来的样子:“接下来我将亲自去皇都米特拉斯一趟,帮您找寻阿妮的下落。”
莱恩哈特感激又担心地看着她:“可是,你也不必为了我的私事……”
“阿妮的安危就是您的安危,您的安危就是我们全体艾尔迪亚潜伏小组的安危。身为潜伏组一员的我责无旁贷。”皮克诚恳地握住他的手:“况且,根据组织传达的内部消息,这几日皇室内部即将发生继承人危机,我正要借此机会去米特拉斯一探究竟,这回,说不定就是我们马莱一转国运的好机会。”
离开房间前,她向莱恩哈特又一次行了军礼:“为了祖国的自由,祝您好运,‘追命神腿’前辈!”
莱恩哈特眼里泛出了泪光,也用输液的那只手回敬军礼:“为了自由的祖国!祝您顺利,‘阴暗爬行’同志!”
从病房出来,回到卫生间换回日常装之后,皮克这才松了口气。
和老前辈打交道真麻烦呀……
她刚想叹息一声,手机恰巧在这时响起,皮克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便立刻接通。
“喂?啊,是的,已经去确认过了。”
“他情况还可以,但是精神比较焦虑,甚至出现妄想症状了,我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
“啊?还要让他继续留院吗?可是……”
“好吧好吧……不过我这边很快要去皇都了,后面的情况就没法继续照看了哦……”
“哦对了,变装费、路费和手机壳报销一下……”
挂断电话后,她才叹出那口气。
号称马莱国家安全局双雄的“冷面无情”、“追命神腿”,两位前辈或许还不知道吧:自从上一任局长因为贪污被革职处分之后,安全局内部进行了一波大裁员,二位,其实早就被组织放弃了呀……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已经看不见当年刚入行时的面容,那时的豪情壮志和拳拳之心,此刻已经完全回想不起,只剩被工作消磨出的麻木和兔死狐悲的感慨。
这个破班真是越上越没指望了……皮克正要掏出一支烟抽,想起来这里是医院,不由得更加烦躁。
“您是……趴趴爬爬酱?”
听到CN被喊到,皮克立即习惯性地进入营业状态,笑容满面地冲身后的陌生护士问好:“您好~❤”
“没想到您会到我们医院来!”护士捂着通红的脸:“我是您的粉丝!从您两千粉的时候就开始粉您了!就是您一边COS贞子一边趴在地上全程直播的那次!”
“那您也是关注了爬爬酱很久的呢~哎呀讨厌~偏偏让你看见这么灰头土脸的爬爬酱,真是失礼失礼~❤”
“才没有!爬爬酱今天也很可爱!可以和你合影吗?”
“可以呀~不过爬爬酱这里也有一个小忙想请你帮助呢~❤”
“您尽管说!”
皮克故作神秘地比了个“嘘”的手势:“爬爬酱日后会发布关于今天的拍摄素材,在那之前,请不要剧透哦~❤”
“这是一定的!”
被粉丝欢欢喜喜地送出住院区以后,皮克感觉心情轻松了不少。
幸好还有这项副业支持,不然真不知道每天要怎么打发无聊的卧底岁月。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自由的马莱人就应该自由地上班摸鱼,呵呵~
随手一刷手机,又是一大堆关于皇室的新闻报道。皮克不屑地嗤了一声,这帮做新媒体的就知道赶表面热度,简直和她干卧底一样,丝毫看不见对工作的热情。
等着吧,让老娘来教教你们怎么玩流量热点,还能顺手把正事干了。
她登陆账号,胸有成竹地打出一行标题:
——被忽视的皇室遗珠?继承之争中最不为人知的暗棋!
「 没想到时隔十九年哪,朕的沧海遗珠居然失而复得了! 」
「 此事足以证明,皇上的恩情感动了天地,阖家才得以团聚,可喜可贺! 」
「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
跟着韩吉在实验室里忙活了一个多月,吉克已经习惯了干活时搭配各种奇怪的背景音,有时是尤弥尔的歌声,有时是世界各地电视台的节目。就像现在,大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名叫《珍珠公主》的肥皂剧,里面是一群半秃男人和一群头顶着小黑板的女人的故事,吉克虽然听不懂华语,但看着屏幕里的人一会儿鸡飞狗跳一会儿深情款款,倒觉得和实验室里的情形相得益彰。
「 万岁爷!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
“韩吉博士!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几个实验室的工作人员被五花大绑在手术台上,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开裆内裤,比一旁陈列着的“无垢者”更没有尊严。
吉克套好防护服,轻蔑地看着他们:“性侵珍贵的实验体,导致他们的状态出现异常,还知情不报、试图掩饰过去。要不是韩吉博士网开一面留你们做对比实验,几位大概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几个人被堵上了嘴。看着横陈在面前的刑具般的手术器材,他们很快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出于控制变量的严格要求,整个手术过程都无法上麻醉,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在清醒状态下被活剖几个小时,还要亲眼见证这一切。
生不如死的哀嚎声很快盖过了电视声,怒骂、哀求和诅咒声充斥了整个实验过程,而韩吉只是淡定地把电视机又调高了几个音量,随后又一心扑在脑组织液萃取的过程中。
血液溅在她的防护服和护目镜上,令她同这幅地狱般的场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而她本人的面容却平静如水,只有一双如炬的眼神,紧紧盯着操作的部位。
手术完毕,几个活死人和半死的人被送回收容区。吉克摘下口罩,感觉脑子里仍然回荡着方才的哀嚎声,嗡嗡地发着晕;再一看韩吉,还在不慌不忙地操作着离心机,丝毫没受什么影响。
“你也太淡定了,看起来真不像第一次给人开瓢。”
“还行吧,大不了把他们当成死人就是。”
“死人可不会哇啦哇啦。”吉克想到他们几个方才的丑态,神情忍不住又鄙夷起来:“不过在实验室这种地方还管不住下半身,这种人还不如死了。”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但一边的韩吉看起来毫不在意,甚至顺口接了他的茬:“但如果不是这几个人的荒唐行为,我们也发现不了这种可以让‘无垢者’恢复意识的激素。”
关上离心机,她才疲惫地坐下休息:“所以还是让他们活着吧,不然工厂里的其他人还怎么安心给你干活。”
“真可惜,他们离诺奖就这么失之交臂了——影响人类记忆和意识的激素,这么大的发现,连我都觉得很心动。”吉克看着高速运转的离心机,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不过要怎么在领奖台上介绍呢?告诉全世界的人,这个发现源于一场集体性侵行为吗?”
“你觉得我还能站上诺奖领奖台呀?”韩吉勉强笑了笑。
“我对你很有信心。”吉克端了咖啡坐到她身边,还给她递了杯茶:“这个激素的发现,会让我们的研究成果得到更大程度的推广,届时不光是生物化学界的最高奖项,你,佐伊·韩吉,绝对会成为改变世界的革命者。”
“我看我会先被送上处刑台吧。”
“绝无可能。”吉克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你想想看,这个激素的作用便是能让‘无垢者’和‘奇行者’恢复意识,一旦这一点成立,那Yumir系列便会成为许多军队首选的加强武器,特别是意识存在这一点,可以让更多的人‘自主选择’注射该类药物——想想看有多少人会需要它吧!不光是需要战斗力的政府,还有那些病人、成瘾症状者,想想看他们会怎样对这种药物趋之若鹜?等Yumir在这些人群中普及之后,普通人也会将它加入需求清单中,因为在那个时候,身体的改造必然已经成为趋势,因为工作的竞争会逼迫他们加入改造大军……我们有理由相信,当这一系列的完全体面世之后,各国政府会争先恐后地把它列入可使用的药物名单,并为之后诞生的这些不死之身们修改各种法律,到那一天,Yumir将会统治这个世界!”
“你真的认为人们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吗?”韩吉握着茶杯,感觉双手发凉:“就我们目前收集到的数据来看,Yumir系列在加强人体ATP转化的同时,也在加速的代谢过程中过度消耗着人体的细胞组织,衰退、癌变的几率都在增加,无垢状态和奇行状态本质上都是在通过消耗人类的生命换取高度愈合力和爆发力,就像兴奋剂在体育运动中被全面抵制一样,我不相信人类会允许这种药物合法存在。”
吉克乐观地笑着:“为什么不可能呢?虽然兴奋剂被摒除在比赛之外,运动员们却仍然在搜肠刮肚地寻找使用它的方法;归根到底,人类那无限膨胀的欲望会促使他们为各种需求不停找到出口,至于道德、伦理的问题?根本不值一谈!你看,解剖学在两百年前还是不被允许的,而本世纪初超过半数的国家就实现了性工作者的合法化,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类也会不断建立新的规则去与之匹配,更何况是像Yumir这种可以大幅度改变人类的生理极限的发明——试想一下!人类的上限一旦突破,社会形态、运作模式、伦理道德都会随之变革,世界会进入一个新的纪元!而你,佐伊·韩吉,就是这个新纪元的开创者!”
真可怕。韩吉默默地喝着茶,心中也嘲讽地想着:我居然真的在想象那种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们应该为这种激素起个名字!”吉克还在兴奋地畅想着:“你是发现者,你来起吧!”
“我没什么灵感,交给你代劳了。”
“那就叫拉芙娜素吧!”吉克的幽默感仍然那么冷:“毕竟是在‘那个’的时候发现的嘛!”
“挺好。”韩吉放下茶杯,目光仍然盯着离心机。
吉克看着她满脸疲惫的样子:“你不为此感到兴奋吗?”
“相比之下,还是‘始祖之力’的发现更让我震惊些。”韩吉抬眼瞄了瞄吉克:“如果你说的那个新纪元真的实现了,所有人都被Yumir统治,那这个世界就成了一个唯你号令的世界——你才更应该为那个世界兴奋吧。”
吉克脸上的轻松消失了,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下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始祖之力’的秘密,对你而言只是一个意外发现,对我来说,却是这些年来一直悬在头上的枷锁。”吉克的目光罕见地沉重起来:“如果这股力量交到你的手上,你就会明白我的感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它是一个谎言,不光是我自己,我还希望我的父亲、我的外祖父也是这么想,把‘始祖之力’的存在当做无稽之谈。可最终我突然明白,无论这份力量是否真的存在,人类的贪欲都会把它变成真实。就像克鲁格一直抗拒的那样,一顶空王冠酿造了南岛大半个世纪的血腥历史。”
这是韩吉第一次听他聊这些,也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的胃里不知不觉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吉克,这就是你研究Yumir系列的真正目的吗?”她轻轻问。
吉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许久,他才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为什么?”
“如果我当时更坚强一点,后面的许多事都不会发生。”
吉克的目光穿过韩吉的发丝,看向坐在透明玻璃房里的库沙瓦。现在的他已经不再需要拘束装置,成天只是安详地呆在密室里,怀抱着吉克的那只猴子布偶念念有词。他头上开颅手术的创口早已愈合得毫无痕迹,但头发却仍然长势缓慢,只浅浅地长出来一层。
“幸好Yumir系列对死细胞没什么作用。”韩吉不合时宜提了一句。
“幸好他忘记了最痛苦的那段记忆。”吉克自顾自地感慨。
韩吉看向身边仍然高速运转的离心机:“那你还要给他注射激素,让他恢复记忆吗?”
“这真是一个需要斟酌的问题。”吉克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些:“我看,还是等我能彻底掌握‘始祖的呼唤’之后再让他复原比较好,这样我说不定能用始祖之力让他忘记那些事,同时还能记得我。”
“那你会用这种力量让我忘掉利威尔吗?”韩吉突然问。
吉克有些吃惊,片刻之后才想起来同她确认:“你想忘掉他?”
韩吉把头扭了回去,看起来有点后悔方才的贸然出口。吉克见她这幅样子,心里不由得又愧疚起来:“对不起。”
“别为了那种事情道歉。”韩吉仍然没看向他:“以后少拿我实验室的人出气,可以吗?”
“我指的不是那件事……”
“那又是什么?”
吉克欲言又止,他艰难地斟酌了一阵,直到韩吉的目光终于又看向了他,才一脸抱歉地开了口:
“关于接下来的首领会盟问题,我有一个想法,必须听听你的意见。”
“你特么跟我说什么屁话?要给我办婚礼?还是和尤弥尔那个丫头?”
利威尔满脸愠怒,瞪着面前的来人。
“为什么这么惊讶?”耶蕾娜耸耸肩,脸上是做作出来的疑惑表情:“那次选婿大会上,你是最终的获胜者,还和公主殿下合过了房,度过了那——么恩爱缠绵的一晚上呢!”
她掏出手机上的监控画面,在利威尔面前阴阳怪气地晃了晃:“虽然我们首座也不舍得把我们帕岛的明珠就这么嫁出去,不过看到你们这么恩爱,他也不好反对;这不,他还下令把您这位娇客请入了公主的寝宫,您都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现在不会翻脸不认账吧?”
就在前几天,利威尔被莫名其妙地换到了尤弥尔住过的房间里,这一回囚禁的条件不如之前那么逼仄了,但仍然让他十分折磨,令此刻的他更没什么好脸色。
“去你那条狗日的臭猴子的!”他几乎要掀桌而起:“我来瑙惠尔岛之前就已经和韩吉结过了婚,不可能再娶一个小丫头!”
“哦?可是韩吉博士已经知道了您那一夜的‘英勇表现’了哦~”耶蕾娜把画面定格在某个激情的场景上,故意在利威尔面前放大:“您认为韩吉博士看见这个场景,还愿意同您维持婚姻关系吗?”
“这种程度的挑拨她当然不会上当!”看着屏幕上的韩吉和自己,利威尔几乎要冷笑出来:“你和那头臭猴子省省心吧,少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好典型的自恋型人格障碍。”耶蕾娜嫌弃地摇摇头:“阿克曼警官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呀,不过韩吉博士似乎并没有您说的那么坚定哦?”
她直接打开了墙上的屏幕:“您不如亲眼看一看,在得知您和尤弥尔小姐鱼水和谐的喜讯之后,韩吉博士每天都是什么表现吧。”
画面上赫然是实验室的场景,一排排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的表情狰狞痛苦,身上插着各种仪器,头颅被打开着,而韩吉则游走其中,甚至亲自上手折磨着他们的肢体。
监控视频里还特意剪出了她的面部特写,视频里,韩吉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眼神里也看不出半分怜悯,仿佛全然听不见受虐者的哀嚎,也看不见他们的惨状。
耶蕾娜满意地看到利威尔脸上的自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重重疑虑和担忧。她收起遥控器,任这些血淋淋的场景在屏幕上播放着,刺激着利威尔的神经,并体贴地没有打扰他的惊愕,默默退出了房间。
“从今天起,你们要好好照顾公主陛下的夫君,直到婚礼举行。”
耶蕾娜故意提高了声音,对门外的仆从和守卫吩咐着:
“要好好保证他的安全,可千万不要让他溜出去见什么人哟!”
Notes:
※就算能像文中这样偷师大国技术加践踏科学伦理,现实中的激素发现和药物研发一般也不会这么高效,且当韩吉和她的科研团队开了剧情挂吧。
Chapter Text
“我说,我只要一把手动剃须刀,不可以吗?”
“抱歉,根据副首的吩咐,我们不可能给您提供这种物品。”看守冷冷地举起一把电动剃须刀:“但如果您有刮胡子的需求,我们不介意代劳。”
利威尔“哼”了一声,关上了探视窗。
“你说这矮子是不是脑子不好?一上午问我们要这个要那个,一会儿要筷子一会儿要叉子,目的这么明显,当我们看不出来吗?”
“无能狂怒罢了,陆生人的脑子就是轴。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被公主看上的。”
“你别说,他还老大不乐意,嘿,换做是我……”
“少自作多情吧!”
看守们的嘲笑声透过门缝清晰地传到房间里,被利威尔尽数听去,随即沉默地坐回椅子上。
他当然不会指望真的得到那些东西,通过这些时日的试探,他已经对这一回的安保等级有了把握——耶蕾娜这厮还真没小看他,派过来的看守都是有些经验的老手,和之前引他入瓮时的菜鸟天差地别。
房间的布置和陈设仍然像旧王的囚室那般无懈可击,利威尔用橡胶做的餐叉拨了拨刚呈上来的饭食,又无聊地扔了回去,溅起一小摊红色的汤汁,在桌布上晕开。
不过……还是有赌一赌的机会。
他的目光离开桌布上的污渍,同头顶的监控对视了一阵,随即轻蔑地笑了一声。
别瞪着我呀……监控另一头的欧良可朋被看得发毛。
“怎么样?他今天有什么小动作吗?”耶蕾娜不知何时又从他身后冒出来。
欧良可朋已经习惯她这么神出鬼没了,连忙扮演起兢兢业业的打工人来:“我都记录下来了,清早的时候问看守要剃须刀未遂,早餐的时候要了双木头筷子,还是未遂;此外就是在房间里东摸摸西摸摸,哦,还有,在电视机旁边蹲了很久。”
“电视机……?”耶蕾娜刚觉得有些不妙,却看见屏幕上的利威尔突然从椅子上倒了下去,血液从他身下瞬间喷溅出来,洇湿了一大片地毯。
“怎么回事!”
看守匆忙冲入房间,便看见利威尔在一摊血迹中抽搐着,他们刚要上前查看,对讲机里却传来耶蕾娜的一声大喝:“小心有诈!”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地上的男人瞬间以雷电之势夺去了他们的枪,并迅速冲他们的腿开了两发。看守哀嚎着倒地,利威尔立刻踏上他们的胸口,夺下两人手上的遥控器和对讲机。
“在找遥控器吗?”利威尔用枪敲了敲脖子上的项圈:“建议别这么做,你们这项圈做得倒是挺精致,连我都没法拆开,只能想办法把电伏加大了。”
耶蕾娜刚要按下按钮,听到之后立刻停了手。
“您这回又有什么目的?”
“你知道的,我要见她。”
“她很忙,没时间见您。”耶蕾娜一边示意欧良可朋去叫援兵,一边继续同利威尔周旋:“但她肯定会出席您的婚礼,安心等待就是了。”
“我赶时间,不如你们首座原地死一个,让我和她在葬礼上见一面如何?”
不等耶蕾娜的骂声传来,利威尔便一脚踩碎对讲机,拉开走廊的窗户飞了出去。
成排的卡苏里那树是大自然为他铺在空中的路,利威尔在树枝间跳跃着,任凭树枝在他脚踝和小腿上挂出一道道血痕。这些细小的痛觉完全不能阻挡他的脚步,此刻的他眼中只有他的目的地——岛屿最深处的那座工厂,他的心之所向,他最关心的人正被束缚在那里。
追兵在身后逼近,但利威尔仍然游刃有余——他庆幸那些年在城市间执行任务时攒了充足的跑酷经验,之前同欧良可朋备战选婿大会的日子里又摸清了这一带的地形,在追兵的麻醉弹擦到他的身体之前,利威尔已经找准了角度,从离工厂最近的那株树枝上一跃而起——
“哗啦——!”
某个办公室的窗玻璃被他一脚踏破,德克斯特惊恐地看着从窗口跃入的陌生人,还未作出行动便被一支枪抵住了脑门。
“她在哪儿?”矮个男人浑身是血,面目狰狞地拿着枪逼问他。
“谁……?”
“佐伊·韩吉,她在哪儿!带我去见她!”
“韩吉博士,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尤弥尔指着送来的婚服,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女人:“你,要我,和你的男人,结婚?”
“这不是我的决定,我只是替吉克传达他的命令。”韩吉坐在她对面,眼里没什么波澜。
“然后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你男人?”尤弥尔没好气地看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呀?赫里斯塔说你是为了阻止坏蛋们用坏药祸害世界才到这儿来,我怎么看你尽给这臭大胡子帮忙去了?连你男人都要塞给我?我先说好啊,我不管你们之间闹了什么不痛快,或者是有什么奇怪的爱好,都别把我掺和进去!”
韩吉看起来并不在意她的讽刺:“我倒是觉得这个决定对你比较有利,不然过几天等拮抗剂和解药做出来了,我还得找别的借口给你留条活路。”
尤弥尔一时无语,只能负气地盯着韩吉:“你到底怎么了!变得奇奇怪怪的!”
“有吗?”
“特别有!你现在就像那个大胡子和平头阿叔加一块的样子,一天到晚冷着一张脸,然后摆出一副‘我好苦我好累你们谁都不懂我’的苦逼脸,恶心死了!我说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嘛!省得赫里斯塔还一天到晚担心你……”
提到赫里斯塔,韩吉的表情动了动:“所以,你是想问我还能不能救她,对不对?”
“是啊。”尤弥尔承认得干干脆脆:“这个实验室,还有这个岛上最干净的人就是她,难道她不是最应该离开这里的人吗?”
韩吉不语,尤弥尔看见她的脸上泛起一些她看不懂的神色,连忙追问:“喂!你不会连她也救不了吧!”
韩吉看着她沉默了一阵,随即说:“如果我说……”
“滴——!!!”
警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警铃是在玻璃窗破碎的一刻响起的,守卫纷纷冲出,却只能围着利威尔和他手上的人质干看着——耶蕾娜的命令已经下发到了工厂,令他们不得伤害这名矮子的性命。
“先生,有话好好说……”德克斯特无奈地同他商量:“您要挟我是没用的,他们只会一枪崩了我的;说真的,您还不如绑架一只‘茅’来得实在些。说到底我们这些搞科研的就是猪狗不如的命,唉,当初要是没学生物这个天坑专业就好了……”
利威尔把枪口对准了他的下体,德克斯特的言语立刻简洁了起来:“她在最顶层的禁区!”
“带我过去。”
“抱歉……我们没有这个权限接近那里……”
“那就告诉她,说我在这里。”
“好、好……那您得让我去发个邮件,这是我们这里的流程……”
在枪口的胁迫下,德克斯特颤颤巍巍地打开了电脑,刚在键盘上按下一个键,桌上的佛像忽然张口,一股气体正好喷在利威尔脸上。
麻醉剂!利威尔立刻感到浑身发软,门外的守卫见有机可乘,连忙冲上来试图制服他。谁想到这个小个子力气大得吓人,中了招仍然能一拳把他打到五米开外。
“快……让我……见她……”
利威尔徒劳地威胁着,这种情况下枪已经握不稳了,他索性对着地上乱打一通,吓退守卫之后,又留下最后一颗子弹对着自己的脑袋,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没有人阻止他,研究人员早已躲了起来,守卫们都在等着麻醉药的发作。看来这一回注定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了,利威尔想,脚步却仍然不甘心地向前迈去。
一步、两步、哪怕能离她近一点也好,只要让她知道自己来过,只要提醒她,无论发生过什么事,这里还有一个人与她同在……
“佐伊·韩吉!”他用最后的力气喊出来:“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最后一丝力量从他体内抽离,在利威尔的意识即将迎来绝望的黑暗之前,一个熟悉的怀抱接住了他。
“我在这里。”
视线消失的前一秒,他看见了韩吉那张苍白的脸,还有一双悲伤的眼睛,正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我们约定个暗号吧!如果我们不得不对彼此说谎,说之前先比一下暗号,这样就不会误会了。
——好呀!咱俩当着其他人面对面的时候,如果我要说谎话,就咬咬嘴唇;要说真话,就抽抽鼻子,怎么样?
——我想想我用什么办法……
——你就更好办了,要说真话前你就来一句‘见鬼’,说假话前你就来一句‘呵呵’,怎么样?
“清醒一点了吗?”韩吉问道。
麻醉药的效应还未完全散去,利威尔的脑袋仍然嗡嗡的,不过这不妨碍他分清梦境和现实,也不妨碍他看清韩吉的面容。
他支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手术室一样的地方,身上那件沾了血迹和红菜汤的衣服已经被脱下,而韩吉正在为他敷药。
同他在监控录像里看见的一样,韩吉的面色苍白,目光暗淡,同梦中的她判若两人。利威尔连忙挣扎着从躺椅上爬起来:“你……”
“其实你不用这么大费周章。”韩吉低着头,闷闷地操作着:“我这阵子都在忙实验室的事情,刚好空出点时间,打算见你一面。”
她的声音里有几分决绝:“逃避了这么久,我们也应该互相面对了。”
利威尔刚刚清醒一点的脑袋又被这句话搅浑,他满腹疑窦地望向韩吉,却只看清了她眼神中的灰败,还有天花板上的监视器,正一闪一闪地对着他们。
他心下一沉,试探地问:“你还记不记得……”
“我记得,都记得。”韩吉的表情仍然冰冷麻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这些日子里,和你的那些回忆一直折磨着我,从我们相遇的第一天开始,到我看到你的最后一眼,那些画面,那些场景,你说过的话,对我的承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特别是——”
身后的监视器闪了闪,韩吉的语气顿了顿:“特别是,我决定爱你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
利威尔不知所措,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还记得你去年的生日吗?那一天我们发生了关系,你一边强迫我,一边对我说要成为我的共犯。而那天的我,其实早已决定接受你的强迫,却还是被你那句许诺迷惑了,陷入了对你的感情中无法自拔,从没有想过那个许诺背后的陷阱。”
“那不是——”
他的解释被韩吉的动作打断了,韩吉轻轻捉住他布满擦伤的手臂,继续替他涂抹伤口,既温柔,又刺痛。
“我知道你要解释什么,放心,我没有怀疑你的感情。我知道,那个时候的你同我一样,都急切地需要一个‘共犯’。我们,是因为互相需要才走到了一起。”
她凄惨地笑了笑:“你没法反驳这一点,是吧?”
不是,不是这样。
无数话语在利威尔的脑海中盘旋,他的神志越清晰,思维就越混乱,他试图将她的话归咎为演技,身为调查员的直觉却断绝了这种侥幸的可能——在韩吉身上,他看不到任何伪装,只感到了绝望。
韩吉捏着棉签,抹过他身上的新伤和旧伤,手微微颤抖着:“现在想来,我们相识得太短,相爱得太突然,如果我们足够幸运,或许我们可以一生都活在这种刻骨铭心的错觉中。可世界是残酷的,它不会让我们在自欺欺人中生活一辈子。”
“我们是凡人,利威尔。”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们太自负,把未来想得太简单,许下了不可能实现的诺言,直到步入无可挽回的境地,才知道神明不会惩恶扬善,只会无情地看着我们,嘲笑着我们的愚蠢。”
棉签落在地上,韩吉起身要去拿一支新的,却被利威尔从身后拽住了手。
“你不会因为这种愚蠢的原因改变的,对吗?”利威尔的手也颤抖着:“我认识的韩吉不会这么轻易对命运认输,告诉我,你究竟遭遇了什么?是什么把你变成了这样?”
“放开我。”韩吉没有回头:“我昨天才摸过十几个人的脑浆,别脏了你这洁癖的手。”
“我在意的不是那个!”
利威尔抓起药水瓶,狠狠砸在监视器上,哗啦一声,镜头应声而落,韩吉也被他按在躺椅上,强迫面对他的双眼——还是像他们相爱时那样鹰一般犀利的双眼,只是此刻透露着心痛。
“我太知道你了,佐伊,我见过许多杀人犯,甚至我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有着你这样的眼神!我知道你的心志有多坚强,能将你折磨成这样的,才不会是亲手杀了几个人这么简单!”他的语气近乎哀求:“告诉我你遭遇了什么,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这么痛苦!就算你不相信我,就算我帮不了你,别让自己承担这一切!你连生命都可以交到我手上,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同你分享的!告诉我啊!”
韩吉想别开他的视线,利威尔却强迫她看着自己——这是此时此刻她最害怕的事情,她害怕他那双眼,害怕他的目光,那会让她想起他们从前无数次的对视;那目光曾经犀利地剖开她的秘密,卸下她的心防,也曾让她无数次感受到幸福、安心和爱。不止他的目光,还有他的怀抱,还有他此刻颤抖着的嘴唇,都曾是她的避风港,包容她的一切脆弱,而现在……
“不!!!”
胃里一阵翻腾,韩吉一把推开利威尔,趴到一边干呕起来。
“对不起,佐伊,你……”
利威尔正后悔自己的冒失,想要上前安抚,实验区的门却忽然被推开,吉克带着耶蕾娜和几个守卫闯了进来:“韩吉!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我只是觉得……恶心……”
吉克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利威尔,故意问:“那你们还要接着谈吗?”
“把他带走……”韩吉仍然伏在躺椅上,不肯面对他们:“在婚礼之前,别让我再看见他……”
耶蕾娜立刻带着守卫走上前来,对利威尔比了一个刻意的邀请手势:“请吧。”
在两人充满得意、怜悯和讥讽的目光中,利威尔松开了韩吉的手,慢步走下手术台。离开房间之前,他突然顿住,又向韩吉追问道:“告诉我,你还相信我吗?”
韩吉擦了擦脸,凄惨地转过头来,脸上仍然是方才那副绝望的神情。众目睽睽之下,她咬了咬嘴唇,决然地抛下一个答案:
“不。”
好痛苦……好痛苦啊……
这个器官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过去的日子里它似乎承受了太多,承受到了极致,便叛逆得一发不可收拾,疯狂地想要排出被灌注的一切:痛苦、无助、绝望……先是糜烂的食物,随后是消化液,呕吐一阵接着一阵,像要把她的身体掏成一句空壳,吐得她连大脑都只剩一片空白,颤颤巍巍地扶着洗手间的水池,抬不起头,看不见自己。直到最后,吐到胃里已经空无一物,泪水带着唾液落在一片狼藉的水台上,却仍能感受到一些吐不掉、赶不走的东西盘踞在身体的深处,拽着她的心隐隐作痛。
——那是利威尔镌刻在她生命里的东西,是她不想舍弃、也舍弃不掉的东西。
水龙头冲洗着狼狈的残迹。韩吉拘了把水,想冲洗掉脸上的污渍,闻见水中泛着的氯味,又是一阵反胃。这一回,她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没剩下,整个人几乎跪倒在水台边,瘦削的脊背随着干呕的动作一阵一阵地抽搐着,脆弱得仿佛一触即溃。
一叠面巾纸递到她面前,韩吉虚弱地接过它,才发现面前站着的人是马加特。他一言不发,待韩吉擦干面庞后,才把她扶起来,搀到座位上去。
“真难得,你也有这么善良的时候吗?”
或许是身心的折磨耗尽了韩吉的客套,只给她留了点口舌之利。马加特没有计较她的刻薄,只是看着她那张憔悴的脸,仍然像往日一样,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别这么虚情假意,不就是想让我带你找你的同伴吗?”韩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今天别来烦我,有了消息我自然会叫你去。”
马加特像是在犹豫什么,仍然站在原地看着她。
“有什么话留到明天说,我今天很累,没心思听你讲那些大道理。”韩吉看到他这幅样子更不耐烦:“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滚!”
马加特这才转身离去,临走前还又看了她一眼,韩吉听见他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在可怜我?天哪……哈哈……我的天……你在可怜我!一个敌国的特工,一个把艾尔迪亚人当做眼中钉的人,一个成天对我冷嘲热讽、把我当作恶魔的人,居然在可怜我!自由的马莱保佑,你终于找到了最能侮辱我的方式!哈哈……哈哈……哈哈!”
马加特早已回到自己的房间。空间里只有韩吉的笑声在回荡,笑着笑着,她又干呕起来,边呕边笑,惨白的灯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像一具失去了魂魄的躯壳。
等她再没力气干呕时,凄惨的笑声终于停止了,韩吉擦了擦脸,冷冷地对身后说:“出来吧,磨磨蹭蹭地做什么。”
赫里斯塔这才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壶饮料走到她身前:“我想着您吐了这么久,身体一定脱水脱盐很严重……”
“放一边去,我现在没胃口。”方才吐得头晕眼花,韩吉揉着额头,看了一眼还没走的赫里斯塔:“你也有话要对我说?”
“没……没想打扰您休息……”
“有话就说吧,反正我现在胃里也没东西可吐了。”韩吉指了指面前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那个……要不还是明天……”
“现在就说。”
“是!我只是想问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帮我?是关于Yumir药剂的事,还是尤弥尔的事?”
“……”
“前一个Yumir的事,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现在完全失控了;”韩吉自嘲地笑了一声:“至于后一个尤弥尔,呵,也够呛。吉克现在扣着她不放,我有把握救出来的人只有你。”
“那……让我代替尤弥尔,让尤弥尔逃出这里,可以吗?”
韩吉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注视着她,看得赫里斯塔浑身发毛。许久,她又笑了,因为疲惫的缘故,像难听的哭声,折磨着赫里斯塔的耳朵。
“韩吉博士,我……说了蠢话,是不是?”
“蠢话?不不不……我在笑我自己。”韩吉惨笑着摆手:“来到这里之前,我比你还蠢,以为自己是个幂指数,只要积在Yumir上,就可以救下千千万万人的性命;后来我发现事情没那么乐观,开始考虑人的生命能不能像等式一样交换,用一些死亡换取一些生机,结果也不行;到最后,我发现我只是一个导函数,而世界却是一个常量,即将被我归零……‘我是吞噬一切的死亡,我是未来的起源,我是阴性名词中的名誉、吉祥、言语、记忆、聪慧和耐心!’天哪,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奎师那的诗句?他引导着英雄胜财,在俱卢之野进行了十八天的会战,牺牲了十七亿战士的生命,连同他们自己的子孙和父辈都命丧其中。然后他们成为了被婆罗多人世代传颂的英雄和神祇。而我呢?吉克告诉我,我会成为新纪元的开创者,哈哈!来这里之前,我最害怕的是成为魔鬼;而现在,我要变成奎师那一样的创世之神了,这比变成魔鬼更可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韩吉博士!”赫里斯塔不顾一切地按住她的肩,试图阻止她的狂笑:“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能阻止这一切发生的!”
“办法……办法……”韩吉失魂落魄地念着,目光从赫里斯塔纤细的手臂看向她纯净的面容。
多么脆弱的一个女孩啊,在南岛,乃至全世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女孩会死于非命。她们会死在拥挤的偷渡船里,死在黑暗的海底,死在闷热腥臭的妓寮里,一支注射器,一撮粉末,一次感染或者一场虐打都会要了她们的性命。没有人会在意她们的喜怒哀乐,因为这世上从来不缺无辜而廉价的生命,永远有强迫女人张开双腿的男人,和以血肉饲喂腹中骨肉的女人,那团血肉终会从母体中挣扎着爬出,然后化作被他人所吞噬的血肉,或去吞食他人的血肉……
“呕——”
韩吉又干呕了起来,这一次她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差点从椅子上滑落,赫里斯塔吓得立刻抱住她,才令她避免摔倒在地。
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可能会刺激到韩吉,赫里斯塔把她扶回座位之后,便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一点。
“我今晚不应该打扰您……对不起……”
她低了低头,正要歉疚地离去,却被一把抓住。那双手没有一点温度,冰冰凉凉地扣在她的手腕上,吓得她一个激灵,不知所措地看着韩吉。
“您……还有什么吩咐?”
“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韩吉神色异常地看着她:“我记得你说过,你从一出生就在不停连累别人,觉得自己的生命毫无意义;就在刚刚,你还说愿意用自己换取尤弥尔的自由,对不对?”
“您想说什么?”赫里斯塔从她的眼神中感到了恐惧。
韩吉的目光和手都死死地攫着她:“你既然肯牺牲自己换取尤弥尔的自由,那如果有一个机会,让你用生命换取全世界的自由,你愿意吗?”
Notes:
※“我是吞噬一切的死亡,我是未来的起源,我是阴性名词中的名誉、吉祥、言语、记忆、聪慧和耐心”该句引用自《摩诃婆罗多》的《毗湿摩篇》中的《薄伽梵歌篇》的第三十二章(黄宝生、郭良鋆译本),这部史诗更有名的引用来自罗伯特·奥本海默:“现在我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本文的世界观还没有诞生原子弹这种东西,不过我也并没有打算让韩吉成为这个世界里的奥本海默。韩吉就是韩吉。
Chapter Text
那件白色的婚服突兀地挂在房间里,像一条鬼魂。尤弥尔越看越别扭,恨不得一把撕了它,但想起韩吉的话,又收回了手。
“陆生人真奇怪啊……”她想起韩吉这几日的反常举动,心中不由得嘀咕起来:要不要找她商量商量呢?
门外忽然响起赫里斯塔的声音:“尤弥尔,我能进来说话吗?”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尤弥尔连忙把她拉回房间:“你和韩吉博士谈得怎么样了?”
赫里斯塔没有回答,她看起来心事重重,坐下后许久才犹豫着抬起头问:“尤弥尔,你还记得我们上次讨论的事情吗?”
“上次?哪次?”
“你假装成韩吉博士的那次,我们说到了关于‘未来’的事情。”赫里斯塔凝重地看着尤弥尔:“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你突然这么问我,我也……”
“那你现在就想,快点想,好不好?”赫里斯塔急切地问道。
“未来……哪里有什么未来……”尤弥尔的目光落在那条婚服上:“嫁给一个矮子,然后继续被那个大胡子当猴耍,鬼知道往后的日子会发生什么……”
“如果让你逃出去呢?”
“哈?就算能逃出去,我又能干什么?继续当骡子当马仔吗?”
“你可以唱歌啊!你会那么多事情,又那么有天分,一定会有出头之日的!”
“在哪里唱?蛇头的船舱里,还是夜总会和妓寮里?”尤弥尔摸着胳膊上的烙印冷笑一声:“大小姐,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个没有国籍、没有身份的孤儿,连领救济、进孤儿院的资格都没有!有了这个烙印,我在哪里都会被驱逐,根本踏不到你生活的那个世界,那个被太阳照着的世界!”
“但是我可以让……”
“让什么?让你的仆人帮助我吗?用你公主的身份?”提到“公主”二字,尤弥尔的目光暗了下来:“对哦,你那块宝石还在大胡子的手里,要是让你的仆人们知道你是因为我才沦落到这里,他们一定会杀了我吧。”
“不会的,我会……”
“不要在我面前显摆了好不好!”尤弥尔忽然生起气来:“是,我们这阵子天天在一起看电视剧,过着有吃有穿的日子,可当你每一次开口跟我解释那些故事里的世界,每一次你告诉我那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我就会一次次地明白,你和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我永远过不了你的生活!就算把我放到你所在的世界,我也只会像在瑙惠尔岛上一样,活得生不如死——是啊,我很讨厌当骡子和马仔,可除了干这个,我根本就不会别的活法啊!我不想再听你说那些‘未来’了,它让我觉得好痛苦,好难过,我不要听这些!”
“对不起……”
赫里斯塔的道歉让尤弥尔更加生气了:“不要和我说这种恶心的话!我冲你嚷嚷,冲你大叫,是我在伤害你!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你为什么要道歉?我讨厌你总是这样!你总是在被伤害的时候和别人道歉,在不高兴的时候笑得像没事人一样,我认识那么多骗子,没有一个像你这样,一天24小时没有一句真心话!你心里有那么多难过的事情,你倒是说出来啊!你哭啊!你叫啊!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一天到晚假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对我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你这个骗子大骗子!从今以后我不想听你再说一句假话!”
“我没有伪装!我说过很多很多次了!我没有伪装!!”
赫里斯塔第一次对尤弥尔如此大声说话:“为什么你也和她们一样,总是说我不开心呢?你不想看见我笑,可是笑就是我的表情!要我去骂、去哭、去抱怨,那才是真正的伪装,因为我根本就不会那些!从小到大,我就没有被允许做过这些事!从出生开始,从成为‘希斯特利亚女士’的那一刻起,我就无法为自己活着!甚至连死的权力都不属于我自己!你以为我生活的世界就很光鲜吗?你以为我身边的人都像肥皂剧里那样傻得冒泡吗?除了一身假模假样的皮囊,他们和这瑙惠尔岛上的人相差无几,都是贪婪、肤浅、可怜又可悲的人!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我们的身份真的能换一换该多好!从饿鬼的地狱里爬出来的你,去到那个充满伪君子的天堂,你一定能笑得比我更大声!”
她发泄般地向尤弥尔倾诉着:“尤弥尔,尤弥尔,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的命运那样痛苦,却仍然能给人带来幸福;而我呢?这世上最应该爱我的人,因为我的出生而痛苦不已,直到死去;关心我的人不能让我近身,保护我的人为我背井离乡,我的人生没有给任何人带来过幸福!连你也被我牵连到这里!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哪怕只有一个人,一个人也好!如果祂能因为我感到幸福,那我就有存在下去的意义;现在就连这最后一次尝试的机会你也不愿意给我吗?尤弥尔!”
她脸上的神情令尤弥尔感到陌生,震惊了一会儿后,尤弥尔才意识到话中不对的地方:“最后一次?为什么是最后一次?”
回答她的是砰然关上的房门和远去的脚步声。
我的脸在笑,我的心在哭泣;
你说你要离去,脚步却始终迟疑。
谎言遍布的世界,你我口不对心;
我唯一想说的,只有那一句。
今夜不再有少女动听的歌声,只有库沙瓦轻声的吟唱。他唯一的听众佐伊·韩吉则隔着防护玻璃,静静地倾听着。
在接受韩吉的实验性治疗后,库沙瓦的语言功能恢复了许多。今夜他没有再度唱起那支摇篮曲,而是换做一首老派的马莱情歌,唱得深情款款,仿佛面前坐着的便是他的爱人。
“你已经唱了一夜了,换一首行吗?”韩吉从实验记录里抬起头来。
库沙瓦没有理会她,他执着地唱完了一整首歌,才换了一首,这回不再是马莱语的了。
“夜幕深沉万籁寂,
魑魅鬼影世间行,
噩梦连绵不觉尽,
茕茕独行只为卿。”
韩吉放下记录,盯着他看了一阵:“有时候我在想,你是不是早就恢复了,怕我做掉你才装成这样?”
库沙瓦仍然自顾自地哼着歌,韩吉仍然盯着他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瑙惠尔岛这里有无数种把活人变成疯子的办法,同样也有无数种办法能让装疯的人开口。”
“不管他之前如何冒犯到你,请允许我替他承受你的愤怒。”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身后:“同样,如果你的愤怒是因为某个人,也请不要迁怒到库沙瓦先生的头上。”
“除此之外,我找不出其它任何解释。”韩吉没有回头,只是把记录丢到一边的实验桌上:“同样剂量的拉芙娜素注射后,对照组的所有人都已恢复神志,他身上的其它无垢者症状已经消失,只剩意识还处于混沌的意识中。任你如何使用‘始祖之力’呼唤他,他仍是这幅模样。”
“你觉得呢?你觉得他是真的没醒来吗?”透过玻璃窗的倒影,韩吉同时审视着吉克和库沙瓦两人。
失恋中的人真麻烦啊。吉克叹息一声:“请你相信,我绝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况且,我也不会冒这么大险,让库沙瓦假扮成这样留在这里,我没有理由。”
“那就证明给我看。”韩吉突然转身瞪着他:“就像你们实验104圣女和那些‘茅’一样。”
“我为我所有冒犯到你的地方道歉,”吉克尽量表现出诚恳:“但库沙瓦先生对我恩同再造,我真的无法伤害他。同你一样,我也想找出他这样的原因,但是很明显,凭你我的能力范畴大概没法做到这件事。”
他试探地问:“或许,我们可以求助其它方面的专家?”
韩吉反应了一阵,随后察觉了他的用意:“你是想……”
吉克恳切地看着她:“可以吗?”
“感谢您不计前嫌,允许我再次踏足这里。”实验室的门刚打开,耶蕾娜便冲里面诚挚地行了个礼。
“……”替她开门的马加特有点无所适从。
见到实验室里只有他和吉克两个人,耶蕾娜倒不尴尬,直接走到库沙瓦的隔离区门外:“我可以直接进去吗?”
“据这些天的观察和检测,应该没什么危险。但以防万一你还是谨慎点。”
“我会的。”
马加特为他们打开了隔离门,二人走进隔离间,看见库沙瓦依然靠着玻璃,轻轻吟唱着:
“曾怀妄念贪功名,
黄粱一梦成泡影!
归乡之路遥无计,
徒留残躯只为卿。”
耶蕾娜疑惑地看了吉克一眼,吉克轻声解释:“他唱的是我们艾尔迪亚的歌。只不过用的是南岛这边的语言。”
“也就是说,他起码恢复了来南岛之后形成的记忆。”耶蕾娜蹲下身,尽可能轻柔地问他:“库沙瓦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仍然哼着歌,对她的问询毫无反应。
耶蕾娜又观察了一阵,才站起来问吉克:“看起来像是比较严重的解离症状,首座,您们之前有给他做过MRI、EEG之类的吗?”
“数据都在这里,但并没有做针对神经诊断方面的检查,这部分正需要你的协力。”
“来之前我已经设计好检测方案了,属下会尽力而为。”耶蕾娜的神情也变得谨慎严肃:“首座,我们需要把他移动到脑电图室,进行详细的诊断。”
她又看了一眼隔离区头顶的监视器,对马加特嘱咐道:“为了让韩吉博士放心,你去请她也一起来吧。”
“我不舒服,你替我看着就行。”韩吉说。
“我需要提醒你,我们现在还不能在吉克·弗里茨面前表现出联合的倾向,特别是在处理库沙瓦这件事上。”马加特提醒她。
“无所谓,反正我现在在他们眼里是失恋状态,失恋的人没有理智。”韩吉慢吞吞喝着粥,连着几天呕吐不止,她现在只能吃下这个。
好敷衍的借口。马加特看着喝粥的韩吉,皱着眉头看她:“你是不是压根就不担心库沙瓦的情况?”
“我担心什么,担心他假装失智,潜伏在这里窥伺我们的秘密吗?”韩吉搅着勺子,一脸无所谓:“装就装吧。反正吉克的计划眼看着就要成功了,管他醒没醒呢?”
“这情况……醒没醒还真不好说。”
忙碌了一整天,吉克和耶蕾娜对着机器出来的结果面面相觑,仍是毫无头绪。
“前所未有的状况……”耶蕾娜连连摇头:“从EEG和MRI的结果看,他的大脑处于相对安静的清醒状态,就像一个独处的人;在接受到外界刺激时,他的大脑功能区也会活跃,但就是不会发生任何反应,像是反馈的回路被切断了一样。”
见吉克不语,耶蕾娜连忙又指向某组数据:“不过看起来他对首座您的呼唤还是有一些微弱的反应的,这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马加特,压低声音安慰道:“或许……是您发出的‘始祖的呼唤’起了作用。”
“那只是正常范围内的波动罢了。”吉克苦笑:“我和韩吉研究了这些天,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始祖之力’,或者说,‘始祖的呼唤’只能对无垢状态的人类对象起效。”
二人一时无言,目光同时落到库沙瓦身上,他此时正坐在一堆机器里,仍是那副安然自得的样子,轻轻地哼着什么。
“你觉得现在的他快乐吗?”吉克突然问道。
耶蕾娜张了张口,正思忖着该如何回答,吉克又说:“我刚认识库沙瓦先生,不,汤姆叔叔的时候,他每天都笑呵呵的,看起来非常痛苦——我很少看见人可以痛苦到笑成那样,我想,直到他被注射Yumir药剂之前,那种痛苦也依然折磨着他。”
他掏出口袋里的佛珠:“这串珠子是他刚上岛时买的旅游纪念品,他曾经跟我说,每当他想到往事,就会一遍念经一边数珠来让自己解脱。你看看这些珠子,被他磨成了什么样。”
“库沙瓦先生妻女的惨剧我也有所耳闻。”耶蕾娜的声音低下来:“属下惭愧,一直没能帮到他。”
“我们都没能做到这一点。”吉克的声音也轻下来:“说个不怕你笑话的事情,我有时候会希望我能做他的孩子,这样,他或许不会那么孤独。”
“首座……”耶蕾娜轻轻抚上他的肩膀:“您和库沙瓦先生的知遇之情,早已超过俗世的许多血缘亲眷。”
“或许吧,或许是因为这种错觉,让我对他生出了一些逾越的期待。”吉克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惆怅的神色:“在得知他变成‘无垢者’的时候,我竟然有过这样的想法:说不定这是件好事,起码他终于可以忘却那些被他妻女尸体缠绕的回忆,从漫长的痛苦里解脱出来——很自私的想法,是不是?”
“这是您共情力和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的体现,首座,您的想法绝不是自私的。”耶蕾娜立即安慰他:“同时属下相信相信,如果库沙瓦先生可以选择,他宁可冒着被回忆纠缠的痛苦,也要醒来陪伴在你身边。”
“会吗,汤姆叔叔?”吉克蹲到库沙瓦身边,带着些许期待问着:“如果让您选,您愿意清醒过来,再看看我吗?”
毫无回音,被他期待的人却仍然只是哼着像是《安魂曲》一样的旋律,同时念叨着含糊不清的歌词:“南无阿弥多婆夜……”
耶蕾娜听出了词的内容:“首座,他在唱婆罗多人的《往生咒》。”
吉克叹息一声,把佛珠塞回库沙瓦的手上:“或许他变成这样的原因,正是我自己吧:因为我在呼唤他醒来时,心中真正期待的,却是他能一直毫无忧虑地沉睡下去。”
ङम् अह्मीआभय टद्यएआय टड्यठ
南无 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皈依无量光如来,即说咒曰:)
अम्त्द्भव अम्त्-सिद्धह्भ्
阿弥唎都婆毗 阿弥唎哆悉耽婆毗
(甘露之生者,甘露之成就者)
अम्रीन्त-विक्न्ता अम्रीन्त-विक्न्तं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 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甘露撒播者,甘露神力者)
र्गइण्ए गगङ कत-कार स्ह
伽弥腻 伽伽那 枳多迦唎娑婆 诃
(愿普天之下赞叹阿弥陀佛者,一切圆满成就)
检查过库沙瓦的状况后,吉克无奈地宣布研究暂停一阵,等他同各首脑的会谈结束后再继续。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没有接走库沙瓦,于是倏然空旷下来的实验室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沉默地整理着资料,像是背负了全世界人的心事,另一个眼神空洞地哼着《往生咒》,仿佛全世界的悲喜都与他无关。
然而这奇异的二人世界注定要被打破,夜幕降临时分,韩吉毫不意外地在门口看见了徘徊的身影。
“进来吧。”
那身影仍是踟躇。“不用在意他,进来。”韩吉又说了一遍。
赫里斯塔这才敢走到她身边,按照韩吉的示意,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
微微泛蓝的灯光照着她们,赫里斯塔座位旁边就是库沙瓦,《往生咒》的吟唱声宛如鬼魅般萦绕着她,令她无法抑制地不安起来。
“都说了不用在意他了。”韩吉仍然埋头案牍,丝毫不看她一眼:“当然,你要是不想听这个,让他唱点别的也行。”
赫里斯塔摇摇头:“我觉得这个就很合适。”
韩吉抬起头:“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赫里斯塔点点头:“所以,你要怎样使用我的生命?”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韩吉放下资料夹,平静地看着女孩:“你以前有轻生念头的时候,应该想过许多自杀的办法吧?”
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可在意的了,赫里斯塔的目光不自主地飘向了库沙瓦。
韩吉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在睡梦中没有痛苦地死去?”
“您的Yumir能做到这一点吗?”
“大概吧。”韩吉拨了拨文件夹:“这些天我也询问过一些恢复理智状态的‘奇行者’,据他们所说,注射了Yumir系列药物之后,他们就像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你说不定也会是那样,只不过,我没法保证你会梦见什么。”
她也看着库沙瓦:“他今天唱了情歌又唱了《安魂曲》,我想,他应该是先梦见了和妻子相恋的时候,再梦到了家人的死状吧。”
赫里斯塔的表情动了动,韩吉缓缓解释:“忘了给你介绍他的故事。这个叫汤姆·库沙瓦的艾尔迪亚男人,曾经有一个名叫莎拉的马莱妻子,还和她有了一个女儿。但有一天,两名马莱的反艾尔迪亚团体成员闯入了他们的家,以一种极残忍的方式杀死了她们。自那之后,那个男人就来到了这里,成为了吉克的协力者,在这个实验室里主导了无数惨剧的发生。”
赫里斯塔不语,韩吉又问:“也不知道他这样算幸运还是不幸。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韩吉继续漠然地看着库沙瓦:“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他此时醒来,许多人就会陷入不幸。”
她加重了语气:“特别是,把他变成这样的尤弥尔。”
赫里斯塔倒抽一口凉气:“那他会清醒过来吗?”
“你希望他清醒过来吗?”韩吉盯着她问。
赫里斯塔看了一眼混沌中的库沙瓦,沉重地说:“不,我不要他醒来。”
库沙瓦的哼唱声倏然停止,他闭上眼,靠在隔离区的玻璃外,竟然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房间倏然安静了下来。短暂的沉默后,两人同时想起了今夜唯一要做的事:
“现在开始吗?”
“开始吧。”
赫里斯塔再次站上束缚装置时,韩吉也准备好了针剂,那是一管鲜红色的液体,像葡萄酒的颜色,在微微发蓝的灯光下闪烁着诡谲的光。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注射器抵上女孩脖颈之前,韩吉还是问了一句。
“还有一个问题。”赫里斯塔说:“可不可以让我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生命可以换取全世界的自由?”
话刚出口,赫里斯塔看见韩吉的目光瞬间沉重了起来。
“如果在我见过的所有人中选择一名最无辜的,那会是你。”韩吉凝视着她:“但有些人生来就背负着枷锁,而有些人生来就是他人的枷锁。”
赫里斯塔感觉得到她注视着自己,却又并不在看自己。韩吉喏喏道:“或许,这才是你们家族真正的诅咒。”
她背后的窗外是一片沉闷的夜空,今夜没有月亮和星星,黑暗中隐约有斑驳的光芒,是远处群岛上的灯塔,令赫里斯塔不由得想到了那名与她有同一血脉的远亲,那个在岛上受困终生的囚徒。
“我知道了。”赫里斯塔闭上眼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动手吧。”
针尖逼近的时候,赫里斯塔脑中闪过许多画面,最终定格的却是杜尔迦岛上的那个夜晚,泛着樟脑和死亡气味的破屋,透过破烂窗楞的稀疏月光,还有沾着脑浆触感的大天神像。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急切地期待死亡降临,如同曾经的她一般。
真奇怪,当想象过无数次的时刻真正到来时,她的心反而变得不安起来。
为什么不安?在担心什么?所有的路都只会通向毫无尽头的方向,她的人生可以做一次减法,删去那些煎熬的岁月,直接到达终点,为什么心中仍然在震颤,为什么?
Yumir.
尤弥尔。
有些痛,但赫里斯塔分不清疼痛来自Yumir注入的肌肤,还是闪过尤弥尔面容的心头。真奇怪,她明明已经习惯了同各种人的分别、告别、不辞而别,为什么此时此刻仍然在心痛?
她们相处的时间明明很短,也不算融洽,尤弥尔时常对她抱怨,吐槽,大喊大叫,当然,也会经常唱歌给她听,她的歌喉很好,可惜再也听不见了。
听不见了……
无数的愿望在一瞬间忽然袭上心头,她恍惚想起,遇见尤弥尔后,她生出了许多愿景,她想看尤弥尔穿上漂亮的衣服,同她一起走在大街上;她想带她去品尝冰激凌的味道,还有那些尤弥尔从未尝过的滋味;她想同她戴上一堆闪闪亮亮的发饰,再画上美美的妆,然后拍一张合照存在手机里,还有……
“别这样。”
脖颈上的针头突然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韩吉难过地看着女孩:“你不想死,对不对?”
赫里斯塔想说些什么,张嘴却只能发出啜泣的声音,眼泪冲破了谎言也代替了语言,将她的心情毫无掩饰地展露在眼前。
韩吉伸出手去想替她擦去眼泪,还没碰到,便被重重地推开。尤弥尔不知何时冲进实验室,把哭泣的赫里斯塔牢牢护在身后:
“不许动她!”
尤弥尔揪住韩吉,刚要动手就被赫里斯塔拼命抱住:“不要伤害韩吉博士!是我自己……是我自己选择这样的!”
“你选择什么?你是要变成怪物,还是要自杀?我说你怎么么突然和我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又发生什么了?告诉我!”
“什么都没有发生!”赫里斯塔紧紧抓着尤弥尔:“我早就该这样做了!如果我早一点选择这条路,你不会被牵扯到这里,韩吉博士不会困扰,卡尔芬不会在南岛漂泊,妈妈也不会抑郁而死!从一开始,我就是不被期待的孩子,不被期待的生命,就不应该存活在这世界上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也该和你一起去死了?没门!”尤弥尔毫不客气地捏住赫里斯塔的脸,负气般地狠狠惩罚着她:“这世上那么多贱人贱,不过是苦一点脏一点累一点,不都死皮赖脸地活着吗!你凭什么不能活着?我就要你给我活下来!你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因为你,我这辈子好不容易才过上点开心的日子,现在你又要把我扔下,你这个大坏蛋大骗子!”她急得脸上发红:“你不是要我想什么未来吗?我的未来就是……就是你不可以死!”
“你不要我死……”赫里斯塔怔怔地看着她,眼里还噙着泪:“你需要我……对不对?”
尤弥尔瞬间犹豫起来:“呃……其实你放着我不管也是没关系的,总之你好好地……”
“告诉我你需要我,告诉我!”赫里斯塔却不打算让她犹豫:“只要你说是,我就为你活下来,活多久都可以!”
她满脸泪痕,狼狈无比,但被那样的眼神凝视着,尤弥尔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我需要你……”
只一声轻轻的呢喃,赫里斯塔便扑在她的怀里,毫无形象地嚎啕起来。
这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狼狈,却也是她第一次感到如此幸福。似乎从出生以来,她就在等待着这样一个需要她的人,一个能因为她而感到幸福的人,用这一句细如蚊蚋的答案,让她有力量拒绝死亡的诱惑,去迎接不可知的未来。
未来,未来究竟会怎么样呢?
尤弥尔抱着赫里斯塔,心中纷乱的思绪被她的啜泣渐渐抚平。在怀中人又哭又笑的面容前,未来会发生什么好像都不重要了,只要她们在一起,只要在一起……
“很高兴你们和好了……不过能不能拉我一把?”
躺在一边的韩吉有气无力地看着俩个抱在一起的女孩。
——————————————
“所以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杀掉尤弥尔?”利威尔问。
韩吉还没开口,希斯特利亚抢先回答:“那是因为韩吉博士看见我和尤弥尔关系变僵了,故意这么做好让我们和好呀!是吧尤弥尔?”
“不用替我开脱了。”韩吉的神色十分平静,看起来已经走出了那时的阴霾:“那个时候确实很难捱,各种各样的事情累积在一起,确实让我一度陷入迷惘。”
她看向希斯特利亚和尤弥尔:“不过幸好,还有你们俩提醒了我应该做什么。”
“然后呢?”利威尔仍然看着韩吉。
“然后?”韩吉别有深意地看了两个女孩一眼:“要我说出来吗?”
尤弥尔和希斯特利亚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心虚地看向别处。直男欧良可朋还在状况外,早已看透的柯棣尼斯医生露出祝福的目光,利威尔还想追问什么,被韩吉捅了捅:“别刨根问底的啦,给小姑娘们留点隐私嘛。”
“那么……接下来该说到婚礼筹备的事情了吧!”希斯特利亚赶紧切到下一个话题。
“对对对,那个叫马加特的家伙又该出场了。”
“还有莱恩哈特小姐,这次真的要多谢她了……”
几个人又继续复盘起来,而利威尔的目光却仍然落在韩吉那平静的面容上,最终也把疑问藏在同样平静的表情之下。
———————————————
“抱、抱歉,您没事吧,韩吉博士?”
“没事……就是爬不起来……”
两个女孩扶起韩吉,却发现她脸色煞白,捂住腹部,似乎还在发抖。
“这是怎么了!”
“和你无关……”她惨白的脸上浮出一丝凄惨的笑:“不过是……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而已……”
两个女孩的目光怔怔地往下看去,才发现她的白大褂下摆不知何时被血浸湿,一片殷红。
Notes:
※本章的库沙瓦临时充当了一回麦霸,献唱三首,一首是我瞎编的词,一首是《往生咒》,还有一首的歌词改编自《吸血鬼之舞》音乐剧的曲目《Fur Sarah》,大家对比一下原词的翻译就知道我改得有多生硬;
关于这首《Fur Sarah》允许我多讲几句;选这首歌固然是因为我把汤姆·库沙瓦的妻子的名字设定成了莎拉,但这个设定的梗本来就来自《吸血鬼之舞》电影的女主演莎拉·泰特,她因出演该电影女主角(女主的名字也叫莎拉)与名导罗曼·波兰斯基结合,而波兰斯基同样出演了该电影的男主,和《Fur Sarah》这首歌的出处一致。
以上不算特别冷的知识,所以应该有一些读者在37章看见库沙瓦家庭部分的剧情时就已经反应过来,这里挪用了莎拉·泰特被美国著名邪教组织曼森家族虐杀的历史。
扯到这里顺便再说一个略微困扰我的问题,也就是文里的用梗问题:截至目前这篇文已经写了快42万字,里面用了无数历史典故和文学梗,写的时候经常犹豫要不要把这些梗的出处标注出来,但考虑到现在这个网络时代的信息传播度,读者们的知识面往往会覆盖到作者都不曾触及的地方,在这种前提下标注出来未免显得多此一举,低估读者们的知识面又像在掉无所谓的书袋;但另一方面,本人是真的遇到过在文里引用了一句名人名句没标注出来而被出警的事情(原句出处是高中语文课文,我以为上过高中的人都知道出处,应该没人会觉得我是在偷句子)。所以每次在用梗的时候,标还是不标就成了一个问题,标的话怕显得像把读者当傻子,不标的话有时候真有傻子(出警的那种),两难,嗨呀。
Chapter 60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唯一真神尤弥尔,圣母劬劳尤弥尔!
春晖之恩,寸草何报!
接引亡魂兮渡新生,
生生不灭兮万世昌!
“《尤弥尔颂歌》唱了这么多年,我就一直听不明白这段。”安卡一边替玛丽的孩子换尿布一边念叨:“前两句还夸人家母性光辉呢,后面又开始生死循环了。”
“尼克大牧首在电视上讲经时不是说过吗,远古时期的新生儿容易夭折,小孩子生一半死一半,人们就说,那些死掉的小孩是因为尤弥尔太过喜欢,被留在了‘道’中。”玛丽松开吸乳器,封好最后一袋母乳,又开始照顾起女儿来:“我的孩子大概是太像她爸爸,被尤弥尔嫌弃了,就这么送到了我手上。”
同为警察的安卡也不忌讳在孩子面前谈论生死话题:“生也好死也好,受罪的都是母亲。依我看,这尤弥尔造人的时候实在不公平,男人一哆嗦,我们女人就要挺八九个月的肚子,生完了还轻松不下来,你看这古斯塔夫,备孕时和我承诺得好好的,孩子一落地,天天见不着人!”
古斯塔夫刚采购完物资归来,进门便听见妻子的抱怨,连忙解释:“冤枉,我那阵子不是跟着署长缉毒去了嘛!我当时还问你要不要请假,你不是支持我去的嘛!”
“少来!别以为我没看见你那个表情,一想到不用伺候我们母子俩,你那个笑根本憋不住啊!怎么着,照顾小孩比跟踪毒贩还痛苦是吧!”
“我后面不还是回来了吗……”
“扯呢!那不是署长察觉风向不对把你踢回来的!回来你就天天拉着个脸,我还得安慰你,都不知道哪个才是我儿子!”
“那……我是担心署长和同事们嘛……”古斯塔夫小声嘀咕:“虽然照顾小孩确实很累……”
安卡又要发作,玛丽幽幽地叹息一声:“我这个孩子如果能早点生下来,说不定埃尔文也不会有此劫难了。”
见夫妻俩成功停止拌嘴,玛丽放下睡着的女儿,拉着他们去了婴儿房外。
“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玛丽问。
“老署长那边,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古斯塔夫摇摇头:“他那几个老部下都和埃尔文一样,被软禁还在软禁,被抓捕的,有几个已定罪了。”
“是不是正好在这几天定罪的?”玛丽敏锐地问。
“是的。”古斯塔夫明白她的意思:“正是弗列德里希亲王抵达米特拉斯之后的事情。”
玛丽心中有了几分笃定:“那皇室呢?圣米特拉斯宫有什么消息?”
“就像网上刷的一样,没什么新意,不过——”古斯塔夫掏出一份报纸:“今天皇室发言人在《神圣公报》上刊登了公主接下来将会出席继承人会议的新闻,还是头版头条。”
“这么正式吗?”玛丽接过报纸一看:“这么看来,皇室也受不了网上的流言蜚语了。”
“大概是因为这篇帖子吧。”古斯塔夫掏出手机点开几个社交媒体的APP,榜首都是一篇名为《被忽视的皇室遗珠?继承之争中最不为人知的暗棋!》的文章。
“这帖子我看了,乍一看有点扯,细看还是有点东西。”安卡点评道:“而且第一次发出来的时候还被封了,这一下大家的反应就更大了。”
“原贴已经找不到了,被转载到马莱的社交平台上以后,一大群国民涌入留言讨论,还和马莱那边的用户一边吵架一边社交起来了。”古斯塔夫摇摇头:“总之马莱赚麻了。”
玛丽点开帖子一看,内容大概是对皇室近年来的内幕做了个半猜半述的总结,又对可能有继承权的皇室成员进行逐一分析,最后才提到标题里的重头戏——刚刚被册立为第二继承人的希斯特利亚公主;帖子的最后毫不留情地指出:虽然这位公主是明面上的第二继承人,但弗丽妲公主一旦发生意外,小公主会立刻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对象。或许这才是即将召开的继承人会议的真正焦点。
「但谁又能保证,这位小公主的背后没有一支积蓄已久的力量呢?」文章的最后,那名匿名者如是写道。
“这篇文章……看起来是在讲小公主,实际上矛头针对的却是弗列德里希亲王。”玛丽敏锐地察觉了作者的意图:“如果皇室的声明和这篇文章有关,那说不定……”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客厅的气氛变得无奈起来。身为警察的他们当然能够看见真相之门的所在,却也知道推开它的重量。
许久,玛丽打破了沉默:“古斯塔夫,我要的手机卡——”
“在这里。”古斯塔夫从口袋里掏出卡交给玛丽:“按你的要求,可以无痕打海外电话,很安全。不过我想知道,你要用它做什么?”
玛丽不语,接过手机卡换上之后,便掏出一本笔记,拨通上面的号码后,对面是一个带着点南岛口音的人:“利布斯邮电局,您好?”
“您好,我想问一下,今年9月11号是不是有位黑头发的先生来您这儿打过这部电话?”
“不好意思,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打电话,。”
“他个头很矮,长得很凶,是艾尔迪亚人。”
“很矮的艾尔迪亚人……我记得我记得!”
“您记得他是吗?您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可不敢知道!那可是‘枭’的叛徒啊!他前脚刚走,后脚‘枭’的人就追过来了……他还欠着我话费呢,说要日后还,可这么久了都没见到过他,八成……啧啧……”
玛丽的心凉了一半,同电话那头又交代了几句后,她沉重地挂断了手机,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看来,我能做的也只有去见埃尔文了。”
安卡夫妇不解地看着她,正要问询,无处不在的《尤弥尔颂歌》又响了起来,激扬的乐声令他们再度陷入了沉默。
——————————————————————————————
世间无双尤弥尔,绝代佳人尤弥尔!
声如金玉,余音绕梁!
妙音如吟兮鹿胎落,
细语如琤兮万木萧!
“好!唱完最后一句,你们就要朝着中间的阶梯半跪下,把公主从幕布后面迎出来——”扎克雷指挥完女孩们的动作,对着幕布扬手示意:“公主呢?该搀着公主上场了!”
幕布拉起,出现的却是一脸紧绷的马加特,尴尬地站在跪迎的群姝中。
“哟,怎么是您呀?公主呢?”
“公主今天生理期,没法来。”
“那韩吉博士呢?”
“她现在还不想出席前男友的婚礼。”马加特补充了一句:“排练也不行。”
“嗨呀,你说这谈恋爱多耽误工作。”扎克雷嫌弃地耸耸肩:“那104小姑娘呢?那么珍贵的成果,首座可是钦点了要在来宾面前展示她的呀。”
“你也知道是珍贵的研究成果了,肯定不能随便放出来的。”马加特继续板着脸:“韩吉博士说了,让我代替公主走位,你们从圣女里挑一个体型差不多的顶替104小姑娘。”
这跨部门合作就是麻烦多。扎克雷知道面前是个难处的主,只能无奈地冲着姑娘堆喊了一声:“那个谁……就是你!老黑家的女人,你出来一下!”
在重新奏响的乐声中,板着脸的阿妮挽起板着脸的马加特,沿着扎克雷的指示木然地走着位。
她和欧良可朋原本计划着利用起这次排练,接触一下佐伊·韩吉或者那位真假不明的公主,没想到来的却是个脸拉得老长的大叔,排练时还总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阿妮正在纳闷,那人却突然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同自己用马莱语问了一句:
“天王……盖地鼠?”
“啥?”
“宫廷老红酒?”
“一百八一杯?”阿妮下意识地接上了这句马莱俗语,面前的男人表情却越发古怪起来,目光甚至移到了自己的衣襟上。
阿妮正要给这疑似恋童加性骚扰的大叔来一腿时,那人却在她拔腿之前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脖子上挂的这个吊坠,是哪儿来的?”
人是怎么可以做到在一瞬间内变化出这么多表情的。
阿妮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马加特,得知自己的姓氏之后,他的冰山脸上立刻出现一副悲喜交加的神情,随后便开始滔滔不绝,说着一堆自己听不太明白的事,好像要把他余生的话都说完似的。
“……以上就是这座岛上发生过的事,请你务必记住,这些都是对马莱十分重要的情报;还有,这里还有许多被囚禁的马莱人需要救出来,你逃出去以后,一定要把这些消息告诉你的父亲……”
“啊?”阿妮面露难色:“还要去见那个老头子啊?”
马加特紧张起来:“怎么了?难道莱恩哈特他有危险?”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还在医院里养腿吧。阿妮心虚地低下头:“倒不是……就是我不想见他。”
“怎么了?”
“说了你也不明白。”
“我懂,我也是被收养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很讨厌我的养父。”
每个社工调解员都这么说,阿妮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
“我懂你的父亲,他和我一样是战后遗孤,成长于马莱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我想,他应该对你也很严苛。”
“呵。”
“他从未被父亲温柔对待过,我想,他一定也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父亲。”马加特叹了口气:“换做我也是一样。”
“那你有女儿吗?”
“没有,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有。”
“真不错,这世上少了个不开心的女孩子。”
“为什么不开心?你可是生在艾尔迪亚,马莱这边的年轻人都向往的地方,他们都喜欢学电视剧里的艾尔迪亚腔调说话,最爱看艾尔迪亚宫廷剧。”
特工的套话技巧发挥了作用,阿妮立刻打开了话匣子:“艾尔迪亚哪里好!从皇帝到老师都是拿腔拿调的装货,各种规矩压得人气都喘不过来!你说的那些什么艾尔迪亚宫廷剧,我一部都没有看过!那老头子不让我接触任何时髦的东西,也不让我和邻居们的小孩玩,成天逼我跟着他学格斗,还说有朝一日他没法再保护我的时候,这是唯一能留给我的东西……骗鬼啦!我巴不得他早点把我扔出家门去……”
从女孩的抱怨中,马加特零零散散地拼凑出了老友这十几年来的生活,听上去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经历,也不存在什么艰难险阻,只有琐碎的、庸碌的每一天,将这名曾经斗志昂扬的青年特工蹉跎成了一位潦倒的中年。他有没有忘记那些同自己说过的梦想呢?面对往昔的那些誓言,他现在又是怎么想的呢?
“大叔……?”阿妮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想见他?”
马加特的目光颤抖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可能没这个机会了。”
“你是说……”
“不,你不要担心。”马加特立刻解释:“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会让你安全地离开这个岛。”他打量了一下阿妮的模样,点点头说:“幸好来的人是你……是你的话,一定能逃得出去。”
“啊?”阿妮感到莫名其妙,她刚要问缘故,却被一阵吵闹打断了。
“什么?现在的方案全部要推翻?舞台也要重新设计?不!不!我不改!你知不知道这场婚礼表演灌注了我多少努力掉了我多少头发!现在首座一句话就要否定掉它们?你以为你否定的是什么?是我多年灵感的汇集,是技巧和心血的糅合,是艺术之神的恩赐!”
“您请稍安勿躁。”耶蕾娜微笑着安抚发飙的扎克雷:“只是小小改动一下场地而已……”
“什么小小的改动!你们这些外行人眼里的小改动,在专业人眼里就是天翻地覆的修改!就算不懂行,合作那么多年了,你们有没有流程的专业性啊?都说好了一步步敲定定完了就不改了,现在叫我改场地?什么首座什么南岛之光,统统见鬼去吧!我诅咒你们这些一改再改的甲方!你们下辈子的名字全都应该叫做‘终稿·最终版本·重修版·修改方案·新建文件(2)’!”
“骂够了没!”
耶蕾娜的微笑和耐心在听见“首座”一词时瞬间消失。一记重拳之后,扎克雷捂着嗡嗡作响的脑仁在一堆布景里挣扎着爬起来,又恢复成一副乖巧的牛马姿态:“有事您吩咐?”
“首座说了,由于前来赴会的首领和随从们的规模超出了预计,所以这场婚礼不能在本岛举行。”耶蕾娜扶起他,又露出温柔无害的笑脸:“至于新换的地方呢,首座说了,那也是一个富有历史内涵的地方,身为艺术家的你一定会喜欢。”
扎克雷瞪大了眼睛:“难道那是……”
“复乐园岛?去那里干什么?”
面对对吉克的提议,韩吉显得兴趣缺缺,仍是头也不抬地整理着电脑上的资料。
“自从来到这个岛上,你一次也没离开过这栋工厂。不想出去走走吗?”吉克倒是兴致勃勃。
“不太想。现在解药和拮抗剂都只出了粗样,有这个散心的时间,还不如研究研究怎么把恢复药物的副作用降低,毕竟拉芙娜素可不是随便就能萃取的。”
“我很佩服你对科研的热情,但就算你不休息,工厂里的其他人也该放放假了。”
“那好呀,让他们去岛上休假去。”
“那可不行,我怕他们乐不思蜀,去了就不想回来。”吉克揉揉眉头,又露出一副笑容:“但你不一样,我知道,你已经无处可去,这里就是你最好的归宿。”
“吉克。”韩吉停下手上的工作:“让一个刚刚失恋的人去参加前任的婚礼,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所以我会带上最专业的团队,给你画最美的妆,穿最亮眼的衣服,让你在前任的婚礼上惊艳全场。怎么样,来不来劲?”
韩吉无语地看着他,吉克又孜孜不倦地劝:“更重要的是,你做了这么久的研究,就不想知道它为我们带来了什么吗?我很带你去那里看看,让你明白,我们瑙惠尔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枭的未来又会往何处去。”
“说了这么半天,你到底想让我去做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对视了一阵,明白不可能问出答案后,韩吉让了步:“我会考虑。”
“过几天我会叫最可靠的保镖前来护送你。”吉克临走时还不忘关心几句:“对了,这几天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别再因为一个男人把自己折磨得这么憔悴了,他不值得。”
安全闸门在他面前狠狠地关上了。韩吉在玻璃门上看见了自己惨白的面容,便摘下眼镜揉了揉脸,试图在面上添一点血色。
还是去找马加特商量下吧。她疲倦地想。
“出来一下,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们。”
吉克离开工厂不久,马加特便敲响了赫里斯塔的房门,得不到回应后,他径直走到尤弥尔的房门前,不客气地敲了起来。
没多久门开了条缝,尤弥尔披着凌乱的发丝气冲冲地瞪着他:“干嘛?”
“说了是重要的事——你睡衣好像穿反了。”
“要你管!有屁快放!”
“是关于你的婚礼的。”马加特没去看她脖颈处可疑的红印,正色道:“婚礼的地点设在了复乐园岛上,我替耶蕾娜来通知你。”
“就这?”
“当然不止,不过……”马加特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材,突然伸手捏了一下尤弥尔的肩膀。
“你干什么!”女孩应激地给了马加特一拳。马加特比她反应快得多,立刻闪身回避,同时顺势捏住尤弥尔的肩关节,双手一并——
“啊!!!”
“尤弥尔!”赫里斯塔披着睡衣从房间里冲出来。与此同时韩吉也从实验室跑了过来,看见扭成一团的两人,连忙将他们分开。
“是这家伙先挑事的!”尤弥尔刚刚合上肩关节,痛得龇牙之余还不忘呸了他一口。
“刚刚是一个测试。”马加特脖子上被她咬出了血,从地上爬起来时还是冷着脸:“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了:复乐园岛上的婚礼,你一定要去,两个人都得去。”
“什么玩意儿,你耍我吗!”
“如果不去,你会后悔。”马加特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对方才的状况一脸莫名。韩吉看了看她俩互相穿错的睡衣,立刻移开目光:“刚才的事我去帮你们讨说法,你们俩……回房间继续。”
“看样子,吉克已经通知过你了?”
回到实验室,还未等韩吉开口,马加特先抛出了问题。
“是呀,就像你说的那样,他来邀请我去岛上。只是没有明说他的目的。”韩吉找出纱布和药水,替他的伤口消毒:“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单纯因为恶趣味让我去参加前任的婚礼吧。”
“我倒是觉得他确实有恶趣味的成分。”马加特板着脸分析:“不过我想更有可能的是,婚礼前后这段日子,他不希望你留在本岛。”
“哦?何以见得?”
“你我都明白,这场婚礼只是个幌子,吉克的真正目的是让各方首领来瑙岛共商大事,而大事的核心就是你率众研发的Yumir系列。”马加特歪着脑袋任韩吉给他上药:“想必在了解了Yumir系列的威能后,你会成为吉克、乃至整个枭和瑙惠尔岛的镇岛之宝,甚至比他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就刚刚排练那阵子我观察了一下岛上的情况,确实加强了不少警备。”
“但这更说不通了,如果我有这么重要,那吉克更不应该让我去复乐园岛,让我直面那些首领和他们的随从,不是更危险?”
“看得见的危险往往不是真正的危险,真正的危险往往藏于无形。现在岛上还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这些年的经验告诉我,就算你不愿意离开,吉克也会把你绑到岛上去,把你带在他身边。”
韩吉想了想,又问:“那吉克会让你去复乐园岛吗?”
“我觉得不会,而且有你在那里,我也不想去。”
“就那么讨厌我?”韩吉失笑,一边继续给他消毒。
“看不惯你是一方面。”马加特仰着头:“更重要的是怕被你牵连。有你在的地方肯定是众矢之的,我留下来还比较安全。”
韩吉的手按着他脖子上的纱布,一时半会没有动作。男人沉下脸来:“我的判断就是这些,信与不信你自己决定。”
“那,解释一下你刚刚偷袭尤弥尔的事,还有你说的那些话:为什么要建议她们去复乐园岛?”
男人默不作声,突然伸手捏了一下韩吉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这是做什么?”
“一个测试。”马加特收回手:“现在我可以确定,我没必要告诉你这件事,反正我对她俩没有恶意,你知道这个就行。”
“我好像猜到为什么了。”韩吉固定好纱布,松开马加特:“看起来你见完那位‘同志’以后,心情好了不少。”
“我的态度向来如此,和心情无关。”
“我开始有些担心了。”韩吉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这要是去了复乐园岛,听不见你这些风凉话,我得有多寂寞呀。”
“大可不必担心这个。”马加特一本正经地回应她:“你的男人也在岛上,你寂寞不了的。”
马莱男人的嘴是有什么恶毒加成吗?一日之内遭受两次暴击的韩吉有些无奈。她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时,却看见马加特仍然看着她,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要吐槽……不,要说的?”
“谢谢你帮我包扎。”马加特僵硬地道完谢,便走了出去。
其实应该道谢的人……是我啊……
韩吉看着马加特的背影,轻轻叹息:“不过,你应该也不需要我的感谢吧。”
她站起身,走过收拾一空的实验台,走过整理完毕的资料架,又经过仍然沉睡着的库沙瓦的隔离区,伸手打开了封闭的窗户。
窗外阳光明媚,成荫的卡苏里那树随着热带的海风绿波荡漾,同远处的粼粼海面一般。一切看上去如此平和,平和得像要发生什么。
——复乐园岛……那会是绝境还是生机呢?
阳光照着韩吉苍白的脸,她的眼神无意识地向某个方向望去。
——无论是绝境还是生机,你都会在那里吧?
“老利?老利!醒醒!利威尔·阿克曼!哇哇哇别动粗,是我!”
脖子被松开了,趁着窗帘里透出的光,欧良可朋看见了一张布满胡茬的脸,满眼血丝的利威尔紧紧捉着他的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有什么情况?”
“情况就是,你很快就要被送上复乐园岛举行婚礼了,这几天耶蕾娜忙着在外岛接待各方首领,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给你送个信——阿妮今天告诉我,她有逃走的机会!”
利威尔瞬间打起精神来:“什么机会?”
“总之是……”欧良可朋靠近他耳语了几句,利威尔听了,神色并没有轻松多少,反而更加凝重:“这么说,韩吉还是没法离开这里了?”
欧良可朋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可就算她能离开这里,你也带不走她吧?”
他仍误会着二人的龃龉,而利威尔想到的却是韩吉最后留给他的那个眼神,还有她咬着嘴唇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告诉我,你还相信我吗?
——不。
“如果带不走她,我就和她一起留在这里。”利威尔坚定地说。
Notes:
感觉再聊下去马加特头上要出好感度条了(并没有炒俩人CP的意思)。
Chapter 61
Notes:
※大家一定要远离毒品和毒菌子啊!
Chapter Text
往日只有货船和改装民船来往的瑙惠尔岛核心海域,今日却有一艘小型游轮悠闲地畅游其中。游轮上莺歌燕舞,鼓乐齐鸣,仿佛他们身处的这片海域并非人人谈之色变的罪恶渊薮,而是一片自由的天地。
当然,对于这些宾客而言,罪恶的渊薮便是他们的自由天地。
「Здравствуйте、Olá、नमस्ते、Cia、呼啦!——各位跋涉千里的宾客们,欢迎来到我们美丽热情又充满诱惑力的瑙惠尔群岛!在迎接今日真正的喜事之前,让我们尽情享受这场海上的派对,大家动起来!」
扎克雷抛下话筒,便挤到舞女中扭起他臃肿的身躯来。其他来宾则在妖童媛女的拉扯下一起狂欢起来。少数几个不喜欢热闹的首领则站在一边,用艾尔迪亚语交谈着:
“我们要看着这个老头耍宝到什么时候?”
“耐心点我的朋友,比起在蒲甘城监狱的沙发上坐着看捡肥皂联赛,一个老胖子的舞姿还没有那么难以容忍。”
“老身还是更怀念克鲁格在的时候,他虽然脾气又臭又硬,但也不会故弄玄虚。”
“那就要看这位新首座此行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结果了。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一向隐藏身份的ta此次突然决定现身人前,莫非真要像当年的克鲁格一样,掀开一场举世震惊的革命?”
“那可太无聊了,毕竟所有革命的最后都是一地鸡毛,像克鲁格那样死后还能留下英名的,该说是历史的荒谬呢?还是人们的愚昧呢?”
“难得的好日子,咱还是聊点有趣的吧,比如——赌一赌枭的新首座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算什么有趣,但如果赌注是你脖子上那枚人骨项链,我会很乐意加入。”
“我也很好奇,能让那个副首耶蕾娜如此疯狂迷恋的对象,会是什么样的风流人物。”
“那可未必,美女爱河童的例子比比皆是,说不定他是个五短身材的阳痿男呢!”
“哈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后,一个娇小的女人最先停住了笑声,她打量了一下甲板上舞动的人群,微微蹙眉:“说到耶蕾娜,她怎么不在这里?”
“怎么,你对她也念念不忘吗?”另一名左耳挂着丝线耳环的男人故意问。
他的玩笑没有得到对方的逢迎,“她是危险的化身,”女人说,“如果她不在这里,那会在什么地方呢?”
几个人同时沉默了片刻,一名老人别有深意地扫视了他们一眼:“今天是大好的日子,我等只须享受盛宴方可,对吧?”
“还是说,各位还在别处有操心的人,操心的事吗?”随他前来的少主也附和道,被父亲轻轻瞪了一眼。
“哈哈哈……怎么会呢?”
“确实,今天就应该尽情享受瑙惠尔岛的风光,家族的生意就让它去吧。”
众人又恢复了方才的言笑晏晏,继续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来。
——如果此时我手上有颗炸弹,大概能把整个黑道世界的命运改写了吧。
利威尔听着甲板上传来的嬉笑欢歌声,不禁想象着那样的情形。
但想象也只能是想象,眼下他被五花大绑着塞在狭小的船舱里,脖子上套着电击项圈,对面还有两名全副武装的守卫,一边飞叶子一边聊着天。
“乖乖,这是来了多少大佬?首座怕不是要在这儿重组南岛英雄盟了吧?”
“嗨,英雄盟哪儿能和现在比,那时候的英雄盟来的都是一帮子穷鬼岛主,你看现在,来的这些人的地盘可比我们这几个破岛富裕多了,人那保镖手上的表都镶着大宝石呢!”
“都是出来混的大佬,你看看人家那气派,怎么我们的首座就跟个书呆子似的,连带着我们也过得清汤寡水,真没意思!”
“就是,人大佬出手那叫一个阔绰,我听接待的兄弟说,有几个大佬上来就赏了他们好几块金表,连作陪的女人都有份!”
“真的?你女人是不是也去了?捞了不少吧?”
“切!那娘们一开始还想把珠宝藏到头发里,被我打了一顿才老实掏出来……”看守想起了什么,立刻拨通海事对讲机,忙不迭地问对面:“老黑!我的‘货’送出去了没有!”
对讲机那边传来欧良可朋答应的声音,随后是一阵杂乱的南岛语。看守立刻同对面交谈了起来,随后脸上眉开眼笑,看样子是谈成了不错的交易。
另一个看守瞪大了眼睛:“你用船上的电话和人家出货?不怕副首知道?”
“副首忙着呢,管不了那么多!”
“那老黑靠得住吗?”
“那也只能靠他了呀,之前那几个跑货的太贪,被副首发现以后脑瓜都打烂了,也就他敢干这个。”
“唉……这年头想讨点生活怎么就这么难……”
两名牛马正抱怨着钱少事多的生活,却听见对面的利威尔不屑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成天守着金库,却在这里喊穷。”利威尔一副蔑视的眼神对着他们:“什么金表,珠宝,那都是不值一提的玩意儿,真正价值连城的东西天天摆在你们面前,你们俩就傻站在门口直到最后一天,真是穷到不识货。”
“什么意思?!”
利威尔故作得意:“我住的那个房间,里面的家具陈设全是上等的古董货,都是从艾尔迪亚皇室在马莱建的行宫里搬来的,件件都有上百年历史;光是那床柱上嵌着的贝母,就够给这一整船的大佬每人造上一双手表——可不是你们手头那些低档货!”
“什么!”
其中一个守卫正要发作,另一个却拦住了他,这人放下烟卷,狡黠地转了转眼睛:“搜他的身,看看他从房间里偷了什么出来。”
利威尔做作地抵抗了一阵,还是被他们从怀里搜出了结果:“好香!是个盒子!诶?怎么打不开?”
二人琢磨了半天,利威尔看不下去了:“这是鼻烟盒,本来就不是用来打开用的,一群土老帽……”
“老子端详下怎么了!”看守还在嘴硬。
“呵,那你知道怎么吸吗?”
“不就是这样吸吗!”其中一人把盒子凑到鼻子边闻了一口,立刻瞪大了眼睛:“嘿!真得劲!”
另一个人半信半疑,看着同伴一副得趣的神情,便也好奇地凑上去试了试。
“喔!还真好闻!这就是皇帝的味道呀?”
“不,这是蝴蝶兰香茅醛、亚硝酸异戊酯和蝇蕈醇的味道。”利威尔说。
“……什么东西?”
利威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看起来好像也没法回答了,他的瞳孔突然变得细长,灰蓝色的虹膜透露出诡异的光,他用一条毛茸茸的黑尾巴挑断了身上的拘束具,随后轻快地从两人中间跳了过去,扑开船舱的门;门外的世界是超越他们想象的光怪陆离,一群西装革履的首领们伴着节奏激扬的乐声转着腰肢,金光闪闪的呼啦圈,不,是巨大的金表在他们周身旋转。耶蕾娜、库沙瓦和扎克雷像三位幻神一般,每个人背上背着十几把机关枪,在炫彩的光环下游走其间,而凌驾在他们之上的,是一尊高耸入云的浣熊神像。化作黑猫的利威尔跳上神像的怀里,张口便傲慢地对他们说:
“边飞叶子边嗑毒蘑菇的下场就是这样,猪猡们。”
见两个守卫都在幻觉中不省人事,利威尔冷笑一声,便挣脱早已暗中解开的绳索,抓起其中一人怀里的海事对讲机,拨通了方才的频道。
对讲机那头的欧良可朋有点意外:「你还真做到了!怎么放倒他们的?」
“小伎俩,上回大闹工厂那次,从韩吉的实验室里顺了点有用的东西。”
「那么说你已经逃出来了?」
“没得逃,该死的项圈拴着我呢。倒是你怎么不逃?我不是把安全屋的地址告诉你了吗?”
「我这边也有情况……」欧良可朋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这次,好像事情有点大……」
利威尔听他说罢,眉头愈发拧紧。欧良可朋在另一头不安地问询:「我们该怎么办?」
“你不需要做什么,也不要管我和韩吉,保护好你自己和——对了,阿妮上船了吗?”
利威尔话音刚落,便听见甲板上传来一阵惊呼:“踢得真高!小姑娘,你要是能踢开这瓶香槟,我把这只戒指赏给你!”
“烦死啦!我又不是来卖艺的!”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响起,随后是一阵喝彩声。
利威尔放下心来:“总之,你保护好你自己,能逃就逃,你已经尽到了你的职责,我和韩吉的事情,就让我们自己了结吧!”
利威尔把对讲机放回意识混沌的看守身上,又伪装成被束缚的样子。窗外不远处的海面上驶过一艘小艇,轻轻掠过他的视线,却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的心随着甲板上的音乐飘到了别处。
甲板上轮奏着不同国家的婚礼乐曲,不停提醒着利威尔,一场别有目的的婚礼正在前方等待着他,而他的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奏响了另一首乐曲。
“发间饰新月,雅名商羯罗;
独舞自伤怀,茕茕步婆娑。
神女高利闻,千里觅佳偶;
两世姻缘聚,天地同欢歌。”
“两世姻缘聚,天地同欢歌……”
韩吉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无意识地哼着歌,把那模糊的泰米尔语歌词反复嚼几遍,她才意识到,上一次在歌声里牵着她的纱丽、绕着火堆走过七圈的男人,如今就要在她的注视下,赶赴另一场婚礼了。
韩吉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藏着的那张照片,那上面是她和利威尔相视而笑,在大天和雪山神女的见证下,那时的他们无比相信,即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两人也会依旧这样笑着,毫无惧意地走过。
这才过去了多久?有半年吗?今天是几月几号?
韩吉突然意识到,自从她来到瑙岛投入研究以后,时间变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热带没有四季,封闭的实验室也不常见到日升月落,这里更不会像马莱和艾尔迪亚那样庆祝那些法定假日,令她竟记不起今天的日期,只勉强记得她和他的婚礼是在大半年的时候;更早一点的今年年初,她把生命交给利威尔,随他逃至南岛;再早一点的去年秋天,他们还互不相识。
仅仅一年的时间,他们怎么会走得如此之远?
“在想什么呢?”吉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回过头去,脸上大概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吉克朝她坐的方向看去,那艘游艇就在前面不远处,便怀着歉意说:“抱歉,为了你的安全,只能让你坐在这艘小艇上。明明……今天是这么重要的日子。”
“无所谓,我知道今天是你的大日子。”韩吉看向船舱后座上的尤弥尔和希斯特利亚:“只要她们俩不介意就行。”
吉克睁了睁眼:“韩吉,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
海事对讲机里传来领航员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复乐园号’即将抵达复乐园岛,水文正常,天气正常,可以停泊。首座,是否让他们在港口等您?」
“让他们先去圣殿就坐,我会在那里接见他们。”
吉克挂断电话,指向海平线上逐渐浮现的岛屿,冲着韩吉做了一个绅士的邀请姿势:
“我最好的朋友,为了这个特殊的日子,我已经在岛上为你准备了惊喜,并迫不及待地期望着你看到它。”
复乐园岛上的景色比韩吉预想得漂亮不少,全然看不出人性实验时期留下的那些血腥残暴。从港口延伸向岛心的路上,隔着一排鹅耳枥,韩吉遥遥地看见那艘游轮停靠在另一侧的港口,领头的扎克雷像个导游,引着一行人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这个岛有多少港口?”韩吉突然问。
“原本有五六个,不过只维护了两个。”
“我看这里也不太像困得住人的样子,之前你们怎么在这里做人性实验的?”
“那就要感谢马莱军队留下的遗产了。”吉克掀起一把树枝,韩吉这才发现这里的树是人造的,立刻站远了一些。
“不用担心,这片的人造树只是为了拍摄记录用的。”吉克指了指海滩的方向:“外围那些人造礁和人造树才是用作隔离通电的。”
韩吉没有再问什么,默默跟着他穿越重重密林,来到一处建筑的入口。
“这就是贵方招待我们的‘圣殿’?”
一行人站在一处地下道的入口,为首的人没好气地质问扎克雷:“把我们从世界各地拽到这儿来,这就是贵岛的诚意?”
看着几个大佬已经准备亮出家伙,扎克雷临危不乱,依旧笑容满面:“诸位都是出于信任来到此地,那何不继续相信我们的首座,进去看看他为诸位准备的盛宴呢?”
见众人眼中怀疑的目光,他又笑道:“诸位背靠着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我们小小的瑙惠尔岛也只有一腔呼朋引伴的热忱,诸位即使不相信我们的诚意,也该相信各自的实力才是。”
几个年老的首领这才率先走了进去,其余人也纷纷跟上。他们在螺旋的楼梯里走了又走,就在快要失去耐心时,藏在通道深处的门和人被打开,众人同身旁的保镖正要防备,却被眼前的光景震惊了。
迎接他们的是豁然开朗的空间和璀璨的灯光,适应了突然出现的光亮后,众人看见了一座真正的地下宫殿:高耸的穹顶上描绘着古典的图案,均为颂歌中的始祖尤弥尔的神迹;立柱则被雕刻成神话传说中的剥皮巨人形态,伴以腾云的纹样,用以再现神话里巨人撑天的传说;最为夺目的则是殿堂里摆放的石桌,上面用各式石材拼成不同的图案,每个首领都认出了属于自己母国的那一个——正是从前艾尔迪亚帝国称霸天下时,赐予臣服各国的徽章;而众徽章如群星般围绕着的那个最大的徽章,则被突兀地挖去,粗糙地贴上了“枭”的标志。
「欢迎诸位来到我的圣殿!」
吉克的声音在他们头上的扩音器中响起,古老的穹顶令他的声音听起来宛若来自天外,而他的语气,也像一名降临凡间的神祇,带着慈悲和威严降下他的指令:
「我未来的朋友们!很荣幸我的邀请得到了回应,为了感谢你们经过长途跋涉来到此处,请先入座享用音乐和美食,接受我微薄的感激!」
首领们被引导到各自的座位上,侍者们为他们端上酒馔,一位瘦削的首领充满怀疑地盯着侍者斟到一半的酒杯:“里面不会有‘料’吧?”
侍者二话没说,当即举杯饮尽,又取来另一支杯子斟上:“阁下还有什么吩咐?”
“太寒碜了!”一位老饕看了一眼酒上的标签,嗤笑一声:“马莱的红酒?就只拿这种低档货招待我们?”
像是预测到他的不满,广播里又响起了吉克略含歉意的声音:「薄酒冷餐,实在不足以回报各位跋涉千里的情谊;但请诸君相信,从发出邀请开始,我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此呈现出一场超出所有人期待的盛宴!」
「现在,请大家在此品酒用餐,静静等待,我们此回盛宴的主角正在梳妆打扮,期待着和诸君的见面!」
吉克放下话筒,回身看见韩吉已经换好了礼服,不禁眼前一亮。
“我就知道这一身很适合你。”他赞叹道。
韩吉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感觉无比陌生:往日的白大褂换成了一袭拖地的红裙,蓬松的头发被鲜花和发饰装点起来,连眼镜也换成了金色的边框,像一件高贵的展示品。
“把我打扮成这样,是要我也上台表演吗?”
“表演?不不不。今天的演出都是为你而奉上的。”吉克在镜中给她一个友善的笑:“你忘记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
韩吉有些恍惚,她记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独自在艾尔迪亚的职工宿舍里孤零零地喝着酒,那时的她还曾自嘲地想着,应该不会有更惨的境况了吧?事实证明人果然不应该随地乱矫情,一年以后,她又一次站在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谢谢你的礼物。”她生硬地说。
“我要送你的可不止这条裙子。”吉克摘下她的眼镜,取来化妆品为她亲自上妆:“从你踏上我的领地,我就在计划着送你一份礼物,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直到今天,我可以确信,这世上不会有任何礼物的分量超过它;我还相信,除了你以外,世上也无人配得上这份礼物。”
她眼中瞬间流露的紧张一定被吉克看见了,不然他不会用粉刷轻轻点自己的眼皮。韩吉顺从地闭上眼,感受粉刷擦过肌肤的同时,听见吉克若无其事地诉说着往事:
“还记得我们在马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们在成排的解剖标本面前谈论着艾马战争,你说那场战争一直都没有结束,因为贯彻这场战争的对抗一直持续至今,你还说,你有觉悟成为这场战争里的最后一个罪人。正是你的这句话,让我得到了此生唯一的友谊。
“你抱怨过我对你有所隐瞒,其实从我最初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希望你来南岛看一看,就像我预料的一样,你踏上了这片土地,了解了我一直想要展露给你的另一面,我才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把这份礼物送给你。
“这份礼物早该属于你,只是不能在你沉溺爱情的时候,也不能在你对这个世界还存有幻想的时候。”吉克替韩吉描摹完唇彩,又将沾了朱砂的笔抵在她的眉心,同时看着她的眼睛:“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这份礼物是什么了,对吧?”
或许过了今天就不会再有这样坦诚的机会了。韩吉也抬起眼,看着吉克的眼睛:
“从踏上这座岛屿之前,到如今坐在这里,我也一直在思考,思考着你,我的朋友,我相识最久,相处最深的朋友,我好奇着你究竟在追求什么。你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如此冰冷又如此关切,那些你拥有的东西似乎并不能让你感到幸福,相反,你越是拥有,便越是痛苦,吉克——你一直在厌恶、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充斥着你最讨厌的东西——欲望,对不对?”
韩吉看见吉克的目光渐渐触动,抵在眉间的那支笔也微微颤抖着。
“或许我应该把你所做的一切看作一种自救,在这个让你绝望的世界里,你一直在寻找可以留下的理由。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或许你会像工厂里的‘茅’一样,沉迷酒精、药物或者声色,忘却这种和世界格格不入的痛苦;可你太聪明,普通的身外之物和人情连结无法阻挡你看透这个世界被欲望渗透的事实,更可怕的是,你恰巧又拥有改变这一切的力量,这使你成为了世上欲望最为深厚的人——也是你最讨厌的人,对不对?”
他们仍然对视着,韩吉握住了吉克握着笔的手,让他将自己的目光看得更清楚:“于是你将这份欲望作为礼物送给我,你期望着我同你一起改变世界,期望我同你一起分享这份孤独,是不是?”
她感到那只手正散发着无措的激动,而吉克的目光此时也有些闪烁,韩吉以为他会落泪,但男人最终还是忍住了,红着眼眶,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声音:“谢谢你,我的朋友。”
“抱歉,我并不是为了友谊才站在这里。”韩吉松开了他的手,取下他握着的笔,眼神一如既往地坦然:“我选择了这条路,是因为我只能这么走下去。同你一样,我也有我的目标,而通向它的,注定只能是一条崎岖的路。”
韩吉叹了口气,最后一次发自真心地对他道谢:“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这一点。”
“唯一真神尤弥尔,战无不胜尤弥尔!”
当《尤弥尔颂歌》的前奏在地下宫殿里奏响时,吉克站起身,正要向韩吉伸出手邀请,看见她已经在眉间画好了火焰般的吉祥痣,并同样起身看向他。
“那么,一起去面对‘未来’吧。”
韩吉回握住吉克的手,二人一同推开了那扇通向大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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