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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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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24-08-17
Updated:
2025-06-01
Words:
9,128
Chapters:
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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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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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Hits:
575

【佐鼬】踏雪寻梅

Summary:

古风au,哥哥结婚了这种事情不要口牙——
暂未完结

Chapter 1: 第一章

Chapter Text

  那日后的归乡,竟是为此而来。

 

  高瓦红墙被夜色所遮蔽,只留下一片烛火倒影,灯笼挂在大门前随风摇曳,与院内的喜庆氛围如隔一道厚厚的岩壁。他垂下头,伫立在府外,将手中信笺攥紧生皱。

 

  “二少爷回来了!”

 

  不知哪位丫鬟不经意间瞥见了他,立马向站在正厅里正与客人寒暄的主人家报喜。“公子,二少爷回来啦!”

 

  刹那间那些欢笑声关怀声将他身旁的缄默挤压殆尽,只留下围绕在耳边的喧嚣。他依旧没有说话,仅仅对大堂内的来客们露出沉闷的微笑,眼神却没有丝毫笑意——直到流转目光后连这虚设的笑也滞住。

 

  这要如何才能继续发笑?僵硬着动作无暇顾及其他,实在不知要怎样应答。他紧张地思忖着,蓦地睁大双眼,又下意识轻皱眉头,明知不该却忍不住与之对望。相隔的人海来来往往,在此刻竟如泼墨山水画般模糊不清,视野所至、心目其中,唯有一处清晰明了,余光甚至能看见对方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可就在这般清明之下,他却快要摇摇欲坠。

 

  哥哥、兄长……无论怎么叫也好,都无法忽视其中的家人关系,更无法反驳这份隐晦爱意的该或不该。明明已经心知肚明,事到如今却还是将自己的不齿感情置于悬崖峭壁之上,直到遭受了意料之中的日晒雨淋,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夜以继日逐渐裹上一层厚厚的尘埃,再也无法鲜活如初。

 

  难道这样,才是对的吗,哥哥?

 

  他如此想,却并未说出口,仅仅上前作揖行礼,头微垂下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鞋尖,态度规矩疏离得恰到好处。

 

  “今日兄长大喜之日,愚弟来迟,确有得罪。”

 

  此话一出四座哗然,方才小仆所提“二少爷”本就引起私议,现今这指名道姓更确凿了猜测,再别提二人样貌相似,一眼便可定夺。

 

  这也不能怪他们,谁都知晓这两兄弟之间关系淡薄,甚至多年前不告而别突入军营远赴西北再无露面,可现如今回来,态度还如此端正,难道是为了冰释前嫌?

 

  他没有计较旁人的审视目光,他也不屑于计较如此。他只是继续盯着自己的鞋尖在等,在等什么?一句答复。

 

  “回来就好。”

 

  头顶传来一声轻飘飘、毫无波澜的声音,若不认真听定会当作错觉。他却笑了,这次是发自肺腑的笑,就连眼睛都饱含藏不住的欣喜,仿佛他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单纯孩子,仿佛他从未踏出这座府邸与其相隔万里。

 

  他抬起头,却在抬头瞬间隐去笑容,仅可从双眸中察觉到残存的愉悦。他又仔细端详对方,才发现已与记忆里不再相同,兄长变得更加稳重,更加波澜不惊,黑眸直直望进他的双眼,不偏不倚不躲不闪,反倒是他先心虚地偏过了头。

 

  又突然想起,相同的场景,在多年前却是互换的模样。

 

  同样的烛火摇晃,同样的沉默对视,周围寂静无声。

 

  他侧过头,心跳如雷贯耳,在昏暗火光下竟近到轻易能贴上耳畔。他又侥幸于此时的环境,这里太黑太暗,纵使怎样也根本不会被发现,却不曾想自己痴迷凝视时对方也会眼神流转,直至四目相对依旧无言。

 

  时间似乎都变得漫长,却不知是痛苦的漫长还是美好的漫长,他只知自己的呼吸都难以控制,惶恐任何出格的行为会惹得对方反感,索性连气都屏住。

 

  眼睛,唯有这眼睛比火光都灼热,闪烁着纯粹的欢喜,也唯有这眼睛敢流露出赤裸的情意,毫不掩饰心中的想法。

 

  他又望面前人也是,沉默地,却又入神地回应,表面风平浪静,其中思绪却暗流涌动,稍有不慎便被浪潮撞得粉身碎骨。但他此刻已什么都不怕,仿佛什么也都不重要,什么都忘了。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对方的身份,忘了此处是哪儿,只记得那片宁静又嘈杂的心律已倏忽离去,仅留下彻彻底底的柔软旖旎。

 

  忽然,他涌起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勇气,竟敢在昏暗中逐渐靠近。屋内残存的火光闪烁不定,映在他充满情欲的脸上更添几分暧昧,对方没有任何动作,依旧在看,又像在等着他亲近,随后垂下的眼眸如同默许般隐藏了惴惴不安。

 

  他本以为终于可以如愿,可这终究是僭越了。待呼出的热气都近在咫尺时,烛火已完完全全熄灭打破了原有的安宁,屋外再皎洁的月光也无法重新照亮这里,就像面前人在最后一刻选择站起身避开。

 

  心跳声都未平息,屋内的寒气却在倏忽间回归此处,将零星半点的情意吞噬殆尽,又只剩残忍的现实。

 

  “哥哥,我……”

 

  要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仅仅想要舒缓此时的尴尬罢了,想要一个能够继续维持现状的幌子,但在烦乱之下竟什么都说不出来。解释也好,挽留也好,竟什么都说不出口。

 

  “就这样吧。”

 

  面前人依旧垂着头,在黑暗中平静似水,没有质问也没有责备,唯有一声轻叹,可这已比山岳还要沉重。

 

  他回过神来,已过十年,仍旧压得他心如芒刺如鲠在喉。

Chapter 2: 第二章

Chapter Text

  他还记得那一天。

 

  “佐助,佐助?”

 

  犹豫片刻还是转过身面对他的兄长,想必几个时辰前与旁人打斗的恶事也传进了对方的耳中,佐助忍不住瞄了一眼,又自知理亏地低下头等待意料之中的训诫。

 

  见弟弟这副破罐子破摔的认命态度,本还想说些什么的鼬最终仍旧无言,选择伸手触碰他已经明显肿起来的侧脸,温声关怀道:“还疼吗?”

 

  十岁的孩子一愣,显然没有料到这般原则外的宽恕。他知道自己惹了事,不仅如此,还让哥哥的处境更加艰难,但他又不得不做,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再被其他人瞧不起。

 

  “不疼了……”他乖巧地喃喃道,实则一说话都被拉扯伤口倒吸一口凉气。鼬看在眼里却没有拆穿弟弟的善意谎言,突然想到方才向他控诉的长辈,不禁一笑:“听说你一个人就把他们全打跑了?”

 

  “那是他们太弱!”一提到那些可憎的小混蛋他就忍不住情绪激动,却在抬头看到哥哥的注视后再次泄了气,声音蓦地变小,“谁叫他们又弱又爱胡说八道……”

 

  鼬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任何责备,只是云淡风轻道:“晌午吃完饭,跟我去道歉吧。”

 

  “道歉?为什么?是他们先招惹的我!”

 

  “我知道。”而哥哥打断了他的气恼,语气温柔又平静得不可思议,“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鼬从来没有变过。

 

  佐助望向他心想,变的人只有自己罢了。

 

  也许是从小相依为命的依赖感,也许是太过习惯的存在和相处,竟错把对弟弟的关心照顾当作暧昧,在心底逐渐萌生出背德的情爱。他又看见站在旁边的一群人,那是纷纷来庆祝新郎官大婚的族人们,他们的脸上有着相同的客套笑容,说出的话、做出的动作也彬彬有礼,可在佐助的记忆里却与这相差甚远。

 

  “家弟若冲撞了各位,于情于理都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管教不周,甘愿替之受罚。”

 

  鼬总是有办法解决任何事。即使是闯祸打伤了主家的孩子,哥哥也能进退有度地与名义上的叔父商讨。大人脸上无光,本要训斥的话这下倒说不出口,片刻只能挥手作罢,假意体贴道:“你们父母早逝在我这儿暂住,就算出了什么事儿也应是咱族内自家事,怎能让外人看笑话。更何况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稀松平常,无伤大雅,又何必多礼,反倒生疏了不是。”

 

  “是。”他即刻答应,重新站得端端正正,丝毫未见刚才屈膝行礼的卑微模样,“谢叔父。”

 

  那些人是什么人?

 

  那些人又在笑什么?

 

  坐在桌前轻慢倒酒的无关之人看向杯中倒影,明明一点没动,层层涟漪却把他的平静打破,就像此时此刻自己的心。难道是醉了吗?连自己的举动都控制不了了。

 

  “参将大人。”

 

  那副铭记在心的厌嫌嘴脸也在何时变为了谄媚。

 

  “在军营可好?”

 

  只不过是同族而已,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哥哥,这……这就结束了吗?”

 

  紧跟兄长离开正厅的佐助依旧不敢相信事情能被如此轻易地解决,可哥哥没有说话他也不敢再问。直至回到居住的旁屋门前鼬才转身轻答:“已经没事了。”

 

  “那,叔父叔母还生我的气吗?”

 

  “也跟你没有关系。”他对幼弟垂头微笑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佐助松口气,他从没想过会这么轻描淡写,甚至连一句责问都没有,毕竟他们如此宝贝自己的儿子,又怎会放过我。

 

  “只不过……”鼬迟迟低语,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口,“不能再有下次了。”

 

  在他的记忆里,兄长的语气中没有埋怨,只有彻骨的哀戚,却又淡然得不似悲伤。他那时不懂是为什么,只将对方叮嘱的话牢记。

 

  “即使在这里大家是同一个姓氏,也不代表是一家人。”

 

  即使同被下人称为少爷,也不过是比最底层的奴仆高一级罢了。没有人看得起我们,更没有人关心过我们,就连现状都是因他们施舍所赐。

 

  是啊。我的家人,仅为哥哥而已,我童年渺小的幸福,也是在兄长的庇佑之下。

 

  他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还尽力庇护着我。可若年幼的我能倚靠哥哥,那哥哥又能倚靠谁呢?

 

  “参将大人,犬子恰巧近些月儿也被调去了驻军,您看……”

 

  只不过是沾了同一个姓,现今就有未曾谋面的所谓族亲来攀炎附势,当真嘲讽至极。佐助不由嗤笑出声,没有抬头看来者长辈,反倒继续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酒,半晌才将视线从正前方的大堂移至受尽冷落的那人。

 

  “今日吾兄大喜之日,再聊公事怕是不妥吧?”

Chapter 3: 第三章

Chapter Text

  为什么是他呢?

 

  曾经有想过,在离家后每晚面对的茫茫沙海前想过无数遍。骤降的夜风凛冽刺骨,吹动尘沙聚散成堆,这里没有一个人,所有的同僚都在不远处的驻扎营地,此处仅剩抬头可见的星空和如月光清冷般的孤寂。

 

  ——到底为什么呢?

 

  他在心底又问了自己一遍,这也许是自那天起的第几百几千遍。他说不清,也早已忘了,时间冲刷了大部分老旧往事,却将这份思念历历在目。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我?是谁都好,是谁都可以,地位、性别、经历,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重要!唯有这血缘……这血缘不行,这骨肉不行,这生来赋予的身份不行。世上这么多人,唯独是我们不行。

 

  佐助紧握细沙,沙粒却因冷风从他的手中不断流走,直至不剩残骸。他最终彻底放弃,躺倒在沙海,凝视着星河,任由孤独和思念贯穿全身。

 

  如果……如果我能忘了他,如果我能不爱他,应该就可以像个真正的兄弟一样,不用如此逃避,不用如此难受;可以毫无顾虑地站在他面前,亲近又自然地道句“哥哥,别来无恙。”

 

  可是我做不到。一见到他就想起自己失去了什么。即使脸上在笑,手掌也会紧攥,心中也会淌血;即使离得这么远,这么长时间不提,也会在梦里相见,在回忆里温存。我多么厌恶这样的自己,可怜的、软弱的、被无情拒绝后依旧不死心的自己,但越厌恶越憧憬、越痛恨越希冀、越想忘记便越根深蒂固、越隐忍爱意便越渴望得到。就像离得这么远,甚至已经离得这么远!也没有一天不怀念过去的日子。

 

  ……所以,太迟了吗?

 

  既然如此,当时的我又为什么要走?

 

  ……

 

  “哥哥?”

 

  “……” 面对弟弟的急切和不解,鼬感到更加心烦意乱,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草草道,“这话千万别跟其他人说了。”

 

  佐助却年轻气盛不以为然:“为何?知道岂不更好。”

 

  对方听闻这轻浮话语却摇了摇头:“此乃大逆不道之举。”

 

  “我不在乎什么道不道。”佐助快速厉声反驳,靠近他后才恢复温柔细语,恍惚间竟有种蛊惑的错觉,“我只想知道,哥哥是否与我一样?”

 

  鼬沉默地望向他在月光映照下发亮的眼睛,里面闪烁着纯粹的喜悦和爱慕之情,几乎像湖水般波光粼粼。他知道他在等,毫不心急、胜券在握地等一个答案。他还知道这世间的确没人比他们更爱彼此,若是失去了对方都会如同失去了三魂七魄,但就是因为这样才……鼬停顿了许久,在这般期盼的目光中缓缓开口:“这不重要。”

 

  “对我来说却至关重要!”

 

  一切美好都被瞬间打破,被拉回现实的佐助恼火至极,对于对方故意转移话题的回答无可奈何。明明只要一句话就够,他愿意为了圆梦付出一切,可为什么这么难呢?

 

  “……你先休息吧。”鼬有些愧疚地垂下头,也只能如此,无法再说什么,却在推门前被死死抓住手腕。月光已然消散,黑暗中传来声音。

 

  “哥哥!——哥哥此生可为自己活过?顺从长辈、照顾弟弟,对谁都彬彬有礼。就连喜也是,厌也是,什么都顾忌,什么都妥协,难道不累吗!”

 

  他听闻心中一动,也许脉搏已经暴露无遗,他却依旧没有回头看弟弟:“累或不累,又有什么区别。”

 

  “累了,放弃便是;不愿,拒绝便是。人活一世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我若开心,宁愿不要这荣华富贵声名显赫!”

 

  这话倒是把天真莽撞展现得淋漓尽致,刚才那点怦然也轻易烟消云散。鼬重新看向对方紧攥成拳的手,抬头平静地解释了刚才的答案。

 

  “享受了出身带来的好处,就不要想逃避责任。你是,我也是如此。”

 

  佐助从未想过兄长对此一点也不犹豫,就好像认为刚才的挣扎和逼迫能让对方回心转意只是自己的妄想。其实哥哥早已下定了决心,也早已有了觉悟,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即使是我。

 

  意识到这件事后他突然深感恐惧,无力感倏忽间占领了身体,几乎是乞求着另一种可能性,他低声下气地问:“所以,就只能这样了吗?到底是……什么都不能做?”

 

  “不是不能做。”在佐助的记忆里鼬一向是最温柔的,却在此刻黑暗中声音比外面的呼啸凉风还刺骨,“而是连想都不能想。不能想,不能念,更不能说出口。”

 

  ……

 

  “我敬你们一杯。”他将刚才独饮时斟满的酒杯举起,走到一袭红衣的兄长面前,在对方的惊讶眼神中轻笑抬手,缓缓重复道,“我说,我敬你们一杯。”

Chapter 4: 第四章

Chapter Text

  在这里的每分每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他难道不明白吗?我想,他肯定明白的,哥哥总是能察觉到我的情绪。

 

  可他依旧没有说话、没有看我,铁了心保持缄默,更让我清楚这是现实。

 

  我听见幼时相处的长辈带有几分不以为意地揶揄,实际上根本无心关注我们的关系,无非是旁敲侧击罢了。“佐助小时候可缠着兄长,没想到长大后竟如此守规矩了。”

 

  我看向他,那张我已经不认识的脸,深深明白自己的处境和所有人都希望我说的话。我突然有些好奇,在他们眼里,我到底是怎样的呢?在哥哥眼里,我又是怎样的呢?

 

  ——需要被关照的弟弟,仅此而已。

 

  “只是年幼无知,一时痴迷。”

 

  

 

  “为何不回我的信?”

 

  后堂,在偶有的独处时我唐突开口,抬眼望今夜明月竟一如当年皎洁。倏忽间我的内心似乎溢出某种怨气,以至于失了分寸,“怎么,弟弟的信就不算家书了吗?”

 

  我知道自己的语气不善,他却停下脚步回头看我,蹙眉注视的目光即使在昏暗中也令我心烦意乱:“你醉了。”他冷言,定下结论,再不多说。

 

  “你知道我没醉。”我立马反驳,那点叛逆之心竟起了作用,或者我真的已经醉到语无伦次精神错乱,否则怎么敢直接对他出言无状?

 

  “你不该说这些。”

 

  哪些?是我表现得太过异样又让你心惊?还是干脆不愿我来?“明知会如此,又何必邀我?”

 

  “因为我们是家人。”他迟迟无奈叹气道。

 

  “家人?”我听闻此话不禁重复念叨,更觉得有欲盖弥彰的可笑,“确实,兄长在信笺上的话亲近又疏远,可谓恰到好处,谁看了都得艳羡几句这手足之情。”

 

  我满意地看到嘲讽的话使他变了脸色,这才缓缓说道:

 

  “但我却想问,长兄可还记得,我当年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些情意又可否记得?相比如今恐怕已经不愿再提。迟些,他开口,却回答了我之前的发问:“……你也可以选择不回来。”

 

  “……”

 

  面对他的这种逃避态度,比起发怒,我竟察觉自己更想笑。但究竟在笑什么呢?笑鼬的假情假意视而不见?还是笑自己即使这样也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能接受吗,这份答案明明在几年前就已经深深明了。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注定的结局,那又为何还要在此时此刻的仅有独处中惹人不快?

 

  我垂眸,骤然收敛了刚才的无故敌意:“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回来。”

 

  如同这片小小天地永远不曾变过,我走时如此,回来时亦是如此,只不过再也不属于我了而已。可是没关系,我会忍受所有的寂寥,直到再也分不清是欢愉还是痛苦,也许所谓的爱就是这样,厚重的苦涩包裹住唯一一点甘甜,便叫人趋之若鹜。

 

  对我来说到底想要什么,我早已连自己都猜不透,更别提是他。所以,我不怪他,根本无从怪他,我深知他才是对的,一向如此。

 

  只是……只是看到他向我递来的佛珠,便知晓这番意思,却抱有奢望明知故问,即使心中落寞之情难以言表。

 

  “这是开过光的檀木珠,可以减缓杀戒。”他轻声道,不掺杂一丝感情,我没有接过,只抬眸看他。

 

  “杀戒?哥哥认为……我在战场杀敌是杀孽?”

 

  “不是,只是害怕会影响因果恶善。”哥哥听到我的语气猛地一惊,带有几分急迫地解释,而我已被心底涌出的愁悒愤懑侵占,以至于咄咄逼人。

 

  “……我能去军营,自然不信鬼神这套。再者就这小小玩物能去多少?我杀人如麻,踏进这儿府邸怕不是脏了官权风水,愚弟早已罪孽深重,不差消这一点儿,但哥哥若在乎,那请自便。”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若是平日仅仅这点小事我绝不会如此气恼,可一面对他就好像失去了全身理智,想要破坏那副淡然冷清态度的心愈演愈烈,即使同样满身是伤也无所谓。我看着他因亏欠而自责的脸,明明该舒畅愉悦却隐隐作痛。

 

  “而且,就算没有杀生罪行,乱伦之念也会让我难入地府,哥哥难道不明白吗?”

 

  他对此满眼惊愕,想必被弟弟的无礼伤透了心,无言沉默中我竟蓦地想上前仔细看看,但那双警惕抗拒的目光更令我心中一涩。我渐渐靠近,心痛与心动竟能如影随形,不求过多亲密,只愿在此刻黑暗的角落里紧紧拥抱,重回儿时的温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颤,转瞬消逝在风中:

 

  “我只想最后再问一件事,哥哥可否在意过我?”

 

  求你了,骗骗我也好,说从来没爱过我、你一直只把我当作弟弟、是我一厢情愿!……不要在这个时候舍不得撒谎,求求你,让我死了这条心吧。既然决定放弃,那就连自己也要骗过啊!

 

  沉默后,他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直视着,凝望着,那双眼睛如海面映出的月般平静又悲凉:“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你明白的。”

 

  ——可你现在这样看着我,还要我怎么甘心?

 

  尽管这样想,却在他默认的那刻激动不已,磅礴的欢喜充斥整个脑海。我突然失声轻笑,说不上来是坚决还是释怀,只觉如梦初醒。

 

  我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也许在问出这句话时就已经明了。

 

  “如此,我愿赌服输。”

 

  再也无需计较那些爱多爱少。

 

  我心已笃定。

Chapter 5: 第五章

Chapter Text

  “人在这世上大部分的事都只是该去做的,因愿意而去做的事又能有多少呢。”

 

  倏忽间,佐助仿佛听到了兄长的声音,可他知道那只是自己的大脑在作祟,脑海中不断回荡那时的决绝。此刻已过数年。

 

  “我只是,想让你自由,哪怕一点也好,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对方停顿片刻,缓缓开口,“不要像我。”

 

  “那哥哥想做什么呢?”他问。在那时他们的关系还未如此紧张,倒可以维持亲近的家人假象。他有想过:是啊,继承家业是该做的,胸怀大志是该做的,功成名就是该做的……那其他的呢?除了这些的其他呢?真正属于你的那部分,你想要的东西。

 

  却不料哥哥好似没有听到,仍低眉浅笑,意在其他:“……不如我们以后去看看诗词所描写的塞外风光,我读过几篇,那景定是极美,我们在皇都从未离过,但愿有日能亲眼所见。”

 

  ……

 

  他抬眼望去,浩瀚荒漠无垠无际,唯有星辰坠去旭日东升,天地间空无一人,凄凉孤寂更甚壮丽。他轻抚剑鞘,那剑自然也是忆中人所赠,剑身刻有家名小篆,想必也是自己一介文官实在用不到了。

 

  “只怕这‘美景’不及哥哥所想。”

 

  他望向沙丘自言自语地笑道,刚才起了兴致用鞘所写的一切都会被呼啸冷风刮散。

 

  可世事皆如此,时间从不会为谁停留,正如他命中就该奋战沙场,此后更是屡立战功。那人身骑骏马,手持宝剑,浑身浴血,杀气凛然,一步步从尸山血海中归来,远远望去宛如修罗,手下兵卒都为之胆寒。

 

  不畏鬼神的人又有什么可惧之物?见惯生杀的人又会在乎多少世间恩仇?就连那些惨绝哭嚎都被融化在风中,丝毫不为所动。恶战之后,他独自一人坐在帐中无人叨扰,还未褪去的玄甲上已满是凝结血液,绛水顺着发丝滴落。他看着自己的掌心,上面沾染彻彻底底的赤红,论谁看了都觉怵目惊心。

 

  但那又如何呢?他不屑置辩,这本就无需在意,既然走了这条路,就根本不用计较所谓德行。可一想起兄长所言的杀生孽障,想必如此过重实在难以美满,他便倏忽间心漏一拍,莫名的恐惧和敬畏悄然升起,却只能紧紧握住掌心沉默不语。直到有人进入帐中打破这片诡谲的死寂,向他毕恭毕敬地提醒下一道行程。

 

  “将军,该回京了。”

 

  皇都繁华一如往昔,熙熙攘攘的人流反倒让长年面对廓落戈壁的士官们颇有感慨。立下赫赫战功的将臣特意被叫来面圣自是为了计勋行赏,对此百官皆心知肚明,他更不置可否,不免遇到圆滑谄媚之人,所献殷勤无非想要留个好印象,他也懒得搭理——除了有那么几个愚笨至极的。

 

  “大人好生眼熟,不知在哪儿曾有幸相见?”

 

  他听闻抬眼随意瞥过,比他官低几品的年长者满脸讨好,因他的目光拱着手不知所措,欲言又止的可怜模样倒是好笑。他收回视线,坐直上身故意悠悠反问道:

 

  “我已多年未回京城,阁下又怎会见过我?”

 

  当然,他当然知道对方指的是谁,毕竟最近除了此人也有他人发问,这些早该习惯。

 

  果不其然,对方一怔,急忙将腰压得更低:

 

  “……只是眉眼极为相似,但仔细瞧又确是我认错,实在失礼,下官向将军赔罪。”

 

  他见状更为无趣,草草挥手结束话题:“无妨。恐怕你见到的那人是家兄,自然长得相像。”

 

  那人恍然大悟,口中奉承之词愈加惹人厌嫌:“原来是兄弟,怪不得二位大人同样位高权重一身百为,深受皇上信赖。卑职竟不知此事,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

 

  当真做作至极,看见这副反差表情都觉恶心。倒不知鼬是如何看待这些趋炎附势之徒,如蝇虫般围绕在身边日夜不休——不过想必他也不会多做反应吧?毕竟他就是那种人,任谁都无法撼动分毫。

 

  即使是我。

 

  一想到这儿便胸口沉闷,早已不是当初心境的人历经世事却依旧难以摆脱。说不上是对来访者谄媚的鄙夷还是对自己卑微感情的愤懑,他竟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只让对方惊愕惶恐,急忙询问旁边士官。

 

  “大人,这……?”

 

  “二位大人虽为同胞手足,但关系一向不和,今后在将军面前还是少提为妙。”

 

  所幸这场看似永无止境的人情世故终于要结束,而在那里他也再一次、最后一次见到了最想见或最不想见的人。

Chapter 6: 第六章

Chapter Text

  再次见到他时,已是深冬,已在红墙阙楼之内。宇智波佐助路过皇宫豢养的腊梅园,恰巧飘雪摇摇坠下。文人只道那梅一身傲骨坚韧不拔,却不想深陷宫苑又该如何维持自我。

 

  他身穿锦袍一步步踏进大殿,故意不去理会身后文武百官的端详议论,即使他知道那人必然也在其中,必然也在看着他。他跪在皇帝面前不卑不亢地为所侍君主的生辰道喜,已到中年的九五之尊很是欣赏面前这位年少轻狂的将才,不仅奖赏令人惊叹的身外之财,加官晋爵,更突然询问起众臣都清楚明了圣上心思的“家常话”:

 

  “爱卿尚未婚配,不妨说说心中所愿,朕定赐爱卿佳偶天成。”

 

  此话一出众座哗然,圣谕指婚岂是谁都能得的?他一怔,从未预料过这种走向,沉默的几秒犹如已过数月,终于在皇帝皱眉前俯首委婉道:

 

  “臣暂无心中所向,但私觉家嫂元勋之女,大家闺秀,贤良淑德,勤俭家务。自过门后身为夫弟臣都看在眼里,心中佩服至极。便认定,若娶妻,当如长嫂般。”

 

  圣上听闻哈哈大笑,似乎早知他会如此答复,竟道:“朕思来想去,如今已赏无可赏,不如……就把朕最珍爱的宝贝幺女下嫁于你,如何?”

 

  满座死寂。

 

  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向来眼高于顶,多少王孙公子求娶不得,如今竟下嫁臣子?拉拢之意过于明显。

 

  对此他心头一跳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斜后方却猛地止住,无奈深吸一口气恭敬行礼,额头贴着地面小心斟酌言行是否会惹怒天家降下无妄之灾:“谢陛下厚爱,臣惶恐。恕臣碍难从命,公主乃天潢贵胄千金之躯,臣驻守边疆,常年征战在外,自己倒心甘情愿为国效力,只怕婚后冷落了公主,罪该万死。”

 

  他说得铿锵有力,态度诚恳至极,百官却为他捏把汗,当众拂了圣上面子这事只怕是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果然皇帝面色难堪了一瞬,但很快调整状态,摆手假意随性道:

 

  “有几分道理,这事儿还得看公主心意,那就择日再谈吧。”

 

  

 

  “哥哥可是觉得我傻,连这大好前程的机会都不抓住?”殿外,他竟主动找上门,可那副宛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家人亲近感却更使关系窘迫,直至佐助也意识到了这点,索性垂眸不去看对方的表情和也许会透露出几分疑惑的眼神,“我刚才面圣所说都是真心话,战场生死瞬间,公主嫁与我早晚空守闺阁,又不好改嫁他人,何必如此。”

 

  “我知道。”半晌,面前人只是温和地叹了口气,附和弟弟的同时目光掠过他腰间佩戴的长剑,剑鞘细纹格外眼熟。

 

  察觉到他的视线佐助不自觉地摩挲剑柄,骤然心跳如雷,自然知晓磨损的程度与当初相比有多明显,只得惴惴道:“既然是家传之宝,我定会珍视。”也许是怕兄长继续话题,他又心虚地飞快道,“如今朝中暗流涌动,我常驻西北天高皇帝远,倒是哥哥身处皇都伴君如伴虎,恐怕更要小心行事。”

 

  他说得冠冕堂皇,毫无僭越,除了那只紧攥剑柄的手因下意识地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暴露心思。但他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纰漏,倏然松开长剑将手腕隐藏在专为面圣穿戴的锦袍下,脸上倒面不改色。对此鼬看在眼里,却自知没有资格多说什么,多年未见他的弟弟早已不是那个冲动肆意的毛头小子,而同样的,他们的关系也早已变为生硬客套的长幼尊卑。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只道时过境迁今不如昔,从怀中取出时隔多年备好的物什,下一秒似意料之中遭到拒绝。

 

  “我说了不要……”

 

  可鼬这次并不给他拒绝的借口,执意塞入弟弟手中,蹙眉解释:“这是保平安的,上次你走得急未能一同给予。就算不信,留个念想也好。”

 

  “哥哥还是把我当成原来的孩子样吧?竟求个这玩意儿……”年少者听闻此话竟一怔,将那美玉放在掌心端详片刻,却一改规矩态度忽地嗤笑,似是失望透顶,口吻转而轻蔑,“根本无需玉佩护身,我的命从出生起就注定了。”

 

  “对此认命之道哥哥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他是故意的,显而易见。难为对方依旧没有回应便转身离去,冷漠的模样把刚才那点温热的嘲讽也消耗殆尽。他没有回头,无法回头,因为他有种预感,哥哥正在看着他,而他不能回望。

 

  ——绝对不能。

 

  

 

  灰暗天色停会儿便又降下细雪,他倏忽想到曾在回京途中偶遇一瞎了眼的卜命人。彼时他情绪不佳正在近乡情怯的复杂之中,根本无暇顾及什么身旁路过的半仙儿,却不料那老者竟唐突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之大甚至瞬间挣脱不开,那双浑浊如同隔了层白雾的眼珠一转,死死盯着他露出一个诧异的谑笑:

 

  “有趣,当真有趣。不过老朽可要提醒大人,真要继续如此?有道是:福薄缘悭,天意难违;情深不寿,相思枉然。只怕已物是人非空余恨,命里无时勿强求。但若您肯回头,即使不如梦中圆满,起码不是断了气运的下下签,相安无事不更好?”

 

  他听闻一怔,许久未能回话。尽管四周下属对这儿女私情的卦象深感疑惑,可他必然清楚对方口中那“情”指的是谁。

 

  他怎能不知,若就此停步,彻底死心,服服帖帖当个好弟弟,大可平安度日,直至了却一生。

 

  ——但他怎么甘心?这二十余载的点点滴滴竟拼不过一个“义”字。

 

  他垂眸沉思,心绪恍惚不宁,再抬头时重新恢复往常,平淡回应:“事已至此,天道酬勤;即非如此,痴又何妨?”

 

  “痴又何妨?”老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愕半晌竟忽地畅快大笑,又似代替上天在嘲讽他的执迷不悟,松手放他离开,“哈哈,确实如此。贪嗔易守,痴心难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