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chive of Our Own ^beta

Chapter Text

亲爱的舰长，

奇怪的是，我已想不起来上次这样正式地称呼你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们习惯于称呼你的名字，保罗，保罗。早上好，保罗，今天怎么样。保罗，今晚要来我家吃晚饭吗。保罗，你的膝盖好点没有。作为舰队的舰长，你更像是船上每个人的朋友或是兄长。

但是今天，我不得不这样称呼你，我的舰长。因为作为你的船员和大副，我在航行的中途离开你的星舰，开走了分离舱，当了逃兵。我为我的擅离职守向你请罪。我想，船上的小伙子们会代替我在接下来的航行途中履行好大副的职责。

如果我还能够回到圣西罗号，我愿意接受来自您的任何惩处。

正事说完了，而这个漫长的虫洞似乎还没有到头的迹象。在这道通讯中断、与世隔绝的空间裂痕里，除了给你写信，我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做。正如开头所说——除了舰长，你也同时是我最重要的兄长和朋友。

亲爱的保罗，当你醒来时，我大概已经抵达距离蓝星一千七百万光年之外的SV78星系。这个并未在星际联盟登记在案的虫洞是从前我在宇宙中流浪的时候发现的。好些年前，那些偷渡客正是通过这条通道将SV78星系的逃难者运送到Aura主星系——是的，其中也包括我。我正是自此而来。作为一个未被彻底探索的野生虫洞，它的空间坐标总是变来变去，虽然在SV78星云那边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坐标，但在主星系这边却时常偏移。因此，它通常是作为从SV78前往主星系的一条单向跃迁通道，少有人尝试反向逆行穿梭。但这确实是我所知道的从主星系回到SV78的最快捷径。

两天前，圣西罗号在主星系巡航时收到中央星的消息，SV78星系的恒星，那颗老迈不堪、苟延残喘、早已处于临终阶段的红巨星SV78-M00，终于将要迎来生命的尽头。伴随着频繁的抛射物质和辐射喷发，SV78-M00的外层膨胀并逐渐剥落，形成强大的恒星风。中央星监测，在一周后，SV78-M00将会爆发巨大的星冕风暴，释放出大量的高能粒子和辐射，席卷整个星系，让包括UK380在内的行星化为湮粉。

中央星并不打算干预这次风暴，甚至由于救援难度过大，回报不成正比，并未组建任何救援队前往那里，只通知各舰队、商队远离风暴的范围。毕竟，UK380行星早在20年前核爆发生时，就早已濒于废弃，成为浩渺的星际地图上一个黯淡无光的小点。核爆发生之后UK380上的原住民大量外逃，星球生态崩溃，科技倒退，只剩下一地废墟，也不再拥有任何被拯救的意义。与那颗红巨星一起，与星系中其他十八颗大大小小的行星、卫星一起，葬身在茫茫宇宙之中化为星尘，大约这就是宇宙的自然选择，是每一颗不起眼的星辰的宿命。

但我……我无法接受我的母星，毁于这样的宿命。

在我并不漫长的生命之中，我曾经历过两次放逐。第一次是在我的母星遭遇核爆的时候。整个星球上空都看得到那朵巨大的蘑菇云。我的童年在那时起宣告结束，跟随着父母，我成为了宇宙中的流民。

回想起来，那段藏身在窄小的飞船底仓里的黑暗旅程尽管颠沛、跌宕，成为缠绕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许多年的梦魇，但却也是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您，开启了后面这些年来金子般美好的记忆。

而第二次，则是在我们都不愿意去回忆的那个战场。我无法面对战斗的失败与战友的失望，在消沉中自我放逐前往联盟的边疆。但是你却一直没有放弃过我，又一次将我捡回到圣西罗。是你告诉我什么是家，并在之后的日子里，反复告诉我如何去爱。

也许，正是因为在圣西罗我明白了什么是家，什么是爱，才更没有办法在家园被毁灭的时候无动于衷。那个我所来自的地方，那颗已然残缺破损，遍体鳞伤的星球，难道要因为他已经破败不堪、便放任它走向绝境？

我是幸运的，不止因为在那个时候，我的父母选择带我离开，才有了后面的故事；还因为在现在，我能够选择回去。

回到那个被联盟和所有人都放弃的地方。

那个被视作不毛之地、失去希望和未来的死星。

可那里，也曾是我蹒跚着脚步第一次学会跑步和踢球的地方。我还记得稍大一点后和我一起在湿润的青草地上追逐争抢皮球的男孩们。他们如今大多数人的尸骨都还埋藏在那片土地下，安静地同那座星球一起走向毁灭。我还记得我的教练，那位坚毅无比的上校，在星球表面的大气层已经破损之后，在极度寒冷的风雪里，他的眉毛上凝结着冰霜，挥挥手和我告别，自己却屹立成一座冰雪中的丰碑。我记得面包碗里盛着的奶油浓汤的热气，香肠在铁锅上被煎得滋滋作响，奶奶腌的萨洛和黑面包一起咬上一口，香得能咬掉舌头……

太多的声音、画面、香气和滋味，我以为自己早就忘光了，可就在两天前我收到UK380行将毁灭的消息时，那些记忆却一股脑儿从脑海的深处醒来。我知道，我得做些什么。

我很清楚，恒星毁灭时的星冕风暴无法制止。但我记得在从SV78星系逃往主星系的偷渡船上，我那工程师的父亲曾经告诉过我，UK780也曾拥有过规模类比中央星的磁场稳定装置。人们在核爆发生之前研制并装配了它，用于在恒星风暴爆发式保护星球大气层。那座装置位于Kyiev 的地下，曾经UK780上最繁荣的城市，同时也是爆炸的核心区。由于战争和核爆发生得太过迅速，人们并未能来及启动它。核爆过后导致倒退，装置在爆炸后的几年内停止运作，有传言称，那个废墟区域的气候和地形已经变得极其恶劣，充满了狂暴的电磁风暴和辐射怪物，活着的人也早已遗忘其存在。但我想，那会是UK780的最后生机。

亲爱的保罗，请原谅我的鲁莽。正如我了解我的母星一样，我了解你。我很清楚，假如我告诉你我的计划，你一定会带着舰队一起转向，行驶向我的家乡。但我不能这样做。即便我们是并肩战斗、亲密无间的战友。我应当为我的母星付出一切的代价，却不想将你和圣西罗也一并牵连进这场注定是无望的对抗。

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巧合，我查了路线，发现我们的巡航路线恰好会经过这一处虫洞入口。亲爱的保罗，请原谅……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一次我可能再也无法回头。我的母星已经被放弃太久，而我不能假装它不再是我的故乡。

虫洞的潮汐在宇宙深处无声咆哮，无尽的光与暗交错的宇宙深处，黑暗的风暴正在等待着我。我并不怯懦前方的未知，却无法停止对于这场无可避免的离别的忧虑。

亲爱的保罗……

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也许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也许你永远不会看到这封信，但我必须要在临行前向你袒露我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我敬重你，仰慕你，你是我一直以来的支柱和指引。跟随你，我学会了如何面对孤独、如何无畏前行。可是我从未告诉你，除了这些，我爱你，深深地爱着你——深到自己都害怕的程度。我爱你维纳斯般的鬓发、阿瑞斯般的体魄，爱你的决断、你的无畏，更爱你在星舰指挥室中那不可撼动的气场。

我爱你，就像我爱我的母星一样。你是我渴望的未来，而它是我无法割舍的过去。现在风暴将至，而我只能选择返回那颗被遗弃的星球。

如果这是我最后的旅程，请原谅我，原谅我无法继续留在你的身边。请记得，正是因为你，我才成为了如今的我。即使在最深最深的黑暗深处，我心中的光，永远是你。

始终是你。

你的，
安德烈

Chapter Text

分离舱窄小的舷窗玻璃外，宇宙仿佛被扭曲成了一幅不断流动的画卷，光线在虫洞中被拉长、折射，形成令人目眩的色彩涡流。远处的恒星如同细小的光点，随着空间的撕裂和重组，时而被拉成漫长的光弧，时而在一瞬间消失无踪。黑暗与光明交织在一起，虫洞内的空间充满了不安的脉动，仿佛下一刻整个世界就会从眼前崩解。

安德烈·舍甫琴科静静凝望着窗外早已看过千百遍的宇宙图景，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他面前发着微光的屏幕停留在“发送中”的字样上。这时舱体传来震动，看来跃迁即将结束，他走出驾驶台，预备为登陆做些准备，却在转身的瞬间呆在了原地。

“早上好，舍瓦。”

圣西罗号舰长保罗·马尔蒂尼走出睡眠舱，似乎是刚刚睡醒，晃了晃一头凌乱蓬松的鬈发，露出一个愉快而温和的微笑。就像每一个平常的早晨那样，和他的大副打了个招呼。就好像他不是突然出现在分离舱那不到2平米的睡眠舱外，而是刚从圣西罗号舒适的舰长舱房里起床。

“早、上好，保罗……”号称“银河夜莺”的前星际杀手、现圣西罗号大副此刻涨红了脸，在他的舰长面前局促不安。“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看着面前红着脸的小呆瓜，狡黠地眨了眨。“我的飞船，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儿？”

他笑着走过来揽上舍瓦的肩头，“快去休息一下，我来替你一会儿，你去吃点东西……忘了和你说，鉴于一些突发状况，我临时向中央星申请了一项特殊任务。任务地点嘛，就在SV78星系，具体来讲，在UK780。你应该对那里很熟悉，所以我们先过去，皮波他们开着圣西罗号随后就到。”

舍甫琴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愣愣地被马尔蒂尼揽在怀里。就在这时他们驶出了虫洞，正前方，SV78红巨星赫然矗立于漆黑的太空中，翻滚着猩红色的烈焰，巨大的气体云从它表面不断升腾、扭曲、膨胀，像是在无声地咆哮，缓慢地燃烧着自己残存的生命。分离舱的驾驶面板上，高能粒子警告频频闪烁，显示这颗恒星的辐射正在迅速加剧。

信号恢复。舍甫琴科扑向驾驶面板，显示屏上的进度条正好读满，轻快地跳出“发送成功”。与此同时，马尔蒂尼低头查看腕带上最新收到的邮件。

“……队长。”

在他打开那封署名舍瓦的邮件之前，他的大副期期艾艾地蹭到了他的跟前。

“我是说……”

“假如我现在亲你一下的话，你能忘掉那封邮件吗？”

下一秒，年轻人的嘴唇炽热而柔软地迎上。正如他们的爱情，永远温柔，永远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