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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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休赛期比往年贸然缩短了一个月。
这意味着本赛季将更晚结束，而下个赛季则会提前来临。明天是首尔日山fc在本赛季末轮的最后一场竞技，日山主竞技场也迎来了它在癸卯年的最后一个雪夜。
落雪总比化雪暖。尹斗俊将包单肩挎起，从主控室的玻璃窗内望着草坪上正忙于清雪的工作人员，忧虑地颦起眉头。
球队今年联赛中成绩平平，收官之战的输赢虽然对排名已经起不到实质性影响，但场外因素总会牵制大家的心情，谁也不想在这年末为球迷送出一场冻手冻脸又令人心寒的比赛作为贺年礼。
“该下班了。”
副教练边扣门边向屋内招呼着，顺利打断了尹斗俊的思绪。副教练姓金，是位亲和的长者，明年应该是他最后一个指教的赛季了。
“早点回家休息，雪天路不好走。”
“是啊，差点忘了这茬。”
尹斗俊悻悻一笑，将背包往肩上捋得更紧，跟在金教练身后出了门。
“自己开车回去？”
“对。”
“我看休息室外面那谁在等你啊。”金教练把手举向后脑，闭起眼来思索了片刻，“...起光，是起光吧？”
“嗯？”尹斗俊隐藏住自己稍显诧异的语气，不确定地问道，“起光来了？”
“是啊，挺久不见他了，还是没长个儿啊哈哈哈哈。”
“可能十来年前就是这么高了吧。”
伴随一阵打趣的对话和笑声，两人下了楼梯穿过弧形长廊来到队员休息室门前，果真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正靠在墙边一手揣着外衣兜，低头忙碌地摆弄着发亮的手机屏。
金教练没再迈步，他向尹斗俊笑着点头示意后便自顾自地侧身进入了赛训室。
几秒钟后对方抬起脑袋四处张望时发现了尹斗俊的存在，便又垂下笑眼踏着慢悠悠的步子走了过来。
“喂，下班要积极一点啊。”
“你又没说要来。”
“那你现在看见我了就得快点行动哇。”那人在距离尹斗俊还有两步时停了下来，“交出车钥匙。”
尹斗俊歪起头把手探进裤兜里一阵叮铃咣铛的摸索，最后拎出车钥匙放在了对方摊开的手心里，顺势攥了攥，很凉。
“说真的。”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停车场的途中，尹斗俊回过头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下午在附近有个试镜。”那人打了个小哈欠，呼出的热气在仅靠路灯照亮的雪夜中模糊了尹斗俊望向他的视线，“结束就来咯。”
“人多吗？”
“和平常一样。”
车子在室外停车场冻了一整天，关上车门后发现似乎比外面的温度还低。两个人沉默地揣起手哆嗦了一阵，才想起要先把车发动着。尹斗俊从那人冻僵的手里截过安全带，在黑暗中唐突了三四下才将其顺利插进驾驶座的安全扣里，然后伸手去够自己肩后的那条。
“结果呢？结果怎么样？”
在对方调试空调温度的间隙，尹斗俊再次开口问他。
“嗯...”
不算温暖的循环空气猛然吹进鼻腔，带着些许泥泞和皮革的味道。
“就...也和平常一样。”
首尔市区的住处不算近，这种天气明天一早出门不堵车的概率比球队拿赛季冠军的概率还要低，好在俱乐部主场近处有间不常住的公寓。
一推开门，身后的人便打起了喷嚏。
“你好歹把你这里收拾一下啊。”
“差不多得了，你就很爱打扫吗？”
“比你稍微强点。”
“别搞笑。”
两人拌着嘴刚一打开灯，身后那团比自己矮半头的黑影就窜入了屋内，尹斗俊二十多年从没见过他能达到这样的速度。
“呀李起光，脱鞋啊！”
“对不起对不起...”被训斥的当事人停留在餐桌前，正忙着抽出一沓纸巾捂住鼻子，“鼻涕流出来了。”
无奈叹口长气，拎起软拖鞋三两步走过去丢在对方脚边，直到李起光从那沓纸巾中瞪起一对儿不解的大黑眼珠看向自己时，尹斗俊才又压抑着嗓门说到：“脱鞋，立刻。”
那人从浴室出来时早已洗漱完毕的尹斗俊刚好从门口取回了外卖。洗澡前李起光曾放下厥词要给他做海鲜意面吃，可惜空荡荡的冰箱里既没有海鲜，满是过期食品的橱子里也没有意面。
“你的损失，我最近厨艺渐长。”撂下这句话李起光便拎起尹斗俊给他准备的毛巾和睡衣消失在卧室门口，而尹斗俊则摇摇头，点开了外卖app。
看似吹干的头发，发梢还在滴水，一滴滴甩在白色的餐桌台上。尹斗俊起身拿回一条干毛巾盖在对方的脑袋上搓了搓，又递给他一个热水杯，这才落座把自己面前那碗饭大口吃完。
“...这是药。”李起光把鼻尖凑近杯沿，闻了闻里面冒着热气的淡黄色液体，睁大眼看着尹斗俊，“我没有感冒。”
“你就喝吧。”
“只是鼻炎，你这屋太久不通风了。”
“我知道，喝吧。”
“...真贴心。”低头小小地抿了一口，“谢谢。”
尹斗俊用勺子把碗底儿刮干净，在起身收拾垃圾前犹豫片刻，又重新靠回了椅子上。他用一只手肘撑起有些乏困的脑袋，浏览起手机信息确认明天的日程，偶尔也会看两眼对面的李起光，看他依然在不紧不慢地把饭小口小口地送进嘴里，然后像只兔子一样仔细认真地咀嚼它们。
场面有些安静的时候尹斗俊会哼两句歌，而大多时候也只是让它安静着。李起光吃几口饭也会抬起头来瞧瞧他，在那些无意间的视线碰撞里谁也没有讲话，就只是让它安静着。
之后他从洗手间的挂壁柜上找了一支新牙刷给李起光，是粉色的，对方不太喜欢，所以在刷牙时用那支粉牙刷戳了尹斗俊的肚子，接着像傻子那样笑。
在入睡前尹斗俊躺在床上开始思索这些事情，他想到今天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对于他来说赛季末最后一场竞技的前夜并不特别，多年下来早就习以为常。而对于他们，他们之间更没有几个特殊的数字需要标记在日历上，就算有也不会是今天，所以是为什么...
“在想什么？”对方在寂静的昏暗中凑过来，“还不睡觉，明天想被粉丝骂。”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你没打呼噜。”
尹斗俊吐出的短促鼻息昭示着他的不满，引来身旁的人几声轻笑。
“明天结束就放假？”
“要复盘，开会，聚餐。”
“那这周结束就放假？”
“嗯。”
“...好吧。”
尹斗俊能感受到那人在犹豫中转了个身，却又很快翻身凑了回来。
“要做吗？”
“...”想都没想过的展开，尹斗俊干笑出声，“你想了？”
“就看反正你也没睡...”
李起光也在一旁咯咯起来，湿润的呼吸打在尹斗俊肩膀上，不比他的手那样凉，却也不够温暖。
“可以啊。”尹斗俊侧过脸，“你想的话。”
“你想不想嘛？”
“我都可以啊。”
“...”对方似乎是在思考，良久之后尹斗俊感觉到他的呼吸遥远了一些，“算了，不想你被粉丝骂。”
“...嗯。”重新摆正了脑袋，“等我放假。”
“好。”
不着三四的对话打断了尹斗俊蔓延的思绪，让两人之间成为默契的寂静重归黑暗里，直到身旁一阵窸窣过后，支起半个身子的李起光伏在自己的臂膀之上轻轻吻了他的颧骨。
“晚安，明天别受伤。”
那人细声说，接着翻身睡去。
窗外的雪还没有要停的迹象，尹斗俊闭上双眼。脸颊的余温散去，明天预感会是很冷，很冷的一天。
***
18岁的尹斗俊把足球视作学业，因为那是一种...高中生的吃喝拉撒睡都要为它让步的可怕东西，大人们称它为未来。
日山没有几所高中，更没有几支出色的青年足球队，尹斗俊是那少之又少的数量中不多见的佼佼者，于是他理所应当地，甚至是略显自负地认为足球一定会是他的未来。
当然他那时的年少狂妄也并没有出错，因为足球确实成就了他的现在。
在尹斗俊的狂妄还未生长出边际的年岁，高二，18岁的秋天，第一次见到了李起光。
那是一个乡下来的转校生，瘦小的体型，滑稽的自然卷，和从没涂过防晒的土麦色皮肤。一副笨重、对他狭窄的脸廓而言过于巨大的黑框眼镜几乎成了这个人的标识。
转校时李起光戴着一顶叫不上牌子的棒球帽，背上挂着洗褪色的书包。任何东西在他身上都显得太大了，校服都显然不合尺码，袖口仅仅能漏出几根扁扁的指头。
所以尹斗俊不大喜欢他，这个人的初印象多少有些邋遢。但自命不凡的尹斗俊比班上的任何同学都更爱扮演老好人，况且他的家教不允许自己透露出任何对同龄人的“看不上”。因此在李起光终于做完磕磕绊绊的自我介绍并下台寻找座位时，尹斗俊是第一个隔着老远就冲上去帮他拉椅子的。
...并不是因为他害怕李起光会选择坐在自己旁边，或是不想被任何人发现天下的尹斗俊其实极度认生且嫌麻烦。并不是的。
可心思单纯傻里傻气的乡下人显然误会了，误认为尹斗俊是这班上最热心肠的大善人，虽然尹斗俊并未意图否认。
就这样，在自己18岁那年，尹斗俊不得不开始正视起最有可能成为他未来之路的绊脚石的人性最大弱点：不会拒绝。
“我能坐这儿吗？”
早在黑框眼镜端着餐盘朝这边探头探脑时尹斗俊就大感不妙地把自己的半张脸埋进了汤碗里，显然小小不锈钢碗遮挡不住他健壮的躯体。
“那边的座子被汤浇了...”
抻脖子一瞅，确实一片狼藉。尹斗俊抬起上眼皮，鼓得没有一丝缝隙的腮帮子咕涌了几下，一句“不好意思我帮朋友占了位置”怎么也没能说出口，也许是被食物塞住了喉咙，更多一部分原因是对方那双睁得滴溜儿圆，还在放光的大黑眼珠子里写满了无数个手足无措的“拜托拜托”。
“谢谢你。”
“...小事儿。”
这是尹斗俊招呼他坐下后两人之间的唯一对话，这顿午餐也成为了尹斗俊整个高中生涯打破速度记录的一次进食。
他不知道自己三两口结束战斗后，因为自己风卷残云的吃态而受到惊吓因此速度更慢了的李起光又一个人在那儿跟个兔子似得嚼了多久。怎么会有人吃饭那么慢，尹斗俊想不明白，这种一颗豆子要嚼五次的速度到了高三是绝对不可能抢到饭吃的。
尹斗俊在跟兄弟们勾肩搭背走向操场的路上这样忧虑到，很有可能是在操心他自己不甚满足的胃。
没想到这样的进食差异还是没能盖住自己的善者气质，尹斗俊很苦恼，因为第二天李起光又来了。
“嗨。”声音小到无法察觉，那人做出了二次试探，试图把尹斗俊从他的饭碗里唤出来，“嗨！这儿有人吗？”
这不是很明显没有吗，咽下这句话后尹斗俊不情愿地把脸抬起来，假笑着摇摇头。
“你吃饭真快...”李起光的屁股还没坐稳，冷不丁丢出一句别扭的搭讪，“不会积食吗？”
你吃饭真慢，不会睡着吗？可惜也没能说出口，尹斗俊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所以施展出第二个假笑，并且胡乱搪塞了一句：“吃得慢踢不着球。”
“...你喜欢踢球？”
笑话，还有男高中生不喜欢踢球？况且岂止是喜欢。不过尹斗俊不打算和不熟的人大肆宣扬自己的足球实力，那有些掉价儿，于是又随便点头附和了两声。
“咱们学校有足球队吗？”
“有啊，日山最好的青年球队。”
“哇。”李起光小小惊呼一声，接着问出了尹斗俊此刻最期待听到的那句话：“那你在里面吗？”
如果李起光脸上有镜子，尹斗俊会从上面看到自己此生不愿再摆出第二次的姿态——一只为了迎接接下来的赞赏与夸奖而扬头挺胸容光焕发的大型犬类，嘴边还沾着米粒儿。
“那当然。”
直到如今尹斗俊也不敢提问李起光当时的心情，他猜想对方为了憋住那几声笑必定使出了浑身解数。相反，李起光那时表现得很令18岁的尹斗俊满意，至少作为一名爱拍马屁的训犬师，这个人是合格的。
“哇...真厉害，你踢什么位置？”
“中场。”尹斗俊严谨地又加上一句，“攻击型的，进攻型中场。”
“哇唔。”李起光夸张地张圆了嘴巴，“和哈维尔一样？”
“你知道哈维尔？”
尹斗俊没有掩盖自己的吃惊，除了小罗纳尔多和梅西之外他从身边人嘴里很少能听到其他球星的名字。
“喜欢足球的话都会知道吧！”对方托起下巴，真挚地看向尹斗俊吃惊的视线，“人们对哈维尔这样的出色的中场大师评价还是过低了，跳脱出俱乐部的限制，我想他一定能在明年的世界杯上大放异彩。”
98分。
尹斗俊在心里大声赞叹道，一分扣给蠢乎乎的黑框眼镜，一分扣给吃饭速度。
“你小子有点儿见解。”
“哈哈哈哈哈。”笑声如铃，脸上的傻气也褪去三分，“我也喜欢足球而已。”
“真的？你实战怎么样？”
就这样与对方面对面进行了将近20分钟的学术交流后，尹斗俊震惊地发现自己不但错过了今天的午间赛吹哨时间，餐盘里的饭竟然也剩下大半。
和李起光同桌吃饭的第二天，尹斗俊的进食效率骤降80%，这堪称他18年吃饭史上的奇耻大辱。下次他会换一个时间段来同此人交换学术心得，有时倾听一些业余的声音也会对他这样的专业人士起到一定帮助。比如在上课的时候，通过传纸条这样的方式...
午餐时间还是免了，尹斗俊的胃拒绝持续工作超20分钟，更拒绝接纳被嚼过三口以上的烂唧唧的食物。
可在那之后，尹斗俊很快意识到，李起光为了和他一桌儿吃饭，到处捡来的理由简直没有任何逻辑。
“窗户边晒得我睁不开眼，可不可以坐你对面？这儿背光。”
“我一顿吃不了俩鸡腿，分你一个。不客气，那我坐这儿行吗？太远了滴汤。”
“怎么不穿校服？这座儿没人吧。”
“下午考试，西南角风水好。”
尹斗俊对和他一起吃饭这件事本身没有意见，但对李起光吃饭速度拖慢他的行程进度这件事比较懊恼，而偏偏李起光就是喜欢在午餐时间来找他，平常课余时更偏向一个人在教室里安静地坐着，这令尹斗俊摸不着头脑。
其实，自从那次学术性的双方会谈令尹斗俊了解到对方并非只是一个表面看上去双商较低的乡下自然卷之后，尹斗俊就并不排斥与他的额外相处了，尽管尹斗俊身边的朋友们对此带有怨言，毕竟他最近时不时就会在午间赛上迟到，而只要没有尹斗俊他们就无法赢球。
面对这样的状况，李起光表示：“你吃完了可以先走呀，不用等我，我确实有点儿慢...”
尹斗俊叹着气心想这是我要等你的吗，是我的家教和我的道义准则不允许我独自离开。（第一次除外，第一次是过于认生被吓跑的。）
“没事儿。”尹斗俊只好又一次掏出他作为老好人最常说的六字模版，“来得及。”
然后心虚地加快了桌下不为人知的抖腿频率。
转机在尹斗俊被队友们生骂了两周后戏剧性地出现了——队里的常驻边锋突然去做了个痔疮手术。
学校的午间赛是由一支青年球队拆分为二，再由各自的球员拉着一些虽未入选球队但实力尚可的高年级学生共同合练的，也是尹斗俊升入高一之前已经秉持了好些年的球队传统。
尹斗俊的容纳度很高，不像其他球员在诸如此类特殊情况发生时来得那样焦躁，谁也不喜欢拉些只是嚷嚷着喜欢足球的门外汉来充数，到时候在午间赛丢人显眼。尹斗俊倒是不在乎，这和他的硬实力也有很大关系。因此为了和平，寻找一日替补的差事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一方面他是老好人，另一方面就算拉了块儿破铜烂铁来也没人会冲他上脸色。
所以这天中午还不等李起光带着他的又一个幌子来测试尹斗俊的智商，后者就率先出击了。
“这边有座儿。”
李起光的视线扫过自己被拍了一巴掌的肩膀，又看了看在一旁迅速端坐下的人，瞪圆了双眼。
“你吃完饭干嘛去？”
尹斗俊在对方放稳餐盘后单刀直入地问道。
“呃，自习室？”
“诶咦，好学生才去自习室，你上次才考几分啊。”
“...我去自习室睡觉。”
“...噢。”
“那儿安静。”
李起光说罢，用筷子一碾，往嘴里丢了半块儿鸡蛋卷。难以捉摸的人物，尹斗俊暗暗咂舌。
“别睡了今天，跟我去运动不？”
“...那不行。”
“为啥！”
“会岔气，然后得阑尾炎。”
尹斗俊的眉毛不满意地飞了起来，这套说辞他从小学三年级就不再听爸妈唠叨了，人谁家都高二的人了还在乎一截儿阑尾，保住阑尾能助他进好球队吗。
“诶呀一次两次不碍事，要不我阑尾早都割俩了。”
对面的人迟疑地瞅了他一阵，又开始嚼嘴里的饭，尹斗俊觉得自己至少等了这口饭俩钟头那么久。
“去运动干嘛？”
“踢球，你不是说你实战不赖嘛，检验一下？”
“缺人？”
“...昂。”
人看着傻，好快的眼力见儿，尹斗俊还以为自己至少能再拐十个弯子才让李起光发现自己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奇他的实力，只是随便利用一下人力的事实。不过趁早知道了也好，少做两分钟的大善人确实心里轻松舒坦多了。
“...”
“去不去嘛，就今天，拜托？”看在我装傻充愣陪你吃了俩星期午餐的份上。
“可我...”李起光眨巴下大眼，“...饭吃不快。”
“害！”猛拍大腿，“我等你嘛，慢慢吃，没我他们不能那么快吹哨。”
他们是不会吹哨，但他们会骂人。
在被双方球员大骂三分钟后，姗姗来迟的尹斗俊拽出了藏在他身后听脏话听得一愣愣的挡箭牌。
“让他试试？”
场面一度过于安静，尤其和尹斗俊同班的几个球员瞪着他们二人的目光简直火星子四溅，瞬间驱走了秋寒，同时尹斗俊撑在李起光后背上的双手也从对方那里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想要逃跑的欲望。
“呃，其实，我不...要不我...”
“你也踢中场的是吧？你来我的位置，我去边锋。”
“但是...”
“就这样咯！gogo！”
李起光转过身用两颗忽闪不定的黑眼珠子望向尹斗俊，企图获得一次离场权，结果双臂被尹斗俊两只大手牢牢一按，死死定在了原地。尹斗俊咧开一个招牌式的笑容，开始了他最后的演讲：
“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这小子能行。”
“...”
“腿倒腾起来，球不等人！”
哔———
那是他和李起光共同参与过为数不多的球赛中的第一场，也是尹斗俊记忆最为深刻的一场。
被他连哄带骗拉来充当一日替补的李起光站在他的位置上为球队贡献出四个助攻，一粒进球，和数不清的精准长传。
你那天像只视力不好的卷毛疯兔子。
多年过去，尹斗俊在某一个多梦的清晨醒来后不着前后地忽然对那人这样讲，换来对方一阵由轻转急的笑声。
“你在骂我？”
“不，我在骂你的黑框眼镜。”
做痔疮手术的常驻边锋痊愈后，幸运地守住了自己的位置，因为不幸的另有其人。
当天的午间赛结束，尹斗俊对自己抓来这样一个物超所值的一日替补而倍感骄傲，结果还不等他跑过去围着救赛恩人蹦两圈，就被教练神秘兮兮地叫走了。
“你从哪找的人？”
“嘿嘿，我们班的转校生，不错吧教练。”
“...你知道这样得多个人替补吧？”
“诶咦教练，非正式球员那么多，大家谁没坐过替补席。”
“你看非正式球员能代替他吗？进了球队的也没几个踢得过他吧。”
“...”
“明白我意思吗？”
明白，当然明白。其实李起光送出第一个助攻的时候尹斗俊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了。
从尹斗俊高一时通过选拔进入球队后，近两年来加入和退出午间赛队伍的流动球员少说有20人，但从来没有哪个非正式球员挤掉过正式球员的位置。
没人想被挤出球队，尹斗俊远远地望了一眼坐在看台边气喘吁吁拿脏衣角擦着更脏的眼镜的李起光，在心里又默默加上一个更加具像化的范围：没人想被挤出首发。
“教练，他...他也不一定想来。”
“你不想他来？”
“我疯了吗教练，这种人不来谁...”
“把他给我留住了，你俩以后就是Kleague的未来。”
“...”
“别的事先保留，人是你带来的，你只负责留住就行。”
“教练你看我这...”
我这能担此重任吗。尹斗俊晃着两颗无助的大眼白目送教练远去的背影，吞下这句怨声载道的求助。
18岁，刚吃过饭走两步就又立马饿了的年纪，连自己的未来还没着落，就要张罗着守护成年人的工资了。
转头看向远处的当事人，和他擦了半天越擦越脏的眼镜，尹斗俊叹出一声在他这个年纪绝对叹不出这种深度和长度的粗气，接着朝路过的人借了两张干净纸，边朝李起光走去边暗下决心。
我尹斗俊，再做一次救急的善人，就这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