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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大门前，徐珠贤远远地就看见那辆向家驶来的奥迪。家里开奥迪的人只有林允儿，不是因为她不富裕也不是因为她节俭，这辆车是她刚工作没多久时买的，恰逢金泰妍买了第四辆奔驰想扩建车库，均摊下来她预算难免吃紧，最终消费降级。这几年她从大众换到保时捷，这辆奥迪倒是一直稳坐初恋宝座，至今还是林允儿的通勤座驾。也许只能说明她怀旧。

她从看到车开始就站在门口没动，于是林允儿减速开过来，摇下车窗探头和她说话：“珠贤今天放学这么早？怎么不叫我来接你……”

徐珠贤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林允儿的脸。她淡淡地说：“今天不用做实验。……我也不知道姐姐会这么早回家。”

林允儿手扶在方向盘上，脸上是想说点什么的表情。在她犹豫的时候徐珠贤已经走上了别墅正门的楼梯，距离已经拉远到声音无法传达的程度。林允儿最终还是没有说。

车库的门慢悠悠地升起，过了一会儿才发出结束的咔嗒声。林允儿的车丝滑地消失在地库里。

换好睡衣的徐珠贤下楼的时候便看到林允儿的身影在厨房里一闪而过。家里会做饭的人很少，有几个人做菜堪比制毒，因此哪怕舟车劳顿林允儿也要包办厨房事务。权侑莉前段时间考了厨师证，偶尔也会帮衬几下，但显然今天她没有这个闲心。徐珠贤低头数摆在桌上的餐具，一二三四五六七，林允儿又把自己那份忘了，她毫不意外地走到橱柜旁边把缺漏的餐盘拿出来，又在聊天群里招呼大伙吃饭。

家里人多，提前十分钟是基本，期间徐珠贤上楼去把还在看电视的金孝渊抓了出来。把不看群聊的姐姐拎下楼，其他人已经坐得七七八八，林允儿正往餐桌上端菜。徐珠贤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看着林允儿端着盘子从面前飘过。

好不容易一切就绪，林允儿刚要坐下崔秀英就发号施令：“允儿帮我去拿一下可乐。”

林允儿哒哒跑了过去。徐珠贤小时候对她这种鞍前马后的态度有点怒其不争，现在也觉得无所谓了。她不也挺乐在其中的吗？

没过一会儿林允儿就回来了，嘴里还叼着一个纸杯蛋糕，显然是她自己想吃。崔秀英刚接过可乐权侑莉就开始找茬，她把杯子推过来：“给我来点。”

200毫升的迷你罐，再分出去就真塞牙缝了，崔秀英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她：“想喝自己去拿。”

在和崔秀英的战争中权侑莉很少殃及无辜，因此她没有指挥林允儿去拿，而是杠上了崔秀英手里的那一杯：“这么小气？”

“再找茬让你头发喝。”

战火纷飞，离她们最近的徐珠贤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林允儿一脸无奈，但也没有劝架的打算，可惜这俩人也不愿意放过她。崔秀英提高声音：“允儿给我拿的，你凭什么喝？”

徐珠贤用余光瞥见林允儿好像有点要站起来的意思。也不意外吧，在姐姐里她一直比较偏心权侑莉。再说她确实饿了，再这么打下去菜都凉了。

离她们比较远的座位忽然有了动静。一直在主座上打盹儿的金泰妍好像被她们吵醒了，她慢吞吞地抬起头，慢吞吞地说：“吵。”

她的第二句话是：“要打出去打，现在是吃饭时间。”

权侑莉和崔秀英对视了一眼。坐在金泰妍旁边的李顺圭指了指自己耳朵，意思是金泰妍今天心情不佳。金泰妍心情好的时候会像温柔可亲的大姐姐一样劝架，但心情不好的时候倾向于让她们滚，一般只有后者奏效。没办法，前者是金泰妍后来学的，后者的模式是她们比较熟悉的。

崔秀英对李顺圭挤眉弄眼：和黄美英又吵架了？

没等李顺圭做出反应，坐在她斜对面的黄美英忽然咳嗽了一声。看着这另一位当事人很差的脸色，崔秀英满意地点点头：就是吵架了。

刀光剑影的餐前小品表演完了，正事便由黄美英主持。她拿起酒杯：“允儿最近工作很顺利。”

林允儿不好意思地抿起嘴，很谦逊地一笑：“就还可以而已。”

长桌的距离对于碰杯来说太远，大家只能纷纷遥祝一杯。金泰妍不喝酒，今天杯子里盛的是果汁。

虽然没有人言说，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聚餐本质上是为林允儿举办的庆功宴。市场千变万化，林允儿任职的公司正好成了风口上的猪，身为骨干的林允儿的奖金也随着市值一起膨胀，升职加薪也箭在弦上。固然身处其他人都有一技之长而无人觊觎别人的收入的家庭，也不妨碍姐姐们把林允儿当成她们骄傲的妹妹。有亮眼的成绩傍身，混乱的私生活也只能说是个性。公司里早期对此也有风言风语，然而林允儿的业务能力就像她的脸一样出众，到了连上司都对她顾左右而言他的程度时，谣言自然都消失了。

身为把林允儿变成现在的模样的罪魁祸首，她们更对此毫无责备之心。

徐珠贤低头看着自己的酒杯。香槟清冽，透明的玻璃折射出林允儿眼尾的一角，弯起来的弧度溶在酒液里，被她小小的抿了一口。

餐后收拾是所有人分工，因此速度比准备快了不少。徐珠贤把冲过的碗筷扫进洗碗机，在一楼转悠了一会儿才上去。她房间在四楼，身为最小的孩子她没有选择房间的权利，因此和林允儿一道住在最顶层。她慢悠悠地走上去，走到二楼，她看到黄美英在金泰妍门前气呼呼地打转，再到三楼，看到崔秀英和权侑莉已经开始其乐融融地拼起一个乐高。有时候她也会觉得住在顶层也有些优点，能作为旁观者看到姐姐们很少在自己面前展露出的面貌就是其中之一。

从楼梯口到她房间还要路过林允儿的房间，徐珠贤有意目不斜视地走过，未曾想林允儿打开了门。看起来只是凑巧，林允儿的工作装还没换，白色的袖口妥帖地折起，在烟火气里流连也不妨碍她的洁净。徐珠贤曾暗自思考过她们这样的家庭怎么会养出林允儿这样超凡脱俗的正常人，最终只能得出她天赋异禀的结论。就算后来她知道了林允儿的生活也不影响这个结论，即使是表面的正常人，林允儿装的也是最像的。

林允儿笑眯眯地问：“珠贤有什么事吗？”

徐珠贤没说话，稍微低头看了看她。她最小的姐姐从小就又瘦又高，细长的个子迎来抽条后节节攀升，出落成盘靓条顺的大美女。但不知何时徐珠贤开始可以俯视她，是从大学时测出自己身高超过了一米七开始吗？姐姐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仿佛高不可攀了。林允儿和她对视要微微仰头，脸上露出小动物般纯真的神色。这纯洁的神情在别人脸上是做作在林允儿脸上是至美至纯，她洁白美丽的脸有力地撑起了她的天真，哪怕林允儿和纯洁这个词背道而驰也在这方面说着颇具说服力的谎言。徐珠贤曾经对这种力量视而不见，但如今她却有点拿不准。

她低下头：“没什么。”

就在林允儿即将关门的刹那，她平静地说：“姐姐领口扣子开了。”

徐珠贤故意没去看林允儿变得雪白的脸，在锁骨边缘的吻痕红得刺眼，她转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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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实验室里，徐珠贤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和真正的上班族相比，徐珠贤的博后生活比较弹性。工作时间的弹性导致工资的表现也相对低迷，但足以应对徐珠贤日常的开销，因此她对打这个工并没有什么怨言。几个开公司的姐姐还把她当学生看，偶尔给她一些零花钱，徐珠贤也并不推辞，转手拿去请后辈和同事吃饭。在课题组，她亲切爱笑，对照顾后辈颇为拿手，在实验室里备受爱戴。

此时，就有一些结束今天实验的博士后辈凑了过来。

她们在收拾东西的徐珠贤附近闲聊，不知何时聊起了感情生活，一个女孩子好奇地问：“珠贤姐姐有谈过印象很深的恋爱吗？”

另外一个人立刻说：“珠贤姐姐从没谈过恋爱呢。”

徐珠贤看了她一眼，是她博士时导师的硕士学妹，名字叫朴信愿。导师和硕士开会的时候总叫上她，一来二去徐珠贤就和几个后辈混熟了。可能是因为家里都有好几个姐姐，其中朴信愿最同她亲近，知道的也更多些。不过也止步于此了。

虽然有了后辈的前言，徐珠贤可以轻松地将自己从这个话题里摘出去，但她今天反而格外想说。把什么事情都倾诉出去的话，或许心里会好受得多。

于是她笑了一下：“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小时候也喜欢上了什么人呢。”

实验室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喔”声。大家纷纷开始猜测起这个有福气的人是谁——随着徐珠贤迈入二十五岁的大关，就像想不开把自己推向学术地狱的公主，在首尔大学里颇负盛名。近五年来向她告白的人不计其数，但从未有一人摘取过她爱情的花朵。听她的意思，这桩年少时的纯爱也没能落成，大伙纷纷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有人问：“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徐珠贤垂下了眼睛。

“我曾经觉得她是我最好的榜样。”

其他姐姐虽然爱护她、努力将所有脏事带离她眼前，她爱她们，但她依然嗅出了她们身上那种和社会的道德准则背道而驰的气味。她们的别墅在郊区，于是她们和正常人的距离也很远。在所有人中，能融入常人的世界里的只有那一个。徐珠贤和她朝夕相处，高中的时候金泰妍开着新车接她们放学，不愿意靠近人多的地方，在下一个路口等她们，是林允儿牵着她的手，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姐姐。

朴信愿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后来呢？”

徐珠贤淡淡地说：“后来我发现，她比我想得更……放荡。”

那折起来的衬衫袖子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

和很多童年初恋的结局如出一辙，只是常见的幻想破灭的故事。大家了然地“哦”了一声，朴信愿安慰道：“男人都是这样的，守身如玉的男人根本没有，上次还见到我朋友的男朋友在club里喝得酩酊大醉……”

朴信愿后来又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再听了。不是男人的故事。因为不是男人而变得更加复杂。

只有一个学妹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他长得很好看吗？”

徐珠贤似笑非笑：“对，她长得特别好看。”

林允儿在公司的卫生间里整理了一下衣领，今天有客户要接待，她要全副武装地走进第二十层，为自己的年终奖添上辉煌的新一笔。镜中的脸光鲜亮丽，至于这鲜亮的皮囊下藏着朽坏到哪种程度的内里，就连林允儿自己也不甚清楚。室长把她带到会客室，推门时替她说了声：“林部长来了。”

从落地窗外射进来的阳光闪了一下眼睛，她条件反射地挂上营业的笑容。但当她眨眨眼，在模糊的视野里看到崔秀英和权侑莉时，她又觉得没必要笑得这么假。

她对在自己公司见到崔秀英不太意外，PH商社有意投资她们项目，早就接触过一段时间，在家的时候崔秀英和她也聊过，离拍板只有一步之遥。但对权侑莉她就有点意外，身为代表和副代表，她们两个往往只有一个人会来合作公司，两个人一起出马的情况很少，除非对项目极其重视。她老板显然会的是这个意，脸上都笑开了花。

社长招呼她：“进来吧。崔代表、权代表，这是林部长。”

看见林允儿进来，崔秀英和权侑莉的表情都在合理范围内波动了一下，随即很自然地和她攀谈起来。她一边接话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了着社长，发现他没有很热络地迎上来，只是偶尔对她们的交谈附和几句，心下便了然崔秀英并没有在之前的谈话中抖出自己来。她也知道崔秀英的打算——等一切办妥，再状似无意地对社长提上几句，把功劳都推给她，会比上来就说更自然。崔秀英不是那种会为了提携家人就贸然投资的人，在此之前托林允儿的福，她对合作方进行了详实的背调，很显然林允儿的项目内容也确实入了她的法眼。

崔秀英就像和她素昧平生一样说：“这么说，林部长的项目确实未来可期咯？”

于是林允儿也像和她素昧平生一样回答：“如果顺利的话。好在……确实是一切都顺利。”

下班时林允儿在电梯里看到崔秀英在群聊里骂权侑莉非要跟过来，美其名曰是来看允儿——结果最后也因为社长全程陪同而一路陌生人装到尾。代表和副代表一起出马，格外给合作方上脸，令崔秀英从开始就憋了一口气，下了班才迫不及待地告起状来。权侑莉在底下回复了一个装可怜的表情，想到她在看见自己时努力克制乱飞的五官的样子，林允儿憋笑着给权侑莉的表情点了个爱心。

她同事金贞允在一边看她表情，知道她把投资的事办妥了，打趣道：“林部长年终奖又要涨咯。”

林允儿放下手机，无奈地冲着她笑：“你不也是我们组的吗？”项目进展顺利，奖金也有她一份。

金贞允吐了吐舌头，抢先走出电梯。

她们两个有文件放在二楼，现在正要来取。现在是下班时间，二楼没什么人，金贞允便步伐轻盈地沿着落地窗走，时不时回头跟林允儿说笑。

林允儿不讨厌金贞允和她开玩笑，金贞允很活泼，入职就和她在一个部门，此后更是每次都和她在一个项目里，自己在和新组员第一次见面时有些放不开，下属不敢跟她讲话，就需要金贞允在中间活跃气氛。

她想得有点远了，一边走神一边时不时附和金贞允的玩笑，直到她透过玻璃，忽然看到徐珠贤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林允儿忽然站住了。

金贞允走了一段距离，回头发现林允儿被她甩下一段距离，连忙跑了回来。循着林允儿看向窗外的目光，她也注意到了徐珠贤：“哦？这是现在的女朋友吗？没见过耶。”她经常和林允儿一起下班，见过她好几任恋人，男女都有，因此林允儿新欢是女人这件事并不稀奇。

林允儿回过神来，平淡地说：“是我妹妹。”

除了妹妹还能说什么？金泰妍和李顺圭也曾来过她公司，她一视同仁，一律介绍为姐姐。

金贞允啊了一声，连连道歉：“误会了。”

林允儿摇摇头，示意没什么。正当她把目光从徐珠贤身上移开，她就听到金贞允说：“因为和以前见过的你的那些情人给人的感觉很像哎，都是那种学生的感觉，我还以为……”

说话时金贞允没有转头，如果她回过头，就能看到林允儿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

徐珠贤在kkt上问她：姐姐下班了吗？我来你公司了。

林允儿回复：我马上就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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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偌大的会议室中，金孝渊正在看运动杂志。

她今天没有活动，刚结束一轮打碟巡演，正处在酒饱饭足的休假时间。收到晚上要开会的通知，她到的也是最早的：只是从楼上踱步到楼下，就算是乌龟也能在赛跑里拔得头筹。在被她翻阅的杂志上，银白色的雪山漫过粗糙的书页，踩着高山板的运动员在雪中疾驰，滑行的瞬间被摄像机所捕获。金孝渊咂巴了一下嘴，在炎热的夏天里往空调的方向挪了挪。

这时大门哗啦一下开了。两个人从外面走进来，为首的人看了金孝渊一眼，故作惊讶地说：“还以为孝渊今天又不看群聊呢。”

金孝渊呵呵一笑。

“没工作嘛。不如崔社长日理万机，只能在家里看看手机了。”

刚进门就唇枪舌剑一番，只能说是这个家庭的日常，崔秀英也不在意，找了个座位落座了。权侑莉坐在她旁边玩手机，两个人刚下班就回了家，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一身黑色的正装，坐在这煞有介事的家庭会议室里，让资本家的臭味席卷了圆桌。

没过一会儿，门外传来异样的响动。崔秀英侧头听了一会儿，笑了起来：“人要齐了。”

她们进来的时候没关门，料定了其他人不会太晚回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权侑莉偷偷说：“在公司里最讨厌听这个。”她们公司里有像女魔头一样的总管，有一段时间经常折腾权侑莉，那段时间她总睡不好，时常幻听女魔头的高跟鞋敲在她耳蜗上。

李顺圭先走进了会议室。她环顾了一圈四周，无视对自己笑的家人，忽然侧过身扶住了门，做出了“请”的手势。

金孝渊说：“在家能别那么做作吗？”

李顺圭没理她：“公主，请。”

权侑莉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大驾光临的金泰妍公主挟着一阵阴风到了。其实是香风吧，她刚结束一个品牌的站台活动，喷了两吨香水，保姆车上都是她的香水味。但金泰妍有将一切转化为阴风的能力。她看了一眼权侑莉，也没说什么，在沙发上落了座。李顺圭和黄美英坐在她两侧，一副完美三角形的样子。

和选择老老实实上班创业的妹妹们不同，金泰妍另辟蹊径，在二十岁的时候作为歌手出道了。她从小就喜欢唱歌，并且着实有些天赋，高中的时候就在外面上声乐课，顺理成章地歌手出道了。只是高中时她喜欢晚上练嗓，如果是唱歌还算悦耳，练嗓只是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把楼上的权侑莉吵得夜不能寐。实在受不了了，为了快点把金泰妍推销出去，当初金泰妍的合同都是权侑莉陪着签的。

金泰妍从一个社会化程度低下的郊区野人变成了社会化程度低下的艺人，其实没有什么变化。她的社会化程度的低下的代价是为她保驾护航的两个人的社会化程度变高，幸好李顺圭和黄美英都挺会社交的，早年的时候磨破嘴皮地给她说了好几个资源回来。近些年她是韩国的当红炸子鸡，只有拒低质活动的份，舔饼什么的，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发呆，顶光从天花板上洒下来，令人错觉她的睫毛都洁白得像雪。浅金色的头发在强光下白得透明，和她白净的面孔溶在一起，金泰妍面无表情的时候确实是个有冰雪之美的人偶。崔秀英看了她好几眼，她把眼皮掀起来：“为什么总看我？”

崔秀英长吁短叹：“真想去当娱乐记者，卖你的八卦，应该能赚很多吧。”顶级明星的私生活，确实能卖出不低的价钱。

崔秀英大学时读的传媒系，起初的梦想确实是当记者。虽然在实施过程中出了岔子，走上了创业这条不归路，在PH商社做大做强的今天，她投资了一个挺有名望的报社，也算圆梦了。

“你现在也可以卖。”

崔秀英瞄了一眼坐在她两侧的李顺圭和黄美英。

“不了吧，感觉会被你旁边这两个人脑袋都拧掉。”

插科打诨一番，才逐渐进入正题。黄美英率先指出：“最近允儿和珠贤关系怪怪的。”

有关徐珠贤的事金孝渊才比较积极：“为什么？”

满朝文武忽然支支吾吾起来。权侑莉眼睛乱转，黄美英转移话题，李顺圭呵呵直笑，金泰妍面无表情。此番崔秀英正努力地给金孝渊解释情况：“因为珠贤和允儿做了那种事嘛……”

金孝渊看起来仍在状况外：“做什么？”

崔秀英急得面红耳赤，眼看她要从开天辟地讲起，金泰妍便在一旁淡淡地说：“珠贤和允儿做爱了。”

权侑莉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她的脸痛苦地扭曲成一块破旧的抹布，仿佛把这个肮脏的字眼和徐珠贤的名字放在一起是一个多么有违人伦的行为：“小声点！”

金泰妍看都不看她一眼：“珠贤已经二十七岁了。”

“哦。”金孝渊奇道，“可是做爱有什么稀奇的？你们里面，不是有很多都和允儿……”

尾音被她含混地碾过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林允儿不是天生就是这副模样的。如今她喜欢恋爱、喜欢做爱，在外面欠下无数风流债，她们像创世神，亲手将妹妹塑成如今的模样。现在的她们明白了年轻时的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误，如今她们要为这错误赔上她们最心爱的妹妹，注视着这对有情人在炼狱中翻滚。

崔秀英苦笑：“珠贤和我们不一样。”

她们像豢养宠物一样驯养林允儿，却像对待妹妹一样宠爱徐珠贤。徐珠贤没有辜负她们的期望，长成了一棵挺拔的小白杨，作为这个家庭的代表，融入了人类的社会。妹妹敬重她们，但也不理解她们，对亲人的爱战胜了鸿沟，但爱情却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徐珠贤和林允儿好像相爱了，但她们自己还不知道。

她们就此聊了一会儿，逐渐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对事情变成这样的结局，她们肩负一定责任，她们中的一些人认为有必要干预；另一些人则不然，她们指出，如果叫徐珠贤知道，又会对她造成伤害。为了保护她们心爱的妹妹，所有的脏事都不必要令她知道。

在人群之中，只有金泰妍没有说话。她像一个精美的玉雕，静静地聆听着所有人的意见。

金泰妍浅淡地笑起来。

“但这样不是很有意思吗？观察别人痛苦的样子。”

于是妹妹观察计划便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热火朝天地探讨了一番，大伙心满意足地宣布了散会。散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大家三三两两散了。崔秀英走前瞥见黄美英正招呼金泰妍站到客厅里光线比较好的地方拍照，知道又是艺人见缝插针的营业照时间了。她对金泰妍的粉圈动向有点了解（得益于全家人对其他人的八卦心），知道李顺圭和黄美英这对卧龙凤雏在金泰妍粉丝里好评居多，李顺圭能干实事而黄美英很会拍照，拍得粉丝心花怒放，直呼女友风之王。

唉，女友风，那可不，这可是真嫂子。

崔秀英盘算道：如果以后破产了，真去当娱乐记者了，我要让你们这两公婆也好过不了！

徐珠贤晚上下班，林允儿接她回家。近些日子她公司不加班，下班时间很准时，这种忙里偷闲的时光就能拿来做些在公司不宜提起的事，比如和恋人约会，又比如接妹妹回家。回程一路无话，和林允儿单独置身于封闭空间让徐珠贤浑身不自在，而林允儿好像也累了，除了刚上车的时候打了声招呼，也一直没有说话。

徐珠贤垂下眼睛，扫过了林允儿戴着腕表的手腕。她把黑衬衫的袖子挽起来了，那截手臂就瘦伶伶地暴露在空气里，在漆黑的车内显得那么扎眼。腕表就像手铐，束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当然知道林允儿为什么闲下来接她回家，三天前和前任分手了吧？林允儿的感情状态在家里不是秘密，哪怕她从来不带这些人回家也瞒不过那群神通广大的姐姐。不需要在夜里和别人约会，自然有时间来接妹妹下班。

林允儿流连花丛，难免会碰上那种不会善罢甘休的前任，这么多年找上门来的断断续续也有快十个人了。徐珠贤就在家门口碰到过一次，她放学回家，正好被林允儿的前女友之一堵个正着。兴师问罪的句子还没泼到脸上，她就老老实实地说：“我是允儿姐姐的妹妹。”她俩小时候长得有点像，说是亲生姐妹也不像假的。

倒是对方被她堵得说不出话。

有一次被堵的不是徐珠贤，这事也是徐珠贤从崔秀英那里听来的，有一个前女友找上门来的时候正好碰到权侑莉下班。她上班穿正装，小麦色的皮肤藏在黑白相间的衣领下，在夕阳下权侑莉的五官更耀眼。此前任惊魂不定地看着她，气势已经矮了一头，过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你……！”

权侑莉一看就知道是妹妹的风流债，她饶有兴趣地看着站在门外的女人，随意地捋了一下头发。这骏马般的青年灿烂地笑起来，像是不带一丝恶意似的说：“嗯，我是允儿的女朋友，来我们家有什么事吗？”

此人被这一句话打得落荒而逃，头也不回地跑了。因此她没有看到停好车才跟过来的崔秀英远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背影，很不客气地按了一下权侑莉的后脑勺。崔秀英描述这件事的时候语气颇为遗憾，她还想闪亮登场，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劝退姐妹重新做人，谁成想看到权侑莉就跑了。真没出息！

她记得崔秀英说话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她当时还不懂是什么意思。现在明白了，在和林允儿的关系里，她和那些人一样没出息。

就在徐珠贤胡思乱想的时候，林允儿停下了车。她这才注意到已经到家了。平时怎么不觉得回家的路这么短？她又觉得漫长又觉得短暂。

她坐着没动，林允儿就好奇地凑过来看她。她稍微偏过头就能和那双纯洁的眼睛对视，小时候她用这双眼睛看着徐珠贤的时候总带着笑，好像真的为妹妹感到自豪；长大之后好像就总是泫然欲泣了，徐珠贤十七岁的时候不理解，二十七岁的时候仍然不。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又从她的五官中溢出来了，林允儿离徐珠贤很近很近，近到徐珠贤能被那张圣女受难般的面孔中散发出的痛苦淹没。那种无法接近的痛苦中带着梦想成真的快乐，奇妙地杂糅在这张秀美的脸上。徐珠贤震动地看着她，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

不……她曾经见过的。在某一个晚上，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

摩托车的车灯从车窗外扫了过来。别墅所在的郊区人迹罕至，平时连行人都没有，更何况是车，但那辆摩托车就真真切切地从车边呼啸而过了。外面的世界被这灯光一同扫进来，像一记重锤将徐珠贤从梦中砸醒。她迅速地从林允儿身边弹开，立刻揭开了安全带，很快速地说：“我先上楼了。”

她下车的动作近似于狼狈，但在上楼梯的时候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节奏。她不知道被自己抛下的林允儿是什么表情，她一次都没有回头过。

车灯投下来的影子似乎在门前停留了许久，过了一阵子才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