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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XK-Δ“太阳奇点”情景

不管如何认知自己不属于人类，在某些方面他仍需遵循人的法则——也就是说：处理信息耗去十三毫秒，产生初始电位花费一毫秒，突触传输十分之一毫秒。但实际情况是，在抵达目的地后来得及产生任何判断前，戴比特就发现自己已经和特斯卡特利波卡以一种两个成年男人直立所能占据最小表面积的方式，不怎么舒服地贴在一起了。

“别动，别说话，别呼吸。”特斯卡特利波卡指示道，一边调整姿势，说话，呼吸，“我们最好立刻转移。”他的声音里有罕见的紧绷，且周围稠密包裹着持续散发的浓稠烟雾，因此戴比特适时放弃了挪揄。

“没办法立刻转移。”他回答，“有冷却时间。”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没用？”

“你是头一个。”

“那我应该觉得荣幸？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那个东西。”特斯卡特利波卡扬起下巴向上示意，“你感觉到了吗？”

即便有全能神加护，透过雾气较薄的部分看去，头顶那轮血色太阳也依旧从可见光到不可见光，全谱频地散发着……最精确的词可能是，不祥。这理应是欧洲某处小城中心，但周围的建筑大都破败不堪，没有活人，不远处那团缓慢蠕动的凝胶状红色巨块多半也算不上什么活物。虽似乎存在一定感知，但团块姑且尚未注意到他们，只是靠浮上凝胶表层的各种动物形四肢，像鞭毛虫般无目的地绕街道移动。直到一只老鼠意外从墙角阴影中窜出，又在沐浴日光的瞬间化成了相同材质的一摊血色，团块才横冲直撞地扑来，刹车，停滞，而后缓慢离去——石板路表面已空无一物，凝胶表层新上浮的啮齿动物尾巴则肯定不是某种错觉。

另外，除了动物，偶尔也有人类肢体。少女的手，男人的腿，老翁伛偻的背，人脸如蜡般起伏，融化，像启示录里的一节，间歇在血红色天空下发出肠鸣似的音色，他们说：

“加入我们。”

戴比特得出结论：“最好不要被阳光照到。”

“早知道了。”特斯卡特利波卡皱眉，“提醒你，我对这种转换的抵抗力甚至比不上普通魔术师，现在这个状态我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他点点头，“三点钟方向有小屋，门开着。我先移动。如果是陷阱，你在左。”

句号落地接续单次呼吸的间歇，从抵达此处起一直尽职遮蔽紫外线的盘旋烟雾突然变得极淡，他顺势松开特斯卡特利波卡的肩膀，全能神也把交叠的腿向后撤出。他们对视半秒，有机会眨眼前戴比特就调转好了魔力，跃起，中途借力一次，翻滚落地，再后退朝门撞去，封死出入口。下个瞬间，凝胶团块便照流变学指示狠狠冲击在被钢材加固过的门板上——物理定律还在生效真让人欣慰——“出来吧。”聚合体嗡鸣，“这儿很温暖。”他们唱歌般喊道，“我们始终彼此相依。”

承受过两次震动后，外面便重新安静下来。他数了两个十秒才沿门滑坐在地，边倚靠黑暗平复呼吸，边听着胶状物于硬质路面蠕动发出的倒牙动静渐渐远离。伴随突如其来的几声机械咆哮，屋内的灯亮了，过了一会儿，特斯卡特利波卡从地板平齐的位置探头，“发电机还剩一点油。”神明宣布，然后踩着悬梯离开地下室，屈尊把自己的御主从地板上拉起来，根本没费心解释刚刚为什么不帮忙。

到此为止，戴比特才有机会按惯例探查身处之地。无论这栋双层小屋设计时规划用于何种目的，到最后它都变成了一个看起来至少容纳了两人的避难所。所有阳光可能照进的地方都被层叠的铝箔纸搭配工业胶带仔细封死，无法流通的陈旧空气与蒙尘家具一道散发出腐败的气味——因为开封的罐头食品，没有尸体，至少没有简单巡视后表面可见的尸体。确认夹层无异后，他放下床垫回到一楼，在餐桌同时也是书桌多半还兼任料理台的木工锯台前坐下，为上面放置的笔记本电脑开机。经过一番自检，系统开始挣扎着载入，余光里，特斯卡特利波卡正忙着在仅有的木橱前翻箱倒柜，摸到半瓶烈酒后吹响了带两种装饰音的胜利口哨。

意料之外的欢迎音乐唤回了戴比特的注意力——没想到不需要密码——桌面有几封带附件的已读邮件，时间戳是四十天前，他点开，按倒序依次阅读。

“有什么有趣的吗？”

“转化完的东西可以吃。‘由于SCP-001-A可在消化系统中重构，因此每次仅能食用少量。’”戴比特念道，“但我认为鉴于现状，最好别试。”

特斯卡特利波卡俯身，低头跟着检视屏幕，长发与墨镜随之一道滑落，他用没拿酒瓶的那只手推了推后者，小指因此轻微剐蹭过戴比特的耳根，很痒。

“只吃一点点。”他的呼吸里有金酒的草药味，“算了，半生不死的玩意儿味道肯定不怎么样——有人活下来吗？”

“末日爱好者，本身就住在地下掩体的人，镜像伦敦。”

全能神发出不置可否的声响，毫无疑问彻底失去了兴趣，转而踱步到前门附近捡起什么，接着，四仰八叉地倒在了破破烂烂的沙发上，“哈！不知道鸟公看到会怎么想。”

“你觉得那是什么？”

“爱。”特斯卡特利波卡回答，不假思索但语调平稳，没有一般人谈论这个字眼时会有的柔和，或嘲讽。他握拳高举，反转，像舞台表演揭示最后的魔术般摊开手掌，正中间躺着两枚已经失去了光芒的婚戒。

“这是身为太阳神的结论？”

“这是身为太阳神的结论。”他漫不经心地把来回玩着戒指，“母亲无力从即将到来的灾难中庇护心爱的子嗣，只能让孩子们换一种避祸的生活方式。作为旁观者我们能以什么立场指责？”

“听起来是一厢情愿。”

特斯卡特利波卡大笑，“你无意间说出了爱的本质！你偶尔也可以很有诗意嘛，兄弟。”

戴比特耸耸肩，合上笔记本。

“要去那个，镜像？镜像伦敦吗？”

他闭眼又睁开，反复几次，试图捕捉不远未来在视野间隙的隐秘闪烁，这条捷径他一直没能彻底掌握，“没有必要，他们坚持不了太久。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尽管并非刻意，最终他们把剩下的三分之一瓶酒、电脑和婚戒摆在了一起。柴油即将彻底耗尽，跳转前，在电压不稳的微弱灯光下戴比特无意瞥见了婚戒内侧刻着的，特斯卡特利波卡选择没有读出的箴言：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们始终彼此相依。”

ΩK“死亡终结”情景

他花了点时间才搞清这是世界末日，还是单纯只是加拿大。

徒步半小时后，他们偷到一辆旧车，往大致是城区的方向开了四十分钟，人烟才渐渐繁盛起来。戴比特打开收音机切了几个频道，由于垂暮的接收天线苟延残喘，每个信号都质量欠佳。半截流行音乐、是网球也可能是棒球的赛事比分、宠物或人类美容心得带着杂音，在车内来回震荡，令人心烦。最后，他手动调频，才定格在勉强称得上连贯的本地新闻频道上。

“妈妈……身体逐渐腐烂，可我们没钱做全套移植……蛆疗法效用有限……”

“生化改造的价格有所下降……”

“MC&D公司出售眠曲林……亲爱的，你必须考虑仿制版的风险。魁北克查封了好几个‘尖叫小屋’……活埋中途醒来，太可怕了！……即刻购入还赠送可定制的个性化墓碑……这难道不是最佳解决方案吗？”

戴比特捏着扯出来的电线做了些微小干涉，好同时熄灭发动机和语言，以便下车加油。他用手套箱里找到的几张现金付账，返回时，后挡风玻璃的雨刮器上已经收到了一张眠曲林升级版的传单。劣质印刷让默认艺术字显得重叠，但不影响目标受众读懂那些我们比原版更好的暗示，“有永续的白日梦可选谁还怀念乏味的沉眠？”

他们在加油站边的快餐店坐下。

作为明面上的美国人，戴比特要了经典套餐。负责点单的女孩收下硬币，冲他虚弱地笑笑，仿佛是在恳求过路人忽略自己那不正常的惨白。她像僵尸般缓慢地行动，倒出两杯咖啡，撕下收据，转身——疑惑在有机会完整浮现前就得到了合理解答：她的背后有一个绝对超出人体自愈能力，本应立即导致死亡的开放性创口。

戴比特尝了尝咖啡，放下纸杯，直截了当：“我不知道怎么会来到这里，或许这是对你而言的死？”

“我要吐了。”特斯卡特利波卡干脆地说。

没有评论，没有建议，没有试炼，没有大呼小叫，没有哲学问答。冥界支配者从本次异世之旅最开始就保持着绝对的诡异沉默，现在脸色更是差得要命，想必早就领悟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恶心。”特斯卡特利波卡摘掉墨镜搁置在火车座旁，抬手捏住鼻梁，“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会傲慢到想要消灭死亡？”

“他们已经在承担后果了。”戴比特说，注视着女孩慢动作下蹲，试图在不牵扯伤口的同时擦掉滴在地上的点点组织液。

“还不够。”愤怒的神明低声咆哮，“还不够！”落地窗外能瞥见的停车场一隅突然阴云密布，“还不够——”

“你说过，我们没有立场指责。”他提醒道。

特斯卡特利波卡生硬地把脸扭向戴比特看不见的位置，再转回来时……呃，意料之外地反而切成了更难读懂的表情，天空倒是变回了明媚灿烂。“没想到你还记得。”他松散地半靠在油腻腻的吧台桌边，“你有看过那种电影吗？在烂与不烂的分界线摇摆了九十分钟，算不上浪费时间，就只是单纯地惹人生厌。这个世界对我而言……”

“……是《刀锋战士3》？”

“不，兄弟，那是纯粹的烂。另外，提醒我回去之后提升一下你的品味。”

“我不想费心记住这种事情。”

全能神声称，自己无需进食，因为本宇宙的每样事物都“让人作呕”，“败坏胃口”，他根本“连碰都不想碰”。比起吃东西，更迫切的是“即刻毁灭整个世界”，然后在废墟中“从后往前调换事项再来一次”，以儆效尤。

如果随后戴比特有注意到餐盘里间歇性地少了炸薯条，那他什么也没说。

ED-K“忘川”情景

几乎是在抵达的一瞬戴比特就清楚地意识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甚至并非通过那半吊子的未来视，而是一种介于直觉与超导传输之间的印象，像语言附带的社会结构，或动物，不可避地被电磁波影响。由于涉及光年外的事，特斯卡特利波卡没能通过彼此之间的连结得到全部启示，但各种征兆散布十分明显，他很快也就猜了个大概。余下时间里便一直用任何人都只能称之为“玩味”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他。

盯久了稍稍有些烦人。

穿过堪称混乱的三个街区后，戴比特走进便利店，从货架上拿了瓶水。神则在五彩斑斓的万种含糖饮料前伫立良久，按惯例选了包装最花哨的一瓶。他把涵盖小费的足额钞票放在收银台上，留困惑的店员独自琢磨这张纸片究竟有何用途——自本日零点起，人类全体已无人记得“金钱”所代表的具体含义。

他们在行道的脚手架下站定，边喝边看着世界逐步滑入火海。

在这个版本的末日，地球每自转一周，人属物种便会全然、彻底地遗忘一种随机概念。前天是“杀人触犯法律”，昨天是“电力”，根据观察，他们到这儿前就已然消失的词语明面上至少有“狗”、“多数党”、“折射”、“服饰商店”，从生物分类到科学理论不一而足。脱落的概念仍可认知，但与此相伴的心因性抵触导致其不能被再教育，相关联的所有记忆则全都变得难以回忆。文明确实是叠叠乐，但现在每过二十四小时就有玩家准时准点地抽去木条，彻底垮塌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里，纽约，美国人口最多的城市，以国家计算排名第十的经济体，仍有不少人拎着公文包，面不改色地跨过街道上横陈的尸体，徒步前往办公楼，只偶尔被远处剪断高压电线时冒出的冲天火光吓得瑟缩。

戴比特拧上空瓶瓶盖，“走吧。”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没有。”

“没有？”特斯卡特利波卡嗤笑，“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知道。”

“噢——”

“这个宇宙的我失控了。”

“你失控了。”他慢慢地说，“很好，有什么教育意义？”

戴比特透过茶色镜片看着特斯卡特利波卡的眼睛，“不会在我身上发生，因为你会第一时间杀掉我。”

神看起来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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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K现实重构情景

“这是，”戴比特冷静地说，“我不擅长应对的那种末日。”

“至少它有幽默感，我很欣赏。”特斯卡特利波卡掰下一小块半分钟前还是手套箱，现在只是手套箱造型的口香糖尝了尝，“柠檬味。”

无论世界是否即将走向终结，若想横穿整个伊珀沃什公园，最快的方法也依然是以车代步。他们已经预计到，在永不停歇的现实变动中高速行驶或许会遇到各种艰难险阻：不透明的红色眩光，空气中漂浮着实体化思维形态，群豹之王不得不多次下车动用权能呵退试图吸收他们的漫延湖水，道路以呼吸规律起伏涨落且喃喃自语……

他们没能预计到，二十公里后一辆功能齐全的SUV会毫无征兆地转化为两吨不堪一用的口香糖。

幸好提前半秒刹车，戴比特叠回基本失效的纸质地图放入外套口袋，“应该接近原点了，现实结构比外围要稳定。”

“相对而言，几乎感受不到抑制力。”特斯卡特利波卡懒洋洋地说，同时忙着把方向盘拆碎往嘴里扔——当神发现这辆口香糖能吹出泡泡——“不是说我很怀念它的意思。”

“因为时间线正在崩塌。”戴比特撕裂安全带，踹开车门，平稳落地于一处不发声的土地后转身，朝特斯卡特利波卡伸出手，“这是由主宇宙分叉的剪定事项。”

全能神握住他的手从同侧钻出驾驶席，“从哪儿开始产生的分叉？”

“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他朝前方示意，印着“休伦湖水源供应Supply、控制Control与净化Purification设施”的高耸路牌突兀地立于不远处，像灾难从未发生般光洁如新。

除开偶尔出声的涨落地面，和迫切想要吞噬你的湖水，手牵手在省立公园内漫步理应能满足大部分人对假日小憩的美好想象。戴比特解释，简单的接触能让现实把他们视为一个整体，避免在破碎夹缝间寻找出路时被空间结构意外隔开。特斯卡特利波卡则指出，这听起来和酒吧醉汉为骚扰找的胡言乱语借口没有区别，不过情况特殊可以原谅但要记住原则上至少三杯酒之后才可以摸对方的手。所幸现代交通工具到底节省了那么一段距离，目的地近在咫尺，他可以选择沉默回应而无需变得不敬。

就像其他所有文明残骸，水处理厂的主体建筑破烂不堪，仿佛被人拿起揉皱过又刻意放回，多数设施都已停止运作。唯一不同的是，由于此处现实相对稳定，还留有些许人类挣扎过的痕迹：他们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台亮着灯的电梯。作为影子政府设施的明示，电梯外侧没有按钮，通常上下行键的位置是接触式读卡器。特斯卡特利波卡阻止了戴比特想要砸开面板的条件反射，挥手点燃纸烟，立直，朝前吹了一口，读卡器的指示灯随即亮起，电梯门为他们向两侧徐徐退开。全能神步入其间，手指滑过“G”、“B1”、“B2”，按动了位于最下方的地下三层按钮。

“最重要的东西都在最深处。”他轻描淡写地补充，“刚刚我逆转了事象。”

“是吗？没感觉到有巨量魔力消耗。”

“几乎不可能保持原样交换一块完好玻璃的左上角和右下角，但如果是一地碎玻璃，摆弄位置当然会变得容易——等等，你的意思是我平常消耗大？”

“不是？”

“这是问句吧？别想蒙混过关。”

电梯下降心理上持续了整整一个世纪，让人不得不怀疑液压系统是否早已失灵，在真正滑入地核前，轿箱到底停了下来。若空间感知仍然可靠，他们现在位于公园地底相当深的位置，远超正常人力所及，难以想象竟有操纵一切的官僚机构会选择在此运作。但通过短暂的基岩连廊后，消防门上的确清晰可辨地用英语写着“Site-43，控制与收容部”。

很难不想起阿尔比恩，戴比特压下推杆锁打开异常世界的大门。

反直觉的是，控制与收容部实际所占面积不大，这顺便解答了B1和B2可能有什么的问题。在这一层，标有S&C的房间大部分都是为处理文书工作设置的办公室，仅有少数几间装着单向玻璃和监视器的屋子，不过门都敞着，里面是空的，墙壁在尖叫。左右各转一次，下个大区是健康学与病理学部，整个区域都能均匀听见有人单调平板地念诵一位博士所取得的成就，却不见其声音来源。直走，心理学与超心理学部，地板莫名其妙覆盖着厚厚一层磁带。右转，文献与修缮部，公园里的思维形态是从哪儿来的有了定论，而选择留下的那些攻击性只增不减。

最后，他们有惊无险地成功抵达了末端中的末端，又或者，按斑驳指示牌的叫法——奥秘消解AAF-D。

“到了。”戴比特停下脚步，承受住了毫无预料的特斯卡特利波卡一头撞上的冲击。

“什么？”

无论它有何等花哨的名字，基于各种各样的曲折管道，五花八门的观察窗口和没在运行的大型监测设备，此处怎么看都充其量是一座选址怪异的现代化净水厂。来者不太可能得到除污水排放标准和废水处理流程之外的启示，最多让人一窥地表建筑原本应有的形态，仅此而已。

“原点。”戴比特简洁地说，他闭眼沉入意识深处，让魔力顺着单薄的现实表面流淌开来，“你知道那个比喻。”

“哪一个？”

“蝴蝶和风暴。这里就是蝴蝶头次扇动翅膀的地方，我想知道它选择在此处起飞的原因。你能以人类之身为我看见过去吗，特斯卡特利波卡？”

“有时候你真的很会支使人。”短暂沉默后他听见神谕如此下达，“当然，戴比特，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然后特斯卡特利波卡抓住了他的手。

戴比特收回感知，睁眼看向他们十指对扣的位置，涂黑的指甲与红色的令咒遗留倒是相得益彰。“借用一下。”神明满不在乎地说，好似隔壁邻居来为打发半道的曲奇饼干讨要糖罐，“虽然我也能办到，但还是直接用你的比较方便。”

点燃的半支烟不知何时又回到了空着的手里，在有机会提出意见前庞大的魔力便开始肆意流转，特斯卡特利波卡的外套下摆伴金色长发无风自动，向上飘扬。戴比特再次久违感受到与召唤那日相同的沉重威压，他刚想问，借了什么，怎么借的，意识就不受控地重新向四面八方——但这次是成百上千倍地扩散而去。“四面八方”或许太过宽泛，“于空间与时间坐标轴双向分布”要来得更准确。他当机立断放弃理解看到的图景，专心作为通路门径，以此交换勉强在夜与风暴中维系住仅剩的自我，所以这就是神的视点。

对侧，特斯卡特利波卡的呼吸逐渐变得极其粗重，他深深地仰过头去，直到彻底无法维持站姿才猛然回身，吐出一个没头没尾的词：

“……爆炸。”

切断连接后，他们靠着随机一截管道原地休息。

“连续不断的同次爆炸。”特斯卡特利波卡疲惫地说，掐灭了所剩无几的烟头。看来即便世界法则和魔术原理容许，人类也不易自由地浏览真实，戴比特自觉为新的点上了火。

“每年九月这座破工厂都会回到当年的节点，让爆炸再度发生——是同场爆炸发生了二十次，而不是发生了二十场爆炸。因为时间未能自洽，矛盾又在循环中累积……哈，我明白了。外部现实其实是在尝试重启，徒劳地，我们的车大概只是副产物。”

“为什么？”

“为什么？”未来之神皱眉敲了敲水管，“我以为你会想知道更有技术含量的事，兄弟。动机一向是最无关紧要的，你不这么认为吗？有个蠢货自以为得到了天命昭示，巴拉巴拉，不假思索救下一个不该救的人诸如此类，愚弄时间的后果当然是拉全世界陪葬。”

“那个人对他一定很重要。”

神的调子变冷了，“不准怜悯他。”

“我不会。”

“我猜也是，免费提醒而已——他们在偷来的二十年间里没讲半句话，直到他再次失去他，这就是我最不能理解你们的一点。”全能神厌烦地挥舞手臂，让烟灰随动作自然撒落，消逝在半空中，“多么有警示性。他绝不能进入我的乐园，不过，也许有别的家伙会愿意接收他。”

退去前，他们没忘记找一张被丢在地上的身份卡，好回到刚刚乘坐过的电梯完成时间线，即便对这个世界而言一切都已于事无补。特斯卡特利波卡刷过读卡器，注视指示灯如何由绿色转暗又再次亮起，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方向盘的一部分，掰下一块递给他。

“你会选择从这儿记住什么，戴比特？”

虽然只来得及尝试几次，但神的确没错，确实能吹出很大泡泡。

K/O失败情景

“按道理——”

“我知道！”

“你应该——”

“轮不到你来提醒我！”

“把他们都接进你的乐园——”

“这是意见吗？我要把你们扔进同个影厅。”特斯卡特利波卡厉声说，“永远只放这个版本的《大白鲨》，永远。”

语毕，他狠狠踹了脚积累在地板凹陷处的血泊，浅溅起一阵红色涟漪，四散至周围划船机、弯举器、杠片表面，为这幅满地残肢的血色图景新添了毫无必要且无人欣赏的一笔。

“你会支持任何形式的斗争。”戴比特说，语气没有因为边上有个南美主神正在闹别扭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他平稳地输入指令，关闭收件箱（发送时间两天前，标题：今日菜单！藜麦、菠菜沙拉、牛油果酸奶，多吃蛋白质少抱怨。），关闭公共频道（欢迎，殴鲨员。恐怖鼠海豚集汇迫在眉睫，警惕。），关闭服务器终端（在没有拳击精神的情况下登陆页面将立即引发一次轻重量拳再接一道擦伤拳。），开始为跳转做准备——即使是他也必须得承认，就末日这种盛大谢幕，确实也存在一些没什么看头的世界，恰好当前正是其中之一。

战争之神点头，“我会支持任何形式的斗争。”然后又摇头，“不对，关于这个世界，首先，把全人类都培养成战士，怎么样？”

“好。”

“没错！”特斯卡特利波卡竖起大拇指，“给全人类下药强迫培养成战士。”他翻转手势，“——就不怎么样了。给全人类下药强迫培养成用拳击来对抗鲨鱼的战士，我只想问：为什么？”

戴比特耸肩，“文化差异。”

“给全人类下药强迫培养成用拳击来对抗鲨鱼的战士，在找不到鲨鱼的时候开始自相残杀则是蠢上加蠢了。”

“也许这里的鲨鱼格外危险，至少文档上是这么写的。”

“也许吧，但它们凭空消失了。”特斯卡特利波卡推开堆在伸展器上的碎尸，换自己坐下，“我猜鲨鱼只是厌倦了不公平的生存竞争，选择离开。”他叹气，指了指卡在毛巾架里的人类断臂，上面垂挂着仿佛卡通画般夸张的雄壮二头肌，而侧面的撕裂伤证明脱落方式是被暴力扯下则说明了很多问题，“人类绝望地互相斗殴致死，这个结局愚蠢到我无法赞赏他们的勇气。”

假设有人没见过全能神觉得挫败，戴比特掀起外套，坐在了附近一块血渍较少的地板上，“至少你可以把鲨鱼带进米克特兰帕。”

“接下来五分钟，你的五分钟，我不想听到和拳击，以及鲨鱼有关的半个字了。”

“他们的目标是一切软骨鱼。”戴比特回忆从服务器取得的资料，“底下的两个亚纲包括了鳐鱼。”

特斯卡特利波卡伸手用指关节轻敲他的额头，“你珍贵的存储空间就记这种事？”

“生物分类学很重要，能快速判断与原本宇宙的偏差值究竟有多大。”

“电影也可以。”特斯卡特利波卡阴郁地说，“不管怎样，我们都得尽快找个有正常版《大白鲨》的地方，至少看上两遍来把记忆偏差洗干净。”

“当然，特斯卡特利波卡，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ZK现实崩溃情景

他们花了比预计要多得多的时间抵达宇宙Z999。

又或者是，比预计要少，还可以是，与预计的一致。既然按中转站的兰彼得员工所言，时间在此全无意义，每当获得其中一种结果，就会有另外两种可能性的世界随之产生。虽尚未弄清规则对他是否同等有效，戴比特在地铁上试着把个中逻辑向特斯卡特利波卡解释，但全能神听到一半就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几次，直到终点模糊的到站广播把他们吵醒。

站口外的城市正在下雨。

这里的雨和自然循环没有半点关系，似是而非的雨水打在皮肤上，留下一小股灰尘，混合着化学制剂的气味。工厂坐落于视线所及却一步也不能靠近的位置，与浓烟一道呼啸着内爆开，随后再次复生。起伏的摩天楼扭曲霓虹光，根植于覆盖了一切的水泥路两侧，每分每秒不断向天际延伸。交通朝所有方位展开，但不为到达何处建造，高速公路从远处看是鸣响的车河，走得足够近才能意识到每辆车内实际都空无一人。橱窗里展示着文字崩解了的快消品包装，透过玻璃能隐约听见背后没有大门的建筑里播放的商场音乐，断断续续，尽是杂音。

霓虹之神是平等感染一切的自我复制虚假都市。

戴比特收束感知，转身看见特斯卡特利波卡靠在闪烁的昏黄钠灯下抽烟。他的右脚踩着一个破货运纸箱，靴子前头沾满了来自下水道的泥泞，即使是现代装束，丛林神也仍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连带身影都显得虚浮。他的存在说明了一些更原始的需要，而这里的天空甚至没有星星。注意到视线后黑色太阳挥了挥手，多余的雨滴随之顺线条滑落，在墨镜上留下水痕。

“你觉得如何？”特斯卡特利波卡喊道，他展开双臂，仿佛试图拥抱整座空城。

“让我想起纽约。”

他只去过一次，和父亲一起，无需其他存在介入也早已记不清原因。清晨的航班降落至JFK，机场快线和地铁，对西部孩子来说纽约是一种和洛杉矶、拉斯维加斯完全不同的出乎意料。街边有许多老鼠乱窜，中央绿地躺满了晒太阳的人，餐车汉堡，时代广场，流浪汉自得其乐演奏手风琴。他们站在桥头，边吃冰淇淋边看夕阳下明亮的哈德逊河泛着光，肆意奔流，是沙漠与荒原上不常见的景色。

这里的城市只是略有相似而已。

它甚至扩散到了水里。半腐烂鱼尸浊水漂流沉沉浮浮，附近磅礴的排污口喷出五颜六色的血，戴比特退开几步，避免被黏腻的水体所波及。特斯卡特利波卡站在他身旁，双手垂落交叠，像是祈祷，又像是默哀。

“希望蜂鸟能看见。”全能神说，为本次末日下达了最终判决，“或许她能领悟一点谦卑。不过，城市这种东西多半是学不会的。”

美丽新世界

小女孩坚持要把编好的花冠戴在他的头上。

“送给你。”

戴比特扶住花冠直起身子想要道谢，但她已经蹦蹦跳跳跑远到另一片花圃，和不断招手的同伴们汇合去了。

“很合适。”特斯卡特利波卡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她大概希望能改造你的愁眉苦脸的表情，和这幅景象更适配一些。”

“这幅景象”指的是天朗气清，风和日丽，鲜花遍地盛开，人类终于彻底停止了所有纷争，从今往后，不再有任何苦难。在这个完美的日子，所有人平静地无事可做，只是等待。

他估算心跳，距地球上所有生命停止活动还剩一分钟。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景色。”

“这是一种不属于我的结局。”特斯卡特利波卡停顿，“当然，也不属于你。”

一朵被吹散的花瓣飘到了他的掌心，戴比特握住，没有对评价给出回应，“我们该走了。”

三十秒。

“再看一会儿。虽然不属于我，但我没有说不喜欢。”

他们肩并肩站着不动。

十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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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收容措施：由于SCP-7555只会显现在因K级情景导致灭亡的时间线中，其实际已有效达成了自我收容，基金会将持续调查从多元宇宙渠道获得的资料。非紧急状态下，当前时间线任何有关SCP-7555的目击报告都等同视为K级情景预告，需立刻上报，平民目击者一律进行记忆删除处理。

描述：SCP-7555-A为一男性外表的人形实体，棕发、紫瞳，绿型现实扭曲者，具有一定的本质促动能力。

SCP-7555-B为一男性外表的神性实体，金发、蓝瞳，阿吉巴辐射特征接近中南美洲神明，详细数据已抄送至战术神学部待分析。其与第五教会、SCP-2011的关系正在调查中。

SCP-7555指SCP-7555-A与SCP-7555-B显现于发生K级末日情景世界的现象。

值得注意的是，SCP-7555并不是末日情景的起因，仅仅是对末日情景的反应。目前从未观测到SCP-7555-A与SCP-7555-B试图加速或延缓当前时间线的末日进程，SCP-7555-A与SCP-7555-B也极少与本地实体产生任何有后果的交互。迄今为止的记录中，SCP-7555通常不早于末日完全启动后48小时内发生。

SCP-7555-A与SCP-7555-B是如何在多元宇宙时间线间旅行，又是如何跨维度获知末日信息的，均为未知。推测与SCP-7555-A的本质促动能力有一定关联。

若一条时间线的灭亡满足下列特征，SCP-7555便有更大概率发生：

• 所有生命死亡。
• 人类社会彻底崩溃。
• 不常见的毁灭方式（基于多元宇宙末日统计学）。
• 混杂时间顺序改变。
• 支配地位转变。

发现：2018/█/█，位于Site-17的深井服务器报告检测到一次未授权的跨维度数据读取，调查后显示读取终端来自已崩溃的时间线E-2a0e8a129b。经全局检索，服务器内发现了多份来自不同崩溃时间线的SCP-7555目击报告，查阅这些报告需要4级或以上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