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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

Summary:

· 埃尔文获得超大型巨人的if
· 在我心里它没有HE和BE之分,如果说原白夜线是TE的话,它可能是个总体圆满的Good End吧
· 过程是甜是虐自由心证,两人的精神状况都不算好,只是加起来互相扶持着能长期维持稳定
· 会有其他CP,比如艾笠等,但是成分都不多不标注了
· 连载周期很长,很长!但所有的冗长都是有意义的我不会删减,因为他们俩相处的时间里要堆叠的东西太多了!

Chapter 1: 地狱之门

Chapter Text

埃尔文睁开了眼睛。

他所看到的画面和视线消失前最后所捕捉到的相同,只是靠得更近一些:从上方嵌进天空里的,利威尔的身影。

生命的最后一刻里果然人生的光景都会一幕幕从眼前掠过。他想起第一次看见利威尔的样子,他也是从他上方掠过,伴着地下城幽暗顶部真菌的光点。而到了最后,利威尔从蔚蓝天空中如飞鸟般掠过,他仿佛能看见他披风上自由之翼的羽毛,尽管距离上那并不可能。

他经历了他完整的陪伴,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毫无遗憾。

那么,现在耳畔传来的催促是怎么回事……

——“喂,醒了就赶紧起来干活。庆祝胜利之前我们还有很多烂摊子要收拾。”

啊,真是半秒钟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埃尔文从被利威尔抱在腿上的躺姿里坐起来。他瞥了眼自己用于支撑屋顶瓦片的右手,就足以明白从他受击坠马到现在发生了什么。

“报告情况,越快越好。”他同时对利威尔和韩吉说道。

——“你和弗洛克是投石那一侧唯二的幸存者他没有受伤你差不多快死了野兽巨人和铠之巨人被那只四脚行走的巨人救走另一边阿尔敏在击退敌人时被严重灼伤为了救你还是救他那俩孩子跟兵长起争执打了一架最后的结果就是你现在获得了超大型巨人的力量且玛利亚之墙夺回作战成功。”

“韩吉,你被屎噎着了没法换气吗?”从利威尔的手势看大概想从她后脑拍她一巴掌,但又在绷带前停下,再轻微的撞击都可能加重伤害。

埃尔文看向另一栋建筑顶端还在吼叫哭泣的艾伦,对韩吉说:“你去查看一下,如果阿尔敏一息尚存让艾伦用硬质化包裹他,如果他还能做到的话。世界上不可能只有一枚巨人化针剂。”

“是!”作为一同征战多年的同僚韩吉立即理解了方案。

“才捡回一条命又要开始赌啊?”尽管语气上不客气,利威尔望向同一个位置的眼神透着复杂的同情与歉意。

“如果我们认为阿尼还处于存活的状态,就该赌一下硬质化的性能。”埃尔文断言道,接过利威尔递来的衬衫和裤子穿上,重新扣上皮带组装配立体机动装置。假装不知道那只可能是从某一具跟他体型相近的尸体上脱下来的。

又一道巨人化的闪电从背后闪过。再次变身对艾伦已经非常勉强,他像先前的测试中那样甚至无法维持完整的体型,纯粹靠意志制造硬质化的结晶将友人封存。三笠将他从模糊的肉块中拖出时他也已陷入昏迷。之后韩吉要求三笠把这俩都带到墙壁顶端跟受伤的萨莎安置在一起。

埃尔文要求所有人都原地休息一会儿,敌人在不知道他们来到希干希纳区还有别的目的的情况下,没有再次杀回这里的理由。看见利威尔一直站在远处似乎故意与其他人拉开距离,埃尔文跟了过去,来到他身边。

“抱歉,我放跑了那只野兽。”利威尔低着头,自从加入调查兵团这是他第一次搞砸指挥官的命令,“下一次看见他我一定……”

“没关系的。”埃尔文抢先说道,“战场上的变数太大了。”他倒地时已经隔着烟幕的间隙看到利威尔非常接近野兽巨人了。以他的能力想要当场砍掉它的头颅根本不会让另一个同样有智性的巨人前来营救的机会。而他在清清楚楚看到前几轮投石具有何等致命破坏力的情况下,依然试图寻找生还者捕获巨人的理由……唯独他埃尔文·史密斯不能假装不知道。

“我差点浪费了你们的牺牲……”利威尔握着拳头,声线到了不稳固的边缘,“当时我们谁也不知道墙壁另一侧的作战状况,万一……”他感觉连说出那些假设都会让他无法原谅自己。

“真有你所想的万一,我们就全交代在这里了。说明所有的策略都是失败的,大家都是我这个无能而任性的调查兵团团长自取灭亡道路上的陪葬品。”埃尔文用更猛烈的自我批判作为回应。果然这样的反向激将法很有效,利威尔转身面向他,用比对敌人还凶狠的眼神瞪过来。

“你这混蛋胡说什么呢?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利威尔威胁道,甚至已然举起手伸到他面前,“反正你已经是巨人了,一点小伤很快会恢复的吧?”

“回去之后你想对我做什么解气都行。”埃尔文用新生的右手挡住对方手腕,让利威尔冷静下来后退一步。于是他又补充一句,“利威尔,我是最没资格指责你的得益者。”

“你知道就好。”利威尔措辞上不服气语调却并不强硬。

随后,他们的视线一同向墙壁下方望去。底下房屋的废墟蒙在灰尘与尚未完全散去的巨量烟雾所组成的迷雾里;背后墙壁的另一侧是爆炸后的焦土,诸多火堆依旧在燃烧着。多少位士兵于今日葬身此地,在简单心算后其实是个确切的数字。

“不管怎样,我们胜利了。”埃尔文以几近失落的口吻说道。跟夺回三分之一的领土相比,即便把伤亡数再翻几个倍依然是甚至能算能让人为之欢呼的丰厚战果。但那是账面上的衡量,他内心的天平只会更向罪恶感的一侧倾倒。

随后,那份罪恶感在艾伦醒来冲到他面前时到达了新的顶峰。

“我们走吧,埃尔文团长,去地下室。”他握着挂在胸前的钥匙,用那种认清了现状决定与最艰难事物斗争,充满觉悟的眼神看向他,“我要弄清世界的真相,找到救回阿尔敏的办法。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走吧,请你带路。”埃尔文的回复同时也是指令。他预料到接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连这位少年的这份觉悟都要利用,以免他彻底丧失斗志或对谁产生敌意。

柯尼、让和弗洛克被要求留下照看伤员,前两位104期的伙伴天然关心萨莎的状况,但弗洛克被利威尔特意要求留在墙上显得有点不满。不过当埃尔文补充说以防万一还是得警惕周围,他立刻接受了任务。埃尔文立即意识到这一位幸存者跟其他人之间绝对发生了什么,晚点他会去向利威尔了解详情。

三位长官跟在艾伦与三笠身后,等待他们从残垣里找到昔日的住宅。韩吉在与两个孩子交谈并叮嘱他们避开随时都可能进一步坍塌的建筑外墙与房梁,相比之下埃尔文察觉到利威尔有所踌躇。他在为即将要看到的真相和未来的可能性担忧,不过这些年相处下来对于如何让利威尔镇定下来,埃尔文已经很熟练了——比起问他怎么了再用漂亮话去安慰他,让他感到自己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做反而能制止他胡思乱想。

这也是为什么他经常对利威尔主动示弱,就像现在他歪过身子凑到他耳畔小声说:“利威尔,其实我挺害怕的。”

“有什么比刚才差点被石头砸碎更可怕的?”利威尔的反问总是刺刺的。

“你记不记得你先前问我实现梦想后有什么打算。”

“记得,怎么了?”

“我回答你到时候再说,是因为当时我就在害怕了。要是地下室里有我根本处理不了的秘密,万一我非但没有为人类找到未来的方向而是引出更大的灾祸……反正,我也是会很无助的。”事实上这种担忧客观存在挺久了,并非他现在才想出来的说辞,这些话又不能当着其他单位的领导者面说。

“要是连你都想不出来怎么办,世界还是完蛋算了吧。我会为你争取一个更风光更安逸的死法。”利威尔用看似丧气的话给对面兜底。

“哇!好残忍!”埃尔文借着要跳过一堆碎木块往边上跨出一步,假装离利威尔远一点,“你才帮我把命捡回来,怎么又要我去死。”

“嘁,又不是现在。”利威尔瞪他一眼,“放心吧,在这之前我会比以往十倍努力保护你的。”

“心领,我的后颈就交给你了。”埃尔文随着话语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

“你这说法真恶心。”利威尔就差要啐一口。此时他们跟着前方两个孩子驻足下来,看向眼前被碎石压住的房屋。他们得跟着艾伦的记忆清理废墟找到地下室的入口,“给我让开。”利威尔在帮忙撬开倒塌的横梁时对埃尔文说,一副不让他干活的样子。

而等到他们找准位置掀开盖在地上的木板,在韩吉探查底下是否有积水的间隙里,利威尔站在最后方对埃尔文说:“虽然不见得能改善多少,我会帮你一起想办法的。你需要我做什么也都和以前一样。”

“嗯,有你陪着我就好啦。”埃尔文浅笑着拍了下他的后背,跟他一起往下走。

从地下室里一行人找到了格里沙医生的笔记。大方向上的情报基本上都是证实了埃尔文的猜想:墙外有人类,且他们对帕拉迪岛居民的态度并非善意的。想拿他们喂巨人都是委婉说辞了。

韩吉就地霸占大家草览过一遍的笔记整理起技术细节,而埃尔文表示他有一些安排要宣布。

“接下去,‘谁是真正的敌人’这一问题将更为严峻。我们的处境艰难到难以想象。”他先说出自己对整体形势的判断,再是他认为为了应对各种状况设置预先布局而下达的命令,“所以我对你们的要求如下:

第一,对于在这里看到了什么,所有人对外保持缄默,不要对任何人私底下透露实情。具体怎样公布真相,由会议商讨后以官方口径发布。如此大的动荡不同阵营一定会出于不同的观点产生不同的立场。

第二,艾伦、三笠,我建议你们把阿尔敏留在这里,报告上将他登记为失踪人员。地下室就是个绝佳的隐蔽点。现有手段除非你自行解除无法破坏硬质化的晶体。否则将来就算我们找到第二枚巨人化针剂并再次捕获智慧巨人,也有可能受到其他官员的干涉,认为应当用在‘更有价值的人’身上。

第三,战报别太老实,我们一度捕获铠之巨人与兽之巨人却没有当场击杀的事假装不存在,屋顶上你们之间曾经发生的争端也一个字都不许提。

第四,我已获得超大型巨人的力量列为调查兵团内部一级机密。除了我们几位见证者外不允许未经允许透露给任何人,包括未来要补充进调查兵团的新兵。”

“喂喂喂,开什么玩笑?”光是最后一条就让利威尔觉得太过离谱,根本就难以执行,“回去了大家看着你的手臂就明白了吧?你打算装病躲在总部不出去?”

“这个嘛,再砍掉就行了。”埃尔文摸着自己的右臂,口吻像让人去切一块奶酪来当早饭那般轻松,“一两次不行就十次百次,直到我找到控制肢体不要恢复的方法。”他看向眉头越皱越紧的利威尔,“就当我提前把一只手抵押进地狱还债了。”

“不好笑,埃尔文。”就算巨人之力会给他颇为可观的试错机会,但人类本体上的痛苦还是得由他自己承受。

且利威尔心里明白,即便大家手上的刀片锋利到能够亲手自戕,他也做不到放任埃尔文独自躲在角落里折磨自己。赶着去地狱也不能这样。

所以他将是那个持刀的代行者,如他许下的誓言那样执行他全部的意志。

Chapter 2: 欺诈者的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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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之途举步维艰。

勉强被召回的备用马只有四匹。它们在全员冲锋前被放走,侥幸跑出投石范围活了下来,大都惊魂未定,稍有动静便嘶鸣着又想跑开。

倒是利威尔的马状况好一些,它因作战开始时跟随主人沿着墙壁横向移动而躲过一劫。调查兵团冲过平原之前将一部分补给品留在山地树林中,因而利威尔需要多次往返去存放点取一些药品,再想办法在日落后把马车弄一辆出来。其他人就算在外安置营地驻留几天都没问题,但以萨莎的伤情需要尽快就医。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同伴,不想再因拖延而减员。且在这场战役中活下来的每一个人,对未来传承经验与精神都至关重要。

韩吉跟其他人捡来木板贴着墙做了个临时围栏,撤掉缰绳被踩断的水勒和马鞍,将剩余三只受惊的动物圈在里面喝点水吃几口草冷静一下。等它们恢复到能拉马车的状态,便先带着除了埃尔文和利威尔之外的人返回。

汇报话术事先核对好了,先低调传达夺回领土的捷报让新政府安心,情况合适的话可以先行唆使他们为清剿两道墙之间的巨人准备更多资源和经费,否则收回的失地无法重新建设;倘若有人先一步好奇问起地下室里有什么,就回答找到的资料里有外来文字需要时间解读。反正其他单位无权要求调查兵团交出战斗中带回的任何研究用物品。

埃尔文和利威尔还有需要留在人类居住区外完成的计划。他们沿着墙壁走开一段,到达一块更开阔的平原。根据经验接下去的几天都不会下雨,他们搬了一些物资过来决定就驻扎在墙壁顶上。

“理论上除非因过度使用巨人之力而昏迷,我已经不需要进食和睡眠了,人类本体这么做更多是出于维持原有的习惯。”埃尔文在利威尔把压得硬到像石头的面包干掰了一半给他时说道。不过他还是接过了剩下的,他知道利威尔每次只能吃掉一半。以及不赶时间的话,利威尔总是最慢吃完饭的那一个,他能趁此跟他共享一些情报。

埃尔文还来不及跟笔记上的内容仔细核对,但是吃掉上一任巨人持有者之后,似乎会获得一些记忆和基础信息。他打算先当做他们都是真实的,之后根据其他线索再去校正所见之景的意涵。

“我得先试一下变身成巨人。”这是他首选要做的,“墙外那边选择谁来持有某一种巨人时似乎有性格考量。超大型巨人的持有者一旦受伤流血很难像其他巨人那样延缓变身,因而需要最稳定的精神状态和忍耐力去抑制,以免在不合适的场合出意外。”

“那你的计划倒是刚好能确保安全。”利威尔相信没有谁比埃尔文更稳定了,然而现在没有太多给他去熟悉巨人之力的时间。需要扮演残疾的假象理论上在手臂长回来之前他没有办法变成巨人,反倒不用担心误伤。只是他要以此基础活动下去要付出怎样的忍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得努力达成条件才行。”埃尔文的眼神坚毅望向前方,此时开阔的平地上已肉眼可见有几只巨人在游荡,“超大型巨人一次变身后需要的恢复时间很长,用这个时间窗口来学习怎样别让手臂长出来刚好。”

“行,你要去哪边炸个大坑?”既然已答应埃尔文与他同行,便会见证他经历这一切。

“昨天希干希纳的爆炸范围已经是贝尔托特有所收敛的结果。”他的记忆里塞入了数十种不同的爆炸场面,其中就有仿佛能跟天际云层接壤的蘑菇状尘烟,“不过既然墙壁封上了,怎么都得顺便消灭点圈在里面的无垢巨人吧。”

“听着不错。”

“利威尔,你是不是太累了?我觉得你有点消沉。”

“我没有。”他否决道,“只是还没弄明白的东西比粪桶边的苍蝇还多。”不得不走一步看一步的状态让远超他刚来到地面之时的错愕。

“你不用想太多。”全局考量是他的任务,“不过等下你无论看到了什么都记点笔记留给韩吉。”

“会的,我也不想她好奇到上厕所都跟着你。”利威尔把手伸进披风里确认配备给每个人的小笔记本还在原位。

“第一次无论如何不会太成功。你留在这里,没有我的指示不要随便接近。”埃尔文做好自己会变成一团燃烧肉块的思想准备,他至少不能无谓波及利威尔。以及,在行动开始之前,埃尔文趁着只有他们在,给了利威尔一个结实的拥抱。

“唔?怎么了?”利威尔有点猝不及防,却还是很快圈上了对方的腰。他们平时要发生拥吻等亲昵的接触都要酝酿很久,反复确认环境私密没有人会中途闯进来交报告;还得附加一个条件是双方都没在考虑其他要分神的杂事,能消耗奢侈的注意力来享受一个吻。

“趁我还双手健在想多抱你一会儿。”回想起战役里所发生的,埃尔文相信利威尔「放弃你的梦想去死吧」的宣告是决绝的,然而意志是意志,不舍是不舍。那个最坚毅最强大的士兵终究还是向他展示了唯一的软弱——从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他就意识到利威尔根本不愿意失去他,他其实做不到承受那样的结果;而他也愿意为了利威尔继续走在艰苦卓绝的道路上,为了他活下去。但埃尔文已经不是猜测而是相信:随着他的痛苦不断堆积,利威尔是有可能唯独为这个选择而懊悔的。所以他会尽可能给对方他把他留在世上想要获得的安慰。

“哦……”利威尔贴在埃尔文胸前,那种他熟悉的气味依然透过血、尘土与汗水进入鼻腔,让他感到安心。即便肉体重塑过,埃尔文却还是埃尔文,会那样又坚定又温和地圈住他的后背,会贴着他额角的发丝呼吸。他还活着,他们还能一起站在这里。太好了。

等埃尔文听着利威尔平稳地呼吸感觉他好点了,便放开他要求他留在墙壁上等他一会儿。

利威尔遵从指示在见到巨人化的闪电时捂住耳朵又眯起眼睛,却还是被比直视太阳更致盲的光芒与从未听到过的响亮爆炸声给震慑到。只是一瞬间而已,眼前的光景就跟翻阅画册般切换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场面——下凹的地面黝黑而虚无,难以被形容为坑洞因为几近看不到边界;上方原本茂盛的植被跟被整块挖去了似的,焦土之上橙红火焰鬼魅地流动着,他从不知道原来泥土与岩石也能那样燃烧。

利威尔拉起斗篷挡住口鼻,看着跟墙壁等高的巨人从中央站起来。有一瞬间他对上了那双可能比自己整个身体更巨大的眼睛,与其破坏的力量截然相反,那种目光几乎能算悲悯。直觉告诉他埃尔文的意识还在,不会胡乱攻击,否则他要是把好不容易堵上的墙壁再弄个洞这事情就没法收拾了。

“埃尔文!”他试着叫他的名字,可冲击造成的烈风完全把他发出的声音吹向相反的方向。

超大型巨人试图迈步却没有站稳,单膝跪了下去。想必操纵那样庞大的身体并不容易。利威尔姑且拿出笔记本画了张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懂的示意图,记录下目测数据再写了点备注。

接下去便是埃尔文自己的抗争了,他尝试控制四肢的样子仿佛在空气中溺水。在他完全失去动弹的力气前他只重新站起来一次。利威尔知道不能贸然靠近那坐冒着蒸汽的肉山,至少他得等“遗体”稍许冷却才能前去查看埃尔文能否独立从后颈处脱离。

事实证明埃尔文虽然拖延良久,却没到搞不定的地步。他踉跄着从巨人的脊背像坐滑梯般滑下来,踏过寸草不生的漆黑土地向墙壁走来。为了安全起见利威尔想过去接他,虽然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其他无垢巨人靠近,先前围过来的六七只都被炸成灰烬了,没有哪种生命能在那样的爆炸下生还。结果他发现即便马钉了蹄铁也无法进入焦灼的区域,土地烫得比壁炉里的炭块更不可触碰。埃尔文回来时融化的皮靴都已经黏在脚上。

好在构成立体机动装置的材料能在极端高温下维持结构正常发挥作用,仅是膝盖下方的皮带组有所损伤没有影响埃尔文将自己拉上墙壁顶端。他抬手阻止利威尔不让他靠过来,他的身体还是滚烫的,冒着蒸汽。

“披风会卷在巨人的肌肉里拿不回来,之前我从艾伦那儿注意到了,但还是忘记提前脱下来。”他回头看了眼愈发无法辨认形状的巨人“尸块”。

“有空了去补给点捡新的披风。”利威尔知道对面不是真的在意这一件披风,而是在已有信息上失误让他对自己格外不满。他望向埃尔文的侧脸脸,变身过后两颊鱼鳃般标志性的纹路会让人看起来十分疲惫。他继而向下扫视他颈侧和手背上的好几块灼伤,再是他强行脱下靴子又从小腿下半段就撕掉一整层皮肤的脚。

“没事,很快会好的。”埃尔文能分辨对方的视线落在何处。

“哦。”利威尔随口应声。理智上他知道如对方所说的那样,很快都会好的。但……从心情上他依旧十分抗拒看到对方受伤。他不会说出来,但自从他难得一次没跟去墙外埃尔文就进了巨人嘴里,后来就算看见埃尔文无意中翻书被纸页割到手指都会皱眉,“那至少得给你再去弄一双靴子。”

“不用麻烦了,暂时也不是必需品。”埃尔文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喷出,他呼出的气体像是摄入过烟草般拉出一条白雾。

“那你觉得什么是必需品?”利威尔揶揄道,却立即被对方的回答弄得没脾气。

“必需品就在我面前呀。”他甚至对他眨了眨单边眼睛。

“怎么,死过一次脸皮变厚了还是脑子烧坏了?要不要我去找个水桶打一桶水给你冷却一下?”他真的很想去,即便不用考虑愈合问题,烧伤处让冷水过一遍多少能缓和一点灼痛。

“太远了,否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埃尔文舔了舔手腕上淌下的伤口组织液,外伤反而比想象中轻微。内在的损伤却不太好估计,他怀疑自己的内脏都快被煮熟了,连心跳都一时不太规律,“我得彻底学会怎么摆平这种力量才能安心生活在墙内。”否则出了岔子会造成数倍于在墙内捕捉女巨人时的伤亡,且是不可容忍的那种。不过使役得当就会是能当底牌的武器。

“我想也是。”利威尔赞同道,并暗自钦佩埃尔文总能提前预估到人们的卑劣。倘若被调查兵团核心成员之外的人得知方才发生的事,他就再也不会被当做人类了,而是比艾伦更危险的最好边利用边提防的魔物。

然而为了掩盖这一点,谎言的代价未免太沉重了些。他看着埃尔文解开皮带组脱掉贴身衣物,裸露上身,伸展手臂比划了一下原先断掉的位置。

“要我给你划根线吗?”他还在跟他开玩笑,“虽然我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不好笑,埃尔文。”利威尔预感之后他要说很多遍同样的话。

“那么趁我绝对没有办法再度变成巨人,让我体会下像壁虎长尾巴那样重新长出手臂是什么感觉。”埃尔文再次抬头对上利威尔垂怜的视线,“你能做到的吧?”

当然可以,这是他绝对不想出让的使命。

Chapter 3: 刀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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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尔首次感到刀片从箱体里抽出的声音如此刺耳。他同时瞥了眼埃尔文向上摊开的手掌,曾经那里有一道因接下他的刀刃而造就的疤痕,现已不复存在。

接下去他要制造远超于此的伤害与痛楚,最终除了表象外的一切都只有他们彼此知晓,不再有清晰对应的罪证。

崭新的刀片斩断人类的肢体几乎感觉不到半点阻力。利威尔厌恶极了向埃尔文挥刀的感觉,能争取的却也就是让切口平整一些。埃尔文镇静得仿佛他只是在替他整理袖子,断面喷涌的血流和痉挛的肌肉都没让他露出为难的神色。即便滞后的痛觉来袭,他也只是用跟着躯体生理性颤栗的声线对利威尔说:“别动,我是不会死于失血的。”

利威尔看着伤口处冒出的白烟,愈合过程已经启动了,止血比想象中要快一些,然后断面变得像一处裸露的肉块,就跟没有皮肤的超大型巨人表面相似。骨骼与肌肉以缓慢但仍然可见的速度生长,埃尔文认真看着自己的断肢,不时发出疑惑的鼻音。

“有点麻烦的样子呢。”利威尔觉得情况不容乐观。

“我还没有去用意志干涉,正常的恢复速度是怎么样的我同样需要熟悉一下。”在埃尔文看来这是必要的理解。

“怎么,以目前的效率估计最多半个小时就能长好。你是要我再来一遍?”利威尔把刀片顶端抵着地面,用于斩杀巨人的武器不需要血槽,但会有血迹在蒸发前卡在横向的折痕里。

“不愿意了吗?”埃尔文的脚底已经好了,他站了起来,靠近利威尔托起他的下颌吻了吻他。

“……你干什么?”利威尔在唇瓣相贴前发问,却没有回避,安然接受这个吻。埃尔文轻浅含住他的下唇舔了过去。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舌尖还很热,呼出的气息也是。

“一点奖励。”埃尔文在分开后用柔和的目光看着他,果然利威尔又转头去盯着他的手臂了,“我知道你不忍心。的确很痛,但我们都得习惯。”

“你要是觉得痛可以哭,要我安慰你也行,别忽然变得好肉麻。”利威尔心中的淤塞挥之不去,埃尔文还在缓缓拿指腹蹭过他的脸,让他愈发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的场景,却觉得一定有哪里不对,“下次别这样了,我不认为那是值得奖励的事。”他才不想哪天对面亲亲他的时候里面还混了不愉快的联想,对于自己的脑子怎样运作,利威尔有自知之明。否则埃尔文哪能仅用夸奖和揉他头顶的发丛就驯化了他。

“哭不至于,除非你想看。”他暗示道。

“我不懂你为什么还有心情调情。”利威尔想请他适可而止。

“身体开始恢复之后痛觉会降低不少。”埃尔文说点能让对面安心些的,“啊……手肘已经长出来了。”他想要活动下关节却没能做到,看来得等小臂的肌肉再复原一点才行,“对了,利威尔你带着怀表吗?”

“我给你计时了,免得之后韩吉为了实验数据拖着你再来一遍。”他对时间的感知不需要钟表也很准确,但为了准确性他有在听内插袋中钟表秒针走过的细小动静。

“你猜等下第二遍是会恢复得更快还是更慢?”埃尔文已在考虑之后要收集的信息。他相信在熟知智慧巨人力量的群体里持有每一种巨人的人体受伤会以什么样的速率恢复,肯定有过极端而严苛的测试。但他不得不亲自来一遍。

“你怎么像还要跟我赌一局似的,真可惜这里没有酒。”利威尔摇头冷哼。埃尔文就是那样的人,他自身的能力和认知也都被他当做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所以他才不惜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去摸索所掌握的力量的边界,“你要是纯粹为了逗我开心,倒也不必。我说过就算跟你去地狱都不会后悔的,无论你要干什么我都陪着你。”

“啊,好动听的话语。”埃尔文笑得很欣慰,“这是鬼门关走一道的补偿吗?能不能多来点?”

利威尔并非真的不善言辞,但要是行动有更好的效率他一定选行动。这便是为什么他又靠近埃尔文一点,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掌心之下的肌肉仍时不时抽动,痛是肯定还在痛,且照道理人类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消耗得越多不适只会越明显,不知能不能由对方所说的恢复时的缓解抵消。

好在埃尔文精神还不错,他在他面前不太会硬撑。就是当对方把手伸到眼门前问他有没有觉得食指长得比其他手指快,他还挺无奈的。

“咦?指甲原来要过一会儿才会变硬,就像刚蜕壳的螃蟹那样。”埃尔文张开手指又握拳收回,来来回回反复查看。

“这一点你跟韩吉真是差不太多,让人无语的探究心……唔,埃尔文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又被对方拉过去抱住,利威尔讶异于他怎么粘人起来。

“我差一点就没机会这么抱着你了。”埃尔文要求自己返还一些动听句子作为回报,“我说过好几次死是生者的事,因为死者从死亡降临的那一刻起便一无所知归于永恒的宁静。但果然还是,啊……又能抱着你真好,我该早点告诉你你对我有多重要的。”

“埃尔文……”

“之后的局面会艰难得多,至少我们可以稍微坦率一点。好吗?利威尔。”

“嗯,我爱你。”

那一瞬间,埃尔文几乎是被震慑住的,仿佛又从精神上受到了撼动根基的爆破。他曾经在很多场合幻想过听到这句短句的场景,节日庆典、普通的休息日、甚至夺还战前夜把利威尔从食堂哄回房间的时候……他却怎么都没想到利威尔会在此刻直接说出来,一步到位。六年了,他们互相之间从未有过明确的表示原因是相同的:大家随时都可能在下一场战斗中与世长辞,不想跟对方绑得太紧让对方太伤心。

但现在他等于死过一次了。他看到了利威尔的表现,也无法再回避自己内心的声音。他们都不该再在彼此的唯一性与不可替代性上自欺欺人。

“我也爱你。”埃尔文回应道,他必须这么回应。尽管他自知他为了隐秘的私心而战走到这里,所武装的冷酷让他身为人类个体的情感稀薄到支离破碎,以至于他能给予利威尔的温情已是仅存的全部。可即便如此,当利威尔要求他们撤离自己去断后时,他脑内浮现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但响亮而坚决的呐喊:不!

他才发现自己站在尸骸堆砌的高塔之顶,自以为不再害怕失去任何东西,却做不到去牺牲那个恐怕就算知道被他所欺骗还是会为他赴死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埃尔文不希望再让利威尔为他难过。然而那不切实际到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接下去利威尔又得当他的行刑者。哪有这样刚表白完就要动刀砍人的,可事情就是朝着那等荒唐的走向奔去。

“啊……看起来肢体恢复是匀速的。”来第二遍之后埃尔文对比之下感受几乎相同,重伤的话大概简单按倍率计算就行了。接下去设法阻止断肢生长的试验不太成功,哪怕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意志能减缓这一过程,只要身体还在不断复原就意味着还得来下一轮。

“好啦,别那样看着我。”他反过来安抚一下利威尔,才第二次斩断这条手臂而已,他有的是耐心寻觅控制的方式,“都是我的欠账。你觉得同伴们被巨人撕碎的时候有多痛苦?虽然这样的类比本身都是极其幼稚的,但如果我说这样的清算能让我心情好一点,你能不能也跟着好一点?”

“真的很幼稚啊。”利威尔看来那和小孩子磕到脑袋踹椅子一脚没什么区别。但既然对面说心情会好一点,他也就由着他去。

等埃尔文的第二条手臂长出来已过了日落,拖延了将近四个小时他还对自己挺满意的样子。他也知道再重复一遍利威尔肯定该不高兴了。于是他们只是从墙壁顶上看着地平线的光芒慢慢暗淡下去。入夜后星光虽然耀眼,能照亮的范围却只有眼前延伸出去的一段墙顶。利威尔的夜间视力比普通人要好,尚能看清一侧墙壁之下朦胧的树影和散落的建筑轮廓,而另一侧经受过爆炸的区域黑暗到虚无,仿佛一个一旦跳下去就会永久坠落的洞。

“等下你还打算睡觉吗?”利威尔看了眼物资箱,这关系到他要不要把帐篷拿出来。

“不用折腾了,像这样躺一会儿就很不错。”埃尔文说着就原地躺下,看向天顶的星辰,“倒是你,趁此机会多睡几个小时吧。”以往总是利威尔负责在他睡着后维持戒备,也该换换班了。

利威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围起碎石块点了一小簇篝火,放置在宽阔的墙壁中央只有上方掠过的飞鸟会看见火光。埃尔文在利威尔挨着他坐下之后抬手搭上他的后腰,问他是不是觉得冷,毕竟在高处也没有驱赶野兽的需求。

“没到要取暖的地步,就是有一团营火才会让我觉得到了能休息的时间了。”总之这是精神上的问题。

“好的。”埃尔文在皮带组的间隙之间抚摸他的身体,“再变冷你靠过来就好,我的体温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降下来。”

“会像生病发烧一样不舒服吗?”利威尔也体会到了温度差,隔着衬衫他都觉得埃尔文的掌心很热。

“没有不舒服,放心。”埃尔文说完利威尔就往他胸口趴了下来,被他圈住后背。他不清楚隔着外套和下方的皮带组底托有多少拍抚能传导到对方皮肤上,不过事情一直都是这样:只要他们能够贴在一起互相陪伴一会儿,双方的呼吸很快都能逐渐平稳下来。烦恼和任务都扔到下一天再说吧,现在就让他们停留在世界空旷到只剩自己和自己所怀抱之人的幻觉里。

埃尔文一度以为利威尔睡着了,结果当他停止抚摸他后脑的头发,利威尔马上反蹭他的手心和下颌。

“睡一会儿吧,利威尔。”他们从墙内出发到现在,埃尔文知道利威尔只在马上打过几次瞌睡,根本没休息过。

“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养回精神。”利威尔坚持自己的做法。

埃尔文能猜到对方为什么非要在并不需要警戒的时机维持清醒,利威尔肯定是不舍得错过每一秒能跟他在一起的时光,入睡会让他觉得浪费了三个小时完全感知不到他。

“可我真的很想让你睡一会儿。”埃尔文表态道,之后还有很多辛苦的工作。这会儿他反倒很希望韩吉能在场,至少她来主导各种测试不会给她增加额外的精神压力。

“我没有那么困,睡不着也没办法啊。”利威尔的语调里其实透着疲倦,只是他不肯承认。

“你要是觉得强行睡没好处的话,跟我做个交易怎么样?”埃尔文换个方向靠近目标。

“怎么忽然又来这一出?”利威尔倒是不介意怀旧一下,“你说吧,什么条件?”

“你先好好睡上几个小时,然后我会用你一定会喜欢的小游戏把你弄醒。”埃尔文相信自己暗示到这里就足够了。

“我努力一下。”利威尔调整了下姿势,枕在对方肩膀上侧躺着,几乎就在下一秒便不再动弹。

看来是成交了。

Chapter 4: 夜之甘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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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尔看来真的是累了,这一觉他从日落后的几个小时一直睡到后半夜。

虽然最初的一段时间和对方一直忌讳的一样,躺下睡觉会带来绵延不绝的噩梦。要是不被惊醒他几乎要将自己经历过的战役全都重演一边,目见那些死亡。埃尔文能做的是将他按进怀里多摸一摸,等他睡得更深了似乎还是能平静下来的,尽管他有点不确定最后利威尔叫着他的名字,是因为又在梦境的终点里见到他还是回应他真实给予的安抚。

埃尔文通过星群走向估算时间。从心情上他最好利威尔能补觉到明天早上,但既然答应了跟他玩一下,就会在他差不多要醒来之前先做点什么。降温过后的清冷夜色中,他一直抱紧着利威尔尽量让身体贴在一起,对方从短外套底下伸进他衣服里取暖的手让他心生怜爱。

顺着目前面对面相拥的姿势,埃尔文根据以往的习惯,以他头顶的发丝作为布下亲吻的起点。他有点惊讶经历了那样惨烈的战斗杀死数十只巨人,利威尔的发丝却还是那样洁净顺滑,被他呼气所凝结的水滴沾湿后透出浅淡的香味。

他的左臂被利威尔枕着,所以他将可以活动的右手抬上来托着对方脸颊。利威尔有着短而小巧的脸,他每稍许转动拇指就能沿着颧骨的弧线从鼻翼附近划到耳畔。埃尔文同时吻过他的额头,时不时将鼻尖抵在他睡梦中也仿佛微微皱起的眉心,再让唇瓣沿着他细巧的鼻梁下移。

与对方接吻之前埃尔文拉开一点距离观察利威尔罕见的睡颜,营火跳动的光芒之下他的皮肤显得更为温润。他赶在对方又想凑过来之前擒住他的嘴唇,以不弄乱他呼吸的节奏缓慢舔吮而过。既然谋划了这样的路线,太早把对方弄醒就没意思了。

躺在露天环境里,利威尔穿得很严实,连带披风一起裹在身上。埃尔文倒是到现在还都觉得热,他把手伸到对方外衣之下先隔着衬衫抚过后腰。他听见利威尔深长呼出一口气,反勾住他的肩膀抱得更紧了。埃尔文帮他脱掉皮带组最外侧围绕腰间一圈的厚束带,将衬衫一角从他裤腰处拉出,再解开最下方的两颗扣子,好将手掌伸进去触及他的肌肉。对方衣物之下的皮肤摸起来也比自己冷上不少,所以并非他所想的那样是夜风让利威尔裸露在外的鼻尖和耳廓发凉。利威尔喜欢被他摸任何地方。对方平时是多么倔强难驯,所谓团队合作换谁上去几乎都是在拖他后腿,这样的人却在他的触碰之下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扭动来迎合,有时是半有意识的有时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埃尔文并非不知道每次利威尔站在他身边都尽可能靠近,让衣摆能蹭到都是好的。可他故意忽略太多次了,腾出手来拍一下对方肩膀、揉一揉他的头顶都不是什么难事,他却硬是像较劲般想让利威尔放弃这类期待。他一度不愿让任何一种过于亲密的接触变成常规行径,只在实在忍不下去时以处理欲望免得分心为由头跟他做爱,装作跟利威尔对待进食与睡眠的态度一样。他自以为是的疏离差点酿成不可挽回的灾祸。

随着抚弄沿腰侧向上触及胸廓,利威尔似乎挣扎了几下,不知是想调整姿势还是觉得衣物绷得太紧了。于是埃尔文暂停下来,再返回把手搭在他腰线上,等待他安静下来再次坠入深一些的睡眠。然后他才把对方肋下的皮带调节扣松开一点,以便再次伸手进衬衫里面的时候能触及到胸口的位置。手指再想往上会受到胸前那条横向皮带的阻拦,于是埃尔文沿着勒痕抚过,指节稍许蹭到就让对方的乳首立了起来,引诱他更多去揉按。

埃尔文听见利威尔发出微弱的「嗯……」,前额发际蹭向他的下巴。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若非信任且愿意配合,利威尔又怎么会睡得那么死,平时一点点脚步声都能让他警觉醒来。他好奇起对方是否也在梦中同样见到他,才沉迷其中无所谓触感究竟来自真实的触摸还是脑内唤起的想象。

不管怎样怀里这具身躯已然柔软地倚着他,在他将吻变得更热切时顺从地打开牙关,放任他侵入口腔更深处,并本能地递上舌尖让他含住。埃尔文本意是想表达亲近安定一下利威尔的情绪,现在却感觉下体硬到难受,他在克制自己慢一点去享用这迟来且险些彻底错过的欢愉——出发前他邀请利威尔上他的床,结果对方顾忌他断臂之后也没好好休养过身体并未恢复,变成背靠背躺了一晚上双双没怎么睡着,他们都在有意躲避面对方。好笑的是房间里的床本就是单人床,当他躺平身边的人就只能几乎贴在他肩膀上蜷着,就那样他都没把他揽过来抱住。结果到了第二天他只是终于给了利威尔印在眉心的早安吻,对方投给他的眼神就全然原谅了他。

那么,作为压抑过头的反噬,埃尔文现在无比想要利威尔。当然利威尔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他在他面前总是很容易被调动起来。埃尔文用压在身下的左手托住利威尔后背把他扣向自己,让身下相贴能轻轻互相磨蹭。这不能缓解焦躁,反而只会让欲求变本加厉。啊……即便隔着裤子揉对方的臀肉手感也是如此之好。他感觉到利威尔在推他,又仿佛想扯开自己身上的衣物,埃尔文姑且替他把披风摘下来放到他身后。

现在该顺势换个姿势了。埃尔文往后挪动一小段,扳过利威尔的身体让他背靠自己。他又摸了一会儿他下腹微微抽动的肌肉,解开他的裤子握上他早已硬挺的阴茎。他先只是维持着抓握,配合落在颈后的吻让利威尔安定下来一点,再去逐渐施加套弄。利威尔下意识地弯腰卷起来,埃尔文知道比起强行扣住他自己跟着贴上去更现实,同理他也没阻止对方向身体腹面曲起的膝盖和手肘。就算有时手腕被完全夹住了,他也能用虎口卡在顶端沟壑处维持刺激。

无处躲避的快感让利威尔一阵胡乱摸索,最终抓起他自己的披风团起来抱住,不甚清醒中的呜咽仿佛被遗弃的小动物,全然没有平日张牙舞爪的凶暴样子。没有什么比这不为人知的反差更能激起埃尔文的占有欲了,尽管他并没有施加太大的力度,以稳固的节奏等待对方一点点积累起感觉。

“利威尔,利威尔。”埃尔文在他耳后反复叫着他的名字,相信他多少能听见一些。利威尔向前伸出右手撑着地面,借此让脊背跟他的胸腔相抵。感受到射精的抽搐埃尔文相信他肯定是醒来了,只是迷迷糊糊的状态应该还会维持一会儿,以至于对方回应他的声音是如此模糊而柔软,且不容拒绝。

“埃尔文……我想要你进来……真的很想……”

噢,天呐!埃尔文感觉心脏都被捏紧了,利威尔从来没有像这样对他发出请求。但凡他在出发前说实话他早就顶不住跟他做了。可他又哪有资格说什么呢?他们俩在「挖比矿洞还深的坑把“不该有”的情感埋进去假装其不存在」上都是专家,且默契配合、互相成就。

“会有的。”他啄吻利威尔泛红的脸颊作为允诺。对方很自觉地在帮他把自己的裤子从皮带组底下往下扯,只能褪下一小段不然就得去解腿上的环,不过从暴露入口的目的已经足够了,脱得太彻底还会冷。不过这样一来他的双腿就被变相禁锢并拢难以分开。

埃尔文将那些方才射出的精液沾在手指上。他们挺久没碰过彼此的身体了,上一次在浴池里顺手解决一下时利威尔的腿伤都还没好。且他知道利威尔出于一些精神上的小障碍从来不自渎,现在那些液体丰厚而粘稠,倒是刚好能用于润开通道。

手指进入后埃尔文犹豫了一下,对方体内的温度竟然还是低于自己。不过对利威尔而言应该感觉还不错,反正柔软的包绕还是那样逐渐裹住他向内牵引。夜幕还深,他决定用手指跟他玩一会儿。埃尔文从很早以前就发现利威尔的身体哪儿哪儿都比普通人更柔韧,即便直接上也不见得会受伤(他从没这么做过未来也不会),这一环节比起真的在劝说那些肌肉松弛下来,更像是为了表达他的谨慎与爱护。

高墙顶端的宁静把他们弄出的所有动静都放大到清晰可闻。埃尔文能听见利威尔的呼吸经常像在某一刻忽然哽住,被挤压成细小的喘息。想来他们其实没有这样单独在外留宿过,先前的训练或壁外调查中利威尔只敢在为他值夜时在披风底下偷偷搭上他的手背。当下他们都宽裕得多,利威尔仗着自己半梦半醒必要时能装作不知道在被按到舒服的位置时肆意发出抬高的、失控的音节,引诱埃尔文加入手指、触及更深处,来回揉捻那愈发甜美的柔软内壁。

“你想再去一次吗?”情事里征询意见没有太大的必要,很多时候埃尔文只是以此为由发出通告。这一次利威尔干脆跟没有听见似的,只是多了些主动向后送胯的小动作,并仗着自己的柔韧向后半转过身来讨要亲吻。埃尔文支起一点上身,他发现那双夜空般深灰蓝的眼眸并未将视线聚焦向自己,有些虚妄的表情让他透着点任他摆布的意味。

除了立即吻了上去还能做什么呢?埃尔文也将指尖按向熟悉的腺体处,推挤出馥郁的欣快,让跟随其一同涌出的呻吟都困在彼此交叠的唇舌间。他感觉到利威尔一时难耐咬了他的嘴唇,又很快放开道歉般来回轻舔。空气中又混入了新鲜浊液的咸腥味,而在埃尔文抽出手指后利威尔又开始断断续续叫他的名字。

“嗯,我在,我在的,就在这里。”埃尔文同样一遍一遍回答他。他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去拉出自己的性器重新进入。利威尔发出漫长且深情的喘息,把他此时空出来的右臂拉过来抱紧。

“唔,烫……”利威尔也反应过来这根柱体比他的手指更烫,“啊……可是好舒服……”他至此才说出今夜第一个完整的表述。

“既然你喜欢的话,我以后要考虑练习一下体温调节。”埃尔文琢磨着,半是自语,无所谓对方有没有听清。他顶上去的力量依然不算重,因为感觉到利威尔挺享受其中不想太快清醒过来的样子。

外加他自己也需要靠控制幅度来防止自己过快结束,否则对方本就比他小只很多还处在双腿并拢格外压紧的姿势里,再被肉壁绞住一下一下轻轻往里吸他甚为怀疑自己能坚持多久,差不多要到论断这不比控制断臂不要生长更轻松的地步(当然这话要是告诉利威尔一定会挨骂)。

抽送了几下之后埃尔文还是得停下来缓一缓。利威尔似乎没有催促的意思,他维持互动的方式是握起他的手舔起手指。埃尔文无法不去拨弄那柔软的舌尖,更无法放过观赏的机会因而支起身体从上方看向他那半失神的,浸润在快感中的侧脸。当他又开始挺身碾过内里,利威尔皱眉张口放出声音的样子太过迷人。

结果又是利威尔先于他又射出来一次。埃尔文在不让对方因过敏感而难受的范围里维持轻浅的抽送,吻他脸上沁出薄汗的皮肤。他要让利威尔快乐是如此轻而易举,偏偏之前他总是为了不去面对另一层现实而逃避——他的士兵长能接纳他的一切也将一切奉献给他,他却幼稚到一边依赖一边又纠结于亏欠和不配得感。搞得他无故剥夺了一部分奖赏后利威尔就会为此后退一步似的!

“埃尔文。”他反手上来摸他的脸颊,视线也终于与他相交,“再深一点。”

“嗯。”他看向他眼眸里反射的跳动火光。

“……射在里面。”他在断续呼吸的间隔里要求道,“不许抽出来。”

“嗯。”

“然后再来一次。”

“嗯。”

“埃尔文,你哑巴了吗?”利威尔用快要清醒过来却还没到起床气地步的口吻质问道,让埃尔文笑出声。他释放出来,并深沉吻了上去。

他们有的是余力消耗这只有他们彼此二人的长夜,再一起看次日的晨霞。

Chapter 5: 早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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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对调查兵团的士兵从来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利威尔从巨木顶端见过最瑰丽的云彩,碎金光芒灌进云层间隙中缓缓流下,连尘雾都比祭台前的烛火更为庄严;遇到过跟身上沾着的巨人脓血一样猩红的朝霞,残忍照向树影下四分五裂的尸骸;也曾于某个冬日的迷雾中看着虚弱的红球从东方徐徐爬升,丝毫带不来人们期待中的温暖。

以自然景观的标准,眼下是一个平凡的日出。太阳很快就要从地平线处跃出,沿着天地界线漏出的光芒似乎在吸引鸟群鸣叫着向那个方向飞去。对于有翅膀能进入空中的生物,墙壁和干草垛一样无法构成阻碍。

利威尔背靠着埃尔文被他抱在身上坐着,一起看向光明诞生的方向。他内心计算着从昨天晚上埃尔文要他睡一会儿到现在过了多少个小时。他们好像从没有粘在一起那么久过,工作的时候没有象征性休假的时候也没有。就在他怀疑是否过于奢侈之时埃尔文想着同样的问题先一步说道:

“利威尔,跟你一起看这每天必然发生的日出,比在地下室里看笔记快乐多了。”

“不然呢?你的梦想跟快乐一词沾过边?”利威尔忍不住戳他一下。

“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得到它了。”埃尔文跟随朝阳将视线移向更高处,“接下去……”他想说接下去该付另一些代价了,又想琢磨一下怎么表达能让利威尔好接受一点。

“接下去我会先吃早餐的,我们永远不知道再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利威尔看似学乖了其实在记仇。他去物资箱里翻出面包和几片难得出现在配额里的干酪。现在他有时间把它们叠在一起凑到营火那儿烤一下,直到奶酪变成半流体,飘出奶香和麦香结合的气味。

他递给埃尔文一片,听他咬下烤过后发脆的面包发出的声响。这家伙吃东西的速度总是他五倍,得亏这次没又变成傻坐着盯着他看,埃尔文所凝视的依然是不断变化的霞光。

“说来有点不切实际,我在想现在的氛围要是有一杯红茶该多好啊!”埃尔文半开着玩笑说。他没料到利威尔用眼神截停他后却回应说:“我有一个茶包在身上,但只有一个。”

“唉?真的吗?”他吃惊一下,以前利威尔再红茶上瘾都没往墙外带过。

“我去打点水来烧,你给营火加点柴,把杯子找出来。”利威尔说完就穿戴好立体机动装置拿着水桶走开了。等他回来的时候他除了找到干净河流打了水还带回几颗鸟蛋。

他们的确还得在玛利亚之墙上逗留些时日,他们来到这里用了两个晚上。没有备用马匹换着骑乘赶路的情况下,等待其他人返回墙内再来跟他们汇合不会太快。以目前的食物补给存量是得额外找点吃的。但那些蛋从外观来看都不是同一种鸟产下的,显然是利威尔只从每个巢穴里取了一枚而不是图省事一锅端,让埃尔文揪心于他多少次逼迫自己忽略他的最强战力单位同时是他们之中最温柔的一个。
利威尔从外套里掏出茶包,那是他出发前随便往滤纸里包了一撮茶叶,就塞在衣袋只能插纸条卡片的夹层里,心想反正占不了多少地方。等水烧开他冲煮完滤出茶汤装进杯子,喝掉一口证实风味正常后递给埃尔文。

“你不喝了吗?”埃尔文并不想夺人心头所爱。

“我带出来是想着万一你这蠢货把自己玩死了,我能喝一杯茶最后陪你一会儿。”他沉着脸说了出来。

“这样吗……”埃尔文意识到自己虽然命捡了回来,或者更准确的表述是:被重新赋予了,利威尔“记恨”他的那一笔恐怕就和当初把他按在脏水里那次那样永远无法勾销。他喝了一口茶,即便条件所限利威尔沏茶的底子还是能让茶香都释放出来,成为清冷早晨里珍贵的温暖。

“喝吧,别多想。”利威尔要求道。等下还有得他好受苦的,该多喝几口安稳情绪的茶。人类总是这样,要靠一点点甜头甚至是对尚未实现的甜头的幻想来撑过长久的磨难,这还是埃尔文跟他说过的结论。一直以来他们着实如此:写报告,宣讲拉赞助,训练,壁外调查,砍巨人,写报告,抚恤死者,召集新兵,训练,写报告申请下一次壁外调查,周而复始……他数不清自己靠埃尔文一句「早上一起喝杯茶吧」熬过了多少个不眠的夜晚。

不过收掉茶杯后他们还是得回到原先的轨迹里去,而今这些向前延伸的迹线变得更为扑朔迷离。利威尔连还得砍掉多少次埃尔文的手臂都预估不了,只能看着血又沿着刀刃滴下,而那家伙还在嬉皮笑脸跟他说还好巨人的血都会自动蒸发,免得他还要考虑怎么洗衣服;接着他又看相墙壁之下说还好脱离身体的肢体跟死去的巨人一样很快能消失,不然墙根边得像肉铺一样堆满他的手臂,场面未免太惊悚。

抑制肢体复原他们尝试了很多种方法,从立即拿绷带裹上物理阻挡到不断切削创口,还试过往里塞入异物……哪一种都有用,哪一种都不完全有用。且真正有用的部分可能是实实在在的本能——想要逃避痛苦的本能。肉体恢复便意味着再次受折磨的话意志力会竭力往相反的方向争取。

“已经比我预想的顺利很多。”埃尔文不知更多在安慰谁。利威尔却还在跟荒诞感战斗,巨人只能咬掉他的手臂一次,而他能做千千万万次。

状况在改善没错。他们耗在这儿的第二个夜晚过去埃尔文已经能把伤口愈合速度压制得极其缓慢了,至少在半天之内不会产生特别引人注目的变化。加上平时有袖管遮盖,差不多到了返回墙内也能骗过大多数人保存秘密的程度。只是初期每隔一段时间应该还是要处理一下。

不过随之而来的问题也再增加。第三个夜晚埃尔文试过了,他不能睡觉,只能闭起眼睛冥想一会儿养神。失去意识的话身体会复原得格外快。

这一次他选择缓一缓,到了次日上午他对利威尔说:“我不是很确定,但隐隐觉得巨人之力也补充完毕了。”

“你要再试一次吗?”利威尔瞥了眼先前地坑洞。焦黑土地上竟然已经有不知哪儿飘来的种子争分夺秒发了芽,跟长了胡茬似的。

“直觉上这一次不会有强烈的爆炸,那种能量没那么快恢复。”埃尔文沿着墙顶边缘走了几步测算距离。

“直觉?”利威尔重复关键词。他可太懂了,所有证据链尚不完善在埃尔文的语境下等于赌一把。

“安全起见,你随时准备好往墙壁另一侧躲避。”埃尔文仗着利威尔始终配备立体机动装置,说完便擅自跳了下去,没给对方提意见的机会。

看见变身的闪电,利威尔只是往后退了几步并未多远,因为上了赌桌他就会相信埃尔文的判断。下一秒冲向上方的柱状火光超越了墙壁的高度,倒是没再往灾害的方向扩展。利威尔理了理被灼热空气流吹散的刘海,握着立体机动装置的手柄也跟着跳了下去,把自己吊在墙壁中间,接近跪坐于地面上仿佛在忏悔的巨人。

“还好么?感觉怎样?”他在跟巨人脑袋持平的高度说道。经验上他们的视觉与听觉都很灵敏,能够听到他的喊话。

埃尔文似乎想对他比一个「OK」的手势,却很难在将大拇指与食指圈起来后再把其余几根手指竖起来。于是他又缓缓放下手扶在墙壁上,另一只手撑着地面,努力让自己站起来。最终他做到了,单臂像受伤时勾着同伴肩膀那样搭在高度正好的墙壁上,以逐渐适应站稳的感觉。

此时利威尔总算肆无顾忌地踏上他的手指,沿着手臂走到肩膀上,站到他颌骨下方。于他无论以什么形态存在,埃尔文就是埃尔文。所以他依然能以平常口吻揶揄道:“能不能行啊?跟受伤卧床两个月刚开始康复训练似的,可别把墙壁弄坏咯!”

埃尔文向前迈步时踩得地面发出巨响,普通的无垢巨人比大家想象中都轻,但体积到了这种地步还是会把土地踩出轮廓清晰的脚印。利威尔预感到这份毁坏的力量将来要踏碎多少东西,不过论正当性也没有谁比埃尔文更能让力量用在恰当的地方了,这同样是他追从他的理由。

埃尔文沿着墙壁走出了相当一段距离,等单次变身的时限将近,埃尔文停下来,做最后一个私心的尝试:他把外侧的左臂向着右边肩膀抬起,在利威尔附近摊开手。

“哈?你想干什么?”利威尔问归问,还是很默契地跳到巨大的手掌上,站稳在掌心。他知道埃尔文注视着他,逐渐向他曲起食指,又在十分接近他头颅时停止了,似乎担心以巨人的体型无论多小心都会超出普通触碰的范围。于是利威尔抬起手搭上那比人类身形更庞大的指节,没有皮肤覆盖的肌肉果然触感奇特。

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他看见所有的肌肉快速枯萎、塌缩,让巨人变成一副骨架。从后颈处脱离的埃尔文踏着颅骨回到墙壁上,与他汇合。他们一起看着枯骨冒着热烟逐渐消失到仿佛不曾存在。

“你说要是没有发生继承仪式,持有巨人之力的人直接死去了,是会像普通一样留下尸体还是跟巨人一样消失?”埃尔文看着蒸腾气化的遗骸问道,利威尔脸上则闪过一丝困惑。

“继承仪式?”那是他没听过的词汇。

“哦,忘了先给你解释了。”埃尔文自己也拿出笔记本,他需要把通过吃掉上一任持有者获得的情报都集中记录,“多出来的记忆告诉我曾经贝尔托特、莱纳、阿尼他们集中在一个特定场所依次吃掉上一任智慧巨人持有者以获得力量。他们的前任都像艾伦被抓到雷斯家教堂底下那次一样,被铁链拴着等待继任者吞食。这个过程被他们称为‘继承仪式’。”

解释完埃尔文继续往他的本子上写自己的推断,然而利威尔却从对方的表情里敏锐捕捉到这里应当有个转折。

“然后呢?”他以此示意埃尔文说出他想藏下的。

“被吃掉的人都还十分年轻,他们总是拿十几岁的孩子当武器。不过这一点我们也……”

“埃尔文。我没在问这个。我在问你什么打算,你的时间有限。”这是地下室里获得的巨人之力关键情报之一。那不可能是虚构的,首先是格里沙医生没有动机说谎,其次是这才能解释他为什么要在艾伦尚且年幼之时就把始祖巨人移交给他。

“十三年足够了。”这倒不全是埃尔文为了给谁安慰才这么说的,“外部世界给全部艾尔迪亚人设定的时限恐怕都没有那么久。我们得尽快杀光巨人清理出去海边的通道,再设法与海对面接触。”

“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在利威尔看来不管局势有多急迫,谈论外边的世界都为时尚早。

“你会难过吗?”埃尔文也有想问他的事,“我也被巨人之力诅咒了。”

“老实说,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过。”利威尔又平视向远方,“你是最辛苦的,在我们之中承担的压力最大。我认真想过让你死去反而更好一些……但就算我给你带来了霉运,它好歹也算有个头。”他唯独不能接受的是埃尔文被其他继任者吃掉,他无法保证自己届时会以什么样的反应来面对这一很难避开的结局。

“利威尔。”埃尔文搭上他的肩膀把他搂过来,刚想说点什么就看见山林所在的方向有信号弹升腾而起,因而他也击发一枚通知同伴他们所在的位置。

是时候返回墙内了。

Chapter 6: 魔鬼角与荣耀冠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埃尔文团长,回程路线清理过了,可以快速通过。”

前来与他们接应是弗洛克,他和另外四位从驻扎兵团借调来的士兵一起送来备用马匹。埃尔文简短听取汇报了解先行返回的成员目前各自在做什么工作,便同利威尔一起骑马走在后方,一同返程。

从那几个驻扎兵团年轻人的对话中,埃尔文大致猜到利威尔为什么一上来就给了弗洛克一个厌恶的眼神——他们在谈论一些跟恶魔有关的譬喻,算是在夸赞他的领袖气质,并调侃怎么看都是阴沉的兵长更可怕。

“弗洛克本来想杀掉你的。”利威尔终于说了出来。

“但他觉得我还没履行完职责,对抗那样凶恶的敌人需要更凶恶的魔鬼,是这样吗?”既然那个少年是投石之下唯一的幸存者,他能猜到是谁把他带到了屋顶上,“也不能说他错了,人们需要我。”他总结道。

“我没想那么多。”利威尔看向自己抓着缰绳的手。

“我知道。”埃尔文将重心后移,让马走得慢一些跟对方并排。弗洛克会成为兵团里的例外,诚然利威尔爱护每一个下属,要是等下遇到危险也还是会救他,但他显然很难再信任他。以及埃尔文在弗洛克身上看到了一些恐怕不能单纯归为还太年轻的特质。倒也不是他独有的,一有机会就无法控制自己膨胀的内心想要成为“大人物”的大有人在,例如如今坐在军政府要职上的不少家伙。弗洛克是否真正相信诸如梦想或者未来之类的字眼要打个很大的问号,否则他从一开始加就会像让与柯尼他们一样收到艾伦影响一起加入调查兵团。

不过没关系,人当然经常会往同一个目标前行却怀有各自的目的,在这点上有一个人最不配指责他者。想必弗洛克带来的那几个士兵之后都会自愿补充进调查兵团。这位少年身上所有的特质,身为指挥官埃尔文都会去利用,就像他也利用其他人一样。

回程没有绕行,他们从最近的托洛斯特区瓮城进入罗塞之墙,与韩吉带来的其余成员汇合(除了还在住院的萨莎)。对于并不知道时间差内发生了什么的民众,会将此时此刻视为调查兵团的凯旋。

即便与出发区域不同,一行人还是和出发时一样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迎接。对于埃尔文和利威尔感受尤为反差剧烈,几个小时前他们还与破败尸骸与死亡气息处在同一个世界里,现在眼前却是一条仿佛通往天国的道路。

埃尔文接过幼童捧上的花束,架在自己的腿和鞍桥之间,这样他才能再次腾出手去抚摸他们的头顶,再与带他们来的大人握手。主干道两旁从门窗探出身子的人纷纷挥舞着与自由之翼同色的蓝白编织带,或是吹着号角与风笛,朝士兵扔下象征胜利的麦穗环。

埃尔文用视线向每一个方向的人群致意,胜利、英雄、希望一类的词语与调查兵团的名号以及他的名字一直回荡在城市里。

从战果上,这是回报最丰厚的一场胜仗。两百来具尸体换回三分之一的领土,比起消耗掉二成人口的第一次夺还战,单从账面上这是能载入史册荣耀。人类自从玛利亚之墙陷落节节败退至今又方才经历政变,实在太需要一场像样的胜利了。埃尔文之所以从一开始就执意这么做,除去他的私心之外也是明白唯有这样,女王头上的王冠和新政府的权力根基才能稳固。

但这并非功成名就的结局而只是一切的开始。他听见抽泣的母亲在他身边呼喊道:「请继续前进吧!我为我战死的孩子骄傲!」也听见有人在向队尾询问他们什么时候能返回希干希纳的家园。从艾伦回答他「很快了,大家很快都能回去」的口吻,他感觉那个孩子目前看不出丧气和犹豫的迹象 ,这很不错,之后他会再用其他措施来稳固他的内心。

回头观望之时,埃尔文发现唯独利威尔处在一种跟现状抽离的状态,就像他在出发时人们期许的欢呼声中也只是默默看着他。他知道当时利威尔担心他能否活着回来,现在他要担心的就更多了。

按照商量好的计划,他们回来后先不去总部修整而是径直前往王都,毕竟只剩下这点人原地休整的意义不大。他们不打算在托洛斯特区逗留太久,宁可行进到王都附近预先安排好的落脚点过夜。

那是一个埃尔文再熟悉不过的小镇,他加入军队后便不再返回过的故乡。

他离开这里超过二十五年,再次来到这里却发现一切几乎都没有变,无论是建筑与道路的格局还是居民,大家还是在同一条河流里打水洗衣服,围在到同样的旧铜像边交易物品,孩子们去同样的学校上学。

老一辈依旧认得他,像是开商店的或是他曾和他父亲一起在学校教书的同事,也包括一行人下榻旅店的女主人(此地没有驻军也就没有军营宿舍可调用)。他们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先感慨史密斯家的小埃尔文怎么长那么大了,再有点惋惜地看向他缺失的右臂。

等大家都安顿好准备好好睡一觉,埃尔文把利威尔从旅店底下的酒馆带走,一起回家。他们家的房子自从他不在这里住一直有家族友人替为打理,维持清洁和设施能够正常使用。

“你要泡澡么?我去烧水。”埃尔文进门就在问,这是利威尔墙外回来一定会做的事。

“冷水就行。”现在的气温对利威尔没到非要用热水的程度,只要水是干净的就好。那样一来只要从蓄水池把水放进来就好,简单……好像也没有简单到哪里去,“你家怎么回事?怎么有那么大一个浴池?以前打算开桑拿房吗?”利威尔提前踏进水深刚及脚踝的浴池里。总部浴室也有这样石砌的大浴池,但是他拒绝和任何人共用所以从来不进去,只在房间里躺进对他而言已经足够大的铜制浴盆。

“老实说……爸爸当初建这个池子是想养鱼。”埃尔文说得犹犹豫豫的,仿佛那是什么难以启齿的想法。

“他在学校教书。”利威尔觉得谁都能看到这之间的差距,“养观赏鱼还是用来吃的那些?”

“我不知道,他有很多怪念头,所以我也一样。池子建完很久爸爸都没决定好到底养什么,到了夏天我就和另外一些不去河里游泳的同学在里面玩水。后来屋子整改时这里干脆修成了浴室。”埃尔文叙述了一下这只池子的身世。

“原来你不擅长游泳。”利威尔抓准信息。

“游泳还是没问题的,河里有很大的鳄龟会咬人的脚,还有比成年人还长的鱼横冲直撞……”

“原来是胆小啊。”

“唔,真的很可怕啊……”埃尔文边说边脱掉衣服,踏进浴池盘腿坐在池底。

“不错,你的手臂看起来没怎么往外长。”利威尔摸了一下对方以卓绝毅力控制的断肢,“但是摸上去还是很烫,要是泡在小水盆里都够把水弄热的。之后怎么办?告诉所有人你还在发烧?”

“带上手套就好,我跟其他人的皮肤接触也就到握手为止了。”埃尔文让肩膀挨上利威尔的小腿,能跟他维持这等距离的只有他一人而已,“明天进王都之前再处理一下应该就够了。”

等水放得深一些差不多没过大半小腿,利威尔也跟着坐下来。以前他们没有一起泡过澡,埃尔文总是简单冲淋便去干点别的,草拟一份文书之类的,等待利威尔在浴缸里留到满意为止让水带走皮肤上沾巨人血与尘土的感觉,再跟他一起找地方吃饭。

此时利威尔坐在他右边,他没有把他揽过来的手臂,便直接侧身吻他的脖子。利威尔放任他舔他的颈项,之后抱上他的腰抬头与他接吻。放任亲密接触发生之后,他们在私人空间里称得上黏腻。因为谁都不会再逃避了,一些事情一旦摆到彼此清晰可见的位置就不能再埋回去。

利威尔贴着他发抖,若非从墙外就发现自己的爱抚能招致这样的后果,埃尔文肯定得问水是不是太冷了。以往他们做爱总是有漫长的预谋,与其说是挑剔环境安全与否,更多是在等待再也忍耐不了可以将一切推给欲望的时机。

现在他们当然也可以做,想做多少次都行。但埃尔文已经不想装作不知道利威尔相较于快感更喜欢的是拥抱。剧烈的、被压抑多年的情感才让他贴着他像雨夜里的小动物般颤栗,且他越多吻他,他越是像难以承受般抖动得更厉害,甚至忍不住咬他。他知道利威尔小时候有被弃置的经历,他一度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他的母亲才会死去,以为自己不够强大把他捡走的下一位养育者才会毫无征兆地扔下他。利威尔跟他说起这些时的口吻跟叫他一起去训练场没什么区别,但埃尔文明白他无论强迫自己做到最好还是对他人保持都冷,都是出于惧怕每一场离别。可惜离别这玩意儿在调查兵团司空见惯。

等水逐渐没到胸口,埃尔文回身关掉水闸,重新将跪在池底的利威尔拉回怀中。利威尔忽然隔开那圈墙壁找回早上的话题,对他说:“以后我不会让你被其他人吃掉的。”

“好,听你的。”他答应得很干脆。

“……埃尔文?”利威尔没料到他会说得这般轻易。

“让我获得巨人之力是你的决定。”埃尔文把他的脸颊按在自己肩膀上,“所以你也有权决定它怎样终结。”

“可是……”这下反倒是利威尔想说这不是私有物吧。

然而埃尔文先反问了他一个问题:“利威尔,你觉得与巨人为敌和与人类为敌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从知道巨人都是人类变的那一刻起,在我心里这两件事差不多划等号。”他从一个怪异的角度回答,“当你需要我战斗,我依然会战斗。”

“这很好,利威尔。”埃尔文已经在跟旧王政府抗争时看到了,利威尔为了他向同类挥刀都不曾犹豫,“但我们得提前考虑更多变数。就算是刚被我们弄下台的最昏庸的老家伙们也不会主动站到巨人那边。利用巨人吃掉一些异己分子是另一码事,跟拿人去斗兽、喂野狗的性质相同。但交手对象是人类时,人们就有可能互相说服、拉拢、结盟……相应的也将冒出伪装和背叛,往日的伙伴可能下一日就变成对手。为此,我得做最坏的打算,甚至不惜抢先用起最卑劣的手段。即便如此……”他停下来叹了口气,“往后再也没有什么‘人类的胜利’了,很多时候我恐怕不得不选择更想让哪一部分人类活下来。”

“好了,埃尔文。”利威尔捧起他的脸吻他的脸颊,驱散他预支的罪恶感,反正无论他做什么样的选择,他都在他身边。

“我知道的,利威尔。”埃尔文得把他绕的圈子拉回来,“我想说的是,接下去我必须要做很多缺乏正直理由的选择,就像弗洛克所说的那样成为帕拉迪岛的恶魔……说不定那都还不够吧,恐怕得成为魔王才行。既然这样,魔王会在仅由意志随心所欲推进的道路里单独分出一些东西给你。”

“你顺着那小鬼说话干什么!”利威尔瞬间气了起来,路上他憋着没说什么,这不代表他乐意看到有人宣扬恶魔论调,“我不喜欢他们那样看你。”

“那你呢?”埃尔文在问话时捧着他的脸颊,摸他柔软却随时准备吐出锋利句子的嘴唇,“听着像你只是不喜欢他们说出来,而不是会因此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利威尔连把那可能性说出来都不愿意。他发现自己本质不在意埃尔文往后是否还能当一个正直的人,他只担心他要是在更残酷的绝境下还要对得起道德准则,只会越来越痛苦。

“我们先别想这些了好吗?”埃尔文撩了点水沾湿利威尔的头发,将他的发丝向后背去,露出额头,“日出前我要找韩吉、艾伦他们单独谈话,但夜晚是留给你的,只留给你。”

他望进那双融入夜色的眼眸,吻又坠落般覆了上来。

Notes:

是的,下一章又是纯涩涩!

Chapter 7: 等价誓言

Chapter Text

他们在一起六年了,埃尔文这样想,这个数字这几天里反复作为基准出现在他的大脑里。可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欣赏过利威尔的身体,窗口透进来的月光像凝结在了他皮肤上似的,浸着点水光泛出如打磨过的大理石像般光洁的色泽,质地确是温暖而柔软的。

起初他以为利威尔会满足于般漂浮于水面的拥吻,但他明明除了抱着他什么也没有做,对方的呼吸却越来越深。终于利威尔以压在水下般的声线请求道:埃尔文,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于是埃尔文坐在池子边缘,让利威尔趴在他两腿之间肆意含着他舔吮。相同的服务他享受过很多次了,大都是办公桌底下、马车上、仓库里的快速解压,或是临时缺乏润滑剂舔湿他作为前戏会让状况好一点。因而他总是把注意力分一点到别处,不愿承认自己有多沉溺。

“利威尔……不用吞那么深的。”他自己的咽喉也仿佛被哽住。快感让他胸口发闷,内脏像是随着深喉的吸吮被一并拉扯。利威尔为了把阴茎完全吞进去放开了握在底部的手,转而去摸他的腿根,也摸他的膝盖和水面之下的小腿,再搭着他脚尖向下绷直的脚背。

埃尔文能感觉到对方喉管内搅出的粘液愈发浓稠,长时间维持那样的深度他是没办法呼吸的。利威尔在为了给他快乐而忍耐,脸颊因反复闭气而泛红,眨眼时睫毛之下闪着水泽。而他却始终做不到挪开自己按在他头顶的手,反而被对方轻轻晃动头部带来的抵住粘膜的磨蹭弄得发出一阵几近低吼的喘息。

利威尔放任他揪住他的发丛,最终当埃尔文不得不抓着他后脑的头发把他拉开,他看到拉开的银丝挂在他的嘴唇上,而那双眼睛里的眸光是如此甘愿而顺从,如此乐在其中。埃尔文原意只是让他休息一下却反而被那样的表情刺激到喷射在他脸上。利威尔并不意外也不甚介意,舔着粘上鼻尖与脸颊的浊液,然后再次倾身含上性器顶端。唯有情事中埃尔文时常忘了眼前是个有极端洁癖的人,利威尔究竟能接受他到什么程度目前还不得而知。

“别太勉强自己……唔……”埃尔文说了也没有用,当下属于利威尔少数几个会不听他话的场合,与要他延缓打扫办公室相仿。对方哪里的洞穴都十分紧窄,射精后立刻又把他吃进去让他觉得残余的液体都被强行挤压出来。埃尔文强迫自己把视线留在交合的位置,他托着利威尔的下颌,指腹扫过他脸颊时要是往里用点力他都能摸到自己尚未完全疲软下来的阴茎轮廓,让他一时怜惜起怎么忍心这般使用他。

“利威尔。”他想要他缓一缓,下一秒就被对方狠狠抓住手腕——右手手腕。

“你要是一爽到起飞就控制不住你的手,我就不跟你做了!”他喘着气放狠话,迎来的却是埃尔文爆发出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那可真是抱歉啊!”他抬起手臂,既然利威尔没有放手被他拎了起来,他就把他抱到身上半是亲吻半是舔舐地弄干净他的脸,“本来我们放松一下事后都是你在清理现场,现在还多了一项屠宰任务,虽然我倒是觉得一条手臂换一个尽兴的夜晚很划算。”

“一点也不划算……”利威尔先反驳了再说,心里倒是在琢磨尽兴一词,他们之前有哪次真的能算尽兴吗?不,这不是重点,关键是「砍掉埃尔文的手臂」如今对他而言排在不想做的事第一位。

“又没有实质伤害,我情愿抵押一些疼痛来用双手触碰你。”埃尔文捏着他两边臀瓣,把他按向自己让胯部相贴,互相磨蹭,“这样也好舒服啊……利威尔。”他故意把鼻尖抵在他颈侧呼吸,气流扫过湿润的皮肤让对面又颤栗起来,双手绕到他背后勾住抱紧。

利威尔曲起腿坐在他身上,施加在两侧臀肉的揉捏让他来回扭动,埃尔文还在不应期里,软趴趴的性器看着却还是相当硕大,抵在一起依然给他相当程度心理上的快感。不过当吻方才蔓延到锁骨上情况就不一样了。

“你这家伙,怎么重新硬起来的速度都比以前要快。”利威尔不认为是自己的错觉,他对时机的判断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失效。

“不好么。”埃尔文轻轻顶腰,让被舔得黏黏糊糊的前端蹭上他的腹肌,“我知道的,以前你一直照顾我的体能。”

“嘁……把你弄得太累明天起不来的话还不是我替你干活。”他倒是有充分的理由。

“这样吗,我还以为你担心跟我‘鏖战’到我再也硬不起来会伤我自尊。”

“你的自尊长那玩意儿上?我怎么没听说过?”

“……利威尔。”埃尔文吻住他,模糊听到利威尔于吻中咒骂别把他的屁股不停往外掰。可那几乎是自然而然的动作,那两块紧实的肌肉刚好是让他一把捏满的形状,他几乎下意识地将食指卡到臀隙之间,圈揉入口处的褶皱和被拉开后隐隐约约能触及的更柔软的粘膜。

普通的水是没有润滑作用的,埃尔文不打算把指节放进去,只是额外给对方一点预示,每当他们晃动身体激起的水花溅上来让利威尔本能地收缩穴口,他就与之对抗把它拉得更开。他能感觉到利威尔跟他贴在一起的性器微微抽动着,双方溢出的前液让摩擦变得更顺滑了。

“不要用手。”他在利威尔想要探手下去时制止道。对方很听话地贴回他怀里,圈着他的脖子。

“就这样去一次,可以吗?”埃尔文轻声询问。

“有什么不可以的?”利威尔多少在跟自己的身体生气,他怀疑埃尔文就算只靠最普通的抚摸也能让他射出来。 且奇怪的空虚感让他阵阵焦躁,上下都焦躁。他既想要对方捅进来,又觉得先前的口交意犹未尽。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想要埃尔文弄在里面,不管是进到仿佛要把底下两颗球一起塞进来的深度还是射在他没机会考虑该不该咽下去的位置。

结果光是那些想象就让快感从腹腔内涌出,沿着酥软的肢体一直冲到头顶。埃尔文预判了他高潮时的挣扎,改为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扣住他的肩膀,让他贴着他释放。而那一瞬间利威尔脑内跑过的念头竟然是:不够,还完全不够。

好在埃尔文也没打算停下,他先若无其事地继续亲吻利威尔,同时探手到背后把预先扔在这里的好几条毛巾堆叠在一起。然后他中断唇舌的缠斗,在利威尔茫然看向他等待下一步时站起来跟他交换位置,让他趴在毛巾堆上。

“埃尔文?”利威尔不太明白。以池子的深度他肯定无法用膝盖撑着,站直又太浅了,只能姑且让下半身半漂浮着,这倒反而随了对方心愿。埃尔文跪在他腿间,把他大腿压在池壁上朝后穴舔上去。

埃尔文有至少八成把握那一刻利威尔想踢他,受到他的手肘阻挠才立即收住力气。真是的,半个小时前还在威胁不跟他做,就凭他这在他面前只有象征性抵抗的架势。利威尔经常这样,战斗本能很想把他从窗口甩飞出去,心里又不愿伤害他半点,于是他骇人的力量向内跟自己争斗。

“让我舔你。”埃尔文还是向他口头强调。

“我不要!”

“可是我想。”

这对话如孩童抢玩具般幼稚。利威尔最终还是在他把舌尖轻轻松松挤进去时呜咽着退让了。他不停把身下的毛巾团起抱紧,埃尔文能看见他折磨织物时绷紧的肩背肌肉,推测他其实在撕咬无辜的“猎物”。

“烫死了,你真的没事吗!”利威尔从别的方面找茬。埃尔文的舌头比他的阴茎更烫,准是持续处在受伤未愈的状态下,被管住不去修复身体的巨人之力以其他形式运作。可从体感上这舒适到犯规,明明舌头没法跟对方身下的巨物相提并论,进不到多深的地方,结果那湿濡柔韧的舌尖只是执拗推挤着内壁就让他小腹抽紧到肌肉都发酸,快感一阵一阵沿着甬道渗进去。

可是随之诞生的空虚让利威尔困惑良久,起初他以为是身体需要更扎实的侵入,需要被填满再碾过最敏感的位置。然而当埃尔文为了撑开一点穴口将手指也放了进来,揉按着“那里”让他不可思议连续射了两次他才发现不是那样的。那种空虚来自后背和他抱着的只是柔软却没有生命的毛巾,以至于巅峰过后他竟然觉得心口有种不停下坠的失重感,连带皮肤跟着发冷。

“埃尔文,别再玩弄我了。”他投降且算得上示弱,“进来……求你……唔……”他趴下去假装无事发生,可已经晚了。

埃尔文愕然抬起头,最惊讶的还不是利威尔对他发出乞求,而是即便那嗓音与呼吸中的变化多么微小,他还是捕捉到了原先谁都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

“利威尔?”埃尔文如他所愿进入他的身体,趴下去的同时将双臂绕到他身下抱住他,用自己的体型和重量形成对方想要的禁锢。埃尔文不停吻他,从耳后到肩膀,也摸他的手臂。利威尔一直埋脸在毛巾上不愿抬头,但他破碎的抽泣在出卖他。于是埃尔文身下仅仅维持着结合并不挪动,花了很长时间给他漫长的浅吻,让唇瓣一寸一寸扫过他的皮肤,彼此紧贴的胸廓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他还是不该让他用冷水泡澡的,十指相扣时他才感觉到利威尔的指尖如此冰冷。

“你为什么情愿说要我进来都不肯说让我抱你一下呢?”他在考虑把他从水池里拎出来了。

“……我不要。”

“为什么?我难道会拒绝你吗?”

“不是的,埃尔文……”利威尔扒拉着毛巾似乎要把自己的脑袋包起来。

埃尔文干脆顺着他把毛巾都裹在他身上,然后把他扛在肩上抱出浴室。卧室在二楼,埃尔文不想走楼梯,便就近来到客厅,把几个沙发上的靠垫全都踢到地上,再放下利威尔趴在他身上捅进温润洞穴压实他。利威尔死死抱着一只垫子,埃尔文从他腋下把手抄下去,像是要从别的什么东西之中夺回他般抱紧他。

“你在担心什么?”他希望他说出来,在他用谋略和其他人谈话之前他得听到利威尔的坦白。

“没有,什么都没有。”

“别说谎,你还在哭。”

“……不要离开我。”利威尔没法再掩饰。

“我不会的。”埃尔文给予允诺。

“你保证不了。”他也不知自己在对抗谁又在说服谁,而这多少激起了埃尔文的怒意,即使动怒的对象并不是他。

“谁说的?”他用力顶送到最深处,榨出一串因猝不及防发出的呻吟。他当然不是要折磨利威尔或是惩罚他,而是正如他问出口的那样要对方感受到:是谁且只有谁能够压在你身上操你到里里外外都软到要化掉了?是谁让你发出这样的声音?是谁有资格亲吻你抚摸你安慰你也依赖你。难道因为加了个十三年的限制,我给你的这一切你就都提前不要了吗?

利威尔分开双腿向上抬臀来躲避一时过于激烈的抽插,肠壁像被拧到了般有要被扯断的危机感却说不上痛。他把埃尔文的手腕捏到发红,但也仅此而已了。事到如今他不可能把埃尔文掀下去跟他打一架,他从很久以前就再也做不到跟对方张牙舞爪。再加夺还战归来他心底的防线又被击穿过尚未找回新的平衡。

总之,当挣扎平息,埃尔文听到的只有他近乎求饶的回答:“是你!只有你……埃尔文。我需要你,我需要你……”

“是啊,只有我。”埃尔文跟着强调,“我真蠢,出发之前我给你留了万一我回不来就交到你手里的‘指导文件’,搞得你真的照做了就能释怀去过更好的生活也允许其他像你陪伴我那样陪伴你似的。借口,都是不负责任的借口。你能让其他人这样碰你才见鬼了。”他在话语之间给够怜爱的亲吻,“所以我才必须向你保证,没有后备方案,就像我给过你数不胜数失败后不可挽回的任务。你从来没有搞砸过。”

“我有,我没能杀掉那只野兽。”利威尔的手指已经绕过毛巾和垫子扣进地毯里。

“我说过了……那不重要。”埃尔文感觉自己在吼他,喘息之中要维持正常语气太过困难,“我们胜利了,我的梦想也实现了。我们和海对面还会再交手的,你有的是机会杀掉他。现在我要实现你的愿望,像你答应我那样答应你,我不会离开你的。”

感受到性高潮附带的剧烈痉挛,埃尔文又开始把他面前能触及的位置全都慢慢吻过一遍,包括还湿乎乎贴在皮肤上的发丝。他让身下的出入也缓和下来,维持交合实感的同时帮助此时太过敏感的身躯从颤栗中平定下来,过渡到下一个接受新一轮积累的阶段。

等到利威尔频频扭头示意,埃尔文支起身体让他翻身面对自己。他一手跟对方垂在身边的手掌相扣另一手托着他的后脑扣住跟他接吻,并逐渐增加碾送的力度。利威尔屈从于快感的呜咽又混进舔吮的水声和撞击声里,手脚都勾上对方的身体。埃尔文因此将空出来的左手探到利威尔身下撑着他的骶骨让每一下侵入都能落在精准的位置。

“呜……埃尔文……我又……”

今夜月色明亮,埃尔文在利威尔仰头终于将声音完全放出来时看着他依旧湿润的眼眸。他预料到了失而复得与他的誓言都无法让他真正安心下来。往后利威尔每次跟他做都会弄得像最后一次。而埃尔文再清楚不过这个直面绝境都不曾有半点退缩的人为什么会在他面前哭泣,比起情欲神色里透出的更多是无处安放的眷恋。他们都见过太多的死亡,但唯独面对他利威尔有一些怎样都无法割舍的愿望。

也好。情绪只有发泄出来才有受到抚慰的可能。尽管在这一点上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否则他们怎么能互相躲闪着耗到今天,什么都做了却什么都没承认。明明利威尔连身体里面都熟悉他到总是越做越敏感,肉壁几近媚态地包裹着他,像是为他定制的剑鞘;两次释放之间的间隔也只会越来越短。

“好了,利威尔。再去一次吧,我跟你一起。”埃尔文吻在他脸颊接近耳廓的位置并发出邀请,他听见利威尔嗯了一声,也感觉到内壁节律地卷紧他将他拉扯到更深处,即便这一轮他的动作一直很轻缓彼此也都舒服得就要坚持不住了。

射精从未如此漫长而绵延,利威尔嵌在他肩窝上颤抖到要碎掉似的。埃尔文撩开发丝吻他发红的眼角,摸他喘气时嘴唇的弧线,然后什么也不再诉说只是让视线相交。利威尔用口型而不是实质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埃尔文握住他抬起的手,起身之时把他一并拉到就在身旁的沙发上。他不打算重新去浴室返工所以也不打算去卧室,躺在自家宽敞的沙发上把利威尔抱在胸口休息一会儿也够了,反正距离下一个日出还剩没几个小时。且利威尔从未在做爱的时候挑剔过清洁问题,他从不把他的体液视为污物。

那么,如他所允诺的那样,在只留给他的夜晚里,他会宠爱他到最后一分钟。

Chapter 8: 切面

Chapter Text

“埃尔文团长,我做了一个梦。”

艾伦是第一个被叫到埃尔文私人宅邸的。他们在书房里谈话,不过埃尔文并没有坐在书桌前,而是跟艾伦面对面就地坐在书架边,由利威尔站在窗边视察外侧道路上的情况。

“我梦见我的父亲……”艾伦的讲述颇为混乱,仿佛他尚未从梦境中苏醒。虽然关于格里沙医生如何继承巨人之力的故事,已经在他本人的第一卷自传中详细记录了。但埃尔文放任艾伦说了一大段梦中的感受,因为同样作为继承者,他知道当记忆呈现之时很可能获得额外的信息。果然艾伦看到的是未被记载的,父亲格里沙在被注射药剂成为无垢巨人前失去的那一小段记忆。

“啊,我一直在说无关紧要的废话。埃尔文团长,你找我是为了什么?”艾伦在接过利威尔接受眼神指示递来的水杯时反问。

“记忆情报可以慢慢来,我找你来是因为要跟你打声招呼。”埃尔文拿出夹在笔记本里的照片,“照道理你父亲的肖像应该作为遗物归还给你,但我想请你暂时把它借给我。”他需要物证作为后续跟军政府其他人谈判的切入点。

“没问题,韩吉长官应该也想分析技术。她说过技术是全人类的财富。”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把这张照片视为三本笔记附带的资料,没有视为家族个人物品。

“至于你,艾伦,你仍是我们解决存亡危机的关键。”埃尔文也得跟他提一下这一点,“你应该也从记忆中看到了,世界的其他地方有更复杂更危险的武器,有更庞大的军队和更强烈的仇恨。接下去我会尽量避免你成为我们唯一的底牌,但我们依然需要能够操纵墙内巨人的始祖之力。”

“我明白,可是「不战契约」到底是怎样的东西,我一点都不明白。”艾伦坐直身体,似乎想从指挥官身上寻找某种确定性。

“至少那不是期望为零的方案,曾经我亲眼看着你操纵无垢巨人,差点以为是失血过多之下的幻觉。虽然只是一个孤例,但足以说明就算你没有王家血统,也存在着使用始祖之力的可能。”

“是的,那个时候尽管只有一瞬,我却感觉所有的一切都联系起来。”艾伦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试图从中挤出点什么,“但是为什么只有那一次做到了,后来就再也……啊!难道!”他忽然大声惊呼。然后他看见一直在凝视照片的团长抬起头看向他。

“怎么了吗?”埃尔文等待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没什么。”他放下握紧的拳头,努力收起不自然神色的忍耐反与拙劣伪装让他看起来反而更不自然。

“嘁,年轻人真是一惊一乍啊!”利威尔能察觉到艾伦有所保留,但既然埃尔文不追究,他也装作无所谓。

“最后一个问题,艾伦,以你的角度父亲给你什么样的感觉?或者说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埃尔文向他提出一个重要的问题。

“爸爸对我们非常好,从来都没跟我发过脾气,他……”少年试图举例却又觉得那种感觉太过笼统,融合在日常生活里无法单独抽出来描述。

“了解了,你回旅店吧。”埃尔文今日跟他要谈的到此为止,“顺便帮我把韩吉叫过来。”他目送艾伦离开,至于对方一时不想坦白的内容他并不急着要他说出来。那样经常说话冲到别人的直肠子忽然缄默,只可能是有很大的阻力封住了他的嘴。

几分钟后,埃尔文的书房里回荡着分队长撕心裂肺的惨叫:

——“什么?埃尔文?你要我学术造假???!!!你不信任我!!!利威尔,你也没少被提过分要求吧,你倒是说说他啊!!!”

“臭四眼的你给我轻点。”利威尔就差上手用布条把韩吉的嘴封起来了。

起因是埃尔文说给她一个星期要她出一份可行性报告,里面需要给出更完善的能够快速消灭岛上巨人的方案。一定要快,项目总时长不能以年计,最好是六个月到八个月之内就能搞定。让韩吉暴跳的是他最后的补充说明:项目不一定要真的能执行,只要让扎克雷他们看着可行就行了。意思里后续具体采用什么手段他们能慢慢调整。

“埃尔文,你是觉得我一个星期里搞不定吗!”她无论语气还是肢体语言都很激动,处于利威尔想把她请去走廊上站一会儿冷静一下的边缘,“我可是刚想告诉你我有新点子呢!”她几乎把自己身上每一个口袋都翻了一遍,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给埃尔文看设计稿。

于是埃尔文和利威尔被迫听大半个小时「地狱处刑人」的改进思路,因为艾伦能发动的硬质化是有次数和频率限制的,她需要充分利用每一次释放的硬质化材料尽量多组装上几个击杀锤。要是往后资源充沛能将其和雷枪或者其他爆炸物结合的话,击杀巨人的速度会成倍增加。

“看起来十分可行,测试应该用不了多少天。”埃尔文露出欣喜的目光,“我为认为你一个星期搞不定道歉。”

“哼,你要是不需要我参加太多会议的话,我就早点带艾伦去做测试了。”她自己比任何人都跃跃欲试。

“那……我可以提改进意见吗?”埃尔文搓着手。

“原来你那么快让步认错是为了提意见啊!”

“韩吉,这样跟我说话的有利威尔就够了,请你不要跟他学。”

“哦,那你尽管提。”韩吉把稿纸翻到稍许整洁一点的北面准备记录需求。

埃尔文的要求并不复杂,他让她把他也作为资源考虑在内。首先想办法随便用模具也好别的什么东西也好,将放入人类士兵的空间设计得再大一点,最好能变成办公室。因为他觉得自己最应该被扔在那里,他还要做很多次尝试来控制超大型巨人的力量,在此之前他最好留在一个单独的空间里,万一发生意外利威尔还能把他踹飞得更远到远一点的地方发生爆炸。

“意思里我得陪你住在墙壁外面一起与世隔绝,跟把麻风病人关在一起似的。”利威尔双手抱在胸前,跟埃尔文一起住在哪儿他都无所谓,他要质疑的是韩吉能提供的“建筑实用性”,希望能给他留足改造的空间,外加不要留下卫生死角。

然而话题一旦到了超大型巨人那儿,韩吉的热情就如同在锅里煮炸了的果酱般四处飞溅,发疯似的找到另一张纸趴在地上写想要知道的内容。比如超大型巨人能够移动的极限速度,抓起、投掷物品能发挥的力量,视力与听觉的捕捉范围,活动时间的极限;如果在水中或地底起爆会怎么样……

“好了,好了,我会让你知道的,因为我也想知道。”埃尔文拦不住韩吉用那种看精妙仪器般的眼神看他,但她的视角不可或缺。

“行了,回去干活吧,别搞得他像你的实验动物似的。”利威尔把韩吉赶走,下一个埃尔文要约见的人是弗洛克。

等待韩吉回去传话让弗洛克过来的间隔里,利威尔问埃尔文接下去需要他旁听吗?不需要的话他要去煮茶再给他们弄点早饭。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埃尔文用手势表达他去留随意,“但往后跟他差不多想法的人会有很多。”

“我知道,其实他不会害你。”相反的,他认为弗洛克会对埃尔文异常忠诚,以狂热到近乎愚蠢的方式。当然埃尔文也会驱使这份忠诚行事,只是那意味着他统御调查兵团的方式要出现另外一种性质。

不过埃尔文借由自己得去拿茶杯,就留在底楼客厅里没再回书房。因而他跟弗洛克交谈时在厨房的利威尔其实是能听见的。

“我有一个特别的任务交给你。”埃尔文没等少年完全坐定便这样说,弄得对方半张着嘴露出怀疑自己哪里没听清的表情。

“特别的任务,给我?”他的疑问句里甚至带着几丝惊恐。

“我知道原本跟你关系比较好的同伴都牺牲在前线没能回来,但你来到这里之时就该清楚加入调查兵团是没有回程票的。”埃尔文堵掉他的退路。

“埃尔文团长,我是一个胆小鬼没错……”弗洛克双手放在腿上互相握紧,既是紧张也是不甘。

“不,最终冲向野兽巨人的士兵里没有一个懦夫。”埃尔文打断他。真正的胆小鬼无论他说多么漂亮的话都从一开始就不会加入调查兵团,过来的人内心都至少在某个瞬间产生过压过死亡恐惧的其他念头,“不过希望你已经有了觉悟:活下来的人不可以假装自己于那一天死去了,而不去承担往前走的职责,你甚至没有办法假装自己没有见证那一切。”

“我明白的,团长。”弗洛克有了抬起头正视指挥官的勇气,“所以你要我做的是?”

“在我主动公开之前,掩护我获得了巨人之力的秘密。”埃尔文扶着自己的右臂说道,“很多时候秘密不是有意泄露的,请你及时注意并终止一切有可能发生意外的情况,做足预案。万一还是引起了怀疑,去尽可能消除它的影响。”他停顿了一下,“不要误会,我没有让你监视其他人,更没有指使你像曾经的中央宪兵一样对获悉秘密的人下杀手。但是除了最终手段的选择外,我鼓励你读一下他们的工作日志,我会弄给你的。为了抢占先机,我们连最肮脏的经验都要借鉴,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能理解,弗洛克。”

“是,团长。我能理解,以后这将是我的使命。”少年看起来对自己的新位置满意到感激。

“你有充裕的时间来建立自己的工作流程和团队,汇报和申请方式晚点我会额外给你指示。”埃尔文先交代到这里为止,“最后一个你可以选择性采纳的个人忠告:换一个不那么显眼的发型。”

“是,团长,我马上去换。”他也知道自己的工作内容不再适合引人注目。

在所有人准备集合进入王都前,埃尔文收到密信,希斯特利亚还是打算先来此地与他们单独会面一次。这再好不过,大家早上不用那么赶,也能提前商量点东西。悠闲下来慢慢吃早餐之际,利威尔终究没忍住发表自己的不满。

“你给他的权限太大了点吧。”很多具体事项还没决定,利威尔还是有种背后已然投来恼人目光的错觉。

“利威尔,也许你一时看不惯……倘若一切顺利,巨人杀光后调查兵团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少了折损率,总体编制规模在我的计划内至少要扩充到现在的十倍。”他的长期目标是调查兵团要有能与外界军队交战的能力。

“你是想说我们的工作会从砍没有智力的巨人转移到跟其他人类勾心斗角上吗?”利威尔把自己剩了大半麦片粥的碗推给埃尔文帮忙消耗,“还有什么叫我看不惯,你最好别忘记我干过的脏活比你们之中任何一个都多。”

“我知道,但你最不许倒回去走老路,否则我把你带出来有什么意义。”埃尔文舀起一勺粥伸向对桌,“还有,算我求你了,多吃点。不用你节约这点粮食。”

然后,他看着利威尔本能后缩再加用「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瞪过来,僵持了将近半分钟等待不同的念头决出胜负,他最终凑近勺子含住,把食物掠走后飞快地收起自己的餐具逃跑了。

真好,以后就这么对付他。

Chapter 9: 故乡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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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要从王都离开远不止跟哨兵打声招呼那么简单,根据信件到达的时间估算,她至少要中午才会到达这个小镇。

“你愿意跟我去逛一圈吗?”方才处理完手臂外观的埃尔文对收拾着剩余绷带的利威尔说道。

“去哪儿?”利威尔反问。

“很早以前你第一次以‘你妈妈没有教过你吗’开头问我话,最后我的回答是哪天有空你愿意跟我回家的话,我再给你讲我还有父母在的时候的故事。”埃尔文抬起残肢套上自己的衬衫,纽扣利威尔想为他代劳就由他去。

“当时你难道不是在嘲笑我?”不如说他挺奇怪他为什么记得这事儿。

“没有,我怎么会嘲笑你。”埃尔文站起来站到窗边,“年幼时期我怎么都过得比你宽裕。”

“行了,差差不多吧。”利威尔一直认为每个人的苦难不能简单类比,“我们真的不先趁机内部开个会吗?”他总觉得有漏掉的工作。

“怎么说呢,利威尔。连我都分不清我们现在到底是急迫还是悠闲,有种反正房子都烧了不如先就着火做个饭再抽根烟的感觉。”他们一同往窗外看去,清晨的街道上大致还是安静的,偶尔有人提着篮子或骑着马经过。过了一小会儿几个儿童互相呼唤着跑过,他们背着书包,应当是要一起去学校。

“走,我带你去学校。”埃尔文把利威尔拖向楼梯,也不管后者想不想去。

利威尔赶在埃尔文打开大门前甩开他的手。他觉得这家伙现在未免有点太放肆了。人为什么总是这样?受了点刺激一夜之间走向另一个反面。以前埃尔文连拍鼓励性质地拍他肩膀都很收敛,现在走到哪个拐角都有可能忽然弯腰凑上来让他以为对方要说什么,结果确实额角或脸颊上被印了吻,跟新婚眷侣似的——所以自己的脑袋也一定是一夜之间坏了,才会想出这种比喻。

利威尔不停甩头把那个词语从脑子里赶出去,还让埃尔文误以为在躲避什么虫子,伸手想摸他的脑袋却让他躲得更远了。利威尔停留一步跟对方拉开距离,又看着埃尔文跟学校的一位老职工搭话。对方是位上了年纪的女士,认出他之后高高兴兴邀请他去学校作为校友见一见孩子们,理由不外乎人生初期的正面榜样在成长道路上尤为重要。

“那把这一个也算上吧,钦慕利威尔兵长的人恐怕比在意我的多得多。”这些年一直是人类最强的称号声名在外。

“哈?”利威尔就这样被抓进了没想参与的社交局(算吗?)。他并不讨厌小孩,也说不上喜欢。他自认为对他们唯一的期望是好好活着,安全而快乐地活着。然而转念一想这才是最难达到的要求,他对埃尔文也不过这点期望,随着时间推移却算得上背道而驰了。

总之,他先跟在埃尔文身后,听他讲自己以前也走这条路去上学。他每天都数到达学校的步数,以这种模糊的、明显有更佳替代品的方式来检验自己是不是逐渐长高了。搞得利威尔都不想说出差不多时期发生的对照:自己被教导用步数判断距离时是为了什么。

毋庸置疑埃尔文小时候蠢过,因能单纯生活而笨拙的蠢。否则他父亲的同僚哪能有那么多好笑的佚事可讲,从他是同年纪孩子里最后一个学会系鞋带的到帮爸爸去仓库取东西不小心把自己反锁了大半天最后饿哭了(没人认为他会逃学一定是有事去哪儿了完全没人去找他)。利威尔一时困惑于埃尔文为什么执意回到这里,事实上进了校门没有人把他当“杰出人物”介绍。所有人包括埃尔文自己难得连半句调查兵团的事都没提,他只是给孩子们演示怎样用一只手削苹果、系绳结、给笔上墨水写字……饶有兴致向他们核对学校里每一届口口相传的鬼故事是不是还保持着原有的结尾。

接下去埃尔文跟他一起坐在教室后排听了两节课,搞得像来巡查的官员似的。利威尔给自己拖了把椅子过来,而那个大个子只能坐在他背后的桌子上。

过了大概十分钟,利威尔收到埃尔文递来的纸条。

「感觉怎样?」

「什么怎样?你难道是在问一个从来没上过学的人对此有何感想?」利威尔在下面写回答,并把埃尔文强行拿给他的讲义翻了个面,「那我的确不懂为什么非得证明这两个角相等不可。」他知道埃尔文能看见他的字迹,便继续往下写,「尽管我明白这只是形式,就像人们非要殴打一个没有生命的沙袋是为了锻炼肌肉。」

「人类有很多种获得知识的方式。我在想要是以前你跟我一起上学,我们谁才是老老实实写作业的那一个?」埃尔文又给他另一张纸。

「得了,自从你教会我怎么写文书我就比你写得多。准是我给你写两份,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还得从另一个角度再编一下。」利威尔不认为还有第二种答案,以及他猜想埃尔文还有其他设想,便抢在他的设想前面设想,「然后呢?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会不会替你收拾打扰你看书的不识趣小鬼,会不会分吃不掉的午餐给你再一并洗掉你的饭盒,会不会被你骗去‘探索’不让进的地方?」他写不下了,最后一行的字迹勉强挤在边缘。反正答案都是肯定的,他为他做的那些无论何时何地遇见都会为他做。

“哇!利威尔!你这样会让我羡慕别的世界里说不定存在的能从小跟你一起上学的我!”这句话埃尔文是凑近了小声说的,几乎要将下巴搁在利威尔肩膀上,“你在躲什么?”

还能有什么呢!利威尔又搞不清对面是不是想吻他。教室的窗户怎么那么大,阳光真好啊!他眯着眼睛,暖得都要犯困了。他看着前排孩子堆在桌上的课本,他们学文法、历史、数学、自然科学、道德哲学……据说也有时间锻炼身体和获取必要的生活技能。

「埃尔文,正常一个孩子需要上几年学?」利威尔递回一张纸条,之前从没想过这个。埃尔文给他改错别字和句法的时候他也只想着尽快学会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在校对上。然后他听见背后不断传来书写的声音,最终他收到了折起来的大半张笔记本纸:

「普通学校教到他们十二岁。之后有的人会回去跟着父母打理自家要做的农业或商业事务,有其他进一步学习需求的去各自的培训场所,政府官员有专门的秘书学院,要进入军队有训练兵团制度。但是除此之外要从事教师、工程师、建筑师、医生等受人尊敬的职业的话,就得去当学徒。这其实不合理,大家普遍只愿意把技术交给自己的孩子或朋友的孩子。要是没发生那些,我大概早就跟父亲一样在这里教书了。」

「你想管的东西还挺多啊。不过我觉得当教师更适合你。」利威尔真心这样想,然后他又收到了另一张长篇大论和一个小疑虑:

「我们不得不顾虑很多看似和战斗无关的事。你无聊的时候读过格里沙医生写的医学书的吧?那里面显然有大量我们不知道原理的观念。据说严格执行他的操作守则的医院,死亡率会降低至少三成,却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理。我们和墙外世界有着知识上的鸿沟,王政府为了保守秘密压制了人们在此方面的探索。得把曾经被隐瞒的真相都进还给民众,将人们对探索技术的热情解放,否则我们定会灭亡于比巨人之力更残忍的力量之下。不知道午饭吃什么呢。」

好问题。但利威尔觉得都已经陪对方怀旧到现在了,不如让他按照原先上学时的习惯来。

食堂有东西吃的,不至于喂不了多出来的一两个访客。认识埃尔文的几个老教师把他一起拖了过去。利威尔看着分发到手上的鱼肉肠热狗,上面还夹了玉米粒和蘑菇酱;又被提醒一句不够的话还有早上多出来的一点核桃面包和煮鸡蛋,他感慨起真不错啊至少孩子们吃得比我们好多了。

“你的投诉我收下了。”埃尔文用小拇指指腹抹掉嘴角的酱汁,舔手指的时候被利威尔瞪了一眼,“之后会让大家尽量过得宽裕点。”

接下去是一阵怪异的沉默。两人都意识到以现在的人员数物资上宽裕到能天天开派对了。目前调查兵团的名声前所未有的好,后续补给不会差,只是繁荣的表象能维持到哪一天谁都说不准。因而埃尔文要面对的压力其实早就超出了任何一个人类能负担的范围,他此刻的悠闲不过是一种缩影。

因而之后他们沿走廊返回,准备去问一问希斯特利亚什么时候到达。埃尔文忽然对他说:“我参与的第一次壁外调查,所有人都夸我很冷静、充满勇气,就像后来我也是这样夸奖你的。”

“哈?现在说这个是要我再夸你一遍吗?”利威尔发誓自己演变成总是用戳肺管子式的口吻跟埃尔文讲话,是对方有错在先:这家伙实在太爱卖关子。

总之,在那段利威尔先前没听过的故事里,埃尔文所在的分队腰部有一只15米级的巨人冲过来。地形条件很不好,身边没有建筑和树木,充满碎石的地面不够平整,马是弄不好要被追上的。而即将首次加入实战的埃尔文并没有慌乱到愣在原地或者胡乱逃窜,因为唯一的生机是所有人等巨人靠近同时换立体机动装置腾空。无垢巨人只会随机锁定一个目标,那么其他人就能趁此机会绕到后颈完成击杀。

“轮盘赌局我们还玩得少吗?”利威尔在地下街时经常看人们拿只放了一颗子弹的左轮手枪赌博。到了调查兵团发现他们经常干类似的事,谁都知道有些行动属于互为诱饵,随机要死一两位士兵,谁也不知道哪次轮到自己。

“可是等巨人过来有那么十几秒时间的嘛!所以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先拿出水壶喝了口水,然后才为手柄接上刀片。”埃尔文对上利威尔似乎在阻止他说下去的视线,但还是说了出来,“现在那种‘啊,要来了’的平静和当时差不多。”

“哦……”利威尔自身的战斗直觉是以异常方式运作的,通常在他有情绪反应和全局思考前身体就先开始行动了。不过他仍然能想象那种心情,最低限度的类比大概是:看着桌上堆得比自己还高的文件,反而想先去泡杯茶。

“我是不是唉声叹气得太多了。”埃尔文反省道。

“没有,没关系的。”很难说这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利威尔跟着埃尔文离开学校建筑,穿过午休期间孩子们在玩耍的空地。

就在他们快要接近大门口时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跑了过来。她塞给埃尔文一张纸条,以快到不能再快的语速说了句「愿胜利永远与你们同在」又立刻跑开了。埃尔文还跟利威尔开玩笑说他上一次见这样的场面还是拦截了有人想塞给士兵长的情书。然后他打开纸条,他的笑容从未消失得如此彻底。

纸上画着蓝白交错的自由之翼,底下只有一行字:埃尔文团长,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加入的!

即便他只字未提还是有人认得他制服上的徽标。

埃尔文强迫自己以最平常的姿态把纸条折好收起来。孩子肯定会在远处观察他的反应,他不能表现得太失态。可他不是来这里宣扬为人类献出心脏的。他是为了提醒自己培养一个“普通”的孩子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无论往纸条上写出想要的句子还是梳出整洁的马尾辫都需要一天一天不断积累的教诲和周围人恒久的关爱,而杀死他们只要一个命令一段演说和一场战役。于平凡生活中流淌传承的文明在毁灭的力量面前脆弱无力。

哪怕接下去他声称要保护他们,也必然要献祭另一些生命。归根结底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决定谁的人生就此到达终点呢?

“喂,走了。”他的思绪被利威尔的催促截停。

然后他的士兵长拽着他右臂的空袖管,把他拖离校门。

Chapter 10: 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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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文在镇上的政府办公室里会见女王。她由四位宪兵护送到此地,既是保护也是监管。好消息在于四个护卫者都是奈尔的人,应该是他特意安排过。调查兵团得以单独跟她在小会议室里开会,而不受其他人员打扰。

“这是莱纳说他答应尤弥尔一定要交给你的信。”埃尔文把信封交给希斯特利亚,再向她说明,“私人信件由你亲手开启比较好。不过里面可能有目前需要的情报,晚点还请让我们查阅。”这实际上是利威尔的主意,在他想要拆开时阻止他说让希斯特利亚第一个读到信比较好。

半个小时前他问起理由,利威尔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她们关系很好。

“好到什么程度?”埃尔文要他确切说明。

然后利威尔更犹豫了,隔了大半杯茶的时间终于扔出一句:“你觉得我跟你是什么关系那两个女孩子就是什么关系。”面对埃尔文困惑的「啊?」,他又加上,“如果是我拿到你留下的信,我也会希望第一个读到。”

“这样的吗。”

“你又笑什么?”

“我能不能问你怎么发现的?”接着埃尔文收到一个白眼,再是一个典故。

——曾经有一次利威尔扛着在应酬场上喝到烂醉的他回到总部还被他抱着啃脖子,拖进门后为了他们的名誉他选择从去训练场的路绕上一圈,结果半路遇见抱着睡着了的希斯特利亚还在吻她脸颊的尤弥尔。然后他给了她一个「假装没看到不然你死定了」的眼神。

“好了,我知道了。”埃尔文笑得停不下来,“104期真是神奇,感情生活丰富。”这一届很特殊,早先调查兵团成双成对的一只手数得过来。毕竟更多人为了让爱能延续下去从一开始就会选择更稳定的地方。

总之,埃尔文让女王坐到窗边的椅子那儿,小圆桌上放着的拆信刀。从拆出的信纸张数来看信件并不长,但读信者坠落的眼泪让利威尔跟埃尔文交换了个微妙的眼神。

“只有这些吗?”希斯特利亚读完后感叹。她起身来到会议桌那儿把信件交给团长,“我想里面并没有特别的内容。莱纳也不会允许她透露太多吧。”

埃尔文和分别坐在他左右两侧的利威尔与韩吉扫视了一遍信件,又交给对面104期与尤弥尔和莱纳相识的人。果然谁都没有头绪,里面只有一些笼统的自白与情感表露。

“确定没有只有你能看懂的暗号吗?”韩吉向希斯特利亚再次确认。

“我不知道 ,而且我认不为尤弥尔会那样做。”她擦着脸上的泪水。

“那么利威尔和韩吉留下,其他人先去楼下院子里。”埃尔文命令道。

希斯特利亚表示给大家带了点心,拎着其他人去院子里聊一会儿。这对她而言如今是罕见能放松一下的场合了。她大多数时候都被要求表现得严肃而高贵,被沉闷的护卫与各司其职也各怀鬼胎的谏言者所包围。夺还战期间,同样曾为调查兵团士兵的她只能望着希干希纳所在的方向边猜测边祈祷,哪怕她心里从不存在什么神明。此时她总算能和生还的伙伴以朋友的身份相处片刻。

终于轮到三位指挥官开小会。韩吉目送其他人走出去关上门便立即趴在桌面上压低声音问:“埃尔文你早上跟艾伦谈了什么?他好像变得更阴沉了。”

“我觉得他隐瞒了什么事情。”利威尔直觉上那样认为,从天刚亮那会儿单独谈话时他就有些奇说不上来的反应。

“他似乎在情报上有不愿跟我们分享的东西,可能是记忆也可能是别的。”埃尔文重新摊开尤弥尔的信件,现在需要把集中起来的信息好好梳理一下。

此地不是调查兵团的地盘,无法随便使用黑板。埃尔文找出一张足够大的纸,考虑从何起头之时他听见韩吉在碎碎叨叨说着:

“尤弥尔真是可惜了啊,要是能把她留下来的话,我们就能多一种巨人之力。现在她应该如信件上所说的那样被马莱选择的继任者吃掉了吧。她说她的名字是被赋予的,要求她扮演‘尤弥尔’这个角色。我不确定是哪种形式,但听起来很像有一个‘主持者’和一群跪拜的‘信徒’把她当成神明的化身。听着是宗教行为呢……你们记得伊尔泽的笔记吗?那个跪拜并称呼她为‘尤弥尔大人’的巨人可能就是同一时期流放的。啊,现在才把这些串起来也没什么参考价值了……现在她身上的巨人之力又回到马莱一方了,但愿她的记忆不要暴露什么……”

“撇开爱情故事的话,你们觉得对面为什么一度想一并带走希斯特利亚?无论是莱纳还是尤弥尔。”埃尔文用发问征集观点。

“什么爱情故事?”韩吉抬起头。

“哦,那俩女孩子在交往。”埃尔文说到这里为止,再多一个字都仿佛要被利威尔的眼神捅穿。

“尤弥尔比我们更早知道希斯特利亚的身份才对。不管她是不是和莱纳立场一致,他们应该都认可她血统上的价值吧。”利威尔不给话题歪到其他方向上的机会。

“理论上他们想要夺回始祖巨人的力量的话,只要把希斯特利亚一并抓回并吃掉艾伦就能做到,虽然有「不战契约」的约束但至少那股毁灭的力量不会针对他们。”埃尔文把手上的钢笔转了几圈,又在纸上画了个圈,“我目前有三处缺少关键证明的疑点。”

“你慢慢说吧。”利威尔给埃尔文倒茶,预料到他又有很多东西要论证。

“抢回艾伦的那一场战役你们都不在场,但那只被艾伦操纵其他无垢巨人消灭的巨人。”埃尔文停下来拿过那张已经裱了框的照片,“她看起来和照片上格里沙在墙外的妻子有几分相像。就仿佛躺在拉加哥村动弹不得的巨人和柯尼母亲的那种像。”

“也不是没有可能吧。可就算她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无法验证了。”韩吉试图想象,她和利威尔都知道埃尔文有一项说不上多重要却也终究派上用场的才能:他几乎能记得所有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无论是酒局上偶遇的过客还是前一天刚加入的新兵。

“自传里格里沙唯独提及她时,只说他在反抗组织中认识黛娜,没有提及她的姓氏。”埃尔文在圈里写下「黛娜巨人?」,在边上标注:姓氏遗失或被隐瞒?」

“唔……有这种问题的反而才证明家族可能是特殊,就像利威尔那样。”韩吉耸肩,半开玩笑地说道,“阿克曼和王家选一个?”

“墙外就不能有点别的特殊血统吗?”利威尔冷哼一声。

“我也认为有后者的可能性。”埃尔文推测道,“既然那是控制其他巨人的关键因素,才有可能在与艾伦接触后产生了点暂时的效果。”艾伦那样的小孩很难藏住自己全部的心思,谈话时说起成功控制巨人行动的瞬间,他的表情上写满了忽然顿悟到了点什么的「啊哈!」,埃尔文只是一时没有追问,“如果艾伦从梦境中通过父亲的记忆得知了一些东西,又在和我们谈话时猜测到了那位巨人的身份。”他看向旁听了谈话的利威尔,“你觉得他在顾虑什么而不愿意和我们探讨?”

“如果王血是关键的话,这情报获取得有点晚了啊。都不知道和阿克曼比哪边成员更少。”利威尔连带自己一起调侃,“而且物证已经被击杀了。”

“唔,那再要验证可能就得把希斯特利亚变成巨人了。”韩吉皱眉揉着脑袋,现在他们没有工具不代表以后没有。

“这大概才是艾伦不愿意看到的吧。”利威尔总结道,且不论头脑和心机,艾伦对同伴的心意他并不会视而不见。

“另一方面,如果黛娜是王族,那世界上应该还有一个后代才对。”埃尔文像画族谱一样画出耶格尔一家的家庭关系,“她和格里沙所生的这个名为吉克的孩子被送入战士候补,却将整个组织出卖。”

“喂喂喂,等一下!”利威尔忽然捏紧了拳头,“如果艾伦同父异母的哥哥成功成为马莱的武器继承了某种巨人……照道理无垢巨人在白天只会随处游荡,能让他们站定在那里组成包围圈就肯定是动用了特殊能力。”他差不多倒吸一口气,“在那只野兽被救走后先前站在他左侧的巨人的确像接收命令般同时冲向了我。”

“还有包围墙诞生的瞬间也很可疑,我们看到了同时闪烁的巨人化光芒。我不认为那是由一整个队列的同伴同时为带到此地的‘人质’注射药剂形成的。”埃尔文画下另一个圈,在里面写下「野兽巨人」,与吉克的名字连起来再写上问号,标注他的下一个疑问是其身份与能力。

“对了,我追到墙壁上之后看见那只畜生在跟艾伦说话的,隐约听见‘被骗了’一类的词汇,要不要去找艾伦核实一下?”利威尔承认自己当时精神状态不那么稳定,却也不至于到幻听的程度。

“不用,大家的个人战斗报告都还没有交。我说过可以进了王都慢慢写。”这是埃尔文从一开始就想好的,“如果艾伦在报告里略过了这一部分,反而就能构成实证。”

“我们现在只要假定那只让艾伦暂时发挥始祖之力的巨人是其父亲那拥有王血的前妻,之后所有的疑点都可以用这同一个假设解释。那在有更好的理论补充前,我们就该先采信这条最简洁、可能性最高的结论。”这是韩吉的思维习惯。

“你看,利威尔,局部的成败有时很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埃尔文希望他别再太惦记放跑那只野兽的事,“怎么看都是让始祖巨人吃掉那只野兽比伤害希斯特利亚合理。”

“我会逮到他的。”利威尔承诺道。他原先的誓言依然有效,只是抓到之后怎么处理的区别。

埃尔文喝了口茶,把纸翻到反面,以示进入下一个流程。他开始说接下去大方向上的安排:韩吉得离开行政工作,甚至没有测试目的的话不用去前线加入战斗。他需要她把所有的精力放到实验和技术突破上。预算和许可上尽管向他提出,他将竭尽所能为她争取。至于利威尔,如他所说的扩充调查兵团的规模是他一定要达到的目的。将来他们的回报链路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简洁,除了更加庞大的战斗单位,后勤部与秘书处这类职能小组都要单独划分出来,不再由某些人兼任。届时怎样训练、管理这些士兵以及干部选拔和团队分配就全是利威尔的责任了。

“没问题吧?你们俩。”埃尔文交代完后程序性确认。

“没有。”韩吉靠在椅背上双手叠在脑后,都快把「求之不得」写在脑门上了。

而利威尔隔着窗户看向花园草坪上铺着桌布正在野餐的女王和其他人,从挥舞的肢体语言判断他们似乎在讲述战斗,却并不凝重反而挺鼓舞的,可能不想让希斯特利亚听太多悲惨的东西。“那么你想要什么呢?埃尔文。”他回过头问道,相信对面能回答这个宽泛的问题。

“我也想去草地上躺一会儿,吃口蛋糕。”埃尔文往同样的方向望去,接着正经回答说,“实际上,我想要一切。”

利威尔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他知道两种答案对方都没有开玩笑。要获得「一切」,埃尔文就得先去获取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权力。更准确的说,是从此时拥有权力的人们手中抢过来,这不是一个能够靠合作与仁慈达成目的的游戏。

“那走吧,我们去吃蛋糕。”利威尔站了起来,从埃尔文背后往门口走去,“别的东西也是,只要你说一声,我就会为你拿回来。”他搭上门把手时这样说,等待浅笑着的埃尔文跟上来。

Chapter 11: 王室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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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是原定要集体启程前往王都的节点。

此时太阳尚未完全落下,却也提供不了太多热量,提前到来的晚风让空气有点凉。

埃尔文通知所有人不用骑自己的马,托管到驿站就好,等下有马车来接他们。他听见柯尼打着哈欠跟让说这下能好好打个盹了,而利威尔绕到马厩那儿去给他的“小屎蛋”喂点剩下的苹果。

这个名字并不是利威尔起的,他刚来的时候这匹马就有这样的外号,因为她总是试图啃一口每一个靠近的骑手。利威尔看中了她漆黑闪亮的毛皮,却没把名字给改了,说是听说动物起一个俗气点的名字更容易活得久。结果她真的陪了利威尔六年没有让他换过载具,埃尔文都想给她发块胡萝卜雕的奖牌。

等到三驾分别由四匹白马拉着的王家御用马车出现,平时没有太多机会进王都的年轻人们仰望着那比普通马车大得多的金色雕梁车架和深红的轿厢,愣了好一会儿才咋咋呼呼围住希斯特利亚,问她要邀请他们去王宫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希斯特利亚争取到了这样的机会才来到此地。她没有事先跟埃尔文打过招呼,也是来了才通知他,她认为宴请获得胜利的英雄无论对王权还是对调查兵团的名誉都有好处。

埃尔文很高兴希斯特利亚能为大家考虑起这些,晚点能找到机会的话,他就设法先在王宫里先和他要见的人单独会面,例如扎克雷总统和皮克西斯司令等人。

“上一次我坐在这样的马车上还是团长的就职交接仪式。”埃尔文进了轿厢跟利威尔坐在同一侧,韩吉在他们对面。

“唉,那会儿其他单位的人可不爽啦~‘那么小的编制阵仗搞那么大!’”韩吉又在模仿冷嘲热讽的口吻,当时她半秒都没多考虑就回击「要是都像你们这么工作多大编制都没用」,让对面再没挂上过好脸色。

“嘁……”利威尔习惯性双手抱在胸前。调查兵团时至今日还处在差不太多的位置,他们获得的每一点资源每一项权限都需要用具体的付出来交换。埃尔文晋升时王政府心甘情愿把他捧到那样的位置上,是为了以他的名义将“多余”的人口带去墙外参加绝无胜算的战斗。从那之后调查兵团在民众间的名誉直到政变成功才真正修复。

“那会儿我还跟你吵架。”倘若不算一开始的暗杀,那是他们吵得最凶的一次——他放狠话到与其要当处理二成人口的帮凶,调查兵团不如解散了算了。他不接受即便他们什么也不做那些人还是会被扔出去喂巨人的理由,埃尔文在会议上同意了将其视为一期壁外调查会带他们一同出墙,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最终还是跟着埃尔文出去了,理由挺幼稚的,因为埃尔文向他承认正是因为他唯独不接受调查兵团解散这样的后果,才会同意接下这盆脏水。而他选择了纵容他。

以及,直到这一刻,利威尔才想起来他应当为这件事道歉的。只是有些事情错过了特定时机就再也不适合做。埃尔文也不会想要他的道歉,就像他在下一秒听到的句子: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让利威尔更惊讶的是,埃尔文在说话的同时向他靠过来,把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像在嗅闻他那样呼吸。

“埃尔文?”利威尔下意识抬手想推他又最终没有发力,而是顺着空袖管滑下去撑在两人腿间。

“你很困吗?昨天没睡好?”这番疑问是从对面传来的,不过她又立即反应过来,“不对哎,你不睡也没事。”

“别在意,需要一点可爱的东西支持罢了。”埃尔文不解释还好,一旦他这么说利威尔只想往边上躲开。可他每后退一段埃尔文就更贴过来一些,最终不过是变成了他靠在窗框和椅背的夹角里,而埃尔文埋脸在他颈窝上傻笑。

“所以这是哪一出?”韩吉继续提问,“在你眼里利威尔跟可爱小猫用途相同抱一下就能改善心情,还是你们之间也有爱情故事?”

“两者都是。”埃尔文承认道。而利威尔看准对方动作的间隙抬手捂住他的嘴,否则他的脸颊就要被亲到了。

“你发什么疯?”利威尔还不敢太大声,虽然轿厢够结实但谁知道车夫会不会耳朵特别好使呢?理智上他知道韩吉对谁的爱情故事都不感兴趣,最多晚点跟她说一声别到处乱说。但埃尔文忽然明着来他真的错愕到想把他拉开车门扔出去。

埃尔文改为吻了吻利威尔手心,然后坐直恢复一贯的镇定。“谁都说不好以后会发生什么。”近来他一直在说类似的话。如今最能让他有确定感的反而是自己和利威尔之间的联系。这也是为什么在无需掩饰的场合他不想再掩饰了。

路途要消耗大约四个小时。他们三个都经常要去王都开会(韩吉稍微去得少点),对路途的风景都已熟稔,华贵马车并不会让一草一木变得更美丽。他们情愿轮流用那块小桌板写点之后能塞进报告书里的东西。

在天色暗到非得把发光矿石拿出来照明之前,埃尔文拉开背后的隔板从一扇小窗查看后车的情况。果然年轻人们还处在新鲜感带来的兴奋中,几个脑袋轮流探出两侧车窗,要不是被同伴从背后拽着几乎要掉下去。

等到进了王都,他们更是被街边不熄灯的商店所吸引,隔开挺远他都听见柯尼在叫:“等我有钱了我要买这个!”而让在笑话他:“别丢脸了,你都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接下去是一段更嘈杂的争执,和一番要不要帮萨莎买点吃的带给她的商榷。

“我只希望他们别惹事。”利威尔倒是无所谓他们之后要去哪里参观。

“他们会自己找地方玩的,我给他们都发了点零花钱。”埃尔文同样看向外面。这条街售卖的都是昂贵的艺术品与礼物。即便有的店主已经关店去了别处,室内灯火还是全都点亮着,从水晶窗户后方透出来,带着仿佛每天都是节日那般梦幻的色彩。

埃尔文记得那家店,他自己也说过想要其中一只八音盒,还被利威尔嘲笑了「永远改不掉的小孩子品味」。可这只木质八音盒真的很有趣,上方的盖子雕刻的是一只小床和在上方熟睡的女孩。她的玩具小马站在床尾,扬起蹄子与边上一团长着猩红犄角的黑雾对峙,不让噩梦或其他邪恶之物接近它的小主人。

那是去年深秋的事情了,这只他看中的无用小玩具依然放在玻璃罩下方,可能是太过昂贵没有被任何人带走,也有可能是店主私藏给自家孩子的非卖品。好多东西都比他亲生招募过来又死在别处的士兵生涯长久,他突兀冒出类比的念头。紧接着他又在想,打开那只盒子里面会有延续外侧场景的插画吗?它会放出什么样温暖的曲子?这当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可弄清哪一个都比从那三本笔记上所获悉的更让他快乐。

他感觉内心的坑洞远比他变成巨人时炸出来的更深更大。他有许多事情要做,同时又空虚无比。还在拉着他一点的不过是听见利威尔对他说:空了我们也来逛一圈吧。

“好的。”去年他们赶时间只是匆匆路过。

由于一行人在下午几乎被充满奶油与糖霜的甜点塞饱了,当他们于九点刚过一点到达王宫,希斯特利亚让人准备的是由一道冷盘、一道主菜和一道汤组成的简餐,既不至于落下铺张浪费之名也不至于怠慢。

女王坐在长桌的顶端,右手边是从埃尔文开始的调查兵团同伴,他们对面坐着王宫必不可少的内务官员和提前想获得一些消息的报刊记者。

埃尔文早已习惯这类场面,很自然地与所有人攀谈,也没有拒绝额外开一两支红酒,食物利威尔会帮他只有一条手臂的他切分好。而韩吉根本从来没有在乎过礼仪,打完嗝还放了一个不轻不响的屁。其余年轻人一开始还比较拘谨,试着模仿希斯特利亚摊开餐巾、从最外侧开始拿餐具,又很快窃窃私语起她怎么习惯这一切的。直到埃尔文笑着对他们说跟平时在食堂一样就好,兵团只负责教他们怎么砍巨人,谁管他们用什么姿势切根本就没见过几次的牛排。要是谁要求把士兵都培训到能从容应对这些玩意儿,就请付出额外的经费。

王宫原先住着虚假的傀儡王和在此地骄奢淫逸的诸多贵族。即便不算他们都被扔进监狱后腾出的空位,这栋庞大的建筑也有大量空置的客房。

利威尔对比总部会议室还大的卧室相当不适,对他而言空荡到和在墙外躺在地上没太大区别。好在挂在墙上的等身肖像都撤掉了,否则被那点脑满肠肥的老古董盯着,他情愿面对忽然从林子里跳出来的巨人。

埃尔文很清楚“早点休息”依然不存在于利威尔的字典里,也没有意义,半夜醒来他一样无事可做。于是他看着利威尔进门就驱散了服务宾客的仆从,把门锁上,去抽屉里找出多余的毛巾从他们大概率要接触的物品开始擦拭。

“这种设计到底图什么!”利威尔把床上所有的垫子、被子都先搁在沙发上,爬到用于悬挂帷幔的架子上方消灭顶端的灰尘。完成后他把垂下的每一片淡粉色半透明薄纱帘子都卷到横梁上打了死结,也不管之后其他人要怎么取下来。

“很多人就喜欢若隐若现的氛围。”

“不用你提醒我,我出生的地方可不缺这种玩意儿。”

意识到提了不该提的埃尔文立即闭嘴,然后他就听见利威尔对他吼:“别动窗帘!你每拉一下就有更多灰掉下来,你真觉得会有人每天爬到顶上把它们弄干净吗?”

的确也是,他们在翼楼外围,面对着偌大的王家庭院,却也不是底楼,没有人会从窗外看进来。于是埃尔文多点起几支蜡烛后去浴室洗了澡,也没忘了看利威尔快收工了帮他往铜浴盆里放上热水,好让他泡个澡。

“放手,你要敢把任何一个瓶子里的东西往水里倒我就把你的脑袋按进去。”利威尔踩进浴缸之时警告道。虽然那不过是浴盐、干花瓣、精油一类的东西。

埃尔文看着他躺下来,拎了椅子过来坐在浴缸边陪他,并当着他的视线把那瓶精油塞进了浴袍口袋里,再吻他搁在浴缸边沿扬起的额头。

“利威尔……”他每次叫他的名字都觉得心脏从中央开始融化。

“没关系,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他准许道。

他当然会的。毕竟能让他真心想去做的事情已寥寥无几。

Chapter 12: 红丝绒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他们吻到一整条蜡烛熄灭才停歇。

埃尔文把利威尔从水里捞出来,单臂抱着他小巧的身体毫无难度,只是利威尔得自行再扯一块大毛巾过来把自己擦干。

床宽敞到奢侈,利威尔被放下来后很自觉翻身滚到中间。他讨厌身下丝绒的面料,尤其是深红色。这种布置唯一的目的就是让躺在上面的人看起来和放在首饰盒里的珍珠无异,可供论价玩赏。此刻他不至于发脾气是因为埃尔文哪怕对他投以欣赏的目光也目的纯粹。事实上他连在训练场都很讨厌别人盯着他看,除非是他叫他们过来示范点什么。唯有埃尔文的审视不会让他像有腿上全是毛刺的虫子从皮肤上爬过。

“床垫太软了。”利威尔赶在对方察觉到他的不满并询问前主动说道,“真是跟大家的骨头过不去。睡久了第二天坐在马桶上都该腰眼儿疼。”

他说完埃尔文只是笑了笑,在床沿坐下时像小孩子那样原地弹跳几下测试床垫的弹性。他比他更高更重,自然陷得更深。然后他就侧身坐在那里,从利威尔的肩头开始抚摸他的手臂,并拢的四指卡在他手肘弯折处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向下游走。

换做以往利威尔早该数落对方让他别磨磨叽叽的,还泡在浴缸里那会儿埃尔文就在水下来回撸他的性器,虽然很慢也很轻柔仿佛只是卷过的水草,却足以让他硬得难受。但他无论如何不愿意在浴缸里弄出来污染清水让澡彻底白洗。且是他自己提出让埃尔文尽情做他想做的。

利威尔再清楚不过了:珍肴与酒精从很久以前就对埃尔文没有吸引力,哪怕他说什么东西比较好吃性质上也等同于“今天比昨天冷”的客观判断;其余的权力或资源都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他甚至不能像韩吉那样纯粹从知识和技术上获得快乐。再下去埃尔文的忍耐还将扩大到方方面面,他在精神上不断缩小自己配得的范围,以对抗自己夺去他者可能性的罪恶感。从方法上和他坐在椅子上睡觉来躲避噩梦没有区别,都是拿一种自我折磨来逃避更大的不适。

“啊……埃尔文……”利威尔发出浅淡的呻吟。放任埃尔文换着不同的方式把玩他立起的乳尖,从夹在两指之间反复挤压,到用单独一个指腹按压着搓揉,再是拿三指捏着向上提起,末了又换成来回扫过式的带来酥痒的拨弄。等到埃尔文从差不多跟他垂直的方向趴下来,让唇舌接替手指含上来的瞬间,利威尔就已经坚持不住了。

“这都行?”埃尔文抬起头,看向他还在抽动着喷出一些液体的阴茎。惋惜了下自己该让手臂复原好去摸一摸他的。不过那样肯定又要挨骂,于是他只是把左臂垫在利威尔颈下,看着他仿佛不知道该先吸气还是呼气时滑动的喉结。然后在对方并未完全平复过来之时便向前挪一段叠在他身上,去舔吮另一侧尚未被照顾过的乳首。

利威尔下意识抱住胸前的那颗脑袋,他以为自己会因太过激动而去揪对方的头发,结果却没有。他只是轻轻让掌心贴着埃尔文后脑,一下一下顺着本就很柔顺的发丝抚过。直到吮吸在某一刻忽然变成了啃咬,不至于重到让他疼,却也肯定留下了一圈圈牙印。等那柔软舌尖再次卷上来他又被舒服到来回扭动,抬高的喘息和黏腻水声交错在一起。

身下很快又硬了起来,而埃尔文又开始咬他,再舔他,来回交替。利威尔相信自己那里肯定被玩弄得红肿又湿濡,却只是托着对方后颈,摸他发丛之下稍许粗硬的发茬。在一闪而过的念头中他感觉自己仿佛哺乳的母亲,这一不请自来的譬喻让他脸颊发烫,只能庆幸对方并看不见。

没有人能这样对待他,却也除了他也没有人能像这样触摸埃尔文。既然埃尔文尚且迷需要他的身体,既然他还能吸引他、安慰他,利威尔就希望对方唯独在情事中能放纵一点。只要他向他索取,多少次他都会给他。

浸于快感的眩晕又涌上来,利威尔曲起腿又放下,蹬过比他想象中更滑的被褥。他感觉自己又要射出来了,埃尔文却卡点停止从他身上下来,左手撑着脑袋侧躺到他边上。

“嗯?”利威尔发出询问的鼻音。他不急于做什么,只是在等对方的指示。

“啊……看着你我就很开心。”埃尔文赞叹道。

“想看表演了是吧?”利威尔伸手进埃尔文尚未脱下的浴袍口袋,拿出那瓶淡粉色的精油。对方只是一言不发看着他把小木栓拔掉,说明他猜对了。还好那应当是鲜花萃取物而已,很自然的花香他并不讨厌,且质地也还算清爽没有特别黏腻。因而他索性把它整瓶倒在掌心,搓湿双手。

利威尔将双腿再分开一些,此时他仍然踩着身下的床面,只是将脚踝收得离自己臀部很近。他一边套弄自己的性器,一边让右手探下去放入指节。埃尔文离得他很近,呼出的气息尾流时不时扫过他的肩膀。利威尔总是想要对面摸他,哪里都好。可他看着埃尔文形态保持得很好的断肢,又觉得这样就好,明天他不用再躲在哪儿弄断他不允许存在的手臂。

“别担心,我会管好我的手。”埃尔文察觉到利威尔在观望什么。他在对方下意识于扭动中越靠越近后吻他的额角,再拿鼻尖抵着他微微凸起的颧骨。余光中他能看到利威尔抽动的腹肌和忍不住抬高的臀部,随套弄抹开的精油让他本就很漂亮的肌肉闪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不知为何飘着清甜的气味,仿佛他抹在身上的其实是花蜜,让他简直想把他从头到脚舔一遍。

埃尔文故意什么也不说,就想看看利威尔是不是默认没有他的表示自己不可以释放。因而即便那双融入夜雾的灰蓝眼眸以如此恳切的眼神望向他,他也只是俯下去给他落雪般的浅吻。利威尔似乎不断想要凑过来加深这个吻,却又克制着不把头抬离床面。埃尔文见他终究还是将双腿折向躯干抬起来。他看不到受到遮挡的入口,却能凭手指的出入与分扯开的距离推测他怎么样一点点将自己打开,把里面弄得又湿又柔韧。

很明显的,利威尔越来越喜欢用后面获得感觉,是被他亲手培养出来的癖好。埃尔文非常想让自己的右手恢复,好把手指一起放进去,被可爱的内壁推挤夹紧。就在此时他听见利威尔用尾音发颤的声线轻声问:“我可以……碰你吗?”

“当然。”埃尔文点头,配合利威尔的拉扯让他解开自己的浴袍褪到身下。对方原本抚慰自己的右手握上了他的下体,仗着掌心还沾着足够的精油直接握紧套弄起来。埃尔文几乎立即贴在对方耳畔深长呼气。利威尔的手其实一把握不住他,而他非要收紧让中指与食指形成闭环的压力刚好在要引起疼痛的边缘却异常舒适。

“利威尔,你无论用哪里都……像要把我弄断才行是吗……”埃尔文调侃式投诉,却被利威尔连带下方的囊袋一起按压,“啊,嘶……”

“我就算把它拧下来,它也会长出来的吧?”利威尔分明触及了更多灼烫的前液,对面显然乐在其中。

“哇!这是你对我说过最可怕的话!”

“比要折断你的腿更可怕吗?”

“你不会动我的腿的。”埃尔文很清楚那只是表达想要他留在安全的地方,“可你会用多大力气扯我的……呜呜……利威尔……”他发出委屈的鼻音,同时抬起膝盖趁机抵在利威尔骶骨下方强制他把臀部抬得更高。这样他就能隐隐约约看到正在吞吐手指的穴口。

“嘁,我看你挺高兴的啊!”利威尔干脆又给自己加了第三根手指,反正就算那样比起对面早晚要放进来的东西还差远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说,但是……”埃尔文放完这一串低沉的喘息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想要你弄痛我,伤害我,折磨我……非常想……”

“我不记得你以前有这种变态的爱好。”讽刺管讽刺,利威尔模模糊糊猜到疼痛恐怕只是另一种没能获得之物的替代品。

“我也不记得,可是忽然就有了,噢……”

下一秒埃尔文就被利威尔从腋下拽着从自己右侧摔到左侧。他只能顺势平躺在床榻正中央,而对方迅速翻身到上方骑跨在他身上。利威尔已经把手从自己体内抽出来,双手一上一下以持重剑般的姿势一并握在埃尔文的阴茎上,用眼神最后一遍确认意愿。结果是注定的:只要看着埃尔文那双蕴含着一切的蓝眼睛,他便无法拒绝他的任何希冀。
“这样吗?”利威尔持续收紧手指,感受到茎身在抓握中抽动,表面薄透皮肤下的血管狰狞凸起,处在仿佛随时要爆裂的边缘。听到那低吼般吃痛的喘息利威尔只能将其理解为鼓励,毕竟埃尔文的忍耐能做到手臂被斩断时还如只是拿掉自然脱落的发丝般淡定。此刻他的呻吟是在要求他继续下去。利威尔的指甲嵌进龟头下方的沟壑,他确信自己造成了实质的划伤,指腹下更灼烫的修复肉体的雾气便是证明。

“对,就是这样。”埃尔文浅淡皱眉嘴角却挂着笑意,“真疼啊,利威尔……”

“但你越来越硬了。”利威尔将虎口箍在前端给予硬要将其捏变形的压力,挤出更多清亮的前液。让他自己错愕的是,在施虐上他的战斗性能竟在起效,脑子里完全不缺乏接下去该怎么做的“创意”。只不过他想要有所保留,以免一上手就做得太过。

以及,他自己的身体也需要告慰。就在埃尔文面前触碰自己会让他的渴求感积聚得极其迅捷,他想进入下一步。

“射出来,埃尔文。”利威尔要求道,两侧手腕往相反的方向转动,如拧毛巾般对待坚硬却脆弱的器官,并第一时间压制对方本能想要抬起踢踹的腿。成股喷薄的白浊给利威尔要被烫伤的错觉。他赶在对方进入不应期疲软下来前扶着性器坐下去,双手抓握着埃尔文厚实的胸肌,一边扭胯一边夹紧臀肌收紧内里。

“别乱动,没用的。”他深知他们之间武力上的差距,在阿克曼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挣扎都毫无意义,正因如此对方才向他索求处决。

除了埃尔文住院昏迷的那段时间,利威尔从未见过他张口呼气露出如此窘迫的表情。他检查了下自己的内心,发现依然无法产生某种人之常情的占有欲——他没有哪怕是埃尔文也对他表露过的「只有我能看到这种表情」的心态。但不管怎样这意味着埃尔文卸下了一些隐忍,他相信对面的确从中受益。

“天呐,利威尔……”埃尔文感觉自己要被摧毁了。方才射精过的性器无法抵御过载的刺激,据说人类的脑子难以分辨极致的快感和痛楚,他现在清晰体会到那界线有多暧昧不明。此刻原本给他无限柔情的肠壁绞到他几近崩溃,对方每次抬起臀部又坐下去的力度也不再考虑他的安全。

对,就是这样。埃尔文从未觉得性快感如此难熬过。他索性配合对方顶上去的后果是利威尔在他胸口留下不管不顾的抓痕,沿着下颌滴下的汗滴浸进去又引起二次、三次的痛楚。埃尔文发现这甚至有实际意义,身体其他地方还有伤口需要恢复的话,克制自己的手臂生长就变得更为轻松。

跟随内心的宽慰敢一同溢出的还有一些更幽暗更微妙的念头。在埃尔文有余力去分析之前,他听见利威尔在这场他亲手制造的权限倒置中再次命令道:“来吧,埃尔文。跟我一起。”

不行的。间隔太短了。但在更迅捷的行动面前语言没有辩驳的机会。利威尔双手掐上了他的脖子,他确信自己是不会被缺氧击溃的,那只能让他无谓的因窒息感而难受,无谓的因人类身体残余的本能挣扎着想要呼吸。

然而意识还是逐渐模糊起来,埃尔文感到自己被卷进一个圆管,所有触感被迫缩小、集中到结合处甜美的裹吸;视觉持续从边缘受到侵蚀,直到眼前只有利威尔温柔而怜悯的俯视。

于一度被弃置进内心坑洞又终究漂浮到意识表面的死意中,他被高潮送到了轻浮云霄。

Notes:

祖奶奶:呵!男同!(大误……
接下去要有很多的谈判和布局,大概会没有那么有趣吧(但是跳不过的呢……

Chapter 13: 艺术晨会

Chapter Text

埃尔文睡到了自然醒。以他平时的标准而言,大约六个小时。

失去意识后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利威尔清理了现场,把他塞到被子下方,像现在这样钻进他怀里相拥到此刻。他过高的体温把对方弄得很热却又舍不得放开,前额的湿发一簇一簇黏在皮肤上。

埃尔文半秒都拖延不了,立刻把他抱紧。不出意外利威尔很早就醒了,只是一直默默陪着他。现在他正像小动物般舔他的脖子,抚摸他的头发,让他几乎要觉得前夜凶暴掐着他脖子的是另一双手。

对于他睡过去后必然会复原的手臂,利威尔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起床后把他拖到浴室里在淋雨隔间里处理好,放水冲掉血迹让它们去下水道里慢慢蒸发。经过昨夜的那场带有“新玩法”的性爱,他好像对此的抵触减少了几分,还跟他抱怨为什么血会蒸发,你留在我屁股里的玩意儿却不会。

“繁殖本能很顽固的。”埃尔文记得自己曾经用同样的话回答另一个问题,在他们刚开始一起过夜的时候。彼时他们都不太确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那些欲望和情感来源于何处。只是后来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都不重要了。

他还夸奖了利威尔用小刀也能切断骨骼,后者没好气冲他一句要他徒手折断也不是做不到,但要是弄到那种地步他会想打死他。

“不不不,折断还是算了。”埃尔文确信自己的骨头在阿克曼的蛮力之下脆嫩如小树枝。

更衣完毕刚好有人来询问是否需要早餐。埃尔文便愉快接受了黄油松饼、熏肉肠和两种甜点。那一大罐新鲜橙汁让利威尔暂时放弃了非得要杯热茶的执念。只是装果汁的是开口很细的直管玻璃杯,不方便他以惯用手势拿取。利威尔努力收紧手指把它抓紧的样子让埃尔文差点笑出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利威尔一口气把橙汁喝完,瞪了埃尔文一眼。

“这一次你肯定不知道。”埃尔文较上劲了。

“你在逼我说出来吗?”

“不,不用说。但我想的是你有没有从玻璃茶几下方看过蹲在上面的猫咪肉垫?你把杯子抓得那么紧,从杯口看进去是差不多的效果。”

“你的脑袋真奇怪。”利威尔不知为何更不爽了。他去拿出刀叉,却看见餐具盒底下的隔层里塞着纸条。上面写着埃尔文需要的安排已经搞定了,半个小时后他能在套间右侧的小会客厅与扎克雷总统碰面。利威尔不喜欢那个阴沉诡异的人,对他参与政变真正的意图在何处也表示怀疑,但当下不是他表达喜好的时候。

小会客厅原先是藏品室。地上的等身雕塑和墙壁上不同着装、场景、年龄段的肖像画清晰记录了原先主人膨胀的自我。再加上若干个大大小小的展柜(里面值钱珠宝已经被收缴了,只剩下用料并不昂贵的扇子、鼻烟壶等杂物),整个房间被分隔得如同一座小型迷宫。然而所有物件依然被留在这里,纯粹因为处理它们要耗费更多的精力。

果然扎克雷一进门就开始发起对品味的攻击,他一向看不惯这些矫揉造作的贵族造物。

“我对艺术所知甚少,但今天还是想向你讨教一点看法。”埃尔文坐在面对肖像展览墙放置的长凳上,等待扎克雷走过来,站在他稍前方的位置逐一扫视墙上的画作。

“愚蠢,愚蠢至极。”三军统帅的视线落在一张狩猎图上,“他们真的以为把自己跟夸大的灰狼尸体画在一起就能证明自己勇武过人,不是一个孬种?”

“这个嘛,我想这是人们普遍拥有的动机吧。大家想要留下在奔流时光中某一瞬的感受。以我片面的眼光,许多艺术都诞生于想重现心中珍贵感受的欲望。可感受是抽象的,画像和传记都只能记录当时的场景,再靠看向那些场景来试图重现曾经的感受。”这是埃尔文的观点。

“埃尔文,我承认你在总结规律上很有一套。”扎克雷走到另一处记录授勋仪式的画作前,“我也认可艺术跟时间有关,但正因如此他们的艺术才本末倒置。留住时光?开什么玩笑,人类自作多情的妄想罢了。如要你要谈感受,我的朋友,我们唯一能做的是让艺术成为能不断进化的作品,让感受随着时间一同流动。譬如此刻……”讲述者露出亢奋的微笑,“埃尔文,我邀请你去参观真正的艺术!”

“我的荣幸。”埃尔文跟随扎克雷下楼,他们不赶时间,选择不乘坐马车步行穿过庭院。反正目的地并非总统府,而是政变后扎克雷占据的一处工匠作业室。

并不出乎意料之外的,还没进门埃尔文就听见了衰弱但持续的哀嚎。他们出征前就被做成“艺术装置”的前王政府发言人奥里耶换了个陈列方式——大约20只肉铺里常见的钩子勾着他身体不同部位的皮肤,把他悬挂在空中。他看起来一改先前肥硕圆润的样子,显然用肛门进食无法让他获得养分,否则他的皮肤也无法负担他的重量。

在婉拒需不需要饮料的询问后,埃尔文看着扎克雷坐到画板前,挤出颜料开始调色。他的画架是另一位不知何时拎过来的另一位贵族,前军方代表杰拉德——他被绑在椅子上托着画框,有钉子将画框固定在他的掌心和肩膀上。

从旁观者的眼光,画布早已被填满了,是一张完整的画作。然而扎克雷并不重新弄一张,而是不断在上面落笔,让激流冲掉人群,阴云遮蔽阳光……

“真是神奇,仅仅将色块像这样组合就能产生水面的通透感。”埃尔文对扎克雷的了解也不比其他人更深,最多只是额外听了点轶事。据说他来自一个普通矿工家庭,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学来如此卓越的绘画与雕塑技巧,军旅生涯也没能磨灭他的热情,只是让他对艺术的理解变得格外与众不同。

至于小范围的私下传闻,有人说扎克雷曾为同一个对象创作过数百件作品(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男是女是亲属是朋友还是只是一面之缘的人,甚至不确定是否真实存在),后来又全都销毁了;有人说他在当典狱官时期就经常扣下本该流放到纳拉卡区的犯人作为“素材”;有人说他盛夏也被军大衣遮蔽的身体上满是反复修改、覆盖的刺青……

这些埃尔文都既不打算采信也不打算完全当它是虚构故事。

“可惜我没办法向你这样的门外汉解释如何做到。”扎克雷开始添加表达水面倒影的细节,全然无所谓画架哀嚎着产生一定幅度的摇晃,“很多事情只有能做到的人明白为什么能做到,我想你明白差别的,你也有那样的艺术。”

“我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到什么别人……”埃尔文的自谦被对方坚决打断。

“你能的。”扎克雷清洗画笔,并在画架的皮肤上擦干,“你们对艺术的定义太狭隘了,言辞的艺术,战斗的艺术,破坏的艺术,统治的艺术……”他满意地看向画作中水边椴树的倒影,“人类只分为能够触及艺术的和不能触及的,后者至多只能做一些拙劣的模仿……这眼神真不错啊!”

接下去扎克雷往杰拉德双眼下方画了一双差不多一模一样的眼睛,然后大笑起来,笑得越来越疯癫,最后将手中的笔杆插进他的左眼眶。

“你和你的左膀右臂都有各自的艺术。”总统最终论断道,“但你那能让人心甘情愿为你去死的艺术是最危险的喔!”

“你在提防我吗?”埃尔文往左走一步躲开飞溅的血迹,人类之间的残忍此刻不是他关注的重点。

“当然,我可不信你真有那闲情逸致来跟我聊艺术。”扎克雷放下调色盘,回头看向他,“说吧,你想跟我谈什么?”

“我的确想给你看一件我在耶格尔家地下室找到的东西,不知道它在你眼里是否触及到了‘艺术’。”埃尔文拿出那张简单裱了框的相片,递给对方。

扎克雷接过物件后双手将其举在视线齐平的空中,动作和表情好几分钟都没有变化过,仿佛也凝固成了塑像。最终他依然维持着手臂抬起的角度,转动屁股让自己面向埃尔文,问道:这是什么?谁的作品?

“我不知道作者是谁。”他们的确不知道,“但你应该能认出来上面的男人。”

“我知道,耶格尔医生。”扎克雷还在审视,所谓的上层几乎都认识他,多少受过他医术的照料,“但这不是艺术。”他不停摇头,语气凝重到焦急,“这不是艺术,且是会毁了艺术的东西,绝对。”

“至少我们有了一处共同的见解。”埃尔文等的就是这个,“这是墙外的技术,能够留住眼前的景象且几乎和实际所见别无二致。我不知道墙外的艺术以何种形式流传,但我敢肯定有了这种技术,人们对‘画面’的认知会全然改变。”

“你说得对。”扎克雷把相框还给埃尔文后厌恶地甩了甩手,又双手撑在膝盖上望向对方,“但我认为以你的风格,对于你真正想说的这只是前奏。”

扎克雷总统是聪明人这一点埃尔文从未怀疑,无论在审时度势还是积蓄力量达到目的上他都有自己的手段,否则也到不了如今的位置。他可不属于那些从一开始就被弗里茨王买通的非艾尔迪亚族裔贵族。

“我们的敌人已经不再是巨人了。”埃尔文进入正题,“倘若他们在武器上甚至是我们想象不到的东西上,就这样能像毁掉艺术一样毁掉一切的东西呢?”

“的确有可能。”扎克雷不认为那是危言耸听,“不过,你私下来找我,肯定或多或少有点对策了吧。”

“是的。”埃尔文把一份文书拿给他,内容并不多,只写了一页半的纸,“这些是我的看法与建议,细节分析我在军方会议上会具体为大家解释的。”无论如何,最终采纳与否又怎样实施,还是得借由三军统帅来决定。埃尔文无意僭越,至少不是现在。

之后扎克雷表示要在工作室冥想一会儿,埃尔文便独自返回王宫。进他们暂住的套间前,埃尔文站定在门口检查了一下身上是不是干净有没有沾到污迹。他本以为走廊都铺了地毯不会有脚步声,结果利威尔还是提前听到动静来给他开门的,让他略感意外的是对面只问他怎么浑身一股油漆味,去帮忙刷墙了吗?

“是颜料的味道。”埃尔文修正道,跟着又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还有别的怪味道吗?”

利威尔凑近嗅了嗅,双手抱在胸前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木屑和铁锈,还有一点韩吉实验室里才会出现的不明物质味道,不算难闻。”意思里他不用把他的外套洗了。

“那就好。”埃尔文还在想会不会有其他人类的异味,看来气味控制也是艺术的一环。既然这样他只把跟扎克雷谈的内容都告知利威尔,至于对面工作室里藏着什么好东西没什么必要提及。

“你的提议,你觉得扎克雷会接受多少?”利威尔比较关心他的谈判成果。今天联排几个房间都安静到只有书写和小声讨论的动静,大家都在赶报告。

“你猜呢?”埃尔文跟对方一起来到办公桌前坐下。

“我不猜,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卖关子。”利威尔训斥道。

“全部。”

“哈?”

“全部。”埃尔文又说了一遍,重新摊开一张纸,“最多只是今天就立刻接受,还是用几个星期、几个月分阶段接受的区别。”

他看见利威尔点了点头,又递上一只信封。拆开扫了眼,埃尔文预感要挨骂了。

皮克西斯司令约他提前喝一杯,下午。

Chapter 14: 致歉

Chapter Text

皮克西斯带来了酒,却允许埃尔文继续喝茶。

“我知道你的酒量没有看起来那么好,晚上说不定还有晚宴,留着那时候喝吧。”他又不是没经历过刚把埃尔文送出门就看见他在巷子里呕吐。来接他的利威尔则站在他身边不停咒骂,每次都毫不客气的连带很多人一起骂进去,以他的身形并挡不住底下大个子狼狈的样子。

“司令,既然酒都不需要我喝了,容我不跟你多客套。”埃尔文了解皮克西斯的性情,只要理由正当他无需担心司令和他立场相悖,“我需要驻扎兵团的力量。”

简要提供三本笔记里的情报后,埃尔文先给对面一点思考的时间。他知道皮克西斯属于稳健的保守派,对任何尚未证实的推论都保持怀疑,只愿意把精力投放在实际存在的威胁上。

“埃尔文,你先前关于墙外有人类的推理我想是正确的。但我们还无法断定那份敌意究竟有没有到这种程度,人类总是习惯于把利益相左者塑造成穷凶极恶的样子。”皮克西斯说道。

“立场只能等接触到了当面确认。”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在一朝一夕间颠覆也不是没发生过,但埃尔文希望皮克西斯跟自己至少有一个共识,“无论如何,我们得尽快调查墙外的人类。倘若格里沙所写下的都是真的,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这点我同意。我们不能抱着‘对面可能是友好的’这样的侥幸来生活,还是得早做准备。”皮克西斯看向埃尔文,示意他往下说需要驻扎兵团做什么。

“这是韩吉的粗略计算。”埃尔文把一张表格放在桌上,“从格里沙医生的自传中,大致能推导出雷贝利欧收容区的艾尔迪亚人大约在6万~8万人之间。既然只有延续始祖尤弥尔血脉的人能够变成巨人,那么无论是如今存在于帕拉迪岛的巨人,还是之后每年能够被投放到岛上的巨人,数量都是有限的,情况至少比我们一开始认为巨人有可能是树木一样长出来的天灾要好得多。再加上马莱长期与其他地区的交战,需要消耗收容区人口转化为无垢巨人作为武器,以及运输船只和押运人员的限制。即便以比较极端的每年新生儿数计算,这一百年来游荡在帕拉迪岛上,如今大都夹在两道墙壁之间的巨人,总数不太会超过10万只。”

“的确,再让庞大编制的驻扎兵团只是站在墙壁上守着毫无意义。”皮克西斯明白埃尔文的意思,“我们把它们杀光。”

有司令这句话就够了。无论重建被踩碎的家园,还是清理出通往墙外世界的道路,都得以此为前提。埃尔文还是陪皮克西斯喝了一杯,随意聊了点别的,听对方遐想墙外会不会有更好的酒庄更好的酿酒技术。可见未知事物对每个人都有带来希望的一面。

埃尔文还从皮克西斯那儿获悉,驻扎兵团北方司令要明日才会到达王都。那么军方会议、授勋仪式和正式的庆功宴都将在次日举行。

送走访客后,埃尔文招手让角落里的利威尔过来,说他没必要回避的。利威尔表示可他也没有非得一起喝点的必要,他情愿干点更实际的,比如提前想一想要跟驻扎兵团合作的话怎么让那些实战经验不足的人尽快发挥作用。

“对了,那枚针剂对外怎么说?”利威尔想起来他们还没核对过这个。

“抱歉,只能假装依然由你保管着。”麻烦在于既要让人以为东西还在那儿,又不能被好事者拿走查看,“啊!怎么了?”他发现自己被对方瞪着。

“嘁,不要为莫名其妙的事情道歉啊!”利威尔冷哼。

“可我总觉得,啊!没什么……”埃尔文适可而止。

跟调查兵团平日里的补给相比,王宫提供的每一顿餐食都能算得上盛大宴会,也总有一些从未见过的面孔要挤进来。等处理妥帖放下酒杯,埃尔文决定和利威尔一起去庭院里散步,他今天已经走了不少路,但还是想跟利威尔一起再走两步。

王家庭院遍布不同样式的喷泉、雕像、花圃、修剪精良的树篱与衔接不同区域的回廊。若沿着缓坡爬到顶上露台,就能看到巨大的广场被精巧分割成对称的几何图案。如今花坛与石阶边缘都镶嵌了发光矿石,让它们在夜幕中呈现出星图的样貌。

埃尔文和利威尔一直走到顶上爬到观景露台顶端,看向对侧坡面下方的狩猎场。未经人类干涉的林地里时不时传出枯枝断裂的声响,据说今年里面野猪泛滥,早晚也和巨人一样需要处理,以免伤人。但现在连宪兵团都没有闲工夫管这种小事,方才发生王权更替,王都不乏曾经与旧势力勾结的残党。他们得努力维护秩序。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刚打算返回,就迎面遇上正在爬台阶的奈尔。

“现在露台是一个巡逻点。”奈尔在埃尔文走到他身边时解释道,仿佛他才是不该来到这里的不速之客。然后他瞥了眼站定在大概十米开外没有跟着埃尔文过来的利威尔,急于处理内心窘迫的心态让他选择向自己的友人问清楚,“你们为什么,呃……我没眼花的话……”

“我们来散步而已。”

“我知道,但……你牵着他的手。”

还是十指相扣没法用其他方法解读的那种。

“很惊讶吗?我还以为你知道的。”埃尔文用最典型的闯了小祸要求朋友包庇的眼神跟奈尔对上视线。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此刻他脑子里过了一遍所有看到利威尔跟埃尔文一同出现的场面,“我没往那个方向想过,因为……”他像是在为自己的疏忽开脱似的,“我多少了解过有些男人会喜欢男人,可是你……”他哪怕亲眼所见还是很难把它接纳为现实。

“利威尔来到我身边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埃尔文笑了笑,“总之,我很爱他。”他看见奈尔像冬天脖子里被恶作剧塞了冰渣般浑身抽紧,“体谅我一下吧,你看到过利威尔怎样保护我的,即便他努力到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的地步,我依然死了一回,比上一次凶险得多。”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袖管示意,并不担心奈尔细究“死了一回”的语义,对方不是那样的人。

“还好你回来了。”奈尔叹了口气,“对不起,埃尔文。”

“对不起什么?”

“以前我嘲笑你的梦想,觉得那都是幼稚胡话。”要是没机会当面道歉这会是他这辈子最过意不去的事情。

“的确很幼稚。”埃尔文承认,“证实了只能说明世界在很多地方本来就幼稚到让人头痛,或者说人类心智从未像自己认为的那样成熟。”他特意偏头看向利威尔,再移回目光,“为了亲眼看到真相我做了太多残忍到要下地狱的事,也差点扔下他。你撞见的是我微不足道的陪伴和补偿。”

奈尔的脸上明显露出了第二种歉意。他是从一开始就为了安稳生活逃到安全区的人,逃避了责任,不再参与为人类争取更广泛的利益。可谁不想要一个温暖的家呢?埃尔文只是为了更重要的存在弃置了那种人们共同的愿望而已。

“我已经听到一些关于墙外的事了。”他和其他军政府高层一样都在等待完整的报告会,“今后躲在墙内也不能保证什么。”在更广泛的敌意面前,他自以为获得的幸福随时都会如泡沫般破碎。

“是,真相很残酷。”埃尔文只到这里为止,他需要对方自己往下表态。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和你一起站到前线。”奈尔说道。他很清楚接下去宪兵团必然面临改组,先前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腐败行径都要进行清算。

“战斗不止发生在前线。”至此埃尔文才逐渐引出他的目的,“如果你决心帮助我的话,奈尔,我有一个请求。”

“你尽管说。”奈尔拍向他的肩膀。

“请你无论发生什么都保护好希斯特利亚,真心诚意地保护好她。王族血脉有我们尚且没完全弄明白的意义。”由信得过的朋友来防御不安定因素是最可靠的。

“我答应你。”奈尔点头,即便从权力结构上女王只是个表面的象征,但他相信埃尔文特意提出来一定有特别的意图。

“哦,还有。如果做得到的话,把原中央宪兵那儿收缴的资料和他们的工作日志弄给我。”埃尔文一并交代。

“好,我本来就要调查他们。”奈尔不会放着他们不管,中央宪兵那儿应该有不少重要资料才对。

“等下我会让人给你一份给阵亡者纪念仪式的悼词,请转交给希斯特利亚并盯着她背出来,那天念稿不合适。”埃尔文接着说道。

“你看你哪止一个要求!”奈尔笑了出来。他会接受的,不管是多麻烦的事,况且这几条都远不到麻烦的程度。

与童年友人道别回到利威尔身边,埃尔文又看到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显然对话多多少少被他听到了一些。他们往回走的那一路利威尔只默默跟在他身边,没跟他说半句话,以至于到了房间里埃尔文不得不关心一下。

“生气了吗?”他知道利威尔一直都不算多待见奈尔,“我不是故意摊牌的,可是他已经看到了……”

“别跟我装可怜。”利威尔不让他转移重心,“你在操纵你的朋友。”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我不说也明白我要什么。”埃尔文低着头,表情更委屈了。他成功就在门口向利威尔讨到一个拥抱。

“我好卑鄙啊!”他把头搁在利威尔肩膀上说道。

“是啊,你可太混蛋了。看你把原本挺像一回事的伙伴都弄成什么样了。”利威尔其实不想他这样,“别用那种‘你有好到哪里去吗’的眼神看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法兰要是活着我们肯定比你和奈尔强不少。”

“唔……利威尔你在报复我吧!”那个自从登记上死亡名单多年来从未被提起过的名字让埃尔文愣了好几秒,“对不起。”这是他最初的欠账。

于是接下去又变成了情绪支持环节。两人就坐在被他们用来办公的大书桌边上玩了一会儿。埃尔文只用了手指,他没有第二条手臂来把对方固定住,利威尔主动克制自己不要挣扎过度的后果是他后背的皮肤被挠到几乎都重新长出来过一遍。之后利威尔捧着他的脸来来回回亲吻,以最温柔的触碰抚摸他,让他明白其实对方依旧不舍得伤害他。仅仅是他现在需要那些痛觉和鲜血,对方才勉为其难顺从他的意愿。

末了埃尔文就把利威尔抱在身上让他睡了几个小时,等他醒了后半夜又在写规划和报告中度过。直到日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劈进房间,他们才放下笔,来到窗边迎着升起的旭日,给对方一个早安吻。

“还不算糟,太阳还能工作。”利威尔的话时不时透着质朴的辛辣。

“嗯,还不算糟。”埃尔文从背后抱着他。今天还不是世界末日,他们又获得了新的一天。

Chapter 15: 人类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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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军会议并未出现意料之外的状况。

埃尔文把格里沙医生的三本笔记和照片都带到现场,为大家报告从中获得的情报。由于事先跟关键人物都私下交流过,他提出的策略从大方向上全数通过。

首先,杀光岛内全部巨人的期限被设定在了六个月。沿着罗塞之墙将根据原有辖区设置至少140个击杀点,长距离索敌阵型调整为编制更小更灵活的诱导-回避阵型,目的是将游荡的巨人集体吸引到击杀点附近,利用墙壁或合适的林地在尽可能确保士兵安全的情况下将其消灭。配合韩吉研发的「地狱处刑人」能够不间断运作,理论上扫荡时间只会缩短而不会延长。

由于马莱方仍然能使用巨人之力,因而立体机动装置作为主要武器的策略和资源分配不会修改。鉴于和人类交战不可避免,未来不得不借鉴前中央宪兵对人压制部队的经验进行针对性训练。

与此同时,所有被禁止进行的技术研究都要解放且转为鼓励的态度,无论是飞行器测试、对爆炸物的研究还是普通商业、农业上的技术改善。怎样让技术发展物尽其用,包括未来设法将墙外已有的技术弄进岛内,都由韩吉主导建立团队管理。

相应的,物资流通是一定要保证的条件。所有的进城税和货运通道使用税全部取消。对商会能发挥的作用有待进一步探讨。

最后,墙外情报对民众全数公开,唯独敌意的部分稍作修饰。在探清真实状况之前,任何过于强烈的爱憎与立场假定都是危险的,可能被心怀不轨的人利用。况且墙外不止有一个国家,不排除拉拢盟友的可能。

对于调查兵团内部,扩编是顺理成章的事。自愿交报告转单位的士兵随随便便就能凑满两个连队(以驻扎兵团1000人为一个连队的规模)。且只要他们有需要,原先归宪兵团指挥的驻扎兵团人员可借由调查兵团支调。

根据格里沙笔记中夹带的手绘地图,马莱所在的大陆位于海洋对面的西方。调查兵团将总部挪动到罗塞之墙西面的克罗鲁巴区,等玛利亚之墙彻底拿回来后,再迁移到最西侧的瓮城涅特雷区。

会议结束后是简短的授勋仪式,相比之下为阵亡士兵举行的葬礼要严肃得多。自发前来悼念的民众相当多,因而女王才需要一份肯定会被记下来刊登到报纸上的精妙悼词:

——「在我戴上这顶王冠之前,我是一名士兵。

我仍为没能亲征希干希纳而感到遗憾。在战友们为人类而战,不惜付出鲜血与生命之时,我只能透过明亮的玻璃看向南方,空气静谧地只有婆娑树叶的摩擦和啾啾鸟鸣,我却仿佛一直能听见立体机动装置发射爪钉的尖锐摩擦声从远方刺过来,紧跟着勇者的咆哮和刀片斩断巨人骨肉的钝响。

是的,我们胜利了。这一场胜利我们等待了太久也付出了太多。旧王权编织的幻境中我们一度丢失了真相,被迫沉浸于并不成立的乐园里,以至于忽略了比巨人更危险的敌人。如今我们能够确定墙外有更广博的土地、有更繁荣的人类聚居地,却没有办法假设他们都是善意的。历史已经证明了人类就是这的,永远无法停止争斗。做最坏的打算才能守住安全的底线。

我能够理解的,我听见最乐观者都不禁发问:既然如此,这199条亡魂和更早于其他战斗中逝去的生命究竟为了什么而牺牲?既然胜利的荣耀都在更大的危机面前暗淡下去。我们收复的失地恐怕还将再次变成战场,鲜血汇聚的河流不见尽头。谁都无法保证努力开拓的前路通向一个比在美梦中悄然灭亡更好的终点。

可是,谁又敢说那些没能带回的尸骨和只有名字的墓碑没有意义呢?倘若如此,我们彻夜流下的眼泪和躬身献上的花束算什么?我们于等待中付出的焦灼思念和虔敬祈祷又算什么?我们曾经为他们扬起的每一个笑容和一同许下的幼稚心愿,难道就该当做从来没有存在过吗?

请回想一下吧,当我们站在墙根下送战士出征,冲他们呼喊「人类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一定要夺回家园平安归来!」之际,心中流淌的情感名为何物?

对,是希望——想要回到被迫远离的家乡,想要见到暂别的挚爱,想要来年春天的花束,想要望向尚未到达之处的景色……那些一闪而过的单纯念头看似脆弱到不堪一击,却正是它们支撑大家走到今天。

我以一个被救赎之人的心灵发出告诫:请不要放弃,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的——无论多么昏暗凶险的逆势中,都一定有人坚守着希望,拼尽全力为理想中更好的生活与最残酷的厄运搏斗。即便苦难不可避免,我们还是会执拗追寻幸福。

从阵亡者处生者将继承诸多精神遗产:意志、经验、思想、血脉、智慧、爱……任何人存在过的痕迹都不会毫无意义,任何思念与追忆都不会毫无意义。怀揣希望方能将它们连接到远方的未来。

因而,我,你们的女王,在此向奋战至此的士兵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愿他们安息,愿我们始终拥有前进的勇气。」

奈尔混在雷鸣般的掌声里对身边的埃尔文说:“我盯着她背了,谁知道她临场发挥给你的稿子加了点料。”

“没关系,没有背离本意就好。她加完反而更动人了,更符合她的立场与形象。”埃尔文从未想要剥夺她发表内心感受的权利。他又和奈尔聊了几句,没忘了用余光关心一下利威尔。士兵长总是站在他没有手臂的那一侧,从仪式开始就在不停微调脖子上刚获得的波洛领结,仿佛一丝一毫的歪斜与不对称都让他无比难受。

正式的庆功宴遵从女王的建议策划成了相对轻松的自助餐会。搞得利威尔提前把年轻人们训了一顿,免得他们在成堆的肉排和香槟塔面前失去理智吃坏肚子。

不过那天反而是士兵长自己喝了太多的酒(其中一大半是为埃尔文挡下的)。酒精对他不起麻痹作用,他既不头晕昏睡也不亢奋激动,胃却还是因为塞入了太多液体而难受。

因而回到房间之后,难得变成角色互换的局面之:埃尔文摸着他的背,对他说实在不行吐出来会舒服一点。

“没到那种地步。”利威尔对付不舒服的方法是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仿佛要对没在正常运作的身体部件训话。

“我感觉你也没怎么吃东西。”埃尔文搬了另一个椅子过来,坐在他对面。

“我对吃的没那么大兴趣。”利威尔心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明天就回……不对,去克罗鲁巴区安顿新总部是么?”驻扎兵团会腾一片营区,连带愿意留下跟调查兵团一同工作的士兵一并交给他们。

“是,旧办公室里的物品会有人带过来。”埃尔文想了一下又接着问,“你有什么藏在隐蔽地方别人找不到的东西要取吗?比如不想让人看见的日记本?”

“只有你才有那种东西吧。”利威尔猛摇头,“我最多担心一下我最顺手的一箱清洁工具他们记不记得帮我搬过来。”他知道埃尔文能分辨那是个玩笑,隔了一会儿又说,“怎么回事,我一点心定的感觉都没有。”活着本身已值得庆祝这种话他固然认可,却不再能缓和情绪,跟茶要是每天都在喝就无法提神差不多道理。

“我也没有。”埃尔文承认道,“本来我想在这里多留两三天跟扎克雷总统再聊一聊,但是让你先去干别的你会很担心的吧。”他看向自己的右臂,“万一碰到要找其他人帮忙的情况……”

“行了,别让我细想,也别折磨其他人。”利威尔瞪他一眼,在他之外埃尔文能找来的也就只有奈尔了,他拒绝想象那样的画面,师团长连自己的胡茬都修不好。因而他情愿把话题引向别处,“你还有什么要跟扎克雷说的?”

“处理掉那些贵族后,除了军方席位还有很多职务空了出来。”埃尔文希望顶替上去的人足够可靠,之前那些人只顾敛财享乐不代表这些事情以后都不要做,“对了,你认为弗雷盖尔·利布斯是否值得信任?”

“他还太年轻,倒是没什么坏心。”利威尔客观评价道,“让他负责后续物资供给没什么问题。经历那些事后他不再是个胆小鬼了,知道该把父亲的担子挑起来。”

“听起来你怀疑的是他尚不成熟的能力而非品性。”埃尔文更在意后一点,“我对他的期望不止这点,政府商会代表那儿需要一个在利益之外还有点别的追求的人。你还好么?”他察觉到利威尔为了强行压下打嗝而不停咽唾沫。

“消化掉一点多跑几次厕所就好了。”利威尔为缓和反胃的感觉而深呼吸,“埃尔文,按你现在上到杀巨人下到种土豆都要操心的程度你该当国王,怎么都比扎克雷强。”

“可能那样的确更方便吧。”埃尔文笑了出来,但用看向门口的方式暗示有些话得轻点说,“但是利威尔,使役权力不见得非得从极其在意它的人手里把它抢过来,能从趋势倾向上引诱它发挥作用一样能达到目的。”

“我知道的,否则夏迪斯团长早该退休把位置给你了。”利威尔顺着那种可能性想了一下,却发现好像也不能影响之后发生的。在更大的变数面前谁占着哪种头衔并没有那么重要,“扎克雷那家伙,大概也把权力视为把其他人当提线木偶那样操纵的艺术吧。”

埃尔文点了点头,以示赞同利威尔的观点:“总之,在更具体的敌人现身前,我不想把精力浪费在和他起冲突上。”反之扎克雷同样没有主动找他麻烦的理由,对面也在想方设法利用他的能力。至少他确信总统绝不愿意亲自拿起武器奔赴前线。

“算了,当国王你就得一直住在这里。房顶太高杂物太多不好打扫。别说去办公室和训练场了,连走到厕所都要过好几道门,万一哪天窜稀可不得急死。而且你不能一直穿制服了,得给你准备应对不同场合的着装,每天来打扰的人肯定多到没完没了得给他们排表……”

“你怎么想得那么认真。”

“太麻烦了,我不要。”利威尔总结道。

“我也不想。”埃尔文摸上他的膝盖,轻轻搓揉,“现在好点了么?”

“凑合吧。”利威尔又因无声地打了个嗝而身体跳动一下,让埃尔文忍不住笑着捏捏他的腿。

“明天我们早点出发。”他知道他受不了宫廷氛围,连空气里的熏香都让他厌恶。

“好。”利威尔垂下交叉的手臂,抓起埃尔文的手。

往后他们不过是从一个困顿之处移向另一个而已。但只要握着对方的手一切都好像没有那么难受。

果然人类就是这样的。

Chapter 16: 清剿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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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鲁巴区属于没落的贸易城市。原先在罗塞之墙外侧有至少七片矿区,产出铜矿、锡矿等金属,甚至还有一座金矿。但玛利亚之墙陷落后矿区全数荒废,作为交易点的城市也一并跟着失去经济支柱。

调查兵团到达后除了驻扎兵团让出的一片营区外,还将一片空置的旧仓库一并征用,用于让韩吉放置任何她想要的材料和“装置”。

一个星期后埃尔文得到了他的新办公室——韩吉为他拆下一整座哨岗小屋,纯木质的结构还算轻巧,能让艾伦带到墙壁外侧再用硬质化包裹。为了充分利用建筑宽度,外立面三个方向都放置了能够坠落击杀巨人的巨型圆木。

对于要在长期留在里面当诱饵的人而言,这实在不是什么舒适的居所。首先坠落物会带来巨大的震动,很吵都是最微不足道的缺点了。必不可少的桌子、椅子、储物格都得固定在原地钉死,但书写还是多少会受到干扰。出于同样的原因窗户装不了玻璃,会被震碎,只能配合几根和刀片同材料的金属条做成牢房般的栅栏,以免巨人把手伸进来。能让人出去的口在靠近墙壁那一侧的夹缝里,埃尔文特意要求留一个向上的出口,让他们能用立体机动装置爬上墙壁就好,而不是直接返回墙内。

这样的构造让室内采光很差,只能用发光矿石补足。等天冷了取暖手段几乎为零,明火有把房子一起点着的危险。但凡下过雨起过雾湿气就很难散去再加上巨人尸体在消失前发出的怪味一定会飘进来,埃尔文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跟利威尔交代。

“怎么都比在地下街强点。”这是利威尔查看现场后的评价,并按他的标准流程把所有边边角角都消毒过一边,连地板缝里的灰尘都不放过。他的底线是弄了两只空余的气瓶当热水瓶泡茶,那玩意儿的保温效果很好,“现在是六月,根据你的计算,我们只要熬半个冬天而已。”他喝上第一杯茶时说道。他很清楚自己有个保底选择:埃尔文身上很暖。

“晚点有更好的方案的话,我们也可能住到别处去。”埃尔文有太多要留在墙外的理由,为此所有不便都值得忍耐一下。

当务之急是接收新成员并立即调试新的作战阵型。以“连队”为基本单位,每个连队跟以往调查兵团外出时的规模相仿编入200~300人,只是比起整体前进的长距离索敌阵型,会拆成若干个更小的50人方阵以分队形式更灵活地行动。接触到巨人的小方阵不用与其交战,一边吸引注意力一边返回墙壁所在的方向,将巨人带到墙边用拘束兵器固定,再与留守在墙上的士兵共同完成击杀,尽可能不要出现伤亡。而没有接触到巨人的分队继续搜索。每个作战单位都留有一个游击分队用于紧急事态下的支援,例如遇到同时出现的巨人太多、被前后夹击、有奇行种等需要原地作战或交替引诱巨人的情况。信号弹的使用方式基本不变,只是不再由一位连队长作为总负责人调控行进方向,而是由各个分队长互相配合自行决定前进和撤退的路线。

初始调试阶段分队长由仅存的几位调查兵团成员担任。等到测试单位能够稳定运作,一分为二加入新士兵成为两个连队,之后以此类推倍数裂变。埃尔文本人并不出面,因为一旦他出现在队列里许多人自然而然想依赖他的判断。这无助于培养同伴之间的默契。他最多偶尔去墙边协助击杀,一来不想让人误以为他逃避战斗想偷懒,二来长期脱离实战经验再要恢复起来会很麻烦,他们随时都要面临更大规模的战争。

不过总指挥官换了种方式给先前很少在墙外作战的新加入者信心:把利威尔放在游击分队,用以保障其他人的生存率。外加他强调分队长有随时下达撤退指令的权限,无论是地形不利、天气导致的视野不佳还是其他影响状态的理由,只要不是懒惰怠工都可以暂时撤回调整好了再出发。

利威尔第一轮出发前发现萨莎和柯尼比第一次出墙的新兵还紧张,让和三笠倒是还算冷静。保险起见他不得不把他们拎过来骂了一顿。

“又不需要正面作战看看你们怂成什么样子了!别把指挥权太当回事,现在你们是这里最有经验和巨人交手最多的士兵,用你们的直觉回避危险就好,巨人会跟过来的。今天只要成功杀一批我们就回去吃饭。”说完这个他看见有两双眼睛亮了起来,于是他转头看向有点过度亢奋的弗洛克,“不要冲动行事,今天可不是要让你们去送死。好了,出发!”

由于这些年巨人大都围在罗塞之墙附近,基本上不需要跑出多远就能接触到。站在墙上的人都很快能看见发现巨人的红色信号弹升起。

利威尔与各分队保持合适的距离观察他们的行动。他不担心三笠,相信她一个人都能把任务完成;让看起来按部就班没什么可让他挑剔的。意外收获在于他发现萨莎身为猎人的本能很适合这样的行动,而柯尼的运气总是很好。至于弗洛克胜在本就对原驻扎兵团的战友有所了解,不突发奇想的话出不了大岔子。

总之他们一个小时内就顺利引诱第一批巨人来到墙根底下。他看见三笠把击杀的机会让给了其他人以增加自信。自从他们起过冲突之后他几乎没跟她说过话,艾伦还被韩吉带去别处了,只要她还能可靠出战利威尔不打算计较她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正因为比想象中顺利得多,所有人在简短的口头总结汇报完成后主动要求再出击一次。名义上利威尔还是所有人的长官,不过他并没有干涉他们的选择,只是继续默默跟在后方。

因而那天他回到办公室挺晚了,埃尔文还在跟无穷无尽的文书搏斗,看见他仅是简单问了一句:“有出什么状况吗?你回来的比我预想中晚不少。”他相信没有什么大事儿,不然早有人来报告了。

“萨莎意外弄出了点新策略。”利威尔边擦自己的鞋底边汇报,“她的分队是最后返回的,天已经快要暗了。那批巨人一共有9只,追得比先前都疯狂,但半路因没了阳光而全部趴下,那种情况击杀反而更安全。她还说想试一试住到巨木之森的树上,半夜下来猎杀动弹不得的巨人。”

“听着不错,允许她之后自行测试,方案越多越好。但要考虑周全,不排除再遇见夜间也能行动的巨人。”不管怎样埃尔文会给她记下一份功绩。利威尔从他背后走了过去,从窗户那儿能看见又有巨人把脑袋塞进陷阱里,大约二十秒后圆木就会掉下来。溅出的血迹有时会撒进来,然后利威尔总是既想擦一把又觉得多此一举不如等它自己蒸发的样子,嫌弃皱眉。

“今天有人受伤吗?”埃尔文接着问。

“有人摔了马,但没出事,皮外伤。但总体而言驻扎兵团过来的人骑乘底子不够好,我得尽快抓他们集训。”利威尔总结道。

“还有别的状况吗?”

“没有。”

“但你还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诚然他们有太多高兴不起来的理由,埃尔文还是选择关心一下。

“今天我们杀了47只巨人。”利威尔在桌对面并不能拖动的椅子前坐下,“之前一次一整个月的壁外调查都不见得有这样的击杀数,虽然原先我们的策略是避开巨人不要交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埃尔文再清楚不过了,“以往给我们最多阻碍的,并不是巨人。”调查兵团被旧王政府允许存在是要借他们不自量力的伤亡来彰显墙外的恐怖。一旦发现所谓的危机是可以计量的,决心把它连根拔除,执行起来反而没有那么艰难。

“是啊,人到底还是被人杀掉的。”归根结底巨人也是人类变的。现在有所突破了,利威尔还是替许许多多死去的生命感到惋惜,就因为统治者拍脑袋认定一切应该毁灭,就用那种幼稚的理由剥夺其他人的选择。而把艾尔迪亚人流放到此地的对岸,又是另外一回事,“埃尔文,你觉得一切是可以结束的吗?”

“也许可以,也许不行。”埃尔文抬起头,“即便巨人之力消失,人类也会开发出其他武器。我会往让它结束的方向争取,毕竟普通人随时都能变成武器更容易促生暴力和迫害。倘若实在做不到,也不代表我们没有别的可争取的东西。”

“也是。”利威尔相信对方赋予意义的能力。

又是一声砸碎巨人颈椎的巨响。利威尔把桌上被震得差点滚下去的笔拿起来塞进笔筒里。他原地坐了一会儿,在往埃尔文划好的清扫行动统计表上填数据之前,他先问了句: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埃尔文放下笔,“一起去食堂?”

利威尔点头,跟埃尔文一起在出口处把他刚卸下来的立体机动装置穿回去。

食堂还是原来驻扎兵团的配置,因为有足够多的人轮班,所以24小时有东西吃,只是丰富与否的区别。埃尔文自己端着盘子,等待利威尔从锅里捞出几根煮白肠放在土豆泥边上。

“我觉得这玩意儿也得改进一下。”埃尔文低头看了眼他们俩都懒得在门口脱下来已经相撞过不止一次的刀片箱,“气瓶不该和箱体绑定,那样只是需要移动或者未来换用其他武器的话,就不用负担刀片的重量。”

“韩吉会满足你的。”利威尔已经看到了韩吉的实验人员选拔扩充计划表。他打好自己份的晚餐,跟埃尔文一起移动到窗边吧台处站着吃。

建筑外侧不停有士兵来回走过,利威尔感觉有点不习惯这样的“热闹”。人员增加必然工作量也会跟着增加,不过总比一遍一遍写屁话让上头批物资纯浪费墨水强多了。陪埃尔文吃完东西他得去训练场指导布置模拟击杀装置,下放训练任务;如果还有时间他会跟着夜间测绘组出去放置新的地标,校准地形图;第二天早上再去检阅训练,然后跟作战连队出发杀点巨人……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他的日程表会被这些东西填满,周而复始,反而有了一种流程上的安定。埃尔文减少了他跟文书打交道的时间,仅反过来把自己的安排与进展在单独相处时告知他。

当天利威尔再回到办公室又是后半夜了。埃尔文对他说我们休息一会吧,尽管这里并没有床,他们就并排坐在挨着墙面固定的几只低矮储物箱上。埃尔文并不能入睡,所以他只是坐着看书。利威尔轻轻把头靠在他没有手臂的那一侧肩膀上,只是听着埃尔文翻书的声音他已然十分安心。他怀疑再下去坐着睡对他要没有干扰效果了,贴在埃尔文边上他一样会睡得太沉。不过同样的,即便被噩梦惊醒只要对方能摸一摸他的头顶,就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可以躺下来枕在我腿上的。”埃尔文提议道。

“等我哪天更累的时候吧。”利威尔并不算在拒绝。

“嗯,那么晚安。”

“晚安。”

利威尔抬头吻了吻埃尔文的脸颊,也被对方回吻在额头上。

Chapter 17: 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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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六月底的时候,奈尔给埃尔文送了一箱“礼物”过来——百余公斤的书籍与资料都是由前王政府第一中央宪兵收缴的违禁品。

由于其中大部分其实是技术资料,埃尔文要求运送到韩吉那儿进行分类查阅。然后惊呼声就在工作室里此起彼伏。

“哇啊啊啊啊啊!这是哪里弄来的藏宝箱!”韩吉激动到在几个大长桌之间来回蹦跳,谁也管不住她把一些文具不小心踢到地上,差点整个人和桌尾处的黑板一起倒下去。

“这些都是肯尼·阿克曼收缴后却没有销毁的物品。他把它们藏在一个暗格里。”奈尔向埃尔文解释一下来头,并把肯尼自己的工作日志递给他。埃尔文跟利威尔互相看了一眼,又双双决定先搁置想说的话让韩吉先处理这些东西。

“这些是我们马上能用到的。”她看似在胡乱堆放粗略翻阅完的书籍和册子,实质相当快速地把它们做了个分类,“所有关于飞行器的设计都在这里了,其中有一些应该完全可行已经做出过实物,只是一起被旧王政府破坏了。好!下个月一定让大家见到实物!”

“要是我们能从空中观察地面的情况,无论是侦查墙外地形还是寻找巨人的位置都会方便很多。”埃尔文认可该事务的优先级。接着他小声对翻看桌上另一堆设计稿的利威尔说,“之后你派个人盯着韩吉一点,没了莫布里特看管她又该兴奋起来不吃不喝不睡觉了。”

“行,我空了也会去看她一眼的。”利威尔很清楚让她把自己折腾昏迷很不划算,不是谁都像他这么能耗,“我说韩吉,那之后海上活动的工具怎么办?既然那是一整片望不到头的水,我们现在只能沿着运河行驶的船只不够用吧?”

“这个嘛,我考虑过了。”韩吉继续站在桌子上双手叉着腰,“我们科学技术领域另一句话叫‘不要重复发明车轮’,既然对面确定有能到达这座岛的船或者其他东西,去抢过来分析比较快。反正我们到达海边也需要时间嘛~现在还是先专注于立即能发挥作用的技术。”

“但是从来没有谁目击过飞行器来到这里,就说明对面也很难办到吧,至少无法跨越大海。”埃尔文觉得这同理可得。

“是!那我们就在各自的领域里努力吧!”韩吉不管不顾又一阵手舞足蹈加欢呼,弄得其他人都很尴尬。不过她并不在意没人捧场,反而忽然想起来还有别的东西要交给埃尔文,“清剿计划二期方案。”她递给他密封的牛皮纸袋,对面便明白去没有人的地方再看。

“那这些我先拿走了。”埃尔文拿走桌角一堆行政文件,和肯尼的工作日志一起。粗略判断里面同样有很多预算表和报告书一类的东西。

向奈尔再次致谢并道别后埃尔文跟利威尔一同返回墙外的办公室。然后埃尔文要求先利威尔阅读肯尼留下的记录,自己则先查看物资清单一类的东西。几个小时过后他问利威尔:“你觉得肯尼为什么会留下这些东西而不是扔进壁炉里?”

“他一定有他的理由。”利威尔说完这句废话沉思了一会儿。文本看起来非常正常,只是最普通的工作记录。但正因为这样才肯定不止于此,恐怕那些不曾被留下痕迹的目的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利威尔是所有人里对肯尼最熟悉的那个,他强迫自己从脑袋里盘算出点有用的想法来。“我不认为他是那种对技术本身感兴趣,觉得彻底埋没了很可惜的人,我们行事的动机都很直接。”他试着设身处地去考虑,“大概他在这些玩意儿里搜寻能用得着的东西,以便达成他真正的目的。”

“你觉得是希斯特利亚报告里提及的那个目的吗?”埃尔文指肯尼试图篡夺始祖巨人之力的宣言。

“我不觉得他会开玩笑。”肯尼是性格直烈而鲜明的人,在意什么都会立刻付诸于行动,很难被他人的意志所左右,“不如说我更奇怪他为什么会给雷斯家干活。如果他有那样的目的,即便没有王血无法发挥始祖之力,对面又怎么会把一个炸弹留在身边。”

“是,以王家和那些贵族对艾尔迪亚人的态度。但凡谁有修改记忆的能力,身边的‘奴隶’肯定得定期清理一遍记忆,消除对自己不利的念头才行。”埃尔文认为他们有机会只会做得更彻底,“所以我想应该是做不到而非不想。尽管格里沙医生给的巨人之力相关情报里只提了一句阿克曼曾经是保护王家的武族,但你们家大概率和王血一样是特殊的。”

“可能吧。”利威尔托着头仔细回忆,“以前他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己的记忆什么都会变成假的。”当时他没多想,现在琢磨起来也像一种暗示。

然后两人把现有情报都再重新梳理一遍。总统府那儿上个星期给出了最后一批拷问口供。那点墙外来的非艾尔迪亚族裔贵族曾经集中针对东洋一族和阿克曼家,因为他们反对墙壁之王的做法。不过东洋一族的没落还要叠加人口贩卖市场的影响,阿克曼家受到的系统性镇压更强烈。派出动手的不是精锐武力就是亡命之徒,毕竟目标一旦在危机中觉醒那股远超普通人类的力量,遇到的反抗甚至反杀都会很棘手。

模糊的证据链显示圈起墙壁后不久,阿克曼家的长辈曾经以忍受极刑并承诺不再向后代传递真相来换取子孙的安宁。但忌惮他们的其他贵族还是不断违约动手,到了肯尼那一辈敌意和猎杀都到达了几乎让他们灭绝的疯狂。

“倒过来算妈妈也是在那一时期逃到地下街的,我来到地面上后才逐渐意识到她有很多‘体面’的习惯,才会跟周围的人都不一样。”除了那套精致的茶具之外,库谢尔的衣柜里还有一些质地过于脆弱的衣物,根本无法在遍地霉菌和蛀虫的地下街保持完整。她却还是把它们收在箱子里从来没有想过要扔掉,作为一种对往日的念想。不过早先母亲几乎不怎么跟他说地面上的事,可能觉得给他兑现不了的憧憬没好处,也很危险,“进到地下之前她跟肯尼关系很好才对,否则肯尼也不会收留我,我每次做不到他的要求都会听到‘要不是看在库谢尔的份上谁想管你’。”

“那就更奇怪了。”埃尔文轻轻皱眉,“既然阿克曼家都跟王家决裂成这样,肯尼又怎么会绕到老路上。怎么,你有什么想法吗?”他觉得此刻利威尔思索的样子不太常见。

“我并找不到确切依据,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肯尼会被墙壁之王乌利·雷斯收编,甚至在他被继任吃掉后依然给罗德那样的白痴干活……理由和我效忠于你差不多。”想来他自己的那份倔强很可能都是从肯尼那儿继承来的,他们很难被诱惑收买也不能受制于威胁。让他追随埃尔文的终究不是被卷入的那个局让他没了退路,而是他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愿意为之而战的东西。

即便肯尼离开他时他还太年幼,利威尔却记得肯尼对他说「臭小耗子别老缠着我,我也有自己的朋友和工作啊」之时眼里闪过的光芒。

“如果是那种理由,倒是一切都说得通了。”直觉也告诉埃尔文这点阿克曼可能在这方面有一些共性,一旦事态涉及某个他们最在意的对象,其余的社会关系甚至亲属关系都得靠边站,“你往下看吧,说不定会有只有你能察觉到的细节。”

“可是,埃尔文……”他犹豫了一下,“这些陈年旧事里真的会有你用得着的情报吗?”他低下头,“我们的同伴,因他而死的有很多。”

这间办公室能放下的桌子并不宽敞,因而埃尔文简单伸手就能搭上利威尔的小臂。他能看出利威尔对肯尼有亲属情分上的缅怀,却又觉得自己不该有那种情绪。

“但是你在战斗中间接杀了他做了了断。”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而且我又能说什么呢?他出于情分留给你的物件间接救了我。至于情报有没有都无所谓,算是我的个人兴趣。”埃尔文连「你的力量对人类很重要,来龙去脉我都要弄清楚」这种借口都不想搬出来了,“跟你有关的我都想知道,包括你的家族。”

利威尔不确定那是不是一种知识层面的占有欲。他打开第二本日志,起始日期差不多就是肯尼来到地下街找到他的那段时间。记录上显示肯尼顺便在地下街清理掉了很多不允许存在的人。利威尔惊愕于自己的记忆果真非常可靠,他甚至能在脑内对上肯尼的行程,他有时并不避讳向他说起自己要去哪里,哪怕他当时并不知道那些地点的方位。

被害者的身份边上都有简单的备注,以表明他们哪里惹到了王家。从过度敛财的贪婪商人,到盗窃收藏之人,再到伤了不该伤害之人的黑帮成员……还有一些人的死因很牵强,有时只是「在路上撞到我」或者笼统的「精神失常」。那些人的名字也都很怪,不像真名却又让他觉得在哪里听过,直到他看到一个模仿贵族格式的愚蠢名字(斯蒂芬·查尔斯·约翰·安东·恩斯特·海因茨·亚历山大·奥古斯特·弗里德里克),他才想起来这点人都是妓院常客。

利威尔翻到下一页,上面有一天肯尼只写下了一串数字,鬼知道是不是某种密码。就在他几乎要忽略之时,他想起来一些很久没用的地点标记方式。地下街太混乱了没有门牌号和街道名,大多数人都凭记忆行动,而临时来到这里的肯尼用一套奇怪的坐标系统来标记地点。但其实这套系统是可以延伸到地面上的。和实际地图对照一下的话,那个坐标离奥尔福德区外侧雷斯家的领地不远。

就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埃尔文也找到一份他在意的表单,递给利威尔。那是一份地契,可见肯尼从另一位贵族那儿获得过一套住宅,但交易手续不像买卖的样子,而是强行收缴。位置也离雷斯家的领地不远。

“你要我去搜查吗?”利威尔看了眼地址后问道。

“我的意思是,既然原属于中央宪兵的物资移交给我们了,肯尼手上的东西应该给你才对。”

“少来,搞得跟遗产继承似的。”他眼看着埃尔文又要假公济私了。

“总之,空了去看一眼吧。等我们把韩吉的下一阶段计划实施完。”埃尔文有的是办法绕过名头让利威尔接受他的安排,“我跟你一起去。”

“好吧。”利威尔只好答应他,并捡起另外几张被地狱处刑人震落的纸。

他们都快速适应了当下的生活。

Chapter 18: 向下防御

Chapter Text

在考虑怎样恢复矿区产业之前,韩吉决定利用一下最大的那个废弃铜矿坑。这原本是一片露天矿井,开采深度到达30米之后遇到了岩层,改成洞采。向下挖掘的矿井斜坑道将近一公里长,两侧有1十多条树枝般分叉的探矿巷道。

本来下一期的井下爆破设计都已经做好了,却遇见的巨人破墙。如今韩吉对它产生了兴趣是因为看见有几只较小的3米、5米级的巨人卡在了矿井里,并没有办法爬上来。

“既然向上修墙有用,那向下挖洞把巨人填进洞里困住一定更有效。只要洞足够大足够深,我们只要用立体机动装置在边缘活动就能引诱巨人掉下去。”她说完把重新整理过的矿洞结构图贴在黑板上,指向几个用红点标注的爆破位置,“这里是最佳点位,这边也行。”她才不管其他人想不想听愣是讲了一遍计算过程,“实地情况不一定能到达,矿坑下面很可能已经被水淹了,得碰碰运气。不过从最浅的点爆破应该也能起效了。”她看向埃尔文,“以希干希纳和之前你弄出来的爆炸坑用范围和深度计算威力的话。”

“那还远远不是最大爆破范围。”埃尔文十分确信,“只是我做不做得到的问题。”

“总之我们先试一试吧!啊哈哈哈哈哈~好难想象看着60米的超大型巨人从矿坑底下站起来我该有多快乐,啊哈哈哈哈哈!”韩吉跑过来猛拍埃尔文的肩膀,直到被利威尔忍无可忍推开。

“交给你安排,记得把无关人员清场。或者让利威尔帮你把他们调派到其他位置去。”那片矿区被一大片树林所阻隔,只要爆炸导致的光芒和烟尘别太过分应该能不引人注目。

计划实施那天,三位长官把104期那几个一起带了出去,以特别行动的名义。对外发布的方案还是使用炸药处理矿坑。他们的确带出去了一批用沙子替代火药填装的空壳。

矿坑地形对立体机动装置相对友好,超过十米级的巨人即便滚下去有能力再爬上来,活动时总体没那么灵便。几个游荡的个体很快被清理掉了。只是矿洞之下的状况谁也说不准,底下可能早就有大量积水,可能释放有毒的气体,可能因一点微小的动静而塌方,路标非工作人员也不见得能看懂。

因而安全起见只能由埃尔文单独进矿道往下走。他要求其他人立即撤退到矿坑外的安全区域,计划上当他到达指定地点会释放一枚缓释烟雾弹,它能持续释放红色烟尘,足以飘到矿洞外侧通知其他人。但要是烟尘被困在其他没有出口的巷道里甚至忽然漏水塌方他需要立即变身的话,是没有时间通知外部人员的。

作为额外的保险,他们需要艾伦用硬质化建一个临时的庇护所。同样的,韩吉等距离放置的测量仪器也用硬质化加以固定,用以收集冲击波球半径、气体压力、气体膨胀速度等数据。仪器本身加了和刀片同材质的超硬质金属外壳,希望它们能正常工作。

“来,拿好这些。”韩吉将一顶嵌了发光矿石的头盔戴到埃尔文头上,再给了他一袋切割成鸡蛋大小但形状不同的发光矿石备用,“祝你好运!”她向他挥手暂别。

利威尔一把拽着韩吉的外套免得她下意识想跟上去,先前她非要让埃尔文把衬衫脱下来让她亲眼观察他的右臂怎样长出来还捏了好几下已经弄得他很不爽了。

为了之后撤离方便,埃尔文还是得携带立体机动装置行动。果然矿坑废弃太久里面的标记都看不清了,韩吉给他的地形图很难对上。他得小心前行,避开积水和松动的固定网。具体走了多远他很难判断,只能靠自己放下的矿石标记提示不要走回头路。

埃尔文不担心自己掉到太深的地方。经过这一轮的能量积蓄,变身时的爆炸不可能搞不定岩层。在步行将近一小时之后,周围愈发湿冷,持续加重的窒息感让他怀疑空气中的氧气含量早就不够人类生存了,还有浓重的硫化物气味。他姑且释放烟雾弹,果然气流完全不足以支撑它往外飘散多少,反而积聚在周围让他自己的视野变得很差。

那就这里吧。埃尔文闭眼深呼吸,于冥想中设定自己想要一个纵向衍伸、壁面尽可能陡峭垂直的坑洞。然后他咬开自己的手指,鲜血味道在口中蔓延的同时那股力量以根本无法压制半秒的速率急剧涌出。身体的膨胀感来源于巨人化本身的体积,但他的知觉似乎还奇妙的随着爆炸扩展到了更远的地方,以至于虽然视线尚未触及,他脑内却自动知晓冲击波触及了什么。

等爆炸的强光消退,埃尔文再次睁开眼睛,头顶的矿洞已在瞬间湮灭。他看向心理作用下似乎离自己近了些的天空,阳光照射之下周围的岩壁闪着矿石微微发绿的幽光。

爆破效果十分理想,理想过头了。原本就超过100米宽的露天矿坑开口直径至少翻了个倍,还整个向下炸开超过80米,以他自己的高度都需要往上伸展手臂才能摸到边缘。洞口最上方三分之一的岩壁是几乎垂直的,普通无垢巨人掉进去了根本没有攀爬逃脱的可能性。

埃尔文有点担心其他人是否跑得足够远有没有被波及,好在韩吉的呼声很快从远处传来且飞速接近:

“埃尔文!你还好吗——!我们过来了!”他方才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缓慢转头,立体机动装置的爪钉已然扎进他颈侧,紧接着的是韩吉站到他肩膀上之后发出的怪叫:“哇啊啊啊啊!!!!!不愧是超大型巨人!太酷啦!!!”她像孩子抱着树桩那样张开双臂抱着巨人脖子,全然无视利威尔要她收敛一点的呵斥,直到被踹了一脚掉下去才再爬上来站端正。

“干得不错,这下自己也出不去了吧?”利威尔发出夸奖的方式永远听上去不那么悦耳。

由于超大型巨人行动迟缓,变身后连眼球转动都很慢,用肢体语言进行是与非的交流都很难。埃尔文只能单方面听到其他人的话语并兀自行动。他后退一步,缓缓抬脚踢向岩壁,让脚尖扎进去形成一个落脚点。继而他用近似的方法提膝撞出另一个位置更高的洞,准备看能不能踩着往上爬。然而事实证明超大型巨人跟身体和腿相比过于纤细的手臂产生不了足够的力量把自身拉起来,只能退回坑底站稳。

此时韩吉又来到了他的耳孔处,对着他大喊:“埃尔文,把手抬起来,巨到差不多鼻子的高度!”他照做之后她站到了他的手背上,对他举起一张纸:“如果你能看到的话,可以帮我像这样在岩壁上刨一条纵向的沟吗?方便以后矿洞重新用的时候修升降梯。”

埃尔文能看见,他还听见利威尔揶揄了一句:你还真会使唤他啊!

总之他站到合适的距离,抬起手臂向下挥舞,轻而易举便像陶艺匠摆弄陶土那样给岩壁开了条槽。岩石碎裂的声音响到让其他人都不得不再次带上隔音耳罩。同样的工作在不同方向重复四次之后,埃尔文感觉巨人之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便从后颈处脱出,回到同伴身边。除了利威尔来到他身边之外,其他人都往下看向巨人冒着蒸汽的骸骨,惊愕于破坏力之余表情里还各自透着其他回想。

“我有试着在流血之后延缓变身的过程,但在动了变成巨人去做什么的念头之后再受伤,就完全推迟不了。”埃尔文先和韩吉与利威尔分享信息,“以后意识里的顺序格外重要,否则一旦意外受伤很危险。”

“这对你来说是全力吗?”韩吉询问她认为最关键的。

“不是,我不认为这是全部。”埃尔文自知为了让爆炸尽可能纵向延伸他有所规制。

“这样啊!可是已经不好交代了呢!”韩吉指着外围被炸飞后坠落的石块对埃尔文说,“一直到那边的林子都有被飞过来的大石头砸到,一度还要非常大的风,还好我们躲在硬质化小观测站里。”

“不好么?我不介意把全部的巨人塞进去。”利威尔低头向坑底望去,“你那些破盒子怎么办?还找得回来吗?”

“唉……这得下去找了才知道呢!”韩吉咋咋呼呼跳了下去。

“你们几个,去引几个巨人过来试一试。”利威尔觉得他们杵在边上也是浪费时间,这里有他们三个就够了。

一阵搜寻后韩吉成功找回了其中的八只仪器。并不意外的:读数完全超出了最大测量范围,失去参考意义。韩吉显得比较崩溃,念念叨叨一串数字后最终说道:“怎么办好呢?经验公式和现有对照都不好使了呢!哪怕根据岩石的体积去估算爆炸能量。我想大家来到墙内之后制造的全部炸药加起来也做不到吧。唔……之后想精确计算爆炸威力得在更远的地方设置仪器。”

“这种计算你不往外说谁知道,被其他人看到了就说刚好发生了地震,整个矿坑全塌了。”利威尔不以为然。

“没关系,普通士兵不会多想的,技术人员暂时不会来这里。”埃尔文不认为有多严重,“等有了更好的爆炸物技术再圆回来就好。单独一两个可疑条件最多让人觉得不对劲,别让它们在谁那儿串起来就好。”反正这一部分之后是弗洛克的工作。

“啊!这是什么!”韩吉在一块硬质化晶体边蹲下,抽出刀片戳了戳它一侧变得像磨砂玻璃般不再通透的表面,“咦?它变软了哎!像是融化了。”她用切削的动作能把最上方一层半流动的“粘液”刮下来,“大概率是爆炸的高压高温导致的!看来这玩意儿虽然硬度了得,却像钻石那样能用极端高温来对付呢。”

“那么现在把自己裹在茧里的那个……”利威尔可没把这件事给忘了。

“阿尼吗?还不是时候。”埃尔文不打算太激进,“我还不能精准控制范围和温度,且就算我再把女巨人吃下去战略意义也不大。”如今他们已经获得了足够多对墙外世界的转述,接下去亲眼探查远比再去拷问敌人获取另一份转述更关键。

“再说吧。他们回来了,动作还挺快。”利威尔看向从林子里奔出的马匹。

向下的“墙壁”让事情变得更容易了。所有人只要跳崖再用立体机动装置沿着崖壁散开就好,巨人会来不及停下脚步自动掉下去,即便没有当场摔断脖子也会被永久困在陷阱里。

“我更想住到这里来。”利威尔看着底下挣扎爬动的巨人说道,“至少没有臭得要命的血溅到身上。”

“我想一想啊!”韩吉来回走动检查了一下脚下的岩石,“艾伦,你还能巨人化一次吗?”

“没问题,我状态很好。”少年回答道。

“那么就像这样,用硬质化弄一个大叉子出来。”韩吉手舞足蹈给他比划,“柄要细细长长的,大概15米长就够了,扎在岩壁上然后人可以从上面走过去,我想巨人没有太好的平衡会滑下去的。只要别让巨人趴在悬崖边能伸手够到人就好。”

利威尔在艾伦还在调整“叉柄”长度时就跃过他,感觉那个装置比起叉子更像一颗从崖壁横向扎根生长的树。于是他站到和巨木之森树杈差不多粗的硬质化枝条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末了站在最末端满意地对韩吉说:“挺好的,之后想办法把办公小屋拆过来挂在这一头。”

“啊?挂着?”韩吉一开始想的是同样用硬质化做支架固定的方案,“好像用立体机动装置缆索挂的确也行唉,让工厂做几根粗一点的。”她已然用脚步测距盘算起悬挂点设计。

“那岂不是像秋千一样?”萨莎做出一个双手抓住秋千挂绳的动作。

“睡在里面会不会像婴儿床?有钱人家才有的能晃来晃去的那种。”柯尼给出另一个联想。

“这类东西你们难道在训练兵时期还没受够吗?”让阻止他们,当初大家为了从晃来晃去的状态中脱敏,都不知道在各种训练器材上吐了多少回。

“不一样啦!吊床大家还不是都很喜欢!”萨莎据理力争。

利威尔并未经历过训练兵时期,不清楚夏迪斯到底怎么折磨他们了。只是当他转头想跟埃尔文说点什么时却发现他也一脸期待的样子。

“这么快想要新居了?”他揶揄道。

“为什么不呢?私密性更好,还更安全。”埃尔文笑了笑,“除了摇摇晃晃写字不太方便。还有就是要回去开会有点远。”但这些都能解决。

“行。”利威尔点头。反正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就好,其余细节随他们怎么设计都无所谓。

二期方案算是测试完成。其他人先行返回,留下利威尔陪埃尔文等待他脸上的巨人纹消退,并处理他的手臂。

“越来越熟练了啊!位置一致到让我想起能精准切下买家要的重量的肉铺屠夫。”埃尔文说完被对方从背上踹了一脚。

“你不好吃。”利威尔以此表达对滑稽比喻的抗拒。下一秒却被对方眨着眼睛假装很受伤的样子给弄得没脾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被同样的招数按死在地上,身体却先行一步在埃尔文身边跪下,搭上他的肩膀于血色的纹路末端吻上他的脸颊。

Chapter 19: 大地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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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天气最好的时候,韩吉一直在主导热气球飞行测试。理论上这是一种相当安全的技术,只要燃料稳定外加容纳加热空气的球囊足够结实,它根本没有像派对上用的气球那样忽然爆裂的危险;也不会急上急下,升空与降落都很平缓。

制作球囊用的是和调查兵团配备的披风同样的材料,一种加工黑金竹时由竹叶和外表皮构成的天然纤维副产物,非常结实且耐火。燃料上一开始试用的煤油会产生比空气更重的蒸汽,且混合后有爆炸风险,在模型测试阶段就被否决;最后取用了工业城使用的地下天然气,压缩进若干个立体机动装置冰爆石气瓶里设计一个喷口点燃即可。

起初韩吉只给热气球加了一个单人吊筐亲自从巨木之森附近操纵它升空,万一发生故障她仍然能用立体机动装置把自己拉回树冠上。

事实证明一切顺利,她飞到了至少六百米的空中,回来后兴奋翻滚了一个晚上向所有人描述她的见闻,并连夜做更大的热气球带其他人一起体验。

之后韩吉又试着改造船只加上螺旋桨为热气球提供动力,再配合模仿鸟类尾巴的舵,让它可以一定程度定向飞行。八月下旬她成功驾驶飞行器从希娜之墙飞到罗塞之墙,并从上空以绝佳的视野记录了一个连队猎杀巨人的过程。

在把飞行装置投入墙外实战之前,她邀请埃尔文来享受一下进入天空的感觉,顺便探讨如何利用热气球更有效地侦测、标记巨人的位置,引导士兵从地面接近(在林地附近甚至有直接空投的可能)。

埃尔文欣然同意,只是他要求一并带上其他几位军政府指挥官同行,包括扎克雷总统。

热气球升空的那天刮着稳健的东风,刚好让载具从王都往克罗鲁巴区飞行。此时他们的飞行高度已经能超过千米,地面人类聚居区的建筑看起来仿佛沙盘上的模型。

“真是不错的风景啊!比站在墙壁上能看到的更远。”皮克西斯司令靠在悬吊框体边缘,比划出拿着酒瓶的动作,“我该带点喝的上来的。”他说完被自己的副官从背后劈了一记手刀。

扎克雷总统把双手举在空中,让手掌迎向风吹来的方向。时不时蹦出一些无人能听懂的词语,看来新的体验能给他灵感创作新的艺术。

相比之下奈尔实际得多,路过的一个村落刚好是他小时候居住的地方。他将儿时闲谈提及过的房屋一一指给埃尔文看,“这就是我说闹鬼的磨坊”、“那家店里养了很多鹦鹉”、“我以前就住在那条L形道路的转折处”。

利威尔当然跟着一起来了,他挨着埃尔文,背对所有人趴在框边处沉默地望着大地。他的视力足以让他看到树影中窜过的鹿和平原上跳起的野兔,也能对上田间劳作之人好奇抬头投出的视线。

“这么看来,就算是墙内我们也有很多尚未好好利用的土地。”这也是埃尔文想让其他人一起认识到的。弗里茨王退居此地时带着末世的思维不鼓励生产创造,对超额获得的物资收以重税,也不鼓励每个家庭养育太多的孩子。如今人们需要恢复对更好生活的追求,不能只停留于吃饱肚子就行,他们得有足够的余裕才能应对未来的危机。

“暂时不参与战斗的士兵已经被派去开垦荒地了,我会监督他们好好干的。”皮克西斯司令下达命令时许多人相当不解,士兵中不乏出生于农民家庭的人,进入军队是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谁知道绕回了老路。

“比起墙壁内圈起的面积,整座帕拉迪岛应该还有广阔得多的荒野才对,说不定还有未知宝藏呢!”韩吉把望远镜递给司令。她先前有到玛利亚之墙外晃一圈,飞行到燃料不足以支撑必须要折返的范围,却离触及陆地的尽头还远得很。

“但是没有人类去丈量、探索的话,多余的领地没有意义。”埃尔文与所有人短暂对视,确认没有人想提出相反的意见,毕竟这是一种相当傲慢的视角,“曾经我们不知珍惜,断送了多少无辜的生命。”他绝不允许再有需要消灭二成人口的事情发生。

“是,现在到处都人手短缺。”韩吉边调整火焰强度边说,“更可怕的是如果格里沙医生没有写错数字,光是马莱一两座港口城市的人口加起来就能超过我们。而这世界上还有别的国家。”作为军人没人不理解人数优势意味着什么。

“所以我们才寄希望于墙壁内的巨人能派上用场,它们才是无敌的武器。”扎克雷背手看向墙壁所在的位置,“埃尔文,要是外界在我们真正掌握始祖之力前就攻打过来,恐怕我们不具备其他反抗手段哦。”

“而且我们杀光墙外的无垢巨人之后,敌人登岛也会变得更容易。”奈尔表达他的担忧。

“再像墙壁之王一样缩在墙内是没有出路的。”利威尔瞪了他一眼,“还是说你有比埃尔文更好的方案?”他的问法将所有人噎住,继而大家都看向埃尔文等待他给出说法。

“别急,想象一下当莱纳他们回去后传达岛上的情报,海对面会采取怎样的决策。我不担心他们不再派人过来探查情况,也不认为他们会豪赌艾伦短时间内无法发挥始祖之力直接发起进攻。”埃尔文预见到了他得不断处理这点人的顾虑,“侦查部队的规模不可能太庞大,马莱也有其他的敌人。”

“意思里你有把握拦截不速之客,不让他们再带新情报回去。”扎克雷看似询问实际是对他提出要求。

“是的。”埃尔文点头,如今王牌握在他手里,但这不代表他能单独做所有的事,因而他迂回说道,“与敌人战斗反而是我最有把握的一环。”

“那你没有把握的是什么?”皮克西斯顺着他提问。

“我们没有半点多余的精力和资源能浪费在内部争斗上。这说来很残忍,但我希望每一个人能人尽其用,而非因为过去的身份与矛盾而被视为死了最好的废品。”埃尔文意有所指。

“你还惦记着那些脏东西吗?”扎克雷早就看到了报告书,只是一直不想表态,“虽然我承认地下街也不是没有趁手好货啦!”他瞥了眼又立刻移开视线,故意忽略利威尔的冷哼。

“我不反对,不过你们得小心,肯定会有对此不满意的人。”皮克西斯司令的意思是他不想掺和太多,“一旦身边有人平白无故获得点什么,人们总能难受到仿佛是从自家院子里拿的东西。”

“我明白,还有一直从中牟利的那些人,他们不可能放过作梗的机会。”这些埃尔文都有设想过,“无论最后派谁去执行这件事,我都会送利威尔过去当顾问。”

“哈?”利威尔可没被事先通知过,然而在他发出抗议之前,埃尔文给他了一顿不容反驳的“夸赞”:

“我们之中你最了解地下街的生态。我们没有太多试错的时间,需要尽量从一上手就识别出谁是值得信任的,谁是心怀鬼胎的;什么时候应该用利益交换去谈判,什么时候得毫不手软地行使恐吓与暴力。”他相信没有谁能比利威尔更能把握好里面的分寸。

“有需要的话,我会协助你。”奈尔表态道,他的工作范围本就离地下区域最近,也不是没有执行过下去维持秩序的任务。

“具体还得看扎克雷总统的意思,我的工作不过是给出更可靠的方案。”埃尔文打算让被限制在地下的居民参与重建工作,那样一来其他人的观感里他们也并非不劳而获。

“美丽,美丽。”扎克雷像没有在听其他人讲话那样忽然开始鼓掌,“最美不过人类存在过的痕迹。”他在高度稍许下降后向下方仰望热气球飞过的民众挥手致意,似乎很喜欢这趟旅途。

果然当一行人到达目的地,三军统帅要求给自己弄一只专属的热气球,他要坐在上面进行必要的巡视。韩吉随便答应了他一下就把他和其他两位指挥官放进瓮城内,补充了一点燃料后,她应埃尔文的要求继续往罗塞之墙外飞行,查看地面上巨人分布的情况。

“终于不用跟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了。”利威尔松了口气。

“是呀~嘿嘿~我们休息一会儿吧!”韩吉从她的工具盒里扒拉了好一会儿,掏出三个橙子。分发前她还算记得用抹布把上面沾的灰尘和机油擦掉,并信誓旦旦对利威尔说,“别紧张啦,相信伟大的果皮会为珍贵的果实与种子隔绝脏东西。”

“上次你从苹果里吃出半条虫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利威尔还是接了过来,倒也不想浪费她的好意。调查兵团的“前辈”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了,难得有一起放松一下的机会他不该太挑剔。他用手帕垫着他无论如何觉得不够干净的橙子托在手上,再拿出小刀,一道道划开表皮再继续用刀尖而不是他的手指把果皮剥离,他甚至做得到挑掉一些过于粗壮的白茎,外加把果肉一瓣一般分开。

只是当他把精心处理好的成品递给埃尔文,后者忽然对他发出灵魂质问:“利威尔,你上次拿这把刀捅人是什么时候?”

“你要是想不起来了,我现在就给你的屁股来上一刀!”自从拿起砍巨人的刀片他再也没用小刀当武器,剖鱼切肉和处理果皮一样属于摆弄食材。在他看来埃尔文经常会对他做一些类似拿胡萝卜绕圈不让马吃到的逗弄小动物行径,但挑衅他的物品消毒技术超过了他平静忍受的限度。

埃尔文自知犯了错,赶在对面发飙之前他拿起一瓣剥好的橙子吃了起来,装作无事发生般感慨今年的橙子这么甜的吗?产量丰富的话他想采购一批分给大家。

“那就多吃点,反正你就算闹肚子也不会怎么样的,最坏不过放点带蒸汽的热屁。”利威尔随口胡诌的,谁知韩吉当真了起来。

“唉?真的吗?持有超大型巨人还有这种效果?那种屁有多烫?是可燃的吗?会比普通人类的屁更臭吗?”她发出一串比屁本身更令人窒息的提问。

“利威尔,你再随便冤枉我早晚要出大事的。”他在韩吉好奇在他身边蹲下时挪到另一个位置,对面一副恨不得马上往他屁股后面装一个气体收集袋的样子。

“行了行了,我们还是先关心一下那边的巨人吧。”利威尔指向他发现的目标,韩吉用望远镜确认后立即调整飞行方向缓慢接近。

即便在距离地面超过百米的地方,巨人显然还是能感受到人类的气息,挥舞着手臂试图向上跳跃的样子格外滑稽。

“像这样从上方看下去,大概最胆小的人都不会被巨人吓到。”埃尔文摇着头笑了笑,从他们所在的角度巨人和农场里圈着的家畜都没有太大区别,构不成威胁。他沉思了一会儿后向韩吉提问,“有没有办法做一种新的信号弹,像迷你雷枪一样扎到巨人身上再释放烟雾,好让我们从上空标记他们的位置,比地面搜查效率高多了。”

“这有什么难的!明天就能给你做出样品。”韩吉脑内已经飞过好几个方案。

“照道理我们要是飞得稍微低一点,能直接把它们引到矿洞那儿吧。”利威尔提出第二种设想。

“是,现在我们的对策越来越多。后续反而取决于哪一个执行起来更快、更节省物资。”埃尔文再次把视线移向更远的地方,“这一阶段的目标,很快就能达成了。”他指杀光玛利亚之墙内的巨人。

“海对岸一定有很多没见过的好东西!真想快点去看一眼啊!”韩吉的脑子总是缺少一根危机感的弦。

兴许是天气太好天空太蓝阳光让人太安逸,以至于埃尔文都跟着说:“是啊,说不定外面没有那么糟呢?”他跟着一同看向西方,现在视线的尽头还有玛利亚之墙的轮廓,再往外的世界还要宽广得多。

但韩吉是对的,他们能在盯着远方的同时享受一点眼门前的趣味。本着这样的心态,埃尔文抬起手,搭上利威尔被太阳晒到微微发烫的后脑勺,并受到激烈反抗。

“你擦过手没?别把橙汁蹭我头上!小心我把你左手也砍了重新长!”——这当然只是口头威胁。利威尔从水壶里倒出一些水让埃尔文把手弄干净,然后趁着他们不急着返回贴到他身边,一起看向又一座被苔藓与蔓藤覆盖的旧村落。

不过没关系,这些地方很快会有居民回来的。

Chapter 20: 解压与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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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罗鲁巴区比调查兵团原先常驻的托洛斯特区还要冷一些。九月下旬夜晚气温就很凉了,利威尔出去夜间巡查的时候发现大家已陆陆续续把能挡风的大衣穿上,包括他自己。

当他回到窜着阴风的办公室,办公桌前只穿着单件衬衫还卷起袖子解开最上方两颗扣子的埃尔文让他忍不住过去摸了一把他的手臂,用他灼烫的皮肤暖一暖自己发凉的指尖。

接着利威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查看各个单位交上来的行动报告。他得随时处理那些记录出击时间、击杀巨人、士兵伤亡、物品损耗的数据。以他的经验分析出哪些是和训练程度与策略相关的,汇报给埃尔文;哪些是和硬件设备有关的,扔给韩吉。

“埃尔文,给我两张空白的纸,没有横线的那种。”他拿着尺子因为需要自己划出数据表格,“埃尔文?”对面有点迟钝,看来疲倦、压抑一类的玩意儿又堆积得太多了。上个星期他就发现埃尔文频繁像脑袋不舒服那样甩头或敲打自己的脑门,说是有时候会忽然无法集中注意力。本质原因是超大型巨人属于一团危险的爆炸物,持有者需要从意志与肉体层面双重压制破坏的魔鬼。解决办法一定不是定期去哪儿炸个坑,否则当真需要这股力量却没来得及恢复就很得不偿失。

因而利威尔听到的是:

——“利威尔,做点能让我清醒的事。”

于是,就在下一秒,埃尔文的低声哀叫回荡在深夜因在不会有巨人爬过来而十分寂静的办公室里——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利威尔就从桌子底下以他来不及让任何目标反应过来的行动速度抬起腿,踩住他的胯部。

“呜.......……”

“不满意吗?”利威尔拧转脚尖,反正他们身上的制服明天都到了换洗日。

“超满意的,特别棒。”埃尔文仰起头,随喘息颤动的喉结让利威尔很想跑过去舔他的脖子,但他知道对方现在想要点别的。

“裤子脱掉。”他要求道,故意带着几分对面命令他时的语调。

埃尔文放下笔,伸手下去照做。利威尔默默听着松开皮带组拉开衣物的摩擦声,也把自己的长靴蹬掉挨着桌角放好。

“已经这么硬了吗?”裸足踩上去时他略感惊讶,下一秒又紧接着在想这混账玩意儿是真大啊,都快赶上他的脚掌长度了。他用脚趾间隙去卡住龟头下方的系带,那种压力自然比用手握着要紧迫得多。他能感觉到埃尔文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乱动,作为奖励他像踮起脚尖般踩实下去,逼得对方皱眉发出沉闷的鼻音。

“手背到椅背后面去,还是说要我过来绑你?”此时利威尔并不想要埃尔文摸他的脚踝。

“你过来。”埃尔文凭直觉选更有趣的那一个。

“那就不只是绑好你的手了。”利威尔警告道。

“更棒了。”埃尔文甚至笑了笑以示鼓励。

于是利威尔趴到桌面上,拆下他身体左侧的一根纵向皮带,把他的左臂绑在椅背外框上。然后他反手拉开抽屉,用触觉摸出一支没有削过的铅笔。直到他开始套弄埃尔文的性器他都觉得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他也不打算提示他,反正这类事情对面既然放主导权给他,就没必要再反向征求意见。

他唯一的仁慈是等待前端孔眼溢出一点前液,才将铅笔竖起捅进去。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感受到了剧烈的抽搐,面前的身躯下意识蜷起来时险些把下巴磕在他头顶,他却没有听见他发出除了呼气外的声音。可见偷袭无法起效第二次。

利威尔并不在乎对方到底给予何种反应,忍耐并不能真正掩盖到底有多疼。且他很清楚埃尔文只是不喜欢制造无意义的音节,并非不想跟他互动。这根木棍作为马眼塞还是稍许粗了点,他又不敢在推挤时用太大的力气,万一折断了要拿出来就是彻彻底底的酷刑了(尽管就算那样,埃尔文也不见得会反对)。总之他握着末端一点一点向下拧转,就像对待有螺纹的长钉那样。

“利威尔……”埃尔文终究还是将鼻尖抵进对方发丛,只是没将体重压下去,“这可比上一次过分多了。”铅笔前端轮廓分明的直角边缘不断磨蹭尿道,尖锐的刺痛表明里面肯定有被刮伤。巨人之力修复伤口-异物钻探延展到更深处-再被修复的过程让他体内的热量持续攀升。

“你求我的话,我还是会停下来的。”这到底不是他的爱好。鉴于差不多大半根已经放进去了弄断的概率不大,利威尔用指腹抵住顶部往下按压,直到只有半节指节的长度露在外面,足够之后取出来就好。

“请你继续。”埃尔文舔着利威尔的发丝,“我早就听说你在拷问上很能干,却还没亲眼见证过。”

“相信我,真正的拷问专家另有其人。”利威尔支撑起身体,换成坐在桌面上的姿势,再次换用他的脚踩上去,“我只是在伺候你罢了。”

“噢,那我赚大了。”埃尔文欣慰一笑,认真感受加重的压痛。

“真厉害啊!竟然一点都不会软下去。”利威尔稍许晃动脚踝将茎身按在对方自己的腹壁肌肉上搓揉。他看着埃尔文拿脚背勾着椅子一脚,被绑住的左手则反复拿抠挠椅背边缘的木质纹路。由于他太用力都已经让指甲裂开有星点血迹擦了上去,以至于利威尔仔细考虑了一下这朴素到连漆面都没做的木椅会不会被他拆散架。下一次他得把他绑得再结实点才行。

“你都往里面装了骨架,我根本没有不硬着的选项吧。就像狗的那玩意儿里面有骨头一样。”无论躯体上多困顿,埃尔文的声线只要他想都能维持镇定。

利威尔很难解释自己有多喜欢看他微微咬着牙关说话的样子,细微表情里透露出的情绪介于狼狈和欣慰之间。他依然没有传统意义的施虐欲,并不会跟埃尔文较劲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忍耐不住求饶或叫出来。可他不得不承认,对方受难的样子格外惹他怜爱,尤其那些伤痛是他一手造成的。

“是么,我看你越来越以此为乐了。”他脚拇指沿着一条凸起的血管向下划过,最终指腹抵上下方的一颗球囊,逐渐加重圈揉的力度。

“没错,是这样的。”埃尔文带着不怎么符合氛围的笑容承认道。尽管他也隐瞒不了,利威尔能够察觉到快感怎样跟随痛楚一同溢出。再下去更让他困扰的便不是几近让睾丸裂开的剧痛(可能内部已经有哪里坏掉了),而是出口彻底被堵死的淤塞。在他的想象里无处可逃的精液跟破损处流出的血挤在一起,各自抢占本以逼仄的空间,让他整个下体都处于仿佛随时要彻底绷裂的胀痛中,“利威尔……”他用请求的眼神向上望去,相信对方明白他并非要他停下来,而是在讨要更多。

“真是的。”利威尔微微向前俯身,捧起他的脸。埃尔文连着三天两夜没有离开过办公室,现在他能摸到短短的胡茬。他朝着对方已下意识自行咬出齿痕的下唇更重地咬上去,直到品尝到鲜血的滋味。他的牙齿在内侧粘膜和外侧皮肤上都切开了创口,再一点一点柔和地舔舐而过,直到它冒着烟雾逐渐愈合。然后他会换一个位置继续啃咬,甚至一度在含着伸来的舌尖时突兀让犬齿刺进去。

“味道怎样?”埃尔文在舌头被开了个洞后用有点模糊的语调问他,任由鲜血顺着嘴角淌下。

“难吃极了。”利威尔反应过来埃尔文反复在问类似的问题。可是不管什么物种,人类还是巨人,血无一例外又腥又臭,“兴许烤一烤撒点盐粒会好一些。”

“我知道,你只是像口交时吞下去那样能忍受罢了。”他舔了舔利威尔的下巴,却反而把更多血迹蹭了上去,“希望你总体而言能喜欢这件事。”他不是很担心,他们本质上都喜欢给对方服务,“至于你想加什么料,烧烤酱还是油醋汁我都不介意你试一试。”

“别了,想想就恶心。”利威尔停了下来,手臂圈住他的头把鼻尖戳在他额头的发际线处,贴着他因发胶时效过了而垂下的发丝呼吸。

“我闻起来还跟以前一样吗?”他知道对方在检查什么才这么问。

“是一样的,不然我会很难过。”利威尔回答道。在对方额头布下一串细密的吻,然后他下桌滑到埃尔文腿间,含上他的性器。

“别扎到你自己。”埃尔文低头查看。毕竟铅笔还有一截露在外面,“或者你把它全部戳进去,我无所谓等下你用什么办法拿出来。”

“不要。”利威尔断然拒绝。他拿手握紧底部,紧到能感受到那根木杆的程度。嘴唇只用来包裹住前端,舌尖刚好可以绕着露出的那一截笔杆舔过。

此刻的舒适却让埃尔文笑不出来。极端的撑胀感之下他本以为身体会麻木的,结果却是每一丝细微的吸吮都变得无限甜美。腿根与下腹的肌肉都在不住收缩抽动,他一时间都没克制住自己想要下意识顶上去的冲动。好在利威尔真心实意想要按住他的话根本没有难度。作为流程性的惩罚,对方的手甚至握到了他的睾丸下方整体箍住。体感上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得不被挤出来了,标志着射精的痉挛让他差不多要挣脱手腕上并未绑太紧的束缚,体液明显逆流进制造它们的细巧管道里,仿佛每一道孔隙都扎进了一根针般刺痛。

利威尔就像没看见这一切似的,继续冲着同样的位置舔吮。即便射不出来高潮过后的过敏感还是存在的,埃尔文退让的方式是小声问:“可不可以重一点?我想要你咬下去。”

“我不想。”他不让他临阵脱逃。

“利威尔……”意识到对方不会放过他,埃尔文只能承受自己挑起的后果。利威尔的动作比先前更柔和,偏头下去将舌面覆上囊袋处的褶皱轻扫而过,手指还时不时顺着他的耻毛滑动。快感如暴雨之下很快满溢的水坝般堆积,不断冲击同一个危险的边缘。每次他想要靠忍耐来防止自己越过释放的界线,利威尔却总能回过头来给他更甘甜的触感——像是干脆用舌尖卷着笔杆以此来贴紧孔眼那一圈敏锐的粘膜搅动,同时也没忘了维持吸吮的负压。

而当埃尔文彻底放弃抵抗之时对面竟也故意停下来,让他掉落到空洞的迷惘中。他们都对彼此身体上的细微反应太过熟悉,高潮控制纯粹取决于想不想这么玩。

“……你是想让我求你吗?”埃尔文试着回忆自己先前做类似之举的次数,折算可能要被报复几次。

“啧,你都用那种快哭了的眼神看着我了。”利威尔觉得这和求饶没什么差别。所以他差不多该放过他了。他抬起头,仅仅用手施加了一阵节奏坚定的套弄。当利威尔抽出那支铅笔之时与浊液混在一起的血看着像他捅破了脓疮似的,但这并未让他再次含住它把它吞到底时有半分犹豫。

“不行,不行!利威尔!”埃尔文已无法分辨此时自己究竟身处地狱还是天堂。出口封闭了太久,就算又一次到达顶峰发射的实感却不复存在,他只觉得淤积的液体全都是随着吮吸被抽走的。整个腹腔都能感受到愉悦苦楚并存的拉扯感,腿部颤栗的肌肉让他仿佛要把足尖钉进地板里。利威尔还是把一切都咽了下去,每一次吞咽喉头带来的挤压都带出更多液体。埃尔文没想到成为巨人还有这样的副作用:以人类之躯要是被如此对待早就一滴都射不出来了,如今天知道身体在修复时还给他补充了多少“弹药”。

“利威尔……啊!”他低着头大口喘息,汗滴从鼻尖掉落到深黑的发丛里。

“现在清醒了吧?”利威尔拿手腕抹了把嘴唇。他替对面把被折磨到终于疲软下来的玩意儿塞回裤裆扣好所有皮带的意思是现在他不需要埃尔文肏他。

“过来。”埃尔文晃了晃解开束缚的手腕,把利威尔拉起来,他至少得抱他一会儿。利威尔平静让他拥紧,以最寻常的姿势将脑袋贴在他颈窝处。“我摸摸你好吗?”感觉到对方蹭着他点头,埃尔文拉出他的衬衫下摆,从他后腰以维持着拥抱的方式一点一点抚摸他。之后只要把皮带组解开一点就能探手进去,让掌心贴在他的臀瓣上。利威尔一直很喜欢被他抓着臀肉捏,为了将自己固定在原位他一手从他左肩处绕过勾住他的脖子,另一手从他断肢下方的胸廓圈到后腰。

埃尔文交替让指节时不时卡进两侧肌肉中央的间隙,揉一揉他的尾骨,再半是预示半是征询地抵在入口处。利威尔在他亲他脸颊时抱怨他的胡茬痒死了,却没有拒绝跟他接吻。暴戾的环节结束了,利威尔不再啃咬他,反过来任由他含着他的嘴唇缓慢舔舐,两人交错的呼吸间夹杂着唇舌搅出浅小水声。埃尔文考虑了一下还是将食指指节放了进去,只是一根手指的话不需要额外去找润滑剂。从后方绕过去本就进不到太深,他只是想从最柔软最隐秘的内部也摸一摸对方。利威尔发出像刚睡醒伸懒腰时的舒缓鼻音,很放松地趴在他身上随他揉捻过哪一处。自从他们开始频繁亲热,他发现哪怕只维持着这些轻柔的触碰,对方一样能让感觉堆积起来,最后去得很彻底。

“醒过来了吗?我们能开始工作了吗?”今天利威尔一点都不困,他打算把睡眠放到黎明前的几个小时。

“可太清醒了!”埃尔文嘴唇抿住他的耳垂扯了扯,“每次吃饱了就想逃跑。”他调侃一下而已,但凡有机会他们都很愿意整天黏在一起。

“你想抱着我看文件我没意见的。”利威尔当真转了个身,但还是坐在他腿上。

“那你看一下这个。”那份文件像是特意留出来挺久了。

“这什么?”利威尔拿起第一页读了三遍,终于确认那是一份申请实战演习的战书。

北方司令一定是疯了。

Chapter 21: 与人类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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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埃尔文,跟驻扎兵团北方司令安娜·梅宁根也就打过个位数的照面。他对她的印象跟其他人的比起来并没有什么独特的见解:那是一个跟驼鹿一样高大粗犷的女人,忠实地守卫自己的领地,不甚关心职责之外的事。然而一旦谁的马车撞上了驼鹿腿,那可就有好果子吃了。

埃尔文跟梅宁根从来没有过节。他们在编制上是平级,会议上遇到便礼貌打个招呼,必要时按流程交接。例如在罗德·雷斯事件中需要奥尔福德区驻扎部队的配合,肯定是来不及等北方司令批示,他还是按规定给她发了紧急信件。

踢到驼鹿腿的其实是皮克西斯司令。他大约又是宿醉未醒,顺口在韩吉跟驻扎兵团核对点位时说了类似「北方巨人不多,随便装几个地狱处刑人应该就能对付」的话。

北方司令当场没有说什么,却明显给他记了一笔。总之现在她给埃尔文的信件里说明了北方部队从8月28日起就再也没有发现新的巨人,因而他们提早进入对人战斗的训练。现在想请南方驻扎兵团和调查兵团配合实战演习,以检验训练成果。

“她是想找个机会证明一下他们没有躲在雪里吃干饭。”利威尔放下信件,从埃尔文身上下来去到他自己的座位。一般情况下他根本懒得评价其他单位的人,原先他一视同仁认为除了调查兵团其余士兵全都是吃干饭的,现在只要他们能完成分配的任务,他就不找任何人麻烦。

“但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埃尔文的眼神里挺久没有露出那种欣喜了,“你不想知道我们能不能赢吗?”

“你的脑袋里竟然还有‘我们会输’的概率?”利威尔觉得不可思议。

“人和人的战斗不太一样,尤其军队规模上去的话。”埃尔文比起说服对方更多是在感慨,“不管是我去地下街找你那会儿,还是跟中央宪兵团的冲突,和真正的战争相比只能算打群架。”他看向利威尔,给他举一个例子,“最基本的,一道命令要向两千个、两万个士兵传达的时候,就不是吼一嗓子能解决的了。”

“这我还是心里有数的。”靠人情和默契维系团队,差不多早先调查兵团的规模就是极限。接下去他们得动用更机械更程序化的手段来调遣部队。

“总之,我先答应下来。”埃尔文明白梅宁根为什么先单独跟他联系。一来对外防御的总规划事实上扎克雷算得上放权给他的状态,二来只要他有兴趣先和她达成一致,皮克西斯于情于理都没有说不参与的可能性,非得被拉下水不可。

很快在各种因素的顺水推舟之下,联合演习被定在了十一月的第一天。

调查兵团目前正式在编的士兵有2243名,除了生病的、休假的、有其他更重要的任务在身的会全部参加。两支驻扎兵团各自可以投入的士兵数上限为3000人,用以对冲调查兵团拥有巨人和战斗力异常的士兵长所带来的优势。

作战地点是扎克雷总统指定的——乌托邦区西北面的平原与山地接壤处。在那儿几乎能集齐目前能遇见的所有地形,从平原草场到长满枫叶林的山地,再到一丛山脚下的巨木;还有若干个分布于天然河畔或陡峭山脊之间的废弃村落。他选了位置不同的6个驻扎点,之后抽签决定每一方的初始位置。超过80%的士兵被“消灭”或指挥官主动投降视为该方出局,直到剩下最后的一队胜者。

韩吉为此改装出一批不会实际伤人的弹药——它很像信号弹却不再制造烟尘,而是随着弹道释放夜晚也能看到的特殊荧光液。且那种液体沾上衣物后一时半会儿洗不掉,能用以标记谁该受伤出局,涂在不开刃的刀片上同样能起到点到为止的效果。她本人不参与战斗,晚点和宪兵团的人以及两位司令各自的副官留在热气球上当裁判,顺便收集对她有用的对人作战灵感。

初始位置抽签结果对调查兵团不太理想,他们要从最空旷的平原处进场,地图上除了几座也就容纳几十户人的零星小村庄外,几乎没有立体机动装置发挥的空间。

“呵,我就知道不该放你去抽签!是不是去完厕所没有洗手就伸进了抽签箱里?还是说你的运气都被你那些滚到哪儿算哪儿赌输就完蛋了的粪球方案用完了?”利威尔对此忍不住数落埃尔文,他觉得任何一个其他位置都比大片平地要好,哪怕是到月底一定会被积雪覆盖异常寒冷的山地。

“利威尔,你又不是没跟我一起上过牌桌。”他们在王都应酬的时候没少打牌,不过最后都会演变成士兵长站在边上盯梢有没有人动手脚,“我抓牌的运气一贯不算好,你知道我靠什么才赢下来的。”

“炸胡,恐吓,挑拨,装倒霉蛋。”利威尔抢答。

“这次也差不多是这些老套路。”他提前用眼神申请宽恕,要对方别骂他。

“…………你最好不是在开玩笑。”他们也没有时间开玩笑。

此时弗洛克被叫来了办公室,埃尔文要给他点小任务作为测试。情报工作攻击与防御的逻辑一致,他要他至少在出发前查到两位驻扎兵团司令的抽签结果。己方跟策略相关的信息尤其是训练内容则要尽可能隐藏起来。战斗不是从互相拿枪指着的那一刻才开始的,前期工作也是演习的一部分。

实际上调查兵团并没有充沛的时间来做针对性训练,他们仍然有繁忙的日常事务(南面的巨人可还没有杀完)。因此策略上另辟蹊径是唯一的出路。埃尔文给出的一些训练内容让利威尔都觉得非常奇怪——比如快速挖一条齐人深的沟,所有人拿好步枪以轮动发射的方式错开填弹间隙,保持一整个面的火力压制,并不太介意射击精度。

“让我想一想从哪里开始给你说明。”埃尔文接过利威尔递来的茶杯,即便是尚未验证的策略,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士兵长能先行理解其中的意义,“这一百年来由于巨人的存在,墙壁内部算得上和平,历史上从来没有发生过超过大规模人类拿起武器攻击另一群人类的事。这意味着我们对战争的经验与想象都极其有限。”

“所以这就是你的想象?”利威尔晃了晃那张指导士兵怎样挖掘壕沟的示意图,埃尔文画得很潦草,恐怕只有他能看得懂。

“不全是,它来自于记忆。”埃尔文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马莱常年跟其他国家交战,我的脑子里有一些画面和一些物件,但它们究竟起什么作用,目前全都是我的想象。”

“你从不做平白无故的想象。”利威尔十分确信,“要是这场演习能验证你的推论也算物有所值。”

埃尔文眼神里闪过一抹欣慰,接着笑了笑:“其实我最根本的目的还是想赢啦。”总是全负荷使用脑子他也是会累的,“你想,调查兵团的实力跟米克他们还在的时期差距很大,一时半会儿是弥补不上来的,北方驻扎兵团的训练时间还更充裕。不用点别的手段恐怕会被教训得很惨。总之我的对策都是基于一个简单的道理:跟只有后颈是弱点的巨人不一样,任何部位受伤都能让人类失去战斗力。无论击中的是脑袋还是手臂,在战线上都是可观的成果。”

“真受不了,你小时候一定是那种玩游戏输不起的小屁孩吧。没发挥好晚上会咬着被角复盘到半夜。”利威尔断言道。

“利威尔,被你这么说我会难过的!”

“少恶心。”

“你还是会为我努力赢得胜利的对吧?”

“当然。”在这事儿上利威尔永远跟他立场一致。且只有他能发现这一次埃尔文说起「胜利」之时,意志里混入了其他东西。他明白的,自从知道巨人是人类变的那种沮丧就挥之不去。只是从身为“武器”的自觉,只有更强大的胜利者有资格谈宽恕,只有活下来的人有资格谈改变。他所做的不过是为他争取先决条件。

以及说到武器优势,技术团队在埃尔文生日当天给他带来了新样本。

“来来来,看这个!”韩吉拎着一把步枪冲进来就把枪管戳到埃尔文眼前的动作差点让利威尔想把她铲倒在地,“别紧张,没事啦里面没有子弹不会走火的。”她把桌上的发光矿石塞进埃尔文手里要他拿着,“快!往枪管里看!”

埃尔文微微下蹲到枪口高度,像通过望远镜看星星那样仔细照亮枪口往里看。他歪头不停转换角度,又颦眉思索片刻,最后的结论是:“韩吉,里面什么也没有。”

此时好奇起来的利威尔把枪口拎过来,用他更好的视力探查了一番,同样一无所谓。

“好了,快告诉我们这是哪一出。”他瞪了眼韩吉,没什么耐心。

“哎呀,我就是要你们看枪管啦!它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还在试图引导。

“口径改变几毫米这种事情没有对比没人看得出来。”利威尔随便猜测。

“真是的,你们怎么都不懂机械和几何的美。”韩吉放弃了,把枪竖直戳在地上,让枪口向上,“你们没发现枪管里多了四条螺旋延伸的刻线吗!”

“所以它有什么作用?”埃尔文再次查看后问道。

利威尔很自觉地往椅子上坐好,问韩吉这种问题等于报名参加讲座,别人有多少兴趣能不能听懂每一个步骤根本不在她考量范围内。墙上配了黑板这就立即用上了,她很快用示意图和公式把它填满,用以解释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膛线怎样让子弹沿着它旋转,通过陀螺仪效应获得更稳定的弹道和更高的枪口初速度。后面附带了一大堆怎样确定某种枪管该怎样刻线的计算,外加如何运用在更大的炮管上的展望。

讲解完毕后韩吉还把他们叫到外面,让利威尔实际使用了下体验里面的差别。利威尔一直更喜欢刀而非喜欢火器的原因在于后者扣下扳机后子弹便脱离他的管控,会被障碍物、风等因素所影响。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清晰体会到在射手操作不变的情况下它精准得多,哪怕这一次不是实弹同样适用荧光信号弹的情况下,改进过后的步枪依然能获得差不多翻个倍的有效射程。用屁股想都明白战地上子弹能飞100码和50码的差别。

“这可真神奇,战争中忽然有一方获得了更先进的武器是必须要考虑的情况。”埃尔文十分庆幸有韩吉在他们就有大概率处于技术优势方。但技术如何投入实战还有很多要考虑的东西,“有投入量产的可能性吗?我们的时间很紧。”

“只是造出来问题不大,但你要是想在演习里单独用上不让其他单位知道的话,就得动点别的脑筋了。”目前工厂资源都是大家共用的,名义上管理权还在宪兵团那儿但如今为了产能有很多驻扎兵团的士兵在里面帮忙。

“没关系,我来安排。”埃尔文让她不用担心。

接下去就是指挥官的工作了,他不会让任何人的努力白费。

Chapter 22: 守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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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当夜埃尔文还得到了另一件礼物——新的办公室,就悬挂在他炸出来的巨人埋葬坑之上,由全超硬质金属骨架和耐火板材打造,这样室内就能使用明火取暖或者煮点什么。

“建议你们偶尔来享受下二人世界就好,常驻的话万一有事情骑马回墙内得要两个小时呢!还是挺远的!”韩吉在这方面的知觉很是诡异,理论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菟丝子更喜欢攀爬哪种植物是同级别的情报,因而她的客观容易冷不丁露骨到让人皱眉。

“好,我留到报告堆积太多不得不连夜完成的时候来。”埃尔文很满意这清净之地,“不过今天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吧!”他用力踩了几下地板。整幢小房子略微摇晃,幅度远不至于给习惯在空中荡过的人造成困扰。想必巨人从这儿掉下去的动静怎么都比地狱处刑人小得多。

韩吉识趣说还有事便自行返回,之后她会根据清单找人帮他们把原先办公室里的文件送过来。生存物资已经塞在柜子里了,马匹散放到林子里就好。

利威尔去附近打了水,先烧开一壶,剩下的他得照例打扫一遍。埃尔文很早以前就学会了不要在清洁工作上擅作主张,倘若利威尔叫他做什么就立刻去做,倘若没给他分配擦拭区域就不要乱动,乖乖坐在桌子上。看来今天利威尔不要他帮忙,可惜他没有能够打发时间的书,只能看着对方搓洗抹布,按着它沿每一道地板间的缝隙擦过去。直到利威尔终于把灰尘消灭到自己满意的程度,把清洁用品塞进柜子后从里面抽出不知何时藏在那儿的一瓶威士忌。

“可惜我最近忙过头了,没能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他把酒杯一起拿到桌边来,这还是先前北方司令送来分给大家的,那边的黑麦产区顺便产这款口碑很不错的酒,“在文件送来之前难得陪你喝一杯吧。”

“啊,这可比礼物珍贵多了。”埃尔文接过酒杯,看着橙红的液体沿杯壁流入,“虽然我昨天就在想,我不该过生日了,以后我该改过胜利纪念日才对。”他看向拿起酒杯打算与他碰杯的利威尔。

“哈?”利威尔其实已经反应了过来,“也行,明年纪念日我给你过1岁生日。”

“太棒了,那天一定不缺蛋糕。”埃尔文提前许愿。届时他也会好好准备一下,不管他能不能过满十三个纪念日,他都希望往后利威尔想起那个日期有快乐的回忆。从对方的表情他读到了同一种设想,期限本身是冷酷的,却也倒逼他们给彼此多留一些规划。

只是给他们配酒的“音乐”可不太好。矿坑里已经堆积了好几层巨人,即便晚上他们没有行动力还是互相挤压着发出像是呻吟、打嗝或是什么东西溶解后在冒泡的声响。为此虽然不觉得特别冷,利威尔趴在窗口看了眼底下幽深的黑洞,选择于门边留出来的小烟囱下方点起柴火,制造点更宜人的噪音来掩盖来自下方地狱的动静。

“忽然一份文件都没有了还有点寂寞。”埃尔文把杯子里现有的酒喝完,又倒了一些给自己。

“得了,你这个工作狂。没有书你就想不出别的活动了吗?”利威尔说完脑子里跑过的另一种选项让他觉得自己更无可救药。至少在送报告的人来过之前不能实施。

“那,酒桌游戏?”埃尔文提议道。

“我们可什么都没带。”没有骰子,没有扑克牌。

“猜拳嘛~谁输了得回答一个问题,必须要说实话。”他知道对方还在考虑要不要玩伸手的意思是等一下,却不妨碍他出了剪刀耍赖赢下第一局,利威尔不会太计较的,“啊……我本以为自己对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脑子里却没有答案。”他颠倒着语句顺序,就像喝醉了那样,“你最喜欢的颜色是?”

“哈?”利威尔一时茫然于这个过于具体的询问点,“我不知道……”他停了几秒钟来考虑,“蓝色吧。”
首先第一次看到天空的时候很愉快,再然后,嗯……

“不错,年底我知道给你礼物的时候该拿什么颜色纸包装它了。”他们平时接触到的都是标准品与配给品,很少有机会在乎不具备功能性影响的个人偏好。以至于时至今日他们仿佛知根知底却还有许多不曾观察到的盲区。在第一局输了的人倾向于改变,埃尔文赌他会表现点攻击性握起拳头,因而又获得提问的机会,“如果有机会养宠物你想养什么?”

利威尔摇了摇头,这真是个奢侈的问题。调查兵团也不是没人养宠物,家人会替他们照顾心爱的小动物。他记得米克家有忠诚能干的牧羊犬;佩特拉有一只跟她差不多毛发颜色的肥硕大橘猫,休假回来她总是粘得一身猫毛,进办公室销假前站在门口拼命拍掉怕他嫌弃。不是什么人都能像韩吉那样精心在宿舍附近投喂两窝不同品种的蚂蚁,当它们因扩张地盘而交战时给两边都鼓劲。

“如果我的马能顺利退休,我就收养她当宠物。”最终他这样说道,“让她在农场里每天吃胡萝卜,什么活都不用干。”

“是个好主意。”埃尔文举起手示意下一局,然后他维持着上一局的选择并再次获胜,“利威尔你能亲亲我吗?”

“我就知道这破游戏早晚会变成这样!”利威尔拎着椅子来到埃尔文那一侧,坐在他身边,然后他扣着对方后脑强行要他把头低下来,从他的眼角一直吻到他的眉骨。

“世界上大概只有你喜欢我的眉毛。”埃尔文笑了出来,抬起手臂勾过利威尔的肩膀,“对了,这是我的请求不是我的问题。”

“说吧,还想怎么样一次性把要求提完。”利威尔随他耍赖。

“啊!我有点不好意思问。”埃尔文酝酿了一下,在对方稍许侧身过来时把脸颊贴在他头顶,“但是我从很久以前就……算作我不上台面又自私的好奇吧。你最喜欢我哪一点?”

“哈?”利威尔快受不了了,这点该死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回答,“我还想问呢!为什么每次你都快把我逼疯了我还是……那么喜欢你。”他也要不好意思了,心中却又冒出来一团积怨,“你到底你知道你那点馊主意多让我生气吗?”而且经常那些馊主意已经是当下局面的最优解了。鉴于不想把生日氛围搞砸,他来回摸着对方从腰带到短外套下摆之间的位置,对他说,“如果你想听点好话的话,那么我第一眼就喜欢你的长相,你真的很好看;我喜欢你能把自己收拾干净闻起来总是香的;我喜欢你的声音、你的字迹,无论什么样的屁话只要从你那儿来的看着就很安心;我喜欢靠在你身上你摸起来很厚实比什么枕头靠垫都舒适。这样可以了吗?”

“天呐,利威尔,天呐……”埃尔文甚至怀疑自己脸上有没有泛红。以及他很欣慰自己没有听到「你很可靠有着我们所必须的判断力」之类冠冕堂皇的说辞。

“还继续吗?”

“我没有空余的手了,算你赢一局。”

“我想一下。”利威尔着实没有什么窥探欲,“我觉得那一定不是你最不好意思问的,把你最不好意思问的问题说出来。”这种迂回肯定会连带自己一起伤害,但他想不出更好的。

“利威尔……”

“别憋了,快说。”

“如果你是女孩子愿不愿意跟我结婚?”他问完收紧手臂是为了防止对方跳起来给他一拳。

“喂!”利威尔还是跳了起来,然后他的厉声诘问彻底盖过了呼啸夜风与坑底巨人的怪叫:

——“埃尔文,我现在跟和你结婚了有什么区别吗?”

回声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彻底消失,然后他们便听见渐近的马蹄声。前来送文书的是弗洛克,利威尔从他进门开始就用最严苛的眼神审视他。偏偏他还不只是来送东西的,他想要他们为他写一份介绍信,以便他和如今调查兵团重要的物资供应商联络。看技术下放后民用生产线能不能搞出一批韩吉改进过的枪管,否则跑到制枪厂要求他们给枪管加一道工序肯定是行不通的。

在利威尔看来把这俩放在一起简直是扔两条小狗打扫厨房,不过既然埃尔文同意了他也不会非要反对,但弗洛克走后他还是要问一句:“你不怕他搞砸吗?”

“我还以为你要问他有没有听见。”埃尔文先说笑一下,反正真听见了也只会被当成长官之间气急败坏下的玩笑,“说起来可能让你更不高兴,但是我不怕他搞砸个几次,我有备案。”胜败不取决于一两个单独因素,武器只是其中一环,枪械只是诸多武器中的一种。

“意思里你在培养他,给他成长的机会。”利威尔更不爽了。

“我当然希望所有人能像你一样,拥有一切,没有短板,无论派你去做什么我都很放心。”正因如此他的士兵长才独一无二,“可现实是我不能这样要求所有人,只要他们各有所长就已经是比较理想的状态了。”

“弗洛克长在哪儿了?”他实在不知道怎样欣赏他。

“利威尔,你觉得当一个守密者最重要的是什么?”

“嘴巴严实。”

“什么样的人才会嘴巴严实呢?”他接着问。

“我能不上课了吗?”利威尔对循循善诱有点腻烦了。

“那换一个问法吧,你觉得培养忠诚和培养技巧哪个更容易?”埃尔文顺便排除一个变量,“我们先不管人出于什么而忠诚,是品格导致的还是偏执。”

“好吧……”利威尔大概明白了。反正埃尔文分辨每个人具备何种能力的眼光并不夹杂个人喜好,单纯把每一个人的才能视为条件与工具,也说了有备案。

结果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拿起第一页弗洛克的报告书给埃尔文的时候只是瞄到几眼,别扭的不适感又让他强行收回来通读一遍——报告里列举了若干条“反常行为”,用以提示他们艾伦有事情瞒着所有人。

“你不是派他去监视其他人的,这一条他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啊!”利威尔往后翻了翻,确认下一份报告的确跟其他阵营的位置情报有关才没增加批评。

“我会提醒他不要打扰到别人。”埃尔文往草稿纸上记下一笔。

“意思里你不打算拦着他。”利威尔把报告拍在对侧桌面上。

埃尔文看了一遍便放下,信息本身他只到「看过,了解了」为止,然后他抬眼看向双手抱在胸前的利威尔:“我能理解你更偏袒艾伦。”

“我没有偏袒艾伦,他很蠢,但至少对同伴很真诚。”他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有没有被包含在同伴的范围内,“我也不是因为你让弗洛克干脏活才讨厌他的,这个小屁孩的想法从根子上就很歪。我担心他未来捅出补不上的大洞。”

“我正是为了别捅出大洞才这么做的呀。”埃尔文抬起手,像在隔空揉一揉对方头顶,“真正能捅出大洞的都是拥有力量的人。我必须知道是人在掌控力量还是力量在钳制人。我允许艾伦为了他自己在乎的事情保留一点秘密,允许他有自己的打算,哪怕那和始祖巨人的情报有关。我持有的巨人同样每天在跟我‘对话’,告诉我一些事情。艾伦还不到我一半的年纪,附着在身上的巨人之力却更关键。但其实你也明白的,人一旦有了某些超越常人的能力,就不再能单独被当做人来看待。周遭人会有更多的考量和期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大家明明立场一致没有矛盾,却为了各自所爱在屋顶上打架。”他从转述中所了解的无法还原当时每个人的心情。

“好的,了解。”利威尔低下头,“抱歉,最近你好像一直在给我做各种各样的解释。”

“你一定能理解我才会解释的。”埃尔文站起来,从搁在炉火边的架子上取下保温在那儿的水壶,“剩下的酒放回去吧,我觉得你还是喝杯热茶比较好。”他们要忙的东西太多,他知道很多时候利威尔的神经质和挑剔都是太过疲惫之下的精神防备。人在高压下会本能的想要更确定的东西,不能忍受身边明晃晃的隐患。

这也是为什么他身后立即传来无情的呵斥:

“放着,你别动。少给我添麻烦!”

这就对了。

Chapter 23: 不特定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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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弗雷盖尔·利布斯的脑子还真不坏,干了很多有用的活。首先他以商会的名义大大方方向工业城买了一批标准尺寸的钢管,说是用于测试新的铣床(实际为研发部门提供的膛线机)看一下打磨效果。再加上他本来就接下过军方给的武器维护订单,跟着维护周期把新做好的枪管换上去并塞进调查兵团的仓库就行。这样就算他们在厂里借用同一条装配线也没有其他单位的人在意。

10月20日商会还举办过一场酒类品鉴会,这在军方官员看来属于常规讨好行径,他们也乐得从他那儿购买品质稳定的饮品。由于调查兵团参与的只有近期在和小利布斯共同工作的弗洛克和前驻扎兵团师团长洛柏夫,没有人把他们视为威胁对象,而宪兵团又是不参战的裁判方。喝多了之后皮克西斯的参谋古斯塔夫很直白地问小利布斯有没有高度数的烈酒,北方监狱一定又湿又冷。说明他们大概率将利用乌托邦瓮城外最大的废弃监狱作为堡垒。

而根据商会运输团队的汇报,北方驻扎兵团已有大量人员去到了罗塞之墙外,看来有着充分的信心认为当地的巨人已被剿灭。他们带出去的物资里有雪橇和雪板,基本能确定无论他们的初始为止在何处,都打算移动到更熟悉更有优势的山地雪坡上去。

“你打算怎么办?好像有人比你先开始钻空子了。说10月31日开始演习,也没人规定不能提前去踩点吧?”利威尔放下弗洛克的报告,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发挥了点什么作用。姑且看在他没搞砸的份上先不管他了。

“我们能了解对手的动向就行。”埃尔文靠在椅背上像是叹了口气。

“哪里让你失望了?”利威尔询问道。

“你不觉得一切来得太容易吗?”

“怎么,他们不打自招了不够有挑战性?”

“只能说他们对待军演的态度终究和我不一样。”埃尔文从文件堆里抽出另一份来自北方司令的信件,“梅宁根特意提醒我如果天气实在太冷,冰爆石会无法气化,让我们注意给气罐保暖。”

“看来她把这视为一场公平公正的决斗,不希望胜之不武。”利威尔倒是不讨厌这种作风,“就是和你的初衷离得有点远。”

“这下我们更需要一场压倒性的胜利来告诉大家天真看待战争的代价。”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需要什么你说就是了。”

“利威尔,你永远是最好的!”

“嘁……”

从十月的最后几天起天气就相当不好,稍许在冰点之上的温度叠加细密阴雨,没到冷得受不了的程度,却让人身心都压抑起来。

因而出发去乌托邦区之前,埃尔文得让所有人打起精神才行。等所有士兵于训练广场集结,他不得不站上愈发抵触的演讲台,说点煽动情绪的话。

——「这一个月里,记在调查兵团名下的巨人击杀数超过一千只。倒推几个月谁敢想象这样的功绩呢?而现在我能从每一个人身上看到游刃有余,看到信心。

早上八点我从墙外返回,遇见不放过最后一点时间出击一次的第四连队。我清晰记得哪些人身上还沾着巨人的血,也无意中听见有人愉快讨论之后轮休要去跟上次挣脱鱼钩的狗鱼决战。

不用笑,我由衷祝愿他能钓到那条狗鱼。相信我们之中的每一个都有类似的小愿望。我想说的是,希望你们记得自己心里珍藏的欣喜。这一场征战我们都会回来,我不担心任何一个人无法安全归来实现他的期许。

但是以后呢?倘若我们不从并不制造实质伤亡的演练战斗中获得真正有用的经验,下一次我们真正的敌人会对我们如此仁慈吗?请记住,当人类之间互相举起刀枪,只有活下来才能谈论家与故乡,谈论荣耀与未来。

也请你们相信,无论我带你们去往任何地方,都是为了获得胜利。」

他如所料中那样承接掌声与欢呼,并率先骑上马走在所有人前方。

“出发,别让我看到哪个孬种屁大点事就抱怨有的没的。”利威尔自觉扮演凶恶坏人,用眼神与手势跟每一位连队长交流确保一切正常。

从克罗鲁巴区前往乌托邦区西北面的演习场顺利的话大约30个小时就够了。他们会沿着罗塞之墙外侧走,即便有零星的巨人杀掉就好。接近目的地之前得从西面树林中绕行一段,那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了,果然长期驻扎在北面的人对气候的预判很准确。

调查兵团的初始位置位于西南面的平原,距离北部绵延到玛利亚之墙的克林格山脉大约十二公里,平原中央有一条河流通过。越靠北的山脊越陡峭,水杉林大都集中在南面缓坡。废弃监狱沿着北部峭壁修建,仗着关押的犯人又不会使用立体机动装置。所以理论上,南北两方的驻扎兵团互相之间的距离比较近。不过以皮克西斯谨慎保守的个性,他更可能选择守备阵地,不会轻易出击。

那么一切按照计划来。三座沿河道支流纵向分布的村落并不能胜任营地功能,防御性战壕从西岸村落更后方弧形挖掘,进攻用的则等待侦查后确认施工位置。补给班被要求像以往壁外调查时那样将物资留在马车上,而非塞进哪个粮仓成为过于明显的目标。

“利威尔,侦查任务交给你了。给他们点压力可别让他们安逸到能喝起酒来;三笠,组织防御警戒,保护补给班和工程班;弗洛克,去A村把伪装用的发光矿石放好,然后天亮之前把所有的‘装置’带到指定位置。传令官待命。”埃尔文逐一下达命令,坐在马上看着各连队散开,并抬头查看上方监视战场的热气球。

留在他身边的传令官依然有点拘谨,把这项使命交给让并交代完需要怎样做后对方显得不是太有自信。因为在复杂情况下他有一定的裁量权来决定是否原样传递命令,而非原样传递已经是屁话的命令让送达地的指挥者自行定夺。对此埃尔文先前给让的说法是:我承认,我更希望在这个位置上的是阿尔敏,只是很多事情没有如果。我们都在不断承担更多来自他者的使命。

凌晨两点利威尔回来了。他在地图上标出北方军团营地所在的山谷,汇报说接触战双方都有个位数的折损,总体情况对进攻方并不利。山上已经有积雪,防守方追击入侵者时会故意把他们逼到地形不断有高低差的区域,下坡时用滑雪板追击以节省气体,因而耗得越久越棘手。

“还有,埃尔文。外面越来越冷了。”他自己对恶劣环境的耐受度很高,却能看得出其他人的动作状态受到了影响。以往调查兵团并不在冬季进行壁外调查正是不想在冻僵的情况下战斗,只是和人交战时机就没得选。

“我知道,我们得速战速决。”这是从一开始就决定好的,比起本身更适应寒冷的北方单位以及躲在扎实掩体里的皮克西斯他们,每在野外多熬一个夜晚都在挫伤调查兵团的战力与士气,“运气好的话一天就结束了也说不准。”

利威尔差点冷哼一声,显然在座的几位连队长都还没习惯团长的赌性。散会各自执行分配的任务时利威尔发现自己说不上心里没底但那个原本坚定的底破了几个小洞——他担心起编制成倍扩大后埃尔文的方案到底能有多少比例的完成度。

总之,日出前埃尔文带着两个连队对北方司令所在的营地发起一场佯攻。目的并不是攻陷阵地,只要让对面认为那是主力部队引诱追击即可。赌的就是皮克西斯司令不会放过前来夹击调查兵团的机会。根据他的预估,南方军团选择的出击时机在看到巨人化闪电的十分钟后,以避免跟巨人交战。

“目前为止都跟你想的一样啊,看来狗屎运回来了。”利威尔从山地水杉林下降到底下一丛巨木那儿与埃尔文汇合时说道。

“还不赖,皮克西斯他们已经从10点钟方向接近树林准备包抄我们。”埃尔文发射要求撤退的信号弹,指挥全员逐步往平原方向移动。

“艾伦,三笠,跟上!三连-4分队跟我走。”利威尔快速沿右翼向西北方移动,他们得稍许阻截一下南方驻扎兵团不能让他们形成真正的合围。

“逃跑”过程中调查兵团的马依然在长距离巡航速度上有优势。而对面两方继续追击的理由也很充分:只要把他们逼到河边,方才结冰的河面无法支撑马匹踏上去,年久失修的桥梁也不可能同时让上千名士兵通过。届时用三倍数量的合击先让难以捉摸的调查兵团出局非常划算。

当然,几位指挥官都知道调查兵团有现场造一座桥的手段——巨人的硬质化。因而两边都盯紧艾伦几乎是必然的选择。

“快要到预定位置了,准备好了吗?”利威尔向又被当做关键作战要素的艾伦确认。他听见一声平淡的「我没问题」。艾伦确实跟以前不太一样,可正如埃尔文所说的在不掉链子的情况下他们应该允许人在不断发生的剧变面前有所改变。

之后是一连串预定的假动作。调查兵团整体的撤退方向有一定的偏转角转向皮克西斯司令所在的那一侧。此时即便南方军团在“内圈”而北方军团有套在“外圈”的趋势,他们出于同样的判断并不会互相攻击。等阵型时机合适,艾伦会落马并“被迫”变身,在骑乘者自信一定是马匹更快的情况下吸引追击,将对手引至有零星树木与大型地面石块的区域。

夹在己方人员与追兵之间短暂的空隙里,提前布置的一套对特定目标拘束工具同时瞄准树干、地面凸起的岩石发射,这些原先用于捕捉巨人的工具形成了一道令人措手不及的拦截网。

马匹被绊倒的嘶叫此起彼伏。指挥官咆哮着命令后方人员勒马往两侧散开。他们慌忙调整阵型的时间里足以让调查兵团拉开距离并驭马跃过壕沟,换蹲守在壕沟内装备步枪的士兵轮番射击覆盖火力面。

主要承受攻击的是南方驻扎兵团。北方司令有两个选择,要么包抄到壕沟侧翼继续攻击调查兵团,要么转而和调查兵团一起夹击南方驻扎兵团。起初她两种选择都不愿放弃,先派了一个小组前往战壕处,却发现一来对方的射击有超过150码的覆盖射程,拉近距离不可避免有折损。二来无论配备步枪还是身着立体机动装置的士兵(所持的刀片虽然为了对人战斗改轻便过),都在狭窄壕沟内受限,完全不如针对性携带战术匕首的调查兵团成员。梅宁根司令并非不能审时度势之人,立即明白何种选择对己方更有利,反正叼到一块肥硕战果后他们的后撤路线并不受阻。

劣势之下皮克西斯立即下达了撤退指令,情愿被另外两方一定程度追击也要回到堡垒内部重新调整。但北方军团准备见好就收之时,发现调查兵团用同样的机关阻挠了他们——山麓树林里遍布的拘束装置钢索虽然对立体机动装置无效,却严重干扰马匹回程。即便这一次绕远路返回下一次再要进入平原也很麻烦。

埃尔文让尚且处在巨人状态的艾伦用硬质化将壕沟回填。他们之后不再使用这片阵地,也不想被其他阵营顺手利用。

“晚上要组织防御吗?”回到河畔村落中利威尔问道,“萨莎那儿要是也搞定了,驼鹿女士现在一定很想踹我们才对。”

他们正面作战的同时萨莎带了一个20人小分队潜入水杉林,至今既没有返回也没有用过信号弹说明她们至少破坏了北方阵营一处重要的补给站,成功后按他的要求先留在原地。看来她身为猎人的直觉在寻找物资流动线和藏匿点时相当可靠。

“梅宁根不是会被那种事情扰乱情绪冲动发起攻击的类型。”天空又下起雪来,埃尔文示意所有人抓紧时间进餐休息,“但是她会讨厌我。想来那些手段在她眼里哪怕算不上不正当,也肯定欣赏不来。”

“讨厌你的人还少吗?”利威尔揶揄道,“那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我猜大概是和还没那么讨厌的人联手吧。”埃尔文也从马上下来,放它去吃点料草。

利威尔看向监狱所在的方向,埃尔文的猜想一直都准得可怕。

“意思里还得接着耗。”

“我们都耗不久,该出击时还是得出击。”

“今天他们加起来的损失在1500人吧,要是联手了战力总数还是我们两倍。”利威尔提醒道。

“是啊。”埃尔文点头。

“喂,你那副让人看着也不知道有没有招的样子真的很讨厌。”尽管利威尔相信他有。

“有的。”他的脸色依然比头顶雪花更冷,却给予对方想要的肯定回答,“不过执行之前我得再想想能不能做得更漂亮。”

“行。”利威尔也准备去哪儿坐一会儿,他知道埃尔文等下会过来的。

Chapter 24: 纯黑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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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日落后利威尔再次出去侦查时忽然想到他们来到这里也不过将近20个小时,就已经造成了那等规模的“伤亡”。未来他们还得见多少血才能到底,人类永远不能停止争斗没错消停个几年几十年还是要争取的吧。

他们在指挥室内休息的时候他问埃尔文要杀死成千上万的敌人有什么感觉。句子从嘴里滑出来的那一刻他自己都惊了,为什么忽然说这个。而埃尔文就像回答午饭吃什么那样淡淡回答他「兴许为每一个死者寻找意义是我微不足道的赎罪」,并在桌子底下把他的手握住,包裹进自己手掌内。

他的手好暖,利威尔握着缰绳又要被冻到丧失知觉之时回味着。有那么一瞬间他又在想,本来埃尔文已经不用背负这些了。只要世界上还有人存在,面对生活的总是当下之人自己,无论多困苦。

积雪差不多没过马匹一半的小腿,再下去不管哪一方都会移动困难。右前方忽然出现的人影让他后仰身体停住坐骑,并用手势示意后方跟随他的士兵散开,做好交战准备。结果对面慢悠悠接近过来后他发现那是宪兵团还在带标记伤亡、损毁的驻扎兵团士兵与物资离场。霎时背后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利威尔一时都不知道怎样把氛围拉回严肃点的基调上。末了他什么都没说是因为觉得真实的战争只会更荒唐。

夜幕叠着风雪让能见度很差,他们达到监狱附近时几乎与巡逻士兵迎面撞上。没有动手的原因不知是视野受限没看见还是把他们当做另一个单位的友军。

从来往人员密集度和互相之间不甚顺畅的交流来看,南、北两方的确选择了合作,一起合并到这里。利威尔能看到北方军团的人身上还带着进场前发放的用于区分彼此的蓝色肩章。建筑顶端传来的重物拖拉声应当是在布置火炮,看来他们准备在这儿死守下去。

利威尔本打算返回跟埃尔文商量要不要转移到有巨木覆盖的区域,更安全更适合生存。然而传令官先行来到他身边。

“利威尔兵长,一个小时后原先在壕沟内的第一、第二连队将与你汇合。请原地等待埃尔文团长的攻击信号。”让向他说明指挥官的目的。

“他要在这种时候发起总攻?”

“是的。”

利威尔略感不可思议。但既然那是埃尔文的决定,一定不是蠢主意。

“攻击信号是什么形式的?现在的视野很糟不见得能看到信号弹。”实际问题他还是要问一下。

“团长说成功了的话是一定能明白的信号,这一侧的具体攻击时机和位置由你自行定夺。”让其实非常困惑,以至于反问起利威尔,“我完全不明白,兵长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没关系,我习惯了。”他答非所问。埃尔文的计划经常需要环环相扣,除了他没人敢赌每个环节都能正确执行。他听让接着汇报埃尔文给其他单位的指令,从而得知有一个分队去给藏匿在山地的萨莎他们送物资去了;弗洛克带了一个小组混进了监狱。后者无论他们用什么小诡计都混不了太久,只能希望他们撑到进攻开始从内部制造点混乱;正门将由巨人拆除,除此之外还有塔楼的窗口能进人,外加典狱官办公室那一侧(正是他所在的方位)有窗,原有的窗框和玻璃早就坏了临时用木条加固过,理论上利用立体机动装置摆锤般甩过去的冲击力踢断就好。

要过来汇合的连队已经到了。利威尔简单安排了下如果“攻城”开始他们各自从哪个方向突破。从提前获得的建筑平面图上可获悉监狱以山体为一面天然外墙围了个正方形,中央有个给囚犯放风、参与劳动的广场,面积不比总部给他们练习对人格斗的广场小。现在肯定也有士兵在那里守备,随时能跃过翼楼或攀登到崖壁上与进攻者交锋。怎样压制有人数优势的敌方像喷泉一样从广场溢出应该就是埃尔文想先行争取的前提了。倘若只从门窗进入在走廊里作战,那么调查兵团的士兵就和在战壕里一样有装备和训练度上的优势。

那么,那家伙打算怎么做呢?利威尔谨慎观察周围的环境并耐心等待另一批同伴去完成前置条件。大约十分钟后,山体上方传来的一连串爆炸声让任何人都无法忽略。仗着守备方的惊呼足以盖住立体机动装置的喷气声,他爬到一处树冠上查看。听觉告诉他那是雷枪——原版未经无害化修改的。视觉上他却似乎理解不了眼前的场景——夜幕中有一整层东西沿着山体快速滑落,如山洪又似乎更轻盈。直到那“潮流”即将靠近监狱,他才意识到那究竟为何物。

雪。崩落后很快将覆盖整栋建筑的雪。

“第一连队,应战!”他冲着底下的士兵下令。下一秒为了逃避被积雪埋没,广场内的士兵全都如被锅里开水烫到的鱼般越过楼顶来到监狱外侧。于是建筑内侧和顶部的行动路径都被封锁了,只剩下从门窗出来面对已经瞄准他们的枪口与守在内部准备肉搏两种选择。

真有你的,埃尔文。

巨人化的闪电于西面监狱正门处显现。听到金属门持续受到撞击的动静利威尔要求第二连队按原定计划突破窗户和塔楼。他自己先行踢断一根封窗木板,将改短到原长度三分之一且只会炸开喷射标记液的迷你雷枪扔进去。当他进到室内发现里面异常混乱,功用所限大多数空间被牢房隔间占据,走廊宽度只够两个人勉强并肩行走,都快要让他想起地下街狭窄的街道和只够让人爬过的通道。大概只剩他还知道怎样在这种环境让立体机动装置继续发挥作用。

调查兵团很快占据了南面翼楼二楼的走廊。利威尔从窗户下达命令要求第一连队不要在外面纠缠尽快进到室内。己方配备的匕首更适合在狭小空间进行更残酷的战斗。

倘若这是实战,很快地上就得铺满尸体。然而模拟状况终究还是出了意外:由于墙壁上、地板上很快布满了荧光液,近身缠斗中哪怕不是被武器所伤的一方也很容易蹭到。以至于后来有人开始耍赖:明明自己“负伤”了也不按照规则退出,反而把对手按在墙上、地上或者抱住他一起染上那些特殊的颜料——反正晚点作为裁判组的宪兵团无法分辨究竟是怎样沾上去的。

利威尔只觉得这点玩疯了的人全都该关禁闭,不过此时他先得保证自己不要被波及。他换了好几个躲避点,制止过若干个还对他有敬畏的士兵。然而当他看到有人把“爆炸物”里的大量液体拆出来放进水桶浇在地上,他终于忍不住了——这样一来从走廊跑过的人谁都别想“干净”的走出去,手段龌龊得实在不成体统。于是他跳出窗户绕到走廊另一头准备把始作俑者当场教训一顿,却发现提着桶的人正是因潜入任务还穿着驻扎兵团外套(带北方军团简章版本)的弗洛克。

“你觉得这么做很光荣吗?”他蹲在窗框上斥责道。

“既然对面先选择不讲规则,我们没必要太有风度。”弗洛克义正辞言,仿佛还为自己的发明洋洋得意,“埃尔文团长要求我尽可能引起混乱,趁机消灭敌方单位。”

“他!绝!对!没让你用水桶!”利威尔在大声吼他。

“我想,团长正是知道你不会用的才会拜托我。”弗洛克的理直气壮还多了几分,投来的眼神似乎在说「看吧,人类最强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这便是利威尔最讨厌弗洛克的地方——这个人明显在为不用再维持一个正义体面的外表而高兴,还自以为是在给敬仰的指挥官和远大事业背负重任。他就这样怀揣自豪干脏话。不,更准确的说是怀揣自恋。若非此时让又找了过来,传令团长要求所有“还没被弄脏”的人撤出去,他真的很想给弗洛克一拳。

命令优先,利威尔先退回监狱外西南方的平地上与埃尔文汇合。他看见那边正在清点人数,埃尔文也问他有多少下属卷在了大染缸里。

“我这里出来了112个人,其余五百多人还在里面。”利威尔几乎要迁怒于他了,“这也是你的安排吗?”

“我只是预料到了有这种可能。”埃尔文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怒意,“这样下去被堵在里面的人到了明天早上肯定‘全军覆没’,我们还有将近一半的人在外面。”他已经布置好了步枪阵线,只要瞄准窗口就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试图跑出来的敌人。

“这就是你所谓压倒性的胜利?”他放弃管理自己语气里的嘲讽。

“利威尔,即使是我也控制不了所有事情。因此我不会在结束之前预支胜利。”埃尔文调转马的方向向更南面的缓坡处走去。去人为制造雪崩的小分队恐怕遇到了麻烦,否则解释不了萨莎到现在还没有返回,“你去找一下萨莎。”最终他对利威尔说道,“留在原营地的北方军团人员应该不多,你带两个正编分队足够了。”

利威尔沉默着补给了一下气体,前去执行新的命令。由于山麓林地地面被拘束装置的钢索阻拦,他们只能集体用立体机动装置利用树木向上攀登,马由分出来的一个班带着从别处绕上来。果然梅宁根司令留了一手,她并未在与皮克西斯司令联手时让所有人转移到监狱那儿。现在留守营地的士兵正在追击爆破组。

“敌方数量。”利威尔找到萨莎后要求她汇报。

“两百?三百?对不起兵长,我不确定啊!”她在这方面还不得法。

“没有那么多!他们全是补给班!”她的临时副官隔着风声喊道。

“继续下撤。”利威尔不认为在此地纠缠是好主意,底下有更多己方兵力能来支援,“你们走最短距离注意气瓶余量就好。”殿后还是由他来做。得亏他保险起见让人带了备用马匹,否则单独在雪山上执行任务的这点人剩余气体恐怕撑不到下山。

击落了两名北方军团人员后,利威尔感觉他们似乎并不急着追上来,不像是放弃了而是有诈。事实上对面的确做出了让他意外的举动——他们直奔有钢索路障的区域而去,似乎想要从更陡峭的坡面速降再绕过来阻截他们。

“兵长。”

“下去再说。”

他不是埃尔文,没有办法预判太多种情况,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去应对战斗。实在不行他们可以留在树林里不要出去,与对方缠斗一会儿一边拖延一边求援。前提是不能有人因瓦斯耗尽而掉在地上任人宰割。

事实证明的确是北方军团的人比较快——前来阻截他们的是站在货运雪橇上射击的士兵。困住马的拦网并不能阻止成群的雪橇犬钻过。这些为严寒之地而生的动物在有了可观厚度的雪地上比马更快更灵活。

“不要离开林地,注意躲避!”利威尔放其余人各自寻找隐蔽点,自己则跳上从他下方掠过的雪橇,连续把两名猝不及防的士兵甩下去,但愿雪地保护他们别摔得太重。增援差不多一刻钟里就会到,他有信心在这段时间里保护只能骑着马无法使用立体机动装置的同伴。不管怎样局部战役的成败都不影响总体趋势了,他绝不会让他们再接近监狱做点什么,至于对面想不想趁机找他们出一口气他无所谓。

天快要亮了。利威尔望了眼空中热气球火焰散发的光芒,忽然被一阵怪异的厌倦攫住。他拦下另一部雪橇用刀片拍打步枪让持枪者因抓不稳而将武器震落,他只想让这场肮脏的“游戏”快点结束。

结果就在裁判组给出信号弹宣布演习结束前的几分钟里,利威尔终究为人类战场上不可预知的变数而付出了代价。

一部雪橇为了突破包围而急转侧翻,撞向了他一直在附近奔跑随时准备接住他的马。

他亲眼看着一根钢架扎进了她的后腿。

Chapter 25: 幸运蹄铁

Chapter Text

最显眼的那只蓝白相间热气球先行降落。埃尔文同时看到了扎克雷与希斯特利亚,后者应该是获得消息后临时要来观战的。

埃尔文向他们行礼,再跟皮克西斯与梅宁根一同接受总统阴阳怪气的询问:“你们自己觉得表现怎样?”

“还是调查兵团的花招比较多啊,甘拜下风。”皮克西斯为了表现自己是在夸奖他,又接着说,“是老夫被‘棋盘’的思维所局限,太天真啦!”

“我不该以格斗比赛的性质来理解这场演习,是我认知有误。”梅宁根的话语听起来更为不满,却不至于有不认可最终结果的意味。

以及,大家都对监狱内发生的噩战沉默不语。韩吉大叫着很多人身上的荧光液不是正常战斗的痕迹,并试图解释弹药释放、被刀刃砍中和只是蹭到带来的不同。埃尔文制止了她,这种时候没有把士兵全都拉过来一一鉴定的必要。不重要了。

“既然我设定规则时只规定不让用正常的武器伤人,雪花不投诉你的话我视那几支雷枪属于合理范围。”扎克雷得为这个危险的策略定性,他本人倒是颇为欣赏这种破坏感,“还好没出岔子,要是不碰巧把整个监狱埋了现在我们就在集中救援了。”

“我认为之后演练一下救援同样有必要。”希斯特利亚发表她的观点,并递出一份她的记录,“我观察到了至少四个时机能够救治受伤的士兵,把他们带到后方。”

“我同意,在阵线上就有医疗组十分必要。我们没有那么多条生命可以浪费。”这是埃尔文计划的一环,“往后我们得面对更多更狼狈不堪的战场,并且无论如何都没有赢家。”他跟另外另外司令交换了视线,想必聪明如他们都明白了这场演习真正的意义。

“这里太冷咯,我们都回去吧。报告和交流会你们看着办,自行组织。”扎克雷挥手示意所有人解散,各自去整队。

埃尔文拜托让替他完成返程前的集合清点,自己则骑上马,前去寻找一定遇到了点什么才没有回到他身边的利威尔。他穿过纷纷扬扬的雪片,来到山麓林地处。宪兵团的人正在协助物资撤出与人员疏散。埃尔文检查了好几个地点,终于看见几个士兵围了一圈,集体低着头观察地面上正在发生的事,血迹从他们脚底沿着洁白的雪地洇开,如树根般顺着坡面分出鲜红的支流,直到彻底失去原有的温度被冻住。

他于视线能触及处停下。地上躺着那匹他同样很熟悉的黑马,右后腿除去贯穿伤还有两处肉眼可见的断点。兴许是寒冷叠加失血,她并未表现出十分痛苦的样子,已经卸下水勒与衔铁的脑袋平静枕在跪坐于一旁的利威尔腿面上。利威尔抚摸着她的脸颊和脖子,就像每次他把她牵出或放回马厩时所做的那样。他另一手给她喂了几块他至今不舍得为自己加在红茶里的方糖。马伸出舌头舔起砂糖,欣快打出一个响鼻,尚且冒着热气的鼻息喷在主人手心。她不知道立刻就要到来的命运,不知道自己是折了腿无论受到多精心的医治都没可能活下去的动物;正如她也不知道什么叫人类的战争,什么叫胜利与荣誉。

“没事了,你睡一会儿吧。”利威尔最后一次将掌心贴在她额头的白毛上,那是她总被刷到发亮的黑色皮毛上唯一的异色,如同夜幕中最亮的启明星。随着无声的叹息他摸出匕首,精准扎进她颅骨末端的延髓处。她没有挣扎,没有惊恐,利落而平静地死去了。

“这边。”埃尔文向己方单位的后勤班挥手,并对宪兵团的人表示这里我们自行处理。

利威尔也听见了,擦干净刀刃后他用另一种口哨声叫来备用马,骑上跟在对方身后一同归队。沉寂到埃尔文都不忍回头。

比起还在讨论制服上的荧光液到底要怎样清洗的士兵,真实鲜血的预警效果要好得多。埃尔文想起若干年前利威尔第一次跟韩吉吵得快要打起来就是因为他和另一个新兵不肯处死骨折的马。新兵是因为不舍怎么都下不了手;而利威尔没有受过训练兵团的训练,不理解标准流程的意义——墙外管不了受伤无法奔跑的马也就算了,毕竟不能全速奔跑的话骑在上面的人会被巨人追上。现在明明在墙内为什么要弄死它?什么治不好,一定是你们不想在动物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当时埃尔文把韩吉拉开说随他去,反正不出一个月他就会明白那是怎样一种徒劳。拖到被猎枪子弹穿过颅骨时那匹马已经掉了至少100公斤体重,周身散发着脓疮与血迹腐败的味道。

那同样是利威尔第一次乖乖站在边上让韩吉给他补课,她一边解剖一边用触目惊心的证据告诉他马是多么特殊的动物:它们的肌腱和肌肉默认它们维持站立,且重量必须平均分配。一旦出现一条不能承重的断腿,在有渺茫机会愈合之前,其余三条腿就会因负重过大而让刀尖般锋利的蹄骨扎进蹄叶里,甚至彻底扎穿整个蹄子,引起不可逆转的伤害与剧痛。它们也不能长时间躺下,否则压疮、肌肉神经坏死、肺部积液、消化问题都说来就来。这段时间里人类自以为是的善心只是在无谓折磨它。

后续利威尔虽然讨厌身上沾泥灰与干草碎,却在马厩干了两个月的活作为微不足道的补偿。他也不会再重复那种一厢情愿的错误坚持。

回到罗塞之墙内,埃尔文让有需要的人就近借用驻扎兵团的营地休息一天。还是有些士兵失温、冻伤或者因防不胜防的意外受了点轻伤。

利威尔进临时办公室跟埃尔文说他不想留在这里,要么他带着还活蹦乱跳的那些先回去。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要求有点突兀,尽管尽快回到剿灭巨人的阵线上也是合理考量。

“我不介意你先回去,但我不能放你憋着一肚子气从我面前跑开。”埃尔文在他把门关上之后小声说道,“‘小屎蛋’的事我很遗憾……”

“跟你没有关系。”利威尔打断他。虽说最后战局已定,他就算不去管萨莎那边也不会有任何人真实受伤。可演习不是这样运作的,倘若给那些人造成当了弃子的感觉,保不准就埋下未来接收潜入任务时犹豫抵触的隐患。

“不怪我的话,那你是在跟自己生气。”毕竟也没有第三种选项了。

“是的吧。”利威尔点头承认,“明明我们从夺还战就见识过了,巨人只会吃人但人类会摧毁物品与掩体,会攻击马……我为什么没有提前防备。”他低头喷了个不甘的鼻息,穿过平原离场的时候他甚至冒出过为什么不带另外一匹马出门的念头,又觉得难道另一匹马仅仅因为跟自己不熟就更该死吗?她也不是这场演习唯一折了腿的马。

“我们没办法防备所有事情,在有更结实更先进的载具出现前,我们还是得骑马。”埃尔文劝说道。

“我知道。”利威尔不是非要没礼貌地抢话头,只是他心情太差,“损耗不可避免,只是一匹马而已。”他想要说服自己又不知为何说服不了,“我们失去了那么多同伴,见过的死亡远比这……”

“好了,利威尔。”埃尔文走到他身边,对方一直站在门口跟他说话,一副说完赶紧逃跑的架势。因而他自己背靠墙壁,把利威尔拉过来抱住,“我很早以前就说过的,所有让你难过失去都与你付出的感情同源,而不是承载对象的性质,对面是马还是人不影响结果。”此时利威尔少有的从他怀里钻了出来,不过只要他没再逃去别的地方埃尔文便不勉强他,“我想,差别在于人能自己做出选择为什么而战,马没有这样的意识。她纯粹忠诚于你才会跟得那么紧。”他干脆替对方把悲伤的原因说出来,“要是她和我的‘奶糖’一样殉葬在了希干希纳恐怕你没有那么难过。”

“喂!你到底在安慰我还是在戳我肺管子?!”利威尔抗议了起来,几乎真的要跟对方生气。可这家伙说起「忠诚」一词看向他的眼神意有所指。

“我只是想说,利威尔,你有权为了任何事情心情不好。”无论内心再认可演习的必要性,与实战的意义还是无法比拟,否则他们也不会追求规避人员伤亡。对面无可避免因爱马死于这种幼稚的场合而沮丧,“你有权明白所有的道理,依然心情不好。”

“听起来像我忽然变得很脆弱没事找事。”

“别误会,我在跟你讨论‘配不配有情绪’,而不是出了这个门你打算怎么伪装以什么样的脸色去见其他人。”

“哈?埃尔文,你好意思说我?”

有时突如其来的沉默亦是一种默契。然后埃尔文先行无奈叹气,对利威尔说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食堂拿点吃的过来。见对方点了点头走到房间尽头在贴着窗的椅子上坐下,埃尔文走出去带上门,他完全理解利威尔为什么想尽快离开,至少远离食堂。

这算是一项调查兵团的传统,死掉的马同样是资源,不管是毛皮还是肉。然而调查兵团所有人都被马救过命,这些温良却恪守职责的动物即便伤到肠子都拖到地上都会竭力奔跑把主人带离危险。因而没有人舍得直接把它们送去厨房煮了。委婉的处理方法是运到市场交换点别的食物,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从心理上不接受,会特意跳过那一餐。

埃尔文很清楚装冷漠的利威尔实际上心思有多细腻,所以他决定只和平常一样拿几个面包再用带盖马克杯打点菜汤回去,不去碰肉类。

他没料到自己刚进食堂他被一位士兵叫住,有点腼腆地问利威尔兵长会不会过来。

“瓦里斯,你找他有什么事吗?利威尔还在办公室里,我可以给你带话。”埃尔文记得他是后勤部的人,仓储物资总是清点得清清楚楚,很擅长预估每个连队的消耗品使用情况提前送过去;连信件分拣做得跟原先妮法一样好,从没把谁的信弄丢。因而虽然才来调查兵团三个月,战斗表现尚不算出彩,大家还是很喜欢这个热情率直的大男孩。

“也许是我自作主张,但能不能请你把这个交给他。”他拿出一个比手掌略大的精巧绸缎袋子递过去,“连市集上的婆婆都觉得好可惜。说这匹马的毛那么亮那么干净,作为军马连嘴角都没有被衔铁勒到的痕迹,说明骑手从不舍得用力扯。她原先一定被照顾得很好。主人很爱惜她吧,怎么不留个纪念呢?”见团长来回翻看,他补充说这个袋子也是婆婆给的首饰袋。

埃尔文接过物品时就从手感上摸出袋子里装的是马蹄铁,出发前利威尔方才亲手为她钉上去的。往门框上上方挂一个马蹄铁是一项传统风俗,大家认为那样能驱邪带来好运。利威尔从来不肯弄一个,理由不外乎这项小迷信活动一定要用过的马蹄铁,擦过的不行,新的更不行,而他觉得那样头顶上会掉灰。

“我想他会收下的。”埃尔文先把袋子塞进口袋里,“有劳你费心了。”

几分钟后利威尔对此的评价是:怎么一个比一个爱多管闲事。从袋子里除了马蹄铁他还摸出一条手环般的小挂绳,是用马鬃像制作琴弦那样处理过再成股编起来的。

“我可不想挂在门框上。”这对他而言还是太过“搞特殊”。

“跟你收阵亡者刺绣徽标的盒子放在一个抽屉里就好。”埃尔文提议道。

“行。”

见对方缓过来一些了,埃尔文认为能跟他提点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以他的了解,利威尔最多明天就会装作把这一切都忘记了的样子。他一直在想是否正因为对方太过压抑自己的沮丧与思念,重现一切的噩梦才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侵扰他。

“事实上,利威尔,我不希望你先行回总部。”既然如此干脆让他有事可做。

“你有什么计划?”利威尔想他肯定是要去别处。

“肯尼留下的住宅和坐标。”埃尔文直说,“离这里不算远。”与其之后再找时间特意从总部跑出来不如就趁现在。

“嘁,我就知道,你比我还惦记。”利威尔没有说不的理由,毕竟他自己并非完全不好奇。

那就去一趟吧。

Chapter 26: 血脉的训诫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雷斯家的领地位于奥尔福德区东北面大约30公里的地方,被一小圈森林所包围,其余土地均是青草覆盖的牧场。

不知是不是刻意设计过的,王家给看起来自己选了个风水宝地。他们过来的路途还一路风雪与阴雨,然而马车跨过原领地分界线的河流后不久,云层便越来越稀疏,很快晴空碧蓝,轿厢内被晒得不得不打开窗户透气。

路过驿站所在的村庄去换马时埃尔文顺便向村民打听了一下,发现一位眼镜店的磨镜师从二十多年前就被拜托打理那栋雷斯家“赠送”给友人的房子,预付的资金够再用二十年的。

“据说这栋住宅原先属于从某个现在已经在监狱里的公爵,再往前也是他霸占别人的财产,却从来没离开王都去住过。后来乌利老爷收缴过来赏赐给了别人。他让我不要动房子里的布局与物品,原样放在那儿维持随时能用的状态就好。自从他病逝除了一直和他一同出现的朋友来过一次,就再也没人来拜访了。”为他们引路时那位彬彬有礼的老先生顺便介绍情况。

“朋友?”利威尔狐疑发问。

“我理解错了吗?至少……现在应该说先王吧,是那样称呼阿克曼队长的。”

利威尔接住埃尔文投来的眼神。看来尽管罗德管肯尼叫“乌利捡来的野狗”,他实际上跟那位始祖巨人的关系相当不错。

兼职老管家把他们领进庭院。埃尔文刚跨过那明显一直有人在修剪的树篱就撇了撇嘴,用像探到宝了的眼神看向利威尔。后者拦不住他飞奔钻进成片橘园里,枝叶间不断传出果实被扯下来的动静。

“要是调查兵团还是原来的规模,都能来开采摘会了。”埃尔文出来后一脸得意。

“你摘太多了,打算抱回去吗?”利威尔刚想过去先接一下,再去找篮子。结果埃尔文背过身去向他展示披风兜帽里塞的橘子。他干脆把对方的披风扯下来准备去逗他手上晃晃悠悠托着的那些,看见制服空袖管也被橘子填满的那一刻他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埃尔文。”

“哈哈哈哈……你不觉得很好玩吗?”他还跳了几下将那条袖子甩起来,跟一整串香肠似的,滑稽到利威尔忍无可忍拽着末端扯过来,把下面的结打开让那些橙红的圆球滚落,一起进入墨绿的披风。然后利威尔把临时包裹放在草地上,晚些时候再取回马车上去。

进到室内老管家简单介绍了下分区便说店里还有事先行退去。埃尔文抬头环视穹顶上的水晶灯架、雕了装饰纹样的立柱与楼梯,又踩了几脚脚下的大理石,回头对利威尔说:“这不是一栋普通的房子,规格至少是旅居的行宫。”

“我长了眼睛的。”利威尔冷哼,谁知道肯尼手上还有这么奢侈的玩意儿。他开始逐一查看各个房间与物品,大多数空间都显得过于空旷,许多置物架都有一度放有大量藏品的痕迹,但现在都完全空置。书柜清空了,墙上的挂钩和钉子让人猜谜般去推测原先挂着的物品。兴许能搬走的值钱货都被洗劫过一遍,而肯尼又没有重新填东西进去的动力。

利威尔随手拉开几个抽屉,里面大致整洁,灰尘不多,只是什么也没放。只有一间放了一个木马摇椅的房间看起来是给小孩子准备的,里面还有点积木和玩偶没被人拿走。“看来我们想薅点什么回去都来晚咯,只剩橘子了。”他一边嘲讽一边去往下一个明亮的小客厅。面对花园的联排玻璃门让阳光畅通无阻,让他下意识站着晒了一会儿。之后他看见埃尔文在摆弄一只长桌上摆的铸铁壶,它外表还算完整,里面却已因长期无人使用而锈蚀。

“说不定这里以前是个不错的茶室。”利威尔随手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两只碎成两半的碟子,却让他发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怎么了吗?”埃尔文偏过头,对方手上的白瓷碟子有内外两圈精巧的金色描边。不过从色泽上看起来是铜鎏金而非真正的黄金,才让它们作为报废品被扔在原地。

“这个样式,还有这个凸起来的树叶。”利威尔拿起碎片仔细检查,“和我妈妈留下的那套茶具是同一款。”他绝对不可能记错。

“这样啊。”埃尔文听说过那套茶具,算得上他对他的第一份愧意。据他所知除去被他小时候摔碎的那只杯子,剩下的茶壶、过滤器等套件他都一起塞回收纳箱里再也没有用过。结果因为他们三个常驻居民都被拎进调查兵团离开地下街太久,等到利威尔有空回去一次的时候家里已经不知道进过几遍贼,那套价值不菲的遗物自然也消失了。

利威尔把碎片放回抽屉里,却迟迟没有关上它。于是埃尔文对他说:“反正这里都是你的了,多去别处看看。”他猜得到他在困惑些什么。

“我可没说想要。”利威尔顶嘴,倒是动起来进入走廊。建筑西面的空房间更多,他们快速通过,也略过有过量刀具和几只朴素陶罐的厨房。

“去二楼吧。”埃尔文提议道。他们沿贴墙的弧形楼梯上楼,漫长走廊将他们脚步的回声弹来弹去。

几个卧室与书房看起来很普通,里面还有一点通俗读物和报纸,日期却几乎停留在差不多四十年前,可惜人为书写的痕迹一点都没有。东面前三个房间是连在一起的,但只有一扇门通往外面。最里面那间保留了原有的石砌墙面,没有打磨涂装过。

利威尔指着一圈过于明显的正方形缝隙,跟埃尔文开玩笑似的说:“这怎么看都是暗格吧?”不过当他拿出匕首敲了几下,却没有听到里面有空腔的声音。

埃尔文试着推了一把,没有任何效果。他并不意外,边长跟他手臂差不多长的实心石块的确不是以人类的力量能随便挪动的。普通人类的话。

“走开。”利威尔把他挤到边上,亲自试了一下,却同样没有效果。直觉却告诉他这里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于是他把手指嵌进边缝里摸了一把,发现里面果然有内凹的着力点可以让他抓住。于是他抓住整块石块将它往外拖。

“噢!它能动!”埃尔文就差给他鼓掌了。熬过一阵刺耳的摩擦音,利威尔成功将“掩体”从墙上撤了下来。

里面的确藏着东西。埃尔文取下扁扁的锡盒,里面有一叠像书本般装订在一起的薄木板。看不出是哪种植物,反正很坚硬也没有被蛀虫祸害过的痕迹。

“设计成了没有阿克曼的力量就取不出来的样子呢。”埃尔文又环顾一遍周围的建筑墙体,“不像是后来加上去的,房子建造之初就有这个装置。”他勉强用拇指翻开第一页,上面清晰记载着年代、姓名,还有不同的连线和边框,“是族谱。”形式上并不是什么新颖的东西。

“嘁,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藏得那么好。”利威尔霎时觉得不配他付出的力气。说实在他对谁是自己的祖先漠不关心,“喂,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认识他们。”

“恐怕这里从一开始就是阿克曼家的祖宅。”只是后来因为那些既定的原因所有人流离失所,最后又被乌利归还给肯尼,“看来也有过受到尊重的时期。”埃尔文论断多。

“嘁。”

“早年总有人传我是贵族家出来的,你还起哄。结果谁才是真正的小少爷?”就是中途有点落魄过头了。

“哈?你跟我记那牛粪干似的旧仇?”利威尔投以难以置信的眼神。

“啊,好重。”埃尔文把摊开的“典籍”放到地上,盘腿坐下继续翻阅,“嗯?在这座岛的历史开始前你们家已经有那么多代人了啊。”

“反正只剩我和三笠了。”利威尔站在他身边,还是一股那又如何的口吻。

“吾,到这里记录就断了。”埃尔文指着最后一行的年份,“差不多就是阿克曼家跟随弗里茨王进到墙壁内的年代。哪怕戕害不是从那儿开始的,至少也是为了刻意隐瞒。”

利威尔刚想说这不都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吗,却在埃尔文翻到下一页时看到了作为封底的一串句子,不知该说是诗歌还是家训一类的东西:

「愿你不曾获得力量,为跨过死境之悬崖而抓取的树枝亦是剑柄。

愿你不曾交付忠诚,它是扎进心脏的根系,任何人都无法将它单独拔出。

愿你不曾遇到命定的主君,道路上的捆绑织成后永无悔改之日。

愿你不曾被爱,刀刃被打磨得越锋利,伤口便越深。

愿你不曾悲恸,心底每一滴泪水汇聚的海洋也填不满你奉献一切之时亲手挖掘的坑洞。

愿你不曾知晓这诅咒的天性,因为你既无力违背,也无法忘却。」

“哈?”利威尔最先冒出的念头是他们家不是武族吗?哪儿来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啊!后面还有一页是后加上去的。”埃尔文发现诗句后方还有一块质地不一样的薄板。

“肯尼写的。”利威尔一秒认出那木棍戳泥巴般写出来的字迹,“我没想到他会做这种事情。”他的舅舅把自己认识的人都补全了,上面甚至有他以及三笠那边分家的名字。唯一符合他作风的是底下还有一行:狗屎,全都是狗屎。

埃尔文把视线移回那些晦涩的句子上,显然那是缄默先辈以晦涩譬喻留下的情报:“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不管是你还是三笠还是肯尼,都是从性命攸关的场景中忽然获得力量。与第一句描述相符。”

“是这样没错,但后面都是些什么?”利威尔拍了拍自己的手臂,总觉得鸡皮疙瘩已经起来了。

“我想这里指的不是普通的道路。”埃尔文摸着词语底下的着重圆点,“是那个。”

“嗯?什么?你在获得巨人之力时看到的‘道路’吗?”利威尔听过这段故事,关于扎入霓彩夜空光树、无尽的沙地和重新铸造的完好身躯,以及闪过大脑又立即消失的所有人的一切。

“对。”埃尔文点头,“进入过「道路」的人都会有一种所有艾尔迪亚人都被联系在一起的感觉。甚至不该说是感觉,而是一瞬间自动获悉的知识。显然你们家族的体质很特殊,要是作为王族护卫有一种客观机制撑底并不奇怪。”他翻回前几页,“我本来以为边上那些姓弗里茨的王家人起年代对照作用,但这些连线和边框更像是标记为觉醒过力量的个体与他们的效忠对象。既然肯尼也照格式添加乌利·雷斯上去的话……利威尔?”他抬起手臂在对方面前挥了挥手,探查他是不是在发呆。

“你干什么。”利威尔拍开他的手腕,“你让我想一想……”他开始倒查自己的记忆,却愈发感到微妙,“以前我一直归为心理作用,现在想来,我想着为你而战或者一定要达到你的某个要求的时候会变得更强,身体好像能得到额外的力量。”上一次便是他追击那只野兽并杀死成排巨人的鏖战,那份具体的经验在他脑内还相当清晰。

“是么,太好了。”埃尔文笑了起来,并半回过身握住他的手。

“可是……”利威尔自认为不是文化人士,却不至于读不懂族谱里的暗示。悔改是不可能的。至于爱与悲恸的事,他只能说自己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感受。倘若那真是天性,他们在得到力量后都会选择自己的主君,情感联系越深便越强大,那么……

“可是什么?”埃尔文站了起来,跟他面对面。

“如果我们的天性和小鸡总跟着第一个会动的玩意儿走一样是某种机制。”利威尔没有抬头,他自己心里都有一团怪东西,“你会不会觉得我……怎么说呢……跟你在一起的动机不纯?”

“人和人在一起什么才算动机够纯?”埃尔文搭上他的肩膀,以此来替代询问对方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出于单纯的心意?”

“你对我没有吗?”

“有的,但……唔?”亲吻来得过于突兀又很快结束,利威尔茫然抬起头,等着看总能编出绝美说辞的埃尔文准备怎么劝说他。

“利威尔。”埃尔文简单将手臂抬起一点,示意对方过来进到怀里抱紧,“倘若那是恒定的机制,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就是百分百确定的事实,世界上能够百分百下论断的事屈指可数。且我给你的每一个拥抱、每一个吻都在打磨我的刀刃,难道还有比这更纯粹更浪漫的吗?”他说完又吻了吻利威尔的发丝,“还好我来得不算早,你却没有被其他人抢走。”

可恶。那家伙怎么回事?这也太动听了吧!利威尔又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流动,既不是羞赧之类的情绪也不是欲望。尽管他最终给出的反应直接跳到了最后一步,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埃尔文,跟我做一次。”

“好,什么样的?”

“呃,最普通的。”

“嗯,来吧。”

他们将物品与暗格都归位,一同去找个合适的地方。

Notes:

直球的利有肉吃!

Chapter 27: 初始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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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一个能脱衣服躺下的地方并不难。埃尔文只是更想放任利威尔挑剔,在跟着他行走时来回摸他的指节,任何时候都能停下来倚在墙上、柜子上、窗台边先行吻他一会儿。

他知道利威尔不喜欢放在房间中央只有床头勉强挨着墙壁的大床,又嫌弃沙发的质地与花色。末了利威尔选中了走廊末端最小最朴素的房间。他摸了摸那张和军营里差不多样式的单人床,床单的整洁度和柔软枕头都让他感到满意。至于宽度,足够两个人叠在一起就行,他们又不打算并排躺平。

“这里看起来跟忏悔室似的。”埃尔文并无意见,只是说一下他的感受。

“挺适合你的。”利威尔揶揄道,“不会硬不起来吧?”

“不至于。”埃尔文坐在床头柜上,等着利威尔凑过来。他知道当他坐着利威尔不可能放过俯视他的机会,每次都捧着他的脸逐渐凑近到视线无法聚焦的距离,最终选一个喜欢的位置吻下来。这一次对方的嘴唇轻轻蹭过他眉心,埃尔文立即会意到里面想慢慢来的预谋。

他们是出来演习的,没有常服能换,到现在还都穿着制服。即便不携带立体机动装置也没省略皮带组。埃尔文从他腿上皮带圈环的间隙里抚摸他,再逐渐将手指卡进皮带内侧捏他的肌肉。利威尔跟他鼻尖相抵轻缓呼气,双手圈着他的颈项指尖抚过椎骨,继而含上他的上唇让吻一边推进一边帮他脱掉外套。

埃尔文作为回应逐一去解利威尔身上的皮带接扣,直到上身的束带全都掉下去从腰间垂下。他不急着继续处理剩余的,仅仅把对方的灰色打底衣下摆拉出来,探进去让掌心贴上他后腰。利威尔也在解他的衬衫扣子,好触碰到他的肩颈与胸肌。

他们互相赋予的吻都没什么侵略性,淡然让粘膜贴紧制造点舒适的负压而已。因此埃尔文才能自然而然地停下来问:“这是干什么?”对面一直扯他的衣物却不解开他胸前横向的束带。

利威尔也不回答。就让手卡在皮带之下揉按他的胸肌,手指间歇性卡进中缝。由于断肢的存在右侧袖管很容易脱掉,埃尔文就由着对面在不卸掉皮带组的情况下先扯下他的衬衫。他不认为利威尔想把他绑起来或者挂在哪儿,更像在用这种方式延长互相爱抚的时间。

对于怎样在少动腰带的情况下帮对方把裤子拉开,利威尔格外熟练。埃尔文还没有完全硬,利威尔就把对方握在手里,没什么大动作,只间歇性给予一些收紧虎口的挤压。埃尔文捏起对方的臀瓣作为回应,这个环节总是他最想要自己双手健全的时候,否则精神上总有种不对称的遗憾。然而他瞥向自己右臂的眼神根本躲不过利威尔的知觉。

“不许想有的没的,听见没?”

“别担心,我能管住我的手。”

“你最好能。”他捏了捏剩余的那截上臂,然后滑下去跪在对方腿间。

利威尔把自己吞进去的瞬间对埃尔文而言有种奇特的安心感,和看着对方为手柄接上刀片时相仿。即便以他现在的体温,口腔内的包绕不再让他感到温热,柔软唇舌逐渐裹紧的触觉依旧能让快感涌现得明明有预期却还是猝不及防。埃尔文将手掌轻柔搭在利威尔头顶,随着他的吞吐摸一摸他的发丝。

“别太勉强。”在被含到底之时劝说一句像是既定流程,却也既定没有用。这是另一个埃尔文非常想要有双手一起捧住对方脸颊的场合。那绝对不是什么舒适的动作,甚至明摆着挺难受的,否则咽喉深处也不会代偿性不断渗出粘液,尽管那反而构成愉悦的来源。埃尔文撩开那些碎发摸过利威尔的额头,看着他的眼眸和睫毛都愈发湿润。正因为他完全能理解那种想要赋予对方快乐的心情,所以深沉呼气并夸奖那有多舒适。晚点他会以别的方法成倍奉还。

“慢一点……”埃尔文还是觉得衣物的束缚愈发碍事。一旦受到如此甜美的招待,衣服边缘的剐蹭便显得过于粗糙。利威尔顺从他的暗示帮他松开皮带组扯下裤子与靴子。这个季节天气无论如何不会太暖和,他异常的体温让被舔湿的性器看上去微微冒着热气,以至于他们俩都差点笑出声。

“可以了,让我抱你一会儿。”埃尔文想把对方拎起来却遭到了拒绝。

“不要。”利威尔继续握着他的性器撸动,唯独这种时候他会用那种执意违抗的眼神抬头看他。

埃尔文深吸一口气,闭眼等待堆积起来的快感冲破极限。他至今为利威尔允许他射在他脸上感到不可思议。兴许那是一种他们互相之间的驯化,对方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他会为他把脸颊上每一滴粘稠的浊液舔干净,再给他深切、绵长的吻。

等不应期差不多过去,利威尔支起身体站直,把自己下身的衣物也一并脱掉。埃尔文跟着站起来,用眼神询问下一步想要什么。利威尔犹豫了挺久,最终从挂在椅背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小瓶分装的养护油。他们手边从来不缺这种立体机动装置配套消耗品,但这实在是别有预谋。埃尔文并不戳穿他,跟他一起转移到床上。他思考了一下,将枕头靠墙竖起,示意对方背靠枕头侧躺。利威尔立即照做了,而他也跟着面对面躺下。

“让我来吧。”埃尔文在对方拧开瓶子时伸出手,利威尔便把里面的液体倒在了他的手上。在对方靠过来抱住他之前,埃尔文抢先一步蜷身下去,额头抵到他的腹部让他明白他想怎么做。

“呃……”利威尔有点被偷袭到的感觉,却也不算多抗拒。他放任埃尔文枕着他下方的左腿给他口交,再抬起的右腿靠墙贴着,开始圈揉后方的入口。他明显感到自己在对方口中越来越硬,不知为何差差不多的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总是比他想象中更为难耐,让他难以克制自己的扭动。先前埃尔文还非要下「他平时不让人接近才变更敏感」的论断,明明那家伙虽说被别人友好拍肩膀时不至于跳起来逃跑,却也从来都没有关系好到能随便产生身体接触的朋友。

某种程度上利威尔不太甘心。如今他愈发意识到埃尔文的身体可能压抑到麻木了,才会向他索取激烈到以痛觉为底色的感受。

“啊!埃尔文……”打断他思考的是对方还非要在他差不多习惯了此等程度的快感之时探入手指。即便只是放进来而没怎么做别的,前后同时行进的抚弄还是让他开始挠面前的床单。

真是的,那家伙的手指怎么那么长能进那么深。尽管那已经越过最舒适的位置了,但身体更内部在指节勾起转动时传来的牵拉感对于内心十分特殊。

“停一下!”利威尔忍不住推对方的脑袋,他不想现在就射出来。

埃尔文明白的。他维持着最基本的舔舐,先给后方增加手指,尽量让动作只是在一点点撑开肌肉。利威尔在他手中实在太敏感了,轻轻擦过腺体都能让他释放出抬高的喘息。他知道对方不喜欢单纯的高潮,更希望在被他彻彻底底进入的情况下抱紧他到达顶峰。

见包裹手指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埃尔文抽出手,缓慢向上挪动到能让利威尔钻进他怀里的位置。对方等不了太久的,已经焦急抬腿架在他腰上,并伸手下去扶着他的性器对准入口、埃尔文回抱他抚过他的后背,挺身进入。利威尔经常在第一下捅到底的瞬间就不行了,不过经验告诉埃尔文不用停下来,只要借用肢体和他背后的墙壁压紧他痉挛的身体,再维持一阵稳固的抽送,就能在几十秒里带出第二波更激烈的高潮。

“埃尔文……”利威尔挣扎如咬钩被拖拽的鱼,贴在对方胸口发出的呼唤几近哭泣。

“嗯,我在。”埃尔文低声回应。此时他可以维持着拥抱尽情抚摸他,从肩胛骨到手臂,从肋侧随着呼吸显现轮廓的小肌群到弧度优美的腰线;他抓握他紧实的臀肉,手掌从大腿外侧游移到膝弯,继而圈着他的小腿捏下去。到了完全能一把握住的脚踝埃尔文顺势把利威尔的腿再抬起来一点,从下方托住他并不比自己手更大的脚掌,缓慢启动下一轮出入。

利威尔反勾住埃尔文的肩膀,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挠下去。他又想要接吻,却缺乏移动的空间,只能在对方胸口布下胡乱的舔吮与轻咬。小腹肌肉又在不受控地收紧,他总觉得今天的自己比以往还过分,可能是有一段时间没好好做了,又不完全是——总是随着快感一同涌上来的另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今天格外强烈,且除了血管与神经之外身体里仿佛还有另一套“管道”在传递这种感觉,最终全都化为让意识蒙上一层雾的眩晕。不过他并不讨厌,那种眩晕离奇让他非常安心。埃尔文在不断叫他的名字,连呼唤的声音都能绕过快感起效,让他除了贴着对方发抖什么都做不了。埃尔文显然察觉到了他的状态和以往不同,时不时停下来维持着结合温柔地触摸他。

“利威尔,不用忍耐。想要什么告诉我,这都是你应得的。”埃尔文吻着他湿漉漉的前额说道,“我想我有义务给你做保养。”

“……别在这种时候说笑话。”利威尔可笑不出来。

“这不是笑话。我忍不住去想你们这条血线上中究竟有多少人在被当做武器使用之外得到了足够的爱护。”埃尔文圈住他的腰将他向自己压紧,同时感受内里传来的挤压。

“啊……请尽情使用我。”利威尔也迷茫于自己为什么说出来的是这个。他有意识地绞紧体内的填充物,埃尔文鼻尖埋在他发丛里发出的低沉鼻音仿佛穿进了他的颅骨。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又去了一次。身体跟彻底浸泡在水下似的,情事带来的愉悦以及其他的情绪(大多是温暖慰藉的)能从任何一个毛孔渗进来,溪流般聚集在一起,让他觉得很熟悉又好像哪里不对……

噢,等一下,难道!

“埃尔文。”他努力支起身体从上方看向他。

“怎么了?”埃尔文对上视线,对方看起来有还挺重要的话要跟他说。于是他翻身躺平,放利威尔上去骑跨在他身上。

“我在想……”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最敏感的位置不要被挤压得太厉害,免得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虽然我没什么根据,全是凭感觉往下想的,但你应该会想听的。”

“我听着。”埃尔文把手伸给他让他握住撑着。

“跟你做的时候,呃……也不全是,其他跟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就是我会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向身体里涌进来。心情特别好的时候还会有出现新‘通道’的感觉。”他尽量让自己的表述不那么抽象,但是好困难,“我现在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了,和我战斗时力量涌现的方向正好相反。而且……”他露出不太好意思的表情,“要是我想着‘啊我好喜欢你’之类的……会更强烈。”

“好神奇。暂时没有根据的话,设法验证一下好了。”埃尔文说着把他拉下来用手臂扣住。

“喂!白痴你干什么?给我停下来。”利威尔吼他是因为发现他在恢复自己的右臂。他想阻止他,却没有有效的办法。

“现在你喜欢我吗?”埃尔文的问题在火上浇油。

“你再乱来就不好说了!”利威尔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如果那和你的力量用的同一种‘通道’。当我们像这样贴在一起有什么东西流向你的时候,你应该没办法使用阿克曼的力量才对。试一下能不能挣脱。”埃尔文恢复手臂是为了尊重他基础的肌肉锻炼。

“试什么试,我做不到。”利威尔自己心里有数。尤其被对方双臂拥紧之后他身上的力气跟全被抽走了似的。他只有贴得再紧一些恨不得嵌进去的心,根本不想打架。

“唔,倒是符合逻辑。王家那点人别有用心却不是蠢货。阿克曼家又无法用始祖之力操控,留个隐蔽的保险栓很重要。”尚且不清楚具体原理,但埃尔文认为这样双向利用榨取价值的手段很符合前当权者的风格。倘若他们与自己的主君有「道路」层面的绑定,这套机制既能强化力量又能降低遭遇反叛的风险。

“利威尔,我太幸运了,得到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这是他最诚挚的感慨。脑内不是没有一闪而过对方要是被其他人先行得手的想象。虽然他相信利威尔有能力选择够格的人,却不认为有谁能全然善待他,不让他无悔的付出变成伤害。包括他自己要做到都很难,只是他无论如何要争取达成。

“别再说那种话……”利威尔的声线柔软到像快要睡着。此时被埃尔文双臂圈住并顶送上来,精神上的充盈比身体上的更让他恍惚。他清晰感受到埃尔文带着爱意的抚弄与亲吻都像为枪管添加膛线那样让他获得额外的链路,这便是为什么这些年里他在不断变强,超出训练量能解释的范畴。

“利威尔,让我多摸摸你。”如今埃尔文同样十分珍惜能用双手触碰对方的时刻。他用左臂扣住利威尔的腰,以免他在几乎接连不断的高潮中挣扎到滑脱。但他同时在他肩膀上轻柔拍抚,缓和那些于极乐伴生的让人无法忍受的东西。

“不,不行了……”

“好啦,安心。”

耐心等待又一轮极乐的余韵过去,埃尔文轻轻把利威尔拉下去,互相交换位置让对面平躺着。现在他能用两侧手肘支撑自己,把利威尔的手拉到他自己头顶十指相扣,一点一点从发际线处开始亲吻他了。反正利威尔会自行双腿缠上他的腰迎上来,他们互相摸索一会儿便能让身下重新结合在一起。

没有什么比利威尔称得上清甜的呻吟更让他觉得所做的一切值得。不过终究是利威尔选择了他,才会这样骨头都溶解了般柔软地被他抱着,才会让他肆意射在他身体里面,才会像翻过肚皮的猫咪那样让他看到完全不设防到任他摆布的姿态。

“混蛋,你好烫。”

“是嘛……”

埃尔文吻着利威尔被泪液泡红的眼尾,对方勾着他脖子揉过他肩头的力度是那样温柔,让他想起来先前自己索取疼痛和伤口的玩法终究太过任性了,利威尔顺着他却积累了必然的精神压力。他至少得定期给他丰厚的快感与温存作为报酬。想要平衡对方为他所付出的,他要做的还差很多很多。

“利威尔……”埃尔文凑近到他耳畔,床上远非做出许诺的好地方,且心中呈现的说辞各种意义太过缥缈空洞,可他实在太想说了:

“你也可以拥有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灵魂。”

他模模糊糊听见利威尔叫他的名字作为回应,随后对方缠绕在他身上的肢体都慢慢垂了下去,周身微小的颤栗透着绝无仅有的脆弱,让埃尔文只想尽可能贴紧他、圈绕他、包裹他的身体,给他更多传递心意的甘甜快乐,哪怕他好像早就吃过量了。

利威尔缓慢眨着夜雾般的眼睛,失焦的视线在他亲吻他时不知穿透到哪里。

最终,他的呼吸忽然平静下来。他在他怀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Chapter 28: 全人类是你我的谎言

Chapter Text

“醒一醒,利威尔,时间不早了。”

“我醒着……”

“最后五分钟?”

“好。”

那天他们无论对彼此的拥抱有多依恋,都得赶在日落前把另一个目的地去了。

“你觉得那会是什么?”穿回衣物后埃尔文问道。皮带组他们先留在原地,反正晚点还得再回过来一次的。

“怎么,你真指望肯尼给我留一桶黄金?”利威尔甚至往相反的方向怀疑会不会有炸弹。

两人从连着林地的后门出去,那条林间小道似乎近来才重新铺了一遍碎石块,皮靴跟敲打在上面的声音惊得一些鸟儿发出警告同类的鸣叫。

“早知道还是把立体机动装置带出来。”利威尔认为那样能快点到目的地。他把指南针拿出来看了一眼,几次测距并校准方位后他发现脚下的小路好像正是通往那一地点的。于是他安心牵起埃尔文的手,以跟他一同散步的心态往前走。

埃尔文庆幸于自己从上方偷偷投下的目光不太容易被察觉。利威尔近来主动粘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尽管那可能仍然不足以体现他内心情感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他总觉得自己无论怎样去想象都低估了利威尔到底有多在乎他。

石路末端看起来有一块林间自然产生的空地,被人工种满了一整片剑兰,变成一处花圃。利威尔像受到了什么感召般忽然甩开他独自跑出去。此时花期早已过去,利威尔围着那丛及腰高度的花茎绕行,似乎想要钻进去又不想踩踏植株。最终他只是踮起脚向中央望去,又以一种比山顶积雪更幽静的肃穆站定。

埃尔文还是以他正常的步行速度来到对方身边。花圃中央有一块平放的石碑,只需瞄一眼碑文他便明白了情况:

——「愿你安息,我最美丽最亲爱的妹妹库谢尔·阿克曼。」

“可惜这个季节也没什么别的花能带来。”利威尔捋着眼前的叶片,想象花絮一同盛开时的样子。在地下街植物是极其昂贵又短命的物品,鲜花就更少见了,但母亲有机会总是会买一支。哪怕只是插在毫无装饰的玻璃杯里。

“到了春天再来一次就是。”埃尔文说完又觉得有点越界,这事情该由对方自行决定。好在他看到利威尔点了点头,转身面向他伸出手臂。

埃尔文一时吃不准这是哪一出,反正先弯腰配合让对方勾上他的脖子抱住他。他犹豫了一下也和往常所做的那样圈紧他的腰,至此才用上扬的鼻音轻轻提出疑问。

“妈妈以前特意告诉我,让我以后只跟会好好抱着我听我说话的人在一起。”利威尔很久之后才意识到母亲开始向他交代遥远期望时已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这大概是她想让我做到的事里我唯一确信达成的。”曾经库谢尔既不想让他以为她为了谋生处在极大的困境中,又不想让他彻底误会某些事情的性质从而把他也引入歧路,因而用了很多不同的暗示和隐喻来告诉他别随便让人碰你的身体,除非是你真正喜欢的人。

“噢。”埃尔文偏头跟他互相蹭了蹭脸颊,“别的要求都是些什么?”

“……好好吃饭不要打架不要说脏话一类的。”利威尔带着几分无奈回答,感觉到自己被埃尔文扣住后脑按得更紧了。他贴着他的衬衫领子呼吸,真奇怪明明他们的衣服都是他一起洗的,穿在对方身上为什么就特别好闻。

“提醒你吃饭的事我会再努力一下;打架算我一半责任,是我的命令占了很大一部分;脏话也算我一半责任吧,你骂我比骂任何人都多。”埃尔文表示愿意跟他分担。

“混蛋你!”

“看吧。”

利威尔推开埃尔文瞪他一眼,转身沿着来时的方向返回。

“你没有什么要跟妈妈说的了吗?”埃尔文还站在原地。

“我不知道能说什么。我的话,知道肯尼还算干了件好事就很安心了。”只要他看起来过得还不错就足以跟母亲交代。至此利威尔忽然想起来一件他先前没注意过的事,他在埃尔文跟上来之后小声问他,“对了,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去墓地探望你爸爸?”

“我可没脸见他。”埃尔文立即否决露出逃避的神色,“至少等我把事情再搞定一些再去,现在除了能说‘爸爸你是对的’,其他都只能让他更担心。”

“那不是你的错。”利威尔挽上埃尔文的手肘,趁着他还有右臂。尽管他明白很多精神上的执念都不是用对错与否来判定的。

没别的事要确认他们就该回程了,否则办公室里又要被交来的文件堆得挪不开步。不过在回到驿站之前他们得先进厨房让利威尔找一把最趁手的刀,没把立体机动装置带出来的后果再一次显现。

普通的刀怎么也没办法跟超硬质金属锻造的刀片相比。利威尔庆幸于他还能翻出磨刀石打磨一下刀刃,但比起真正起到什么功能性作用更像心里安慰。

“下次不许这样了。”利威尔先把埃尔文脱下来的上衣和衬衫还有他的领带放到一旁的椅子上,“我都不知道它够不够砍断骨头。”他气不打一处来,前面被对方双手抱着有多舒心现在就有多恼火。可他必须逼迫自己把两者区分开,不能提前在埃尔文只是想要抱一抱他的时候就开始抱怨。

“就算砍不断,我相信你能找到别的办法的。”埃尔文坐在劈柴用的木墩上,把手臂像食材似的搁上灶台。区区一根肱骨而已,物理意义上绝对难不倒他们最强大的士兵。

“你能不能把我想让你少疼一点的心情看得比眼屎沉重一点?”用刀尖比划了一下大致切下去的位置后他都产生了别的担忧,“你挺久没有巨人化过了,我真担心这一刀下去你把这里全炸飞。”

“利威尔!你就站在我边上我怎么可能让爆炸发生!!!”他回过头哀嚎。
“你也知道我就站在你边上啊?”利威尔已经抬手扎了下去,果然即便以他的力量和技巧,刀尖接触到骨头之时能刺进去一点,可也仅此而已了。他不得不先绕着骨骼切断所有的肌肉与筋膜,接着反复劈砍同一个位置逐渐制造出裂缝。

埃尔文肩背的肌肉都完全抽紧到仿佛会绷裂,压力让断裂的血管不断喷涌出炽热的血。他的意识有点恍惚,先前砍巨人的刀片落下时由于一切发生得太快,痛觉和失血感都有延迟,且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现在一点一点被肢解的感觉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耳畔传来金属反复敲击、摩擦骨骼的声音,他能感觉到一些骨质碎掉了,沿着骨髓传导的疼痛更为尖锐难熬。

“喂,小心!”利威尔从埃尔文背后扶了他一把,又把小餐桌拖过来情愿他向前趴在上面也不要向后跌倒。他知道埃尔文单纯留在原地不要乱动就得动用全部的意志力,且虽然失血不致命,在巨人之力为他修复身体之前包括眩晕抽搐在内的生理反应还是会发生的。这种时候但凡有把斧子或者锯条都比手上用来切胡萝卜的短刀要好得多,可惜都没有。它作为武器用来给人肚子上开几个洞很高效,非得靠它把骨头弄断就十分勉强。

“不行,埃尔文,骨头恢复的速度比我切下去的速度更快。”利威尔并不想指责他,可僵持下去没有结果的,“得换个办法。”

埃尔文隔了好几秒才回答:好。他低下头低沉喘息,就在他想问利威尔要不要先放弃去镇上找点别的工具来,刀尖就换了个位置从他肩头处扎进来。在以惊人熟练度切断肌腱分开软骨之后,利威尔把他整条手臂从肩关节处卸了下来。

“恢复到断肢应该有的长度再停下,做得到的吧?”

“……当然。”埃尔文反而松了一口气,“好熟练啊。”

“谁知道以前毁尸灭迹的技巧还有这妙用。”利威尔自嘲道,又难得直白表达自己的喜好,“但我真的很讨厌砍你的手。每次砍都比上一次更讨厌,我没有办法适应,你能明白吗?”他说完发现埃尔文用颇为忧虑的眼神看向他,让他又觉得过了头没必要。

“和你每多失去一位同伴就多一种噩梦同样的原理吗?”埃尔文怀疑起利威尔身上反常的现象绝大多数都是血脉带来的属性。

“差不多。”利威尔靠近埃尔文的右臂检查止血的情况,冒着热气的断面正在从内部生成新的骨骼,再套上皮肉。

“每一次的厌恶会叠加起来?”

“是的。”

利威尔被埃尔文抓着手腕往下拉,他没有多抗拒便往对方腿上坐下去,额头贴在对方下颌靠好。

“那我抱着你的时候,你会不会比上一次更高兴呢?”他吻了吻他的额角。

“啊……埃尔文。”利威尔没想到他的洞察力会渗透到这种地方,可他又否认不了因为想来的确是那样,“会的。”他小声承认,埃尔文只要一碰他就能让他想起自己每一次被碰有多么快乐。

“看来你们的记忆和经验有特殊的运作方式,说不定也跟「道路」的存在有关。”埃尔文意识到他不得不把阿克曼家祖先们留下的预言当成一种既定的前提。利威尔先前对人冷淡本质在逃避失去时的痛苦,然而会带来无可计量的深远痛苦的一场离别已经悬在他头顶,流逝过的一分一秒都在增添坠落的压力。

埃尔文再次想起那个问题:「梦想实现后你有什么打算?」

诚然这段时间以来他有想法,有对策,有行动,却都算不上真正的答案。

而现在,他能够给利威尔回答了——即便他暂时不打算说出来因为对面一定会倒过来体谅他——他会用尽一切去阻止预言中的悲伤结局成为现实。哪怕利威尔愿意为他接受,也早已为他接受了既定的终点。

“利威尔。”

“怎么?”

他们之间发生过不计其数这样的呼唤与应答。

“可以请你……更多相信我一下吗?”埃尔文还是选择跳跃到结论,“我爱你胜过一切。”

“怎么忽然说这个。”利威尔露出短暂的,若有若无的笑容。然后他偏头吻了吻埃尔文的下颌,“当然,我永远相信你。”

“太好了。”

“嘁。”

隔天上午就在他们快要回到总部之时,他们的马车被后勤第二分队的士兵撞见,其中一人告知埃尔文他要的已经为他弄来了。

于是埃尔文拖着利威尔去了趟农场,带着他直奔一处为了给马打圈用围栏圈起来的场地。里面散放着一匹步伐矫健的黑马,额头中央同样有一颗白色流星。利威尔脱口而出的却是:“她代替不了小屎蛋!”

“任何东西都没有那么容易被替代的。哪怕她是‘小屎蛋’同父同母的妹妹。”埃尔文想要摸她的鼻梁,果然她和姐姐一样第一反应是试图反过来咬他的手,“我单纯觉得从习惯上,你可能会想要体型与性格都接近的坐骑。先前你定制的马鞍也能接着用。”

“行吧。”利威尔接下这份好意。

“刚满三岁,还没上过人。你要找得出时间就自己来训练。”埃尔文转过身倚在栏杆上,“起个名字吧……嘿!!!”埃尔文举起手挥舞,以自己的身形威慑驱赶咬起他袖管上下甩的捣蛋鬼。

“小抹布。”利威尔瞄了眼她右后腿唯一的一只白蹄,当即下了决定。

“但愿她能当块趁手的抹布。”埃尔文露出明朗的笑容。

“没问题的,看着是个好孩子。”披风底下的小动作让利威尔以为埃尔文又在偷偷摸他的手,结果戳过来的是一根胡萝卜。

“至于吗?”

“我拿了筐里最大最长的一根!”

利威尔瞥了他一眼,又轻轻摇头。为了不浪费这根精挑细选的胡萝卜,他拿起挂在栏杆柱上的笼头与打圈绳,去跟他的新伙伴一同工作一会儿。

Chapter 29: 地下规则

Summary:

奈尔,日常受害

Chapter Text

「850年12月20日」。

埃尔文视线久久停留在报告的日期上。经过一轮完整的地面沿墙外加热气球空中巡视,如今他们能够确认玛利亚之墙内不再有巨人活动。他往最后一张纸上空余的小半页写了点备注,塞进文件袋里准备一同带走。

立体机动装置降落的声音与利威尔的身影一同出现,他还带着三位下属,各自带着搬运物品的工具。这间办公室该清空了,不再需要配合地狱处刑人吸引巨人之后,指挥官没有再把自己困在这里的意义。

“今天的风向很走运,韩吉说用热气球去王都会比马车快很多。”利威尔只是通知他一声,他们已经决定好了交通工具,“不过这样的话送信人不可能比我们更快,你亲自去跟扎克雷总统说召集会议的事吧。”

埃尔文点头,跟他一起攀上墙壁,登上正在加热充气的热气球。

接下去很多事情得同时进行。自愿回归玛利亚之墙内居住地的申请逐步开放。北方司令已经用她的自治权探过路了。其实早在提出要军演那会儿她就陆陆续续放人出去,到现在大约有六千人在罗塞之墙外靠近卡拉涅斯区相对暖和的区域生活。他们三年之内减免全部税收,并获得军政府提供的一系列建筑材料、载具、种苗等物资上的补贴。但借此机会投机倒把转卖物品的人会予以重罚。以及从梅宁根交出的预算表上可以看到她准备把主要道路都修缮一遍。

“到了王都我去找扎克雷,你先去一趟奈尔那。”埃尔文对利威尔交代道,“他有事搞不定。”

“什么事?”

“前段时间他去地下街转了一圈征集意见,发现大家竟然都没有什么移居地面的意愿,不肯往登记表上留信息。”

“白痴吗?他在地下街搞这一套?”利威尔预料到会有这样的茬子,却还是被「征集意见」这样的词汇给幼稚到,“用屁眼想都知道被提前威胁过了。”

当天下午与奈尔碰面后,利威尔迅速拽着他就近找了个入口,点起火把,沿着漫长楼梯往下走。

“小心脚下,别摔个狗啃泥。”他回头提示和他同行的奈尔注意阳光无法触及之处长满苔藓的石阶。他们都没有穿制服,不打算以军人或管理者的身份下去。

穿着便装的奈尔有点紧张,从过来的路上就在来来回回卷自己的衬衫袖子。没有立体机动装置,武器他只在兜里揣了一把左轮手枪,发生冲突时能起到的作用值得商榷。可当利威尔说一把匕首就够了,在地下街那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又找不到反驳的落脚点。

楼梯底部有人守着。两个叼着烟互相抛硬币玩的男人穿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军队同款长靴,半靠在墙上站得东倒西歪的。他们惯例打量每一个从楼梯口下来的人,时刻准备挑剔为难。

“你们俩是地面上的人吧?跑来这里……”

问话在利威尔抬头的瞬间戛然而止,他收回差一点就要拍到利威尔肩膀上的手,拿下嘴里刚点起没多久的烟迅速扔到地上踩灭。

“老弗朗茨还活着吗?”轮到利威尔提问。

“死了。”

“那你改当谁的狗了?”

见对方沉默着后退,利威尔不再理会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以示自己没有揍他逼他开口的心情。很多事情不找狗主人根本解决不了。

奈尔看了看他们脚边只可能是用来放钱币的盒子,对利威尔说他们这样下来每天还是得收走很可观的通行费。哪怕派宪兵站岗他们依然在远处记下来往人员的身份,去管不着的地方勒索。

“嘁,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利威尔真希望对方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在说什么。原先控制地下街经济生态的是德雷托夫商会的分支。首领本人被和其他旧政府人员一起关进监狱后不久就突然病逝。“地面上”的财富也被军政府收缴。然而地下街一直有自己的规则,区别只在于谁能爬到塔尖坐上得益者与迫害者的位置。

政策上来说,楼梯通行费早就被取缔。不过为了不引起地面居民的恐慌和秩序混乱,地下街的人想出去晒太阳需要走通往王家狩猎园的那条楼梯(那儿几乎无法做到靠步行穿过树林进入人类居住区),从其他通道出入则需要提前申请。但宪兵团很快发现虽然楼梯下方还是换了一批又一批地痞霸占出口向其他人收费。

“认识你的人还不少啊。”奈尔能感觉到四处撇来的目光。他隐约记得利威尔来到地面有六年了,看来他在地下街给许多人留下过深重阴影。

“你以为埃尔文派我来当顾问,只是为了看着点别让你被人背后敲闷棍吗?”利威尔穿行在毫无规划杂乱到危险的通道里,平房屋顶与围墙都是可供行走的路线,“别掉河里,那水脏死了。”邻水的路很窄,他回头提醒个子更大的人。

“我们去哪儿?”奈尔几近晕头转向。

“你游览到现在觉得这里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产业?或者说你觉得钱是怎么从地上来到地下的?”利威尔无视他的问题反问。

“我不了解商人们的操作,从他们为了不惹麻烦主动交给宪兵团的税来看他们赚得不少。”奈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下一句,“你这样提问的架势好像埃尔文。”

“师团长,我就当你在夸我,但你的脑袋里看起来没有装进去过多少书。”利威尔相信哪怕拷问他一顿也得不到沾点谱的回答,“你得有东西卖给别人才能得到钱,小孩子都懂的道理。这里又有什么呢?你种不活半棵小麦,织布用的线很快会被蛀虫和霉菌毁了,燃料劣质到没法容纳一个铁匠铺。”

“确实,恐怕只剩下地面上不被容许的行当能存在。妓院、毒剂媚药、人口贩卖、暗杀订单……”这点无论旧王政府还是军政府都心知肚明,却没有太大管理的意愿。

“对咯,搞事情的源头永远是那些能畅通无阻把钱带下去再带上来的人。你真的没有头绪吗?”利威尔觉得自己示意得够明确了。

“我并没有相关情报。”奈尔微微低下头作沉思状,“我们那儿还是有内鬼啊……”

也不见得是内鬼,但这个问题不用现在讨论。利威尔从一栋楼的侧门闯进去,向试图阻拦他的厨师报出一个名字后旁若无人状穿过厨房,进入一处算得上华贵的厅堂。

“这是什么地方?”奈尔在对方自顾自上楼时小声问,他快被过于浓郁的熏香蜡烛与香水味儿熏晕了。

“我相信你不光顾这类场所,但最基本的观察力不至于一点儿都没有吧?”利威尔揶揄道,敲着前台桌子向瑟缩的秃头男性问了几句话,得到一个门牌号。他上到顶楼,在一扇漆得深红的木门前站定,用某种既定的节奏敲了敲门,等待应门期间对脸色像吃了屎的奈尔说,“放心吧,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很出色的情报人员。”——用性命筛选过的,没能于多方势力中妥当周旋的早就被杀害了。

“哎呀?利威尔怎么是你,好久不见。不是听说你前些年就搬到地面上去了吗?”一个稍显沙哑的声音招呼他。

“嗯,这次下来有点事。”利威尔回头示意奈尔快跟进来。

奈尔看见利威尔似乎比了一个特殊的手势,那个看起来大概有五十岁了的女人轻轻点头,插上门栓。交涉期间奈尔只能像个监工般傻坐在那儿,双手抱在胸前,房间里任何一件招摇露骨的装饰他都不想碰到。从他听到的信息里,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并不清楚谁在霸着楼梯赚钱,但人们确实受到了传闻的恐吓——最近很多人都说见过死相奇形怪状的尸体,有得长着骇人脓疮看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有得关节扭曲成像被疯了的卖艺人摧毁的木偶,早就没气了手指还在抽搐……光是她这儿就能举出十几个案例,总之传闻逐渐演变到报名想去地面上的人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不像专门为了恐吓而做的,成本有点高了。”利威尔自语道,而对面也在进行着另一种呓语。

“就在前天,总是缠着我的小伊夫林也不见了。她和我来到这里时差不多年纪,前些日子还发着烧……希望她还活着吧。唉,否则可惜了那一头漂亮的卷发,我帮她梳好头发时还给了她一个用不上的发簪。”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说太多题外话,于是她抬起眼睛,“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了解了,阿玛丽亚夫人。”利威尔站起来,“祝你好运。”他照例付了情报费与封口费。出了门方才拐过一条巷子便听到奈尔的问询:

“你好像和这些人很熟络的样子,她们可靠吗?”他只感觉经费被用来听了一堆老妇絮絮叨叨不知真假的怪谈。

“我也是后来从她的年龄倒推才发现她12岁就被卖给妓院了,所以才会忍不住担心别的小女孩。就像我的母亲早先很照顾她。”利威尔不顾奈尔的表情像被痰盂扣在头上又敲了一棍子,继续指示下一步的行动,“走吧,我们去问问靠尸体为生的家伙们。”

靠尸体为生?奈尔依然缺乏概念,他只能想象那些卖棺材和石碑的店铺,却又觉得在地下肯定不是这个意思。结果之后的几个小时里他都在干呕中度过。利威尔跟方才从河里打捞起尸体的几个人聊天,他们从面目全非分不清性别年龄长相的尸体上寻找可能还能清洗一下买几个钱的物品,并告诉他最近行情不错,专门用来处理这类“失物”的商店里多了不少好东西。

“这就不行了?”利威尔投出尖锐的嘲笑,“还好你没来调查兵团,否则夏天带着逐渐腐败的同伴遗体回程的时候你得把自己肠子吐出来不可。”

“我逃避了很多事情……”奈尔承认道,“商店在哪里?我们要去查看吗?”他尽量在工作上表现得积极一点作为微不足道的挽回。

“这边。”利威尔兀自带路,这类常用设施哪怕地址搬迁了也一定存在,稍许打听一下便是。

运气好在他进门就看见柜台上放着的一枚橘红色发簪,却也说明它的主人运气糟透了。利威尔不算太咄咄逼人地询问了几句,反正这里的所有人早就习惯了不太友善的交流。他得知那个女孩早上方才死去,她靠坐在断桥那儿,平静而缓慢地不停吐出鲜血。显然她很快会因此死去,于是猎尸人就如乌鸦般守在边上看着,直到她闭眼才动手算是他们的江湖规矩。

“先生,我建议您暂时不要用手触碰。”商贩的语气永远带着一股油滑的献媚,“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个婊子说她被灌了毒药,让人不要碰她免得跟着中毒。可能是想把我的老伙计们吓跑吧。”

一枚铜别针在店主再次想要堆笑之前从他的下嘴唇扎进去又从上嘴唇穿出,因为动手者的速度太快而一滴血都没流。利威尔把别针扣好,对他说:“你不用知道自己吐出的哪一声猪叫冒犯了我,闭嘴是你最好的退路。”

“嗯,呃嗯……”他发出含糊的音节,不断点头目送利威尔踢开门离去。

走出一段路后,奈尔主动问道:“接下去我们还有头绪吗?”

“就算是这里,死掉的人忽然变多十有八九是有特别的事儿。”

“毒药?”

“大概率吧。”有了方向一切都不复杂。地下街所有的资源和权力在顶端都很集中,当初他追查谁带走了母亲那套茶具也没费什么高深功夫。

总之,当天夜里他们就找到了毒药贩子的源头。德雷托夫商会的昔日二把手跪在地上把自己裤子都尿湿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他也是被威胁的。有人要求购买「毒性最强能最快致人死地的毒药,本身尽可能无色无味」。知道了订单消息要是不接订单一样会被灭口,他们不得不购买那些本来就没几天能活的人来测试样品:父母养不起的残疾孩子、瘫痪的老人、得了病的妓女都在这个范围内。

“士兵长大人,那个传闻是意外,是意外。”他在地上滚了一圈,愈发痛哭流涕,“但罗森塔尔提出不如利用一下让大家觉得找我们的‘内部渠道’才能真正去到地面上,还能再赚一笔。”他指的是另一个已经昏迷在地上的瘦子同伙。

“我给你一条让你还能多活一阵子的路。”利威尔拿手帕不停擦着手,房间里酒精气味浸泡着挥之不去的腥臭,把他恶心得不行,“给你一个月的募集时间,明年我们怎么都要带人出去修路建房子了,给我准备好至少2000个能干活的好手。”他又把蠕动的肥蛆踩住,让他好好听清楚,“毒药的事当我没有问过你,怎么处理你自己看着办。”

利威尔要走一些还“不太成功”的样品便离开肮脏庸俗的商人住宅,同奈尔踏上楼梯返回地面。后者其实不理解这样的处理方案,在他看来这样的人就该直接抓去审问。

“你抓走了他,一样有人接他的活叼走他嘴里的肥肉。”地下街就是那样弱肉强食的地方,“不如废物利用一下,只要人带到地面上了,有几百种方法可以管理。”他在靠近出口前停下脚步,“还有找到毒药买家之前我不想让线索断掉。”

“我会追查的。”违禁危险品进入地面在宪兵团管控的范围。

“本来就是你的工作,不过作为一个没少接手暗杀订单的人我得提醒你一下,人们在什么情况下会优先选择使用毒杀?”

“武力特别悬殊的时候,例如女人谋杀难以忍受的丈夫。”

“你还不算笨。”利威尔总结道,并缓缓重复一遍,“毒性最强能最快致人死地的毒药,是谁那么招人恨且其他方法让人没自信得手呢……”

“你觉得目标是谁?你?埃尔文?”奈尔不认为自己猜错了暗示。

“你咒他干什么。”利威尔瞪他一眼,迈步走完最后十来节阶梯,“随便你怎么想,把你觉得有可能的对象都盯紧点。”

奈尔在寒冷夜色中叹了口气,提前感受到了任务艰巨。不过比起调查兵团所承受的压力,根本不算什么。“样品你带回去么?”他在利威尔骑上马之前最后问道。他自己走回营地就好,距离很近。

“对,得给韩吉看一眼。有新发现会让人告诉你的。”

“好,再见。替我向埃尔文问好。”

“行。”利威尔调转马头,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Chapter 30: 苦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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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尔返回住处后发现埃尔文比他回来得还早,且一副已经等了他很久的样子。

“哦,我的会议半小时就搞定了。”根据计划他只有一项重要事务要亲自搞定,其他的都有各自的人员跟进——他把早就写好只差把日期填上去的第58次壁外调查申请书交给扎克雷,并向当场所有军政府人员阐述理论上这些年里巨人都聚集在两道墙壁之间,玛利亚之墙外最多只有零星路过的新投放个体。因而这一次壁外调查将不限制由调查兵团成员参与,所有想去外面逛一圈看一看海的人都能一起出发,包括商会成员和其他但凡能承受远距离旅途与露营过夜的人。他给出的备案包括如何提前侦查,倘若刚巧遇上前来刺探情况流放新一批艾尔迪亚人的马莱船只如何应战。

“他们同意了吗?”利威尔只想知道结果。

“同意了,大家认为见证者越多越好,否则至今还有传闻海和对面的敌人是军政府的阴谋。”埃尔文正是利用了这一动机让他们点头。

“扎克雷去吗?”他在故意说笑。

“不去。他说现在有点理解墙壁之王的心情了,万一看到特别扭曲可怕的东西会彻底毁了内心的风景。”埃尔文转述总统原话。

“那还有谁去?”

“皮克西斯说他看家,但北方司令会去。”

利威尔对此不意外。他向埃尔文汇报了下自己这边的情况,埃尔文笑着摇了摇头说那可真是为难奈尔了,你后续别太欺负他。

“欺负他哪儿还用得着我来,他再拗不过来思路,有的是人骑到他头上拉屎。”说实在利威尔对他不太放心。

总之等他们返回总部,在着手筹备壁外调查的物资和人员整合之前,还得先去麻烦下韩吉。

“真是的,这可不是我擅长的领域。”韩吉对着利威尔带回来的小瓶子甚是头痛。

实验室堆得无从下脚,利威尔搜寻了半天只发现有一只柜子顶上没有杂物,让同行的埃尔文坐下。他自己则双手交叉着站在空地上,什么都不愿意碰,“哈?还有你搞不定的事?”他难得恭维她一下。

“我说了很多次了,倒推成分很难的。”韩吉查看了下瓶子里内容物的质地便放下,开始举不妙的例子,“就像有人要是想拉出橘红色的屎我可以告诉他吃什么来为不能消化的纤维染上颜色。但是你拿一盆橘红色的屎让我倒推拉屎人吃过什么,还要问有没有办法消除屎上的橘色,很难办的啊!”

“难办就直说难办,你真是恶心透顶。”利威尔做出捂住鼻子的手势。

“唯独不想被你在屎的话题上这么说!”韩吉严肃抗议。不过她很快回到无论多困难都要努力一下的态度里,转而问利威尔,“照道理你想知道成分去把制毒师抓出来更容易得多。”

“只是把人抓出来超过半天算我输,先放着没管是打算先把匿名买家揪出来,那个更重要。”利威尔表明自己的思路,“理论上无非是毒蛇蝎子毒草毒蘑菇上弄下来的提取物,据说工业城的一些金属过量摄入也能致人死地。要是你能弄出点对策来,中途有人被无辜牵连的话还能救得回来。”

“利威尔,你知不知道你列出来的是多大一个范围?”韩吉已经把一整套常见毒物图鉴搬出来扔到桌上,“哪怕能把某一瓶和之前某个受害者的中毒反应和死亡过程对应起来,都能缩小点调查圈。”

“不要为难韩吉,她身上的任务太多了。”埃尔文进行一番中立发言,“更重要的研发优先,有空余的功夫尽力而为吧。唔,还挺甜的?”他舔了舔嘴唇。

“白痴吗!你犯什么大病!!!”

得亏韩吉喜欢窝在地下室里,利威尔的吼声才没有传得整栋楼都听见。

“每一组的三小瓶不都是同一种吗?我浪费一瓶应该没关系,既然你们一时没别的研究方向。”埃尔文小心翼翼把空瓶子塞进废弃物篮的另一个瓶子里,免得残余液体沾到别处。

“哇哦!”韩吉搓着手用准备观察反应物变化的眼神看向埃尔文。而利威尔只想揍他——如今埃尔文所有的胡来都基于那不讲道理的巨人之力:只要不被当场砍断后颈,他几乎是不死之身。从任何伤害中恢复都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不到十五分钟毒性效果就开始发威。埃尔文愈发呼吸困难,心跳愈发不规律,肠胃绞痛。再往后他彻底被困在厕所里,抱着一只水桶呕吐。理论上吐出来的血和不知什么内脏的碎块不用处理,一段时间后会气化蒸发。然而利威尔一言不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样子让他知道自己闯大祸了。

“利威尔,我不会无赖到说让你安慰我一下,但至少给我点,呃……评价吧。”

“评价是看起来发挥主要作用的是阻止血液凝固的毒素,呼吸麻痹类有一点但效果不算强。配合你描述的有甜味,可能来自一种植物,叫什么来着……”韩吉过来跟他说话被利威尔推开后又自言自语走开。

利威尔拿出自己的手帕,到埃尔文面前扶着他的额头擦一擦他一时半会儿止不住的鼻血。每一次再微小的呛咳都让他眼白处的血管爆裂得更严重些,淤血就在那里堆积,渐渐影响他的视力让他的视线变得很奇怪。

“别揉眼睛!”利威尔都担心他把眼球揉下来,并不禁去想测试阶段到底有多少人悲惨死去。而现在他和埃尔文显然一点都不紧张,如此凶残的生命戕害手段对他都达不到预设的目的。

面对就在他眼前实际表现的痛苦,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但利威尔更占上风的心情是生气,他早就料到了一旦损伤的实际后果被隔离,这家伙保准一有机会就压榨自己身上的这份恢复力去进行这样那样的尝试,看能不能换点什么回来,利益或情报都好。某一瞬间他还联想起曾经目睹过的壁教信徒仪式,那些人通过把自己关在站不直也躺不平的密室里绝食、一边赤足赶路一边用荆条抽打自己的苦行来“获得心灵的宁静”。暂且不提壁教彻头彻尾是旧王政府控制思想的工具之一,但「人类内心需要宗教的动机客观存在,对尚不能理解或不能交代的事人们有强烈的意愿去寻求自己能接受的解释」还是埃尔文给他的结论。结果这个混蛋自己都在靠积极争取受难的机会来寻求一份对自己拥有力量与生命的心安。

“韩吉,那种植物的毒性能持续多久?”听见她不停翻书的声音,利威尔回头询问。

“不知道哇!如果真是霜星草,服毒者在几个小时里就会死。”她的意思是谁有本事知道死不掉会发生什么,“可它不也是都市传说吗!我就没见过活着的能够鉴定特征的植株。”

“要是到明年都不好怎么办?”虽然也就只剩下十几天了,“你打算怎么见人?”利威尔轻轻拍了拍又困在另一轮呕吐里的埃尔文的后背。

“不可能。”埃尔文的声音因肌肉功能紊乱而模糊,里面的确信却未曾损失半分,“充其量就是这具身体里的皮肉骨骼内脏全都坏掉一遍换新的,用不了多久的。”因此他从一开始就让另外两人戴上口罩和手套,打开排风系统,免得他排出体外的血还是含有毒素。

“怎么,意思里我现在剖开你的肚子把内脏都掏出来一遍还能帮助你好得快一点?”

“我不反对哦,利威尔……我知道你在生我气。”

“那就少给我弄出这种只有扎克雷看到了会觉得漂亮的场面啊!”他扶着他的肩膀,感觉他愈发有要倒地的迹象。

“你在怀疑……他想……”埃尔文被自己的血呛到了,剧烈的咳嗽让他没办法把话说下去。

“他想不想毒杀你我不知道,那个变态没有特别的目的都有重大摆弄这类玩意儿的嫌疑。”他们都看到过他怎样虐待自己的手下败将。政变那会儿就坐实了扎克雷是个喜欢躲在后方看着别处的乱斗准备找时机坐收渔翁之利的人,直觉告诉利威尔总统有的是耐心筹备、等待,以便于未来的某一日窃取其他人不知以何种代价摘得的果实。因而他现在他不会把埃尔文怎么样,他不愿亲自去海边与敌人接触就是为了把麻烦扔给更擅长处理麻烦的人。且由于埃尔文隐瞒了关键信息,想有害于他的人都得浪费时间做很多无用功。可之后谁知道呢……

哦,等一下!利威尔方才醒悟过来埃尔文真正想藏住的不是他的力量,而是限制住他的时间。

“我都觉得你把自己搞太惨了啦!”韩吉不知何时又把头从门口探进来,“原来‘肺都要咳出来了’可以不止是一个夸张形容。”

“你出去。”利威尔去把门关上,因为接下去只会更惨。

埃尔文本以为跟利威尔坦诚相见到今天,不再会有什么让彼此尴尬的场面。然而破裂的内脏碎块既然能被他吐出来,就也能从另一头往外跑。以至于埃尔文感到巨人的血和尸体会自动消失是这个残酷世界里为数不多的仁慈设定。否则要是利威尔还得打扫他污染出来的烂摊子,那将是对他们感情最大的考验。即便对方怎么都不至于不要他了,但怎样安抚他把清洁放在第一位的心灵埃尔文真的一时没有对策。诚然他断臂昏迷期间利威尔显然为他处理过脓血和排泄物,但……嗯,心态上他自知弄得有点超过了,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关键是外面还有韩吉在为混乱加码,一阵不知她在翻找什么导致的翻落声过后,她忽然爆发出怪叫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埃尔文你的屁好大声!它到底可不可燃啊?你的肠子还在原位吗?会不会断成一截一截掉出来?”

“你怎么还惦记着可燃不可燃!”利威尔真担心她举着火柴冲进来。

“我也想知道可不可燃。”埃尔文脱力到脑袋都搁在水桶边缘,很难说算不算苦中作乐缓解下心情。

“可燃又怎样?做饭给你吃?”

“好。”

“给老子滚蛋!”

“唔……滚不动了呢……”

“啧!”

这场闹剧持续到了第二天中午。埃尔文终于能回到办公室在内侧小休息室的床上平躺一会儿,让被神经毒素蒙住眩晕的脑子缓和一下。诚然对外说团长身体不适休息一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等到他终于能自行走路来到书桌前,眼前堆满桌子的文件让他看到了具象化的报应。

“哪一些是要最先处理的。”他在椅子上坐下,撑着额角提问。

站在桌子边给钢笔上墨的利威尔抬起头,回答说:“我看着都差不多,挑你顺眼的开始吧。”话虽如此,他把一大堆什么纸张类型都有格式乱七八糟的申请书塞到他面前——想要参加下一次壁外调查的人比预计中多得多,公告都还没正式发布,风声已经传了出去。他不可能一一过目,必须得早点出个审核标准把工作下放给其他人。他有草案,把实际情况了解一下后应该要为此单独建立一个临时办事处。物资先按调查兵团全员配给的三倍规模去准备,之后根据具体要带多少人出去做细微调整。

考虑这些的同时,埃尔文的脑子里还在双线并行琢磨另一项艰巨任务:他得想办法哄一哄利威尔,最近实在做了太多让他不高兴的事了。

Chapter 31: 雪落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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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0年的最后一天天气相当不错,阳光以这个季节而言最慷慨的份额供应,因而不怎么冷。埃尔文看见十二只热气球从训练场上飞过,以弧形散开。韩吉还在测试新的信号弹,它们是会沿着吊篮不断垂直下坠的沉重烟雾,连烈风都很难吹散。这些都是年后将进行的新壁外调查的前置工作,地面部队将要学习怎样在气候合适时配合热气球的先行侦测移动。这样即便人员庞杂,也能最大程度防止失联、维持秩序。再者要带非战斗人员同行,危机预警和协同保护都在挑战指挥链的精确性。

韩吉从上空就看到了他,降落后来跟他讨论进展与可能发生的意外。埃尔文对她表示我会听你说的,技术部门还有什么报告都一并拿来,但是给其他人放几天假吧,大家都需要放松一下。作战部队那儿他早上下放过通知,除了哨岗和必要的后勤人员轮班外都放上一个星期再说。

“休假一词从你嘴里说出来总感觉有诈呢!还一放好几天,说吧你要干什么!”韩吉第一个不相信他没有别的预谋。

外面太冷,埃尔文把她请进室内再听她讲话。如今名义上还属于调查兵团实际运作基本上独立出去的技术部门大概是全帕拉迪岛最乐观的一群人,工作室里踢到的每一个铆钉滚开时都仿佛在清脆欢笑,任何一笔记录灵感的涂鸦都洋溢着热情。

“矿区马上要重新启用,这是新的抽水机和安全网;这是一种人工合成材料的研究,要是能稳定投产能降低对纺织业的依赖,不过我们也有新机器在提高纺织品的产能。雷枪的引爆装置做了个能和立体机动装置缆索配合的款,只有在使用者撤出足够距离后才能引爆,那样不太熟练的士兵也能安全配备;另外我参考原中央宪兵的装备弄了在与人类交手时更灵活的立体机动装置和作战服,你们空了都来试一下……等等这是什么?呵!气象组的人又把数据表乱扔!”韩吉把一大把设计图和样品塞到埃尔文面前,也不管他能不能完全明白,能不能看完。让她奇怪的是,今天的调查兵团团长仿佛对武器失去了兴趣,一直在看民用技术上的小发明。当然,严格意义上这里也没有严格的研究用途划分,大家都凭着自己的兴趣行事。谁忽然想倒回去研究一些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用上的纯理论,她都会批准。

“我最近看了不少原本嗤之以鼻的书,那些旧贵族里的学者写的。”埃尔文反过来跟她分享一些见解,“前几天我打开一本书叫《枪炮与金币》,本以为是讲如何用武力掠夺财富的愚蠢之作,我却在里面看到很多并不难懂只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哦?比如?”韩吉来了兴趣。

“我打开书没翻几页就看到一个很粗俗的小故事。”他尽量精简地复述一下,“有一个人去小镇上找地方住,他给了旅店一枚金币。店主拿着这枚金币换给了酒商,因为昨天他进的一桶啤酒还没有付钱。酒商收到这枚金币出于同样的理由把他还给了箍桶匠,箍桶匠又把金币还给了铁匠,铁匠再把金币给了肉铺的屠夫,屠夫有了钱付给路过讨债的妓女,那个妓女就住在小酒馆里,还没付房租,于是她用这枚金币把房租付清了。这时候旅人上楼看了一眼对房间不满意,准备换一家店。于是店主把金币还给了他。

神奇的是,这枚并没有实质落入任何人口袋的金币,让镇上的债务消失了。说实在书后面很多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名词,还没完全弄明白。但我相信无论钱币还是其他货物、房产,甚至艺术品和技术,僵在那儿不动和能够流通交换时的价值和产生的影响截然不同。

根据后文我发现我们的问题在于军队组织过于庞大,然而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少之又少,大多数时候又被禁锢在军营里。倘若剩下的人无法制造足够的物资供给所有人,那么给军队发再多本就来自于税收的军饷都只是废纸而已。真可笑,以前每次壁外调查回来我都能听到‘税金蛀虫’的辱骂,却从来没有仔细去计算它们的来源和规模。虽然贵族们把钱投给调查兵团的目的从来都算不上善意的,我只是在利用他们。”埃尔文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说的。

“我直觉性的判断里那个小故事是一种诡辩,就像某个兔子永远跑不赢前方乌龟的悖论,但你后面结论似乎又没有错。”韩吉扶着眼镜框沉思,“可以把书借给我看一眼吗?”

“没问题,还有一本关于技术进步怎样为社会财富带来‘免费午餐’造福群众的书我同样推荐你看一下,现在它还在利威尔手上,等他看完了我让他带给你。”

“感谢你给我解释为什么给大家放假。”韩吉很快反应过来。兵工厂空余时间已经在帮忙生产别的物品,如果商会给订单的话。算是他们参与实际生产制造的一种方式。

“要是一切都能慢慢调整过来就好了。”埃尔文看向工作室里的黑板,上面涂的字迹与其说是年度计划不如说是某种新年祝福。最晚到3月中不再会下雪的时候他就要出墙,不知道会对这些人的计划产生怎样的影响,说不定他们才是拿出好东西给他惊喜的一方。

“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她太明白这一点了,哪怕技术进展已经是受时间限制比较小的类别,“恐怕最受限制的是人力,物品工期能够缩短改进,一个孩子长大的时间是无论如何无法压缩的。”目前工厂都不可避免有一些人带着自己的孩子过来帮忙,她专门派了一个安全小组来避免那点半大不大的孩子被设备伤到。

“是啊……”他叹息道,“无法弥补的短板资源最后都只剩下一条路,对外掠夺。只是手段更残暴还是更温和的区别。”

“听你说这样的话连我都会有一丝绝望噢。”她的语调倒不凝重,默认他的措辞里有说说而已的成分。但凡还有别的方法一定不会选择这么做。

“至少我希望海对面被马莱帝国圈在收容区里的同胞最终能站到我们同一侧。”这是他定要去努力实现的。

“埃尔文。”韩吉终于扭出一个复杂的表情,“你跟利威尔吵架了吗?”

“没有,怎么了?”埃尔文否认得略有心虚,“尽管我的确有惹到他的地方。”

“我就知道,不然你很少拿我当谈话对象。”她响亮咋舌。

“别这样,韩吉。你可是万一我有不测要坐在位置上的人。”他为自己的行动正当性辩护,“我反省近来跟你交流偏少。”

“你回去吧,我不跟利威尔抢你。”她不上他当。

于是埃尔文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总部难得有点空旷,几乎所有探亲假他都批准了,留下的大都是不再有亲属等待他们回去的士兵,他们自行聚在一起玩闹,气氛还算轻松。从走廊上他就听到利威尔在拧干抹布的水声,无事可做之时他总是开始挑剔室内的清洁度。他打开门,先微微下蹲偏头观察地板,又检查了下自己的鞋底没粘着脏东西,以免一踩上去就有清洁剂瓶子飞过来砸他。

迈出的第一步没有受到呵止,埃尔文绕到书架那儿,自觉把原先堆在地上又因为利威尔要擦地板放到小桌子和书架顶上的书分类放回它该去的位置。他同利威尔说了下给韩吉带书的事,听见有人敲门又贴墙绕回门口。

“艾伦吗?什么事?”难得他和三笠一起来找他。

“埃尔文团长,我们想趁假期去一趟希干希纳。”艾伦按流程交出申请书。

埃尔文接过扫了一眼。上面写着让和柯尼会同他们一起去,互相保障安全。外加由于之后会下很久的大雪,他们要向后勤部借用一些工具,以保证能按时归队。

“你们去吧,路上小心。”他完全能理解他们的动机。接着他又读了一遍这份申请书,把它单独收好而不是拿去跟其他的请假单据放在一起。

等走廊上的脚步声消失,埃尔文回过头,问利威尔:“你有没有觉得艾伦不太对劲?”

“心情不好一时半会调整不过来吧。”利威尔站在椅子上努力够到窗框顶端,“要是换你困在希干希纳我也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的。”虽然他本就没什么好脸色,“只要艾伦别惹事儿就好。”

埃尔文刚想解释不是情绪上的意味,不过现在人员那么多,利威尔跟自己班的成员接触都不算太频繁,不见得了解艾伦的情况。于是他转而问:“打扫完了你有什么安排?”

“埃尔文,脏东西是打扫不完的。”他把抹布又扔进水里搓洗,“你要是有想法就直说,别装模作样反过来问我。”

“我们去别的地方过夜好不好?”

“哪里?”

“墙壁顶上。”他其实找好位置了。

“去那儿干什么?”利威尔心想他该不是在回味之前的那次,他不反对再玩一下就是了。

“今天大多数人会聚餐喝酒跨过零点到第二天吧。下方的灯火能亮很久。”

“行。”明摆着对方给什么提议他都不会拒绝的,“你要酒吗?”

“煮点热红酒?”

“好。”

埃尔文先跟利威尔一起去食堂随便弄了点吃的。穿戴好立体机动装置后带着帐篷和一个便携小火炉准备去墙壁顶上。偶遇路过的韩吉,埃尔文顺便问了下气象组对接下去的天气有什么看法。

“气象预测比预估奇行种从哪儿跳出来还难!”韩吉又看了眼天空,“他们用了能找到的历史数据,试着用气球把仪器带到高空探测风向,但准确率还是不尽人意。目前一半人认为接下去的天气会像今天一样好,一半人认为接下去有大雪。和抛硬币猜一下没什么区别。”

“我们做好半夜会下雪的准备吧。”埃尔文放下他的赌注。

“就那么想看雪?”利威尔也喜欢雪,只是觉得高处一定更冷。

“嗯,的确有想看的东西。”埃尔文回答得挺奇怪的。

“走吧,天要暗了。”利威尔很着急的样子。

埃尔文点头跟上,明白对方只是想节约出任何一点时间来跟他独处而已。

Chapter 32: 热源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本着无事少往墙上扎出洞来了的原则,两人使用升降机登上墙顶。立体机动装置只是为了有紧急情况能快速上下。

帐篷没办法在硬质表面扎钉子,埃尔文选择把它勾在运送火炮的轨道上固定。利威尔点起小火炉把酒与香料倒进去加热,等待之时他们坐在帐篷入口处,看着下方的克罗鲁巴区瓮城。此时落日已躲到地平线之下,残余的紫红霞光逐渐融入夜空。建筑橙红的屋顶暗淡下去,再有橙红色的温暖灯光从各家窗口透出来。

“明年我们要想办法往外搬到涅特雷区去。”埃尔文昨天才审了重建迁移方案的初稿。

“事情好多。”利威尔简短附和,都单独出来了他不太想聊工作。好在埃尔文察觉到他的抗拒,伸出手臂勾上他的肩膀就没再说什么。沉默之于他们反而是条舒适的毯子,将彼此笼罩在一起以不可见却着实存在的默契与周遭世界隔绝开来。

带上来的小锅刚好能倒下一整瓶红酒。利威尔用小刀把橙子切片,与豆蔻和肉桂一同放进去煮。埃尔文掏出一小罐枫糖浆让他惊了一下,然而稍不留意对方就把整瓶全都倒了下去。

“会太甜的。”不是什么大事,他本不打算生气,结果埃尔文小狗一样舔着瓶子用「会吗?」的眼神看着他,却又让他有点冒火,“别过来,擦干净嘴之前不许亲我,黏黏糊糊恶心死了!”

“另一瓶我给你留在了放茶叶的抽屉里。”他接过利威尔递来的小毛巾时顺便讨好他,“其实你生日那天我就放进去了的,可是你没发现。”

“也不看看那天我们有多忙!”

“是啊,都没空给你过生日。”他露出惋惜的表情。

“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下次泡茶加进去试试。”他就是吃这一套。

“酒还有多久能喝?”

“几岁了?等锅开的耐心都没有。别把手靠那么近!”

利威尔打开埃尔文的手,锅内向上飘散的热气让那一小块区域看起来晃动扭曲。他心里暗自数了数光是这个星期里埃尔文用这类小事招惹他的次数就超过五次,里面撑死只有一次是真的不小心。因而他认为对方就是喜欢这一串稳定的发展——惹事,被他骂,再来讨好他。而实际上他只是想借补偿他的名义贴过来,利威尔能嗅到弯弯绕绕底下的动机。

“埃尔文。”他轻声叫他的名字,既然如此他不介意当主动靠近的那一个。

“怎么了?冷吗?”埃尔文搂紧他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

“有一点。好像忽然降温了。”

“应该不是好像,我也觉得一下子冷了不少。”

西北方压过来的阴云从墙壁的高度清晰可见,骤降的气温让他们彼此呼出的灰白水汽交融在一起。

“看来真的会下雪。”埃尔文抬头看了看星辰不知不觉间消失的天空。

“你又猜对咯。”利威尔加了几根柴火进去,按照目前的变天速度,他们应该来得及在雪片掉下来之前喝上热饮。

肉桂张扬的气味已然先行扩散,埃尔文探头猛地嗅了几下。又拿起勺子想要先捞一片橙子出来。这回利威尔没拦着他,无所谓他非要吃掉一片。深红的液体终于在被煮开的边缘,气泡三三两两从底下冒出来。利威尔趁此时拿出杯子擦了擦,当他完成仪式性的消毒工作,猛烈的风先行刮了过来。炉火在燃烧室里剧烈晃动,奄奄一息。

不过反正加热差不多完成了,之后也指不上它取暖。利威尔拎起小炖锅的柄,倒进杯子里。他们带上来的是随手拿的啤酒杯,刚好一人能倒上大半杯。埃尔文已经馋死了似的立即喝了一口,利威尔懒得管他会不会烫到,想必比起超大型巨人能制造的热量沸水不算什么。一两个水泡几十秒就能愈合。

利威尔吹了吹自己的那杯热红酒,就看见纯白雪片掉了下来,搭在杯壁上快速融为水迹。

“这是今年目前为止最大一场雪吧。”埃尔文托起披风接住几片查看那指腹大小的冰晶,“照这势头明天早上地上能积挺厚一层。利威尔?”见他似乎缺乏性质,埃尔文用两根手指撩了把他沾雪的刘海,“不喜欢雪地了吗?因为演习那会儿……”

“少来,关雪什么事。”利威尔打断道。只要内心还藏着若干年前埃尔文陪他看人生第一场雪的记忆,他就不可能讨厌这种天气。他估摸着不再会烫到舌头后喝了口酒,略微甜过头,好奢侈。不过好像比不过对方拥紧不放的怀抱奢侈,“你准备在我身上挂一晚上是吗?早制造只带一只杯子上来就够了,你根本没空拿杯子喝酒。”所以显而易见的,埃尔文转而从他的杯子里时不时啜一口。

“你想听实话吗利威尔。”天冷室外大家都裹得挺严实,因而他在拿鼻尖不断蹭利威尔的脸颊与下颌。

“什么?你快给我坦白上次你没跟我说实话是什么时候。”找茬管找茬利威尔并不认为对面真的说过谎。

“我想,我没有。”埃尔文稍作停顿,“但又经常觉得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欺骗你。”

“热红酒里酒精早就煮没了,别想借酒劲耍性子。”他听不得半点肉麻话。

“利威尔,每次和你单独出来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去想干脆把你带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吧。什么事情都不去管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他没借酒劲却以说气话般的口吻说了出来。

“你想什么时候跑路都行。我会跟来的。”利威尔表态道。

“啊?”这下反倒是埃尔文难以确定状抬起头。

“你去地狱我也会跟你去的,听起来你要逃跑的地方可比地狱宜居多了。”利威尔偏头看向他,抬手拨掉轻轻沾上他睫毛雪片,“说到底是我把你拉回这艘贼船上的,你想要跳下去我凭什么拦你?”虽然他知道埃尔文根本不会这么做,世界上已经没有不为人知的地方了,“要跑赶紧,否则等我们与海对面接触你哪有空琢磨这些。”听见埃尔文压在喉咙里的笑声他来了劲,继续攻击下去,“有心仪的目的地吗?有地方住吗还是要就地建房子?方不方便狩猎气候适合种粮食吗?那些你肯定舍不得扔掉的东西我先偷偷帮你打包起来?”

“……感谢你泼的冷水。现在我哪儿也不想去了这里挺好的!”埃尔文从底下托起利威尔手上的那只杯子,几乎把它一口气喝到见底,“你手好冷,我们进到帐篷里去吧。”

利威尔把火炉挪到稍远的地方让他自然熄灭。对方放下的那杯饮料他拿进去继续用它暖暖手。帐篷的布料能防风雨但要保温属于为难它,摘下披风后利威尔只能依赖身边活着的热源。埃尔文喷在他领口的鼻息比杯子里溢出的热气更灼烫,让他不得不发出询问:“你的体温还受控么?别把自己脑子烧坏。”

“坏了吗?我感觉不到。”埃尔文看着他把杯子塞到角落里拿立体机动装置挡着。他也趁此时机掏出自己装在盒子里的小物件。

“至少你一天比一天混账了没跑。”利威尔回过头,看向埃尔文手中微弱的光源。那是一块接近星形的矿石,看起来是恰巧长成那样而非打磨的结果。它散发着柔和的暖黄色光芒,被挂到帐篷顶部骨架上刚够他们朦朦胧胧看清彼此。

“发光矿石里的残次品,不能拿来写字工作,当小夜灯倒是还不错。”埃尔文当时就把它踹口袋里带走了,想过一并当礼物给他又觉得太幼稚。

“还行吧。”利威尔顺着埃尔文的示意在他腿间坐下,被他从背后抱住。他微微仰头将后脑抵在埃尔文胸口,搭上他圈在他腰间的手臂;对方埋脸在他发丛中渗入发丝的呼吸如同温热的暖流,比对方把掌心贴在他头顶时更暖,“你身上好热。”他都能隔着外套感觉到透过来的温度。

“嗯,我的确能在一定范围里控制体温。”埃尔文抬起手用手指托着利威尔下颌轻轻刮他的下巴,“这下就不会冷到你了。”

“你不难受就好。”他先前握着对方手腕时发现他的脉搏很快。

“超大型巨人不能靠经常巨人化练习操纵巨人之力,很浪费能源和机会。我认为我在人形状态下调整的小参数有助于我更好地获得掌控力。”他姑且给他解释一下动机。

利威尔「哦」了一声,对此不予置评,他只希望对面别搞得太辛苦。他感觉到埃尔文抱着他的胸廓把他拎起来了一点,细密的吻从他剃平的发际开始沿着颈项排布。利威尔自行坐稳,拉起埃尔文的手用右手跟他十指相扣再将左手贴上他的手背握住。

此时帐篷里已暖和到他想脱外套,不过当前的气氛特殊,双方似乎又达成了同一种默契:今天不想做。利威尔往埃尔文左侧肩膀上靠了靠,好让自己转过身来一点,方便跟对方接吻。

那些吻漫长到溪流般涓涌不止。利威尔感到一切都很慢,他们的确因没有下一步了而动作缓和,叠加他通常战斗中才启动的知觉放大状态让每一种举动与预谋都格外清晰。当他舔过对方的嘴唇,舌尖的触感精确到能分辨唇瓣上细微的纹路,他自己的鼻尖时不时被对方脸上细密的绒毛蹭过。埃尔文的手沿着他腰侧逐渐绕上来,他的直觉逐一分析各个指关节施加的力量,且即判断对方将要按住他的肩头让彼此压紧一些。这样的预知并不会丢失趣味,反而能让他对即将发生的细微变化提前期待起来。

比起有高潮作为终点的性爱,吻总是再多都不够。唇舌暂时分开后利威尔吻过埃尔文的下颌,又被对方吻在脸颊上,掠过颧骨再抿住耳廓轻轻拉扯。

“利威尔……”埃尔文其实发现对方的身体还是有反应,只是勃起之外平静的表现让他选择尊重他的意愿不做没必要的推进。

“别正对着我的耳朵说话,好痒。”利威尔抬手探进埃尔文脑后的发丛揉过那些柔软金发,引导对方埋脸在他肩窝上休息一会儿。而他嗅着那一成不变的发蜡气味,永远搞不明白普通日用品而已为什么能让他那么着迷。同样的,只是给出一点很普通的爱抚而已,就能让埃尔文终于放松下来静静粘着他、依赖他。

随着埃尔文摘下他的领巾嘴唇贴上他的喉结,吻又一轮一轮延续下去。而他们制造的细微声响都被怪叫的烈风所吞没,反而造就了一种仿佛时间都凝固的寂静。

“等你想休息了告诉我,你可以趴在我身上。”底下帐篷原配的地垫太薄,就算拿披风和外套垫着还是会有寒气透上来。埃尔文做好了提出来就立即会被利威尔按在地上的准备,毕竟自从他不能进行实质睡眠很少躺下后这类机会就少了很多,“要我把衬衫也脱掉吗?”

“不用。”他一点一点夹杂着些揉捏抚过他的肩头,末了手心贴上总是格外灼热的断肢截面。

帐篷被风雪接连不断拍打,让利威尔斜眼查看了下脆弱雪片怎能如此暴戾地发起冲击。拜埃尔文所赐小空间内异常温暖,外面的寒冷无论怎样肆虐都与他们无关。尽管不能真甩手跑到无人之地去,模拟与世隔绝的情况倒是他们的长项。周围有人在的场合他们都不是没发起过让其他人都融不进去的、省略一大堆共识的对话。

“不知道外面有多厚的雪了。”埃尔文隔着布料戳了戳预估的位置,“反正炉子肯定要被埋掉啦!”他的口吻并不在为它哀悼。

“说不定我们也得被埋掉。”利威尔同样并不在认真担忧。他一边觉得真埋了也很不错,一边又捧起埃尔文的脸吻了上去。

Notes:

由于怎么都想让这俩尽可能多腻歪一会儿,这坑篇幅稍有点失控。不出意外下一章开始会赶点剧情进度的。等得太无聊的话请先放一放它过一段时间再来看看(。

Chapter 33: 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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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或大或小蔓延了整整一个星期,没到灾害的程度,却仍然让半数以上休假的士兵提前回来帮忙清理道路积雪,为房屋受损或能源不足的居民送物资。

北方司令带了差不多和调查兵团相同数量的士兵过来,他们对付冬天的恶劣天气有经验得多。且梅宁根本就计划为了去往墙外跟调查兵团一同训练,因而要跟埃尔文会面。

“听说雪一路下到希干希纳,印象里三十年没有过了。”她站在原地等待埃尔文为自己的靴子套上特制的冰爪。调查兵团总部外方路面上的雪被踩实之后非常滑。期间她的副官看他对不常用设备不熟练加单手操作想去帮忙,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对于下一个春天的重建与耕种倒不见得是坏事。”埃尔文终于站直起来,走了几步确认冰爪卡好了不会脱落。但凡能去亲眼看一下现场情况,他就不是喜欢留在办公室里等报告的指挥官。这几天里他每天都出门转一圈。

他打算步行穿过瓮城平日最热闹的区域,再骑马去墙壁外侧的训练场跟北方司令核对一下之后的安排。一路上扛着木料、煤炭、防水布的士兵和商会人员来回穿行,眼神交汇时向他行礼致意。普通民众对他更热情一点,总想把他拦下来聊几句或者塞给他点烧酒、腌肉,或者为数不多几种能在冬季开放的花。盛情难却之下埃尔文收下了几支梅花,告诉对方自己的办公室已经能布置出植物角了,不擅长对付花花草草,只能派专人打理。

“好受欢迎啊,埃尔文团长。”梅宁根没带特别的情绪,论述事实而已。

“这段时间才有的待遇,先前的调查兵团都没有过。”埃尔文回以一个事实。

“你看起来并不高兴。”她同样没在问他原因,所以自行总结说,“真是悲观的人啊!”

埃尔文不予反驳。领袖受到的爱戴无一例外被精确计价,他们必须要交出实质的成果与利益满足民众的期待,或至少要让人相信走在正确的、通往胜利与幸福的道路上。诚然不受待见的统治者依然有大把手段维持政权,然追寻权力终究不是埃尔文的目的所在。

自从宣布两道墙壁之内的巨人剿灭成功,罗塞之墙的进出大门便长期开放,任何人都能够随意进出。埃尔文和北方司令在出口附近骑上马,到训练场的通行干道和集合广场上的雪都扫干净了,随着他们进入林地,远处的鹿群机警往树林更深处跑去;周围能看到若干猎人在树干上的旗帜路标尚未被雪淹没。零零星星有立体机动装置的喷气声夹在风声里,声响和大家所熟悉的略有不同,大概是仗着大家回来了实验室开始抓人测试新版样品。

“梅宁根司令,请允许我问你一个问题。”埃尔文走到一处没有其他士兵途径的地方暂时停下,见梅宁根支走自己的副官,他说,“可以告诉我你想去下一次壁外调查的理由吗?”

“倘若我拒绝告知,你会不会拒绝我同行?”她先予以反问。

“会。”他直视她的眼睛,以示自己的态度有多坚决,“尽管我没有权限那样做,北方军团仍然可以自行行动。民众的意愿我半点不打算干涉,可军方同伴我至少希望大家带着正当理由出发。”

“难得一上来就能从你嘴里听到实话而不是场面话。”梅宁根与调查兵团的长官们交集甚少,她对埃尔文的态度主要基于风格上的差异,“我讨厌骗子与谎言,再高明的骗子都不行。”她对自己意有所指的人维持凝视,“你是最高明的那一个。”

“有个悖论,司令。被发现了的骗子一定不是最高明的。”他本能地玩了点文字游戏。

“不,你能让人明知道你鬼话连篇还是愿意按你说的行事。”她承认他的才能,并托出自己的意图,“我不认为海和对面的敌人是谎言,但我需要亲眼看一下。有人隐瞒了什么吗?有人故意引导人们的视线吗?我都需要看一下。”她赤裸对他表达怀疑,“我和你们不同,没有办法仅靠模模糊糊相信‘那里有什么东西’就全力以赴,那样的人从起点就会选择去调查兵团。我只为确切的事实战斗,保护我所热爱的土地和人。”

埃尔文轻轻点头,仅表达接收到了她的表述,但还不完全是他想听的。

“我很高兴我们并没有分歧。”他对几个指挥官心里有数,追求安逸的成分会有,但他们都不是追名逐利只为自己而战的人,比起先前被私心驱使的他要正直得多,“以目前的状况,我相信大多数住在这儿的人在共同的危机面前都没有分歧。我需要不断排摸的点在于大家能为自己所想争取的做到什么程度?比如说,我已经让最温柔的人手上沾了最多的血;类似的,我也想知道你会不会为了自己的觉悟不惜去说谎。”

“埃尔文团长,我是希望你信任我才站在这里。”梅宁根不想弄出太多弯弯绕绕来,“所以我的回答是:我会容许必要的谎言存在。只在我有充分理由的情况下否决它。”

“那太好了,我承诺珍惜你的让步。”埃尔文明白她的意思是她不参与编纂谎言,却在没有更大必要的情况下会容许他胡说八道。

“我知道你真正相信的人很少,恐怕只有今天没来的小个子有那份殊荣。”调查兵团其他人她实在见得不多也是客观原因,“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不要背叛岛上的人类。那么接下去……”她打算聊壁外调查相关的具体事宜了,却和埃尔文一起被一个快速接近的身影所吸引。

“呀!埃尔文!”降落在他们面前的是韩吉,“快来帮我一起试一试能和枪械组合的新手柄好不好用!我觉得我设计得超天才的!哎呀梅宁根司令上午好,你要不要加入?”她对谁都是天生的自来熟。

“调查兵团果然全是疯子啊。”不过梅宁根不讨厌疯子,她愿意帮技术组一个小忙。反正新装备研发好早晚大家都得换上。

激动劲过后韩吉还是没让埃尔文一并换装备,说是将气瓶和绳索发射口上移到后背配重调整还没做好,暂且不为难只有一条手臂的人了——你肯定不想不小心一头撞在树上然后让人发现,嗯……她小声在埃尔文边上提示后果。往后他都得尽可能少受伤,至少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

“行,我等利威尔回来了再跟他一起来测试。”他预先答应她。

利威尔前一天刚被差去查看下自己班里去了希干希纳的那几个。他们没有按时归队,可能做了准备还是被雪封住行动。他沿艾伦他们报备的道路南下,不认为那几个人能出大岔子,说不定只是犯蠢迷路了。

结果事件比他想象中还要蠢。他们就在矿区附近一个叫“厄布斯丁”的小镇里,那儿房屋保存完善只等简单修复就能重新启用,离埃尔文炸过的矿坑不远。原本艾伦他们昨天就能回到总部,却中途碰上了在给重建修复工作分区的弗洛克所带领的一个十二人小组。弗洛克借题发挥嘲讽他们去了希干希纳为什么不把受损情况一并统计了带回来,那边的战争遗体怎么样了要不要在普通民众返回之前再去清理一趟?诸如此类提了一大堆责难。让不想跟他起冲突,退了一步表示他们没顺便工作的确偷懒了,但提交申请去希干希纳的报告时团长没有给他们分配额外的任务,默认他们可以只是回去看一眼。

随后弗洛克说了踢人屁股的话,类似「就光顾着祭奠朋友了吗?我也有朋友死在那里你们又不是特殊的」。第一回三笠想揍他被让拉住了,反倒艾伦全程很平静,站在一旁告诉对方阿尔敏活着,他会一直活下去的,但你们会死——他指了指弗洛克身边的那几个,又在弗洛克表达气愤之时对他下判断:你的话我还不确定,恐怕早晚也会死吧。

总之弗洛克主动冲向艾伦时让再也拉不住三笠了,她还一并把对面试图拉架的奥利弗与维姆扔了出去。哪怕有雪地的保护,弗洛克一站起来就被她再次击倒反复数十次之后还是摔出一身淤青,外加扭伤了脚踝。

根据两边的报告核对,事发时天快黑了。所有人选择就地休整次日再出发,但从希干希纳回来的那组知道自己要超过申报的休假天数了,晚饭后柯尼决定由他先回去说一声。他去暂时当马厩用的一座仓库取马,却被把一些物资放在那儿的弗洛克方人员挑衅问他是不是想搞破坏。柯尼摆出自己的正当目的后反问对面大晚上为什么在这里,一定是你自己想搞破坏才怀疑别人也一样龌龊。然后两人互相盯梢对方在仓库坐了一夜。

当利威尔找到他们,弗洛克在一栋屋子二楼的床上躺着,指挥其他人完成他们应该做的调查统计。至于艾伦他们为什么干脆不走了,说是艾伦忽然说要躺一会儿等人来找他们,怎么都不肯回去。

总之利威尔踹了艾伦一脚,问他:“我要是不来你们准备在这儿玩到开春?”弗洛克那边同样挨了他一顿臭骂,他让所有人检讨先写起来,留着惩罚他们的机会,晚点算账。

之后利威尔给埃尔文汇报此事又发了一顿脾气。因为埃尔文像没事那样说等弗洛克回来再议,其他人训练计划照常。

“弗洛克明摆着在针对艾伦他们往他们头上拉屎!”利威尔强调一遍自己的感受,“这不是你希望达到的效果吧?他们现在还是平级,不对,就算是上级也无权没事找事。”

“利威尔,我会处理的。”埃尔文明白他的诉求。

“尽快,你这是在埋炸弹。”利威尔相信对面没有敷衍他,他只是主观上受不了。

“目前我们周围遍地是炸弹。还没算上我自己。”

“别打岔。”

“可是我已经说过了,我会处理的。”埃尔文把手中的报告放下,“而且你有教训他们的权限。让他们至少先在表面上好好相处。”他完全不觉得艾伦会因此受伤,如今那个少年精神状态平稳了很多并非缘于颓丧。只是利威尔看不惯哪怕一丁点的私人恩怨下的仗势欺人。

“行。看起来你忙死了,没空管这点鼻屎大小在你心里排不上号的烂茬。”利威尔摔门而去,留下埃尔文独自叹了口气。

他的确有更在意的事尚都处在缺乏根据的状态。

Chapter 34: 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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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还算识趣,雪停之后就回了温,之后整个冬天都不怎么冷且干燥无雨。到了二月底南部地区的地面就开始长青草,壁外调查的筹备也完成得差不多了。

第一批地下街带上来的人已在逐步开工的矿区安置下来。他们大都是青壮年男性,属于粗野又暴躁的机会主义者,非常适应矿洞下昏暗潮湿的工作环境,愿意干活的时候能力出色,但管理起来让牵头此事的奈尔头痛欲裂。

他甚至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就算没去直面巨人也是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打起架来根本不会输给哪个地下讨债人或者黑市拳手,更别提手上还有武器。可他走到哪儿仿佛都被对面用鼻孔看过来,对他的要求动辄发出嗤笑。结果这些人哪怕听到利威尔的一声清桑咳嗽就能毕恭毕敬站直,要是挨骂了更是像个小鸡崽一样缩起来,除了猛点头什么都不敢做。

“利威尔兵长,我都不知道等你们出门之后我怎么对付这些老滑头。”奈尔至今半点不得要领,再过,“我想不明白,他们对埃尔文都客客气气的。”

“首先,把你那矫情的说话方式改了。”这个建议利威尔不止给过他一次,“先生,麻烦你把这些镐子拿去发给你的朋友们。”他故意模仿了一遍对方的口吻,加了些夸张的谦恭,“哪怕你五岁起爹妈就教你跟陌生人说话要礼貌而友善,但这点人生活的地方找不到这玩意儿,他们只知道当人低声下气求另一个人的时候才这么软绵绵的。”至于埃尔文,越是底层谋生的人越是对他人之间的权力关系敏感,知道惹谁等同于惹谁,无论他们怎么理解至少能看明白埃尔文是他的上级。

然后利威尔示范了一下正确方法,他拿出一叠纸钞说他需要一些人把这几台抽水机搬到任何它们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开始抽水。他无所谓他们几个人去反正参与工作的人平分这点钱。要是第二天他下井检查的时候鞋底湿了他就请他们吃旧鞋底,煎烤煮任选。

“等基础工作处理完了,晚点让商会接手就行。最原始的金钱规则他们比较好接受,怎么让他们履约前期的对抗大概会吓到你,你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利威尔不认为单靠宪兵团能搞得定。他叫了小利布斯过来交接,这家伙竟然迟到。

不过奈尔那边也有他的进展。他给了利威尔一份人物关系梳理图。这段时间他一直派人盯梢着被利威尔放过一马没当场弄死的地下街商人。毒物似乎没有交付到地面上,也没有追踪到受害者。但他倒查了那点人的活动路线,因为通行费、进城税等杂费虽然全部取消了,各个城镇关口还是习惯登记非常驻人员进出。自从挨了顿揍后他们再也不去的地方反而变得可疑,例如米特拉斯南面的旧贵族领地。传闻德布罗意公爵在旧王政府时期几乎隐居着不出门,私底下和扎克雷总统一直有往来。

利威尔稍许扫了眼便收紧信封里在衣服内插袋里放好,说晚点跟埃尔文讨论一下。无论扎克雷暗地里耍什么花招他都不意外,埃尔文和他都认为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方除了试图拉拢一些以后一起搞破坏的人之外,不会有出格的动作。

小利布斯过来时神神秘秘的,利威尔看着他像一颗球般慢慢从远处滚过来,像在酝酿些什么般搓着手。据他所知他成为调查兵团合作伙伴后一直很忙,竟然没瘦下去好像还更胖了!

“被什么形状的屎绊住了现在才来?”他不客气问道。

“不好意思,绕了点路去接我的新顾问了。”商人摘下自己的宽边帽,笑得还挺得意。

利威尔望向马车所在的方向,小利布斯的一位书记员和车夫扶着另一个身材高挑但腿脚不便的男人下车。他穿着一套得体的深灰西装,拄着拐装缓缓走过来。意识到那个身影他相当熟悉,他向前一步越过小利布斯和奈尔,惊喜却不怎么礼貌地呼喊道:“杨?原来你还活着啊!”首次壁外调查回来后他在他所在的医院找过一遍却没有看见他,地下街认识的人也说他并未返回。

“运气还不错,非但没死两条腿都保住了。”他拍了拍自己右边大腿,“只是这条腿一直麻麻的,不会痛也没有感觉,路都走不稳。”

“太好了,所以后来你一直在地面上?”不管怎样这是利威尔近来收到的最好的消息。

“对,克劳斯先生收留了我。”杨看向身边左手少了半个手掌只有拇指和食指的马车夫,“他说赶马车只要手不要腿,我一定能比他干得好。”

“你后来为什么不来找我?”利威尔对自己的声望有数,和他重名的人也少之又少。

“利威尔兵长可是大人物,我哪儿好意思来打扰。”杨眨着眼睛笑得意味深长。

“你放什么怪味屁。”利威尔轻轻锤了一拳他的肩膀,“原来是你小子在给弗雷盖尔当顾问。”

“杨可帮上大忙了!否则我至少得被那点对地下街生态更熟悉的同行给坑个至少一次。”小利布斯只听父亲提起过商道混沌的时期,却是第一次亲自面对每个环节都是坑的地下街经济。他没料到类似一货两卖扔在约定地点就玩失踪让两边提货员自行争抢的勾当如此稀松平常。他们还能像魔术师一样在人眼皮底下调换即将要签名的合同,狡猾又难缠。

“你也得救了。”利威尔转身看向奈尔,“维持你暴力机关的威信,其余策略交给他们。”他说着又回头向小利布斯打听,“农场那边还好么?”他指希斯特利亚那边,最近她逐渐将怀孕的母亲们一同转移到了收容孤儿的农场。由于她们普遍对不熟悉的豢养动物有恐惧感,体型硕大的奶牛与马匹她们几乎不敢靠近。于是据说商会的纺纱厂正在培训她们,能让她们在照顾孩子之余获得一份足以长期生活下去的工作。

“一切正常。收容村落正在一栋房子一栋房子扩建。为此采石场和伐木工都满负荷开工。”弗雷盖尔最近忙得脚不着地,却没忘了他一开始答应调查兵团的条件,“对了,你们这次去墙外要多久?我得给你备足红茶的份额。”

“还没有定数。”利威尔想了一下,“不过我办公室里还剩不少,一时半会不用补货。”他们这次要带一堆没有出墙经验的人同行,哪怕路上应该没有巨人行进效率没有那么高,和他们常用的同等质量的马匹首先就供应不上,没人能让动物加急长大,而普通马匹没有那么好的速度与耐力。埃尔文和艾伦核对过记忆里的路线,以调查兵团习惯的行军速度大约六天里能到海边,如今保险起见至少按单程两周规划。外加埃尔文计划带至少3个连队留在港口观察情况,他们恐怕好几个月都不会回来。

“你们几个,可别在我们回来之前搞砸什么。”利威尔关照道,把奈尔一起兜进然而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接下去他们开了个小会,简单过了一遍接下去持续将地下人口转移上来的周期、相应的安置方案以及怎么和地面社会协调融入。很多条例粗糙而宽泛,处于要走一步看一步不断调整的状态。利威尔有点可惜原先和他以及法兰、伊莎贝尔混在一起的同伴大都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他们离开之后那些人显然在原有的地盘失势,谋生愈发艰难。否则如今要是能聚在一起是相当理想的小团队。

利威尔回到办公室就看见弗洛克刚好从里面走出来。对方识趣赶紧给他让路,他进门理解用眼神询问埃尔文他的“秘密监察员”过来干什么。办公室里还有在分拣材料的让·基尔希斯坦。他现在做着很多书记官的工作,确保无论内部的报告还是外部联络都能顺利传递原本的意思,尽量避免误解与重复作业。利威尔本想晚点谈这个,结果埃尔文没有要避讳的意思。

“我不打算让弗洛克参与这次壁外调查。”他告诉对方他最关心的。

“那他去哪儿?”他相信埃尔文不会让任何人闲出屁,同时意识到对面在利用让和艾伦关系比较好故意要他多听一点。

“希干希纳。”他回答道,“想返回家乡的人自愿组建了重建队,他们预计和我们同时出发。”

“你让他去盯着艾伦家的地下室别让人挖到宝?”这实属是在他意料之外的安排。

“对,我要求他必须要跟艾伦和三笠商量好,不许他私自做会让对面不满意的决定。”埃尔文解释自己的用意。

“逼他们谈一谈有好处,但……”利威尔清楚不管艾伦还是三笠对壁外调查的重要性超过三十个弗洛克,希干希纳必然只能派其他人去盯着,“你不觉得对那俩构成的精神压力反而更大吗?”
“我们都有各自的压力。”埃尔文甚至还看了一眼蹲在办公桌边上的让,“你对他们有点过度保护了。”

“可能吧。”利威尔并非不承认,“行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没时间去管其他人互相之间怎么处。”

埃尔文点头。以前的调查兵团上下级顺序只代表命令传达链,平时大家互相之间很友好。最内向的新兵都能很快融入。影响友谊的主要因素是阵亡而非隐秘的权力斗争,共同危机面前没人有那种心思。编制扩大十倍后不可能维持平和的理想情况。且比起指挥官和下属,平级之间反而会经历更多的互相试探,确定谁更能影响对方的行为。除非哪天直面更大的危机让人们团结,现在海对面的威胁还处于抽象状态。这也是为什么他想让更多的人见证真实的情况。

当利威尔在他桌对面坐下,埃尔文习惯性摸了摸他的手看他没被冻到,整个冬天他都利用自己的体温优势给他暖一暖手再让他拿起笔。利威尔用你疯了吧的眼神瞪过去。虽然另一个人还埋在文件堆里属于视线死角,他也实在太过嚣张。

“奈尔那边怎么样?”他顺便关心一下自己的老伙计。

“我只能说他在努力了。”利威尔忍住没给他过于刻薄的评价,反正师团长最多在阳奉阴违和恶作剧上吃点瘪,不至于受到实质伤害。

“但愿他能搞定。”这也是埃尔文对所有人的希冀,包括对他自己。

Chapter 35: 壁外调查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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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次新壁外调查的日期定在了3月10日。行进路线向着更温暖的西南方,不出意外不会再遇到大降温与风雪。要是情报无误的话,除了可能偶遇零星分布的树林和若干并不陡峭的丘陵缓坡外,一路到海边都是广阔平原。以埃尔文的视角这并不是个好消息,意味着往后要是遇到大规模军队袭击,他们一点能用于迂回防御的地势都没有。要是墙外如笔记中所说的那样拥有比马匹更迅捷高效的移动工具,他们的处境只会麻烦。

“安心啦,但凡那片水域当真宽广到看不见尽头需要先进船只来运送士兵,我们就能想办法在他们到达岸边之前拦截下来。”韩吉对此相对乐观,她迫不及待想要抓一艘钢铁而非木材制造的船回来拆解。

“来自水面上的小规模遭遇战相对没那么难对付。”埃尔文认为目前的编制、武器与经验让他们就算再遭遇那三位智慧巨人也不会被动落入下风。士兵阵型配合一直在训练,不能说完全让他满意了,但他们没时间在任何一个细节上消磨太久。

感谢技术组卡着出发前的最后一天又带来了新突破。埃尔文被拉到测试区观看那项更可靠的远程攻击手段——他们为雷枪末端加了一节瓦斯喷口,让它能够放在炮台式的基座上发射,弹道可控性还比火炮稳定得多,瞄准机制操作起来也并不复杂。

“太出色了,没有你的头脑我们要对抗马莱的技术优势是不可能的。”他赞扬道,科技发展所需的过程很漫长,他们已竭尽全力填补时间带来的鸿沟。

“是大家共同的努力啦!”韩吉和她的副手们逐一击掌,又回到埃尔文身边说,“不过追加生产肯定来不及,能和发射台一起带出去的只有这一批24支。”

“足够了。运气好说不定根本用不上。”埃尔文开玩笑说道。长久来看威胁必定存在的前提下逃避使用武器的机会没有意义。

至此准备工作都已完成。详细名单上参加本次壁外调查的人数到达了的5712人,其中五分之一是非战斗编制人员。因而近来压力最大的是后勤部门,单是确保物资储存运转就让他们工作到快没有时间睡觉。

因而本想照例出发前吃顿好的计划暂时搁置,反正政变后自上而下大范围的生产分配调整让调查兵团再也不会出现伙食问题。当天食堂酒和烟草都不限制,但不许有人喝醉发疯,不许打架。

经历过玛利亚之墙夺还战的那几个自动聚在同一条长桌上(除了弗洛克),话题局限于陪着萨莎想象海里面会不会有更好吃的鱼。直到韩吉跑过去加入他们氛围才真正缓和下来。

埃尔文同样就在食堂礼节性陪梅宁根喝了一杯啤酒。她似乎有意透露一点轻松的私人事务,像是小时候很喜欢玩水,北方夏天短暂,她每年要到冷得无法忍受才不去河里游泳。

“这是你想去海边的隐藏理由吗?”埃尔文跟她说笑。

“我不否认。”她回答说,“要是之后准备在那儿驻军,我很愿意搬过去。”

“那可是最前线。”他提醒道。

“也不能什么事情都让调查兵团在最前线。况且你们这点疯子早就在想渡海去对面逛一圈的事了吧?”她没到那么激进的地步。

“哈哈哈哈哈,被你看穿了。”埃尔文笑着承认。

消灭杯子里剩余的酒用不了多少时间。埃尔文就此与北方司令别过,再跟韩吉打了声招呼就回自己的办公室了。利威尔果然已经在那儿坐着看书,窗边小桌上的餐盘应该是特意留在那儿没收掉,免得被质问有没有记得吃东西。他朝他走过去之时利威尔便放下了书,用书签夹好。于是埃尔文问他既然今天没兴趣喝酒要不要再泡壶茶,出去之后又得很长一段时间没机会碰茶叶。

利威尔没用声音或点头表态,仅起身去烧水。埃尔文在全部清空收干净的会议桌边坐下,等利威尔把茶壶茶杯拿过来,他才小心提问:“这次你不会再想把我关着看家了吧?”

“哈?你跟我翻那陈年旧账?”利威尔皱眉瞪过去,“现在就算我打断你的腿半个小时就好了,有什么用?”

“如果你不是还在为我上一次的任性生气的话,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时候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

“我看着不高兴?我怎么不知道。”

“下午测试完雷枪3.0回来你就一副不停想事情的样子,还不理我。”埃尔文指出道,“那是你情绪不好的迹象。”

“都说了我没有。”利威尔再次强调。

“好吧。”埃尔文不会穷追不舍。他去办公桌抽屉里拿出那瓶还剩一大半的枫糖浆,代替砂糖放进红茶里。他们分别坐在桌子折角处垂直摆放的两把椅子上。等待茶稍微凉下来一点能够入口的间隙里埃尔文把手搁在桌面上,向上摊开勾了勾手指。利威尔会意如应答舞会邀约般搭上他的手,允许他轻轻握住。

嗯,看来没太生气。

“那本小说你读到哪儿了?要是看到安德烈出场了的话建议你把它读完,否则被吊着胃口的感觉不好受。”反正他知道他睡不了多久,又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我也剩下一册诗集没读。”那套东西混在贵族家收缴过来的物品里,封皮不知何时又被谁故意撕掉了,因而作者不明。

“我没你那么大书瘾。”利威尔读这类书纯粹打发时间,他不算多关心虚构的故事最终能有怎样的结局。不过埃尔文一直喜欢看他阅读后的反应,因而反正也没别的安排,多花两个小时把它翻完无妨。

总之,两人都把各自的读物拿过来作为茶歇娱乐。对他们而言一起读文件以外的东西是很安逸而私密的体验。起初利威尔甚至不明白人为什么要读“虚假”的文本,书里的故事未曾发生,句子描绘的景色与心情转瞬即逝。而埃尔文给他的解释一度让他更困惑——想象力和理性一样属于人类智慧的双翼,它能让人提前摸索到尚不存在之物、到达当前事实与经验认为绝不可能到达的地方。

关于自己怎样逐渐接受阅读“无用书籍”,利威尔很难总结出具体的转变。兴许是他发现跟埃尔文讨论书中情节还挺有趣的,兴许是他终究确认那个金毛混蛋远非无情之人,他明明连虚构的角色都能一并同情,仿佛亲眼见证过他们的喜怒哀乐。

看完书差不多晚上十点半,利威尔把书放回书架上,对埃尔文说他不奇怪他喜欢这种直到最后一刻线索才全部串起来的故事,并“感谢”他还大费周章在他刚打开时把书抢过去,用纸条将自己先前阅读时的猜测笔记贴掉。

“你打算什么时候睡一会儿?”埃尔文也把手上的书放下。

“还早呢。我一点都不困。”就算现在睡下去到了凌晨肯定又该醒过来,“我倒是觉得你最好睡一觉,明天早点起来搞定就好,反正我们的装备都在房间里了。”利威尔才最清楚睡眠剥夺有哪些后果,他自己已经够极端了,对面干脆不能入眠。即便身体撑得住精神上的压力只会一层一层无限制堆上去。相比之下物理痛觉的危害要往后放。

“好,我跟你一起休息一下。”埃尔文点头认可这番利弊权衡。这趟壁外调查什么都可能发生,他需要完善的神智去面对所有状况。他拿起茶壶想给自己再倒一杯茶却发现里面空了,于是问利威尔打不打算再泡一壶。

“你打算跟我做吗?”利威尔反问,“有这个环节的话我们现在就去,反正和再喝点茶你只能二选一。”到早上的时间就那么点,他得先保证他的睡眠。

“你有没有想法?”埃尔文又把问题扔回去。

“我无所谓。”利威尔的态度模棱两可。

“无所谓就是不太想。”埃尔文解读道,并站起来,“还是过来吧,至少让我抱你一会儿。”

利威尔跟着埃尔文回到办公室内侧嵌套的小卧室。那儿依然只有一张以防万一备着的单人床,但他们早就习惯了面对面相拥挤在上面。埃尔文提议还是把衣服都脱了,他们都喜欢皮肤切实相贴的触感。如果中途有别的想法也能随时开始。躺下后他不再控制自己的手臂,让它缓缓复原好去抱紧利威尔。

“不冷吧?”埃尔文才想起来毯子被他们平铺压在了身下。

“你身上的温度够了。”利威尔预感等会儿只会热到出汗。就在他要求背对墙壁的埃尔文再往里靠一靠(他精妙的距离感判定里面还有至少一拳宽度的空间)之时,对方的无动于衷让他意识到他就在这几秒钟里已彻底昏睡过去。

埃尔文太累了。

利威尔贴在对方胸前轻轻叹气,再勾手上去缓慢抚过他的后背,也不管他还能不能感觉到。好处是以这种睡法应该不会像他那样做噩梦,他至少能安稳休息到明天早上。只是利威尔没办法不去想他未来还有多少不断加码的负担,且他又能得到什么回报?就算是名声都不能保证最后有好结果……哦,现在就已经不算好了。

尽管当下的姿势愈发别扭,埃尔文下意识把腿也挂在了他身上,像对待抱枕那样把他在怀里卡得死死的。利威尔还是以自己能活动的范围尽可能去抚摸对方,他知道在只有他入睡的夜晚中埃尔文也是那样触碰他。哪怕梦中没有知觉,醒来时依然会被延续的触感提醒自己被关照了很久,所有的心意都能一并回收。

可能由于对方于他头顶呼出的鼻息太过稳定而温暖,素来习惯和对方错开睡眠时间的利威尔不慎也睡着了,且比他平时睡得还长了不少,醒来时直觉告诉他下半夜都过掉了一大半。他转头想要看一眼蜡烛剩余的长度那他就能知道大概几点了,刚扭动着翻身到一半又被埃尔文抱回去。

“我弄醒你了?”那显然不是无意识的动作。

“没有。”埃尔文回答道,“脑子里有一种不能睡太久的危机感,所以……”

“白痴,我怎么可能让你睡过头,到点了会叫你的。”但利威尔明白那种感觉,“你看得到钟吗现在几点?”他想起来不是谁都有他那么好的视力,还是亲自回头去确认。

快到四点了。最多再拖20分钟他们得起床。而此时楼下已经有人员走动的声响。

“我怎么听到了韩吉的声音。”那不可能是错觉,她在大喊大叫的时候造成的动静独此一份。不管怎样他先趴回平躺的埃尔文身上,那是他们的赖床标准姿势。

“他们又通宵了吧,一些新设备要装载到马车上得用特别的固定器。”埃尔文记得有这么一回事,韩吉特意向他保证过出发前一定搞定。

“得亏那个四眼也是马背上偷偷打瞌睡的专家。”利威尔顺着埃尔文摸他头顶的动作吻过对方颈侧作为回应,“我是不是该对她态度好一点?以后很多事情要她去搞定。”

“Hmmmm……?”埃尔文一时疑惑,利威尔的口吻听起来不像为了夸奖技术组才说这话。脑内过了一遍各种线索,他想他终于对利威尔为什么不太高兴有了几丝头绪。

到了他们得整装出发的时候,埃尔文发现利威尔还是选择跟他一样使用原本的立体机动装置,而没有加入新版制式的测试。

“怎么说呢,我有点不适应。”这是利威尔的解释,“虽然对人作战子弹的效率肯定更高,军队规模战线越长刀能做到的越少。往后等韩吉给你弄好了单手版本,我会陪你一起好好训练的……你撇什么嘴,是在笑话我吗?”

“没有。”

“嘁。”

好,果然。埃尔文总算弄明白了,利威尔别扭的点在于他用「没有他人类的反击是不可能的」相同的句式表扬韩吉。这并非个人情绪上的小心眼,利威尔跟那样的类型不沾边,实际上基本是他认真担心过面对目前谁都无法估量的危机,他交付给他随他使役的力量定会有其局限。

“利威尔。”埃尔文在对方为他戴好领结时点吻他的额头。如今这是时常发生的小动作,利威尔抬起头只是察觉到他还有话要说。

“怎么了?一副我拦着不让你去拉屎的表情。”他双手抱在胸前,却因埃尔文又弯腰下来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而不得不抬手托一把他那比自己宽阔得多的身体,“不会是临场丧气起来想不干了吧?”

“利威尔。”他又叫一遍他的名字,“不管之后发生什么,我需要你。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

“大清早的少肉麻。”不管经历多少次他都受不了这套。

“好。”埃尔文支起身体站直,“但是我爱你。”

“够了啊!”利威尔一把抽紧他肋侧的皮带扣,转身逃开了。

Chapter 36: 旷野并非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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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需相当慎重。

尽管玛利亚之墙外的巨人应该绝迹了,但在具体探查前尚不能断定一只都不存在,且存在半路遇到马莱方流放新一批艾尔迪亚人的可能性。

安全起见,壁外调查移动时由4个100人编制的先遣队往不同方向前进(风向合适的话会由热气球跟他们配合作业在前方引路),排除巨人存在确认安全后发回信号,后方总指挥官再用决定大部队移动方向。先遣队配备符合先前调查兵团要求能维持巡航奔跑速度的马匹,以旧版长距离索敌阵型的方式移动。遭遇巨人没有把握不要正面迎击,辅助组会在合适的位置架设拘束装置的位置。视野范围内完全是原野且标记过的树林在10公里之外的话,由艾伦巨人化提供垂直高度交由利威尔班击杀。其他士兵无论先前来自哪个兵团,都和清剿巨人时相同以300人为一个连队分配各自的位置。连队长之间可根据实际需要合并连队协同行动共享指挥权,无需向上级请示。

整体计划每天的总移动距离不低于40公里即可。行进路线沿线的地图测绘须实时更新,路边都要放置妥当。以便遇到有人突发疾病、意外受伤能原路返回墙内,无需强行跟随到整期壁外调查结束。

接近马莱方与帕拉迪岛设置的海边港口处时还是由先遣队确认情况,当场发现舰队需与其交锋的预案也都演练过了。有超出预料的情况他们就先保证非战斗人员快速撤退。

以及埃尔文跟梅宁根在指挥链上达成了额外协议:既然壁外调查还是由调查兵团主导,那他有最高方向上的决定权,其余方面她对她带出来的士兵保有调度上的自由度。意思是如果他的决定是应战她不能自行撤退,反之亦然。但如何应战上是全部采取他的策略,还是以她认为更好的方式配合调查兵团都由她定夺。遇到特殊情况她有权命令任何一个连队服从她的要求,无论该连队来自调查兵团还是驻扎兵团,由技术人员构成的特别行动组和利威尔班除外。

强调最后一项条款时,梅宁根给了他一个微妙的笑容,说她没打不该打的主意,他的小猫不可能听其他人的话。埃尔文回以一个略显无奈的微笑,回复说利威尔就是那样的,他的品性他改变不了也没有意愿改变。

当天早上天气还不错,尚且不算多暖和但晴朗无云。玛利亚之墙上的城门本就不是设计给数千人同时进出的,因而他们提前将马匹和物资转移到了外部,让士兵以立体机动装置移动到墙壁外侧再集合清点。

最初50公里的路途已经探明过,不需要考虑太多直接前往标记点就是。整体阵型呈一个拉长的水滴状,非战斗人员被保护在后三分之一的尾部中央。跟在他们后方的是技术组,如今韩吉麾下的研究人员已经到达了三位数,其中有三分之一能够参与战斗。埃尔文暂时和他们一起走在队末最后方,韩吉如利威尔所料在马背上睡着了,摇摇晃晃打着声调多变的呼噜却并不会掉下来。她的副官霍斯特看着她的马,偶尔拽一下缰绳免得它彻底走偏。这个带着眼镜的黑发男孩气质跟莫布里特颇为相似,只是更沉默腼腆一些。正是他帮助奈尔整理好被旧王政府封存的资料从宪兵团自愿追到韩吉那儿,他对图纸和公式有天生的热情。兴许具备某种特质的人总会吸引特定的另一些人,或者按韩吉惯用的措辞来形容,她身边空出的“生态位”总得有人填上来。

埃尔文错愕于内心冒上来的羡慕,对于失去与改变,韩吉的适应性其实比他和利威尔都要好。可能她的好奇心更纯粹,从一开始就能不受人类意志束缚奔跑在知识的荒野上。而说到底知识本身并非人为发明的产物,人类只是不断发现其规律并对能够利用的部分加以利用。随着资料补充巨人的谜团变得更神秘了,她对最终真相的渴望远超过他的私心。

不,即便除去这些……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大概率接下去的几天都不会有异常。埃尔文看向眼地面上方才冒头就被行军马匹踩扁的青草,他为它们可惜,却也不担心这些远比人类顽强的植物。文明诞生之前它们就在那儿了,文明毁灭之后它们只会愈发繁茂。他为什么要想到如此遥远的未来呢?许多人说这是他可贵的优点,正因如此才被称为“人类的希望”。他至今自愿带着这顶无形的冠冕,私心满足之后却只剩下自觉可笑的一面——即便他能“迫切”需要希望的场合带来胜利,谁又能猜到他在最前方设想的总是人类不会停止争斗,总是再璀璨的文明都终将灭亡。

先遣队纷纷发射代表安全的绿色信号弹,埃尔文检查指南针后举起发令枪,指挥队列向着其中第二小队所在的方向前进。烟幕散开的样子让他总是想起那场本该是他生命终点的冲锋,危险与毁灭从正前方向他投掷而来。如今的处境也不过是暂时的平静罢了,他们依旧在亲自走向危险,且眼前越是平静,他的思绪越忙碌得想要穷尽一切可能的设想。

昨夜睡了一觉并没能帮到他太多,他还在回味利威尔怎么捧着他的手,怎样抚过他的后背,那些都是无可比拟的慰藉……可他的脑子像在颅腔里燃烧,明显属于幻觉的坠落感挥之不去,他一度需要用握紧立体机动装置的手柄来缓解。调查兵团一直以来做的都是谁也说不好会遭遇什么会有什么结果的事,他却不甚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格外不安定。他听见测绘人员骑着马用奔跑速度赶过来归队,其中一位负责保护他们的士兵在耐心安慰紧张的同伴,说巨人不会从地里冒出来,如果它们从远处往这里跑,先遣队会提前侦查到并发出警告。我们杀过很多巨人了,别担心,不躲到墙上我们也能杀掉一两只……然后他从马背上探出身体靠近同伴小声说:利威尔兵长在那巡逻呢,就算你当软蛋被吓懵了,他也会先砍了巨人救下你再狠狠骂你一顿。放心吧,我们都不会死。

埃尔文清清楚楚听见了,但利威尔的声望会让人怎么想不是他能控制的范围。一味要求大家不要依赖他者的战力没有意义。他还在考虑的是他想不起来这俩人的名字,军队编制终究扩大到了他无法记清每一个人。战争早晚得发生,总有一天伤亡将只是他手中报告里的数字。

但愿他们都真的不会死。

他们是早上8点出发的,到了晚上6点按计划在一处背风缓坡停下来休整。刚好不远处有一个小湖泊,能够轮换着放马去喝水,还能放几只网笼下去碰碰运气。篝火逐一点燃,后勤班拿出炊具为大家煮上一大锅热汤,一批一批发放烤好的土豆。

夜风中飘荡着风笛与七弦竖琴的乐声,这就是没有限制大家带什么出门的后果。听说有人带了雕到一半的小木雕,农场给他们训马为它们脱敏的女孩也跟出来了,她的背包里甚至有一小盆心爱的植物。

埃尔文准备自行搭起帐篷却有太多人冲过来代劳。他只能在表达感谢后傻兮兮地站在边上,看着他们五分钟里为他搞定一切,商会的人甚至特意绕过来给他送来三只鹅绒枕头和一把简易折叠椅。他坐在椅子上很快听了一遍各位分队长的报告,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每个人都只有几句话。等他们各自散去他身边很快安静下来。

然后埃尔文感觉自己仿佛被黏在了椅子上,他并非无事可做,他还有没看完的报表,没写完的计划书;或者他应该再去跟北方司令打个招呼讨论几句……可是他一直没有动,哪怕主观意识上没有抵触怠工的情绪。

此时利威尔回来了,端着一只也是从商会那儿拿来的鱼肉馅饼,对他说:“我没想到会这样,一个个的都像出来郊游的,打打闹闹。”

“嗯,是啊……”他附和道。

“埃尔文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你没怎么应该反问我‘不能郊游吗?’才对。”利威尔往前站了站,不管怎样先把馅饼交给对方,“下午我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有旷野恐惧症,你也有?”

“没有。”埃尔文回答,“我在发烧吗?”

“你一直在发烧。”利威尔用「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语调回答,“从来没有那么安逸的壁外调查不习惯了?”

“我想是的。”埃尔文认为他找到了重要症结之一,他指了指自己额角并左右晃动手指以示头有点晕,唯有在利威尔面前他会坦率承认自己的不适,尽管还是简化过。

“别想太多屁事。”利威尔知道最麻烦的东西就是他的脑子。人跑累了腿酸可以坐下来歇一下,脑子还真不是说不用就能不用的。

“对不起……”

“这又是哪一出狗屎戏?”

“你过来的时候我在想一些关于你的很糟糕的事。”他在想自己目前所做的这点需要将全世界视为对手的「大工程」中,其中有多少百分比的动机是为了能和眼前这个人到达一个没有遗憾的结局。要是没有利威尔,他不说直接罢工逃跑去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当野兽,至少不会有现在这么激进。下一秒他又在心里对自己大喊:「不,你不能没有利威尔,你的想法不负责任到恐怖。又忘记了吗?是你亲手把他抓过来,别说得像被对面胁迫着这么做似的」。

“没关系,你随便想。”利威尔不去细问,“没别的活干把晚饭吃了早点休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怎么都得装模作样吃点东西,再去躺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埃尔文还是不想动,却有慢慢把对方塞到他手上的东西吃掉。

“好。那我来看一眼这些。”利威尔抽出一只文件袋,往帐篷支架上挂好发光矿石,就地坐下把一只背包垫在腿上好弄出一个能写字的平面,“你要是腿麻了站不起来记得叫我。”他埋汰道,有点担心背对着他的埃尔文,又对这种担心十分习惯——那家伙只是发作了而已,但他间歇性的沮丧近来间隔得越来越短。他至今没找到能立刻修好埃尔文的办法,兴许解药根本不存在,他能做不过是守在他身后而已。

Chapter 37: 标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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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前哨岗最后一班要和后勤组一起收拾好物品,牵回马匹,以确保日出的光亮浅浅照亮地面时就要出发。

利威尔在埃尔文上马前用了超过一刻钟来替他将着装整理妥当。他以工匠对待艺术品般的苛刻拉平他衬衫下摆、将领角折到完全对称、调整领带系绳的长度让吊坠精确覆盖在第一颗衬衫扣子所在的位置;他检查每一处皮带扣确保松紧合适,再为他把空袖管打好结;最后拿出发胶为他收拾一下发型。

埃尔文投过去注视他的目光比晨风更柔和。实际上利威尔的洁癖并未蔓延到这种程度。他只是姑且顺应别人对他的印象,仗着谁都不会为他的“精益求精”感到奇怪,趁此机会给接受服务的身体带来一点用于代替爱抚的隐晦触碰。

这一天依然过得无比平顺,之后的一天也是。到了第三天下午还天降好运——当他们沿着河岸移动去下游找足够浅的地方涉水过河,远远就看到对岸有一小群野牛。很多在墙内被猎捕到绝迹的动物在墙外繁衍得很好,数量丰沛。

“萨莎,晚餐的牛肉炖菜靠你了!”埃尔文叫来合适的人选派她出战,“挑几个人一起先过河,步枪子弹管够,不用太节省。”

团队里具备狩猎技能的人不少,他们找到一处有大块岩石分布的狭窄河床,让马跳到河对岸。然后他们分成三个小组追击牛群直到有落单分离的个体。萨莎直接将立体机动装置扎进那只公牛的肩隆代替绳索全套牵制住它,方便其他人用猎枪瞄准射杀,减少猎物不必要的挣扎和痛苦。他们用同样的方法捕获四头健壮公牛,放过了母牛和她们的孩子。

跟出来的民众里还有专职屠夫与厨子。他们乘热气球到达对岸,等大部队找到不没过马脚踝的浅水滩涉水过来,牛肉已经拆解好该炖的炖上该烤的烤上了。

所有人都为丰盛野餐感到兴奋,尽管野牛肉更硬更柴,每个领到一份的人还是以极大的热情咀嚼它。埃尔文端着一碗汤,上方半漂浮着两块牛肝,他不禁回忆了一下自己上一次吃到这种食材是什么时候,他好像都不记得自己是否喜欢。

利威尔绕回来时带了一小把临时拿纸包着的芹菜碎和一小瓶胡椒,看来商会的人又给了他稀缺资源,而他无论拿到什么总是第一时间拿过来给他。

“这郊游越来越像样了。”利威尔调侃道,用汇报般的语气跟埃尔文谈他的巡逻见闻,“几个臭小孩在那儿打赌敢不敢吃牛眼睛和牛蛋蛋,我希望他们别半夜放个屁炸一裤子稀屎。”

“所以好吃吗?”埃尔文的眼神里充满兴趣。

“我怎么知道。你去要一个过来吃一口,然后再也不许亲我。”

“还是算了,代价太大。”

“嘁,看来你今天好点了。”利威尔接过拿来配汤的面包,哪怕他总是吃不多也喜欢跟埃尔文一起吃饭。外加他无法预料埃尔文的「好」能持续多久,他们的「顺利」又能持续多久。

一个小时后韩吉跑来给他们看图纸,她在上一个林地据点留了木料,等到返程的时候她会留人建桥方便日后在河上来回通行。

“要是没有海对面的威胁,你们是不是能原地建房子?”利威尔抢先把这设想说出来,因为这一前提被埃尔文抢去的话只会是更差的场合。

“有威胁该建的房子也得建啊!”韩吉认为这不冲突,同时她报告另一件事,“我们已经连续在平原上走了好几天,接下去要是还这样,我担心路标会变得不够清晰,标杆还是带少了且做得不够大。”它们的材质很坚固,编号是事先刻好的不容易被抹去,不被巨人踩到应该坏不了。但现在测绘和标记都完全没有不小心看错地图走岔路的容错空间,得非常小心。

“这一次来回应该没问题,五千人同行留下的痕迹一时半会很难彻底消失。”埃尔文看向落日即将坠下的地平线,他知道这个推断的前提是第一遍不能走错路,至少不能和预估的路线相差太远。否则拖久了他们可无法保证每天都能抓到野牛,最基本的补给都会成问题。

不过运气经常是吊诡的东西,且福祸相依。次日天气不佳从日出前就有绵绵细雨,让空气变得黏腻湿冷。所有人都不得不将自己裹在厚实防水的深绿披风里。正式出发不到一个小时,十点钟方向的先遣队释放了代表遭遇巨人的红色荧光烟幕。视线不佳叠加地形空旷,埃尔文指挥其他人往相反方向回避拉开距离。利威尔班与他擦身而过赶了过去,起初埃尔文以为是视野受阻和风向问题,他视觉和听觉上都没接收到战斗发生的迹象。这是超出经验的异常,因为立体机动装置的尖锐喷气声很特殊,几乎不可能被其他类型的自然声音完全遮盖,无论是风声还是士兵的呐喊。

他在狐疑和焦虑之中观察了几分钟,却看到利威尔竟然跑回来了,对他说:“埃尔文,你过去看一眼吧。”

“什么情况?误报?”埃尔文皱眉。

“不是,的确有三只巨人。”

“杀掉了吗?”

“没有,它们动不了。艾伦强烈建议不要杀。”他报告的关键是后一句。

“哦。”埃尔文联想了下,他们并非没见过受困不能动的巨人,于是跟着利威尔过去。第一先遣队和利威尔班守着三只趴在地上像是陷进草丛中的巨人,它们互相隔开几十米,体型都在5米级以下。

“我一开始不让靠得太近,万一那是把自己当成陷阱原地蹲守的奇行种说不定会忽然咬人。”利威尔总是比其他人更谨慎一些,“但艾伦坚称没事的,单纯被困住了而已。”

“是这样吗?艾伦。”埃尔文转头看向被提到的人,他正骑着马向他走来。

“无垢巨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和注射剂的量与配方有关,有的巨人会行动力不完全。”这些其实都是已知情报,艾伦只是又强调了一遍,“都是被流放的我们的同胞罢了……”

“是啊。”埃尔文认可他的观点。他绕到巨人身后下马观察,土地与草叶的差别说明它们并非完全动不了,应该只是移动得非常缓慢,“加固一下用喷色做个标记,留下当路标。”

“你这算同情心泛滥吗?”回去重新调度行军时利威尔说出他的不解。

“不是的。”埃尔文不知道艾伦是以什么心态在阻止其他人把动弹不得的巨人清理掉,但他的决定并非出于仁慈,甚至恰恰相反,“它们的爬行方向一定正对墙壁所在之处,是能被我们利用的天然参考物。”

“那你在叹什么气?”

“利威尔,无垢巨人并非没有意识。无论时间长短都是一场噩梦。”他至今记得那一段感受,连漫长还是短暂都无法分辨。对于像他这样信赖自己的智性且让其驱动人生的人,没有比知道自己还「存在」却被困住无法思考也无法按自己的意志行动更恐怖的了。

“你在投诉我?”利威尔从不认为自己擅长玩文字游戏,却阴差阳错学会了怎样用说笑打岔来拦截更大的阴影,“我才噩梦呢!得亏当时就我一个人看到你有多丑。”

“啊?天呐,我能不能求你忘记?”埃尔文反应过来后露出委屈的表情。

“我也想啊!”利威尔冷哼,“谁想记得你脸拉长三倍瞪着比我脑袋还大的眼睛头发像鸡冠一样炸开的样子。”

“……我会哭的,利威尔。”他求饶道。

“那恕我要到晚上休息的时候再来安慰你。”利威尔轻轻用脚跟挤压了一下马肚子,往队伍前方跑去。

之后的两天里陆陆续续又有几只受困无法移动的巨人被发现,也预示了地形的危险:此处有大片沼泽,行进需格外小心。因为基本上每天从天亮到日落他们只走出了25公里,好在跟前几天匀一匀还能控制在计划内。

还有另一种危机也在靠近。随着离家园越来越远,目标却尚不知在何方。新鲜感差不多过去了,狩猎获得的战利品也差不多消耗完毕。人们内心的摇摆和焦虑即将显现。

埃尔文深知这不是几句鼓舞士气的演说就能改善的,如今的人员规模他连确保每个人听见他的声音都做不到。好在他总有可靠的同伴,到了气氛愈发沉闷的夜晚,韩吉过来跟他说大家好像都无聊到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要不让她来表演个节目?

“太好了,让我们看看你们又弄出了什么好东西。”埃尔文让韩吉自由发挥,目送她和技术组带着道具往草坡高处走之时按她的要求把人员召集一下,让大家保持距离在底下弧形散开。

几分钟后,韩吉拿着一只像是从谁的乐器上拆下来的锥形零件,拢在嘴边用她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嘶吼道:

——“晚上好,各位!众所周知调查兵团就是踩着一项又一项失败一路走到今天。很可惜,连研发夜间能长时间起效的信号弹,都已经失败了至少35次!到现在信号弹能持续可见的时间都不够长,无法和白天使用的烟幕对等。但是呢!研究让爆炸物产生彩色的过程让一项插画里才有的失传技术复活了!总之现在大家可以看烟花啦!”

“失败”的照明剂划过夜空,绽放出短暂而美丽的花火,却成为另一种长远的火种。阴沉天空没有星辰的遗憾与压抑很快就被人造的光芒补足了。长期以来帕拉迪岛的民众都在巨人、饥荒等生存的困境下忘却了追寻“无用”的快乐与美。很快人们伴着激烈却无害的爆炸声欢呼起来,年轻的那点身影又蹦蹦跳跳着。

“这屎绿色是怎么调出来的?实在太像还泛着水光的新鲜鸡屎了。”利威尔表达赞叹的方式同样符合他的个人特色。

“我觉得它很好看,很有生命力。”埃尔文赞扬道,“可惜没有你喜欢的蓝色,据说蓝色爆炸物非常难做出来,且不安全。”他大致瞥过几眼之前的研究报告。

“我不挑的。”他回答时偏头望向对方的眼睛,那些光点在他眼底的倒影就非常漂亮。利威尔到哪儿都习惯带着他的马,哪怕是在晚上休息的时候。躲在高大的马匹后方,埃尔文悄然握住了他的手。对方靠过来时他不知道埃尔文是想跟他说话还是想吻他,不管怎样他先仰头迎上去。

“利威尔我跟你说件重要的事,你不要回答也不要评论,听着记住就好。反正等我们回去了就能验证的。”埃尔文小声证实是前者。

“嗯?哦。”这番措辞颇为诡异,但利威尔一如既往选择服从。

“我推测艾伦能看到未来,说不定还有通过反向干涉过去得到他想要的结果的能力。”说完埃尔文又吻了他的额角,让这两件完全不相关的事显得更诡异了。

利威尔努力吞下自己惯于表达困惑的音节,因为他不确定表达困惑算不上评论。他还以为埃尔文又要说点让他脸色泛红的话,给他猜一百次都想不到怎么是这个。这家伙平时机灵得不行煞风景起来怎么这样!接下去他可没心情关心烟火了,方才他听到的又是一出天方夜谭。诚然埃尔文正是戳穿了一连串天方夜谭才让大家获得真相,可这些推论怎么一个比一个离谱。

不过出于长久的默契,里面的潜台词利威尔还是明白的——以推论为真作为前提,接下去他得装作没听到。因为艾伦不主动说至少意味着他不想被察觉到,可能会倒回去做出干涉来阻止其他人验证猜想。干涉的机制应该和能修改记忆的始祖巨人之力有关。那么埃尔文应该只对他说了这件事,毕竟阿克曼的记忆比较保险。特意找这个不对劲的时机很可能是反侦查的一环。

出发之前由于以弗洛克为首的另一组人要去希干希纳,埃尔文把艾伦找来过一次,授权给他让他写下自己的需求和指示。除此之外利威尔想不起来有什么特别的,他也清楚自己不能问。

反正埃尔文肯定又布好了局,接下去就看一切能否如他所料吧。

Chapter 38: 海,然后是天空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那是什么声音?一阵一阵的。”
——“你也听见了吗?我还以为是我头晕带来的幻听。”
——“像断断续续的瀑布,又有点像很大的织布机在运作。”
——“那就是海吗?到底有多大?”
——“我猜是的,我不知道。我们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了。”

此起彼伏的讨论声中,先遣队从前方过于平整显然是人造的悬崖上方发射了代表「一切正常没有可见威胁」的信号弹。

“全员,全速前进!”

埃尔文许久没有下达过这道命令了,也没有哪一次这道命令如此契合人心所向。此刻马蹄声踏过大地的轰鸣压过了几分钟后他们将亲眼看到的海浪,也忽略了沙地尘灰中被踏碎的若干具人类骸骨。

前方一道人造崖壁过于显眼,从边缘陡坡小心爬上去后,另一端连着一个海港,有可供船只停泊的码头。不过在调查设施之前,埃尔文放所有人自由接近沙滩与海面,以他们喜欢的方式去探索从未见过甚至从未设想过的自然场景。

起初犹豫观望的占大多数,尽头与天空相连的巨大水体神秘莫测,让人不敢轻易进犯。但随着韩吉第一个踢飞靴子踩进海水里,用实际证明除了比较冷之外没有危险,大家陆陆续续放心下来跟了过去。很快各种海洋生物被从水下和沙子里掏了出来,也有人拿出了鱼竿去岸边岩石上坐好垂钓。而当人类观察大海时,头顶上盘旋的鸟群也在大叫着观察他们。

埃尔文将征询的目光投向利威尔,后者双手交叉站在原地,坚定表示:“我不去,要玩你自己去。”

“好吧。”埃尔文笑了笑,果然他猫咪般不肯沾湿爪子的士兵长无论池子有多大,都不愿意跟其他人泡在同一片水里。他把马交给对方牵着,自己坐在柔软沙地上慢慢把靴子脱掉,再解开脚踝处的皮带和裤管一起卷起来。

起身走向海水前他最后用手势邀请了一遍利威尔,却还是接收到摇头拒绝。他笑了笑,顶着对方关切的审视站到浪花和沙滩的接壤处,海浪一下一下冲过脚背的触感十分奇妙。海沙比河边带碎石的泥沙细腻很多,干净到发白。来回走动时脚趾底下隐隐踩到了什么活物,在他查看之前却已钻入沙子深处溜走了。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海水如传说那般是咸的,将其形容为取之不尽的盐湖已是未曾见识前的残缺想象,这水体里的盐分怕是能把人类都埋了。

埃尔文又往前靠了靠,淌到海水没过膝盖的位置。他看见远处有人彻底扑进水里游泳,却被还在马背上的梅宁根司令逐一拎了上来。她实为命令的建议很快传了过来,要求所有人尊重广阔海洋,每年河里游泳都有不少淹死的,被冲远了谁也捞不回来。安全起见她还警告所有人不要随便喝生水,也最好不要徒手触摸没见过的动物。

对自然有所敬畏是好事,因而埃尔文放任北方司令以她的保守风格拦住玩疯了的人。更何况海水里肯定还有很多他们尚未知晓的秘密,例如有没有像巨人那样会吃人的巨鱼?有没有会让人忽然掉下去的魔洞?当梅宁根教训完人来到他这边,对他提出了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

“埃尔文,你注意到了吗?既然情报里每次马莱都是派船队过来,这几条往外延伸的建筑和上面的工具都符合让船靠岸的特征,和我们建在主河道边的突堤码头应该是起同种作用的东西。可是它们为什么要修得那么高离水面那么远?”她和埃尔文双双向后方抬头看了一眼,经年累月使用立体机动装置让他们的纵向距离感都很出色,能用肉眼预估出他们所在的沙地和顶端落差大概有8米。

“你有什么想法?”他先听一听她的判断。

“我听说海对面有不需要马拉着就能自己跑的车,但我不认为他们会给船也装上轮子,像乌龟游完泳再爬上岸那样停到这里,未免太多此一举了。”梅宁根说完示意埃尔文过来,后者仗着肯定有人替他管好懒得回去找自己的靴子了,便先叫来马匹骑上,跟她去到最北方的一条码头下方,她指着石墩上的油漆线继续说,“这些线边上的文字不确定究竟是什么,但很像成比例的数字与单位。”随后她又转头看向海面,“埃尔文,没在北方熬过几个冬天的人很多都无法相信积雪能一晚上盖过屋顶,但我觉得海绝对具备同等的潜质。”

“你的推论很有道理。”埃尔文立即拿出发令枪,要求所有人撤退到堤岸高处的位置,并传令在得到许可前谁都不要再次接近海水。

尽管一路上的欢乐并不少,他们也不是真出来郊游的。埃尔文顺势把后续调查任务分配了下去,并没有人质疑他的决定。结果就在一个半小时后,海水果真涨上来把他们方才站立的沙滩全数淹没,方才有人坐着钓鱼的岩石变成一块小孤岛,若非及时撤退很难说要被困到什么时候。这五千多人就在短短两个小时内理解到了海的凶险。

“感谢你的警觉,否则要是因为海水自身的特性而出意外或者减员,不知会对人心造成怎样的影响。”埃尔文跟北方司令说这话时还有一股逃过一劫的庆幸感。规律本身大家早晚都会发现,但人员纷杂的情况下风险变得更不可控。

正因为如此,接下去非战斗人员要逐步撤退,久留在这里只会带来麻烦。埃尔文让原属于南方驻扎兵团的人护送跟出来的民众回去。即便有皮克西斯司令的临时授权,他也没到要扣下他们干活的地步。调查兵团的地图测绘人员和后勤组中的一大部分要先返程一次,以后从墙内到海港会成为常规路线,需要保证补给链通畅。

港口除了停船码头和用于流放巨人的人造崖壁外没有其他建筑,看来马莱人从不在岛上过夜。港口南北两面有连绵山地,不出意外能就地获得木材与石材。总之他们需要就地建立能让士兵驻扎的生存基地,再是防御工事。流放巨人的人造长堤本身就很适合改造成掩体,只要来得及跟对面打个时间差的话。

埃尔文需要在平衡上取舍,对岸既有技术优势又有人数优势。他既不能让一旦发生遭遇战己方战力不足,又不能让太多人无谓滞留此地承担受到大范围攻击的风险(哪怕他自身能作为底牌),还得考虑补给线完整建立之前的物资消耗,即使路途顺利带货物往返一次至少要两周。不过目前吃的用的都很富足。除了小利布斯派出的人之外,一并跟出来的马连商会本就衰落到只能专营马车业务,他们运一些海边“新奇货”回去的前提是原本帮忙带出来的货物得卸下留在海边。

梅宁根司令选择和调查兵团一同留下,她认为墙内事务目前交给皮克西斯和宪兵团足够了,并不想让他们过得太清闲。于是协商之下她携带2个连队和调查兵团的3个连队一同继续推进此次壁外调查。不算韩吉带出来的技术组的话,士兵总数差不多刚好1500人。以利威尔班为首的作战精锐常驻于堤岸上,其余单位暂时都被分配了侦查任务。

韩吉依然处在被放生的状态,她认为自己有义务去弄明白一点海的特性。没有人管她怎样捣鼓样品,只是她煮的一锅螃蟹、一锅鱼和一锅发绿的贝类让人看着心生恐惧。

“没道理海里的生物就一定有毒唉!要是能吃我们每天从沙滩上捡点吃的都能减轻觅食负担。目前大家都觉得海里的鱼警惕性更低更蠢,很容易上钩。”她先给自己盛了一碗,无论如何它闻着很香,“目测都是单一品种,没有毒的话再慢慢排查别的。早上‘面粉袋’吃了很多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她指的是跟着自己一位组员出来怎么都不肯先回家的肥胖贪吃大猎犬。

埃尔文不介意接过一份,他早就吃下过更危险的毒物。北方兵团那儿从树林先行带木料样品返回的几个人也自愿参与测试活动。

“啊!非常美味,明明什么都没有加风味却远超我的想象。”埃尔文吃完第一只贝类后赞叹道,“要是能像我们吃河里的条纹贝那样往汤里加点奶油一定棒极了。”

“你明天起床还活着且没有喷一屁股屎的话再提要求。”利威尔很为对方的肠胃担心,反正他自己一口都不会碰的。

“利威尔,吃饭的时候能不能换个话题……”他早就习惯了,但得照顾着点其他人。

“没事啦,大家吃贝类的时候本来就连着肠子生殖器和排泄物一起吃下去了。”不得不说韩吉在这方面的杀伤力根本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餐后“试毒”参与者都被聚集到一处观察有无异样,不可避免互相之间提防每一个打出的嗝儿和放出的屁。以至于埃尔文冒着被踹一脚的危险回头对利威尔说怎么办调查兵团要在词汇输出上输给北方驻扎兵团了。

不过直到次日早晨他们都毫无异样,到晚上要是还没人毒发就能大范围采纳作为补充食品了。轮班放马的士兵还报告上来说有几匹马啃了海里长的水草,它们很喜欢吃的样子,目前看起来没有不适。但是另一匹马踩到了一条形状像面饼般扁扁的长着坚硬细长尾巴的怪鱼,现在整条腿都肿了起来。那种鱼躲在沙子里的时候很难发现,之后大家最好都要穿着靴子下水。

之前的夜间,海水又经历了一次涨到码头位置再退去,韩吉一边观察记录不同时段的水位一边困惑大喊:这到底是什么原理?什么东西在推动海水?如此大的能量来自哪里?

离开墙壁的束缚后,世界往探索者面前铺开一个又一个谜题。

之后调查兵团花了一个星期大致建好几栋木质的临时居所,至少天气恶劣时不担心淋雨。战略掩体先让艾伦用硬质化在不同位置做了几个可供士兵躲进去的遮罩。接下去等补给线路和材料来源都稳定下来,他们得开始演练如何截获马莱下一次派来的船队。

埃尔文很快拥有了自己的指挥室。尽管他大多数时候也在帮忙干活,却的确需要有一个安静的地方供他停下来冥思一下写一点规划。以整理物品和报告的名义,他能在小屋里每天和利威尔有两次半个小时左右的独处时光。

有天利威尔执行完夜间哨岗于清晨前来找他时说道:“那点小家伙讨论了很久何时再去一趟希干希纳把看到的都告诉阿尔敏。整体精神头儿都不错,就是艾伦偶尔会说胡话。”他模仿了一下他的手势指向海面所在的方向,“要是把海对面的敌人都杀光,我们就能获得自由了吗?”

“要是自由能来得如此粗暴,人类早该自由啦!”埃尔文说笑里透着最无奈的叹惋。

“你怎么还带了瓶浅蓝色墨水,来应景的?”利威尔忍不住要随手帮他把桌面理一理。

“临时双保险。”他这么说对面便懂是哪个机制,有时当他们怀疑传令链不可靠时便会事先和接收命令的人约定只有某种特定颜色墨水写下的文件有效,“不过确实很应景。可惜我不会画画,否则怎么都得给自己画一张海景。”

“得了,这墨水可贵了,就只有这一瓶吧?”他把它小心收好,免得被某些人不小心碰碎根本没有备份的。

“是啊,不过我想以后我们什么都会有的,不管是墨水还是……”埃尔文的话说道一半,两人都被一种从天空上方传来的从未听到过的声响所吸引。

小木屋里没有窗(暂时没法装玻璃),两人选择出去后立即用立体机动装置沿着崖壁运动。当埃尔文抬头观察,他所获得的震惊不亚于第一次直面巨人:

——不是鸟类也不是其他生物,但有一只显然是人类造物的大东西,在天空中飞行。

Notes:

这个if里接触外界世界的线路会和原作非常不一样!

Chapter 39: 来自天空

Chapter Text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架飞行器。它无疑是无云天空中最惹人注目的异样存在。

埃尔文要求所有还在空旷地面上的就近隐蔽,万一飞行器从上方扔下危险物品,以他们现有的手段很难有效反击。

他只允许韩吉加入进来一同去到北方的树林里,穿行于树冠中找观察点。那儿的杉木比不上巨木之森却也有将近50米的高度。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韩吉的话语兴奋到伴随着牙齿互相撞击的声音,“它是怎么飞起来的!我一定得知道它是怎么飞起来的!”她追猎知识的眼神和紧盯猎物的头狼没有区别。

“得先把它想办法弄下来,才能给你拆着玩。”利威尔接话道,又看向埃尔文,“你有什么打算吗?”

“看起来在比抢饭水鸟飞得高得多的地方,不好办啊。”埃尔文在一条树枝上暂时落脚,“它又往海港的方向去了,对面很可能也在观察我们。”

“我出来时梅宁根司令就在组织疏散躲避,采石场那儿她应该也会去通知。”韩吉同样调转方向目送飞机远离,“好夸张的速度啊,相比之下热气球简直就是儿童玩具。”

“空中侦查的优势很大,不过万一之后有攻击的话,大概率还是来自海面。”他对利威尔要求道,“你回去做防御准备。”

“是。”利威尔立即返回。

埃尔文同韩吉沿着林地继续往坡面上方爬升,在气瓶余量限制范围内来到一处高点,观察飞行器的动向。它似乎一直盘旋在有人为活动痕迹的范围内,且自主降低了飞行高度,过于明显的侦查行径。

“雷枪的射程最大能触及多高的范围?”埃尔文提问道。

“垂直发射的话会在空中大约1200米处爆炸,但我现在无法给目标测速也预估不了它的运动轨迹,很难直接命中。”韩吉不认为强行攻击是理智的,“而且要是彻底炸碎了就没有意义了。”

“还得让尸体尽可能完整,真难啊!”他再次感叹,“要是谁能像野兽巨人那样把我扔出去就好了,爆炸冲击波应该能干扰飞行,我想空中的物体一定会受气流影响。”

“技术上不难达成。”她觉得完全可行,“以你的重量六支雷枪怎么都能把你一起发射出去。炸药性能比起超大型巨人自身的爆炸根本就是往海里倒杯水。”

“好新颖的比喻。”埃尔文示意往技术组存放弹药的方向移动,“就这么赌一把吧。”

“等一下,埃尔文。要是等下真有海面上的袭击,我们就无法动用你的力量。”韩吉提醒对方考虑超大型巨人的变身间隔限制。

“根据你的调查海水涨落以差不多12小时为周期,下一次能给船队进港靠岸的机会要到6小时之后。”埃尔文的判断中第一项是基于实际的: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准备迎击,而对面应该没猜到港口会有守备,不见得带够了军事力量。第二项是推测:侦查和真正能进攻的时机不该隔开这么久,且他的记忆中马莱帝国的空中武器应当和格里沙医生书中记载的相仿,是一些更大更缓慢的“长条大气球”。这只不明飞行器有可能根本不来自马莱,毕竟世界上还有其他的国家存在。所以如果上面有驾驶员的话,他出于各种理由都不想直接杀死他们,太浪费了。

“可你在这里变身的话,之后怎么说?”韩吉追问道。只有调查兵团的人在还好说,现在队伍里还有北方驻扎兵团在。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埃尔文更想趁对方没有预期抓住眼前的机会,“大致瞄准的时机就交给你了。”

发射台掩藏在一处不会被海水淹过的礁石中。操作上韩吉一个人就能完成,并不需要技术组其他人的协助。埃尔文发射了一枚用于示意全员原地待命的信号弹,主要是为了吸引观察者的注意往他所在的位置靠近。此时他已将右臂恢复,逆向利用携带雷枪的支具转而将自己和即将同时发射的六支雷枪固定在一起。

运气不错,飞行器的确被吸引了过来,且飞得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更低。

“注意安全,一路顺风!三,二,一!”韩吉按下发射钮,开启这一场谁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混沌。

雷枪撕开空气的声响让利威尔回过头,紧随其后的爆炸让他的「混蛋疯了吗?」的咒骂完全被盖过,他只能尽快用手势示意所有人就近趴伏隐蔽。爆炸范围明显有所克制,地形没有受到破坏。然而当于空中显型的巨人坠落向海面,激起的劲风与巨浪仿佛一场人工暴雨。他自己都一时没有找到可以抓着的固定点被从崖壁顶上吹下去,全靠发射一枚爪钉拉住自己。

地面的震动方才停歇,他就听见柯尼从斜后方大声问:“兵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埃尔文那里。”利威尔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滴,率先行动起来,示意战斗小组的成员们都跟上。

作为受攻击的真正目标,只有巨人手掌大小的飞行器于爆炸冲击中失去了稳定,像飞蛾绕着灯火般旋转着,逐渐靠近地面。埃尔文没有给它重新拉升的机会,在它盘旋到靠近海岸线一侧时释放大量蒸汽流,将其如落叶般吹起卷动,最终满意观察到它坠落在岸边沙滩上,冒着损毁的尘烟却没有爆炸。这样的完整度应该能让韩吉满意。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三只小热气球般的装置提前从中弹出,看起来是操作人员的逃生设备。要是能抓到战俘就太完美了。

接下去埃尔文得注意行动时机,他先抬起手臂为韩吉指出坠落点的位置,他关照过她击坠成功也不能单独接近目标,得带着人一起过去。相信那边靠她处理就够了。看见他变身利威尔肯定会过来,理论上就算梅宁根司令选择过来查看也不至于比利威尔班更快,他可以先与他汇合。

总之埃尔文先往林地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靠近海边的树木刚才被他溅起的海水打湿了,没有那么容易在高温下燃烧起来。他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从后颈脱出,尝试前往其中一位逃生者落地挂在树梢上的位置,同时用听觉分辨其他立体机动装置靠近的声音。

击坠点那一侧传来韩吉「不要动,放下武器」的呼喊。逐渐靠近的马蹄声尚且有一段距离,从数量判断至少有一整个连队的士兵跑了出来。

好在先行到达他身边的还是利威尔。

“手伸出来。”士兵长冲他吼得很急,几乎在他熟练外展手臂的同时连带衣服袖子一起斩断,再脱下自己的披风将跪在地上的他和断肢一同覆盖住。

果然紧接着梅宁根司令就带着自己的人跟了过来,看向地上的血迹问他现在什么情况?

“韩吉对飞行器发射了雷枪,之后发生的你们也都看到了。跳下来逃生的几个人应该都活着,把他们都搜查到,确保活着带回来。”埃尔文只能假装痛苦状低着头说话,好让兜帽的角度能遮住脸上的巨人纹。

见他条理清晰不像要阵亡的样子,梅宁根并不跟他客气。她立即将手下的连队拆成四个小组分头搜索,并跟利威尔商量再遭遇敌方巨人就交给经验更丰富的他们了,她会负责周边支援。

“没问题。”利威尔内心的白眼都快翻到海对面去了。这个混蛋整天搞什么还要陪他演戏!他只能象征性把让留下帮埃尔文“处理伤口”,自己跟北方司令一起去逮人。

最终带回海港基地的一共有四人。除了跟飞行器一起掉在沙滩上的驾驶员有烧伤与骨折之外,另外三人毫发无损且并没有跟调查兵团对抗的意思。距离此地有像样的会议室还早得很,问询谈判就在流放艾尔迪亚人的崖壁顶上进行,不过只有几位长官和作为护卫的利威尔班参与。

当埃尔文以被爆炸扬起的杂物击伤唯有身上缠着多出绷带出现在战俘面前,对面领头的男人用带着陌生口音但语调谦逊的艾尔迪亚通用语说:

“我叫阿基塔,和其他三位同事卡伊肯、奇司、希可库一样来自东洋国度希兹尔国,是隶属于外交大使奇优宓·亚兹玛比特的工程师。大使在听闻关于帕拉迪岛的情报后,要求我们架势这架原先停泊于马莱南方港口城市的飞机前去调查,为未来与你们接触做准备。”他停顿了一下,带着几分幽默接着说,“没想到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命运替我们节省了很多时间。”

“恶魔小岛调查兵团团长埃尔文·史密斯。”作为回应埃尔文报上自己的名字,同样加了点调侃意味补充道,“在墙内不是什么大人物,在这蛮荒之地决定你们是生是死还是有权限的。”之后他以暂时接受对方所说的为前提发问,“希兹尔国想要与我们接触有什么目的。”

“首先,我们不认为此处是恶魔小岛。”对方礼貌提出异议,“百年来希兹尔国历来是艾尔迪亚帝国的同盟,当弗里茨王竖起墙壁建造乐园之时,依然有和他交好的东洋人选择跟随他。包括尊贵的亚兹玛比特家族的成员,倘若岛上仍有他们的后裔,身上应当会有家族徽记的纹身。”他出示的是证件上的印章,却引来后方一声惊愕的「唉?」。

埃尔文回头看了看三笠,岛上有东洋人一直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只是先前没人细究过他们的来历。信息能对得上至少足以说明对面没在通篇说谎,具体事项晚点他再找三笠单独谈。

“抱歉我没有办法信任你们的立场。”总是更保守的北方司令向他们索要更多的实证。“表面上你们也被马莱方的巨人袭击了,但无法证明那不是为了躲避被雷枪击落而使出的计谋。既然你们从马莱那儿过来就说明希兹尔国和马莱也不是敌人。我们就差把树林烧了也没抓到半个马莱士兵,我需要你们四个先证明自己不是巨人。”

“啊?要怎么做?”韩吉打岔插了进来,“已经受伤的那个就算了,剩下的把他们每个人砍掉一根手指观察一下吗?”

“我想我们的手指对彼此都还有价值。”阿基塔用眼神逐一向埃尔文、梅宁根和韩吉致意,“如果你们非要这么做的话,请允许我方用脚趾替代。”他说着开始脱自己的靴子。

“不用那么麻烦。”埃尔文制止道,他已经看到了对面有自己的觉悟,“你们有更好的办法证明自己。请把如何让那架飞机飞起来所需的知识与技术,全部告知我们的工程师和最出色的拷问师。”他抬手指向韩吉,相信对面明白他们无权选择是否合作。如果他们不自愿开口她会逼他们开口,到时候就不是一根脚趾的事了。

“愿意效劳。”阿基塔点头应允。

“那他们交给你了,韩吉。我给你24小时来确认他们的诚意,要是没在捣乱的确能帮上忙,我们就一起返回墙内一次。”无论如何对面都来自墙外的国度,他早晚得回去一趟商讨后续怎么利用这个潜在的同盟国,“先不要跟马莱纠缠,吸取上一次夺还战想要通吃反而导致对面受援撤退的教训,优先保住手头的战果。”这话他是说给不知情者听的。

宣布散会后,韩吉把几位工程师带走(除了卧床疗养的那一个),由利威尔班继续监视他们的行动。梅宁根叫住了埃尔文,单独问他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所有人。

“每个人都多少有点秘密的吧。”埃尔文心里有数自己的决策对于聪明的旁观者充满破绽,他当然可以演全套派人去搜查巨人本体,可这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少说混账话。”她显然不买账。

“那么,梅宁根司令。我能用一个秘密换你替我守备在这儿一段时间么?”他提出交涉。

“得是能打消我疑虑的秘密才行。”梅宁根没想在谈条件这茬上赢过埃尔文,却也不愿完全被对面遛着走。

“调查兵团现在持有超大型巨人。”他不跟她绕圈子,却也隐瞒了关键信息,“等你空了去希干希纳看一趟遗迹,就会明白那种力量有多破坏平衡。”

“不想看在马莱打进来之前先行发生内斗吗?”她知道他什么意思,在这点上倒也跟他意见一致。她能意识到对方不明说是谁持有巨人之力属于让她保守秘密的巧妙保险栓,否则她就有调查取证的义务,随便将情报放出去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我接受你的要求,但也需要对你提出一个要求。”

“你尽管提。”

“我不管你在提防什么又已经谋划到多远的未来了,埃尔文,可别让我看到你到最后背叛帕拉迪岛。”这是她容忍谎言存在的底线。

“我不会的。”不管对面信不信埃尔文承诺道,并在对方离开时叹了口气。

仅仅想让同一战线上的人互相理解,都困难得让他头痛了啊……

Chapter 40: 两种推演

Chapter Text

技术组临时用木条和防水布搭了一个亭子,再敲出一张2米见方的大桌子用于摊开纸张写字。考虑到飞机残骸留在沙滩上可能会被海水冲刷进一步损毁,由巨人化的艾伦帮忙搬到林子里了。

问询话题并没有从飞机展开,三位希兹尔国工程师中在理论物理方面颇有建树的希可库博士为他们解释了是什么东西在推动海水。对方很惊讶地发现墙壁内的人已经连「我们生活在球形星球上」这样的知识都丢失了,仅仅以未经证实的假说的形式存在着。

希可库博士非常耐心,从行星运动的规律开始讲解,时不时与韩吉核对他们在微分方程等数学工具上的认知运用。几个小时后韩吉看着从万有引力推导出的引潮力公式沉思了至少三分钟半句话都没说,然而在场能和她一起消化此震撼的人寥寥无几。

埃尔文也坐在旁听位置上,从前三分之一往后就完全超出了他能跟上的范围。于是他跟不远处躺着但精神还不错的伤员先聊了几句,零碎了解到希兹尔国在他们东面更广袤的海洋上,由一串珍珠般的群岛组成。每一个岛都很小,陆地面积全部加起来只有墙内面积的一半还不到点,人口数量却将近帕拉迪岛五倍。

埃尔文脑内的推演以公式之外的逻辑运作,他向领队的阿基塔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得承认你们是一个勤劳智慧的民族,请问我们这些活在100年前的野蛮人又能给你们带来什么样的价值?”

“埃尔文团长,如贵方已获悉的那样,我们所生活的国度处在遥远东方的海面上,千百年来因地理条件而没有卷入任何一场战争。可我们受到的限制同样在于地理条件,资源不足让我们无法将那些比马莱、比其他任何一个国家更优越的设计变为现实。来自马莱长期的贸易封锁让我们很难从其他国家处购买想要的产品。因而我们所看中的是帕拉迪岛得天独厚拥有的自然资源。”阿基塔将视线移向守备在身后的士兵,举例道,“你们用来砍杀巨人的金属和那种叫冰爆石的矿石,是岛上独有的。”

“我想这些都是你们从马莱军方获得的情报。”埃尔文顺着论断下去,毕竟能带回去确切情报的也就一度混入调查兵团服役的莱纳他们了。想必要是没有满地巨人和地鸣威胁的话,变成单方面掠夺都不是没有可能。

“是的,马莱对希兹尔国防备心并不强。因为我们从来都没有足够的军备力量与他们抗衡。”阿基塔摘下自己的眼镜擦了擦镜片又戴回去,“透露弱点是我的自作主张。因为我看到了你们的作战设备中显示的工业加工能力有多强势。倘若我们能够合作的话……”他停了下来,兴许编织未来愿景这种活儿对技术出身的人困难了点。

“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埃尔文的考量是多一个盟友无论如何好过多一个敌人,哪怕里面有陷阱他也要想办法先利用起来。

事实证明预设的24小时远远不够,即便韩吉激动到根本没睡过觉轮番与对方工程师交流,到了第二天早上也只够讲完内燃机的原理。韩吉前一秒还在吵着闹着要打开飞机引擎盖看一眼实物,下一秒就原地倒地昏睡了过去——她用脑过度时的常见事故。

见此状况埃尔文决定放他们在这里多交流一段时间,他和利威尔先带受伤的那位回城一次,医疗水平可能是他们与墙外差距最小的领域,应该能保住他的腿。他把艾伦他们留给韩吉调配,只叫上这段时间一直为他传令的让同行。

返程途中埃尔文顺道检查路标情况,也与再次带着物资前往海边的后勤运输人员会面。那几个年轻人看起来心情愉悦且充满干劲,告诉埃尔文自从他们回去说了一路上的见闻,想去海边看一眼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抢着去买一瓶来自海洋的白沙做纪念品,利布斯会长被催补货催得都不敢上街了。

“我的计划是就沿着通行道路建一些村落,把草场、林场和潜在耕地都用上。其他资源的勘探慢慢进行。下一步从地下城移居出来的人就往这个方向放。”埃尔文跟利威尔过一遍他之后的想法,就听见边上马车轿厢里传出一句:

——“你们需要一条铁轨。”

埃尔文和利威尔互相看了一眼沉默良久,后者才冲着车窗说:“卡伊肯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以前我们壁外调查回去需要用马车装的都是尸体,一下子有点不习惯。”

“我喜欢这个笑话。”对面一边笑一边咳嗽了几声,“虽然我可能不该笑,你们度过了一长段艰难的日子。老实说看到那个巨人我都害怕得要死,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跟它们战斗的……”

“那故事说来可就长了,等你接受治疗的时候有的是人愿意给你点消遣逸闻。”埃尔文客套打发他,去跟让交代好让没带出来的技术组成员接收他的事,除此之外先不要对其他单位透露访客的具体身份。

回到最西侧的涅特雷区,埃尔文差点要找不到自己的总部行政楼。由于韩吉要求的就近建设第二工业中心的要求被批准了且跟壁外调查同步进行,大片拆除出来的空地正在向下挖掘地基,大型设备的零件存放在临时仓库里,让半个瓮城的规划结构都发生了变化。好在先见之明让他们绕着总部种了一排树篱,阻挡了很大一部分的灰尘。否则埃尔文想象不了如何弥补利威尔的不满。

即便人出去了,团长办公室的文件永远不会停止堆积。埃尔文在利威尔端来水盆擦桌椅之时先站在桌边拿起一叠从希干希纳带回的报告,上面没有邮戳,配合备注来看是弗洛克亲自带回的。打开封装牛皮纸之前他久违的有点紧张,里面的内容决定了他能够证实自己的假设。

艾伦变得沉闷且让人搞不懂这一点是大家都能感觉到的,但埃尔文不认为那单纯是夺还战和阿尔敏的原因。而是说不上从哪一天起,他连想要为阿尔敏寻找生机的那股劲头都消失了。很难说是他不再为之努力陷入消沉,而是透出一种埃尔文很熟悉的情绪:疲惫,且是他最了解的一种疲惫——因视线全都放在远方被未来的目标耗尽精力,能留给当下的情感和顾虑都很稀薄,表现得对无关之事不上心且不愿意多做半分“无关工作”的努力。实例包括对人作战演习那次弗洛克打过艾伦的小报告,说他总是偷懒,还用「别管那些,反正我们能赢」打发其他人。

以埃尔文对那个少年的理解,诚然他总是爱护同伴,全力作战,却从不以这种方式表达能获取胜利的自信。到了新年,艾伦提出要和同伴一起去希干希纳探望阿尔敏之时是埃尔文认真怀疑他的起点。他没有问艾伦为什么如此确信接下去会下雪,只是保持观察对方的行动。从物资调用表上他出发前拿走了全套雪地装备,而希干希纳地区在历史数据上极少有超过脚踝的积雪。

事实证明艾伦的预测完全正确(那是韩吉那边一整个气象组都没能搞定的硬茬)。而后来他返程途中跟弗洛克起的冲突就更奇怪了,他回应对方挑衅所使用的语句不是“去死吧”这样的常见赌咒而是“阿尔敏会活下来,你们会死”的宣判。

因而埃尔文不得不从头去考虑更全面更合理的解释。从艾伦发现自己能变成巨人起到现在他不断在获取先前没有发现的新能力,从硬质化到短暂操作无垢巨人……后来情报证明这是始祖巨人应当能做到的,只是艾伦不持有王族血统所以能发挥的始祖之力不完善。

那么,有没有可能他真的能看见未来?

细究一切的源头,从去王都那会儿埃尔文就发现艾伦有所保留,不愿说一些事情。结合后来观察到的情况,他就算获得了新能力应该也不愿意透露。

根据情报,所有巨人之力都借由「道路」作为运作基础。埃尔文自己也曾进入过「道路」,在无尽的与现实脱离的时光里仿佛一切都从他眼前流过又在苏醒时尽数忘记,唯有一种真实让他确知:那颗光树里保存的是全部艾尔迪亚人所经历的真实。因此智慧巨人的继承者才能获得一些前任的记忆甚至心情。而始祖巨人能检查并擦去的也是已有的记忆,而非尚未发生的思想。倘若能做到监控思想,王家根本不需要来自墙外其他族裔的贵族和中央宪兵来保守秘密。

如此一来,这种能力不像是理想状况下利用假设不断对未来的可能性进行推演,而是需要一次又一次抵达真实的未来后,向过去的自己传递记忆从而去调整行动策略。即便假设对方能配合始祖巨人已知的能力阅读任意艾尔迪亚人的记忆,单一一次改变过去恐怕不能确保得到想要的未来。这会是一个几近穷举的过程,造成的精神负担难以估量。

以及,改变未来的能力如果存在,要么属于始祖之力中被不战之约束缚的部分,要么属于进击的巨人。而埃尔文的推断是后者——倘若始祖巨人要是能提前看见未来,芙丽妲·雷斯绝无束手无策被格里沙医生吃掉的道理。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对抗发生时芙丽妲不当场擦去对手的记忆,格里沙医生很可能不断获得来自未来的记忆与指令进行对冲。

最后,即使进击的巨人持有者能提示过去的自己,能改变行动的应该也只有过去的自己,不至于能干涉别人。否则艾伦应该有办法让阿尔敏在屋顶上就活下来。

以上是一连串能够互相解释确没有证据的推断。保险起见埃尔文在设想的时候没有将它们写下来半笔,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全都在思想内完成。之后他需要设计一个小实验,引诱艾伦以能被观测到的最优解甚至唯一解去改变已经发生的过去。

他一直在等待时机。希干希纳重建计划提上日程那会儿弗洛克就提交过一份秘密建议,认为目前能够钳制艾伦的力量不够,应当将保存阿尔敏的水晶像女巨人一样带回总部放在地下密室里监管。埃尔文无意干涉到这种地步,却认为是个值得利用的机会。他先没有给弗洛克答复,以对面的个性要是没收到明确的反对指令,大概率到了当地要找借口先斩后奏。

到了壁外调查前埃尔文把艾伦叫过来,授权他写一份家园重建计划的指导书,因为他们返回过一次虽然没提交报告但一定了解那边的情况。他为临出门才想起来让他写这个而致歉,希望他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当场完成。中途他要去参加会议,因而出于信任提前为艾伦在纸张底下签章等同效力为团长的命令。当天晚上他假装来不及看又归类失误把指导书放在了等待统一递送的那堆文件里,而不是马上叫人拿去给项目负责人;隔日他又找到另一个机会:以最近丢失过两次文档和通过会与工业城打交道时物资价格被透底为由怀疑传令链不可靠(总部方才搬迁到最外侧瓮城不久,一切都还比较混乱),临时要求几个会直接从他那儿接收命令的人使用二重保险——只有同时看到浅蓝色墨水书写的文件加上他的签章才视为命令有效。

这项决议本身对于即将出远门的指挥官是常规操作,艾伦即便通过不同人的记忆处观察应该也无法辨识他的意图。时间差本身更像一个疏忽,但会导致指导书远远晚于他的第二项命令到达弗洛克手里。那样一来对面没看见指定颜色的墨水,就会将其视为作废文件。

以艾伦的立场大概率不会希望这样的结果发生,他应该会动用自己的能力来做出改变——而他的最优解是在就近查看大家的记忆后,通知3月8日就在团长办公室里写指导书的自己,从右手边第二格抽屉里拿出蓝色墨水写字。然后就放进统一递送的那一叠里免得被提前看见异色字迹。那样就能以对未来干预最少的方式达到目的。且艾伦必须能同时做到「查看已发生之事的记忆」、「通知自己」这两个动作以达成结局。倘若缺少前者,他将只能提前得知弗洛克带回阿尔敏,从而在壁外调查中很难保持冷静。

考虑到改变过去-未来的因果链条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埃尔文判断对方筛查记忆的范围只可能是从最相关、最接近的场景开始。因而他选了个最无关的时机将推断告知利威尔。阿克曼的记忆任何时候都无法被消除,是最可靠的分享者。

而现在,851年4月3日,根据文档留存规范,弗洛克在带回周期性报告时要将所有相关指令一并塞在里面归档。埃尔文打开查看,发现3月8日应当由艾伦书写的那份指导书索性消失无踪。然而后续报告里却有提到对地下室的防水检查与物品清空。艾伦似乎认定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去那儿居住了,要求将上层建筑配合父亲的遗物改制成药品店。后面还有让先前提过的将已经积水的爆炸坑改成人工湖的进展。

因此丢失的文件似乎添加了阅后即焚类的指令。但无论艾伦是赌指挥官很忙最终会忽略还是没能想到那个前提——墨水都必须要是浅蓝色的该销毁指令才能生效。作为确认埃尔文检查了自己的书写工具,果然找到了临时接触浅蓝色墨水的沾水笔(他自己出发前没有使用过,只带走了墨水盒)。

然后,以艾伦能够干涉未来为前提,又有两个问题延续到面前:

第一,那个少年想要什么样的未来,是否会在某一天与人类更广泛的需要或福祉相冲突。第二,能查看记忆说明他在未来的某一天完整掌握了始祖巨人之力,究竟是哪一天又将发生什么,现在还都没办法设想。

因而当下埃尔文能做的,仅仅是小声说一句:“证实了。”

“哦。”在一旁擦桌子的利威尔应声回答。没有前言后语,只需对方脸上一抹得逞的微笑就足以让他明白埃尔文已独自走出推论搭造的迷宫。

这便是他们俩同行至此所拥有的默契。

Chapter 41: 未来某一天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辛苦了,休息一下吧。”等利威尔把清洁工具都收回储藏室,埃尔文也放下笔,站起来活动一下关节。

“辛苦什么?这是我最轻松的一次壁外调查。”细究起来除了骑马跑来跑去外几乎什么都没干,他的马都比他辛苦十倍,“全程唯一砍过的东西是你的手。”他不忘提点一下,又接着说,“可是好奇怪啊,没有死人也没有损失甚至有大收获,却一点松了口气的感觉都没有。”

“先别去想了吧,”正因为埃尔文的感受和对面没有区别,他才如此提议,“我们先去哪里吃个饭?食堂以外的地方。”

利威尔点头应允,这是他们每次壁外调查回来的常规环节,上一次因情况特殊打破了,现在他很愿意跟对方找回舒心的独处时光。

涅特雷区从前的商业就不算发达,居民几乎是纯农业人口,大家一般就到市集上互相交换点副产品。如今就算利布斯商会一直跟着调查兵团走,开出的店也就单独几家,还没有成规模。于是能喝点酒随便吃点什么的店选择范围有限,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然而利威尔哪怕只是跟埃尔文并肩走在街道上都觉得莫名快乐。

“就这里好吗?”埃尔文指着一家他们路过一次却没来得及去的酒馆。

“都行。”利威尔并不挑剔。

他们选了阁楼的位置,屋顶低矮而昏暗,应当是出于习惯上的原因店家使用烛台而非发光矿石照明(这玩意儿长久计算比蜡烛更经济实惠)。等酒和下酒菜放到桌上,在他们通知要正餐之前都不会有人来打扰。

利威尔对醋渍的橄榄和小黄瓜都没有什么兴趣,他拿炒蘑菇配小餐包吃了几口,还没动拼盘里的熏肠和奶酪切片就已经觉得自己要饱了。全程没什么体力消耗的壁外调查让他胃口不佳。因为不想无意中太快把酒喝完,利威尔就捧着酒杯,将视线宽泛投向对面的埃尔文。

“不合口味还是吃不下?”

“吃不下,我不饿。”

“等主食来了你得吃点肉。”

“哦,好。”

他们在这种场合并没有太多话要说,即便谈起之后的安排也只是把工作内容换成更轻松的方式预想一遍。就在这一年里他们失去了太多人,再也不会有从米克那儿传出来的八卦逸闻和莫布里特收集的冷笑话。以前埃尔文非要讲「谁穿错了谁的内裤卡了裆险些影响训练考核」这种话题时利威尔总数落:你们很无聊。可如今调查兵团变得连他们都觉得陌生,除了韩吉外再也没有谁能算得上跟他们走得近到能随便开玩笑。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一起,没有需要为对方分享的见闻。沉默占据着吞咽食物外的大多数时间,只剩下埃尔文轻轻握住他悄然搭过来的手,如同第一次见到般用抚摸触探他指尖的骨节。万幸的是他们都还拥有彼此。

“利威尔,你想坐到我这边来吗?”埃尔文发现他软绵绵地半趴在桌子上,当他以这种方式舒展肢体,就是想要更多的接触。

“不用了。”利威尔拒绝道,他们所在的桌子没有宽敞到应当容纳两个人并排。不过他放任埃尔文顺着他的手臂摸上来,托着他脸颊用拇指来回摸他颧骨处的皮肤。要不是还在外面他很想舔一舔对方的手心。

“那我们吃完早点回去,大概赶得上还有热水一起泡个澡。”埃尔文走到楼梯那一侧,向楼下吧台中的侍者示意他们需要先前点好的主菜。

利威尔庆幸于埃尔文只点了一只烤鸡,个头不算太大,作为配菜的土豆与胡萝卜块也不多。他敷衍地切开鸡肉,象征性吃掉点。因为埃尔文绝不允许他一口不动,且他们不适合做点了东西却吃不完的铺张浪费之事。

然后他们散步回基地。不管有没有对方话语里的暗示,利威尔都已经在期待接下去将要发生什么。他的皮肤提前微微发热,浅淡醉意般蒙在头顶的眩晕(他本不可能被一扎啤酒放倒)让脚步有种难以言喻的飘然。

他们的房间有单独的浴室是埃尔文为数不多用职权为自己牟利的地方。他自己对公共浴室没有任何抗拒,要求在房间里配浴室纯粹是为了利威尔。浴池不算宽敞,对埃尔文而言得曲起腿才能斜靠着躺下,深度倒是足够利威尔再趴在他身上还能被水面所覆盖。

“看来你精神上更饿啊。”埃尔文伸手接住利威尔,扣下他的腰不让他在浮力之下飘起。对方从他腋下抱着他的胸廓,枕在他右肩上跟晃动的水流一起吻他。

“这算什么话。”利威尔着实等待这个拥抱很久了。埃尔文与水下摸过他后腰的触感就让他立即舒展开脊骨,整个身躯都跟着绵软下来。

“你喜欢这样贴着我。”埃尔文将抚弄上延到他的肩胛骨。他们才刚刚开始,利威尔就已经在他手掌之下发抖了。

“嘁,你难道不喜欢么。”他不停调整自己小腿的位置,终究得以从对方膝弯之下绕上来勾住。真想永远缠在一起,他不知何时学会了别跟这种驱散不了的念头较劲。

埃尔文吻在对方额角以示怎么可能不喜欢。每次出门回来他们体内都积攒着急切的渴望。进了总部等利威尔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就看着他的背影无法自制地想要眼前这具身体。然而真到了脱掉衣物肌肤相触之后,又仿佛「这样就够了」,一切都不再那么急迫。

因而他们就维持着水中温和的拥抱,花很长时间来抚摸对方。利威尔揉捏起他右臂的残肢,长久将手掌贴在断面上,那里因克制生长的忍耐总是比别的地方更烫。接着埃尔文放任利威尔滑下去一小段,让双方的耻部能互相触及、磨蹭。他们心照不宣都没有伸手下去,仅仅互相拥紧维持必要的压力,等待舒缓的愉悦感逐渐冒出来。

“你又捏我屁股……”利威尔顺着对方圈揉的动作摆腰,身下硬挺柱体于水中很难保持稳固相抵的状态,只能以不太受控的半随机状态蹭到哪里是哪里。不算多有效的获取快感的方式,却远比用手一并撸动亲密。利威尔借由浮力将双臂绕到埃尔文身下,抚过他宽厚的背部又竭尽所能抱紧,也不管对面会不会呼吸困难,反正他还能听到耳畔阵阵传来的低沉喘息就说明没有大碍。

“利威尔,你放的水太热了。”埃尔文仰头叹气。

“是你的体温都快超过水温了,白痴。”

“是吗……”为了缓解燥热的另一个来源,埃尔文曲起膝盖从利威尔两侧腿根处夹住他。这样一来他们就能互相卡紧,配合纵向送胯能获得更直烈的摩擦。

“喂,轻一点!水都晃出去了!”利威尔制止道,却也知道制止没有用。对方吻他额头的样子更像在舔沾在上面的水滴。他至今对埃尔文冷不丁做出的怪动作颇感无奈,却又没出息的就是喜欢他,喜欢到现在就要凑过去含住他的舌尖给他一个深沉的吻。

只是以他们的体型差异,想要好好接吻身下就很难对齐。利威尔感觉自己在用底下的囊袋蹭过埃尔文的茎身前段,对面察觉到之后扶了一下他的胯骨,担心弄痛他。

“别动。”利威尔从吻中暂时分开,却不允许埃尔文稍微弓起腰对上来,他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任何多余的空隙。反正他可以的,他想要就这样蹭到射出来。

埃尔文察觉到他的意图,手掌从他后颈一路按到尾骨,把他再次压下去一些。本质上他们对彼此都很迷恋,哪怕刺激无论如何不算激烈,阴茎并排紧贴着再顶到点对方腹壁的肌肉就足以让他们都释放一次。

然后还在大口喘息的利威尔很快跪坐起来,允许灰白浊液在水池里晕开是他能容忍的底线,接下去在里面多泡一秒都是折磨。毫无疑问他得去淋浴龙头下再简单把自己冲一下,他把水调得很温冷,好让自己稍微缓一缓。谁都知道这只是前菜,离真正的满足还早得很。

等埃尔文也从浴池里跟过来靠近,利威尔下意识背过身去,腾出点位置让对方也能被水冲淋到。埃尔文总是会如他所愿从背后抱住他,从他耳廓开始一点点沿着颈侧吻下去。

“别吸那么重。”利威尔偏过头的动作根本不像躲闪而是变相迎合。凭经验他脖子上又该留下吻痕了,虽然怎么都会被他的领巾遮住,但埃尔文讲不听还变本加厉的话他还是会生气的。因而不轻不重地往后踢了一脚。

“啊,痛!”埃尔文装腔作势地抱怨并跪坐下去,把利威尔按在面前的墙上,他知道自己只要扣着腿根舔上去对方就再也抗拒不了。

“嘶,你……埃尔文。”利威尔霎时恼怒于怎么总是这样,每次对面冲着穴口舔上来他都能瞬间失去平衡从尾骨软到脚踝。柔软舌尖贴着褶皱处搅动,那种不知何时会钻进来的期许让心脏失重般悬吊着。埃尔文又在往外掰他左边的臀瓣,还对他提那种无论多少次都无所适从的要求:

“另一边你自己来好么?”

“没门,混蛋。”他咒骂道。

埃尔文也不回嘴,而是重申一遍虽不算不可抗力却还是最好不要去改变的事实:“我也不想麻烦你的,但我没有第二条手臂。”

利威尔又能怎么办呢?他额头抵住横在墙上的左臂,右手背到后方捏住自己的臀肉向外拉开。他知道埃尔文在趁机观赏他抽动的穴口,好在对方没发表什么言论,隔开一会儿就舔了进来。利威尔为此倒抽一口气,只是舌尖浅浅的舔弄而已,为什么能那么舒服。他不受控地像要往埃尔文脸坐下去那样向后送胯。这身体大概没救了,无论埃尔文怎样碰他都能绕过所有应当存在的生理结构直接产生快感,再渐渐转化成一些更深的眷恋。

不过作为准备工作只用舌头是不够的,埃尔文会逐步加入手指,撑开后再继续舔舐。尽管只是撑着哪儿都没有碰到,利威尔却没过多久便以到了极限边缘。

“停一下,埃尔文……去床上吧。”他扭头请求道。

“好。”埃尔文确信自己再多碰利威尔一点他就该起飞了,但比起单纯不可回避的生理反应,对方一直都更青睐结合之下的完满高潮。他起身关水把毛巾递给利威尔,看着他把自己擦干再用挺别扭的姿势走进卧室在床上趴下,很自觉地将带出浴室的备用大毛巾叠起来垫在胯下,分开双腿。

埃尔文来到他上方缓慢进入,再顺从对方的肢体动作示意,将自己的体重完全覆盖在他身上。他握住利威尔已经在抓挠床单的手,他都还没开始动对方就快不行了。因而埃尔文索性以十分轻缓的节奏抽送,将必然来临的顶峰拉长,以至于利威尔都分不清从哪一刻起自己应当进入不应期了,甬道还在承受出入有那么些的难受,酸楚底下却还是透着被填实的欣慰。

利威尔前伸右臂想要抓住床头的杆子。他很清楚下一次就不会那么平稳了,埃尔文已在借由自己的体重加重冲撞的力度。而他连扭动躲避的空间都几近于无,唯有没怎么被压住的腿还能交替曲起或踢蹬。他听见自己绷直的脚背敲打床面的声音,这一姿势下顶到的角度过于精准,被碾过得还格外重。他不确定距离上一轮过去多久了,可能才几分钟而已,他的小腹往下又像着火了似的发热,快感浓稠到其他感受都消失了。且自从获悉了阿克曼的机制,埃尔文愈发喜欢利用他在情事中无法反抗的小缺陷,明知他已经不能再承受了还继续捅进来要他彻底被极乐淹没。

今夜也一样。他的身体太过顺从主君的意愿,能够接连不断地高潮,而他甚至做不到推开上方的人让他消停一会儿,连生理性的抽搐都被埃尔文的重量所压制反而变成附加的刺激。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早已失态到在不成声的呻吟中哭泣。

“你是不是就想……看点别人看不到的……”利威尔被惹急了也会直接抱怨。

“不,不是的。”埃尔文拉着对方侧躺下来继续从背后抱着,刚好让他枕着自己的残肢,“我只是想要你尽可能多接受我一点,多留一点我能留下的刻痕。无论是这里。”他指腹掠过他的脖子,又按到他心口,“还是这里。”

“就算我会因此不断变得更强,但这也,啊……”利威尔双手握住埃尔文搂在他胸前的手臂,又被以他同样觉得过载了的温柔抚过颈项,弄得他不停往后贴过去靠得紧到仿佛要嵌进去,“我担心再下去,我会除了你之外不在乎任何东西。”

“我看的确有可能。”埃尔文吻着他的后颈。在墙外晃了快一个月他脑后原本剃平的头发长出来了不少,鼻尖凑上去时毛茸茸的,“但如果那就是我想要的呢?”

“别太过分了!”利威尔想要咬牙都咬不紧,埃尔文还在他里面没有出来,他也不想要他出来。小腹的抽动还能挤压到里面的巨物,让他竟又有了感觉,“可恶,不行了……啊……”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埃尔文手指抵着他起伏的胸膛,带着些许笑意,“安心去吧,我喜欢看你享受的样子。被你那样夹住真的很舒服。”

“别说了,唔……”

“以后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多碰你一下。”

“……我先谢谢你了!”利威尔又挠破了对方的小臂,冒出的烟尘说明挠得还很深。他要融化了,他可以被对方随意捏成想要的形状。埃尔文赋予他的每一丝触感都切切实实雕琢出新的痕迹,每一场高潮都在加深他们之间的联系,无论心意上的还是血脉习性上的。

“利威尔。”埃尔文用请求他答应自己些什么的口吻对他说,“多依赖我一点吧,未来某一天我会在你身上下一个很大的赌局。”为此他希望他所有的泪水都是被拥吻所包绕在爱意中流下的,而非哪一天因别的缘由为他哭泣。

“是么。”利威尔习惯了,他改不掉他的赌性,“你最好百分百给我赌赢。”

“嗯,绝对不能失败。”埃尔文的语调此刻深邃到谁都琢磨不透,“让我再抱你一会儿……”

“你不是正抱着吗?”利威尔反手戳了戳他的下巴,“你应该不困吧,还想做的话随时。”他感觉到对方又从里面硬起来了才这么说的。

“不急……”

“以前你休息的时候什么都不做纯休息,无聊得很,现在我看都变成这项活动了。”

“纵容我一下吧,利威尔。”他又拿鼻梁蹭他的后脑勺。

“我没有意见的。”何止没意见。他甚至在想趁他们都没什么体能上的限制,把一辈子的量都做够。只是这种话说不出口罢了。

不过行动上怎么看都像在往放纵的方向靠拢。埃尔文又在缓缓抽送,他们从彼此身上获得愉悦与慰藉取之不尽。

嗯,这样就好。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Notes:

呜呜呜,本来想赶情人节更这一章的没赶上!

Chapter 42: 同行者

Chapter Text

卡伊肯先生的腿好起来一些后,埃尔文暗中带他去了次工业城。异国工程师看着黑金竹的加工链,反复惊叹于大自然对帕拉迪岛的馈赠——这些植物在砍伐后只要经过简单加热与过滤去除植物纤维的部分,就能获得天然富集的的特殊金属。

埃尔文自认为对工业一直非常关心,从军人最实际的角度这关乎武器制造。然而简单核对后,他发现自己对炼钢技术里精密调整碳含量与加入其他金属以获取不同性能的努力一无所知。因为兵团这边对材料强度、硬度和韧性的选择也是“天然”的——选取植株不同的部位即可。靠近根部的竹筒具备最强的抗形变能力,用于制作气罐以抵抗巨大的压力而不变形、碎裂;顶端三分之一轻且硬度极佳的部分用来打造刀片,脆性反而不是它的缺点,加工时还特意保留了原先的竹节纹路更方便有需要时能人为折断,以免刀身卡在巨人身体里无法脱离;由竹叶制造的绳索柔韧且抗拉强度可靠;而在黑金竹还活着的时候把表皮剥下来单独冶炼浇入模具,就能获得一枚表面足够硬,结实耐用非常不容易磨损的爪钉。

更关键是黑金竹是一种竹子,它长得很快,综合来看比采矿划算太多了!且随着巨人被消灭,他们已经在玛利亚之墙外发现了两处可供采集的黑金竹林,未来探查到的资源应该还会更多。

“天呐,你们都不需要转炉,不需要淬火工艺!虽然我还没有证据,但植株本身可能在加工中的某个步骤完成了渗碳环节。还好你们至少会生产焦炭!否则我真的要想不通啦!不,我还是想不通!你们还有不消耗任何能源就能发光的矿石!还没有故障引起火灾的危险!”卡伊肯表达出的情绪几乎能称之为嫉妒,冷静下来之后他指出正因为如此,岛上对金属矿石的利用率不高。以他不完善的观察一切局限于工匠做点农具和灯架的小打小闹。类似于马莱一度过于依赖投放巨人之力,而在军备技术上一度落后于其他国家。直到和中东联合国常年焦灼的战争才让他们有所改观。

“是,不改变只有灭亡。”这一点上埃尔文从不怀疑。为此他打算充分采纳希兹尔国工程师的建议:什么材料都仰赖黑金竹太浪费了,例如之前提过的铺设铁轨。尽管对于能在铁轨上以比马车快得多的速度奔跑的火车,他只看过对方手绘的示意图,什么时候能见到实物还排不上日程(不过韩吉说她已经理解原理了,制造上暂且没看到会被卡住的技术难点。这样一来补给线效率就再也不成问题,不用担心培养马匹的数量跟不跟得上人员与货物。

随后埃尔文跑了趟王都,他要跟扎克雷总统他们交代一下接下去的计划。

“所以你要帮他们修好那个……叫什么来着,飞机?然后跟那几个异乡人回去,亲自跑一趟希兹尔国?”扎克雷把他的提案重复了一遍,口吻即便算不上嘲讽或反对,但多少是像听了个难以置信的荒唐故事。

“那架飞机最多能带几个人?”与会的皮克西斯问道。

“6人,也就是除了他们4个,我最多携带1位同伴同行。”埃尔文回答道,从在场所有人的表情看来这都不是什么能让他们觉得乐观的情况,这意味着他需要更多的劝说,“那些工程师对于本国的情况大概率没有说谎。他们若非常年处在不参战的中立状态,格里沙医生的笔记里就该提到。而我们所知的只有马莱吞并北方诸国,把热带联盟打得遍地废墟变成比地下街还混乱的贫民窟,外加和中东联合国延续至今的战争。我不认为他们绑架我有什么价值,且他们已经从马莱那儿获悉了地鸣威胁论,没道理冲在前头激怒我们把自己拉进威胁中。”事实上要是数据无误,东洋人生活的岛群他一个人就能炸掉一座,对面已然资源紧缺不会愿意承担这种损失,当然这话他不会在这里说,“如果能谈判成功的话,他们会成为我们绝佳的盟友,我们可以用资源同他们交换技术。最完美的情况下,我希望对面能有一定数量的国民常驻帕拉迪岛。”

“我明白你的意图,埃尔文。”发表疑虑的是奈尔,“我们现在最大的制约因素是人口,其他资源的周期都有缩短的可能,只有人员储备无法加速,只能寻求外界合作。可是之后如何维持稳定?我能相信我们和希兹尔国没有矛盾,可当人离得太近了,就会有。”

“奈尔,你也见过卡伊肯先生了。他除了不能被注射剂变成巨人,听不懂我们词汇特别冷门的笑话之外,看起来难道像另一个物种吗?”埃尔文发问,但自行作答,“没有吧!他也是人类。除此之外的差别都是人为划分的,就像地下街那些人一样。既然有办法划分,就一定有办法合并。你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获得的经验未来都能用上。”他顺便肯定对方在协助移居上的努力。

“行了,我不反对。”扎克雷表态道,“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你的同行者随便你选谁,不过不能是艾伦,也不能是利威尔。”他停了一下才补充,“我们还需要对港口的防御力量,你不是预估马莱的船还会过来的吗?但愿你在此地有所牵挂不要日子好过到不回来咯!”

埃尔文总觉得总统最后的玩笑才是真正的理由。不过算了,这个要求他得答应,毕竟对面才是有拍板权的人。

但这样一来最大的难题到了他这里——他要怎么跟利威尔说这件事。他不急着先把火点着,反正飞机什么时候能修好还是个未知数。损伤评估是飞机引擎奇迹般的完好无损,油箱似乎还能用,但机身(尤其是底部)、机翼、和螺旋桨都受了很大的损害,到了得重新制作的地步。起落架和飞行控制系统相关的传动套件能回收的都回收了,分别从海边运回了调查兵团总部。

于是在韩吉努力修飞机的这段时间里,埃尔文在调查兵团内部开放了谁愿意跟他一起去希兹尔国的征集,任何人都可以提交申请书并说明自己的理由。利威尔对此没有什么反应,明白他一来想看一看其他人的思路,二来为了鼓励大家发挥自主动力,营造「每个人的想法都能被看见」的感觉。

其实大多数人是胆怯的,埃尔文收到的申请书主要还是来自技术组,他们永远是对未知知识最渴望的那些。而其他士兵还在壁外调查和无尽海洋带来的冲击中尚未恢复,需要一段时间来沉淀。毕竟他们原本就不是偏好冒进的一批人,最愿意跟着他去世界每一个角落的人却都倒在了黎明前最深的迷雾中。虽然没有他们的付出,浓雾必不可能散去。

韩吉那儿的进度说不上顺不顺利。还原设计图制作特定形状的板件完全在工业城能胜任的范围内,最一筹莫展的反而是燃料。大家都在小型报告会上知晓了石油这种能源,也相信帕拉迪岛的某处一定存在这种东西。可是勘探和开采不是那四个工程师熟悉的领域,就算能提供一些理论层面知识,无法细究到如何制造仪器又如何实际使用,就缺乏意义。且就算能找到原油还得有制备成合格燃料的过程。

他们没有时间发展自己的勘探学,一定得另找办法。最终韩吉提议索性从源头上换一种材料,改用冰爆石代替汽油作为能源。那样虽然要改动发动机的结构,也至少有地方能够下手,不像去找一片油田属于一筹莫展的方案。

冰爆石无需靠点燃燃料产生的爆炸来提供推动活塞的动力,只要能进气排气就行了,比起使用汽油进行的四冲程循环反而更简单,连火花塞和散热器都一并不需要。接下去要进行的就是一遍又一遍的零件调试,要在引擎上让气体维持顺畅循环并不容易。不过目标倒是很明确,只要能稳定输出到既定的转速,动力一定是足够的——黑金竹制造的机身零件同体积下只有钢板差不多一半的重量。而经过粗略估算,同体积的冰爆石虽然比汽油重一些,能提供的动能却远超汽油燃烧。

与此同时,去往海边的路径各个补给班已熟练往返过至少一次。有特别需要铺路、修建桥梁的申请都已经核准完毕进入实施阶段。埃尔文决定再跑一趟海边,给守在那儿的士兵送点东西——即便韩吉忙于折腾往天上飞的事,技术组还是分得出人手来制作之前设想好的改制武器:穿透力强化过且能固定在人造崖壁或礁石上的对特定目标拘束工具。她可没想放过再捞一艘船回来的机会。

埃尔文很高兴北方司令如她原先预计的一样喜欢上了驻扎在海边,一切都被她安排得很不错。他们在礁石背面的隐蔽处建立了多个观察哨点,轮班盯着海面的情况。营舍建在了南面的林地里,内有硬质化骨架的木屋外侧都用植株做了伪装遮盖,减少被敌方先侦查到的可能。

留下过夜时埃尔文收到一份特别的申请书,果然他打算去希兹尔国的消息已经先行传到了这里。打开后他颇为意外,申请人是三笠,叙述的理由也只有一行字:我手臂上有亚兹玛比特家族的徽记,请您在同行人选上考虑我。

倘若撇去组队上的私心,这的确才是最优解。埃尔文当场于内心做了决定,至少他跟利威尔说起这件事时对面能接受,否则「扎克雷总统要留下你」这种说法他绝对要找茬的。但不管怎样对面的心情肯定不会好,他还是得斟酌下时机和措辞。

结果后半夜决定休息之前利威尔就发现了端倪,他问刚刚放下笔的埃尔文:“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但一直自找便秘般憋着?”

“暂时没有。”

“那就是还要憋一会儿的意思。”

“好吧。”埃尔文露出无奈的表情,“等再确定一点我来跟你说。”他想的是韩吉那边的情况。

“随便你,别憋死自己就好。”他不勉强他。见埃尔文蹬腿把凳子往后挪靠着墙壁,他也把椅子搬过来,跟他并排坐着,靠在他肩膀上。他最后看了眼怀表,现在差不多三点整,“晚安,6点10分之前叫醒我,我要去换一岗。”

埃尔文拿出一本巴掌大小的口袋书阅读,稍许偏头让自己的脸颊轻轻与利威尔的头顶相触。事到如今他太过习惯利威尔就在他身边了,以往就算他单独去王都开会他们分开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一个星期。这一趟他无法预估自己将跑开多久,哪怕根据卡伊肯先生的说法,从帕拉迪岛飞到他们的故土只需要至多三个小时。利威尔会很担心他,毋庸置疑的。他们都得在各自的忧虑中工作。

回程路上埃尔文又被问了一遍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埃尔文以不太可见但或许对方又看见了的幅度拧起眉毛,用反问来回答:“我看起来很苦恼吗?”对上利威尔「你明知故问」的眼神,他自己又用对面熟悉的比喻退让道,“我知道,我知道的,除了你没人关心我是不是拉得出屎。但是你让我再酝酿一会儿吧!”

“嘁。”利威尔差点笑出声。

到了五月末,韩吉终于把那架飞机差不多搞定了,抬出一个遗漏问题是需要足够平整的直线跑道,根据经验数据它的起飞距离是1200米。

“一定要完全直线,一点也不能弯吗?”埃尔文没料到它还对路面有要求。

“只能允许1度以内的弧度,否则影响平衡有安全问题。”站在韩吉边上的阿基塔先生回答道。

“1200米,1度,对应多大的圆?”

“啊!!!”

埃尔文刚问完韩吉就反应过来跳了起来:“绰绰有余,绰绰有余!哪怕拿希娜之墙起飞都没问题!更别提最外围的玛利亚之墙了!我们做个大升降台把飞机搬上去就好!”

试飞前一天,埃尔文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等利威尔说去取一下东西又回来,他把他叫过来对他说:“我有一件你听了会很生气的事要说。”

“说呗,你都憋到现在了,我再拦着你不合适吧?”他往小桌上放下手上的盒子,回头接着揶揄道,“能行吗?要纸吗?”

“这次我去希兹尔国,得带三笠一起去。她是雇佣那几个工程师的亚兹玛比特家族的亲属。”他同时说明决策和最要紧的理由。

“你憋了这么久,就这?”利威尔冷哼一声,“还以为你要炸多大的水花呢。”

“呃,我只是觉得你很想跟我同行。”埃尔文直说。

“我当然想啊,可飞机不是塞不下吗?我难道会跟你撒泼打滚不成?”

“你不生我气就好。”他难得担心得多余了点。

“我不生气的前提是你活着回来。”他强调道。

“这一次我没有付出生命也要看一眼的东西。况且现在我的生命是战略的一环。”

“少说废话,活着就行了。”他对他又没有别的要求。

“嗯,我答应你。”埃尔文看向利威尔的眼睛,等对方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他指了指他带进来的盒子问,“这是什么?”

“蛋糕。”利威尔边回答边把它从木盒子里取出来,“你自己说以后这么算的,所以今天我给你过一岁生日。”他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蜡烛点上,“过来吧,也不是能张扬的事,我们自己偷着吃点好。”

埃尔文没想到他真记着这个。不管怎样他先起身走过去,在他把蛋糕怎么样之前,先从利威尔背后勾上他的腰,给他一个无比紧实的拥抱。

Chapter 43: 黑金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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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半径480公里的玛利亚之墙,站在顶端望出去只会觉得漫长墙壁是一条直线。飞机用地狱处刑人改造的升降台整体运送到了墙顶。由于黑金竹新改件和原始部件拼接的色差,它现在看起来有点像只花奶牛。实测换过动力系统之后,飞机起降距离还缩短了。总之试飞很顺利,瓮城内的人都看到了头顶盘旋而过的精巧飞行器,它在眨眼间就能穿越整个半圆。早晨首飞保险起见一直担任驾驶员的卡伊肯单独起降,安全停回玛利亚之墙顶端后拗不过大呼小叫的韩吉,下午又带着她飞了一遍。技术人员之间的友谊来得很单纯,在数据和实验的探索与共同解答之下很容易建立起来。

等从墙上下来,韩吉一度被居民们包围,成为当日明星。围观者急切想知道这只不会煽动翅膀的“人造大鸟”是用什么魔法飞起来的。

“很快你们的课本上就会有原理解释啦!”韩吉左右手同时拍着两个孩子的后背,但她虽还有别的事要做却不想敷衍他们,于是拜托自己的副官先行搬出黑板给他们讲机翼如何通过特殊的形状设计来制造空气流速差获得升力。

接下去只剩下敲定出发日期。谈判策略埃尔文已经准备好了框架,只要跟其他人过一遍看有什么补充,结果会议上他花了半个小时才让兴奋过度的韩吉安静下来,几乎到了要让她去墙角站一会儿的程度。而她信誓旦旦等他自己上了飞机一定会问题超多到处乱摸的,绝不比她表现更好。接下去她拿出一张早有预谋的漫长清单塞给埃尔文,上面全是她希望他帮她观察的东西。

埃尔文对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有兴趣,例如对方口中只有两个轮子能像马一样骑走的自行车长什么样。晚点应该会往笔记本上抄个精简版。纵容韩吉上蹿下跳还有一个原因是接下去他得给她个大麻烦:把调查兵团的临时指挥权交给她,让她作为代理团长替他调配所有人。

除此之外的物资上,机舱空间有限,埃尔文想来想去没有什么要带走的。吃穿用度阿基塔向他们保证能受到希兹尔国周全的招待;至于样品,修补完的飞机本身和他们带回去的数据都构成证据。他只向调查兵团索要了一小块发光矿石作为纪念品。

“要是希兹尔国能跟帕拉迪岛像过去那样友好交流,我们还有很多来往的机会。”进入会议下一节,埃尔文引出下一个小计划的前奏,“我知道你们四个对立体机动装置很好奇,可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掌握的,要是以后你们再有机会过来,让韩吉教你们试试。”他能看得出他们不纯是泡在实验室里的技术人员,他们的身体都有受过一定程度武训的痕迹,“在出发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要是你们觉得情况不可控可以拒绝。”

“不会有拷问环节是吗?”阿基塔把玩笑开回来,见对方摇头又立即以他一贯的谦逊回应,“你需要什么?我们尽力为之。”

“我希望在你们离开前,教会我们最优秀的士兵如何驾驶飞机。”埃尔文要求道。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回事儿?”站在边上的利威尔先行瞪过来。

“我方才决定的,但愿你不抗拒这个任务。”埃尔文将鼓励的眼神对视过去。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他当然不抗拒,只是还得看对面的态度。

“哇!为什么不是我学!”韩吉有些许异议,不过她其实明白的,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简单道理而已。埃尔文在预备什么她理解到了,且里面的意图已然对她提出了别的期望:他认为她能在没有指导的情况下独立复制出一架飞机来。因而她自行解释说,“好吧,以操作的性质大概率是利威尔学得更快。”

四位希兹尔国工程师用自己的语言讨论了一下,末了卡伊肯说道:“我是一位熟练的飞行员没错,但我没有教练员资质,只能尽量试一试。”

“别紧张,我们要是非得从教练那儿学东西根本活不到今天。”韩吉说得非常直白。

事实证明学会起降和普通飞行对利威尔一点难度都没有。一旦他理解了机制和仪表盘每一项指标的作用,他一上手就能以让对面惊呼的精确度复刻只是看过一遍的驾驶员操作,并且尊重既定的流程,不会想要偷懒跳过起飞前的惯例检查。他甚至学会了怎样将失速的飞机拉回,以应对暂时没机会练习的恶劣天气和紧急情况处置。不过卡伊肯将遇到雷暴天气、风切、结冰该怎么进行性能补偿都为他尽可能详细地模拟了一遍,当初坠机时的迫降经验也分享给他了。也不知道算不算小回报,总之没人能拦住利威尔把机舱里能擦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辨认方向方面巨大的墙壁本身就是最好的地标,不太担心返程时找不到降落点(地面信标倒是已经设置好了),但地图推测导航还是得练习。这一环节中他还得知海港边有一座火山,永不停歇地缓慢喷射出岩浆,因而能作为天然的灯塔,马莱的船只也是以此向帕拉迪岛靠岸。不过长期考量的话,建一座机场很有必要,再去西面海岸找个合适的位置建另一座港口也有必要。

最后一次训练结束返回办公室,利威尔情绪很不错的样子,显然天空很适合他。埃尔文问他有没有安心一点,这下他要是赖在希兹尔国太久,他早晚能自己开一架飞机来抓人。

“原来你还琢磨过这个?”利威尔摇了几下头,那家伙总是假公济私。虽然对公也的确有利益需要就是了。

“是啊,后天我就得出发了。”埃尔文看向他,“你有什么想法吗?我们一起去哪儿晃一圈还是吃一顿?”

“散步就好。”

“镇上还是骑马出去?”

“骑马。”利威尔永远偏好人少的地方。现在墙外没了巨人,随时都能出去随便走走,“明天早上我出去一趟,很快会回来的。我们应该来得及一起喝杯茶,再出门。”

埃尔文点头听从他的安排,既然对面不明说也不问他要去哪里。

次日利威尔难得比预计回来得晚不少,要不是埃尔文想起来给他留了吃的食堂都已经被一扫而空了。再泡杯茶安安稳稳坐下来喝恐怕来不及,只能紧急采取点比较糟蹋的处理:连续泡个几泡倒进随身水壶里带出去。若非赶不及且一时半会儿没有机会,利威尔绝不肯做这种事。

此值春末阳光很好,天气却还没开始变得特别热。两人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马,就跟平常巡逻那样出了瓮城,缓缓踏过一丛一丛开着鲜花的原野。

“之后'糖霜'又要让你照顾了。”埃尔文来回摸着马脖子,兴许挺长一段时间他都摸不到马,听说对面已经淘汰了这种有生命的交通工具。

“哈?现在他这么干净难道是你每天自己刷的?”利威尔心想你在抢什么功。

“至少昨天和今天我都刷了,还给他喂了苹果。”埃尔文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你要吗?”

“少来,我又不是马。”但他还是接过扣下了,掰成四瓣逐一塞进他的小抹布嘴里。

“下一次我一定带你一起出门。”埃尔文承诺道。

“……我是非得粘在你边上对吗?”尽管利威尔有点心虚,他还是接着说,“我又不是没别的事做了,奈尔塞给我的东西我还没来得及看呢!海边也得去,免得他们打起来搞不定。”

“可我想要你在我边上。”埃尔文先行承认。他看见利威尔扭头望向别处,那个裹在阳光里的身影兀自往前走,直到找到一片满意的草坡坐下来把马放开去吃草,他才捧着装有红茶的水壶回复说:

——“那你早点回来。”

“好。”

然后,一切如常。他们在草地上留到最后一抹来自日光的晚霞都消失,再头顶星空走夜路回去,去没有打烊的店里随便买几只淋了融化奶酪的土豆。

办公室里还有最后一轮确认事项要签字。到了临近午夜得催对方睡一会儿的时间,埃尔文只需看向利威尔对方就明白他在征询什么。

“呃,最普通的就好。”他没有太浓厚的兴趣,只是想趁剩下的一点时间到对方身上黏一下。

埃尔文顺他心意。等他脱掉衣物斜靠在床头躺下,利威尔直接拿出润滑剂从他阴茎上倒下去,省略掉所有前置环节。

“慢一点。”埃尔文托着他一侧腿根,不让他坐下去得太快。就算最近做得挺频繁大家状态都不错,外加已经很熟练了肯定知道怎样兜住不要伤到的底线,他还是不喜欢看他勉强自己。等利威尔坐到底完全吃下,他轻拍他肩膀暗示他先不要开始。利威尔会意趴下来,仅仅被填满加能够互相拥紧他心理上就已经很满足了。

埃尔文从他头顶开始抚摸他,不介意把他的每一簇发丝都捋一遍,也不介意对面当场睡着。总之他给利威尔充分的时间缓和过来,直到他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入口处别扭的小抽动。然后他以和抚过对方肩膀同等轻缓的动作顶送,听着静谧空气中喷在自己胸口的淡淡喘息。愉悦感很快浸润进每一个毛孔,逐渐聚积为稳固的高潮。

埃尔文继续沿着利威尔肩背的肌肉线条抚弄,无所谓他浅尝辄止还是想来第二次。利威尔回应他的方式是在他胸口布下一连串温和的吻,最后含住他的乳头舔吮起来。尽管很舒服,从中埃尔文却感受不到多少情欲的意味。对方更像一只在向他示好的小猫崽,让他一边想着「啊,好可爱」一边竟提前感受到思念的滋味。

他多么舍不得离开他啊!之后不知多少天里他都见不到利威尔:没有他近在眼前的安然感,没有他泡的茶,没有他圆而毛茸茸的后脑勺,没有他总是那么美妙的身体,没有他一边凶恶骂他一边又替他把所有事情做好……

他相信利威尔也在焦虑。明天飞机起飞后他们就彻底失联,连寄送信件的路径都不存在,更没有人能为他们带消息。一切都得熬到他回来。他不在的时候利威尔能记得他规定好的每12个小时至少要吃一顿饭吗?会不会又连着好几天不去睡觉?他还不能放个人专门提醒他,会被骂出去的!

“埃尔文?”利威尔将手心贴上他的脸颊,“大半夜的你在乱想什么?”他能从他的呼吸与心跳察觉到他没在闭目养神,“都已经决定好了别担心有的没的,家里该管好的我都会替你管好……但愿你不要吃不惯那里的饭吧,怎么没早点想起来,我这几天该给你做饭的。尽量不要打架,否则他们会发现你有地方不对劲……”

“……你好意思说我,明明你比我想得更多。”埃尔文扣紧他的后脑,把他按紧在自己肩窝上,“睡会儿吧,没必要硬撑一晚上。”他听见利威尔发出答应他的音节,却时不时还是感受到对方眨眼时刷过自己皮肤的睫毛。他明白他还是想清醒着感受他还在身边的时光。

埃尔文为此还反省了一下,怎么都比夺还战前一天晚上要好。至少这一次他半点送死也无所谓的心都没有,他是去为所有人争取更广泛的生机与利益的。然而到了最后,他还是不由得想起自己差点为此扔下利威尔一个人。哪怕刨去指挥官的性能他曾经给予对方不过是那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可现在他已经在切身感受了:思念正是由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构成的。

总体而言,终究是利威尔彻底改变了他。因而早晨离开住处之前埃尔文对最后为他整理领子的利威尔说:“我很不想离开你。但……不是我要推卸责任,那只是我心情上的事实:正是因为你,我不想要一个会毁掉的世界。”他对上利威尔仰头抬上来的视线,“至少不能在我们眼前毁掉。”

“行了,埃尔文。”他以平时抚过他肌肤的手势并拢两根手指,圈绕着抚过他胸前的领结坠饰,“你不用跟我解释的,我永远都相信你的判断。”这早就和他每天为他整理领角一样成为固定项目。

“啊,你真好。”

“走吧,祝你好运。”

Chapter 44: 东洋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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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行路线将根据调查兵团的地图追随补给线的痕迹到达海边,再根据火山位置配合希兹尔国制地图校准航向,飞往东方岛国。

机舱里没有多余的座椅。埃尔文和三笠不得不挤在座椅后方一小块储物空间里,盘腿坐在地上埃尔文的膝盖快要抵到对面机舱壁了。他还自语般开了个玩笑说要是带利威尔出门他大概刚好能站直,就看见三笠带着一种想笑又觉得不该笑的表情抱着膝盖坐下。

不过他拒绝了两位工程师跟他们交换位置的提议,最基本的安全保障上:他们能在身上皮带组的辅助下为自己找到固定点,遇到气流不会晃来晃去。至于想看沿途景色这种事,就等返程的时候再说吧。

引擎与螺旋桨的运行声很大,机舱里除非大声喊叫不然无法交谈。埃尔文拿出笔记本和铅笔,他的本子封套背后有一个磁石,刚好能让他吸在对面机舱上写东西。他用书写问三笠点问题。除了的确想了解情况外,要是整段行程预计三个多小时他们都以不得不挨得很近的距离一言不发挤在一起,实在是无聊到尴尬。

「你想跟我出来有什么个人理由吗?」他写完把本子和铅笔递给三笠。

「艾伦提议我去看一眼。」她写完觉得太简短了,让对面反复追问本子递来递去很费事,于是自行向下补充了一段关于对母系血统的记忆。最后一段是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写下的,「艾伦近来状态一直不太对。他会说很奇怪的话,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在海边我们利威尔班的几个总是一起行动,他时常说如果可以的话想救下你们所有人,又经常为‘做不到’而道歉。我好多次听到他自言自语‘这样不对,不行’。我们说你别担心,我们都很好,会活着的。他并不回答,没有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且那对他好像不是担心我们发出的设想而是真实要发生的。问他有什么能帮他的,他从来都不肯透露半个字,反而说不能把我们拉进来。可我想帮助他,无论他想不想要我的帮助。希兹尔国以前是我们的盟友,如果未来也能是就好了。我在这方面的观点一定很幼稚,但全世界都在把我们当敌人,我们需要朋友。要是没有想把我们都杀光的敌人艾伦就不会那么失落。不管最终我能帮到多少,我都想试一下。」

接过递回来的本子,埃尔文先写下「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说实在我有点惊讶」。艾伦能看到未来是他已经证实的推测,三笠的叙述只是给了另一道证明,「艾伦的困境是我们所有人的困境,以我的立场与位置是必须要考虑的未来。从阿基塔先生的叙述中亚兹马比特家族非常重视亲缘,倘若他们在乎你就再好不过,我们就有可能拉拢这一当地的名门望族,拿到第一块筹码。先前我没和你谈论过这些,因为我不确定你的意愿。自从知道利威尔算得上把希斯特利亚揍了一顿之后,我决定除非到了非做不可的地步,我不会把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逼太紧。」

对面的视力和利威尔一样好,埃尔文知道她能看清他正在写的,且还有想表达的意愿,因而他再次将本子拿给她。

「兵长他来找我谈过一次。告诉了我一些关于阿克曼家的事情。还有一些属性?不确定该怎么称呼,总之是跟随力量一同在血脉里的东西。我不是很懂他所说的主君到底意味着什么,在我看来这对你们名正言顺(是吗?我不确定,如果我说错了什么先让我道歉),可艾伦一直是我的家人。我从不认为我在服从他,把他当一个主君。我只懂得选择自己认为对他好的方向去做。」

埃尔文心想自己没猜错,果然这才是她会愿意跟他谈话的原因。可能利威尔的措辞又选得让人难懂,让她困惑,又没有别的谈及此事的人选。世界上只剩下两个阿克曼。

「你可能误会了。首先,利威尔服从于我只是一种外在的形式,他对我的情感比他能执行的命令珍贵得多。阿克曼的属性和继承巨人之力的人能变成巨人一样,可以视为一种物理机制。只是触发条件远比内心有坚定目标的情况下流一点血更复杂,它需要心意上由衷的认可。只要你为艾伦而战时会觉得比任何其他时候更强,条件就已达成。我想,你无需纠结心意是哪种心意。正因为我也是那种心意指向的人,我很清楚它有多重要。艾伦要是没有办法察觉这一点的话,早晚我或者利威尔都会忍不住提醒他。」他余光中看见三笠露出微妙的表情,结果对方写下的下一行字是:

——「兵长说过差不多的话。」

“是吗。”埃尔文口头说了出来,这样的音节还是能被听见的,看到下一行「他说早晚要为了这个再踹艾伦一脚。」他不得不为利威尔辩解一下:

「他经常举动粗暴,我知道你们不是什么时候都对他满意,尤其你不喜欢他对艾伦做的一些事。晚点我会给你一个专属投诉渠道,但请你相信他没有故意针对谁。」

“我没有。”三笠这次也是直接说出来的,“现在没有了,我也做了很任性的事情。”

埃尔文推测她在指的是屋顶上的梗,他理解他们所有人的动机,只是不希望再来第二次。所以他写下的是:「那就往前看吧,我们没有时间沉浸在过去的纠葛中了。几个小时后我们就得进入另一个很不一样的世界。不用担心太多,保持友善但警惕威胁就行。我相信你很擅长做到。」

末了这段对谈里埃尔文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是一个没给他报备过的交易:「兵长说他会去海边看住艾伦,作为交换我要保护你的安全。」

哦,原来那天早上他单独跑出去是去找三笠了。真是的,现在他才是更不容易有状况的那一个。不过看在还有保密需求最好不要受伤的份上,不算是特别过分的安排。虽然他跟三笠与艾伦交集都有限,在他有限的观察里,这两个十六岁的年轻人处在一种当局者迷的状态。不过那不影响他们珍重彼此。既然三笠被告知了阿克曼的属性,她应该能更快面对自己的内心。他也将视情况将她计算为牵制艾伦的重要力量。且出于对阿克曼这一特殊族群的怜悯,他愿意看到他们有一个相对好的结果。

飞机降落后,阿基塔要求两位访客和其他人先留在机舱内。由他先去汇报近期发生的事故,毕竟带他们入境的决定不可能有机会提前报备。

“有劳了。”埃尔文同意原地等待。此时他好歹能站起来走几步,通过椭圆舷窗查看外面的情况。他们停在一个巨大的仓库里,边上还有两架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飞机。仓库门开着,外方是一大块空地上,四处除了几条平整路面外便是杂草地。几位当地工作人员似乎在往窗户里面好奇张望。

阿基塔先生很快回来了,将他们带到一处休息室。他说他联系上了奇优宓·亚兹马比特大使,对方正在赶来的路上,驱车大概要半个小时。本来应该请他们直接去家族宅邸的,但大使想要看一眼跟帕拉迪岛合作改制过的飞机。

“不着急,我们等一会儿。”埃尔文找了个没有椅背的凳子坐下,出于「万一要用上的考量」,他和三笠出门前各自带了一套立体机动装置,下飞机时就装配在身上了。他思考起对方说过车辆的速度远不如飞机却比马匹快不少,且更稳定。而阿基塔从离开飞机到来通知不过十五分钟左右,说明他们的信息传递速度更快。果然外界值得他去了解、获取的优势有很多。

“我去给你们弄点喝的,咖啡怎么样?”阿基塔先简单招待一下他们。

“请问那是什么?”埃尔文发问。

“和茶叶一样属于嗜好品饮料,不过来源是一种植物的果实而不是叶子。希兹尔国也不在种植带上,主要产区在热带联盟那儿,如今种植园很多被马莱占领。”阿基塔介绍完毕见对方的表现是在意而非抗拒,便弄了两杯过来,并放下牛奶和糖让他们凭喜好自行添加。“很遗憾这里没有点心,不过也快到午饭的时间了。”

埃尔文致谢后拿起杯子,看向里面几近纯黑的液体。茶汤不会有那么深沉的色泽,气味上也完全不一样。味觉上它和浓茶一样清苦但带着一点奇妙的酸质,所散发的香味除了让他有一点点联想起某种雪茄外,无法用他认识的任何一种气味类比。

此时三笠已经放下杯子用猛加糖和奶为自己的喜好投了票,不过年轻人本就连茶都很少喝。他们不愿意把零花钱用在“自讨苦吃”上。他听见卡伊肯揶揄阿基塔应该给年轻女孩热巧克力或者果茶,她们很少乐意喝咖啡,而后者表示这不是机场什么都没有条件有限嘛!只有换班执勤员不断在消耗咖啡提神。

某种程度上埃尔文很欣赏阿基塔。他是四位工程师里最年长的一个,干过教书写教材的活。为他们解释未曾见过的事物时客观而平静,从不预设他们应当见过或没见过什么,也不对了解或不了解进行评价。

考虑要不要把剩下的牛奶加进杯子之时,埃尔文再也无法忽略本能般运作的设想:利威尔会不会喜欢这种饮料。想必之后这样的设想会反复发生,像是一条小注脚不停提醒他:你多么希望这个人在你身边,想要和他共享每一刻的体验,再一次又一次被那种共通的经验联系起来。

埃尔文翻阅桌面上的报纸打发时间,由于无法读懂希兹尔国的文字,他只能盯着插图看。从精细程度判断其中好几张同样属于“照片”而非插画,让他得以提前窥见当地的街景。等差不多把咖啡喝完,他听到走廊上有一小阵骚动。他在阿基塔去开接待室的门时提前站起来,几秒后一位穿着华美异国服侍的小个子女性出现在最前方,在阿基塔的手势指引下向他靠近。

“午安,埃尔文团长。我是奇优宓·亚兹玛比特,希兹尔国外交大使。即便目前是擅作主张没有向政府汇报的状态,还是请允许我代表我的国家对你们表示欢迎。”她以缓慢而优雅的语调向来访者致意,并与两位简短握手。

埃尔文察觉到三笠在打量对方袖口下隐约露出的纹样,不知道她们的亲缘关系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总之,要开始了。不管怎样眼前这种接触方式已经比预想中的直接与马莱部队打起来幸运得多。接下去就看他能不能顺利为帕拉迪岛争取到一份善意。

Chapter 45: 无知

Notes:

虽然JSC解释过不是那么回事,但对希兹尔国的文化风俗设定基本上还是参考日本来搞的。

Chapter Text

机场无论如何不是待客之处,以奇优宓的职业经验再有她在意的事都不至于搞出怠慢之举。因而她只花了五分钟去机身旁看了眼情报中的实物,便提议先带他们去落脚之处。她派另一辆车载上埃尔文和三笠,并表示司机和座驾之后他们想去什么地方都随时供他们差使。再有什么需要可以叫上算是和他们混熟了的阿基塔。

跟随大使去往她家族宅邸的路上,埃尔文打开车窗,直面平稳向后掠去的街景。这里是希兹尔国的主岛,他们登陆的西面地势较为平坦,山脉都在东部。起初他们穿过成片平原,零星出现的房屋样式埃尔文只在历史类书籍插图上见过。帕拉迪岛原先有东洋人聚集区,随着他们被王政府施压加上人贩子的攻击逐渐绝迹,他们的居所也一并消失了。

接近城镇时从很远处就能看到亚兹玛比特家族所拥有的古城堡,司机也很自豪地为他们指认那栋拥有超过六百年历史的巍峨建筑。无论纯白墙壁还是它健在石料地基上远超周围平房的高度,都让它异常显眼。

不过从功能上,贵族城池的建造思路都很类似。前两层城堤拓宽过廊道能开车上去,绕过多条瞭望橹最后要进到顶层被称为天守阁的“主堡”就得步行一小段。

从穿过漫长回廊起埃尔文就一直在来回查看屋顶和房梁的结构,这是韩吉在调查清单上就标注了的在意事项。“你们的建筑结构是木质的啊。”他说出自己的观察。

“我们生活的岛群在地震带上,需要木梁的韧性来分散自然灾害的震动。”奇优宓随即示给他简单介绍了些古建筑上传承的木工技艺,并在落座午餐席位时让侍从给了他一只卯榫结构的小木块解谜玩具,让他要是晚上一时不适应睡不着可以打发时间。

“我的工程师团队承蒙你们照顾了。”等侍从上完茶,大使先向他们表达谢意,“这是我们第一次卷入巨人引起的冲突中。不清楚马莱军方的策略是怎样的,按照协定他们不应该攻击我们。不过别担心,即便马莱没有主动提及误伤补偿最终由我们发起官方问询,立场和帕拉迪岛方没有关系。”

埃尔文瞬间嗅到一丝针锋相对的敏锐,她把几位工程师和侍者一同差开到门外,是为了私下审视事件里的蹊跷。她很可能在怀疑并非马莱方击落了飞机。不过目前应该处在无法求证的状态,由谁持有巨人之力大概率是军方机密,重要战力被夺走这种挫伤马莱应该不会对第三方公开承认。不过埃尔文能分辨那不是一个究竟向哪一方追责的问题,希兹尔国应该乐于见到巨人之力落到马莱以外的地方。她只是需要以此来做后续决策罢了。

“那四位先生慷慨赠予我们的智识远比他们受到的帮助要多。”他实事求是回复,也不忌讳表达他的来意,“我们和外界断联太久了,目前最需要的就是知识与情报。”

“那么,埃尔文团长,我想贵方需要一点时间来了解我们。你要是不赶时间的话,花上几天或者一两个星期去周围转一转吧。阿基塔他们在帕拉迪岛生活了一段时间,我会听他们的感想,也会随时听你们两位说话。等我们都清楚了互相拥有什么,再开始讨论我们能交换什么也不迟。”

对于奇优宓的提议,埃尔文认为的确有必要。不如说他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诚意,否则谈判桌上逼迫对面在信息不全的情况下做决策是很大的优势。

午餐有两种风格的餐食,因为工程师回来后报告说帕拉迪岛的饮食风格整体上与马莱内陆比较接近。担心他们不适应和其他地区比起来都颇为独特的希兹尔国料理,于是两种都准备了。

埃尔文对未知事物一直处于不妨一试的态度。结果他全程都处在「这是什么看起来好神奇-吃一口-好奇怪没吃明白-再吃一口-还是好奇怪哪里不明白-再吃一口」的循环中。期间夹杂着各种或大或小的迷思和联想:鱼生看起来好漂亮,海里的鱼肉颜色差别那么大的吗?可是为什么觉得吃起来都是一样的味道会不会很不礼貌?芥末好冲啊,仿佛把薄荷油滴进鼻子里了。要是以利威尔那非必要不吃辣的猫舌头会原地起跳的吧?果然韩吉是对的海里的贝类与海草很多都能吃,晚点要想办法弄一份可食用图鉴。在“煮一锅什么”上这边要精细得多,但这到底是几人份的食物我有没有吃太多?完了,想事情拿错茶碗误喝天妇罗汁……

好在所有人都假装没看见他的小失误。且三笠对一锅煮物的关注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啊,是味增。”她很少以这等惊喜的口吻说话,“母亲去世后我自己想做从来没有成功过,发酵豆子的方法总是不对。”

“哎呀,三笠是留在帕拉迪岛的东洋人后裔对吧?”奇优宓对她露出温和的微笑,“如果你想学习配方和制作方法的话,厨师会很乐意告诉你的。”

“是的,她的家族被旧王政府针对度过了很艰难的岁月。”埃尔文在三笠只是点头后替她补充,“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由她担任我的副官来到这里,哪怕她在这类事务上并不成熟。”

何止是不成熟,根本该说是一无所知。三笠对此一直处在拘谨到不安的状态,也知道团长在为她这种拘谨开脱。当他们之后被安排到西面的小天守阁客房下榻,她在空旷到冷清的房间里转了几圈,最终走到隔壁敲了敲埃尔文的门,问有没有她能做的事。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帮我整理点记录。我知道让忙不过来的时候有叫你们帮忙,很多东西是你写的。”埃尔文这样回答她。由于他实在不习惯需要坐在地上才能使用的矮桌,又一时不想让麻烦接待方搬东西。就坐在一打借来的书上,再用另一叠书垫在桌面写字。这些书都是马莱那儿出版的,用的文字他能读懂,随时能抽出来看。

不过三笠倒是愿意盘腿或者跪坐着写东西,并不觉得难受。中途她问了他一个问题,关于她手上的徽记,要不要跟对面提及。

“三笠,往后我们会频繁与过着不同生活的人打交道,只有刀刃是不够的。我希望你们都能逐渐学会一些交涉技巧。”埃尔文确信她的脑袋能和利威尔一样,在关键时刻做出很多好决策,只是他们更习惯依赖自己的力量,“当我们手上有一个条件,就得去想办法弄清楚对面会有多在意这个条件,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可能更在意或更不在意。当我们最终看清自己能给对方带来什么,以此再去判断我们能撬动哪一层的利益,对方给出的条件又对双方意味着什么。总是一种不断推进的循环。你可以听明白的吧?”

“我想我可以。”至少从字面意思上她能理解,怎样付诸行动她还会好好考虑。不过她此时扶着自己的额角并不是在思考而是突如其来的不适。

“怎么了?你还好吗?”埃尔文对这类异样很敏锐。

“忽然头痛而已,没事的,我经常这样。”

“是那种有什么东西换不同角度往脑袋里钻的痛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

“利威尔有时也会,可能阿克曼家的传统吧。”他知道不碍事,但还是让她早点休息。

之后埃尔文从身边的事物开始慢慢观察陌生的土地。他沿着漫长的瞭望橹散步,查看那些曾经守护这座城堡但现已不再有用的投石口和射击小窗。正逢大天守阁外墙维护,他花了一上午站在那儿看工匠调制需要粉刷在墙壁内外两侧的灰泥,他们将来自石料和贝壳的基料混合在一起,随后添加一些磨碎的麻作为增加韧性的纤维材料,最后加入水喝煮熟的海藻全都弄成糊状,不停搅拌。最终的成品并不灰,反而泛着耀眼的白。工匠很自豪地告诉他建造城堡时一共用了四层灰泥,每一层的材料配比略有不同。埃尔文发现他们多少都会说点艾尔迪亚语。诚然这门语言在帝国扩张期间散布到所有被占领的国家,马莱现今仍然在使用,只是修改了书写字符。不过像希兹尔国这样以能说艾尔迪亚语作为教养良好象征的地方应该不多了。

次日顶着旁观者关心与惊呼,埃尔文花了不到20分钟就学会怎样骑自行车,尽管他只有一条手臂。可见立体机动装置上培养出来的平衡与协调无可替代。总之行动方便了很多,还不用担心座驾是不是饿了累了,虽然全靠自己的腿提供动力体感却除了爬坡并不比骑马更累。

埃尔文开始去附近随便逛。他在街上很显眼,因为显著不同的长相与发色,还有突出的身高。一眼望去希兹尔国人普遍个子不大,男性大都和三笠相仿或稍高一点,女性则不太超过利威尔的个头。不过他们整体对他很友善,很乐意为他指路或只是闲谈。得知他不是马莱人而是帕拉迪岛的艾尔迪亚人之后会在得体礼貌之余变得更热情一些。他还因此获得过一些新奇小玩意儿作为礼物,像是防风打火机、折叠伞和近来特别流行的尼龙制丝袜。

六月的希兹尔国气温已是帕拉迪岛最热的时候都达不到的炎热。身着长袖衬衫和长裤,埃尔文感觉自己一直跟在桑拿房里似的。不过捧着一大碗刨冰并研究制冰机怎么运作又很快乐。

夜晚是总结时间,自从三笠成功借来了打字机,他们的工作效率高多了。他们有很多要精简记录的东西,从岛外与他们一度隔绝的世界史到各种技术手册。就算大使答应送他们回去时能把想要的书尽可能带上,整理出一份索引还是很必要的。

这样的日子差不多日程过了几天,埃尔文被问了一个在他看来极其突兀的问题。亚兹玛比特家的大管家前一分钟还在跟他建议下一次再来访的话三月初来,樱花开的时候非常漂亮,结果下一句就小声问他“那位冷淡的副官”是不是他的女友,有需要的话他们可以住到同一间去。

埃尔文予以否认并快速在脑内过了一遍试图寻找能引起误会的蛛丝马迹,还差点就想说自己的伴侣另有其人。思考无果后,他选择反问对方为什么这样想。经过一番探讨,他意识到在其他国家不管另一方是下属还是别的什么身份,也不管目的究竟是什么,单独留一个十六岁女孩在自己房间里到深夜都被视为失礼之举,会让人揣测起很多威逼利诱之下的龌龊之事。而就在此时留在自己房间里的三笠显然听见了,拉开并不隔音的木格门说了一句让人无法反驳的话:

——“多虑了,团长并打不过我。”

这当然是事实,他不认为用普通人的勤勉去挑战阿克曼的异能是明智的。总之,埃尔文让三笠自行判断尽量独自行动,也不要再在晚上和他一起工作,他不想在地方风俗上惹麻烦。反正她总体而言是安全的不怕出岔子,一来武力压制摆在那儿,二来如果有大风险从一开始艾伦就该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来到这里。

事后经过不同方向的调查,埃尔文意识到和其他地方比起来,性别在帕拉迪岛的社会意义非常弱,因而他困惑于其他国家为什么要如此大范围地阻止占比一半的人类进入军队(这不是武器类型和战斗方式不同能解释的),甚至不将一些技艺传授给女性,细分到了觉得她们的手心温度不适合捏寿司的地步;连奇优宓大使为了让人信服她该坐在目前的位置上,也用了点别的迂回方法而非完全是她的才干。例如她家族的声望(另一种血脉特权的表达方式),再例如她被认为更温和无害更不容易让人感受到敌意而能够获得一些无意中透露的秘密、必要时能够博取同情,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暗度陈仓。

不过只需一些梳理埃尔文就能找到理由——他们给了女性其他任务,希望她们把生命重点放在养育后代上。因为在大多数文明里甚至包括曾经的艾尔迪亚帝国,繁衍都被赋予了极高的权重。墙内希望族群慢慢消亡甚至每多一个孩子就得多缴一份沉重税金的环境反而在贵族阶级之外消解了这种需求。然而无论哪一边都很难算是有自主选择。

总而言之人类挺没救的,永远能为了利益把另一群人分割出去,且手段花样百出,无非是更粗暴野蛮一点还是更隐晦一点。

除此之外,帕拉迪岛还在很多整体规划上缺乏概念,像是社会财富究竟来源于何处又该如何系统性地让国家变得富有;然后他花了不少脑子才粗略理解当不同国家使用的货币不同时要如何交易,又为什么大家的“一块钱”在价值上并不对等需要换算。

但就像他出发前所说的,他不想看帕拉迪岛在眼前灭亡。他得抓住每一片能被称为希望的光点。他没打算一次性全都搞定,可他必须从希兹尔国获得一些资源,这是目前最现实的出路。且他的时间并非无限的,不能等他在这里上个大学再来讨论事情。

他差不多该找机会跟大使认真谈一谈了。

Chapter 46: 选择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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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尔刚到海港的第一天就连着发了好几次脾气。

先是傍晚眼看着积雨云压了过来却没有人收马,虽然这些动物在天气暖和时没有那么脆弱,可闷湿的毛发还是会让它们得皮肤病。他把值班的几个骂了一顿,也不管他们其实属于北方驻扎兵团。梅宁根司令大不可能找他茬,一来他没冤枉谁,二来能接收小报告的人现在联络无门。

安顿好动物们他刚在原先和埃尔文一起办公的简易木屋坐下,前来报告近况的让没把脚底的湿沙子彻底蹭干净就踩了进来,被罚把整栋小木屋擦一遍外加接下去的一周打扫马厩。

巡检时他又发现哨岗竟然有人一边看着海面一边钓鱼,并坚称他们看见船一定比船看见他们更容易。也不顾马莱是否会有更好的隐蔽技术与观测手段。利威尔把他们发配到几公里之外一片更隐秘的礁石那儿去,让他们既然喜欢钓鱼就负责解决大家的伙食。

等他深夜两点半再次回到住处,拉开抽屉找文具就看见里面有埃尔文上一次过来时偷留的纸条。上面写着让他不要把驻扎在那儿的人看太紧,退潮后的安全时间里给他们点放松时间,否则人很难长期在闭塞又单一的环境里保持注意力与战斗力。

利威尔从不质疑埃尔文的决策,却感到莫名窝火。都什么时候了一个个的都没点紧迫感。而且就算放大家自由活动,挖沙子堆沙堡、找贝壳抓螃蟹、摘椰子雕椰子壳这类活动,天天弄很快就该腻烦了。除了以往适应长期留在荒郊野外的调查兵团,其他单位的士兵换了班就能找地方喝酒打牌买东西,只要能及时召回想去哪儿都行。把他们一直困在这里是真的憋得慌,不少人都已经矛盾到期待马莱舰艇早点出现好打一架的地步了。

好在原来被他选中的那几个臭东西格外能自娱自乐,互相之间的关系也够紧密。看他们围在篝火边上吃饭的时候互相戳肺管子的样子状态都不错。

“我们吃了一个星期这种长得像皮带一样的鱼了,不知道希尔兹国有什么好吃的。好羡慕三笠啊!”话题是萨莎先开的头。

“好像是叫希兹尔国吧。”柯尼满脸写着他也不太确定。

“喂,艾伦。你说三笠要是在那儿找到比我们俩都更英俊的大帅哥怎么办?”让显然又在挑事儿,艾伦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她不会的,她很忙。”他平静而确信地回答,慢慢喝了口碗里的海藻汤。

“艾伦最近好冷静哦!”连通常对此顿感的萨莎都察觉到了变化,“就好像他能看见大家在做什么一样。”

“我信任她而已,她和埃尔文团长不是去旅游的。”艾伦为自己找了个论据,但所有人都摆出一副「听你说这种话真奇怪」的表情。

“我说,你们就别给他加压力了。看到地上有屎绕过去就行了,非要踩扁是几个意思?”站在后方的利威尔出面制止一下,免得他们聊得让大家都不高兴,“不管怎样我们的两位同伴去了陌生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不要求你们一起担心,别增加头痛份额还做不到吗?”他说这些并问所有人还要不要加主食是为了让他们转移注意力消停一会儿,结果艾伦非但不领情还把他一起拖了进来:

“我很想知道,要是大家能提前得知结果的话,会怎么做选择。”艾伦故意回头看向利威尔,意思里这个问题的覆盖面包括他。

“我选好吃的最多的那条路!”萨莎抢先叫得最响。

“我会觉得很恐怖,万一能知道后果可自己又不具备实现最佳选择所需的能力,应该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了吧。”让回答得稍微严肃一点,却还是只把这当做又一个闲聊话题,“但要是能看一眼得到佳人芳心的路线也不错呢,就看一眼……”

“没有那种路线。”艾伦堵死他,倒是依旧没有太多情绪波澜。

而当发问者的眼神头像利威尔,后者犹豫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理论上是安全的,艾伦兴许捕捉到了点迹象,但既然主动问起来,大概还是试探的成分多点。这件事无论何时他都不可以和埃尔文讨论,哪怕已经有了结论他也不能问对方究竟查明到何种程度了,只能从自己这边再去思考一遍。

回避会显得欲盖弥彰,他认为认真回答一下反而比较好。又不是没有反反复复在噩梦中试图用别的抉择拯救同伴,又在醒来后头痛欲裂过。

“虽然我的脑子不像埃尔文那样擅长分析复杂的假设,学习一下思路还是做得到的。”他在一只相对干净的空水桶上坐下(他不肯直接坐在沙子上),用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出几块区域,“能看到结果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我认为有好几种情况。”

“第一种,只能看到眼门前这个决定的后果。”他顺手在沙子上写序号,“这波敌人该迎击还是撤退?这只螃蟹吃下去会不会拉肚子?但这种问题冒出来的时候,我们的判断方式本就是去假设一些结果,各自的概率或高或低,再看对这些结果的承受能力。每个人的结论可能各有不同,给我选任何时候我都不吃一只不确定有没有毒的螃蟹,换成埃尔文在野外还要别的要事他不会吃,但就在医院隔壁他很可能吃了试试,韩吉的话任何情况只要她觉得毒不死就会吃。”

“我不会告诉技术部长的。”让在停顿处接上。

“你告诉她也没事。”利威尔心想他什么时候忌惮过她,“可眼前的结果只是眼前的结果,即便知道了也无法确定是否在下一个选择中招致更糟糕的结局。即使撤退暂时伤亡更小,失去阵地后会不会让全局更难办呢?”他接着往下说,“还有一个问题是,要是看到的所有结果都不太妙,就该彻底放弃,否认任何希望存在了吗?那也未免太可悲。”

“……哇,兵长很少说那么多话。”柯尼小声跟萨莎咬耳朵。

“我早就说过我很健谈的。”利威尔能听得见,“你们这点小鬼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他早该在跟其他人谈判的时候带着他们一起的,“接下去,第二种。”他写了第二个序号,并在地上画不断如植物根系般分叉的图案,“要是除了眼门前的后果外还能看到后果的后果,并不断演算找到最优解,直到自己意识的尽头。我很难想象那样的计算有多麻烦,会过劳死的吧?个人的选择影响有时很小有时又很大,但一定干涉不了所有结果。说不定最终也只能选一种相对没那么糟的。选完之后每条路上都注定有牺牲,人要怎么面对因自己的选择而注定牺牲的人,说服自己放弃他们是合理的?”

“我可不想做那种决定。”让双手抱在胸前不停摇头,“喂,你们俩……”他发现萨莎和柯尼已经无法消化这一切选择继续吃能够消化的烤鱼。

利威尔没管他们,他的受众另有其人:“第三种,要是能突破自身寿命的限制,看到未来所有的选择结果,哦,说不定连过去人们做的选择与结果也能看到。这样的能力真的是人类能够承受的吗?所谓神明不过如此吧。但是啊……”他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星空。他并不相信神明存在,至少不是宗教构建的那种。然而他脑内没来由的跑过一点看似无关的记忆,埃尔文曾经告诉过他大家看见的星空很可能是他们很久以前的样子,这个猜想在韩吉与希兹尔国工程师谈论光与天体之时被证实了,“我认同一位熟人曾经说的,到头来‘人都是某种事物的奴隶’。能看见结果的人为了选择结果而被困在寻找所谓的最佳结局里,也已经沦为‘选择的奴隶’了。”

“是呢……”只有让在试图理解,另外两个已经放弃了,很自觉地以整理餐具打扫厨余垃圾作为弥补。

而发起提问的艾伦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让利威尔意识到自己的谜题尚未结束。他不确定艾伦的能力更接近第几种情况。以埃尔文的描述至少是第二种,里面还有很多他没描述到的机制,也一定有限制。他不能确定艾伦的能力还会不会成长,自从他加入调查兵团以来,从各种变故中已经获得了很多新能力。

如此一来,万一哪天始祖巨人之力让他接近了能知晓一切的状态,那个少年最终想要的是什么结局就尤为重要。

利威尔自幼生存的环境让他总能很敏锐地识别他人的性格底色,尤其是暴戾阴暗的部分。然而艾伦到底是不是个善良的人他却一直给不出结论。从最初的直觉上,他认为比起莽撞的人类小孩,他更像一只野兽,护着同伴也好撕咬敌人也好,都受的是本能驱使而非善恶的价值判断。因此他对艾伦谈不上喜爱或讨厌。

可一旦选择权到了这样的家伙手里,末了他想要什么结果很难期望是理智的——就像他在屋顶上喊出的希望他救下阿尔敏的理由其实都不是理由,而是他单方面的情感与希望(虽然他自己并未表现得更好,他刚好有正当立场而已)。

不,不止是不理智。虽然一切依旧是直觉,利威尔独自回到木屋后却不由得焦虑起来:要论为了达到既定结局而决定做出的牺牲,艾伦能承担的残忍恐怕远在任何人之上。野性的残忍和人性的残忍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维度,即便最终能制造的后果不相上下,往重了都能把世界毁掉,但前者因含有不自知而更难被提防。届时他不知道谁能让他像埃尔文那样放弃心中的地下室。三笠吗?还是阿尔敏?他不知道。

不过既然他能想到这一层,埃尔文就一定比他更早考虑到,只是不可说。他有没有预案?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想要除掉艾伦,但凡对方能看到未来,无论成败与否这个举动都会被观察到。毋庸置疑埃尔文在意艾伦的力量,视为筹码的一环,只是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在真正实施之前他们大概是无法讨论了。他们只能各自依赖自己的判断行动。

利威尔打了个哈欠,像这样使用头脑远比让他砍巨人要累,他难得在上半夜就有了困意。他在墙角能靠到两面墙的椅子上坐下,第二个第三个接踵而来的哈欠让他不禁想知道怎么有人可以一天到晚在思考各种问题?艾伦在埃尔文思维的棋盘上大概也只是某一枚棋子,他每天要考虑的对弈还有很多很多。那家伙的脑袋真的不会爆炸吗?他现在还好吗?

睡梦分不清何时降临的。没有埃尔文在身边,他竟然坐在椅子上都做了一连串久违的噩梦,明明前段时间他都睡得挺安稳的。惊醒后利威尔下意识想往身边抓住什么,却因划空而敲到了墙面。痛不痛是次要的,他发现才过去了半个小时而已;而错乱的呼吸和冷汗构成熟悉无比的经验,告诉他今夜自己再没可能入睡了。

真该死,开了个不好的头啊!

Chapter 47: 武者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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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桌的起点从不是以坐到桌边之时计算的。

有一项议题修飞机那会儿阿基塔就答应过埃尔文:带他去见一下专门搞勘探的那些人。此时只是过了一道正式申请,奇优宓自然不可能不答应,还愿意亲自同行。

希兹尔国的内陆主岛的油气资源极少,很长一段时间里完全依赖进口。也就最近几年他们有了一定的寻找海底油田并向下深钻井技术,然而比起愈发庞大的石油需求,自给率一直都低于3%。因而大使在尽可能与产油国保持良好贸易关系外,还在四处寻找能源替代品。她盯上冰爆石也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在听勘探原理时埃尔文无比想要谁把韩吉打包好绑在雷枪上发射过来,他能做到的是跟住主线,分清每一个环节究竟能达到什么目的。

“靠回收震动的反射波来获得地质图像,某些弧线分布的特征说明底下可能存在一个穹隆构造,就有可能储藏石油,精确计算后还能找准它的深度和位置……既然这个参数和岩石密度有关,那应该也能用于勘探冰爆石。它虽然是固体,密度却比岩石小不少。”他尽力消化里面的信息并找到能运用的地方。

“贵地真是遍地比黄金更珍贵的物资呀!”奇优宓感叹道,“据说连木材都比其他地方优秀。”

埃尔文不置可否状姑且点头。对于这类对比他缺乏实感,反倒是阿基塔带着罕见的热情替他回答:“是,我很难想象那些80米高的巨树每年能生长4~5米,品质还相当好,砍一棵树一个村的建筑板材都不愁用。”之后他还就土壤、淡水资源等很多方面作了口头报告。埃尔文才知道就连帕拉迪岛的马都特殊到异常,没有一个国家培育的马能以那样的巡航速度长时间奔跑,甚至是在拉载货物的情况下。

不过参观技术院结束,埃尔文在返程的车上问了大使一个问题:“你是从谁那儿得到岛上有冰爆石的消息的?”

消息来源当然只有参与过战斗见过立体机动装置实物的人,奇优宓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对方关心的实际落点是她获取情报的方式是何种性质的。所以她回答说:“一个不算正式的半私人宴会上,我听战士长和其他人闲聊,说你们的装备和战斗方式很狡猾。我想他的本意是说服面前的宾客你们是危险的敌人。我不参与和作战有关的话题,但我在想那种物资既然能作为武器的一环支持你们杀死巨人,说不定是比煤炭、石油等燃料性能更优秀的能源。”

“你见过巨人吗?”

“见过,虽然只有战士长变成的猿猴。他能像棒球投手那样把石块扔出去,往山上砸一个大洞。战场上与他交战会相当凶险。”

“猿猴?棒球?”埃尔文一下子接收到复数陌生词汇。一番核对后发现源头是帕拉迪岛完全没有人类以外的灵长类,另一方面,也没有成组织的运动会。

因而次日的活动变成了一起去看刚好在举行的全国棒球联赛半决赛。这几个小时是埃尔文唯一庆幸利威尔没有来的时光,否则他都不敢保证以对面的脾气会不会半路甩脸色走人——连他自己看着投手专注的投球姿势,外加怀抱一只作为珍奇异宠递过来给他玩赏的“温顺高山猕猴”都觉得侧腰隐隐作痛。对方并不是故意找茬,交谈中他了解到马莱方对在玛利亚之墙发生的战斗只字不提,只对外宣称他们是去侦查的。所以外界不知道他们一度失去过颚之巨人,更无从知晓超大型巨人目前已不在他们手里。

但是运动比赛很好,是远离战乱不需要为战斗受训的平和生活中才会有的快乐。否则战场存在的话,没有人会有余力参与这种设定好规则的娱乐性对抗。从对方的解释中他了解到正因为希兹尔国长期远离真枪实弹,他们需要最低限度的“演习”来维持团队荣誉与斗争意识。七月头上还会有更传统的武道竞技会,虽然这年头剑刃与弓矢已被热兵器所淘汰,道场却延续了下来作为与先祖精神的连结。对于那些古老而显赫的家族,组织参与这类活动还有利于维持民众对他们的敬仰与崇拜。

从埃尔文所代表的立场,有盟友好过没有盟友。但太过抽离的盟友到最后很难说带来多少帮助,尽管不落井下石就算很不错了。如果只是就资源问题谈一些贸易交换非常容易,一方提供物资一方提供技术的合作听起来很合理也属于双赢。问题就在于留给帕拉迪岛和艾尔迪亚人的时间窗口还剩多少是未知数。较为理想状况是除了图纸、书籍于个别精英顾问外,他想要相关产业的从业者和工匠直接移居过来。

埃尔文想赶时间的意图无论和亚兹玛比特家族还是希兹尔国的利益都没有冲突,稍微试探一下就会发现大使完全能理解他的期望。尽管他们远在东方没有直面迫切的生死存亡,然而没有人不希望自己脚下的土地能快点从衰弱中扭转过来。她甚至颇为坦诚地告诉他:机会合适的话,她愿意为他游说一些喜欢探索与冒险的人先行前往帕拉迪岛(阿基塔他们就很愿意过去给予指导)。但她无法利用家族声望和民众对她的喜爱,去强迫任何人参与进来。

对此埃尔文同样不适合态度太过急迫。希兹尔国国民对艾尔迪亚人友好归友好,但要求他们背井离乡去一个半年前还遍地有巨人跑来跑去的危险地方,着实强人所难。所以他本打算先协商交流路线的规划,往返人员通行都要靠飞机不现实,过于昂贵且搭载量有限;海港和船只是更优选,还有帕岛内陆的铁路要建造。

就在他着手草拟提议之时,三笠过来给了他一个“说不定能一步到位”的方案。就是他得为她做一项申请:让她能够参加下个月的武士比武。

主办方就是亚兹玛比特家族的且场地就在这座古城池内的武道馆,这个要求非常好达成。奇优宓算得上欣然同意,她说虽然是传统武道会,却从未禁止他族参加。希兹尔国一直有喜欢当地文化而长期逗留的外国人,更别提三笠本来就有他们的血统。

近身格斗的空手道不设女子组别,而弓箭在帕拉迪岛不是惯用武器且和弓的使役方式和猎弓有有很大的区别,因此三笠选择参与的是剑道比赛。奇优宓为她提供了护具等装备,让她和自己麾下的剑道队一起训练。赛制上这是一项团体赛,交战队伍依次派一名剑士上场,落败方淘汰胜者继续应战,直到一方完全没有替补队员了便是输家。

等三笠了解完规则并适应双手持竹刀的姿势,再稍微观察下别人的对战模式,便再也没有人能赢过她了。大家倒也不为此尴尬,不管多长年累月的训练,被护具和竞技规则所保护的他们和失败了就会被巨人吃掉的士兵不是一种处境。

比赛当日场地设在一处室外的宽敞庭院里,四周放置了阶梯式的架子作为贵宾席,顶上用厚麻布搭了临时顶棚用于遮蔽直烈到让人头晕的阳光。再往外有一片本就地势较高的小树林,想看比赛普通的民众大都会聚集在那儿围观,遇到场面胶着刺激时常有人为了更好的视野急得爬到树上。

埃尔文跟随奇优宓入场时,工作人员还在整理地面上泛白的细沙将它们扫平。埃尔文被介绍给诸多家族长,对方大都是武士氏族出身,如今在军队、工业或商界都有很大的影响力。他逐一与他们交谈,发现对面不少人都知晓阿克曼本是弗里茨王身边极其优秀的武族,因而对正坐在等候区的三笠很感兴趣。

参赛的共有12支队伍,每队8人。但并不是6对6进行淘汰赛,而是抽签决定上场顺序,场上永远只有2人,因而最先上场的选手其实很吃亏。但大家认为运气也是比赛的重要部分,这点埃尔文倒是很同意,这些年来他们一路都是从劣势中撑下来的。

只是赛前的驱邪仪式似乎让三笠不甚适应。她和别的剑士一同就地跪坐在自己的护手与护面后方,对神官向从他们头顶挥过的枝条本能想躲开又觉得此时不该动,因为前后左右的其他人都端坐如一尊尊石雕。不过她表现已经很好了,换作利威尔一定没办法在“无聊的环节”中乖乖等着,更不会允许别人把来路不明的水甩到他头上。

从这一角度,埃尔文庆幸于自己为她抽到第三组出场,否则他隔着鞋底都已经觉得地上的沙子被晒得烫,在那儿等候也是一种对毅力的考验。大家的脖子上都静静淌着闪亮的汗滴。

终于等到代表亚兹玛比特家族的剑士出场,根据约定三笠会是第一个。她带好护具拿起竹刀进场时对面的剑士数次回头和裁判确认对手,因为虽然队伍中男性与女性都有,但大家一般会避免上手就派一位女剑士跟方才赢了一场体力与状态都尚好的男选手作战。

然而一切发生又结束得如此之快,三笠几乎在裁判示意开始的同一秒就向前突进,直接击中了对方的护面。在那声响亮的竹刀打击脆响后,隔了很久才有代表意外的惊叹声,然后才是祝贺胜利的欢呼与掌声。接下去的三名对手都根本无法在交锋中触及她,埃尔文都有点后悔没和她打个招呼让她要视情况让对面一两分了。

她的第五个对手像是铁了心要为自己的队伍挽回比分。他的进攻是从上场互相行礼的动作中就变化出来的——趁着裁判刚巧做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被误会为开始信号也不过分的手势。至此三笠才第一次被对方的刀尖剐蹭到护手,而攻击者已如啄食到腐肉的乌鸦般迅速退却拉开距离。

面对怪叫吓唬人、绕圈不应战只为消耗体力给后续队友争取优势、甚至用刀尖频繁挑拨对方的刀尖干扰节奏等下流到在规则边缘摩擦的花招,奇优宓小声对埃尔文解释这是非常不体面的对决方式,拖太久了裁判组以及该队所属的家族都会干预。埃尔文表示他不担心,三笠看起来并不介意的样子,更准确的说她对战斗的手段是否龌龊缺乏概念。身在调查兵团输了就会死才是认知常态,没有人会找「巨人咬上来的角度太过狡猾」这类借口。

事实证明连埃尔文都多虑了。三笠终究对困兽般相互绕圈腻烦了,选择正面冲杀过去。对手竖起竹刀防御,通常大家都不愿意进入刀刃相抵僵持互推的局面,因为那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困局,谁先耗尽体力与意志谁就是败者。然而三笠根本也不吃这一套,她压着对面把他推得一路后退,最后狼狈地从场地边缘摔了出去。夹在观众的瞪视惊呼之中埃尔文差点笑出声,显然什么招数在阿克曼不讲道理的蛮力面前都不好使。她先前大抵是在顾虑规则能不能允许,因为没见别人这么做过。

裁判举起宣判胜利的小旗帜。落败方自尊上无法接受,跪在地上一边低吼一边捶打地面。而三笠收起竹刀,大度地向他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由于那是一个高大强壮男性,他起身时意外扯落了三笠的护手。虽然和原计划有些不一样但效果相同的:一并掉落的还有她右手上其实提前松开过的绷带,坐在前排的观众都察觉到了她手臂上有特殊的纹样。

埃尔文就看见奇优宓从他边上冲了出去,快速走下台阶去到三笠身边,最终激动地抱住她。一阵纷乱过后,在诸多重要家族和政商权贵的见证下,她抹着泪水认回了这位流落在帕拉迪岛的亚兹玛比特家族后裔。

之后的夏日祭上,三笠被正式介绍给民众。她坐在露台上,身着希兹尔国的传统服饰,用固定的手势与微笑向下方举着花灯巡游的人群优雅致意。等祭奠结束已是深夜,而她还得把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完成的发髻与妆容再花不小的功夫卸掉。

“辛苦了。”埃尔文亲自为她递上茶杯,她接受人们仰望的时段里别说吃东西了,连水都没沾过一口。

“希斯特利亚能演好的话我也一定可以的。”以亚兹玛比特家族的地位她和一位公主无异。她一口喝完杯子里的水,然后不顾夜晚依然称不上凉爽的气温把围巾绕回脖子上,“而且我不需要谁把我拎起来扔在地上逼迫我这么做。”

“啊……我做不到啊!”这不是重点,埃尔文只是以此表示退让。

总之,三笠的策略很成功。经过极具戏剧感的身份揭露场面,她的故事和身影——无论作为精湛武者的形象还是被华服所装点的美貌——都被拍摄下来登在报纸上传了个遍。她是如此受欢迎,以至于随便上街走一走,都源源不断有人想跟她交谈,赠予她鲜花、礼品和言辞热情的赞美书信。到了宣布两位帕拉迪岛访客即将返回时,希望三笠留下来的请愿书雪片般铺天盖地飞来。不乏有人直白表述愿意追随她回岛上,帮她建一座更漂亮的城堡。

总之,最大的问题算是解决了。

收拾回程物品那会儿,埃尔文把一份报纸和单独请人印刷出来的肖像照交给三笠,觉得她应该会想带给同伴们看一看。三笠扫了眼照片,又很快把它们塞回信封里,仿佛自己都跟画面上的人不太熟悉。她抬起头,想跟埃尔文说点什么最终却只说出一句:我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谁都不可能料到的,我也没有。”埃尔文承认道,“你所达成的远超预期,大家都会感谢你的功绩。”见三笠的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在抗议,不想听他说这种话,他转而提议趁去机场前还有点时间,不如去挑点想带回去的点心和纪念品。

结果他冷不丁又被揶揄了一句:你不怕回去又被利威尔兵长说尽买些没用的东西吗?

怎么办,阿克曼的记忆怎么比笔记本还牢靠?埃尔文都快发愁了。

的确,无论如何计算,他都单独在外面晃了一个半月。他得好好考虑下之后怎么面对利威尔的,呃,也不知会是怨气还是怒火。

祝自己好运。

Chapter 48: 噩梦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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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埃尔文和三笠返回帕拉迪岛时,奇优宓特意交代换一架更大的运输机,除了能让他们舒适坐稳,还能装得下让他们带回去的书籍、样品和赠礼。依然负责驾驶飞机的卡伊肯和阿基塔会与他们同行,并凭需要无限期逗留在帕拉迪岛。

起飞后埃尔文从小窗看向不断变小的希兹尔国岛群,一旦拉开了距离,人类文明留下的痕迹并不比山脉与树林显眼。更别提之后很大一段路途里,他们能看见的只有上下两片没有边际的蓝。以至于埃尔文本着他性格底色里一直存在却不太表露的保守主义思考起来:倘若飞机在半路出了故障,大概很难有人生还。

飞行路线和过来时一样,都得以帕拉迪岛北部的火山作为位置参考,因而一定会经过港口。于是埃尔文赫然看见港口有一大一小两艘深灰的船被用拘束装置捕获搁浅在沙滩上,较大的那艘看起来发生过爆炸,船身有焦黑的大洞,从船首炮台来看它带有武装力量。另一艘只有它的不到三分之一尺寸,从外观看不出用途。

释放出提示是友方人员的烟幕后,埃尔文要求驾驶员降低海拔,让他观察一下地面。能不能把他就地抛下去的玩笑则被拒绝了。

己方营地目测没有明显的损毁迹象,大概交火局限在了人造崖壁靠海的那一侧。埃尔文打算落地后立即前往海边,根据之前规划的日程,沿途补给驿站应该都设置完毕了。不断换马中途完全不停下来休息的话,他应该能在24小时内到达港口。

令埃尔文意外的是,当他回到总部想稍微交代一下,却看见利威尔就在他的办公室里。

“利威尔?”他用征询的语气叫他。落地前他想象过不少种重逢状况,不能说完全没想到这一幕,却不是很乐得见到——利威尔在桌子上写东西,透着说不上来的疲惫。因而他见到他一点都不激动,也没多余的精力像以前那样用辛辣口吻迎接他,以掩藏自己的思念。

“埃尔文。”他回复完还摇了摇头,跟在验证是不是幻觉似的,“你回来了。”

“对,我回来了。”埃尔文来到桌对面坐下,“海边什么情况?”这是他迫切需要知道的。

“我们跟马莱侦察队打了一架。”利威尔放下笔,却没往下细说。

“我从飞机上看到了,我想你们没打输,怎么了吗?”埃尔文允能察觉到他实在有股不想交谈的意思,于是迂回道,“我跟希兹尔国谈得很顺利,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我那边的情况?”

“你等一下……”利威尔抽出两张报告纸递给埃尔文,那还是一份草稿有很多涂改,划掉了很多日记般的记叙,只是划线底下的字还是看得到。

战斗发生在7月9日,差不多一个星期前。冲突本身没有出现意外,马莱的船只几乎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没料到调查兵团能那么快清理完巨人到达海边。面对从水底发射的拘束装置,船只根本没有逃离的能力。当时密集发射的固定矛钩穿透了弹药库导致爆炸,自动将船舱内的人员全都赶出来。

不过这些马莱士兵拒不投降,弹药耗尽时他们将带来流放的17个艾尔迪亚人就在自己身边注射药剂化为巨人,宁可被巨人化的温度烧焦也不当战俘。

最后押送来的艾尔迪亚人里有一家三口被逼到人造崖壁底下,原本己方士兵完全没打算对他们动手,因为知道他们也是收容区的受害者。然而对面的态度激进得多,那位父亲一口一个「你们这些恶魔别过来」、「都是因为你们的脏血我们才会被流放」。他甚至主动从马莱士兵的尸体上摸出注射器想做点什么。

情急之下利威尔从手腕处砍断了他的手,里面的液体无论他往对面扎还是给自己注射都很危险。男人的惨叫种夹杂着梅宁根司令的不满,她意思里为什么只砍手,这种被灌满仇恨还看不清形势的愚蠢脑袋留着有什么用,给不出什么好情报的。

当时韩吉的意思是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问询工作就交给她吧。她让人去把这三个带走,找地方先安置一下。然后利威尔把断手的男人拎到边上先给他止血,去把受惊女人从地上拖起来的是北方驻扎兵团的连队长埃里克森,意外出在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拿了一块船体上掉下来的碎铁皮把他的大腿划伤了。不是什么大伤,却导致以后该怎么对待这群人上,梅宁根跟韩吉争论了一个多小时。前者认为想拉拢人也要有限度,反正帕拉迪岛的敌人范围已经是全世界了,多这一些不多。韩吉对此脱口而出:可是我们少个万盟友就是少十分之一的力量啊!而梅宁根继续表示会背刺的盟友不如没有,他们没有那么多精力能用于把长久被洗脑的人群再洗回来。

埃尔文不奇怪会有这样一场争论。两位驻扎兵团司令本性都偏保守,比起单纯厌恶风险的皮克西斯,梅宁根的处事风格很像总是护着自家孩子的老祖母(虽然以她仅仅略比他年长的年龄这样类比不太礼貌),除非有明确的必要性,她拒绝把资源分配给不熟悉且暂时没有表达出善意的群体。

在他的计划里,这倒不是当务之急。应对马莱过来的任何侦查力量,不要让他们能成功返回带回情报更为重要。至于未来怎样让两位司令配合作战,他打算等多收集一些条件再说。

船体扣在原地供技术组研究了,而利威尔被派回来交报告是因为他携带了另一份战利品:两支巨人化注射剂。

其实是三支,他在没有向任何人透露的情况下给了艾伦一支。对于这个决定埃尔文没什么可说的,理论上艾伦想要弄到的话他一定会弄到的,且他明摆着的使用方向从结果上对大家没有坏处。过程上尽量把衍生矛盾提前规避掉就好,无论如何不允许比上一次更倒霉。

“另外两支我来想怎么处理吧。”埃尔文把活揽过来,既然他回来了就没道理让利威尔头痛下去。

“得留在调查兵团。实在不行还是让我拿着好了。”利威尔表态道。

“我知道,使用场景还得配合活捉智慧巨人的,必须留在成功率最高的地方。”埃尔文不打算让别的单位插手,“以及怎么都得麻烦你保管一支。”毕竟知道他手上那份已经被用掉了的就他们几个。

“你跟我谈麻烦不麻烦?”利威尔冒了点火出来,“还是说你带了其他大麻烦回来,只是还没敢跟我说?”

“没有没有,我只给你带了礼物。”埃尔文自知说错了话,试图弥补却犯了个更大的错,虽然不是故意的——他带了巧克力给他,这一项后来经过排除法证明没问题,有问题的在于功能性上能平行替代茶叶的咖啡。

小半杯新饮料下去,利威尔就开始头晕。且他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心里莫名难受,跟有人强迫他回忆这辈子所有委屈的事情似的。但都不是有谁死了这类大事,而是所有处在「认真追究有点小气不追究又有点生气」夹缝里的小屁茬都从记忆的角落里扫了出来,堆积在一起。

“你留在海边的墨水有一瓶没拧紧,差点被我打翻你知道吗?抓住瓶口的时候我手上还是沾了墨水!还滴了一滴在衬衫上,你知道那有多难洗!哦,说起洗衣服。你的大衣里为什么有一块饼干?我说了多少次衣服挂起来之前把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留着养蚂蚁还是蟑螂?我昨天泡到水盆里摸到的时候它已经烂掉了,还以为你捡了条屎塞口袋里。你怎么才回来啊?希兹尔国到底有什么好玩的?看你给我带的什么神奇粉末,我再也不要喝了,我的茶叶呢?不不不,我不要抹茶粉,我不相信他们了!别在我身上试毒,要做实验拿去给韩吉!啊,我真的很想你……”

埃尔文很难掩藏自己的笑意。利威尔很少直接表现出情绪不佳的样子,现在他看起来就像耷拉着耳朵的小动物。不得不说这异国饮食有点东西,虽然可能只对他一个人有特殊的作用。再烈的酒精都没能让他最强大的士兵吐半句真言,谁知道咖啡竟然做到了。世界真是充满意外啊!

总之,利威尔一直闷闷不乐到晚上,埃尔文决定处理一下另一个显而易见的小故障:“你看着很累,最近都没睡好吗?”

“对,没睡好。”利威尔不跟他狡辩。

“原因呢?”

“又做噩梦。”

“这样啊,我在的时候你都还好,我还以为你差不多摆脱噩梦了。”埃尔文说完看见对方移开视线,变相承认了他离开之后才又不行的,可又不想行进到结论之:希望一直能在他身边。他不愿为了自己认为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对他提要求。

“那我在的时候你得好好睡一会儿。”他不能放任不管,反而得为他设置一些冗余量,“以后每个星期里我会保证你至少睡一个满七小时的整觉,这是命令。”

“哦。”他不反抗。

“走吧,今天早点休息。我会陪你的。”埃尔文揉了揉他头顶,又在对方跟他进房间后补充,“先直接躺下,等你补完觉明天早上该有的都会有。”

然后利威尔很快挨在他身边睡着了。埃尔文在对方不断贴紧过来之时摸他的头发,轻轻捧着他的脸颊,指腹蹭过他颧骨附近总是迷之光滑的皮肤。如他预料之中那样,利威尔睡得很安稳,没有半点做噩梦的迹象,只有下意识想要爬上来趴在他身上的小动作。于是埃尔文满足他,适时拉他一把,让他趴在自己胸口,在他调整姿势将脑袋陷进他颈窝后缓缓拍抚他的肩背。之后利威尔又从他身体左侧滑了下去,蜷在他臂弯里。埃尔文努力往靠墙一侧挪了挪,再把他勾紧一点免得他从边缘掉下去。

尽管一切有明确解决办法的问题都算不上问题,埃尔文却还是想要获悉原理。他总觉得根基还是在于阿克曼的机制,他们的经验继承说不定远不止是战斗经验。否则难以解释那点噩梦为什么会如此顽固。且埃尔文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了利威尔所有的神经质都不是他的本性,他是为了规避同类损失才不时爆出令人难堪的吹毛求疵。与士兵普遍的逐渐麻木相比,利威尔每一次遇到人员损失都看起来比上一次更痛苦。兴许他们牢靠的记忆根本不曾允许他们淡忘经历过的一切,每次面对新的尸体都强迫他想起先前全部逝去的同伴。

同样的假设从另一头也说得通:利威尔在他身边就安稳无事,因为他是他的主君,他具备为他累进经验获取力量的系统添加通道的特权。因而在受到爱护的情况下,那些通道会从他这一侧被占用,与噩梦相关的经验自然就进不来。

埃尔文偏头在他额头上印下浅淡的吻。阿克曼的机制高效且合理,对于拥有他们作为刀刃的人手中全是有利条件。只是这一族群从设计之初就只考虑了性能,一切目的全都为了让他们极致地获得力量再发挥出来,全然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绝对的忠诚是怎样的负担?不被回应的感情都淤积在了何处?孤独和离别的痛苦又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么说来,埃尔文自责于长达六年的时光里,单论「让他好好睡一觉」这么简单的事情他都没做好。不过人获取情报的顺序与场合会影响结果,换作以前他就算提前得知了阿克曼的特性,所选择的很可能是隔离与逃跑。他很清楚曾经自己因为害怕承担责任而故意疏远对方到何种地步,而利威尔只能采取同样的方案,天性和心意都让他想靠过来,却迫于现实不得不长久克制自己。

还算值得庆幸的是,现在他有双倍的年份能用于弥补。以及照道理被好好爱着的经验在利威尔身上一样可以慢慢积累起来。真是艰难啊!只是想要给对方快乐而已,他就得跟不知道有多根深蒂固的存在斗争。不过世上总是看起来最简单的那些要求实质最难达成。

“啊,利威尔……”埃尔文贴着他的发丛低语道,无所谓他是否能听见。

他知道自己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Chapter 49: 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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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尔醒来有一会儿了。埃尔文知道的,明明对方在他怀里背对着他,他却仿佛能感觉到那缓慢眨眼的动静。今天依然有数之不尽的事等着做,正因如此他俩终于都学会了“不差这20分钟”,难得多躺一会儿房子不会立刻塌掉的。

啊,太甜美了。为什么只是把鼻尖埋进他发丝之间呼吸,空气就会变得更香甜。兴许是被他大口吸气呼气弄得有点痒,利威尔来回扭了几下头,又抬手揉了揉被自己枕着的断肢末端,无声询问有没有被他压到麻木。

如今埃尔文的右臂的确知觉不太灵敏,肩关节以下要被捏得很重才有感觉,应该是长期抑制恢复的副作用。他在利威尔双手握住他左手时竖起手指,来回扫他的嘴唇。利威尔含上他的指腹,逐一舔过他的指节;也不反对他戳他的舌面,捏他的舌尖,放肆到探下去摸他舌头下方的软腭。

而后埃尔文只是提示性地抬起膝盖触及他大腿后侧,利威尔便顺从脱掉了身上仅有的内裤。他握上对方性器的瞬间就感受到一阵颤栗,但凡隔一段时间没碰他就会敏感成这样。于是埃尔文只是维持着稳固的握力,手上什么都不做,先吻一吻他的后颈。

利威尔夹紧了双腿,有去克制自己没向上身屈膝蜷缩起来让对方彻底动不了。颈椎处传来的湿濡舔舐就让他感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对方在不断捏紧还是自己的阴茎还在膨胀。前端殷勤溢出的清液被对方拇指划过抹开,甘甜的刺激配合压力已然在往小腹传递更深层的感觉。

“埃尔文……”他在对方开始套弄时要求道,“稍微轻一点。”

意识到对面说的是轻一点而非慢一点,说明他的动作还是粗粝了点,可能到了弄痛他的程度。埃尔文还是回身去床头柜里摸出润滑油,往掌心和指节上都厚厚涂上一层,再重新给他服务。隔了一层滑腻的油脂之后这具过于敏锐的身体总算缓和了一点,开始以短促的鼻音回应正常运作的快感。

“这段时间里你没自己弄过吧?”他一时兴起再次确认。

“没有啊……我说了多少次我不喜欢自娱自乐,我不懂这有什么好不相信的?还是你自己寂寞疯了癔症上头,觉得我有那么一丁点背叛你找别人玩的可能?”利威尔不懂他为什么纠结这个。

“你连公共浴室都不肯去,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埃尔文自己下了定论,却被对方捕捉到他有没说完的话,想用加重手上的撸动混过去都不行。

“那你在瞎想什么?想要我自慰给你看直说。”怂恿归怂恿,他相信没那么简单。

“不用了,现在这样看着你我就很高兴。”埃尔文很中意当下的平稳,不用赶着换玩法,“忽然有点怪念头罢了。”

“你倒是说啊。”利威尔很服气,对面总是能把他弄得仿佛世界上最暴躁最没有耐心的人。

“……我要是之前真的死在希干希纳了,你接下去就放弃这件事了吗?”他把顾虑说了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因为我想象不了。”他并非敷衍,而是真实想法如此,“得遇到了才知道,可惜如果那种情况发生,我没办法告诉你会怎么样。”

“也是哦。”

“是什么是,给我活久一点啊!”

“利威尔……”每到这种时候埃尔文都想让右臂复原好拥紧他。利威尔双手撑在墙壁上在用后背推挤他,中途又反应过来再下去真的会把他顶下去的,转而又往床内侧挪了挪。这点小动作在他眼里都别有趣味。

“……要忍不住了。”他的声线又抬高了一点。

“不用忍,射出来好了。”埃尔文将虎口卡在顶端皮肤与粘膜接壤处规律挤压,等熟悉的痉挛加强到顶点再去接住喷薄而出的浊液,免得沾到墙壁或者床单。利威尔还在沉重呼气,却已自觉将左腿抬起来,让他进行必然发生的下一步。

埃尔文发出对方能听见的轻笑,探手下去先以宽泛的动作并拢中间三根手指圈揉入口处,他的臀肌都还在浅浅抽动,他会等他安定下来一些再把指节放进去。用了巨量润滑液的情况下进展会很快,稍许将第一根手指捅到底再抽出几次就能加第二根。不过内里比外侧更敏锐,他得稍微悠着点,否则利威尔又该抗议了。事实上对方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不想要幅度过大的刺激。反正埃尔文也没打算赶时间,就一点点弯曲手指揉按过柔软肉壁。指腹上已经能感受到甜美的包夹,而利威尔踢了好几下墙壁,方才开始他就一副快要受不了的样子。

利威尔着实有对他赋予的触感反应越来越灵敏且强烈的趋势,只是轻轻叫他的名字手指都能被绞死到快要抽不出来了。他不得不等他放松一点,再试探性按向腺体的位置。利威尔发出被偷袭到了般半是惊讶半是无措的声音,在其他任何场合他的声线永远都低沉而冷静,绝不会如此不设防。

“唔,啊……”他将抬起的小腿贴在了墙面上,手指也如在寻找抓握点般蹭过墙壁又抓挠起床单。

埃尔文稳步给予他欢愉,也不忘了逐渐把穴口撑开一点。利威尔不抗拒在扩张过程中先爽一下,却也随时都会忽然要求他换工具。然而今天他总觉得对面的状态有点奇怪。

“别动了,停一下……”利威尔忽然把他的手背一并按住,不让他转动着探向更深处。

“怎么了?痛吗?”埃尔文询问时顺便吻了吻他的耳廓,担心太久没做了不适应。

“没什么,不是痛。”利威尔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表述,“让我准备一下……”他把手臂搁在额头上,像是在做某种心理准备的架势提醒到了埃尔文。

“利威尔,你在害怕什么吗?”埃尔文隐隐觉得他有恐惧感。

“……呃,有一点。”他又酝酿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执行他们彼此承诺过的坦率,“只碰前面的话没事,每次做用后面的第一次高潮都让我觉得没办法承受……但过了这一次就好,后续的没问题,很舒服。”他感觉自己有点词不达意,又相信埃尔文能明白。

“这样么……”情事的经验也会在他身上堆叠吗?埃尔文不由得小小猜想了一下:会不会有一天变得真的难以忍受?毕竟极致的快乐和痛苦难舍难分?

不过他现在需要找点确切的解决办法,于是他问利威尔:“放你自己来会不会好一点?”

“会的吧。”利威尔说着把他的手抽了出来,来到他上方,要自助果然他还是想要更好用的。

埃尔文把小瓶子里剩下的润滑液全都倒在自己性器上,才允许对方扶着坐下去。他用塞在枕头边的小毛巾擦干净自己的手,利威尔不打算趴下来的样子,就让他握着作为支撑点。

“让我自己来,不许顶我。”利威尔强调道。只是完全吃下,他的身体便已在被填满的知觉下兴奋到不停产生特殊的酥麻感。

“好。”既然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就让对面完全掌握主动权好了,“要我抱你一会儿么?”

利威尔点头想趴下来,然而稍微一动体内产生的位移就让他越过了阈值。他发出措手不及的呻吟,在剧烈的痉挛中弓起背,要不是埃尔文扶了一把他可能要把自己的头磕在哪儿。

“还好吧?”埃尔文来回摸着他腰侧,他能通过手掌之下的皮肤和内里的收缩感觉到他急促的心跳。

“没问题了……反正已经……”利威尔停留在坐到底的姿势中缓了一会儿,神情终于从容了下来。他慢慢开始扭动自己的腰胯,臀腿与腹部的肌肉带动关节划出顺畅的弧度,透着游鱼摆尾般的优雅。能自己掌握角度的情况下,他并没有选择垂直骑乘那根柱体,而是微微前倾身体,塌腰前后摇动让顶进去的位置落在自己腹壁。他空余的左手并不用来抚弄自己过了不应期重新勃起的下体,而是故意按向被巨物顶出的形状。

埃尔文很难形容这样的画面对他而言有多色情。除了具象化地看到自己怎样入侵他、填充他,他的视线还捕捉到利威尔躯干和脸颊上的微微泛红的皮肤,外加立起的乳头不知为何像被舔过一样泛着一层光泽。他现在万分焦躁于没有能去拨弄一下的手,答应对方的不主动往上捅都快成了一种煎熬。

“真是的,你想把自己弄坏吗?”埃尔文终究还是从十指相扣中抽出手,轻按他下腹凸起的轮廓。

“有想过的。”利威尔承认道,把自己的手搭在对方手上,“啊……为什么进得多深都觉得不够。”他仰头咽了口唾沫,“可以……用力一点压下去吗?”

“像这样?”埃尔文用中间三根手指的指腹一并往下压,再稍许搓揉,力度尚且不算重。看对方的反应似乎很喜欢被从腹壁内外侧同时挤压的感觉。那可能和性爱本身的欣快关系不大,是另一种精神上的需求。

“嗯……对。”利威尔根本不需要多夸张的骑坐,稍微晃动一下身体感受对方在他体内的滑动就让他十分满足。不过他等自己的身体适应了接连不断的快感后,还是会制造激烈一点的进出,否则对面的体验就无法保证了。且他知道埃尔文喜欢看他快要溺死在高潮里的样子,当他抬手挡一下自己眼眶中的生理性泪水,埃尔文压住自己嘴角弧度的样子真是欲盖弥彰。

以及利威尔终究需要拥抱。在对方的示意和协助下,埃尔文斜靠着床头的枕头坐起来,以便把他圈过来拥吻。在他自己常人的经验感受里,他们的身心都越来越契合,利威尔也很清楚他变得越来越喜欢什么,咬他肩膀挠他后背的时候一点都不留情。

“喂,这段时间你也忍得挺辛苦的吧?”利威尔在对方射精后探手下去摸了摸因没有立即停止抽插而被带出来的精液,“怎么回事啊?弄出来的东西都是烫的。”

“我可不敢在希兹尔国乱来,免得他们误会什么要热情帮我解决。”埃尔文大致给他讲了一下那个国家的情况,当地风俗业非常发达。他本以为对面会嗤之以鼻,然而利威尔实际表现的是缺乏兴趣,扔下一句不理解人们在这档子上的想象力就结束了。

不过几分钟温馨的静默后,利威尔餍足吃够了爱抚,忽然向他来了个恍如隔世的大坦白:

——“埃尔文,很久以前我做过偷走你的衬衫塞进被子里想自慰的事。”

“啊?什么时候?”他笑出了意外之喜。

“都说很早以前了,你刚刚当了团长那会儿吧。”利威尔倒是全数记得,“你自己出去应酬了,没让我一起去。我嫌那点猪猡烦没错,却没想到你真就不带我了。”

“你拿了哪一件?我怎么从来没发现我少了衬衫。”埃尔文转移重点是因为他知道过去的自己罪大恶极已经没有辩驳的余地。他瞄了眼衣柜暗自琢磨,他的着装储备没有丰富到掉了一件都没意识的程度。

“就是你最常穿在皮带组下打底的其中一件。”利威尔贴着他颈项喷了个颇为不屑的鼻息,“你当然不会发现,因为那会儿已经是我在洗你的衬衫了。我又不是没洗干净还回来。”说完他又觉得听起来有歧义,赶紧澄清道,“别想多,我没弄在上面,因为根本没成功。”

“有我的气味都不行吗?必须得我亲自来?”埃尔文本以为他不自渎是心理层面的抗拒,现在看来还是有生理机制的成分。

“别说了,听着有点恶心。”利威尔制止道,却贴着对方的皮肤嗅了嗅,不否认自己喜欢对方身上的味道。

“好了,我会尽量多陪你。”这是埃尔文唯一能得出的结论。

“你陪我够多了。”利威尔吻过他的下颌,“总的来说,这些年在你身边我一直很快乐。”

“啊……好稀奇的话!”

“少大惊小怪,起床了!还有很多活要干呢!”

利威尔走下床拉开窗帘,阳光慷慨地洒了进来。他们又将共同度过新的一天。

Chapter 50: 保持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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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近段时间所发生的,包括在希兹尔国的经历和与马莱方的战斗,埃尔文带上三笠和利威尔召集了一场冗长而复杂的会议。这不是他的本意,只要条件允许他的会议总是简洁而明确,只是有太多东西要补充说明,太多疑虑要逐一解答,议程并不是他能控制的。

毋庸置疑与派出的船只失联,马莱方一定还会派后续侦查力量过来。但接下去埃尔文要求在不然对方有机会返回的情况下抓到活口,以获取更多情报。

他提出的岛内建设规划大多数都受到一致同意:全岛测绘和资源勘探要同步开启,越快完成越好;接下去要开辟一条从希干希纳区出发直达西南方海岸的路径,找到合理的位置建设港口能让与希兹尔国的联络常态化。

无论是新港口还是从目前调查兵团所守备的流放海港(它暂时被如此定名)到墙内的运输铁路同样很有必要,只是轨道材料全部要用黑金竹铺设的话非常浪费,即便产量上维持一两条铁轨没有问题,但后续墙内也要建运输网络的话,其他矿物金属的冶炼工艺必须得跟上。

电报机的实物和技术图纸埃尔文都带回来了,架设通讯线的工程等他把韩吉从海边召回就会通过技术组发放下去。海底电缆在技术上也可行,等待后续谈判即可。只要帕拉迪岛方选一个合适的日期,奇优宓·亚兹玛比特大使很愿意礼尚往来过来拜访一次。

军政府唯一的重大顾虑在于埃尔文想放对面的国人过来定居。即便他们都能理解三笠的身份所带来的便利,也认为是值得利用的契机,却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埃尔文能明白觉得说以她的才能放在和希斯特利亚近似的位置上太浪费的,实际是在表达她关键时刻可能因掌握过大的权力而不受控。再加上她和艾伦的情愫属于明眼人都看到了,被认为完全有能力弄出很棘手的变故来。

虽说埃尔文已经习惯了,可正是这种“又要害怕又要不信任又拿不出有效管控手段”的思路造就了大量的矛盾。他来王都的路上跟三笠谈过利威尔给了艾伦一支针剂的事。他表达了从策略上更希望她来保管的期望,但并不会逼迫他们做决定。

不管怎样埃尔文先给出一个风险最小的方案:来自希兹尔国的移居者将在希干希纳附近的玛利亚之墙外侧发展,沿着3点-6点方向的圆弧分布。他提醒了所有人在不会使用立体机动装置的情况下,那些人没有大范围越过墙壁的能力,互相之间不需要担心发生冲突。即便部分从地下街移出来的居民同样安置在墙外,首选地会是涅特雷区外侧9点-12点的方向,距离足够远,稍加管控不至于让他们非得长途跋涉打起来。

保险起见,散会后他还和奈尔提前商量好了,如果未来他的方案实现,宪兵团得负责治安维护。再发生人贩子针对东洋人的话就是邦交事故了。

然后奈尔跟埃尔文说起了另一件事:关于地下街流通的毒物调查,德布罗意公爵遇到他时当场承认了是他购买的,可他的原意是用来毒死把他花园打了成千上万个洞的兔子,说一定是商会往地下街下放悬赏任务时传得越来越夸张。现在兔子们死得差不多了,公爵做了个由139只兔子组合的大型标本,就在自家客厅举办了公开展览,和他其他的收藏品一起,并邀请我们有兴趣都可以去参观。

“嘁,意思里他认为自己手擦得很干净,随我们调查。”利威尔先接的腔。

“我们去看一眼吧,反正扎克雷总统说要去。”埃尔文有了解到他们在艺术理念上相合。晚饭结束他还故意跟扎克雷提了一嘴,后者表示自己也有展品寄存在那儿,毫不介意跟他同行。

次日他们便一同前往德布罗意公爵府。以这两位的品味,展览的参观者不可能多。奈尔从进门开始就被眼前的艺术装置刺激得眉毛扭成一团。他实在不懂把不同动物的身体部件组合在一起变成一只怪物的标本有何趣味。除此之外他还有收集畸形人体部件的爱好。

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迫害活人获得藏品,然而也只是没有证据,至少很难说完全合乎道德。但显然,作为扎克雷总统的好友,他们不会在意这方面的道德,否则总统等于得把自己的艺术主张一同否决了。且其他方面德布罗意公爵的物质欲望薄弱,住处大多数房间空置就封起来,宫殿从未大张旗鼓扩建过,只有最基础的修缮;若非庭院草坪被兔子洞搞得容易一脚陷进去,他也不会亲自动手。政变后他交出了自己手上所有从祖辈那儿得到的珠宝与黄金,狩猎场和农场也全权“托管”给军政府了。

利威尔懒得理里面的利益纠葛,只提醒埃尔文和奈尔要是那点长着超过五个手指的手掌来自地下街,可没有人会报人员失踪。他站在一个比他高三倍的大画框面前,填充整个画面的都是人类的碎骨。他看了很久很久,埃尔文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奈尔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很在意。

“制作的日期很新啊,上个月刚完成的。”埃尔文看向裱框边缘的标签,“兴许我不懂其中门道,但看起来难点不在于拼起来,而在于他从哪儿弄到的材料。”

“与人类相关的,他都给了我们报备。”奈尔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要不是不得不看他根本不想看那些材料,“至少十五年里他一直向监狱购买死刑犯的尸体,从颅骨的数量大致能对上。”那是监狱的创收项目,虽然很恶心但他一时半会儿取缔不了。

“不是数量的问题。”埃尔文颦眉,却没说下去「是时间对不上」。人类遗骨随保存方式和死去时长不同,所表现出的质地会有差别。这份作品上看起来所有的骨质都很统一,仿佛这些人是同时死去的。且表面的处理痕迹看起来不是人为去除皮肉形成的,更像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埋藏。怀疑是盗墓产物的话又回到问题一,能被找回尸体安葬到墓地里的人,死亡时间和埋葬条件都有差别。

埃尔文和利威尔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应该产生了同一种怀疑。此时扎克雷总统把他们叫去看另一件藏品,挤在硕大玻璃缸里泡在防腐剂里的是若干个大小不一的“肉球”,小的和人头差不多,而最大的直径超过1米,肉质又像肝脏又仿佛有肌肉组织,起来黏黏糊糊的。标签上只写了「切除下来的肉瘤」,也没有说明是从什么动物身上获得的。奶牛能长出那么大的肉瘤吗?埃尔文总觉得只有他在希兹尔国动物园里看到的大象肚子里才容得下。

以及同样的问题,这些肉瘤看起来也很“规整”,不知是特殊处理过还是怎样。总之,埃尔文先保留所有的怀疑,让奈尔替他继续盯梢一点。他们有太多更紧急的事务要处理,没空为了些许怀疑往一个有怪癖的老贵族身上投放太多注视。

不过回到总部之后,埃尔文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把弗洛克从希干希纳召回,他要向他问点问题并安排一些任务,再和利威尔一起去海边。港口暂时由北方司令单独留守一阵风险不大。以马莱船只措手不及的样子来看,从上级意识到失联了到组织派遣下一批侦查力量,是需要间隔的。

韩吉也在当天夜里回到了调查兵团总部,一分钟都没坐下开始玩那台手摇发电机,又去摆弄了一会儿叠了五层的伏打电池。

“这样的电源为电报机临时供电已经够了。”阿基塔蹲在地上为技术组演示组装电报机,外壳被拆掉了好让他们看清构造,“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机关,只要电路能接通,在电磁铁附近放一个合适的金属片,能让它被磁铁吸引发出声响就行。断电时金属片会复位,再通电又会有声响。接下去就是根据长短声响的排布,依照电码表翻译成文字的事了。”

“多么巧妙的传话方式啊。”埃尔文看到利威尔比他先放下表格,即便对方一直很擅长往脑袋里留存信息,他还是带着几分惊讶问他,“你背完了?”

“是啊。”利威尔回答道。

“那你抱着器材回我办公室试一下,铜线已经接好了。”埃尔文迫不及待试一试。

利威尔去了走廊另一端的团长办公室,不到五分钟就一脸阴沉状回来了,用可怕的眼神盯着埃尔文。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团长。”他提醒道,希望对面自行考虑他们几点能完工。

“咦?埃尔文说了什么怪话?”韩吉抬起头,永远是拱火的那一个。

“你为什么不用电报机回我?”埃尔文同样掩不住笑意。

“因为你边上其他会用电报机的人能听到,白痴。”利威尔心想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也是,虽然现在没有什么秘密要保守。”他发了一句「亲爱的晚上有没有空」而已,但通讯安全得提前考虑,“韩吉,信息怎么不被别人偷走的事你琢磨一下。”

“了解啦!”韩吉接下任务,又开始跟其他人讨论远程线路如何架设。

“间隔50米一根杆子啊……”她的副官霍斯特在边上看着图纸和耗材考虑了一下,“线能挂在墙壁上吗?既是绝缘体也不容易被破坏。工程量能减少很多。”

“哎?这个主意不错。”韩吉望了眼窗外,却立即被埃尔文否决。

“不行。”埃尔文连带其他要赶工项目一起郑重申明,“把它当临时的机场也就算了,之后的轨道、发电站、能源仓储等都要离墙壁远一点。”他扫视所有人确保他们都在听,“各种意义上,我都不希望有那一天来临,但地鸣不是一个绝对要排除的选项。倘若某一刻我们要拆掉墙壁释放里面的巨人的话,所有依附墙壁的设施都会毁掉,那太不值得了。”

这段话引起了一阵沉默。但凡参与过建设的人,都明白越是精妙美丽的造物在破坏的力量面前越是脆弱。只是探寻知识的询问很快将尴尬掩盖了过去。

等韩吉差不多玩够了新玩具,埃尔文把她单独叫回团长办公室谈点组织架构上的事。未来要交到他们那儿的新奇玩意儿还会有很多很多,以现在的人员数量和几乎扁平的管理早晚要应付不过来。埃尔文说他考虑过让他们从调查兵团独立出去,变成一个平行的平级部门,之后自行负责扩编、教学线以及与外界技术人员交流的任务调配。当然她会是最顶上的管理者,虽然这可能有悖她的偏好和初衷。

“没事啦,我没有那么不想管事儿。”韩吉毫不客气又喝了一杯咖啡,看来晚上不打算睡觉了,“能专注做一件事而不用担心人员与经费我已经很满足了。”她说完收回嘴角的弧度,带着几分忧虑小声提问,“以后不需要我自己……拉经费的……吧?”

“我尽量不让你有那样的烦恼,因为我想提议财政部门也独立出去,而不是有几个‘记账的’在帮我们干活。”埃尔文相信目前军政府对大家手里到底有多少物资多少财富一片糊涂账,只能利用各地混乱不统一的税金系统进行一个粗略的倒推。

“埃尔文,你觉得我们来得及吗?”韩吉忽然问道。

“臭四眼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来不来得及?”利威尔反问,“之前没见你这么胆小啊!”

“有人要看《人类通史》吗?真正的人类通史。”埃尔文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书架,却又恶作剧般解释说,“太厚了,有好几十册,我没拿回来,下次一定。”

“嘁,吊胃口。”利威尔还挺想读的。

“我都没来得及读完,大致翻了翻。我看到文明彻底被毁灭失传的情况在人类实质长达百万年的履历中不止发生了一次两次。哪怕是一度极其强盛的帝国都不乏彻底灭亡的。”他转述自己看到的实情。

“而且初代墙壁之王真的是以灭亡为目的来到这里的。”韩吉补充上,不过她不是会长久沉溺于丧气的人,“但是我才不要管他呢,我也要去外面别的国家玩,我要看更多好东西然后做出比他们更好的!”

“我正想着干脆把你送去希兹尔国的学府住一阵呢。”

“哇!真的吗?”

“不然我派谁去更合适呢?”埃尔文打算等奇优宓过来和她商量。他抬手搭上利威尔的肩膀,目送韩吉一脸诡异痴笑离开时用手指在他肩头敲出一串节奏型,利威尔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对电码的变化用法。他在说:然后我们一起去马莱。

“你干什么?”利威尔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埃尔文。

“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打暗号技能,不应该只在电报机边上用。”埃尔文已经有了很多设想,“什么事情那么开心?”很少轮到他问利威尔为什么笑。

“只要能架起线路的地方,人就不会失联了吧。”利威尔最关心的莫过于此。

“嗯,不会再一个月多说不上话了。不过我说过的,接下去我们应该都会同行。”埃尔文强调道。

“哦。”利威尔不强求。反正他们已经在往越来越好的方向走。

但下次埃尔文要是再在电报里加那种恶心的称呼,他一定不放过他。

Chapter 51: 敌或友

Chapter Text

埃尔文再次到达流放海港之时,俘获的马莱军舰已经被艾伦搬运到陆地上。即便韩吉不在,留守此地的技术组也能独立取得进展。研究船只结构之余,他们已经将主炮和船舷处配备的重机枪拆卸下来重新改造安装,变成己方阵地上能用的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三笠归队后被朋友们围着追问出国见闻,很快因她带回来的照片引起了一阵骚乱。让只瞄到一眼刚扭着脖子想换一个角度看清三笠身上的异域服饰,艾伦就把照片收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你小子怎么那么小气啊!看一眼又能怎么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到你手里你就不会还给我了,这是三笠给我的。”、“她才刚刚到这里吧?我可没听到她说要送给你。可别说你们事先商量好的,去希兹尔国之前谁知道她会拍这样的照片啊!”、“嗯,确实是拿回来送给艾伦的。”、“那我们有礼物吗?有好吃的吗?”、“我带了一盒巧克力过来,还有多的留在总部。”、“你们看着点萨莎啊!别让她全拿走!”、“呜呜呜呜呜好甜哦,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好吃的东西!”

他们的打闹愈演愈烈,最终利威尔不得不扔了块鹅卵石过去,引起警觉后用手势提示他们安静点。等他教训完咋咋呼呼的年轻人回来,埃尔文对他来了句:我很久没看到艾伦这样笑了。

“是啊,鬼晓得他整天脑袋里乱琢磨什么。”自从得知艾伦的预知力利威尔一直有在观察他。看到未来的能力无疑是一种负担。他不知道艾伦究竟能看到什么,不过他想象了一下,即便能提前得知埃尔文给他准备的惊喜小安排,真实发生的时候他一定非常快乐。艾伦在意三笠的程度他不曾怀疑,哪怕因为和对方一起长大,艾伦时常表现得太过理所当然了,搞得旁人观感里他冷漠了点,至少没三笠对他那么体贴。

远远听见三笠从难喝的咖啡讲到剑道比赛,利威尔的感想是:“原来全是三笠在出风头,你光顾着旅游了?”

“有重要身份的是她嘛!又不是我。”埃尔文认为那是白捡到的好运。

“你才是最重要的。”

“我很高兴你一直这么想,但是谁前一句还在挑剔我只顾着旅游?”

“那不是挑剔。”利威尔澄清道,“谁催你工作了!我情愿你能放松一下,到处和人聊天,摸这里没有的动物,看比赛。”

“对了!那边有当宠物养的小矮马,和猎犬差不多大,很可爱。”埃尔文忽然想了起来。

“是吗。”

“我以为你会有兴趣养的。”他看他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还行吧。”利威尔话锋一转,“埃尔文,我们能有那一天吗?我是说,就算找到了突破巨人之力时限的办法。其他的……能结束吗?”

“我不知道。我只能回答你我不知道。”随着天色暗淡气温也降了下来。趁着他们并排而坐后方又没有人,埃尔文从斗篷底下偷偷摸他的手指,“可是想一想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几年前的我们能想到今天大家能一起坐在沙滩上听着海浪的声音吗?要是哪天结束了,我们就随便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交换给你的那栋房子或者我长大的小镇。去哪里买个农场也行,不对,不如弄一片茶园。我们养点动物,至少要有马和猫咪,有余力还能带几个没有监护人的孩子回来。”

“好没创意。”这些利威尔也不知道想过多少遍了。

“创意?你想要什么?造一艘永不靠岸的船,然后我们永远航行在海上?”埃尔文随口换一个想象。

“挺不错的样子,就是吃鱼会吃腻吧。”利威尔看了眼篝火边尚未处理掉的鱼骨。

“唔……不知道多学点海鲜料理方式有没有用。要么条件放宽到偶尔靠岸补给。只要你别时间久了看腻我就好。”他说得很认真。

“嘁,想什么呢。不可能的事情。”利威尔发现了,埃尔文动不动就喜欢假设一些绝无可能的事,就为了从他那儿一边又一边获得确认。无可厚非,如今埃尔文才是每天直面海量可能性还得想办法争取好结果的人(尽管对面给他的解释是他从来都做不到择优,能避开明显的坑别掉进去已经耗尽全力)。如果埃尔文想要一些确定的慰藉,他永远愿意为他提供。

原本埃尔文过来第一件事是该向北方司令过一遍已经寄给她的会议纪要。她没有参与不代表她的意见不重要。不过是梅宁根那边拖到了第二天才来跟他见面。她把他带到营区边缘一栋完全由硬质化生成的小屋那儿,告诉他现在来自雷贝利欧收容区的一家三口被看守在那儿。

“现在只剩下母亲和孩子了。”梅宁根先说结果,再从头说起原因,“那个男人疯了一样,不让人处理他手上的伤口,海边湿热很快溃烂了发着腐臭。之后有一天他忽然拿餐叉扎进自己的眼眶,又用这个小玩意儿差点把木屋给烧没了。”她从抽屉里把收缴来的物品拿出来。

“哦,打火机啊。”埃尔文也从希兹尔国得到了同类产品,“对抽烟的人比火柴方便。你需要的话晚点我让人给你个更好的。”他记得她偶尔会拿出卷烟。

“不了,谢谢。从你那儿得到的东西都有代价。”梅宁根并不委婉地拒绝,“那个连自己名字都不愿意说的男人我处决掉了,不想养一个怪叫的疯子在这里浪费粮食。”

“困在偏执里的人很难拉上岸的。”埃尔文以此表示他不反对她的决定。

“我对他的妻子说要是她想追随他而去的话请便,但孩子我会扣下,她没资格让这么点大的小孩为了他们的信仰殉道。她没说话,我就视为她不想死。到现在她都还算安稳,除了在孩子踢门骂卫兵吵着要出去时也没拦他。”至此她的情况说明完毕,用眼神向对面发出「你什么打算」的询问。

“司令,我无意干涉所有的事情,也做不到。”埃尔文并不想让她误会什么。

“真的吗?你已经要让希兹尔国的人上岛了,这点我认为利大于弊,前提是能维持好秩序。”梅宁根对会议报告纸上每一项决策都有她的考量,“之后呢?我们要是不断俘获马莱过来的船,你想怎么处理这点人。”

“我正是来找你商讨这些的。”埃尔文会议上略过了这一环节便是想先看看她有什么想法,再定具体策略。

“怎么,就因为墙内的监狱和流放地都在北方驻扎兵团的管辖区里,你就觉得应该找上我?”她不会逃避职责却不愿意接下完不成的活,“那种已经被灌输了恶魔论的外人,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

“马莱的士兵另算,收容区的艾尔迪亚人我很难将他们定性为犯人。”

“埃尔文,被安上罪名的是我们吧?我想你应该没有天真到觉得优待抓来的那点人能让世界对我们另眼相看。”

“陈见形成了就很难改观,何况故意塑造的敌人。”埃尔文得承认改变处境有多困难,想必外界的艾尔迪亚人也憎恨着帕拉迪岛对梅宁根反而构成危机的证明,让她不断加深防备,“但我还是觉得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倒阻隔一切的墙壁,人员和消息终究会四处流通。我们还是有盟友的,未来还要争取更多,至少我们不该故意表演残忍。”

这点共识还算能达成。只是埃尔文没料到他来到海港的第三天就遇到了第二批马莱船队。

调查兵团几乎没有与他们交战,因为船在靠岸前就发生了内讧。一部分人提前劫持了这艘船上的马莱军人与其他工作人员,并在士兵用立体机动装置登上甲板时立即主动投降。

领头的耶蕾娜和欧良果彭自称都来自被马莱占领后灭亡的国家,他们加入马莱军队却一直伺机寻找反叛的机会。获得有关地鸣的消息后,他们决定前来帮助并拉拢同样被马莱敌视的帕拉迪岛与艾尔迪亚人,为他们加强防备和反抗的能力,不愿看到那种毁灭的力量落到马莱手里。

船上俘获的总共有32个人,全都留在原地变数太大了,于是埃尔文把他们连带最初扣下的那对母女间隔一天全都带回墙内。

安排间隔是因为根据船上的记录,这艘MMf-213执行的任务是「第一次帕拉迪岛专项调查」。意味着它和流放船很可能不属于一个编制,不是遵从同一套指挥系统派出的。

不管怎样调查兵团得到了一艘完好无损的战舰。照道理它应该被转移到别处保存,后续这里一定还会成为交战点。要是让对面看见港口停着被占领的船知道有异样先行撤退去求援,战役规模就很难说要变成什么样。虽然底牌是全都炸掉,不可能打不赢。但既然是底牌埃尔文希望用在收益更大的场合。

欧良果彭提交的意见是就近修建临时港口,他自身就是工程师有出设计图和主导建造的能力。埃尔文当然想要这类设施,送上门来就算里面有小动作和阴谋他也要他先建了再说,正因评估可靠性的环节非但不能省略还得格外谨慎。

光晚点把设计图甩给韩吉还不够,埃尔文要去寻找希兹尔国工程师的协助。他刚说完又截下一艘船的事,卡伊肯就插上来问了一句:“欧良果彭?是那个黑人吗?肤色比巧克力还深,头发很短卷成一张地毯似的。”

“对,就是他。你认识吗?”埃尔文想着这可太巧了。

根据先前就了解到的知识:目前世界上流行的飞行器是能携带大量物资和弹药的飞艇,只有希兹尔国在制造更灵活轻便的小型飞机。那不意外需要学习怎样驾驶飞机的话,都得到希兹尔国去培训。卡伊肯说欧良果彭便第一批过来受训的外国人之一。因为他长得很特别,热情且好学,大家都对他有印象。

不过关于他的祖国卡伊肯一下子不太记得了,热带联盟有太多叫什么什么比亚、几内亚的小国。早年互相之间战争不断,吞并和分裂时常发生。欧良果彭应该来自西部的几个沿海国家,前些年那一整片先是被中东联合国扶持了新政府,后来遭到马莱猛烈轰炸,据说变得彻底没有办法生活。

以及不止在希兹尔国,卡伊肯他们到欧迪哈建机库的时候就和欧良果彭交流过,他对附近港口的海运设施都很了解,据说参与了不少设计。他给过他们很多好建议,帮他们优化选址,获得更便宜的建设材料。关键是他们能看得出这个人加入马莱军队是为了找机会从内部让侵略者付出代价,而不仅仅是混口饭而已。

不错,是好消息。埃尔文判断既然他对马莱有更大的敌意,应该很容易站到艾尔迪亚人这边。不过当利威尔从韩吉那儿回来,给他带了份蒸汽火车头的试运行通知,他们都发出了同一种忧虑——是不是最近运气太好了点,怎么一切都那么顺利?

“仔细想的话,疑点遍地都是啊。那艘船过来的时间太微妙了,我很难相信他们没有受到额外的指使。”埃尔文反复把文书翻来翻去。

“说不定类似格里沙医生所记载的反抗组织依然存在?”利威尔其实认为那种组织完全不存在才奇怪,“他们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吧。”

“问题不在于抓住机会与否,你觉得他们从什么渠道获得我们可能已经到达海边的消息?”这才是埃尔文关心的。

“从希兹尔国那儿走漏的风声吗?”

“说不上走漏,我从来没要求他们保密,也找不出让他们这么做的理由。尤其是三笠那边的行动属于‘突发事件’。奇优宓大使没有主动对外宣告的动机,但希兹尔国出现帕拉迪岛访客的新闻早晚会传出去的。可如果消息路径是那样,也实在太快了。至少前置工作是早就做好了的。”埃尔文拿出一张空白的纸,梳理一下关键线索。

“阿基塔他们四个在岛上时处在和外界失联的状态,至少要到我和他们一起到达希兹尔国,相关信息才有可能传出去。东洋之国和马莱的距离太远了,以我们现在掌握的技术情报不足以铺设海底通讯线,也就是依然只能通过船只与飞机靠人员流动带去消息。如果是商船带过去的谈资,核实、采信并发酵信息上是有一个过程的。”他在纸上写下「消息源」,并划出两个箭头,“第一,反抗组织自己需要确认信息可靠,否则贸然行动对自己很危险;第二,过来的是一搜马莱的军舰,也就是他们得让军方也相信我们已经到达海边并且能访问他国了,再安排有资格上船的人员去劫持船只。这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同时达成的?”

“还有一种可能是外交人员自行透露情报不是吗?”利威尔提出后他看见埃尔文也把这一种可能性写了下来。

“是,但疑点在于:奇优宓大使是没有办法进入收容区跟艾尔迪亚人直接接触的,她要是和里面的人有联络她不该对我只字不提。且就算她有别的顾虑真的没提,这里面还是少了一环。”埃尔文写下几个序号并填上内容:

①耶蕾娜和欧良果彭都不是艾尔迪亚人,属于马莱军方
②处在马莱的艾尔迪亚人
③来自他国的外交人员

“能接触上述所有阵营且自身具有一定影响力和决策权的人,选项并不宽泛。”埃尔文皱眉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战士队吗?”利威尔觉得只有那个组织有那样的复杂性,“你说莱纳他们……”

“他们应该不知情。”埃尔文否决道,“至少我继承的记忆里没有任何跟地鸣相关的情报。”

“你在怀疑船上那点人的情报来源和希兹尔国大使一样?都是来自战士长?”利威尔顺着他的思路说出结论,“可他图什么呢?”

“你记不记得吉克说要救艾伦,他的目的和马莱夺取始祖巨人的意图可能不完全重合。”埃尔文将已知的一切串联起来,“搞不好向希兹尔国提供情报和派调查船队过来都是他先前计划好的,而不是对我方行动的反应。”

“那我们呢?难道就顺着那只乱扔垃圾的臭猴子来?”利威尔不爽了起来。

“要赢过混蛋只是比他更聪明还不够,得比他更混蛋才行。”埃尔文对此并非没有信心,“目标是上桌蹭顿好的,但坚决不买单。”

“行,看你的安排。”无论对方提出什么他负责执行就是了。

“对了利威尔,作为动物的猴子挺可爱的。”

“哈?……你到底在帮谁说话。”

“我们明天是不是能一起去坐火车?”埃尔文搓了搓手。

“是,是。测试轨一共就没几百米看把你激动的。”利威尔冷哼。

“听着就很有趣嘛!啊,想来欧良果彭来自产可可果的国度呢!”

“你怎么跟喝多了似的?脑子要是使用过度了停不下来,就休息一会儿。”

末了埃尔文被利威尔拖出去散步了,让他吹点夜风冷静一下。

Chapter 52: 血液测试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这个夏天异常炎热,直到八月末气温都没有回落的迹象。

和就是要挑在夏日进行壁外调查的调查兵团不同,原本驻扎兵团在最炎热季节会调整执勤巡逻时间,避开11点-5点之间的烈日。然而建设任务太重,皮克西斯司令下了严格的命令:允许安排换班但不允许因为热就消极怠工。为此他自己也走出了阴凉的办公室,到各个项目组检查进度,慰问几乎从未以此强度工作的士兵。司令自己也抱怨了几句还是梅宁根聪明,主动留在海边气候好得多,实在热了还能游泳。

埃尔文跟他开玩笑说你们也可以商量着换班。今天他们一同去老矿区看铜矿和煤矿的开采情况。露天矿场连个树荫都没有,比其他地方更为炎热。所幸勘探团队连续在一周内发现了两处冰爆石矿床,简单钻探计算存储量之后,埃尔文认为能“浪费”一点来改善生活趣味,因而让后勤组拿出了他新入手的一套小装置。

“又是韩吉部长的新发明吗?”皮克西斯带头凑了过来。从8月15日起技术组就彻底从调查兵团独立出去变成了「帕拉迪岛技术研究部」。作为部长韩吉与他们几位兵团指挥官平级,根据协定她还是会优先响应调查兵团的研发需求,除非有其他特殊情况从扎克雷总统那儿发出另外的指示。

“很简单的小玩意儿而已,犯不着让她亲自动手。”埃尔文把饮用水倒进机器里,它开启后会自动释放储存的一小块冰爆石,利用气体的低温将水冻结,同时提供动力转动环形排布的刀片盘将冰块打碎。取出后加上牛奶与蜂蜜之类的食材调味,大家就有凉爽的刨冰吃了。

“这可比储存冬天的冰块再搬来搬去方便多了。”皮克西斯赞叹道,早先他们到了夏天喝烈酒的冰块都得省着点用,“也是你从希兹尔国看来的?”

“他们没有那么好的原材料。”他指的还是冰爆石,“制冰得用电力带动压缩机。等我们的发电厂和城市电网弄起来了,也建议还是先消耗煤炭来做这种事情。”

“我同意,煤炭和石油全世界都有,只有冰爆石被我们独占。”皮克西斯说着就收了一份参谋长安卡递来的电报,她还顺手把宽边草帽按到司令闪亮的头顶上,对他说小心点会晒伤的。

在众人的憋笑中,皮克西斯只是一边看文件一边自言自语现在通讯方便多了。

确实,所有区域的指挥部之间都架好了电报线,送信员大都变成了坐在电报室里的接线员,暂时成了躲避烈日的美差。要维持开拓领土、发掘资源的积极性,让人能立即从中获得好处至关重要。即便危机客观存在一直靠煽动敌意来叙事也是不够的,人们会厌倦会质疑。且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用仇恨的力量。只是这样一来,仅剩月报、项目总结等长周期报告依然以普通信件的方式寄送,每天堆到总部等待审阅的文书数量预料之内的激增。

这对于埃尔文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烦恼。煤矿开采眼下遇到了厚岩层遮盖,由他来炸掉是最轻松快捷的方案,难点在于怎样把所有人支开,又怎样在技术愈发流通愈发被了解的情况下向相关人员解释是如何完成爆破的。

另一方面,与希兹尔国的联络依然只能非常“奢侈”地使用飞机。奇优宓大使预计在九月的第一周来到帕拉迪岛。在东岸能建港口和铁路大规模运输人员之前,他们没办法执行接受移居居民的计划。这一次埃尔文是要和她谈另一件事:希望通过她的渠道前往马莱。

而一旦成功的话,他们停留在马莱的时间不会短。期间很难与岛内联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即便工程的优先级都划分好了,大家也都同意先以军事需求为主要目的。可所有的新建设施如何使用谁优先用很难保证不在局部起争议,有没有人想从中为自己攫取利益很不好说。

然而这都不是缩在岛内保守行事的理由。调查兵团的使命和以前一脉相承,无论需要跨过的是墙壁还是海洋,他们必须要去外部寻找破局的机会。倘若能了解仇恨的来源、其他国家之间的纠葛和掌权人的想法,说不定就有扭转局面的可能性。

奇优宓大使有帮助他们了解最大威胁方的动力和意愿,但他们那边有一项需要规避的流程得和调查兵团协商对策——马莱的入境血液检测。

检测工具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技术,就是稀释后做得更方便分装使用的巨人化药剂。为此埃尔文拿出一支缴获的针剂交到奇优宓那边用于演示,这玩意儿说稀缺也没有那么稀缺,想必到了马莱大概率能弄到新备份。真正稀缺且难以获取的是可供捕获的智慧巨人。

“所有第一次入境的人员一定会被要求血液检测。”负责具体解说的阿基塔告知规则后,用刀片轻轻划开自己的手指,往金属托盘里滴入自己的血,“麻烦你们哪一位艾尔迪亚人也贡献几滴血。”

“我我我,我来!”这种事情永远是韩吉冲得最快,和其他因为莫名恐惧而退到墙根的人反差强烈。她以最快的速度往另一个金属托盘里滴下自己的血,中途要不是副官拦着她别太激动,保不准她能给自己割一个需要缝合的大口子。

阿基塔以手势示意韩吉不要靠得太近。随后他举起注射器,向自己的血中滴入一滴淡蓝紫色的液体,只见血液除了被稀释一些之外没有任何变化。而当他以同样的方式对待韩吉的血,仅仅指甲盖大小的血滴瞬间急剧膨胀,成了一个狰狞的肉球,类似血管和肌肉的组织拧在一起,像有心跳般微微跳动。

“实际使用的测试剂调整过,反应没有那么激烈。但碰到艾尔迪亚人的血一定或多或少会发生巨人化反应。”阿基塔接过递来的抹布,稍许擦了擦桌子边沿溅出的脓水样液滴,“别担心,它没能形成完整的生命。过一会儿会和死去的巨人一样自动气化消失。”

“那已经拥有巨人之力的人会发生什么反应?”韩吉推眼镜时瞥了眼艾伦。

“据我所知智慧巨人拥有者无法被二次变为无垢巨人。”阿基塔回忆着自己所知的情报,“已有的智慧巨人都被战士队所管控,至今没听见过叛逃的案例。”

“这种事情试试看不就知道了。”艾伦建议道,并来到桌边。

“可别在这里巨人化啊!”韩吉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怂恿状将刀片递给他。

艾伦没有回答她,默默接过刀片划开手指让血滴下。再次将针剂滴入后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唔,那艾伦适合潜入马莱呢!”韩吉兀自下了结论,并追问,“其他人呢?有一点艾尔迪亚人的血统就不行吗?像三笠那样的外族混血呢?”

“理论上也会有反应,最多偏弱一点。艾尔迪亚帝国兴盛的时期里经常与外族生育孩子延续血脉。”既然三笠已经把手伸出来了,主持实验者便由着她试一试。

然而药剂滴下后的结果让人惊讶,三笠的血同样无法与巨人化针剂发生反应。以至于韩吉都怀疑是不是信息有误,便随手拉了身边的萨莎过来试了试,结果又制造出一个偌大的肉球。一旁的柯尼忍不住大笑说不亏是萨莎,它看起来像一个胃。总之针剂效果和结论本身都没有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阿基塔露出大为困惑的表情,转头问三笠,“你的父系血统也有墙外来历吗?不过就算血统被稀释过……”

“我想大概率是阿克曼的影响。利威尔,你过来一下。”埃尔文把他叫过来排查原因,却看到利威尔少见的非常犹豫,“利威尔,你听见了吗?”他小声又问了一遍,以此来替代「你还好吗?」

“听见了,听见了。”利威尔来到他身边,无论如何只要是埃尔文的要求,他总会照做的。

如埃尔文所料,利威尔的血同样不能和药剂反应形成肉块,另旁观者纷纷发出吸气声和小声惊叹。虽然关于阿克曼一族的情报还不完整,埃尔文却不奇怪这样的结果。既然始祖之力都无法修改他们的记忆,无法将他们巨人化也在合理范畴,否则不至于对他们如此头痛。

“看来是阿克曼的特性之一。”埃尔文总结道。这下算上他自己,调查兵团至少有4个无需外力协助就能通过血液测试的人。只是他自己同样持有智慧巨人是暗处的信息,之后是否让希兹尔国的人认知到又以怎样的形式认知到,得想个好策略。

“我想这是额外的好消息。”奇优宓望向三笠笑了笑,她乐于看见她钻了漏洞,能有机会跟她一起行动。不过作为一个常年周旋于各方势力中的娴熟外交家,奇优宓并非完全拿不出对策。由于亚兹玛比特家族在马莱有私有机场,从飞机上下来的人血液检测可以后置一段时间,即便要带新面孔也是有一位专员单独过来执行。那个人可以用点手段贿赂一下,以来访人员有急事赶着出门为由让他检测留下的血样,而非现场从本人身上采集。鉴于亚兹玛比特家族一贯的信誉,检查员不会太为难他们。

具体筹备上埃尔文要晚些时候单独跟奇优宓商讨,在此之前他得排除点隐患。他让弗洛克跟他回办公室,向他交代两件事:

第一,已知巨人化针剂不见得要以注射的方式摄入,即便舔到一口也很危险(以罗德·雷斯为案例),目前尚不确定吸入、泡进含有注射液的水是否有效,但往后在大概率持续俘获马莱方人员的情况下,必须警惕一切来自对岸的食品、水体含有烟幕的装置等。

第二,他交上来的报告他看完了。希干希纳重建中有一个步骤是将发现的士兵遗骸集中原地安葬并建立一个统一的纪念碑。经过调查确实有内鬼盗走了一部分尸骨,但目前找不出确凿的证据指向德布罗意公爵是买家。

“没有证据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扎克雷总统那儿都不会认的,而且传出去说不定会成为扣在调查兵团头上的丑闻。”埃尔文要他低调一点,并调整任务优先级,“你去公爵府参观过了吗?”

“去过了,那叫什么艺术啊,恕我无法欣赏。”弗洛克直言不讳。

“每一件藏品都看过了吗?”埃尔文想知道对面有没有全面了解情况。

“看过了。”这次他不再评价,却露出更厌恶的表情,里面夹了几丝长官为什么要这么问的迷惑。

“那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实验中有什么似曾相识?”埃尔文发出提醒。

“什么?啊……”弗洛克瞬间反应过来,“肉球的样子很像!”他用手势比划公爵府里的藏品。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不知道是不是公爵本人,但墙内应该有人还藏着巨人化针剂,甚至掌握着制造它的技术。对于艾尔迪亚人,这种液体比什么毒药都危险。”埃尔文先把前提都说完,要求弗洛克负责追踪此事。他预估会拖得很长,可能等他们去了马莱,对面的很多‘动作’才会启动。

交代完毕他让弗洛克立即行动,去检查一遍马莱船只上的缴获物有没有被妥善保存、有没有被谁中途取走过。而他自己得去进行一个补救——利威尔散会后就单独跑开了,没跟他打招呼,不知去了哪里。

Notes:

埃尔文:啊!老婆不高兴咯,得去哄哄!

Chapter 53: 盈亏同源

Chapter Text

利威尔单独跑开的话会躲去哪里,埃尔文心里有一份列表。

要是他处在焦虑之中,多数就在储藏室整理东西或者等所有人都洗完澡去打扫澡堂(后者在调查兵团扩编后便不再发生,浴室如今24小时开放);要是他被烦心事弄得比较暴躁,很容易去训练场用严苛的任务随机迁怒几个小倒霉蛋;要是他单纯陷入沮丧、自责等忧郁情绪,大概率找一处高处静静坐着。

无论用排除法还是直觉,埃尔文的判断都是第三种。他先到总部能上去楼顶都搜索了一圈,没见到人影便到物资管理处问值班后勤人员士兵长有没有来过,是否拿走过立体机动装置。两个问题都得到否定答复,埃尔文便问一问门岗有没有看到利威尔出去,哨兵还是回答他没有。

埃尔文边往回走边想了想有什么漏网的可能性,路过能望见马厩的位置,他灵机一动去看一眼。还真被他摸到了点痕迹——看着摆放得特别整齐的工具,他就知道利威尔肯定来刷过马。但马厩里已经只有饲养员在分拣干草垛,他心想怎么跟捉迷藏似的,又觉得对方应该就是故意要躲着他。简单排查了下食堂等能隐匿在人群里的场所,又经过一番脑内的推算和博弈,埃尔文选择回办公室,走到内侧敲了敲他们自己的房间门。

他听见了脚步声,然后是利威尔一脸不爽地开了门。看来对方想跟他打一个时间差,但失败了。

“你想留在这里,还是我们去别处安静的地方谈一谈?比如墙壁顶上?”埃尔文让他选。见利威尔持续沉默着,他退一步说,“不想谈也没关系,只是去哪儿坐一会儿。”

“你要跟我谈什么?”

“谈怎么让你心情好起来。”
“我……”他想说没有心情不好,却自知实在是胡说八道。

“我要是猜对你为什么不高兴,你就跟我一起去个地方怎么样?”埃尔文又要跟他交涉。

“跟我来这一套干什么?你不猜我也会跟你走的。”利威尔瞪了对方一眼,自行往外面走,仿佛他才是要带路的那一个。

埃尔文看得出对方不想听他猜测的内容,转而选择把这一环节延后,先去目的地。

“这不是实验楼吗?来这里干什么?”利威尔对路径充满狐疑。

“顶上没有人,我看过他们的气象和星体观测时间表。”埃尔文沿着楼梯往上走,一路来到天台。最近天气都很晴朗,技术部的人就把各种仪器都堆在楼顶。他选了中央的空地坐下来,抬头看向明朗闪耀的星空。

“你上一次非要抓着我看星星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利威尔回忆了下,当时有流星雨,韩吉激动到叫醒所有人。他刚打算睡下,却被还在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埃尔文一起强行带走。

“你有看我带回来的那本关于天文学的书吗?”其实不重要,只是他从希兹尔国返回前刚好读到一半,顺手揣了回来。

“还没来得及看。”说实在他没有特别感兴趣,在他内心的排序里连饲料作物图鉴都更实用。

“早期的观星者也被当做无聊的闲人甚至异类,有些人中途被神秘学所吸引沉浸其中。余下坚定客观看待这一切的一小撮孜孜不倦记录下数据,计算轨道、发现新的星体。最终正是依赖这些技术制作出的仪器,让人类得以在缺乏信标的空旷海面航行。我们也将沿用他们的测量成果。”埃尔文说着说着索性躺了下来,星光在他与天空同色泽的眼眸里闪烁。

“我学导航技术那会儿卡伊肯先生讲过这个故事。要我说世界上喜欢出门探索的人都一样天真浪漫到无可救药。”利威尔倒不认为调查兵团的精神是他们这点人独有的。

“是,且残酷起来同样无比残酷。”埃尔文的语调更为低沉下去,“曾经因为有人不喜欢地球并非宇宙中心的结论而烧死过提出新理论的科学家。”看那段历史时他是无比震惊的,却又好像没那么意外。

“虽然我从不理解,但残酷的不是探索求知而是人类自己。”连巨人的存在都证明了这一点,在他看来世界上绝大多数麻烦都是这样多出来的,“人类真没救,不是吗。”他抢了对面的话。

“很没救呢。”埃尔文认同道,终于转向正题,“我猜得到你也不喜欢阿克曼无法变成巨人的结论,只想请你不要做对自己残忍的事情,别跟自己过不去。”

“埃尔文你给我闭嘴。”利威尔还是有被戳到痛处的感觉,血液检测演示着实让他心里藏的某种期望被扎碎了。

“我知道你一度把那当作底线。”埃尔文抬手贴上利威尔后背,在他肩胛之间往复抚过,末了停留在对应心脏所在的偏左侧,“最坏的情况下,你想亲自继承我身上这份巨人之力对不对?”

“都说了你闭嘴……”利威尔想来想去又气不过,“为什么你总是能猜到所有的事情!”

“我并不能,利威尔。”埃尔文又一次否认道,“所以我至多只能向你保证,你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不会让其他人杀死我、吞掉我。”他先前允诺过这件事的,然而在尘埃落定之前那团疑云不可避免一直盘旋在那里。

“倘若当时情况紧急有其他人要救,而你已经接近极限呢?”利威尔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做极端的假设挑战对方,“比方说……”他停下来是因为意识到拉任何一个名字进来都不公平。

“那就不要让那种情况发生。”埃尔文的态度相当明确。

“可是……”利威尔实际也并不是要反驳他,“你这家伙是不是从很早以前就想过阿克曼可能无法变成巨人?”

“是,我仔细考虑过。很仔细很仔细地考虑过。”从获得肯尼那儿遗留的补充情报起,这就成了埃尔文预设中的一环。从他那边反而又有一些推论被证实了:阿克曼的力量可能源自以特殊的方式直接获得巨人之力,因此才和智慧巨人持有者一样已经被「占位」而无法二次变为无垢巨人。有一些重要的后续假设得以此为基础才能进行下去。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往下说就被利威尔抢去话茬:

“埃尔文,你不需要……为我做到那种地步的。”他几乎倒吸一口气,以放狠话似的口吻喊出来,“你每天要面对的硬屎蛋那么多,我到底为什么要拖着你整天折腾这点破玩意儿!到最后又有几个人会感激你呢?你还要为我考虑有的没的一直考虑到十几年之后再准备八百个预案,我简直想……”

“我不否认要是自己干脆死在希干希纳会轻松得多。”埃尔文的手从对方肩膀沿着他的手臂滑下来,于肢体终点处握住他的手,“我确信一旦当时有什么契机,你能做得出决断无论之后要发生什么世界会变成什么样,都要让我的困境结束。事实证明地下室的真相并没有让我更快乐。利威尔,支撑我到现在的一直是你。”

“喂喂……”

“要是我提前偷懒躺进墓地里,我不会原谅自己的。甚至我想连带另一种可能性里的自己一起指责。它说不定已经在「道路」的另一个枝条上已经发生了,同我们所在的时空分叉去了别处。我不在的话你怎么办呢?让你一个人无止尽的难过下去?别用那种赌气的眼神看我,你自己心里明白到底想不想跟我分开,又有没有人能替代我。当然我也明白。这不单纯是为了你,我也有决不允许越过的底线,否则你就是我永恒的愧疚。”

“少拿歪理邪说威胁我,你要是死透了你愧疚个屁!”利威尔吼完瞥了眼楼梯处,一时冲动让他忽略了这栋楼里有的是人。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埃尔文刚打算从地面起身,去讲关于「道路」中的感受用以论证死亡对于艾尔迪亚人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终点,一场永恒的场面。然而利威尔先行扑了上来,如当真要面临诀别般吻他。埃尔文放任他胡乱舔向任何一处齿龈,再怄气式地胡乱啃咬他,也放任被打乱的呼吸和夜风一起扫过彼此的脸庞。末了在利威尔额头抵在他颈窝如鏖战后深沉呼吸时,他摸着他的后脑问他有没有冷静一点?他们最好换个地方。

利威尔立马站起来,如对付重物般猛拽他空着的袖管拖他离开地面,让他一下子都没站稳。对面很久没有对他那么粗鲁了,看来真的气坏了。

回到房间利威尔还在以摔东西似的力度对待一切。他没有否决埃尔文「过来玩一下」的求欢眼神,径直把对方一起拎到浴室,像屠宰场扒皮似的扒掉他的衣服,一起站到冲淋管子下方,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清洗,还不慎把无辜的肥皂捏成了三瓣。

不过当他们回到床边,埃尔文仅是轻轻推了推利威尔的肩膀,他便顺从地仰面躺下,抬起双腿,再对上他俯视的目光。

“我来还是你来?”他问的是准备工作。

“嘁,问就是都不要。”利威尔想要直接来的。

“真是的,你一心情不好就特别急。”埃尔文再纵容他也至少要用润滑剂油给自己涂一遍。

利威尔的手像猫咪伸展爪子那样张开手指又收拢再张开,示意他握上来,一起撑在他耳畔。埃尔文进得很慢,因为利威尔享受进入的过程如同更喜欢一起走过的旅途而非终点。至于被填满的身体是撑胀到窘迫还是满足,他反而不太在意,至少这一次不在意。

“看着我好吗,我喜欢你看着我的样子。”埃尔文清楚什么时候该引诱对面付出,然后再夸奖他给自己的感受。在遭到无法得到既定结果的失控感冲击后,利威尔很需要被他使用被他侵占的确定感。他们做得越来越频繁,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巨人杀光后对方为他战斗的机会大为减少。利威尔下意识去其他地方回应他的期望,而他愿意配合着倾泻倾泻自己的迷恋。

“利威尔,放松一点。让我进得更深,接纳我……”他俯身下来,由对方抬起左手替他撑着点肩膀,而他负责在他耳畔低吟出咒语般的句子,“我太需要你了……一直都,需要你……”

“埃尔文。”

“我会慢一点的。”他得让最初的刺激不要太尖锐,免得对方在首次的顶峰中忍受多于享受,“你总在为我忍耐很多东西……”

“没关系的。”利威尔在跟自己颤抖的声线搏斗。

“以后需要你忍耐下去的还有很多。”

“我都说了没关系的。”他拍向埃尔文的肩膀,“不用自己借力撑着,这个我也说过多少次了!”他能够负担对方的体重。

“这天气不是怕你热到嘛!”

“我才不热!”他宁可闷死在拥抱里。

埃尔文笑了笑,要在维持结合的状态下吻到对方怎么都得稍许弓起腰。利威尔擒着他的下唇,压上舌尖来回舔舐,体温差之下那舌头湿湿冷冷的,让埃尔文以心痒的怜爱含住。这依然是彼此都熟稔的,发生过千百遍的吻。注定发生的高潮汇入后带来些许牙齿相互敲击的声音。埃尔文压紧胯下留在最深处,将吻也加深限制对方能扭动的范围。这是他唯一会赋予他的禁锢。

“埃尔文你答应我一件事……”他说着反省了一下在床上谈条件的坏习惯,然而想起这习惯怎么染上的又理直气壮了起来,“除非我搞砸什么比你先死了,否则让我在你身边到最后一刻,到时候我不接受任何‘怕我伤心’、‘太虚弱太狼狈了不想让我看见’之类的狗屁理由。”

“我答应你。”埃尔文回答得非常快,“也不会让你搞砸什么的。”他看着利威尔眼底闪过的忧郁,能够想象到自己主君离去的阿克曼并不在少数,包括肯尼。所有的无奈与不舍都随着经验传承延续下来了,以至于对方在真正面临之前就已了解那份痛楚。

“……你以前从来不说那种满口话。”

“在你面前我可不止会说而已。”

“你继续吧,这下不用太轻巧了。”利威尔拍了拍对方腿根示意,又在突如其来的深重抽插中错愕呻吟。唯独这种时候他不太指责埃尔文随性的伎俩。谁让他也喜欢这类玩法呢?连心情都缓和多了。换做以往他根本不信自己能变成靠这档子事儿解压的类型。

“埃尔文。”

“我在的。”

“你最好给我一直都在。”他本来不是想说这个,但没差。

“好。”他吻向他的额头,“利威尔,再多相信我一下。”

“嗯……再多跟我做一会儿。”

“没问题,多久都行。”埃尔文答应他所有的要求,然后又发起下一个炽热的吻。

Chapter 54: 相聚于异乡

Chapter Text

首次潜入马莱的行动,埃尔文选择了较为保守的策略,让包括他自己在内四个能通过血液测试的人过去。

然而即便希兹尔国愿意为他们提供掩护,由于东洋民族具备独特的长相,除了本身就面容更像母亲的三笠外,外交团队忽然携带三位“外国面孔”雇员难免显得可疑。所以从年底的最后几天开始,他们四人各自以不同的身份和理由入境。

利威尔匆匆吃完给他的蛋糕后就在生日当天和卡伊肯一起出发,他们各自驾驶一架事先准备好的运输机飞往于欧迪哈的货运港口。他的身份设定是来自851年6月宣布退出中东联合国的边境小国哈比林。那个国家长期被强迫建设为边防要塞,最终因再也无力负担军备支出而破产,货币沦为废纸,国民大量流失,被联盟所抛弃不再受到友军支援。对于一度外派学习技术的人员,国家无法支付他们的学习费用,因而只能靠为希兹尔国干几年活来偿还。

从机库做完血液测试去到街上的瞬间,利威尔就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该往哪里下脚。这座城市的街巷比米特拉斯的王都建筑群更窄,到了接近地下街的程度。然而走在路面上的人却成倍多,他一时失礼到联想起害虫过境的场面。

“这里的晚饭点刚好是早晚班交接的时候。”卡伊肯站在他身边解释了一句,把他忘掉的伪造护照和入境许可递给他,“证件记得随身带着,在很多地方用得上。”

利威尔把折卡收进衣服内插袋里,跟几张一时半会儿不会破开的大面值纸钞放在一起。他被告知过的,身为外来人员他到哪儿都需要证件:旅店留宿需要,买烟草和酒精需要,获得正式工作需要,签订各种合约需要,开银行账户需要……如果之后他们要长期潜伏在马莱融入其中的话,这些东西早晚都要接触到。其中很多手续在帕拉迪岛远没有那么麻烦,他得适应。

第一个星期利威尔就在机库那儿扮演一个雇员,卡伊肯帮他办理好了货运许可证以便他能进入相关仓库,未来对他获取情报有帮助。

接下去他就要独自乘坐北向列车前往雷贝利欧,同作为亚兹玛比特家族后辈介绍给其他人的三笠与扮演她随从的艾伦以及以另一种方式混进来的埃尔文汇合。不过不出意外的话还是他会先行到达,可以去安排的住处按他的习惯清洁整理一番。

“接下去都我自己来吧。”利威尔婉拒卡伊肯要送他去火车站的提议。他打开地图大致把路线看了一遍,记下几个可能用得上的地点。谢天谢地马莱的文字只是将艾尔迪亚人使用的镜像了,读音和句法上完全一样,省去了学对方语言的功夫。

踏出大门前他习惯性最后检查一遍自己的衣着,哪怕他身上的深褐色飞行夹克很不容易弄皱弄脏。他上街混入形形色色的人群。说是这个时间还在干活的大都是外来劳工,他们不休新年假期,整体透着互不关心的氛围,和热情友善不沾边也不打扰别人。利威尔倒是觉得自己看起来和劳碌氛围挺合得来,倒也不错。

利威尔买了最近一班车票,站在月台上等待的这二十来分钟却颇为不好过。随处可见的抽烟者把周围弄得烟雾缭绕,当他用厌恶的眼神瞪过去,那些穿着工装扛着大麻布袋子的工人集体对着他哄笑,还夹着嗓子问他今年几岁了?怎么没和妈妈一起出门?

面对其中一人掏出来递给他的一把小硬糖,利威尔只是转身离去,不再与他们纠缠。会拿出这种物件,对面基本上也只是哪个孩子的父亲罢了。谁都远远没到能被称为恶魔的程度。

火车车厢里很挤,算是利威尔最不擅长应对的环境。他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靠得太近,密闭空间过于混杂的气味让他难受。邻座的妇人断断续续咳嗽着,弄得他想开窗又觉得外面的风太冷别人更受不了,反正他自己很难生病。以及抽烟的人还是不消停,他被熏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决定能和岛内联络了第一件事是交代以后岛上的火车禁烟。做不到他就一直缠着几个管事儿的直到他们能管住为止。

由于经停站众多,到达雷贝利欧要耗时两天一夜。利威尔双手抱在胸前蜷缩在椅子和窗户的夹角里,也没有什么心情看窗外景色,反而很快陷入了恍惚。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乘马车长途旅行就是被埃尔文从王都带去托洛斯特区的总部。押运第一天他们手脚上都有尚未解除的镣铐,为此他拒绝喝水吃东西,直到埃尔文把他一侧手铐解开靠在自己的手腕上。米克在边上劝阻说分队长这样跟他串在一起很危险,然而埃尔文不为所动,只是把面包和水杯递给他。

利威尔一直记得的,当时自己身上未来得及擦去的污水所泛出的腐臭,和对面那头闪亮金发所散发的浅淡香味。真是的,这家伙满口说着「我们一起去马莱」结果还是要分头行动。害得利威尔一边想着要是能同行自己会好受一些,一边又担心起来。

埃尔文为自己选的路线绕了个危险的圈子——安排好的戏码是希兹尔国商运船刚进马莱领海就发出求救信号,示意受到海盗袭击。而等到混着日子消极怠工的马莱海警赶到,他们已经自行搞定了,尸体扔进海里,活捉的扣下了。商运路线的安全保障很重要。为了不被向上级投诉没在认真干活,海警同意对他们自行武装商船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外加帮他们倒卖一手被俘海盗一起赚钱,只要将他们假装在监狱里关几天,就会有线人来“保释”。埃尔文就混在其中一起被从监狱带走。没有人想在未被登记的“货物”上浪费检测试剂,免得对不上库存。

希兹尔国北部本就有归顺的瓦尔琪海盗能一起演这一出。为了弄得像模像样,埃尔文提早留长头发到过肩的长度,编起辫子,并补齐覆盖上臂和后背的纯黑神秘学纹样纹身。

总之计划本身没出岔子,只是把人接回来后利威尔看着他脏兮兮的样子,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嘲讽,末了干脆合并在一起说:“瞧你这不伦不类的造型跟狗屎拌饭似的,没想到蹲大牢的经验还能二次利用吧?”

“我觉得冤枉宪兵团了,奈尔那儿可没让我身上长跳蚤。”埃尔文说完这句话利威尔本打算摸向他的手触电般瞬间收回。他们的住处是一套租用的公寓,底楼带一个带围墙的小院子,但还没闲工夫种上半颗植物。利威尔就让埃尔文站在院子里,自己跑了趟市集买回驱虫药水。

仗着埃尔文根本不会冷反倒憋久了还需要冷水减轻体内的灼烧感,利威尔就把花坛的下水口封上往里面里灌了水,把他连人带衣服泡上药浴。

看着穿上全套头巾、口罩、手套、围兜眼神凌厉如临大敌的利威尔,埃尔文皱眉问了句:“你怎么跟要拷问我似的?”

“你有病啊?被关起来挨揍还上瘾了?”利威尔看向水面之上三三两两飘起来的虫子尸体,感觉心脏都不舒服了起来,“你到底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案!我情愿你老老实实告诉奇优……”看见埃尔文向上指了指,他想起来这地方居民众多,说话还是得谨慎一点。

“还不到时候。”埃尔文摸了摸自己的右臂,“我希望展现它的同时总能获取点什么。”且当下他想尽可能为大使减少向相关人员解释的麻烦。

“然后你就给了我跳蚤。”利威尔用细梳子和镊子清理他头发上成排的虫卵,“操,怎么还有蜱虫,我真想把你的头皮都拆下来搓一搓。”

“你大可以这么做的,重新长可能还快点。”埃尔文抓起杀虫剂看向标签,“或者你去买一瓶更强力的来,我中毒一会儿没关系。”

“啧……喝毒药也上瘾是吧!”利威尔快受不了了,“什么东西那么臭?你的鞋里怎么还有臭虫?说吧,你还有什么纪念品要给我看?”

“纪念品应该没有了,不过纹身请你等下帮我处理掉,之后就算有人怀疑了找上门来,就会少掉这项重要比对。”埃尔文说完用知道自己要挨骂但请求对面轻点骂的眼神望向利威尔。

“处理掉?”他不懂他怎么又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你以为这跟撕标签一样简单吗?”

“对你来说应该难度差不多……”

“你在挑战我到底敢不敢把你的嘴撕烂?”

埃尔文再次投以求饶的目光,让对方暂时不再指责他。利威尔看了眼时间,把他从水池里拎出来坐到一只板凳上,拿起普通肥皂为他正常清洗身体上的其他污迹。他很喜欢利威尔摆弄他身体、擦拭他皮肤的感觉,即便性质上更接近工作流程,对他而言却和爱抚一样亲密而舒适。

“头发要给你剪了么?”利威尔拢起发尾后问道。

“都可以,你看着喜不喜欢?”他得听一听他的意见。

“不太喜欢,看着像那点老贵族家的继承人。有点恶心。”他坦诚评价。

“是谁早先还说我应该当国王?”埃尔文还记得这茬。

“得了,还真当我在夸你。哪个国王磕碜到头上长跳蚤?”利威尔拿来剪刀和剃刀,第一刀剪下去后,掉落在地上金线般散开的发丝却让他愣了一下。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说不上来,但稍微有点不舍得,你也留了挺久的。”说归说他还是继续帮对方恢复原来的发型,“可能从你身上长出来的我都比较稀罕吧。”

“你这话好奇怪啊,利威尔。”埃尔文笑得意味深长。

“混蛋,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剪完头发利威尔把他的胡茬一并剃了,再把干净毛巾给他随便裹一下。除去有刺青的皮肤就回到室内进行。利威尔怎么都不肯直接上刀,拿了冰袋过来冰敷到几近失去知觉再把有颜色的部分剥离,等待巨人之力以新的皮肤修复。埃尔文还请求他把被跳蚤咬出来的一串串小红点一并挖除,太痒了,还不如痛一小会儿。利威尔冷哼一声,多少想惩罚对面却又没了手段。毕竟这才是埃尔文真正上瘾的环节——最让他安心的莫过于从设计好的痛楚中获得处刑的感觉,尤其是由他来当行刑人的话。所以那家伙才经常做出非但不规避危险还要没有危险创造危险的事。诚然他在监狱里获得情报,但情报的来源通常并非只能通过这一渠道获取。

“接风洗尘”进行完毕天色已晚。利威尔往沙发上铺了绒毯,让其实已经很疲惫的埃尔文躺一会。他蹲下来给对方一个轻浅的吻,又将鼻尖沿着他下颌蹭到颈项,嗅了嗅他皮肤上真正的气味——让他识别到「这是埃尔文」的气味。

然后利威尔去厨房做饭,煎了两条当地很常见的比目鱼,配点土豆和菌菇。把餐盘端上桌后他看见埃尔文在偷笑,去拿来盒装果汁倒出来分一分的时候他还在笑。利威尔要求他说清楚什么东西那么好笑,否则不给他叉子。

“我们应该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了。”埃尔文四处张望了一遍。这套公寓处在收容区外侧的工人聚集处,人员流动频繁,没人在意他们的来历。建筑和家具看起来都很旧了,不过利威尔先行入住时换了新墙纸、桌布,地板也打过一遍蜡。除了面积狭小带来的逼仄无法改善外,已经算得上一个温馨的家。

“是,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

“这里谁也不认识我们,这跟逃到世界另一个角落隐居有什么区别?”

“……我还以为你在兴奋什么。”利威尔把餐具放到他左手边。他明白的,埃尔文心底始终有一股想扔下一切不管不顾逃离的冲动,一直被理性与责任所压制着,只在他们私下相处时露出小尾巴。

“话说利威尔,你对这条鱼做了什么?它好不安详的样子。该不是为了恐吓我吧……”

“我吃饱了撑的折磨鱼?它本来就是扁的,眼睛长在同一边,很好吃的。”

“啊?我想看它活着的时候的样子,你有没有看过它怎么游泳?”他试着模仿了一下想象中躺平扭动的样子。

“……你到底吃不吃,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来干什么的?”利威尔用眼神逼迫他坐端正,“海边鱼贩子那儿多得是,下次换你去买。”

“好,那吃完饭我们开始干活。”埃尔文把遐想拉回来。

“行。”利威尔点头。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主要是进来摸个底,弄清楚各方态度到底什么情况。谁是可以拉拢的,谁是可以交涉的,谁和谁最好让他们自行争斗。另外他们得找个好路数为自己洗出一个更体面的身份——能上谈判桌接触到其他掌权者的那种。

Chapter 55: 神谕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埃尔文团长离岛后的第二个星期,弗洛克收到一份由宪兵团递送的信件。投递者甚至都没和他搭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仅仅在自己的常规巡逻路线上与他擦肩而过时将信封塞到他手里。

不想引人注目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于是弗洛克把信件塞进大衣口袋里,匆匆办完自己手上的事回到会议室边上的小工作间。自从他从希干希纳回来,那里就分配给他作为专用办公室。

信封上是三军统帅的火漆印,内含的信件文本简短:总统要单独约谈他。

来了吗?真的?

一抹尽在掌控的浅笑出现在弗洛克脸上,尽管那不是他的预判,而是出自一份已然阅后即焚的指示。由于韩吉随机会按照需前往希兹尔国,彼时调查兵团的临时指挥权会分派掉,驻留海边的士兵交由北方司令管辖,宪兵团会调走一些人,剩余的暂时归到皮克西斯麾下。对于那种情况下可能面临哪些值得在意的变故,埃尔文给了他详细的指导策略。

其中第一条便是:如果扎克雷总统找你,尽可能满足他的要求,不要跟他对抗。手里明面上拿着的任务被要求汇报就详细汇报,不可说的部分表示不知情即可。对面想让他帮忙调查盯梢任何事都先答应下来。

为了避嫌,扎克雷并未将弗洛克传唤至王都,反倒借由视察铁路来到调查兵团总部附近,就在暂且无人的训练场跟他谈了谈。总统先惯例问了一下他手上的工作有哪些,又婉转问他从驻扎兵团来到调查兵团之后的感受。

“你很紧张吗?手都在发抖。”扎克雷推了推眼镜,在进入下一阶段前询问眼前士兵的精神状况。

“我完全没想象过一天我会被最高统帅单独约见。”他用天经地义的缘由作为掩饰,“说来可能不太礼貌,但在我冒失的理解里,您可能对我有特殊的期待才会找到我,我为此无比荣幸。”

“你的预感很对,我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扎克雷点头认可,继而为自己的理由稍作修饰,“调查兵团就是个疯人院,我一年里有十一个月搞不懂他们在干什么。现在的情况比之前都复杂,我也不能偷懒啦,必须得去搞懂一点才行。”

“您说的没错,我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弗洛克跟着附和。

“比如?”扎克雷反向要他举例。

“艾伦总是很奇怪,我听不懂他说的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相信大多数人都这么想。

“我猜埃尔文团长有让你观察他。”他说完看见红发的少年露出惊讶的表情,“我找你的理由和团长类似。”

——因为其他同期被艾伦所鼓舞直接进入调查兵团的人跟他关系太紧密了,难以形成客观的视角。而其余没经历过夺还战的人又和决策层走得不够近。这是埃尔文一早就料到的扎克雷可能选择他的原因,所以弗洛克按照对策继续迎合。

“是的,您有何吩咐?”他露出渴望被托付任务的眼神。

“在这之前,我想先问一下:事到如今,你有决心为调查兵团付出一切吗?”扎克雷不想刺探得太明显,而弗洛克也已预演过答复。

“我已将这条侥幸捡回的生命全数献给调查兵团和埃尔文团长。”他得表现出绝对的忠诚,一个摇摆不定的投机者无法被多疑的总统所信任。

“很好,很好。”扎克雷鼓励式地笑了笑,“埃尔文是个很理想主义的人,没有他的远见我们将很难前行下去。不过我有义务为他兜着点后方,免得在他发生在自家浴缸里淹死的事。”

“您指的是?”弗洛克以请求指点的姿态弯下腰,微微低头。

“我需要让危险的东西变得可控一些。”总统做了一个让对面不要往下说的手势,“我想以你的悟性能明白的,否则埃尔文不会平白无故扔给你那么多活。”

“可能请您明示接下去需要我做什么?”他不断往确切的目标靠近。

“你是不是在调查德布罗意公爵?”见对面愣了一下,扎克雷挥手示意他别紧张,“尽管他是我的朋友没错,我不是为了袒护他来让你放弃的。恰恰相反,他有没老老实实交给新政府的秘密。看在艺术的份上我不打算跟他当面闹翻,所以我希望你继续调查,并将报告抄送我一份。”

“明白!”弗洛克以军礼加深自己的允诺。

散会后扎克雷并未交代保密相关的事宜,默认他没有那么蠢,且风声传出去工作进行下去的难度只会加大。弗洛克绕路回程途中一直埋头快走,以免让人看到他能被形容为嚣张的笑容——看着别人(还是位高权重的人)沿预先划出的轨迹行走,半点偏移都没有,这种感觉多么令人着迷。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正确啊!可怜的扎克雷总统,人类再谨慎再狡黠又怎能和恶魔刺透人心的洞察力相提并论!

他早就将埃尔文留下的信息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差地背诵下来了。是啊,倘若艾尔迪亚人真有自己的神明,为什么不能是传说中与始祖尤弥尔接触的“大地的恶魔”呢?

接下去还有什么会如预料中那样发生?北方司令调查有关超大型巨人的事会不会已经开始行动了?梅宁根不在血液检测演示的现场,给她转送的报告模糊掉了过程只有结果。不过她早晚会获得当时的实情,并靠排除法把谁持有巨人的怀疑范围缩得很小。存活下来的人里韩吉、萨莎和两位阿克曼都已经被排除了可能性。再加上他们没有申报最初的那枚针剂被使用过,情报要是汇总了几乎所有人都会怀疑艾伦。

在弗洛克看来,这是韩吉在演示实验中冲得太快而导致的情报失误,幸好被埃尔文的演算所补救。被随便谁问起来的话他知道该怎么做的,一切都设计好了。他只要强调夺还战中自己处在面对兽之巨人的那方,不了解希干希纳区内发生了什么,没有看到艾伦是否吃掉贝尔托特。隐瞒这一点肯定是团长才能下的决定。作为新加入的士兵,他不知情很正常。如果扎克雷或者其他人要求他协助调查,他只需配合并维持他们对艾伦的怀疑。

如此一来会造成的后果也被框定了范围——更深重的顾虑。担心拥有力量者不够成熟,担心发生冒失的意外和劝诱之下的反叛,担心利益分配中的纠纷……其中最不愿面对变故又最不信任艾伦以至于心怀恐惧的人难免会产生要把他替换掉的想法。既然巨人之力是可以继承并转移的,为什么不换一个更可靠的人来持有始祖之力呢?而判断谁诞生了这一企图的标准很简单——就看谁开始对必然要用到的巨人化针剂产生兴趣。

因而埃尔文对弗洛克的工作期望是:不要让任何一支针剂落到调查兵团以外的阵营里,尤其是不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由谁私下持有。海边不用担心,目前看来被拦截的两批船队不属于同一排遣指令,流放船要是失联,后续马莱方在弄清楚状况前理应不会再随随便便过来扔巨人,大概率不会携带针剂。另一方面,倘若后续对德布罗意公爵的追踪中发现他藏有备份的话,收缴不到也要想办法销毁掉;要是他甚至还有制造技术,及时联络韩吉寻找技术支持,把具体做法套出来。

回到行政楼,弗洛克被后勤组叫住,递给他一个盒子,是他之前要求采购的货物。弗洛克抱着方盒子进到自己的办公室,把外面包着的厚布料拆开。里面的内容是一副象棋,包含棋盘和棋子,样式他早就在商店见过了。曾经这项娱乐被贵族所垄断,普通民众没机会了解这“无用”的脑力竞技。他也只在驻扎兵团时撇见过皮克西斯司令下棋的样子,他总是酒醉未醒状,交替摸着自己的胡子和光亮头顶,仿佛局面让他力不从心。然而据说司令是个好手,陪那些老贵族下棋时输了都是因为让着他们免得他们恼羞成怒;又据说在几位指挥官里,司令从来没有在棋盘上赢过埃尔文团长。

如今棋牌类活动变得很普遍,商人很乐意生产售卖这点道具,价格也变得很亲民。所以扣点经费出来购买理应不算过分之举。弗洛克一枚一枚拿起棋子对照简易列表识别它们的名字,接着他模仿见到过的动作,拿起其中一枚放进格子里,再把下一枚摆在另一个位置,落子的脆响在安静的小房间里晃荡了好一会儿。他还没有研究过规则,不知道每种棋子的作用,却已然想象起自己的部署如何设下陷阱,诱惑对手并预判他全部的计算,困住他、击败他,最终获得胜利,欣赏落败者错愕而失落的表情。

一并已经被同僚摆在桌面上的还有几个不同项目的文书。弗洛克先随意扫视了一遍,往立即可以做决定的需求表上按下印章。他所在的位置显然无法获得明面上的职位与头衔,不过在以其他方式得到授权后,现在他的核心团队有将近二十人,有需要时能够调遣的范围非常广。团长甚至给了他联系宪兵团获得协助的门道,让他能借由协同治安的由头派人到公爵府附近常驻获取情报。

原来被信任和重用的感觉如此美妙。在他心里他毫不怀疑埃尔文最终会代替那些腐朽的老东西成为统治者,如此一来作为幕后的功臣他又能获得多大的可能性呢?至于对面被巨人之力的时限所困,对他也并非劣势。

弗洛克翻出最在意的一份回执,上面写着耶蕾娜可以移交到他手里,由他问询管控。这个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可信的气息,即便埃尔文没有交代过,他也那样认为。对于她为什么会和欧良果彭形成同盟目前得到的回答模棱两可。他的任务是搞清楚她在以什么理由办事儿,或者更准确的说:为谁办事儿。

着手点可以是船上的货物。那几箱用木框装着的红酒远远超过了「舰长是个酒鬼想要没事喝一杯」的数量。以及比起戳穿可疑的计谋,获悉计谋为什么而设更关键。

他会好好干的。

Notes:

实际上调查兵团到马莱应该就是第二卷的内容了,但是我太懒了不想分卷。

反正从此处开始叙述视角会变多,有一点点群像的感觉,但重点肯定还在文利那边!

Chapter 56: 另一堵墙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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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尔对着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埃尔文上下扫视,觉得深蓝色的套装真适合他。

他刚为他整理好衣领,就听见埃尔文浅笑着说:“我可以自己来的。”

对哦,现在他恢复了右臂,可以自己打领带、系扣子;可以双手捧着他的脸吻他,可以在拥抱时一手圈着他的肩膀一手圈着他的腰。

这是讨论侦查策略后的结果,他们会和留在奇优宓大使身边的三笠与艾伦分头行动。等有需要汇总信息时再私下联络开小会。埃尔文想充分利用自己的能力来营造两种身份,进入不同的场合与不同的人交谈。双臂齐全穿着得体套装时他是一个“来自边境小镇的商人”。由于战争轰炸家园的被彻底破坏了,他和其他幸存者一样流离失所,对外呈现出一副套在落魄之外的礼貌与体面。

以这样的身份方便他买上一份报纸,坐在咖啡馆里蹭随处可见的集会沙龙。无论讨论政治局势、政府官员花边新闻、商机交换、藏品交易还是纯艺术文学,他都愿意听一听,以最快的方式了解当地生态以及这个国家正在发生什么。

大环境的情况其实他在希兹尔国时已大致获悉:马莱仍然是个强大的帝国,但由于百年来不断进行的侵略性扩张,已经引起了广泛的敌意。时至今日和中东联合国的战争已经持续到第九年。战力层面马莱陆军拥有50个师,总计100万的常备兵力,再加上能投放巨人化的艾尔迪亚人,地面作战长期拥有优势。然而随着重火力反巨人炮投入实战,此项战术还能压制多久便成了问题。

和中东联合国长期拉锯是由于主战场在海面或沿海地区,长期技术发展不足的马莱海军纯粹靠烧资源在支撑,每次人员伤亡和战舰损失都比对面更严重,目前勉强维持着三个舰队都能出击应战的状况。这些当然不会在修饰过的战报上体现,然而不断失联的参军亲友和愈发频繁的征兵动员都透出蛛丝马迹,表面上雷贝利欧依然是最和平而繁荣的港口城市,人民却已然逐渐意识到了战争的残酷早晚会侵蚀此地。

提炼信息并重新包装对埃尔文从来不是难事。他从一群人那儿听到一些观点,再去书店和图书馆寻找点理论支持,很快就能去另一群人面前作为谈资输出。当他认识了一些人,就能以他们为契机或背书,去参观展览,进入行业会议。上个周末他刚刚参观了马莱制造的现今世界上最大的飞艇,之后一天的一份表单让他了解到最近18个月里雷贝利欧的食品价格已经飙升到几乎翻倍,主要原因是农业人口不足外加粮食等农产品进口的海运路线被中东联合国干涉。政府直接跳过应当放谁去补足生产的规划,将矛盾转移到收容区浪费了太多资源,应该把他们全都扔到战场上变成巨人。

埃尔文尚且和港口一起漂浮在安稳的假象中,维持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正常作息。最近几日他都混在证券交易所里,看着军工巨头和依附他们的贸易公司不断从投资者手里募集金钱。以往侵占新的土地成功后就会有丰厚分红发放。现在随着马莱帝国到了无处可扩张的边缘且守住领土的压力越来越大,这套游戏快要玩不下去了。也难怪他们开始制造新的故事以继续获得支持——马莱很快会攻击物产富饶的帕拉迪岛。

埃尔文拿了已经作废的当日报价单回家当数据收集,还有尚能有用的新发行国债介绍单和专家经纪人名片。即便他习惯性去书店逛了一圈,现在也不过晚上五点。利威尔还没回来,埃尔文决定今天由他来买个食材做一下晚饭。

首先他拎着水桶去了海边的渔市。商贩从水中的渔网里捞了两条比目鱼给他,被他问及要是想养上两天该给它们吃什么。那位渔夫露出不解到暗含鄙夷的表情,回答他没有活水或者很大很大的鱼缸养不活,不过还是给了他一把海蜈蚣。

一个半小时后利威尔也回来了。他发现厨房有用昨天剩下的肉汁做好的土豆泥,但配菜是半点没有。他以为埃尔文在泡澡,进到浴室打算问他晚餐到底什么意思,愣是看见浴缸放满了水但被两条比目鱼占领了。

“怎么的?你要开养殖场?”利威尔撩起一捧水看了看,“你从水管里放的水吗?”

“是,我还按照海水的比例加了盐。”埃尔文指向边上的盐罐。

“我该不该表扬你还剩了一点给我们做菜用?”利威尔在这个问题上可以放过他,但下一个就非得问问他有什么预案了,“我也知道这能不能行,我记得有人告诉我城市供水中有消毒用的气体。但是它们不管是活到明天还是活到明年,这段时间里我们去哪里洗澡?”

“哦,我只打算观察一会儿没见过的物种,它们像飘在水里的地毯,进食的样子还挺可爱的。看它们身上的斑纹应该能很好地隐藏在海底沙地里,不过这一点大概得亲自去捕鱼才比较好观察到。”

“谢天谢地你没往浴缸里倒沙子。”利威尔感到逃过一劫。

“不至于,总之难倒我的是我没问渔夫怎么处理这种鱼。”

“原来是不会剖不会煮啊,我还以为你感情升温不舍得了呢。”

“不至于,不过我一直都不擅长就是了,小时候有拍了好几次都没把鱼拍晕的经历,一刀下去鱼还在挣扎觉得自己很过分。若非像今天需要活体,我一直都情愿买了摊贩杀好的回来,把不想做的残忍事情交给别人做。”埃尔文眼看着就要进入反省模式。

“不想做就不做,也没什么。”利威尔给他下了定论,免得他又搞出什么隐喻来引申到别处。接着他把两条鱼捞进水桶里,带回厨房。

埃尔文跟了过去,看着他如何一刀斩断鱼的椎骨,从实际只有一小块的腔室里掏出内脏,再刮去鱼身上细小的鳞片。他想着明天再去买一种别的鱼。海里的鱼真神奇,几乎都没有什么骨头,甚至能片下来变成大块鱼柳,比河鱼容易吃得多。

到了饭桌上利威尔又胃口不是很好的样子,说上很久的当日见闻才稍许吃上一口。由于到处都缺人手而他又有货运执照,马莱的一家机构干脆以借调的方式雇佣了他。这下变成当地在给他发报酬,省去了奇优宓大使为他们提供援助资金还要想办法倒一手洗洗钱免得被人盯上的功夫。顺利的是利威尔陆陆续续接到需要进出收容区的运输任务,就算规则上不允许和里面的艾尔迪亚人发生不必要的交流(否则他没什么事,对面会被惩罚),他至少能摸一下底,看高墙之内到底什么情况。

“我一共往里跑了四次,去了三个不同的货物集中点。打包环节我没参与,从破损的包裹来看大多只是普通日用品。接收方统一是收容区内的马莱军方管理人员。商店也都由他们管着,听他们的讨论定价很随意,全凭心情。”利威尔已经压着火气好几天了,同行司机甚至还好心劝他好好干,跟大家关系混好了这是份油水很多的肥差。

“人为形成垄断的话,最后一定会变成肆意欺压。”埃尔文并不奇怪。

“对,搞得和地下街很像,只是总体没有那么脏。”利威尔举起双手做了个引号手势,示意脏是双重意味的,“人不能随便进出,货又被少数人捏在手里。据说煤油和木炭冬天一直在缺,我们的休息室也很冷,最后情愿待命的时候等在车上,说是那片区域很多建筑质量不好,为了防火干脆不让用壁炉。虽然这里温度不算低但海风湿冷,要是冻病了我都能猜到药品更贵更难买到。”

“所以你们也得负责把收容区里的东西运出来?”他想知道那是什么。

“对,里面有生产线,一般都是除了武器之外的军用物品。今天运出来的是降落伞配件,我们到工厂的时候管理员还要进去检查他们没在拿生产线干别的。”利威尔叹了口气,赶在食物放冷之前又吃了几口,并叮嘱对方下次不要买个头太大的鱼。

“你吃到不想吃给我就行。”进食量反正对埃尔文已没有影响,有巨人之力为他供能吃与不吃都是浪费,但吃了至少没让烹饪的功夫一起白瞎,“有发生什么事吗?你今天不太平静。”

“的确有一件怪事,我不确定是不是陷阱。”利威尔想了一下从哪里开始说,“你记不记得我上一次送货时说过的事情,有一个小男孩偷了一条保温毯。”

“我记得。”埃尔文点头。那场事故里男孩被抓到时另一个战士队预备役的女孩站出来说是她想要才让小伙伴拿的,并交出自己的配额票。管理员不买账,斥责她想拿自己被赏赐的一星半点特权包庇小偷。当时利威尔替她打了掩护,把管理员拉走一顿暗示是自己和其他人一样悄悄拿走的配额票和钱不打算上报,并表示可以跟他分赃这事情才过去。

“今天我下了班在收容区之外又碰到那个之后要进战士队的孩子。她跟我交涉要我下次送货时给她带两盒青霉素。”利威尔眼里闪过几丝犹豫,“她说她会付钱的,但最多只能到市价的两倍。我的安全和金钱之外的好处只能以她未来要继承巨人之力的名誉作为担保了。”

“你什么打算?还是说你想听我的意见?”埃尔文不认为他会彻底不管。如果要评估他们此番行动可能带来麻烦的因素,利威尔的善良不幸是其中一种。他的天性让他很难把对面预设成敌对的,不能随便对收容区内受着不公待遇的人表达友好已经让他很烦躁。好在必要时能用命令去补正。

“明天我先去看一下她要的到底是什么,再看看我能不能弄到。”利威尔还没有头绪。

“一种能杀死细菌的药物。”埃尔文简单解释,“我给你讲过吧?那些很小很小的生物无处不在。有一部分会让人生病。”

“哦……”利威尔彻底对食物失去耐心,把盘子推给埃尔文,“我会相信她有人病了。是不是对我有别的企图,我看着办。反正她能有机会往收容区外面跑,说明的确是被军方培养的人,就和莱纳、阿尼他们一样。即便是倒钩,要是不查出来是谁这么快就锁定了我们可太被动了。”

“嗯,你小心一点。”埃尔文同样认为不能退让,“风险上的话……”

“最大的穿帮风险是迎面撞上莱纳他们不是吗?”利威尔已经考虑过了,“我会找个方便出收容区的地方把药品给她,再想办法套一下战士队正编人员现在都在哪儿活动。”

“据说又被派到战线上去了,巨人之力是关键战力,不太可能蹲在家里过清闲日子。”诸事有万一,埃尔文还是让他谨慎再谨慎。

以及剩菜有点多,他拿叉子戳向硕大的鱼排时问道:“你真的没什么想吃的了吗?”

从对面投来的眼神,埃尔文猜到他的理解歪向了别处。

在他辩解之前利威尔已经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Chapter 57: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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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他们都没有办公室文件要处理,很多时候就坐在沙发上一边阅读一边夹在书页里写点笔记,所以都没怎么玩桌子底下的小游戏。

埃尔文进到室内时只脱掉了风衣和外套,身上还剩套装马甲和衬衫。利威尔很耐心地从下方解开扣子,伸手进他的裤子里拽掉夹住衬衫下摆的夹子。这一次他没有隔着任何一层布料多做停留,而是径直拉下对方的内裤含上尚未勃起的阴茎。

轻浅的抚摸落在边缘的耻毛和腿根处,即便自己的体温永远高得多,埃尔文还是在舔舐中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温暖。他伸手下去搭上利威尔的手背,只是搭在上面以很舒缓的小动作抚过,就像对方也只是将唇舌柔和包绕上来,并不急于制造快感,也不在意他要隔多久才会硬起来。

于是埃尔文缓慢将餐盘里的东西吃掉,又在利威尔勾住他的手指时反握回去。这样的情事更像一场用于放松身心的按摩,他尚有余力去想利威尔的很多习惯都变了。无论是正经做起来还是给他服务,他都变得更在意前戏和事后抚慰中的触碰。最开始他总是又踢又咬叫着「用力点,快让我去,射在里面」的那个,如今却能在再轻浅不过的亲吻与爱抚中获得满足,而这绝非他的身体钝化了或者厌倦了。

现在也是,比起帮他弄出来,利威尔明显更喜欢他在他口中慢慢膨胀的过程。除了些许维持基础感觉的吞吐与吮吸,他大多数时候就很单纯地把他含得很深,让他一点一点抵进他的咽喉。

“啊……好棒。”埃尔文顺着利威尔的发丝一下一下抚摸,撩开他的刘海露出额头,再摸过他精巧的眉弓。对方的脸几乎都隐藏在桌面之下,仅用触觉去描摹之时埃尔文总是暗自感慨:啊,他真的好小只。脸颊轻而易举被他的手掌所覆盖,指腹稍许挪动就从眉心划到了鼻尖。那薄而柔软的嘴唇勉强包裹着他的性器,因为没有什么动作而不带忌惮地把牙齿也轻轻贴在上面,当一些唾液沿着边缘溢出,流到下方的囊袋上,便会被对方用指尖轻轻抹开。

埃尔文感受到他吞咽的动作,每一次都把又胀大一圈的柱体牵拉到更深处,让维持吞到底变得更困难。以往埃尔文通常都拦着他一点,要他用手扶着根部不让他随便干非要“全部吃进去”的事,深入喉管后那极限的压力他会非常担心伤到他。后来逐渐由着对方是理解到利威尔并非为了欲望没有分寸的人,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绝佳的掌控力,清楚自己能忍耐到什么地步。

对,忍耐。作为接收方,深喉无论如何不是什么舒服的行径。奈何利威尔太喜欢被他进入了,无论是从哪一端以哪种方式,他内心的需求已然压倒一切不便。且他们俩都在知觉上变得坦诚,利威尔也不再掩藏不适的部分,眨眼时眼泪从眼眶中落下,失焦的瞳孔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利威尔,你真漂亮。”埃尔文托着他的脸颊夸奖道。这样的形容是他的特权,其他人很难有机会以这套标准凝视士兵长。

不得不说利威尔自己对吃的不甚在意,却因乐于学习钻研而能做出很好吃的食物,即便他已经吃了很多鱼也快冷掉了,里面的风味还是极具诱惑力。桌面下的欣快也是,无论经历多少次都还是有新的感受。

此时埃尔文完全硬了,深压到喉管内的性器会让对面无法呼吸,所以他间歇性主动拎着利威尔后脑的头发让他多缓一缓再吞回去。利威尔并不跟他对抗,缓和期间就用灵巧舌尖卷蹭敏感的系带,配合恰到好处的轻吮将本就不断溢出的前液带出来。

“真的很舒服……”埃尔文低沉发出夸赞。尽管没有激烈的吞吐,他还是感觉对方咽喉处愈发粘稠,带来舒适的滑腻。利威尔只穿着一件棉质打底衣,他很容易顺势伸手进他领口揉一揉他的肩膀。

清盘工作差不多完成,空气中交织着两人还挺安稳的呼吸。目前的状况属于能延续下去多玩一会儿也随时能结束。埃尔文往椅背上靠了靠,让自己能看到下方之人的脸。见利威尔将双手轻轻抬起,他便将他自己的手掌垫在对方之下,两边都握进自己手心。埃尔文望进那双夜雾般深蓝的眼眸,轻声对他说还是不要让自己太难受。利威尔还是很听他话的,暂时放开他往更下方的睾丸舔去。

“要射出来之前告诉我。”他有功夫说话了便要求道。

“随时可以。”埃尔文一直在越过阈值的边缘。

“这算什么话?”利威尔口吻里多了几丝警告的意味,让埃尔文明白自己不能擅自失控。所以他让对方继续,维持一下温和的触感。直到他觉得差不多可以了,才说「来吧,我现在就想」。他知道对方只是想要适时再次含上来,让他弄在他身体里,一滴都不放过地吞下去。而后利威尔如往常一样维持一段时间的吸吮,直到孔眼处再也没有液滴溢出。当他吐出他的性器,逐渐降低的室温下他超额的体温竟将沾在上面的水分蒸腾到微微冒着热气。

出乎自身预料的,看着利威尔饱食般舔嘴唇的小动作,埃尔文就在这短短几十秒里又射了第二次,两人眼看着浊液沾在了他衣服下摆上。

“呃,对不起……”

埃尔文的道歉没有得到口头回应。利威尔缄默地拉下垫在餐盘之下的方巾,帮他把衣物和身体擦拭一下,让他等下去换掉。

“给我把浴缸刷干净再洗澡,别等会儿身上一股鱼腥味。”他在他往浴室走去时关照说,自己则留下收拾餐具。

埃尔文自觉拿出刷子、抹布和清洗剂,努力辨认瓶瓶罐罐上的标签。自从利威尔来到这里买了不下30种清洁剂,这大概是他最喜欢外部世界的地方,无论擦地板还是洗碗甚至针对不同面料的都能有不同的清洁剂。就像家里只有布质沙发而没有皮质的,他还是把两种清洁剂都一并买了回来。以及自从有了病原体的概念后,利威尔的神经质可谓更重了,各类消毒剂变成了消耗最快的日用品。所以面对装过鱼的浴缸,他打算老老实实拿消毒液擦一遍。

果然他弄出来的动静立即让利威尔跑了过来,用压低后却依然凶狠的声音说:“碰化学品把手套和口罩带起来,韩吉都知道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利威尔,你非要这么说的话石碳酸溶液是手术室里才会用到的医用品。洗家里的任何东西都犯不着。”埃尔文委屈地抬眼看他。

“我又不是没有别的,你为什么不用酒精?”利威尔盯着他换一瓶,“谁知道你哪天会不会又带着一身脏东西回来要我用最猛烈的玩意儿把你擦一遍呢?现在你没那么脏就老实点。”

“利威尔……”

“行了行了知道了,等你擦完我过来跟你一起。”

他们所住的公寓在城市建设挺不错的新区域,得益于墙外的设备,能直接放出热水的淋浴龙头是利威尔第二喜欢的设备(在岛上要是不去连着锅炉房的公共浴室要用热水就比较麻烦)。第一是因噪音可观而他又使用太频繁已经跟邻居不大不小吵过一架的吸尘器。然而这些都不是马莱生产的,实用日常家庭用品大多来自希兹尔国,让利威尔对那一国度产生了很多好感。

不过他们得注意节制,燃气费可不便宜。快速冲完澡他们回到客厅,由于他们这段时间都分开行动,埃尔文也要给对方讲一讲自己这边做了些什么。

利威尔对金钱上颠来倒去的做派从根基上就不能理解。他根本从内心意愿层面就想不通人们为什么会把钱交到银行里让别人管。诚然从计算和设计上他明白信贷如何扩大生产让各行各业发展从而让大家过得更好,但那些借钱大规模造武器出去打仗的国家让他觉得这些“工具”都是帮凶,并对埃尔文说晚点准备带回两张马莱国债债券的事略感不可理喻。

“人类很神奇不是吗?就是因为大家在一切都尚未实现只是一个故事的时候,就相信银行会给出利息,所支持的船队会带回珍贵的稀世货物,国家会取得胜利赶走敌人占领新的领土……共同的愿望与信心竟能聚集成如此之大的力量去做本不可能完成之事。”埃尔文顿了一下又说,“我长期以来所做的也没有区别。”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既然大家非要听故事的话,还是换一个脑子没有进屎的人讲故事。”利威尔以此方式妥协,又不想被对方误解成给他压力,“但是讲故事的人那么多,谁都劝不动所有人吧。”

“是啊!”埃尔文承认道。

“不早了,睡觉吧。”趁对方不需要管着自己的手臂可以睡觉,利威尔总是催他多休息一下。

埃尔文点头同意,只是一回到卧室就有绕不过的问题。

“要我跟你做一下吗?”

“嗯,要的……”

“好。”埃尔文把利威尔拉过来抱住,双臂健在的时光里他才能一边抱紧他一边拧开润滑剂瓶子为他做准备工作。所以利威尔也不跟他抢活干,安稳侧躺着贴在他怀里抬起一条腿架在他腰上,方便他操作。

如今利威尔的敏感让他必须动作很轻缓,即便这变得越来越难控制,加到第二第三根手指的时候对方很容易直接就不行了。倒也不是不能补救,只是现在利威尔的每一次高潮都让埃尔文有种是不是在弄痛他的错觉。他只能把他痉挛的身体抱到紧到不能再紧,用很多的拍抚和亲吻来让颤栗逐渐平息下来。然后他得看准对面缓过来又没完全调整过呼吸的时机,把他更想要的东西放进去。

“利威尔,利威尔……”埃尔文持续叫着他的名字,吻过他的额头。他能感觉到他生理上愈发不需要那么多的性爱,吻和爱抚等更温和的接触明显让他感觉更好,但他精神上又对紧密结合和其带来的独此一份且只此一人可以的触感有强烈需求,别无异样的安稳夜晚里他是不会放过他的。一个重要的证据是利威尔经常一晚上去了无数次却完全没有射出来过,事后也缺乏平静下来的迹象,抱住他的力度就仿佛想嵌进他的身体里似的。埃尔文能识别出里面总有一层未被满足的心理饥渴。

“要是实在太难受了我们缓一缓。”他还是忍不住这么说。

“谁告诉你我难受了?!”利威尔驳斥他的结论,“只是……刺激了点而已。”

“先别动。”埃尔文按住他想主动摇摆的腰,“我不会拒绝你,但要是不舒服的成分远多于愉悦了,我得要求你仔细考虑一下还要不要坚持这种方式。”

“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又不是绑在那一头的。”利威尔在意的点在别的地方,“但是你把我弄成这幅鬼样子的,弄到现在说不想跟我做了我真的会把你的蛋拧下来……埃尔文,你再笑试试?!”

“怎么办,有点兴奋。啊!痛……”他真的被利威尔伸手下去拧了一下,故作痛苦状把脸埋向他肩膀,充分利用对方背后的墙壁额外压着他一些,再开始缓慢往里顶。

“不,不……慢一点……”

“我已经比蜗牛从壳里伸出来还慢了。”

“别讲笑话!啊!”利威尔已然冲着对方胸肌咬了上去。

“笑话也能效果那么好的吗……”反正埃尔文笑了,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进行下一轮安抚,“外面下雨了。”期间他选择说点别的。海边的城市天气多变,雨点凶暴敲打着窗户与屋檐。

“嗯……说是雷贝利欧经常下雨。”利威尔一直不喜欢雨天,不喜欢潮湿到要发霉的空气。但跟埃尔文一起听着窗外的雨声却让他感觉很不错。他把喘息控制得很浅淡,雨声清晰意味着隔音并不太好。反反复复的高潮让他很快浑身湿透像被暴雨淋过似的,埃尔文为此把一只小水盆和毛巾留在卧室里,结束后从保温瓶里倒出热水打湿毛巾把他擦一遍。

“怎么了吗?”躺回去之后埃尔文发现对方一直想拗头往上方看的样子。

“风越来越大了,我加固过一遍窗框,但愿不要漏水。”

“我想没事的,听说夏天台风季会有比强烈得多的风雨。大家得像应对轰炸冲击那样往窗户上贴纸条防止玻璃碎掉。现在的雨根本不算什么。”

“那我想在夏天之前回去。”利威尔一点也不想和气候较劲。

“好。”对方情理之内的愿望埃尔文都会答应。利威尔把手从他后背抄到后脑摸他的发丛,让困意很快变得不可抵御。自从他选择恢复手臂他们每天都这样相拥而眠,似乎彼此都睡得很扎实,没有乱七八糟的梦。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

总之,希望早上醒来天气能好起来。

Chapter 58: 更为憎恨的,便是敌人

Notes:

利的假名就继续用王政篇那个了,他永远是埃尔文的小天使!

Chapter Text

“赛琳,你再请一天假。你这样硬撑着去工厂要是晕倒了,只会更快被带走。”作为照顾者的女人一脸焦急。

“可是……”生病的女人于虚弱的咳嗽中露出惊恐的表情,“我如果……”她的眼泪先于话语流了下来。

“别担心,赛琳姑妈。”褐发的女孩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边快速收拾着背包一边安慰道,“我马上出门了,克莱恩先生送来了信告诉我他弄到了药。妈妈给你煮了鱼汤和粥,你很快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贾碧。你真是个好孩子。”

“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冲到楼下贾碧先站定脚步,她不能冒冒失失奔跑,太过显眼反而会被其他人叫住。

收容区内人们都居住在北面,跨过中央的运输道路就是工厂区。除了十二岁以下的孩童有半天学习读书写字记账等必要技能的时间外,所有人都得听从分配去某个厂里从事生产。重病与年迈非但不是豁免权,反而会招致淘汰与流放——比起浪费成打药品或干脆无谓地死在这里,去战场上成为巨人有价值得多。要是有人因病而长期旷工,人力资源价值评估专员就会找上门来检查。不合格的人会被带走,再也回不来。

目前对于收容区里的人,想要获得更多生存用品甚至想要善终,唯一的路径是将自己的孩子送去当战士候补生,期望哪一天能成为荣誉马莱市民获得和他们一样的权益。

这一切都是因为艾尔迪亚人的血。

这个月莱纳哥哥又被外派到战场上去了,且贾碧不认为应该全家什么事都靠他一个人顶着。她发誓要为此比任何人都努力:不管是赛琳姑妈还是爸爸妈妈,所有人都必须要撑到她消灭帕拉迪岛的恶魔,一起被承认为善良勇敢的人快乐生活的一天。

能收到信说明她第一步赌对了。那个工牌上名字写着艾路盖尔辛·克莱恩的男人有合作意愿,且能为此买通同样属于运输部门负责送私人信件的同事。她认出他的外套是希兹尔国的飞行员夹克,但他看着不像那边原住民的长相。不过这不重要,他只要和东洋之国的整体态度一样对艾尔迪亚人不带敌意就好。

约定的见面地点在西南出口附近的第四车间,他将送一批原料过去用于生产弹匣。贾碧从远处观察好时机,趁着没什么人的时候假意从货车后方路过,从对方手中拿走包在牛皮纸里的药盒。

“青霉素最近短缺不好弄,里面只有一盒。我尽量在你用完之前带来第二盒,这个能用几天?”利威尔小声问她,并给了她一盒阿司匹林作为替补。

“四天。后天我去飞艇停泊场训练。下午四点到五点我能出现在图书馆。”她用能简则简的语句说出所有有用信息,并给了对方答应之中全额的钱款以示诚意。只要她能提前完成跳伞训练,这一个小时阅读的时间她能申请到。

当然,她并不是真的想去读书。

不过为了顺利提前完成,她需要同伴的协助。把药送回家之后贾碧立即去找其他人商量,让法尔可、乌德和索菲亚降落后找到的第一个标记物都让给她。作为回报,如果她能在情报上获得进展,会把功劳分给他们。

贾碧的计划基于他们上一次为高层会议做会场后勤时所听到的传闻:希兹尔国大概率已经在一些机缘巧合之下和帕拉迪岛墙内的艾尔迪亚人联络上了。尽管亚兹马比特大使强调了中立态度,表示他们作为没有常备攻击部队的国度,无论其他国家的态度如何都不会参与进主动发起的战争,除非帕拉迪岛或其他势力先对希兹尔国发起武力侵犯;相应的,他们也无意干涉马莱与其他国家的决断。

贾碧有想要尽快行动的动机。莱纳他们带回始祖巨人的行动失败了,哥哥回来之后一直压力很大的样子。虽然明面上没人问责,说是战士长的辩解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没能成功完成任务一定是有代价的。这也是他们为什么都很快去了战场前线,用功勋和胜利来补足。再次去到帕拉迪岛是早晚的事,调查船队却迟迟没有回来。她想事先了解更多情况,想要哪怕是中立国的人也明白他们才是好的艾尔迪亚人,绝不能信任海对面的恶魔更不能去帮助他们。

法尔可是唯一想劝她一下的人:“唉?你要从帮助你的人那儿套情报……被对面知道了影响不太好吧。而且这算擅自行动。”

“优秀的情报师在探查时怎么会让对面有感觉呢?”贾碧不认为自己会犯那种错,“我还是那个问题,法尔可。就算出了问题不过是我被关几天禁闭,只要我能在这之前拿完药就不算多大的损失。然而一旦我能成功与那位先生建立更好的合作关系,说不定我能弄到一些外交官不愿意说的实情呢!”

“贾碧……”

“这是嫉妒吗?你该不会要告发我赚忠诚守信分吧?如果你能帮我的家人从其他渠道弄到青霉素,我听你指挥也不是不行哦~”她总有办法把同龄的男孩噎得说不出话。

不过训练当天法尔可还是第一个将任务信标交给贾碧,助力她提早完成好去图书馆。贾碧以常规行动模式逛上一圈,顺手抱起两本准备借阅的书,直到她远远看到自己的目标在菜谱区看一本鱼类烹饪书。这不奇怪,外国人大都会研究一下这个。

贾碧查看了圈书架,从底下拿出一本《食物疗法大全》,装模作样翻开,准备与对方交谈。

“没事的,克莱恩先生,没有人跟踪我。”见对方警惕往别处探望,她示意他可以正常交谈。

“给。”利威尔把另一只小纸袋交给她,“但愿足够让病人好起来。”

“谢谢,您真是善良的人。我本来没指望你会帮我到底。”她快速查看了一下,把药品塞进包里。

“不用客气,我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遇到过类似的事情。”利威尔用暗淡的语气点到为止,情感上这的确构成帮助她的理由。

“这样吗……”贾碧察觉到对方的保留意味着他曾经遭遇了糟糕的结果,于是她换了个方向问,“你来自哪个国家?”

“哈比林。”他按照预设好的话术回答,再继续带着几分自嘲说明,“从我出生起那儿就在被中东联合国和马莱拉锯占领,现在那儿彻底完蛋了我才被希兹尔国扣着,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算你们的敌人还是盟友……怎么了小鬼,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什么?”

“真奇怪,怎么会有打仗的地方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呢?”在她看来这不符合人之常情,“更痛恨的就是敌人啊!朋友确实可能没有吧。”她歪着头努力想象,“像是被抛弃了、背叛了……”

“当你长年累月住在防空洞里根本分不清谁在头顶扔炸弹,谁又送来每次都不够需要争抢的食物时,根本找不到具体的东西去恨。所有人想的都是什么时候能结束,什么时候能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当初他们各自选择故事伪装自己时都选了能融入真实经历的幻象。利威尔说完发现女孩儿在打量他手腕和脖颈处的苍白皮肤,琢磨能不能作为印证。

“我不太明白。”贾碧摇了摇头,“马莱足够强大,只要能争取到力量去把敌人消灭,让友善的人成为盟友,世界就会和平。”紧接着她又表态说,“希兹尔国在很远的地方,随便他们想旁观看戏到什么时候。但我希望像克莱恩先生这样的人能是我们的朋友。啊……你在马莱有其他朋友的吧?”她推测以他的情况,与祖国的亲友已经联系不上了。

“我吗?并没有原住民朋友,我只跟同事来往。”利威尔料到了收容区里的人长期以来都被马莱军方灌输着什么,却还是被其根深蒂固所惊到,“说来我原本以为你在说谎,后来问了一下才知道谁被送去当候补生,谁继承了巨人之力竟然都不是机密。”

“继承巨人要公示的啦!”贾碧说得很急,“他们和家人都会被视为英雄,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再也不可能发生被卡药品配额的事。密的话岂不是谁都可以吹牛冒充!”她露出愤恨的表情,仿佛方才见过卑鄙的冒名顶替者。

“照片都贴在报刊栏里,被敌人盯上怎么办?”

“这就是机密了!只能偷偷告诉你巨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杀死。”

哦,原来是战力上的自信,或者说自负。

“谢谢你偷偷告诉我。”利威尔投以领情的眼神,“家人也能得到好处的话,我算是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赶着当巨人。”不管认不认可对面的立场和行径,他都能认可这条理由。但随后他不得不听一个目测只有十岁的少女以半幻想的形式讲述变成巨人捏扁敌人有多威风。他因此想起一些事情,说不上自己内心的不适到了何种程度,只是此刻不是对这样一个小孩说教的时候。因而他听完浅淡地问:

“你见过巨人在战场上的样子吗?”

“模拟战斗的时候见过。”提及之时她露出特别崇拜的目光,事实上协同作战训练她也只来得参加过一次。

“变成巨人的人你们都认识?”利威尔以不知情者的口吻提问,“或者我更想知道的是,他们变成巨人还能不能认出你们。”

“认识,可以的,不会把我一起踩扁。”贾碧两个问题一起回答,“克莱恩先生要小心哦,你对巨人不太了解的样子。路过战地的时候可不要被吃掉,有一些没脑子的巨人分辨不了谁能吃谁不能吃,被咬成两截再吐出来就不好了。”

“我确实不太关心这些,不过我想我离得够远了。”利威尔摆出不甚在意的神情看向天空,以免对方怀疑他故作不知情,然后他选择夸一夸她作为怂恿,“不过在安全的地方听你讲还挺好玩的。”

随着谈话继续下去,他发现这孩子认为巨人和枪炮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一种武器,操作方法不同而已。正义与否只取决于使用者是谁。他不想讨论正义与否的问题,却也解释不了使用武器和将自身异化为武器还是不一样的。这点倒无论巨人之力还是阿克曼的力量都属于一路货色。

想起埃尔文早就告诉过他人很多时候只能做选择(无论自己做还是引导别人做),而不是改变另一个/一些人。利威尔清楚自己才是特殊个例。孩童大多有天生的残忍,当有人有意放大这一点时事情会变得很恐怖。特意在他们只有这点大时给予他们自己都不理解意味着什么的力量,属于一种高效而恶毒的设计。

“对了,给你看这个!”贾碧在有其他阅览者接近时很自然地拿起另一本菜谱,“雷贝利欧不止流行鱼料理,这些贝类和长触手的海鲜也很好吃。”

“我看看。”利威尔随手翻看,对里面的插图频频皱眉,“希兹尔国同事给过我芥末章鱼,把我呛得鼻子疼,但愿你们有更好的做法。”奇怪的是埃尔文竟然说不讨厌芥末。

“希兹尔国有很多有意思的好东西。去年的胜利日庆典有他们的飞行表演,你参与了吗?”贾碧开始问对面一些关于他工作的问题。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嗅到刺探的意味利威尔选择对不知情之物实事求是,“可能因为我到底是外国人,不会让我参与太多苦力之外的任务。”他相信战士队的孩子多少受过情报训练,眼前这个在这上面还稚嫩了点,太过直接,因为他后续听到的询问是:

——“你有没有从帕拉迪岛上空飞过去过?那里看起来怎么样?”

“有,地图上那座岛是用于确认飞行路线的地标之一。”这些都是可以说的内容,算不上公开因为飞行员数量有限,有些规则小圈层里知道就行了,“我们的飞行高度通常在3000米左右。即便底下的巨人很庞大,我也很难看清它们。但是能远远看到很高很长的围墙。”

“真狡猾呢,到现在还躲在里面。”贾碧双手抱在胸前发出冷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不是同一个种族吗?”

“我的确不懂。”他皱眉以示他不想冒犯。

“虽然我们和帕拉迪岛上的恶魔流着同样的血,和他们却不是同类。我们一直想要向全世界证明这一点。”她向他宣扬道。

“恕我直言,我并不知道你们各自做了什么。”

“没关系,你会逐渐知道的。”

从话术上这样跟人打交道很幼稚,单方面强调自己是好人只会引起反感。但利威尔能感觉到那是她表达善意的方式,收容区里的孩子恐怕没见过也没学过别的路数。

“我要回去了,你也快点把药带回去吧。那座岛上如果你有什么在意的,我会在天气合适油料充足的时候帮你看一眼。”他以此来跟她保持联系。

“谢谢,再见。”她对他挥了挥手。

利威尔能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她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贾碧·布朗,她的名字里有一些迹象。配合她在描述巨人时对特定一只也就是铠之巨人的额外痴迷,她可能和莱纳存在亲缘关系。这既危险又是难得的机遇。

先跟埃尔文商量一下吧。

Chapter 59: 演员请上台

Chapter Text

一杯热巧克力放到了三笠面前的桌面上。她看着马克杯里升腾的白雾,甜美的香气随之而来。

“谢谢……”她刚道完谢,便发现递来杯子的并非奇优宓大使的管家,“艾伦,今天的冷餐会……”

“我跟你一起去。”近来他与她同行的次数不算多,三笠对分头行动时艾伦去了哪里并不知情,他通常只说出去散步,并不曾告诉过她具体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今天是二月的最后一个周末,而下个月排好的社交聚会已经有六场。三笠发现自己不再抗拒这些,无论逼仄的日程表、纷繁的着装还是场子里假面般的客套她都逐渐能应付。想起他们起去当训练兵那会儿,她比谁都适应得快,哪怕她早先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士兵。奇优宓大使一直以家族长辈的身份关照她,没有让她被为难过,也不用喝酒。不过她认为自己必要时还是能参与进酒桌甚至出其不意取得成果的。限制帕拉迪岛孩子喝酒的从来不是年龄而是价格。后来物资丰沛一些后大家都试过,从啤酒到烈酒,她是怎么都喝不醉的那一个。

两天前交流各自进展时埃尔文团长提了一个请求,让她做得到的话接触一下马莱军方的人,从而了解战士队那点智慧巨人的动向。谁都不想在大街上撞到能认出他们的人。根据大使的说法吉克·耶格尔也是会去社交场合的,不过三笠没有在战场上当面见过他,他们互相不知道对方的长相。而艾伦与她一起前往宴会时总是躲在暗处,没那么容易第一时间被对方察觉。

会议中艾伦向埃尔文提了既然吉克对他有别的目的,就算遇到了也很可能不会向马莱军方透露,如果那样的场合出现,他想要尝试去主动接触。令三笠惊讶的是,团长竟认可了艾伦的提议,愿意放他进赌局。当时她脱口而出询问要是发生预期之外的情况怎么办?而团长的回答是:最坏的情况下,港口停着随时能离岸的船,立体机动装置也已经运过来备着了,我们有退路。

不过退路只是用来确保最基本的安全。进攻对策上利威尔向她交代了技术细节,他认为只要没有拉开足以投石的距离,兽之巨人的威胁就没有那么大,且对方不见得能肆意破坏己方的城市。而绕到野兽后颈之后的做法,但凡他能做到的她一定也能达成。利威尔还让他们不要想太多局势上的事,那些埃尔文会考虑。他们只要做到第一艾伦别被对方抓走,第二要是趁对方没反应过来把那只野兽直接逮回去,不要错过机会。

三笠明白兵长那儿压了一句「那样就能救回阿尔敏」,可能是他不想说不确定的话。不过既然艾伦说阿尔敏会没事的,她一直都相信。至于兽之巨人硬质化的速度很慢,身型会限制转身等动作的速度,让他的视野切换不够灵活,这些她听过一遍脑子里好像就自动知道该怎么做。意外在于末尾自己的长官忽然看向艾伦加了一句:为了大家好,你给我对三笠好一点。

因为太突兀了,她没有拦下自己发出的:“唉?”

而后埃尔文团长若有所指地拍向兵长的后背,又让她差点“唉?”了第二次。

艾伦对此没有反应,没有困惑也没有回答。三笠感到自己习惯了他愈发沉默、仿佛对一切早有预料所以既无期望也不失望的样子。然而当她开始往和服之下藏进整套皮带组,却听见他忽然问:“三笠,你到底为了什么那么拼命?”

“唉……?为了大家都能活下来,为了我们有一天能回家像从前那样……”她发现自己说不下去,好在艾伦也没有要她继续。他同样移开了视线。

那一瞬间,三笠想要解释。所有人都在说艾伦变了,可她觉得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一旦决定了要达成什么要以什么样的面目示人,就再也没有谁能动摇他的意志。她怕他误会“像从前一样”的意思是她更喜欢以前的他而非现在的,可又觉得这话一旦说出来就像她在犹豫在自我挣扎。

从那之后她比以往头痛得更频繁。奇优宓敏锐察觉到后就一直给她喜欢的热饮、草药敷贴,还一度想带她去看医生。末了她只能以父系家族遗传的不碍事小毛病为由让对方不要过多担心。

总之,今日三笠看着桌上的热巧克力,心想艾伦难道真的把兵长的话听进去了吗?对于自己「被爱着会更强」的特性,她至今不愿面对,想起来就能脸颊发烫仿佛那是件羞耻的事。且她再困惑也不至于去向另一个阿克曼询问更多,太尴尬了。

来到这里住进大使府邸后,她和艾伦住在两间相邻的房间里,让她想起离开破败的家园进入军营之后他们就没再这么近地一起生活过。白天她有很多内容要向奇优宓学习,艾伦通常就如沉思者般坐在边上,说不上来有没有在旁听。夜晚他们通常在九点互道晚安回自己房间,她能听见隔壁的动静,然而艾伦不是在彻夜踱步就是安静到跟消失了似的,连类似睡着了翻身的声音都没有。

他在她视线不及的地方独自承受着她连用想象都摸不到边际的东西。无论希斯特利亚对芙莉妲的回忆还是兵长共享给她的从肯尼·阿克曼处弄来的情报,都表示始祖巨人之力会让持有者愈发“远离人类”,因为他们“看到了结局”。由于不是王家血脉,这份力量在艾伦身上还尚有限制,三笠却觉得他所见的和所负担的并不比先任们少。

“今天我们几点出发?”

艾伦的询问让三笠回过神来,管家她回答了时间,于是她拿起还没动过的马克杯喝了一口。

“那还有一段时间。”艾伦自语道。

“你有别的事吗?”三笠回过头,却看见他兀自离开客厅。不过鉴于脚步声是上了楼而非下楼出门,三笠便按计划去衣帽间换衣服、让人整理她的头发和妆容。都完成后她才跟上楼,靠近站在露台围栏前的艾伦。

“真美啊……”他在她站到身边时说道。由于他一直目视前方没有回头,三笠不清楚他在夸赞阳光之下平静的海景还是别的什么。

总体而言,三笠原先极少考虑过关于外表的事。从记事起她只记得自己被叮嘱有着容易被坏人盯上的长相,在外要低调一点。由于一直和艾伦在一起外加她的力量,她很少意识到是不是有谁想引起她的注意,跟她说话时有什么目的。如今当她站到社交场上,才意识到真心的夸赞也好,看似恭敬实则冒昧的提问也好,有意无意的玩笑也好,背后都有把她视为一种资源的动力。

通常这些让她不舒服的小闲谈事后她就忽略了,只是上一场舞会有一个设想被讨论得太久了——某位马莱财政部门的官员起了个头,以极大的“盛情”设想该为这位亚兹玛比特家族的女孩匹配什么级别的丈夫,参与话题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说可惜戴巴家最大的男孩子也还不满十岁,否则大概率能够达成一场美妙的联姻,对面素来偏好强壮而优雅的女性。后面冒出的话引起一阵哄笑:谁能保证男孩子再长大点不会喜欢上比自己成熟得多的女人呢?

戴巴家族世代持有战槌巨人,是他们此次潜入重要的探查目标。然而不知是谁把说笑当真有意安排还是巧合——就在今天的冷餐会里,三笠见到了威利·戴巴本人。

当那个并不算身材高大的金发男人回过头看向她,一和那双绿瞳视线相交三笠就感觉身体自动进入了备战状态。并非对方于此时此地真正对她散发出敌意,而是危机感太过强烈。她尚能在奇优宓为他们互相引见时保持自然的姿态,以一小撮能够被所有人理解的腼腆作为幌子少说几句话。然而即便需要应付的都是日常闲谈而已,她还是有种自己吐出的每一个词语都会招致算计的恐怖错觉。

奇优宓意识到了这一点,替她回答了不少问题以免她一时弄错点什么。戴巴公看似在委婉询问关于她之前是不是被“雪藏”了很久,所以到现在才出现在公众面前的事,实则在刺探这套故事的完整性,任何一个破绽都能让他往其他方向起疑。

“殿下,吾等并未有过怀疑您作为继任者的正当性,你们尊贵的家族自有其考量。”威利·戴巴示意侍从给三笠一杯由他带来的品质更好的香槟,“况且更有能力者击败纨绔子弟坐上恰当的位置,世人都喜欢这等大快人心的结果。荣耀绑定在血统上的时代即将过去啦……”

三笠一时不知怎样去理解对方所说的荣耀与血统。这个家族是艾尔迪亚人,被视为救世主的末裔才得到现在的威望。可他们好像只是作为旁观者眼看着一切发生,无论对马莱的战争还是收容区里的其他艾尔迪亚人都熟视无睹。

这样的场合中,三笠感到自己的经验欠缺到几近笨拙。在普普通通喜不喜欢马莱的人文风情的问答里维持不被对方探查到什么就已耗尽全力,她唯一用了点余力观察的是:跟戴巴公一起过来的那位不甚起眼的男人名叫卡尔毕,身份竟是马莱陆军元帅。他喝醉后讲了很多跟马莱海军有关的笑话,仿佛他们不是同僚而是值得奚落的敌人。

当天晚上三笠躲在夜雾里单独去团长那儿报告,把威利·戴巴给她的三张邀请函递交上去时,她忽然想起来该怎样描述那种感觉了:“跟中央宪兵对峙那会儿兵长让我们想象对面有一个他,不使用全力去应战随时可能丧命。而在那位家长面前……”她面向埃尔文说道,“我会觉得像是有另一个你站在对面,让我在说话时很不舒服。”

“哈?”利威尔露出怀疑这是否是投诉的神情,“我不知道你们受到了恐吓还是怎么的,真要那样可就麻烦了。”

埃尔文则浅笑了一下表示:“同伴能认可我的才能我固然高兴,但我从不认为那种能力是我独占的。”

“行了,给对手涨威风让自己人焦虑的事就免了吧。”利威尔不太愿意将他们相提并论的样子。

“正视对手的实力很重要,且存在和我类似风格的人,不见得是坏事。”埃尔文看向他,示意他不用替自己不服气,“越是面对明事理、能够谈判、掌握一定资源且做得到长远布局的人,我们可以从中借力撬动些什么的范围就越大。”然而反之也一样,倘若形成互相利用的对赌局面,大概率就是赢家通吃的残酷棋局了。

“好吧,那么,拿回来的是什么活动的邀请函?”利威尔在埃尔文拿起烫金卡纸时歪头过去看。

“荷洛斯戏剧节。”三笠大致了解过这项活动,“每隔三年在家族领地内的大剧院举办一次。英雄荷洛斯击败弗里茨王的事迹被改变成了大量的歌剧、戏剧、交响诗……再加上一些其他历史题材的作品,都会在戏剧节上演出。”

“不是还在打仗吗?怎么天天在做闲出屁的人才干的事。”利威尔只觉得果然哪儿的「上流社会」都一个样。

“你们不觉得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戏剧吗?”埃尔文自从读过一遍这段历史就发现里面千疮百孔,安全起见他拿出一张纸,用书写辅助隐匿关键词,让话语和书面都无法单独形成可供解读的连贯信息。他画下三个同心圆以表示三道墙壁,并写上一些数值,“上一次这里坏掉的时候。”他用笔虚着划出代表史托黑斯区的半圆,没有实质落墨,“里面有什么我们都看到了,应该全是50米级的,比原版的稍微小一号。”说到「原版」他指了指自己,“按照比例以并排站立计算的话,它们总计有多少只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他在纸上写下约等于40万。即便目前他们尚不清楚战槌巨人的实力,但它无论如何只是智慧巨人中的一只而已,因而绕不过的问题是:

——什么样的战力编制能将操纵得了40万只超大型巨人的弗里茨王击退,逼到海对面的岛上躲上一个世纪?

能作为结论的推断不多,且比起马莱曾经真的持有那样的力量后来又遗失了,更像戴巴家族从一开始就跟弗里茨王有过什么协定。他们从中获得了什么?又屈从了什么?未来是打算改变还是尽力维持现状?这点谜团得一一解开才行,但想必要遭遇的阻力相当大。

戏剧节从3月5开始,总计持续十天。邀请函奇优宓那儿也还有,数量足够让他们全部参与。然而有没有必要全都去,是否分头行动,里面有多大陷阱的可能性……都得尽快做决定。与此同时,他们并非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将三笠送上来接她的车又返回房间,利威尔看着若有所思状坐在桌前的埃尔文,听他说出一句他万分不想听到的话:

“利威尔,明天早上出门前把我的右臂处理一下。”

Chapter 60: 入场券

Chapter Text

“手臂上要帮你包一圈纱布么?”

利威尔问完对面却久久没有回答。埃尔文跟屁股被黏在凳子上了似的,微微低着头,接连不断重重吸气。于是收拾好工具后,利威尔从背后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怎么了吗?”碰上去的瞬间他其实就察觉到了,底下的肌肉还在寒颤般抽动。不过自从体温异常埃尔文很少出汗,皮肤总是非常干燥。

“对不起,让我缓一下……”埃尔文的声线都不太稳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痛。”他反手去自己肩膀搭上利威尔的手指,“不是你的问题。”室内空间所限,今天依然是用厨刀从肩膀关节处切断韧带再重新长的,可相同的事之前也做过一次。

“难道是因为维持有手的时间长了点?”利威尔感觉他是一下子不适应了,但又对他不得不适应极大的不适始终心怀不悦。他右手搭在他残肢状的右臂上轻轻按摩,另一手贴上他的脖子从喉结处向上慢慢沿着下颌摸上去,触及颌骨的边缘再逐渐反拨那些故意不留着不剃掉的胡茬。

“谢谢,好多了。”埃尔文微微仰头向后贴着利威尔上腹,在出门前他还有一点点时间享受细腻的触碰,募集起好好站起来的力气,“我想是的,这段日子睡得太舒服的代价吧。”

“你的衣服在门口。”利威尔在他起身准备往外走时说道。今天他要将自己打扮成一个街上随处可见的工人,着装是临时从二手市场购买的。利威尔提前帮他把已经有点泛黄棉布汗衫和浅蓝帆布背带裤仔细清洗了一遍,去除掉油漆和机油的痕迹,再用针线加固过可能不太牢固布料拼接处。短靴上发着霉点的鞋带也被他换了一根新的。以至于当他蹲下为埃尔文系好鞋带之时,后者怀着感激调侃道:“我有点担心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过于体面了。”

“我管不了马莱一个贫穷工人怎么样才看起来体面,我只知道我在地下街的时候都不允许自己把鞋跟上的泥巴带进门再穿出去。”利威尔站起来,把贝雷帽递给他,再是工装外套。埃尔文今天不会用发胶,总之看起来有点憔悴。他允许他往外套口袋里装模作样塞了包烟,但用眼神警告他你自己最好不要抽,“还有,我知道你很有伪装的天分,但在家里别用那拗过的口音跟我说话。”

“好,好。”埃尔文答应他。他最后检查了一遍介绍信,带着它前往一个指定的办事处。奇怪的是当他混迹在证券交易所之时没人管他是谁,只要他拿出来的钱不是假钞他就能正常参与,至于是不是偷来抢来的钱明面上不允许却也没人有意愿查证。然而但凡需要干点别的,这块地皮上到处都要证件。总之他在玩金钱游戏的地方用若干份看涨期权半是贿赂半是威胁了一位偷偷拿着违规资金进来碰运气的政府雇员,托他为自己的一个“倒霉亲戚”弄一张最普通的工人工作证。

表面上那不是会让对方很为难的大操作。埃尔文说他的表弟操作切割机床时发生意外断了条手臂,之后工厂主以破产为由不但不给予赔偿还没收了他所有的执照和证件。近来他收留表弟在港口帮他分拣打捞回收来的破铜烂铁,他们在里面寻宝赚差价。可总是有检查的人来找麻烦。

「哦,那些可恶的资本家」——政府办公室里的人总是装作站在劳动者那一边。那位先生表示小事一桩,给了他一份介绍信。

有了这张小纸片后,埃尔文畅通无阻地弄到了能够在当地起效的工作证。只要以此作为证明倒过去“挂失”自己的市民证,就能在较小动荡的情况下把自己的身份给洗出来,比起直接麻烦希兹尔国的人动用关系去做假证要隐蔽得多。

然后,作为“精明商人”的埃尔文就能光明正大去注册点业务,例如高风险高收益的沉船打捞,反正愿意多交点钱执照下得飞快。不过他这么做的目的倒不是为了捉摸不定的财宝,虽然他的确雇了那些跟他一起入境还遭罪坐了趟牢的海盗们。他们很适应海水里的工作,埃尔文无所谓他们捞上来的究竟是什么,只要能让他把拆散的立体机动装置零件混在里面带过来,再分拣出来就行(黑金竹非常耐腐蚀,很难被堆在一起的其他垃圾金属磨损)。未来调查兵团一定会在雷贝利欧有大规模行动,提前把物资准备好让人员分批潜入,他们就能有发动奇袭的主动权。

就在荷洛斯戏剧节开幕前一天,埃尔文还作为工人给自己弄到一份不错的私活:去给戏剧节要用的道具上油漆、装订方才打印好的乐谱。据说对于剧院这样的赶工时常发生。也好,反倒省去他考虑怎么进场的问题。三笠跟艾伦正常与奇优宓大使同行便可,而利威尔会和飞行员同事一起去凑个第一天首演的热闹。预计场内大家各自行动,有紧急事态再想办法联络。

到了堆放道具的仓库,埃尔文发现自己并不是“少数派”。来干这种不轻不重的临时活儿的,几乎全都是有伤残的人士。区别只在于是战场上下来的还是生产危险品导致的,断了一条腿还是瞎了一只眼。除了外侧押运防盗标配的持枪护卫外,没有什么人管他们,似乎认定了他们从武力到内心都没有多少惹事的能量。

工作进度上所有人计件制,每隔一个小时有人过来把完成品收走,象征性催促他们快一点。埃尔文都能假借上厕所去周围转一圈看一下环境,也没人急着拦他或把他喊回去。

这片戴巴家族所拥有的瑰丽宫殿位于雷贝利欧南面市郊,按奇优宓大使说的并非他们的常驻住宅,仅用于宴请、狩猎等活动。庭院风格相对休闲,没有纷繁花圃,主要由大片草坡、零星分布的大榉树和若干个人工湖组成,再外侧就是天然树林。剧院在东翼楼的末端,靠近作为天然防护的山崖处还有一个露天圆形剧场,边上的空地还搭建了两个临时舞台,用于演出一些较小的剧目或乐队嬉游曲。

仓库的位置离宫殿建筑有一段距离,埃尔文隐约感觉货运也在运输道具以外的东西。更准确的说,那些名义上依然是舞台需要而搬向剧院的枪支与火炮看上去并非模具,而是随时能开火的实物。

每隔12个小时他们有一次选择要不要离场的机会,否则不能也做不到独自走回市里,出去后就不再能返回,属于一次性的生意。留下的话食宿都在仓库,从大家的反应来看待遇不好也不差。

埃尔文跟身边的伤退军人聊天,他们大都很愿意大说特说自己的经历。埃尔文着重留意他们说起跟巨人有关的战役,他们说起当看见天空中有闪着光的降落伞出现,就知道要有弱智巨人从上方空投下来了,要是落地位置不对劲,也会吃自己人;有时一座城市里会忽然出现巨人,他们便从外围围困,直到敌方士兵被巨人踩扁大半再攻击。

“城市里巨人忽然出现前是不是也会有一道道闪光?”埃尔文向他们确认关键点,顺手给大家发卷烟,包括边上的监工。

“是的,你也见过吗?”那位瘸腿的中年人露出心有余悸的惊恐眼神,“很可怕,我经常控制不住去想我们的城市会不会也忽然出现巨人。”

“谁说不可能呢?收容区里有那么多素材。”另一个接过烟的男人凶狠说道,“等打完仗就该把他们都处理掉,我们才不用担惊受怕。”

埃尔文拿出打火机给他们点烟。见他都没给自己留一支,有人起了头调侃他一定是被妻子严加看管。他们同时又对他表示羡慕,他身上的衣服和物品都收拾得很干净,说明他有得到精心照料,没有因为残废而被抛弃。对此埃尔文只能并不否认地笑一笑,并想象等告诉利威尔这个笑话他会是什么表情。

拿了邀请函的人里,利威尔反倒是第一个进场的。不知是风俗还是主题,入场处可以领遮盖面容的假面,有不同风格。但是每个人都被要求拿一杯特制的饮料先喝上一口,不由得让他怀疑是不是某种测试。利威尔观察了一下,发现挺多人都拿上了面具,于是跟着取出一只能和自己身上的深蓝套装相匹配的,再为自己挑了一杯颜色看上去不像浇了颜料的鸡尾酒,他实在受不了那些花花绿绿的饮料。

现场宾客比想象中还多,倒是方便他隐藏在人群中。利威尔先跟着同事去看了一场露天剧场的话剧,演绎方式他不知道说,能感觉到演员在很尽力地沉入角色,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是设计好的。只是最终要传达什么他实在摸不着头脑,因为这一场剧选取的历史时段是当英雄荷洛斯取得胜利后在回乡途中发生的事——他先杀死了一个因怜悯敌人而没有追逐到最后一刻的老兵,即便他只是一时不忍心对选择追随弗里茨王渡海的儿子挥剑;接着他又杀死了自己的亲妹妹,因为她看着未婚夫的尸体悲叹「要是他没有出征就好了」;最后他处决了一批拒绝捕捉剩余艾尔迪亚人的战士,并在广场上演说:要是你们认为我的冷酷胜于弗里茨王曾经在这片土地上行使的残忍,你们可以判我有罪,可以处决我。我愿意为了你们死去,证明我不惜以此来维护胜利。

可惜埃尔文没跟他在一起看,不然他一定要对那家伙说:你看,这才是真正的无情之人。以及,埃尔文带回来的书他差不多都读过,当然也包括马莱的历史。与有殷实记载的戴巴家族不同,荷洛斯无论本人还是后人都被描述地很模糊。官方对此的解释是他在多位家人和友人受到艾尔迪亚余党的报复后,成为了一位隐士。

利威尔不认为眼前戏剧中所演的是真切发生的史实。他想起埃尔文平时什么都读,包括剧本,因而说过类似「戏剧是因为人们希望看到事件如是发展才诞生的」的话。然而在琢磨马莱人也好举办戏剧节的戴巴家族也好究竟想从荷洛斯身上看到什么之前,他依然有之前埃尔文提出过的大困惑:这位英雄拥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以至于他能和巨人之力抗衡?连戏剧中都似乎忽略了这一点,没有体现他怎样战斗,反倒作为盟友的战锤巨人有更精致的人偶道具。

从主厅出来利威尔又顺便看了一部更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芭蕾舞剧,之后他去宴会厅休息一会儿,路过侍从待命的房间时他瞄到了站在门口的贾碧,不过只来得及进行一些眼神交汇。他晃了一圈绕到二楼露台处独自研究了一会儿手中的酒杯,几种酒品都含有同一种基酒,和入场时发的那些所散发出的气味相仿(给孩子的无酒精版本他还没喝过)。他刚想找人问一下今天的“特别款”是什么配方,就看见贾碧往他这边过来了。

“晚上好,克莱恩先生。”她向他打招呼,并招呼他从托盘上取一个装有蛋糕的小甜点杯,看得出来接待宾客是她的工作。

“晚上好,又见面了。上次需要药的人好起来了吗?”图书馆交货之后就没收到过她的联络。

“托您的福,赛琳姨妈已经完全好了!”贾碧露出明朗的笑容,“您今天一个人来的吗?看过演出了没?”

意识到用回敬称可能是规则的一环,利威尔也不纠正她:“我的同事们去舞会了,我没有什么兴趣。”他如实回答,“演出么,我只能说我不太懂艺术。”他说完发现对方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是遗憾还是落寞的表情,因而他问她,“你有想看的剧目吗?”

“想,哪一场都好,可惜我们被要求只留在外场。”

“露天剧场也不能去吗?”

“路过能瞄一眼,靠得太近会被说……”

“好严格啊。”利威尔想着明天想办法找个需要帮忙的理由,那样应该就能让她跟过去,运气好的话能看个一两幕,“对了,这个酒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他再次嗅了嗅酒杯向她打听。

“我不清楚唉~据说是一种草药,能让人更强壮更有精神。”

“是么,之前的节日里有过吗?”

“好像没有吧。”贾碧思索了一会儿,“我们候补生其实是第一年被叫来,如果克莱恩先生喜欢这种味道很在意的话,我帮你去问一问。”

“嗯,谢谢。真的很独特。”利威尔装作很喜欢的样子,“不过你应该还不能喝酒。”

“军队的法定饮酒年龄是十六岁,不过平时没人管的啦,我没少喝。”她一脸自豪状,“不过这次长官特意叮嘱了绝对不行,连倒酒的环节都不让我们参与。我可不想被扣分。所以不能陪您喝一杯了。”

“我像是恶劣到会让你这么点大的小屁孩陪我喝酒的人吗?”利威尔不明白她哪儿来的这种想法。

“当然不,您是正直的好人。”她赞扬得很真诚。

由于贾碧不能在同一个地方逗留太久,她很快需要到别处干活。利威尔又看向酒杯,倘若明令禁止候补生触及饮料的话,里面可能的确有东西,且最大的嫌疑显然是能鉴别种族的巨人化药剂。问题在于,倘若有艾尔迪亚人就地变成了巨人,作为主办的戴巴家族会怎么应对?这份风险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埃尔文那边怎么样了,三笠他们开始行动了吗?上一次大家无法及时通讯得各自做决定还是政变的时候。现在没有谁危急到要被绞死,却也很难说没有更棘手。

宴会厅里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

设宴的主人现身了。

Chapter 61: 巨人的掌心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威利·戴巴独自从正门进入晚宴会场,除了为他把厚重木门从两侧打开的侍从,他并未携带护卫。宾客们几乎都是自发往两侧为他让出道路,并不需要有工作人员来维持秩序。

“敬救世主的末裔!”当有人这样呼喊,众人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致意。妇人们纷纷将手中的花束抛出,跃过人群落在前行者的脚下。

利威尔并不需要靠得太近才能清晰观察,他站在弧形的台阶上,远远看着威利·戴巴绕过放着丰盛食物和酒品的长桌,从香槟塔上拿走一个酒杯,带着它走到舞池那一侧。这话也许轮不到他说,但这位备受尊敬的“大人物”个子并不算高大,却也没有因此喜欢站在高处俯视众人。他就来到舞池中央最亮的那颗水晶灯之下,给予在场的宾客晚宴祝词:

——【我们因荷洛斯的威名与荣耀聚集于此,于美神的光环中重演昔日改写历史的战斗。胜利之剑刺透地狱的统治,吾等才有了百年的繁荣。然而荷洛斯的血也无法承诺挂着战果的桂树长青,敌意与误解,偏爱与垂怜这些东西始终埋藏于使得人类存在的根基里,有时让我们一念之间没能看清谁才是真正应当去憎恨的敌人,而谁是值得信任的战友。

庆典中我们忘却纷争,因为这便是庆典的意义。吾身怀旁观者的誓约,却并非对远方的战火与眼前的阴谋熟视无睹。然而我们曾经都受恩于同一位英雄,被同一种力量所庇护。我以戴巴家族的名誉起誓,在此世代守护的领地中,吾将承诺理应奉上的安宁与欢愉。

致存活至今仍能彼此畅饮庆贺的我们!】

于成片清脆的碰杯声中,威利·戴巴回头看向背后墙面上与穹顶等高的油画。与它巨大的画幅“不相称”,它描绘的是一个“很小”的场景——身着战甲的荷洛斯站在纯白的巨人掌心,像是在以相对轻松的表情与巨人亲密交谈。

尽管尚未见过实体,想必那就是战槌巨人了。在画师的笔触之下它也显得格外坚硬而锋利,可以想象如它的名字那样极其擅长使役武器。人类显然无法锻造可供巨人使用的刀剑或重锤,按照已知的巨人能使用的能力推测,所有的武器很可能都是硬质化的产物。

那样一来,从战术上至少要避免在没有雷枪的情况下和其交手。否则除了超大型巨人的爆炸,其他手段恐怕很难与之抗衡。

利威尔承认三笠的体感有她的依据,这种说话的方式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蕴含可能性又留有余地,既能拉拢有共同想法的也能警告想从中作祟的,且让每一方都摸不准他到底获悉了什么,手段又准备到了哪一步。

潜入行动被发现了吗?他看未必。虽然他平时总以最刻薄的口吻诟病埃尔文的赌性,但他心里明白那没有一次是真正的鲁莽之举,而是用不厌其烦的预案和演习之网将可能性和意外事件的范围无限缩小后,已将胜率最大化时才敢于发起的放手一搏。随机应变、幸运常在和灵光一闪只是旁人的错觉。因而利威尔的判断是:他可能从莱纳他们失败返回后,就做好了会有帕拉迪岛人员暗中进入马莱的准备。

还有就是,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政府,无论什么性质,当权者都不可能全都一条心。他们必然有自己的想法和利益,更何况前来赴宴的远远不止马莱的权贵们。多个国家与戴巴家族熟识的人都有到场,甚至包含敌对国家。哪怕自称旁观者,戴巴家族依旧会有政敌,这无法避免。

利威尔绕场寻找了一番,他还是没看见三笠和奇优宓大使。照道理他们的服饰很显眼,找不到就说明没来宴会厅。总是一个人晃来晃去不社交很可疑,因而利威尔问站在出入口的侍从总管有没有见过其他希兹尔国的飞行员。对方回答他似乎见过他们一起路过花园,不太确定,如果走散了可以派人帮他去找一找。

“叫个候补生小鬼过来帮忙就行了,他们还挺能干。”利威尔提议道。对方欣然答应,拎了一个小男孩过来。

候补生互相之间的关系都不错,利威尔很快弄明白了这个叫法尔可·格莱斯的男孩一直跟贾碧在一起,有点像艾伦和三笠那样的关系。他言行举止上沉稳而诚实,和显然有很多心眼子的精怪贾碧属于截然相反的路数。

由于不想困在人群里了,利威尔先去到室外花园回廊处透口气。结果他意外在那里看到了另一些同事——跟他一起往收容区运货的那些。他们显然不是拿了邀请函,而是真的有工作要做。

“呀,克莱恩。你竟然是来享受的吗?希兹尔国待遇真好啊!”对面冲他正装整齐的样子调侃道,由于他的名字拗口,大家只喊他的姓氏。

“晚上好,乔治。”利威尔向他打招呼,“可惜我有点欣赏不来,弄不明白他们在台上蹦跳什么,也不知道脚趾尖以外的地方落地犯法还是怎么的。”他夸张描述那场芭蕾舞剧,以示自己消受不起那种高贵场面,“你们在忙什么?”他指着货车篷里的箱子问道。

“宴会铁定消耗不完的餐食饮料要运回仓库,分给那边的工人;队长已经都打点好啦,多出来的我们也有份,能拎走几瓶好酒。”乔治回答道,完全不避讳边上带着臂章的少年。

“东西很多的样子,要不要我搭把手?”利威尔让措辞显得像他也想加入分赃,而不是对他们的行动有什么意见或者打别的主意,尽管他实质考虑的是埃尔文应该在仓库那边。

“你要是喝多了想兜风也不怕弄脏自己衣服的话,货厢还有空位。”他以此答应对方加入,并等待利威尔当帮他把最后一个箱子搬了上去。

“我能把你一起带着吗?你会被上司找麻烦吗?还是说你去帮我看看希兹尔国的其他人在哪儿?包括奇优宓大使她们。”尽管事态变化得措手不及,利威尔还是不想给派出来跟着他的法尔可造成麻烦。

“如果您想找人的话,我建议您零点之前回来。演出跟战场一样不分昼夜24小时都有,零点在露天剧场有一场规模最大的歌剧。届时大家应该都会过去吧。”法尔可根据自己被要求事先背诵的演出详情为他提供建议,“不过很抱歉,根据规定我们不能离开演出设施所在的区域……”他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显然已经喝醉了的男人单臂拎起来,夹在腋下。

“废话这么多干什么!把你留在这儿给戴巴家的人通风报信嘛~”他把法尔可一起拖进货厢。

既然另一位同事把副驾让出来了,利威尔便坐到了那个位置,乔治紧接着把车发动开了出去。

“所以我们是在戴巴家眼皮底下小偷小摸?”利威尔先策略性把自己囊括进去,“的确是一批绝美的酒,可风险是不是大了点?”

“哎呀,安东尼说漏嘴了。”乔治摸了摸自己后脑勺,“戴巴家是不是小气到几瓶酒都不愿意多给我不知道,反正叫我们来干活的不是这家人,这么说明白了吧?”

“给谁干活不是收钱办事。”利威尔顺着对面的价值观评价,“回程还要搬别的回来么?”

“有的,运到舞台的道具。可惜里面没什么值钱货,至少前几趟都没有。几条重得要死的炮管倒是真家伙,可我们又不能把那玩意儿顺走。”乔治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利威尔建议他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同时产生了一股说不上来的预感:有人想惹事,有人在防备。戏台之外仿佛还有一场更大的戏,来到此处的所有人都被囊括其中。

端倪在到了2公里外的仓库后,利威尔去关心一下法尔可时出现了。那个孩子告诉他最近他们被管得很严,因为就在上一周收容区里有几个人有组织地出逃。

“我们很快就回去,尽量不让管事儿的发现。”利威尔安慰他,并询问,“有人逃跑后,你们被为难过吗?”

“说是收容区要缩减物资供给。”乔治替他回答,“上头觉得他们吃得太饱体力太充沛了,还有心思搞破坏。”

“早该这样咯!我们也能少干点烂活。”醉醺醺的安东尼边打嗝边说。

“那些人现在找到了吗?”利威尔接着问。

“还没有,所以才到处排查。”乔治说完看了看法尔可,“你们这点还能出来混的小家伙,真的毫不知情?”

“除非逮到人有赏金,否则我才不管呢。”利威尔以此阻拦他们继续为难法尔可。接着他来到火车后方把货物搬下来,放到仓库门口。

很快一位监工过来交接,他只跟运送方打了个招呼,都懒得清点。自己扣下一整箱酒之后,就呼叫干活的工人来把包在纸袋里的各式面包、火腿和奶酪拿走。尽管作为晚饭的话时间推迟了很久,过来领饭的人却都并没有争抢的意愿,带着一种倒霉惯了似的平静分批过来拿走一份。

利威尔从第二批人的队尾找到了埃尔文,后者用眼神和微小的手势示意他先别过来。利威尔承认自己草率了点,即便他把外套留在了副驾上并解开一点衬衫扣子把袖管卷起来,马甲上还沾了点脏东西,他的着装还是太正式。好在此时监工被几个骑着机车的人叫走了,对他问话的样子颇为暴躁。

“你躲在这里别动。”利威尔要求法尔可留在火车车厢里,仗着自己体型较小藏在两位同事身后去往堆放道具的位置。接下去要运回去的是一批木质小背景板,花草、马匹和不同形状的云朵什么的。它们过于不规整,很难正常塞进货车里。

利威尔得去找加固的绳子。期间终于终于得以坐在一只道具柜子边上假装理着乱七八糟的麻绳,实际跟啃着面包的埃尔文核对已知的情况。他们没有太多时间细究每一个问题,因而埃尔文只跟他说了几个最蹊跷的点:

第一,如果是他负责防备逃出来的艾尔迪亚人,就不会在进场的地方让所有人挤在一起接受测试。即便混入饮料的药剂剂量很小,一只三米级的巨人也能闯出很大的祸,让自己的家族名誉扫地。

第二,他们这些临时工匠反而没有接受任何检查,仿佛故意给想溜进来做点什么的人留了一个口子,不管他们是打算报复还是出于别的目的行动。

第三,之前当他边上的马莱伤退士兵发表要把收容区清空处理废物的言论时,边上有人表现得非常愤怒,但被同伴拉住了否则可能会打起来。

不对,哪里不对。利威尔往车上捆绑那些板材时看着为他搭把手的法尔可忽然有了另一种思路:他们自己是艾尔迪亚人,才会第一反应以反叛、破坏的角度去猜测有收容区的人预谋溜进权贵聚集地做点什么。对于艾尔迪亚的血脉而言最强大的武器是自身能变成巨人的潜力无误,除此之外两三人拿着普通武器的袭击成不了气候,他们甚至很难弄到枪支。可有一样让计划达成的必需品比枪支更难弄到:巨人化药剂。即便依赖对面的检测流程获得,也得赌对面的设置有疏漏,让他们能在人员聚集处变成巨人,或者从其他渠道溜进去再反向获取道具伺机行动。

吊诡的是,目前来看仿佛所有的条件都能达成。这太顺利了,顺利到不可思议,反而成了远离真相的谬误——像威利·戴巴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连续失误到先提前一天留了漏洞让逃脱者能跟着工匠进场,次日再为设置对非艾尔迪亚族裔宾客无伤的“试炼”让混进来的人能获取加入药剂的餐食——如此想来这些应该都是幌子,为的是让对手自认为有机会。酒里很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是着实加了草药之类的风味物质而已。总体情况更像戴巴家族布下等对手入网的陷阱。如果是政敌一定要做点什么让这家人难堪,从而达到什么目的,一切就说得通得多。

“喂!你!不要乱扔垃圾!”一阵呵斥声从仓库间的狭窄巷子里传来。

“抱歉,抱歉,忘了垃圾桶在另一边。”埃尔文从没有玻璃的窗框里探出半个身子,又发了一圈烟以示歉意,同时借机用手势指引同伴看向某一处。

利威尔跟着拿了一支,以散个烟为由走向埃尔文所指的方向。他看见有四个工人被先前跟监工谈话的人给带走了,那几个可疑的管事人员小题大做状骑着机车很像是为了方便撤离。倘若正是他们有意从收容区里带出来了艾尔迪亚人,那就算发现戴巴家族提供的酒并没能引起巨人化,也不可能善罢甘休。这种博弈里交手双方都没有傻子,不会只有一个方案。毕竟非要往这家人的地皮上扔巨人的话,备着常规的针剂一样能做到。

只是以这点马莱人贪生怕死的惜命相,大抵是不愿意把自己卷进去被巨人踩扁的。那么除了用足够快的交通工具逃离,的确有一个地方能模拟流放港口的地形,在为艾尔迪亚人注射完针剂后把他们从高处踹下去:

——沿着天然崖壁修建的下沉式露天剧场。

Notes:

此处发泄一下对动画删了利很多用脑子场景的不满!利也很聪明的!!!

Chapter 62: 箭矢将命中几个目标?

Chapter Text

“这批货要送到哪儿?”利威尔问驾驶员。

“露天剧场,还有一小时就开演了,他们怎么还没布置完,效率不行啊!”乔治讪笑起来。

那正好,利威尔心想不用费功夫唆使他先把自己送过去了,虽然基本上也就是一条烟的事。到了露天剧场,他发现那儿已经夹在演出间隙里做了复杂的布置。十三排观众席石阶全都被放上了展示战场遗迹的道具,破碎的战车、折断的长枪、碎裂的头盔、蜡制的逼真人类断肢和只剩半个的头颅模型……最上方外圈甚至有四坐火炮从不同方向将炮口指向舞台圆心的柱子。

那条柱子目测有十米高,上方架着一个小平台。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演员已经站在了上方,头顶金色枝条编织的冠冕在她盘起的黑发上熠熠生辉。她手持太阳纹样的长杖,静默俯视观众陆陆续续入场。干活之前利威尔差走法尔可,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被他拖过来的但不小心走散了,外加告诫他想顺便看演出的话别挤去太前面。

展板放置的位置在西侧,那儿有一些岩石过于坚硬陡峭无法挖凿,隔断了座位所在的圆弧,顶端更是有一段约3米的垂直崖壁。利威尔帮忙帮到底把那些东西都装好,就留在这一侧因为这是他认为最有可能被选为动手点的区域。他在差不多正对面的最顶上倒数第二排位置看到了三笠和奇优宓大使他们,四位随从站在她们身后的最后排,包括穿着同款工作服的艾伦。

考虑到那边人员纷杂他强行挤过去也没法和他们说太多话,利威尔选择留在原地。且他想着以大使的身份本可以坐中间排视线较佳的优等席位,选在留在顶端应该有他们的考量,至少安全保证上问题不大。能看到未来的艾伦在里面起了多大作用,他不得而知,但至少那是一种兜底。他相信他不会让三笠陷入特别危险的境地。

此时一位穿着旧式衣衫的人路过,将一只小花环和一封写在羊皮纸上的书信交给利威尔。他不明所以但接受了,大致扫了一遍意识到这是一份说明书——这场戏颇为特殊,所有观众都被纳入为演绎的一环。主题甚至很“应景”,从柱上祭祀发出的预言与身边几位赶集“路人”的私语判断,之后推进的动力应该是于猜忌中寻找喝下禁忌之酒的背叛者。

利威尔揣测起这是否是戴巴家族的应对策略。不得不说这戏码沉浸感非常强,恐怕之后就算有巨人出现,说不定观众第一反应可能会以为是策划好的舞台效果。如此一来破坏方无论是否真的存在;无论行动方式是否和猜测的一样;无论选择焦急冲动、就地放弃还是将计就计都不影响对面的策略运作——倘若戴巴家族已经做好解除危机的准备了的话。

想来也是,以他们家的能力,处理若干只无垢巨人不成问题。就在利威尔想着能否现场一睹战槌巨人真容之时,果然有什么从上方滚了下去,伴随着惨烈的喊叫声。

先于他们坠落到地面的时刻,成排棘刺紧密排列着从底下穿出,于第一排观众前方形成一道坚固的篱笆,捆束住了冲向天空的闪耀光柱。人们惊愕的脸庞被照亮,不曾反应过来自己未曾触及那足以焚烧骨骼的灼热,已是受到了何种精准的保护。而个别受惊逃窜之人也被其他演员就地安抚好。

——「灾厄降临!灾厄降临!灾厄降临」

站在柱顶的祭祀举起权杖呼喊着,丝毫不惧怕巨人伸向她的手,因为那些手臂在能抓住她之前已然被锋利剑刃所斩落。

——「惩戒降临!惩戒降临!惩戒降临!」

在场所有穿着戏服的演员紧跟着一同呼喊,而他们视线所仰视的交点处,站着比无垢巨人高出一倍,通体纯白的战槌巨人。

箭矢刺入觊觎不该觊觎之物的亵渎眼球,镰刀以截断双腿的方式让罪人跪下,长矛穿透并不含有心脏的胸腔……力量悬殊的屠戮变成了一场让人失去实感的展演,甚至有余力留出让无垢巨人恢复的时间,再配合预备的火炮执行一遍刑罚。

直到祭祀双手将权杖举到头顶之上,最终的宣判丧钟般响起:

——「灭亡!灭亡!灭亡!」

棘刺之篱退去,击碎头颅与颈椎的重锤落下,飞溅的巨人之血泼洒在人们身上。他们惊恐,他们愕然,他们恶心……却又很快向同伴嗤笑着展示这罪人之血会自行蒸发,不配在世间留下痕迹。骚乱被解构,如此一来首次与巨人打照面的旁人都认为这是事先安排好的刺激场面。

利威尔跟随其他人把手上的花环扔出去。随后他在响彻夜空的欢呼中钻过人群,接近他早已锁定的一个负责踹人下去的家伙。由于货运车就在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个醉鬼就在上面睡觉,利威尔打算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战槌巨人那儿碰碰运气。

“先生,你的东西掉了。”利威尔叫住他,等那个男人回过头,他拿起自己身上一直携带的那枚注射器冲他晃了晃,又立即收回去。像这种行动对方身上携带的针剂不太可能只有一枚,那样容错率太低了。他所看到的凝重表情也证明了被这样质问的话,对面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

“看来这是贵重物品吧?”利威尔摆出不明白具体用途但想敲诈勒索的架势,逐步将对方引诱向货车,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谈价。现场其实还有很多他在意的想去探查的点,却只能信任三笠他们能自行行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迹象。

开车出戴巴府邸没有受到阻拦,门口只是检查了一下通行证便放这辆车走了。利威尔把货车停在一个常规集散点,将副驾睡死的安东尼搬到驾驶室,等着他醒来以后误以为是自己发酒疯坏了事儿把车开出来的。接着利威尔从货厢里把他俘获的人叫下来,迂回将其带到了港口一处租下后还没有使用过的仓库,内侧没有任何物品和装饰对方无法从特征判断位置。

“你想让我用多少钱回收这只注射器。”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在蒙眼布去除后立即问道,神色看起来尚未恢复镇定。

“事实上,我不知道它值多少钱。”利威尔维持着自己「外国人」的立场,“不过我看到了你们怎么用它。”强调这一句是要对方明白想糊弄过去不可能。

“我想,它对你没有价值,不是么?”

利威尔不接他的反问,这种半扯开话题的废话意味着对方在拖时间。兴许是为了给自己腾出思考的空隙,抑或等待救援。

“你不是给戴巴家干活的。”他敲下另一个结论,并煽动对方主动开价,看能不能先套点消息,“揭发你还是假装无事发生甚至帮你点忙,取决于我能从哪边得到更多好处。”说完他向前一步抓住对面想要掏武器的右手手腕拖拽并拧转,手枪落地的声音伴随着反关节疼痛导致的哀嚎。

事已至此,利威尔踢向挑事者的腰侧将其彻底击倒,把他的手背到身后从上方控制住。说来是他大意了,在帕拉迪岛得益于埃尔文无孔不入的宣传,哪有人敢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尝试攻击他还觉得自己能打赢。

“你想让事情变成拷问的话,我勉为其难试一试好了。”利威尔警告道。好在对方没有那么有骨气,被要求做了什么很快都说了出来。他属于马莱陆军,军衔仅是中士,受命从收容区里带出人来,去大名鼎鼎的戏剧节制造混乱引起反感。传闻是为了找到借口把雷贝利欧的艾尔迪亚人清除一些,短期目标是三年内至少消灭一半。具体上头为什么忽然做这样的决定,是否针对戴巴家族,后续还有没有安排其他行动,他这个打杂的一概不清楚。

利威尔觉得再继续折磨他下去也没有意思,他愚蠢到用前后矛盾的措辞试图说服他马莱军方的决定也符合外国人的利益,想让他体谅一下他。这样的废物连做人质的价值都没有,同样也没到要灭口的程度。

所以利威尔只是扒了他的外套,从中能摸到他的钱包和剩余的另一枚针剂。为了坐实自己主要目的是来谋财的,他刻意从钱包里抽出一打纸币查看了下。之后利威尔找了另一个地方把他放走了,既然这个人已经成了透密者,找人来报复的概率极小,连有没有那样的能力都要打问号。

由于没有什么理由再回到戏剧节现场,利威尔先独自回家一趟。尽管戴巴家有供宾客过夜的住处,他认为希兹尔国的其余人员无论出于习惯和礼数还是策略都不可能当真在那儿下榻。

节日活动不出其他意外的话都会正常进行下去,他不确定埃尔文有没有遭遇什么,是继续留在那儿还是撤出。总之他以约定好的方式把消毒剂瓶子重新排列了一下,以示自己要去第二备用联络点。

该联络点是一个通宵营业的小餐馆,位于工业区要倒班的几座工厂附近,因而无论什么时候去都能吃点什么喝上一杯,必要时也能借宿。利威尔并不饿,象征性点了一份炸鸡块,付了酒钱但只问店主要来茶包。对方递来茶包时对他说你的单已经有人提前买了,并赠送了他一份海藻色拉。

接到暗号利威尔匆匆吃完他的夜宵,去往奇优宓大使府邸。等他到场,其他人都已经在能当会议室的小客厅里等着了,埃尔文立即要求大家开始汇总信息。

利威尔先汇报了自己的设想、行动和回收的口供。以目前艾尔迪亚人的处境,马莱军方想采取什么措施都不让人意外。只不过与早已被刻意根植仇恨的收容区人民不同,他们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暴行发生。

“戴巴家族同样留着艾尔迪亚人的血,只是尚不明确他们的态度。阻止混乱发生的最终目的是反对马莱军方决议对同胞怀有怜悯呢,还是借机行事的成分更多?”埃尔文提出接下去要进一步调查的疑问,“不管怎样威利·戴巴的做事风格我们都看到了,我都不想去想当他的对手有多头痛。”不得不承认他在戏剧节的招数非常高明,既消解了阴谋又增加了自己的声望,还能让政敌明白想嫁祸给他没有那么容易。

“难得听你说丧气话。”利威尔瞪了他一样,又转头问三笠和艾伦,“你们看了全程的吧,关于战槌巨人的作战表现,你们有什么要补充的?”

“战槌巨人消失后,我们谁都没有看到本该从巨人后颈出脱出的威利·戴巴。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障眼法。还有一点是与巨人同时消失的还有女祭司所站立的柱子,可能它同样是硬质化的产物。”如今三笠做得到勇敢说出她的判断和怀疑,“不过巨人的本体都在后颈处就一定没有例外吗?说不定他能躲在很远的地方操纵巨人。”

“好问题,没有人能保证我们至今观察到的规律就一定是真相。”埃尔文对三笠予以肯定,事实上意外已经一次又一次发生,每一次都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甚至是否持有战槌巨人的就是家主本人都值得商榷。”

“也是,反向伪装还更容易一些。”利威尔瞥了埃尔文的右臂一眼,能做类比意味着他承认对手难搞的程度。

“那么,还剩下一个问题。利威尔你有没有被跟踪?”埃尔文忽然发问。
“哈?这叫什么问题!你怀疑我屁股没擦干净?”利威尔暴躁起来。

“我的意思是,戴巴家不可能不收网抓那几个代了注射器进来的,你带走了一个一定会被注意到。”埃尔文提示道。

“我知道,所以我才确认甩掉了所有视线才过来的。”他对此比在座的任何人都熟练。

“这一次我们不是任何一方的目标,但有没有被顺便算计进去并不好说。”埃尔文露出更为凝重的表情,“接下去我会负责找其他路径接近戴巴家族,马莱军方和战士队那边还是交给你们。”他指的是三笠和艾伦。之后他把任务简短规划并分配一下便宣布散会,准备趁着天还没亮溜回去。

就在埃尔文和利威尔于门厅等司机过来时,三笠以一副不甚情愿的样子靠近他们,微微偏头带着抑制不住的尴尬说:“奇优宓拜托我向你们转告一些她不方便说的话。”

“什么?”埃尔文习惯性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环境。不过三笠既然没在隐蔽性更好的地方提出来,就说明不是涉密内容。

“大使说,以她的观察……总之她说……”她踌躇了好几个停顿才原封不动传达大使的意思,“她觉得兵长看你的眼神跟我看向艾伦时没有区别……她的提醒是,可能这在帕拉迪岛不算什么,但……同性之间的交往在很多国家都是违法的,马莱也不例外。她说即便不是她想的那样,也不希望你们只是因为关系好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为了不冒犯你们,她请求我来说一下。”

“我知道了,我们会注意点的。”埃尔文先用手势示意利威尔冷静,由他来向她承认,“算不上冒犯,因为这是事实。有时候人会有很多身份,既是朋友也是家人,同时还是独一无二的挚爱之人。我想你明白这种感受。”

三笠当然明白,埃尔文看她点头的样子就知道她完全能理解。

至于利威尔快要爆炸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Chapter 63: 心的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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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两人离开大使府邸的车辆并不会直接开到他们所住的公寓底下,否则太过高调。

埃尔文选择在码头附近下车,再慢慢走回去。正巧他们遇上夜间垂钓剑鱼的船满载而归,顺手买了点新鲜分割的鱼排,就由打劫来的资金付账。

“我没想到你会直接在小孩子面前说出来。”等走到没人的地方,利威尔阴沉埋怨。

“是啊,他们还是小孩子。”埃尔文跟着强调一遍,“但有些道理连自诩成熟大人的都明白得太晚了,比如对待自己真正珍视的人应该坦率一点,自以为是的硬撑没有意义。当然,这些道理我很小的时候就在书上读到过,可惜人总是要亲自痛苦过才乐意采纳别人珍贵的人生经验。”他的口吻又像在进行晨间忏悔,“往后对艾伦影响最大的就是三笠,她的选择很重要。为此我愿意给她看一下‘这么做也行’,反正对我们没有坏处。”

“没有吗?我们可是在为生死存亡努力呢,被他们发现上司私底下还在腻腻歪歪的真的好吗?”这才是利威尔所顾虑的。

“利威尔,我自认为以我一贯的表现,不至于让人误会我没在好好干活……”埃尔文对怎样让对方放过自己很熟练了。

“……行吧,的确没有。”利威尔无法给他不公正的评价。

走到家天空已蒙蒙亮,邻居起床活动的动静此起彼伏,再过半小时早班的人就该外出工作了。进门利威尔刚放下装鱼的绳编袋子,便被背靠门边墙壁的埃尔文拉进怀里亲吻。利威尔听着隔墙走廊里陆陆续续的脚步声,印象埃尔文很久没有这样热切到带有侵略性地吻他了,上一次都能追溯到他还是分队长的时候。可能那段时间里埃尔文无处安放私底下想要得到他的欲念,他自己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每次发生点什么都凶暴到要把对方吞进去似的。后来埃尔文成了团长,给了他独此一份的士兵长职衔,确定感让他们彼此都……嗯,稍许安定了一点。

被紧扣着后腰向上拖拽,利威尔不得不踮起脚尖,伸手勾上对方的脖子固定自己。埃尔文来回舔过他舌下的系带,要求他将舌尖交给他含着舔吮。侵占加深之时两人的牙齿磕碰出浅小的脆响,利威尔手指插进对方本就有些蓬乱的发丛里,默默咽下交混的唾液。他理解对方为什么忽然来这一出,一些自然而然的逆反罢了。果然在吻的间隙他听见埃尔文说:

——“多么荒唐啊!世界上竟然存在一条法律不允许我爱你。”

“反正你也没打算遵纪守法。”利威尔偏过头,让对方尽情吻过他的脸颊,“我不反对你要做点宣誓主导权的事,但是非要在这里就开始吗?能不能先去洗澡?”

“我等不及了。”埃尔文许久没有如此直白地跟对方的意愿对抗,甚至原地把利威尔抱了起来。

“你的手,接下去什么打算。”利威尔发现他又在让自己的右臂长回来,“别等会儿又要我砍,我会生气的。”

“我尽量让身份切换不那么频繁。”

“尽量?”

“至少这个星期里我都保持有手的状态……”逼问之下埃尔文只得给他一个定数。

“那还行。”利威尔右臂圈着对方肩颈又吻了上去,左手自觉去解开套装马甲和衬衫扣子。

埃尔文将左臂挪到利威尔臀部与腿根的接壤处托着,尚且赶得及在他脱上衣的过程中将新生的右手探到布料下方抚摸他微微抽动的腰腹。他每每庆幸于自己被怎样纵容着,这具身体无论何时何地当他有所索求时都能立即给予热烈的回应。等对方微微后仰身体将衬衫扯下,跟马甲一起顺手挂在门口挂钩上,埃尔文将手掌上移逐渐按上他的胸肌,再分出一根手指拨弄那提前立起的乳头。

“怎么……你打算抬着我做完全套?”利威尔双手架在他肩膀上,估摸着体力上没问题。

“我想我可以的。”埃尔文在对方为他脱掉工装外套时配合着交替腾出手,以利威尔的重量他就算单手抱着也能维持一会儿。解开挂扣踢开宽松的裤子相对容易,要脱里面的打底衣要是不想撕毁就要点技巧。埃尔文转了个身,靠用腰胯把利威尔顶在墙上固定,好用双手去脱自己的套头衫。末了他将利威尔的制服裤和内裤一并往下褪一小段,再伸手到内侧贴着他的皮肤托着腿根,同时把他的下装都脱掉。

“直接做好了。”利威尔总觉得这句话他提过不知多少次,却许久都没有得逞过。

“我知道你可以承受的……”

“埃尔文,我前面在车上就有点困了。”他以此来加码自己想速战速决的心情。

“那我们先洗澡睡觉?”埃尔文的行事优先级十分明确。

“不,不用。”利威尔更讨厌半途而废,“你到底为什么就是不肯直接来呢?我想要也不行吗?”他想赌气,却在埃尔文温柔凝视他的眼神中别过头去。他当然清楚对面只是不想有哪怕千分之一弄伤他的概率而已,但……

“就一点点准备工作好吗?我会快点搞定的。”埃尔文摸他的嘴唇,对方立即含住他的两根手指舔起来就说明他退让了。他一下一下按他的舌面中央,直到那柔软的舌头形成一个凹窝反包住他的指尖,他就这样讲手指探到更深处,在对方用力含住时分出食指到舌面下方去将其夹住,类似的小游戏能非常高效地将表面沾湿。接着他半顺从利威尔的意愿将两根指节一并放入,如今相对粗糙的对待反而让他安然一些,不至于让触感一下子就过于激烈。

利威尔勾紧了埃尔文的脖子,双腿绕在他腰上,膝盖夹着他的胸廓。这样一来他能自行固定自己的位置,埃尔文能够一手捏着他的臀肉,一手慢慢探向深处,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一下一下分开手指撑开入口。

不过过去了几分钟而已,楼上楼下和走道里人类活动的声响愈发密集。利威尔听见走廊另一头传来的咒骂和剧烈的咳嗽声,这一切都在提醒他门板和墙面的隔音并不好。而他们就在人们忙碌之时做着并不受欢迎的事情。

说实在他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可能接下去埃尔文会把它当一种没见过的文化现象去调查一下,而他连知道的兴趣都不大。在他心里人类打压另一些人类每次用的都是随随便便的理由。关键是很可笑,你可以站上权力的顶点做一个暴君规定人们不许讲笑话也不许笑,却没办法规定谁不许高兴,因为高兴是一种情绪,只由人们各自的心所主宰,喜欢谁也一样。

“埃尔文……”利威尔把声音压得很低,反正他的脑袋贴着对方颈窝,声音很容易传达。

“喜欢我这样碰你是吗?”埃尔文能感觉到他的肢体依然在不停抽紧,喷在他肩膀上的鼻息更是难以自制。

“……喜欢的。”利威尔回答得很模糊。只是基础扩张中最普通的牵拉感而已,为什么由埃尔文制造的感觉都这么舒服,“但,不是很想现在就……等一下……”

“好的,差不多了。”埃尔文知道他什么意思。他把他往上抱了抱调整一下彼此的位置,并空出右手下去扶一把自己的性器,“小心一点。”对准入口之后他只需将对方慢慢放下去,重力会帮他完成剩余的工作。

“啊……真不错……”利威尔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种缓缓下坠把茎柱吃进去的感觉的。尽管那玩意儿的尺寸从来都跟手指没办法比,只用唾液带来的润滑也不够,到了最后三分之一就勉强了起来。这个姿势下他很难自己做点什么,埃尔文却失去了最初非要把他按在墙上的焦急,仅仅维持现状又低头擒住他的嘴唇。

那个吻一如往常温和而深情,身体悬空的体位加重了飘起的错觉。直到埃尔文忽然握住他两侧腿根顶上来,利威尔才为呻吟埋没在了依旧相交的唇舌中而松了口气。然而接下去的抽送虽不算顺畅却异常“精准”,再加上他无处可逃,快感之中他想要仰头喘息对面却一直追上来不让吻断开,逼得眼泪浪潮般涌了上来,在他倏忽眨眼时逃离眼眶。

后脑已然抵在墙面上,利威尔觉得自己再下去只能冲对方咬下去了。可他还是不太愿意,最终(大概也没好到哪里去地)抓着埃尔文的头发把他拉开。

“你故意想让别人听到吗……”他大口喘息,竭力将呼吸拖长免得发出要断气似的声音。

结果埃尔文又把脸埋过来,开始沿着他颈侧吻过。他没有用力吸吮,只是偶尔让舌尖扫过,总之应该不会留下难以解释的吻痕。虽然就算留了也有办法遮住就是了。

然后利威尔听见对方用那种他最没辙的征求他同意的口吻说:“利威尔,我能一直这么抱着你的对吧。”

一直是指到达何时何处?兴许埃尔文的语句总是那样精确,以至于利威尔一时没明白这句话里他在向他表达什么或索取什么。他想要他多抱他一会儿吗?总之在时间耗尽之前,他想要多久都可以,他从来都不会拒绝他。

“埃尔文。”利威尔又叫着他的名字,没来得及回应什么便又被抽送撕碎了意识,不得不靠如对方所愿拥紧他来缓解痉挛的肢体,防止自己叫出声。随着身下的出入忽然顺畅起来,他恍惚意识到埃尔文为了照顾他跟着射了一次,黏腻精液此刻让所剩不多的艰涩也彻底消失了。

他们不可能只做一次。不应期里埃尔文往后退了一小段,让利威尔后背依靠在墙上,双手捧着他的胸廓,拇指同时按上他两侧乳首,指腹的圈揉激起胸腹微小的抽动。埃尔文看着利威尔抬手堵住涣散的呼吸,就在对方内里联动的甜蜜挤压中再次硬起来。

“就那么好玩么……”利威尔想要挣扎却发现什么动作都和在反蹭对面无异。由于他的体型埃尔文经常会弄出点把他当玩具摆弄的玩法,偏偏他还觉得可舒服了。

“先舔湿会不会感觉更好?”现在他够不到,只是提出来能留着下次尝试。

“谁知道呢……啊,再重一点,不然好痒……唔……”

埃尔文知道利威尔又快去了,正在以向他伸手的方式示意想要回到拥抱里。于是他把他抱回来,正好手臂绕到他后背抓上他两侧臀瓣,稍许往外拉开后进入下一轮冲撞。

此时天色亮了起来,室内的灯光逐渐被窗户渗入的日光所替代,好在因为楼间距很窄他们一直都拉着窗帘,不用担心不请自来的窥视。楼外街道上路人制造的声响加入了清晨的协奏,让利威尔兀然产生了一种“这样也不错”的安然。他甚至不困了,更想来一杯茶。尽管他相信结束之后埃尔文肯定还是会劝他睡一会儿。

怪异的是他们连走神都能同步,埃尔文忽然问他:“你今天不用去哪里吧?我记得你拿邀请函请了三天假。”

“我哪里都不去,如果你需要的话。”利威尔小声回答,“啧……你一直顶在那里……”

“是你在往下滑。”埃尔文笑着吻他的脸颊,对方反反复复在高潮边缘弓着腰的姿势只会被顶得更激烈,“我差不多了,你还想要么?”

“一开始就是你挑起来的吧。”他揶揄完立即又给对面余地,“你满意了就好。”

“我对你一直很满意,里外都是。”

“……你今天说了太多‘一直’了。”

“好像是这样。”埃尔文对自己有数,一些他对利威尔特别依赖的时刻罢了。

“来吧,再给我一点……然后去洗澡!”他回到最初的诉求。

“知道了!”面对他如此可爱的模样埃尔文没办法不再多吻他一会儿。

玩够了两人花上十来分钟把自己洗干净,然后利威尔等水烧开的间隙去门厅信箱拿一下订阅的报纸。几个月居住下来,已有脸熟的邻居会在打照面时向他微笑致意甚至聊上几句。利威尔只维持最低限度的礼貌,对“今天风真大”之类的小闲谈稍作附和。至于今天是否休假,打算去哪儿之类的问题他都用模糊的点头摇头与“就出去一下”打发。

回到房间里利威尔看到埃尔文替他把茶冲煮好了,并切出几片面包作为早餐。当埃尔文打开报纸,号外页上的新闻同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尤弥尔的子民保护团体强烈谴责戴巴家族在戏剧节中的不当行径,使用真实巨人作为演出道具有损无辜艾尔迪亚人的利益。】

Chapter 64: 谁来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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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尤弥尔的子民保护团体”花了不少功夫。

这一组织的历史并不久远,是844年才建立的。从公开能搜寻到的资料里,团体成立的背景是时值与中东联合国日益交恶,在双方都指责对方暗中主导的“努尔萨巴爆炸案”发生后,围绕多恩河两岸的军事摩擦不断升级。前两个月的战役里就投放了超过两百只无垢巨人,且因地形条件限制导致的补给困难,战士队里服役的普通艾尔迪亚人甚至出现过同类相食的行为,被仇恨势力拿来大做文章证明这一种族天性残暴。就在此时期与各方争辩、演说的「尤弥尔的子民保护团体」诞生了。

保护团体的创始人是萨尔瓦多神父,他原先是“救世真理教”的三位主教之一。该宗教相较于马莱帝国的历史不算长,算是弗里茨王败退到帕拉迪岛后才产生的新兴宗教。他们的信仰建立在认为有一位真神附身在英雄荷洛斯身上,将祂能匹敌始祖巨人的力量借给了被选定的救世之人。

基于此理念,萨尔瓦多神父认为:若非神从一开始就宽恕了那些如今世代被关押在收容区里的艾尔迪亚人,他们根本不会活下来。因而他独立建立保护团体,游说马莱政府和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宽容对待艾尔迪亚人。因其激进的行动,救世真理教替换掉了他主教的职务,却没有否认他作为教徒的身份。

神父目前正在中东联合国巡游,归期未知。下一次公开的宣讲会得等到5月7日。除此之外就只有每个月末保护团体都会在雷贝利欧总部举行交流会。然而这个交流会似乎接近于内部工作会议,想要参与的话需要有团体成员引荐。

具体如何获得引荐找不到对外的说法,应该是得去实际接触团体成员才行。这种事情当仁不让是埃尔文的活儿。仅仅找到团体成员并不难,在他常去的沙龙就有一位夫人听说他去了荷洛斯戏剧节后主动问他当时的情况,她非常想知道当时巨人出现的那场演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曾隐瞒自己是保护团体早期成员的事实,却在其他信息上非常谨慎。至少这桩事件谈完,埃尔文经过好几轮迂回闲谈与旁敲侧击也只获悉她姓维特根斯坦,丈夫是一位银行家。他不能显得目的太明确,反正她是这里的常客,有的是机会见面。因而末了他以一种自然而然的好奇问对面为什么会加入这一组织。

“伯恩纳先生,我不曾相信任何宗教,却自幼就有一种天然的信念:人都是带着罪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罪人理应受罚,可不该超出他们应当承担的限度。那些收容区里的可怜人在替他们的祖先过度受罚,明明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也生在一个好国家,完全能叫他们不再变坏。”她对此自有一套主张,接着又说起自己进收容区当义工的经历,她接触到的孩子们都很可爱善良。

“您进过收容区?”埃尔文故作惊讶,又收一收自己的表情接着说,“对不起,我也刚来到雷贝利欧不久,没想到市政府允许其他人进去活动。”

“他们不总是允许。”维特根斯坦夫人低垂眼眸,上半张脸藏进帽子边沿垂下的纱网里,似乎有所保留。见对面不接话一副有所期待的样子,她接着说,“去年我们还遇到过差点被强制解散的事,不过最终总有人搞定这些。”

埃尔文点了几下头。对方的谨慎并不在他意料之外,反而这样的组织会被人盯着才是常态。他们肯定有得提防想混进去的间谍什么的。想必要对他们投诚,也得拿出能让对方信服的理由和自证。

为此埃尔文故意营造出在双向考察的样子。维特根斯坦夫人读过很多书,聪明而敏锐,应该能观察到他可能有特别的企图,但不能随便透露。如此一来他们才有机会在时机到来时交换各自所需,联络起来。

要让自己变得更可信,动机更充沛,埃尔文又要组合经验为自己延伸身份履历——他的父亲是一位研究艾尔迪亚帝国史的教授,因病去世后被他在整理信件时发现他与一位如今周游世界的艾尔迪亚人有联络。信件中他们数次邀约相见却因各种变故和风险从未成功。他想要替父亲去见对方一面,最理想的状况下最好能在马莱相见一起去一趟墓地。为此需要保护团体提供帮助,并为他背书证明自己的善意。

筹备证据和文件期间,埃尔文让能进入收容区的利威尔去打探动向,希望能遇到该团体再次进去活动。为此他夹在其他话题里“不经意间”将自己有个运输队的朋友会往收容区送货的消息放出去了。

果然不出一个星期就有人主动联络利威尔,要贿赂他让他帮忙把物资带进收容区(一些常用但容易短缺的日用品)的指定存放点,那里的仓库看守也已经被买通过了。对面没有透露自己是哪一方的,还有点要他故意误解是有人想要这些东西偷偷拿去高价卖的意味。然而他和接收方聊了聊,发现对面只要求把这些东西发掉,报酬他看样子已经拿到了,扔在那儿等人来领比拿去卖省力得多。

这批货主要是工厂经常不足量提供的橡胶手套与胶鞋,意外搭配了一小箱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包括口琴、发卡和若干只孩子们会很喜欢的布偶。利威尔私下联络了贾碧问她想不想要,她来了之后拎出两只小熊塞给法尔可要他抱着,配合一大堆“我早就不玩这些幼稚东西了但感谢你的情报,我去拿给邻居家的小孩”之类的措辞,搞得同行男孩神情尴尬。

当利威尔提到尤弥尔的子民保护团体,原本还在箱子里接着挖宝的贾碧忽然抬起头,来到他身边很严肃地瞪他:“克莱恩先生,你不会加入那些人了吧?”

“不,我没有。”他摇头。

“那还好,我不建议你和他们扯上太多关系。”女孩儿一副若他反对她要不惜一切代价劝说他的架势。

“怎么了吗?我被他们拜托送东西,据我所知你们的确会缺一些东西,就同意了。”利威尔一下子没懂收容区里的人为什么反感这一的确让他们得到好处了的组织。

“我们的确需要这些东西。”对此贾碧不否认,“但我们会假装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曾经和他们来往密切的人基本都失踪了,军方也不喜欢他们,觉得那是复权派余党的阴谋。”她听战士长说过复权派从未真正灭亡,但这一点她不会透露。

“我只是过来赚点钱而已,在良心过得去的情况下哪边的活我都接受。”他意思里不打算参与任何一方,但也能为任何一方做点什么。

“在这个世界里当老好人很累的哦!可能最后哪边都不喜欢你。”贾碧老练状双手叉腰,顺便又瞪了法尔可一眼,“你也给我听着!”

“我知道,然而我也分得清谁不想讨厌我才来劝我。”利威尔看得出她的用意。

“总之,克莱恩先生,如果他们哪天叫你做奇怪的事情,请务必告诉我。”她带着浓厚的责任感要求道,“我不想看你卷进麻烦里。你是外国人嘛,谁都想着塞点不想干的给你。”她想了下还是没问上次戏剧节他被谁叫去的,按法尔可回来后说的,对方好像知道剧场会被投放巨人,才要求他别去前方以免遇到危险。

“对了,关于那个团体,我还想跟你说就算你觉得他们还不错,也就是看着还不错而已。”贾碧认为有必要跟他说清楚,“我们艾尔迪亚人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证明自己,拯救自己。偶尔被可怜一下给点好处没有用。”

利威尔倒是同意这一点,却愈发怀疑这孩子想要做的能不能和她的初衷相符。过于强烈想要证明什么欲望很危险,以往调查兵团每年接收新兵时有此种个性潜质的人都得找人去谈话,否则他们出了墙壁不是幻灭到一蹶不振就是因鲁莽的勇气葬送自己。

贾碧比那些新兵更年轻,却更渴望本该还离她很远的东西:功勋和奖章。为此她急切想要跳进权力争斗的汹涌暗流,争取有用的同伴,抓住一个真正的敌人。不过那不像她自己创造出来的,而是战士候补生系统的择优方式。她尚且缺乏跳到外部去看待这套评价体系的能力,不曾明白这份认可真正的内涵。

“贾碧你看,我找到一盒彩色铅笔。”法尔可向她展示自己的发现。

“可恶!这样你就能在战略地图作业中画出更好的图片!”她露出不甘落后的表情。

“我没想用来画那个……你怎么总觉得我要……”

“哼,你不就整天想着偷偷变得比我更强,然后抢走铠之巨人的继承权吗!”

利威尔看着他们吵来吵去,却不由得去想在这场竞争中的失败者要面临怎样的结果。完成物品分发任务后仅仅下午三点多,他去给拜托他做事的人带个口信。委托人仅仅听他说搞定了就算验收完毕,还给了他一份额外的报酬。见数额还不小,利威尔以一个常规“受贿者”该有的反应说要请对面喝一杯,被委婉拒绝了。

明的不行只能来暗的,利威尔以卓越的跟踪技术尾随那位先生,对方辗转了好几处地方,还拜访了其他人,最终回到一家门面低调的服装店里。利威尔隔开一会儿去到正对面的杂货铺,对照着不存在的采购清单买了点文具,其中包括几瓶贵价墨水。等到店主把他当做哪位官员或者富商的秘书,他向对面打听问服装店的定制质量,以及老板人品怎样。从而确定了给自己任务的人就是这家店的店主。

今天只能到这里为止,利威尔先绕道回家。埃尔文就在他到家后的十多分钟也回来了,带着满身女士香水味。

“最近跟那些太太们聊上瘾了么。”利威尔被熏得打了一个打喷嚏,催他赶紧把衣服换了,再听他说自己的收获。像是维特根斯坦夫人原先是戴巴家族的女仆,前些年退出这份工作与银行家丈夫结婚,似乎在同一年加入了尤弥尔的子民保护团体。

“你怀疑这事情依然跟戴巴家族有关吗?”利威尔边问边把他的外套挂到通风处,衬衫泡进水盆里。

“任何事情和这家人有关我都觉得很正常。”这是埃尔文的直感。

“你觉得他们家有保护艾尔迪亚同胞的心?”

“不好说,但在最后下结论之前,一定不能搞错他们真正的动机。你那边怎么样?”

利威尔把自己在收容区里发生的和跟踪获得的信息说了一下,埃尔文思考了几秒后又反问:“你觉得他们到底在提防什么?”

“军方?政府?我不知道。”他同样感到总有哪里不对,“可归根结底只是一个活动团体而已,想要把他们原地一锅端可太容易了,犯不着还在里面安插眼线什么的。”

“是,就是这点很怪。”埃尔文顺着疑虑说自己的判断,“除非他们背后有势均力敌的大人物在撑腰,或者这一组织本就是诱饵,用于观察试图接近他们的人。”

“也可能两者皆有。”利威尔补充道。

然而目前的状况他们除了继续调查下去也没有别的方法,退缩不可能找到更好的路径。接下去为了给埃尔文准备足量“学者可能留下的藏品”,他大概得飞回岛上一次带点古早旧书旧物件出来。说不定还真要和学术界合作办个展览什么的。

“对了,要是你设计中要保护团体帮你实现的会面能成,你打算把谁带进来?”利威尔相信对方不会放过机会。

“韩吉。”埃尔文立即回答。

“那岛上怎么办?谁管?”利威尔猜到了,却未免担心另一边。

“你回去的时候看一下情况怎样了,替我想想办法。”

“行,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韩吉来了不许跟我们住一块儿!”这是他绝对不接受的。

“好,好。”埃尔文笑着答应道,毕竟他们始终面临着难以调配的人手不足,只能麻烦对方多承担点压力了。

Chapter 65: 后院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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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参加保护团体三月底的会议肯定来不及,他们越是赶时间越是不能在准备不周全的情况下冒进。因而利威尔跟着希兹尔国的人员往返节奏,一直到四月头上才驾驶飞机飞回帕拉迪岛。

当他惯例在涅特雷区的墙壁上降落,刚离开机舱就听见下方的欢呼声。他指导只经受过书面培训的地勤放好轮挡,进行航后检查。这样没有意外的短程飞行只要看看起落架、发动机等关键部位是不是有损伤,液压燃油系统是否有泄露就行了。

利威尔站在墙壁之上快速填写飞行记录本,时不时看向远处的平原,果然这种视野和心情无法于别处存在。今年帕拉迪岛暖和得比以往更早,茂盛青草如海浪般翻涌。较为干燥的风中透着植株与泥土的气味,和港口湿润咸腥的海风截然不同。飞过来之时他已经看到墙顶多出了每隔一段距离放置的新雷枪发射台,用于防备来自空中的进攻。这三道曾经囚禁他们的墙壁,如今却可能成为重要的保护力量。

“兵长,这些是要搬下去的东西吧?”地勤人员询问道。

“是的,其他的留在机舱里就好。”剩余的都是没有什么时效也不需要保管的普通货物。

等看着飞机被临时遮罩所覆盖,利威尔跟带回来的新样品等货物一同从升降架下去,进到人群里。几个月不见士兵们看到他的身影都很激动,都不顾上下级礼仪了大声问他和团长在墙外有何进展。

“抱歉,我现在没有时间给你们讲故事。”他用手势示意他们给自己让一条路,好让他先回一趟办公室。

他跟埃尔文离开时并不会浪费办公空间锁着不给其他人用,只需将涉及机密文件的柜子管好就行。毫不意外的,利威尔打开门眼前又是文件堆满快要无处下脚的场面。负责管理汇报文书的让就坐在埃尔文的桌子前写东西,看见他进来弹跳站直向他握拳敬礼,自觉检讨自己没能提前把这里理干净。

利威尔无意责怪他,等待审阅的玩意儿的确太多了。让告诉他那些建设类的大项目包括铁路、发电站、港口和相关资源调配的事都归总到了韩吉那儿凑合管着。除此之外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她根本忙不过来。连作战训练计划很久没更新过,大家大多时候在帮忙烧锅炉、运矿石、铺铁轨、挖地基……再下去可能士气上会有点倦怠。

“原先除了调查兵团有严格的训练计划,其他单位一直挺倦怠的。”利威尔说不上要安慰对方,只是事实如此。只要大家还在做有用的工作,获得有用的成果,他就认为比以前好些,“目前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麻烦绝不会少。让不过是“就近”将一份方才处理好的统计表递给利威尔,是关于地下街居民移居报告中的几页。截止统计完成日移居到地面的人员已超过一万五千人。除了矿区那儿发展到近五千人的规模外,其余人口分布在四个不同的安置点各自为生。由于生活习惯行事作风等分歧,他们和地面居民多少有点矛盾,宪兵团维护治安变得越来越勉强,四处在借调人员。

“问我们借人了吗?”要是借了利威尔该去找麻烦了,这种事情理应先找驻扎兵团才对。

“呃,借了,但不多……”让预判到了自己的回答不是对方想听到的,“借了半个连队……”

“借去干什么了?”利威尔接过递来的另一份报告,然后更生气了。矛盾起因是对于地下街很常见的拉帮结派霸占道路找茬收过路费。这当然需要整顿,然而被借去的调查兵团人员扮演了恐吓方的角色(还搬出了他曾经在地下的名声),再由宪兵团的人来当和事佬调停。

作为一种偷懒的方法的确有效,但以利威尔对地下街生态的了解,只能培养更为杰出的阳奉阴违和藏得更好的暴力。看来他得去会一会奈尔再给他点必要的培训。在此之前,他先叫让去实验室里把韩吉揪出来,至少在自己飞回去之前帮她把内部事务梳理一下。

韩吉在忙着的时候很难中途打断她只能干等告一段落,在此期间利威尔先能看多少报告是多少。让没有白白占着团长办公室空间,他做了很多有用的工作,其中一些还很棘手。像是今年各种意义农业和工厂收益都不错,总有人想方设法要多巧立名目多抽点税。让为了帮助家乡的民众又不想起冲突,他跟利布斯商会协商合作再以调查兵团的名义先雇佣了他们,因为知道对面也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冲他们要油水,哪怕顶上领导不在。

利威尔无比讨厌这些短视之人。危机一旦爆发手上的钱币分分钟都可能变成废纸,需要去别处避难的情况下大多数财产都无法带走或不在比一块面包重要。诚然埃尔文和很多人都在为别让这些发生努力,但提前把和平当理所当然未来的那一撮真的让他无比窝火。

一刻钟后让就回来了,说韩吉现在没空,但答应他下午两点之前到团长办公室来。同时他已经把清单下发让后勤和资料管理处的人帮忙收拾他要塞进飞机带走的物品,同时送信去宪兵团询问奈尔师团长的日程,以便帮他们安排约见。

从维护秩序类的工作上,让算得上相当出色。排除一些和同伴开玩笑的时刻,他显示出了公正而镇定的品质,之后理应都能转化为使人信服的威严,从而成长为能够掌控局面维持军心的指挥官。只是他比起阿尔敏可能少了点破局的洞察力。

想到此处利威尔揉了揉眼睛,他们失去太多有珍贵能力的人了,培养能各自独当一面的人需要时间。眼前这点文件里涉及的事态不如砍掉巨人般性命攸关,却从另一个维度上更复杂难缠。埃尔文一度说过他反正目前的局面已经超出任何人能搞得定的范围,不如相信大家的潜能,且敌人的领地能被钻进去就说明并非没有漏洞。再者就是,还有很多事就算都甩给他做他也不见得做得来嘛!国王没有那么好当。

那当然是玩笑话,埃尔文正因为实质对权力的兴趣很淡才比其他人更明智。利威尔不是不能模拟对方的思维去思考去分析问题,可眼前的文书也实在太多了吧!堆得连粗略扫一遍都是些什么可能都要好几天!那一叠顶上用曲别针夹着便签纸写着“农业资源调查统计”的是怎么回事?总不见得带了调查一词就归调查兵团管?利威尔不打算细读,就算读完了他也不明白——这大概是他最不明白的领域,上到地面之前他别说农田了都没见过多少次正儿八经的植物。然而纸面上利布斯商会的印章又让他多少明白了点为什么交到这里。事关大家到底手上有多少东西,一旦战争开始事关衣食住行的行当很多都会受影响甚至停摆,摸个底知道能撑多久相当有必要。应急备份的任务到头来还得靠商会。

真是的,原本给兵团备份物资就很烦了,得给所有人备份的话……他都不知道提出来弗雷盖尔得怎么看他。然而是埃尔文的话,似乎从不忌惮下发“不可能的使命”。

意识到桌对面总有不置可否的眼神飘过来,他抬起头瞪回去,逼得让对他说:“兵长,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关于埃尔文团长的指令。”

“你问吧。”他第一反应是并不记得埃尔文给过让特别的指令。要是忘了没跟他通气说明不太重要,倘若下属有不明白的地方他代表对方给予详细指示没什么问题。结果他听到的是他自己也挺嫌烦的那一环:

“弗洛克那边……”让一提到这个名字就看到了长官眼神中的不悦,然而他还是问下去,“埃尔文团长有没有给他什么特殊的任务?”

“有的,具体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利威尔向他明说,“但你可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才特意要问我。”他不希望大家互相之间有误解,要是弗洛克的确做了让别人不舒服的动作,他会去单独找他。

“你和团长离开之后,弗洛克就从关押处提走了那个叫耶蕾娜的女人。她供出了很多关于马莱军队的情报,实战时采用何种编制,作战的习惯是怎样的。关于武器上她给了韩吉部长有用的建议。后来给通讯线路和工厂建供电站的时候她也在帮忙。”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让快速翻出相关文件来一并放到利威尔面前,“我的意思是,我认可她的每一项成绩。可作为一个外来者她现在有点……过于自由了。我不止一次看见她单独在总部里闲逛,问一声么就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我她又跑不了,也不允许携带武器,见我不买账就嬉皮笑脸把弗洛克的几个下属叫过来说‘你们可得看好我’。还有,弗洛克经常把她带去别处。我无权问他去了哪里,但是根据我从其他方面了解到信息,她似乎见过不少军政府的人。”

“你观察得很仔细,晚点我去处理的,之后都请你不要跟弗洛克起正面冲突。”利威尔要求道。讲真他至今不认为埃尔文是有多信任弗洛克才给他这些活儿。这个小屁孩也是藏不住事儿的类型,不是手段上而是动机上,否则他就不会傻到在屋顶上就说出来对埃尔文的看法。如果他要在立场上发生问题他很快就会路出马脚,处理掉就行了。倘若没有,说明他至少真心诚意诚服于埃尔文,不管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向他心中的恶魔的。无论是他还是埃尔文都没有去感化改善的动机。

“对了,那个黑皮肤的家伙怎么样?”利威尔顺便关心下另一位外来者。在他的直觉里欧良果彭比耶蕾娜散发出的气息要真诚得多。后者甚至给他一种和弗洛克能臭味相投的感觉。

“那位先生一直在东海岸考察,目前港口选址已经完成。从希干希纳通向海边的铁路预计最快六月底就能通车试运行。”让口头向他汇报,且既然提起来了,他一同告知关于后续要让希兹尔国国民过来的大计划,皮克西斯司令那儿牵头出了一份安置方案,不知道会不会跟埃尔文团长的想法有冲突。

“接下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要隔海各自努力,没办法就每一件事都交流方针。”利威尔此次回来也得捋一捋大家的思路,“来不及协调的时候,想一想怎么做更符合我们调查兵团的作风。实事求是,不要想着害人,哪怕在一些人看来那不是利益最大化的做法,至少也不会太差吧。”他感觉自己说得很抽象,然而事实证明眼前的年轻人拥有充沛的理解力。

“我明白了,兵长。必要时我们会自行决定该怎么做,承担责任。逃避和犹豫只会把选择权交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

利威尔没去管对方的表态有没有在影射弗洛克或是其他谁。一些回忆从脑子里窜了出来,让他回忆起自己时至今日所做的选择。不管是谁,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都是靠一个又一个选择堆积出来的。调查兵团也得由那么多人选择加入才得以存在。

至于每一个人的选择将如何造就往后的世界,谁也不知道。

总之,利威尔先来到门口打开门,去把多大人了还喜欢蹦蹦跳跳走路动静总是很大的韩吉放进来。

Chapter 66: 救世者存在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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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克仍然未学会怎样下棋。然而现在他的棋盘上多了一个从耶蕾娜那儿收缴来的小物件:一枚英雄荷洛斯铜像。它和其他的棋子差不多大小,底下的基座能安稳站进棋格里。比起仅代表宽泛象征的王棋与后棋,它承载了更多具体的意义。

他还记得拷问耶蕾娜那天这枚铜像是怎样从她口袋里掉出来的,滚过地牢长有青苔的湿冷地砖,碰巧站立在石缝之间。事实上对面并无向他隐瞒什么的打算,只是他不想放过预演刑讯的机会。

英雄荷洛斯在马莱甚至全世界都有近乎神明的地位——耶蕾娜这样告诉他,却又立即表示——她根本不相信他真实存在过,也不在乎他到底被套上了怎样的光环。而她的目的并不与帕拉迪岛的利益相悖:她想亲眼见证一位改变历史的英雄出现,亲历他设计的伟大计划,再为其铸造供后人瞻仰的塑像。

哦,他明白那种心情的。即便自己只是能力有限的庸俗之人,只要成为大人物脚下最重要的一块基石,一样能名垂青史。万一运气好能在关键时刻成为他身边的特别之人,共同占有那份荣誉。

他为她解开镣铐,带着“连一直以为独一无二的想法竟都与人雷同”的愤恨从地上扶起这个女人,递给她擦去嘴角血迹的方巾。接着他逼迫她讲述她是从哪一刻起有此种想法的?她所中意的注定要见其伟大之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你有经历过以为自己来到生命尽头的战役吗?”耶蕾娜这样问他,继而以毫无必要却被容忍了的详细程度从自己如何加入马莱军队开始叙述。她见过整座城市在几个小时里被摧毁的样子,敌人的或己方的,听过人们的绝望哭泣与诅咒;在那改变命运的战役中,她跟其他三个旅的马莱士兵被逼到海拔超过六千米的格里姆山脉脚下,所有的出路均被封锁。然而,屠戮与被屠戮方的身份在那个人登场时对调了……

“你们出去一下。”弗洛克把身边的同僚支走。从对方模糊的描述中他已然察觉到了她所崇拜对象的身份。除了那只野兽,谁还能以那样的方式从高处成片攻击敌方,也不依赖携带武器。

他准许她对自己发起劝说。兴许是她太过自大不认为有人能从野兽的攻击下逃脱,又或者那一位出于自尊从未在败退后将战况上报。总之,作为崇拜者的她并不曾知晓战士长怎样在决绝的攻势下失去本以为早就握在掌心的胜利。

更讽刺的是,从那场投石中活下来的他并非具备与之抗衡的能力,仅仅用最不起眼的侥幸好运就躲过一劫。他才是更受上天眷顾的那一个,他所追从的才是更强更杰出者,且埃尔文团长如今也已获得了毁灭性的力量,足以让其成为名副其实的魔王。

到了最后,耶蕾娜发出的一份“提醒”让他的愤恨彻底平息——让救世者得以存在、得以伟大的前提是有灭世者先行出现,未来帕拉迪岛所做的一切与世界为敌的举动,她都会支持。

从中弗洛克顿悟到一份巧妙的趣味,对弈者的乐趣不就在于拿着同样一副棋子击败对方。他必定才是能见证到最后的那一个——倘若一切顺利,说不定那个人能同时成为灭世者与救世者,既被恐惧也被爱戴。

至于耶蕾娜,他会骗取她的信任,套出她的计划。显然她可以用作为自己除掉一些绊脚石,而不必暴露自己的意图。军政府那点坐在位置上的人里有多少真正信任埃尔文呢?没关系,要是老东西们拖后腿,他会把他们从桌面上拽下去。

一阵平稳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遐想,外侧询问“弗洛克你在里面吗?”的声音让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利威尔兵长,独属于埃尔文团长的利刃,来历成迷。即便他逐渐能接触到有关机密的记录,却至今未曾得知这个来自地下街的人是怎样归到埃尔文麾下的。说实在,他感到嫉妒,又不懂对方到底想要什么。这个人拥有匹敌智慧巨人的力量,却不曾透露出野心。诚然兵长绝无可能背叛,或者说正因为这一点,他占了他最想要的位置。

“我在,请进。”弗洛克打开门,“我刚从王都回来,不知道你们……”

“只有我回来一趟,其他人还在雷贝利欧。”利威尔把门带上,花了几秒扫视这间阴暗的办公室,“你怎么不放一盏灯?对眼睛不好。”对自幼习惯暗处的他倒是无所谓。他摸了一把身边的柜子,发现还算干净就在上面坐下,不去跟对方抢唯一的椅子,“耶蕾娜为什么在到处晃来晃去?有人对此不满了。”他没空跟他多客套,直接询问缘由。

“上个月我们又截下一搜载了12个人的小型侦察船,之后皮克西斯司令发布了一份指示,要求善待俘获的马莱方人员。”弗洛克先声明那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主责不在他,“她在劝降和诱导配合上很有用,那些个水兵已经在农场住下帮忙喂奶牛、拾鸡蛋了。”见对方还在琢磨什么他继续转移重点,“我去问过了,他们交代说后续还会有更多船队过来,包括充分武装的战舰。”

“他们和来的第一艘船是一伙的还是和耶蕾娜他们?”利威尔得知道关键点,关于人员管理他可以最后交代。

“他们互相都不认识,第一艘船的军官死完了无法查证,但记录上三艘船的单位编号不一样。”弗洛克回答道。

那可真奇怪,马莱海军的编制并不大,因为巨人无法在海面上作战,所以他们才长期被敌国海军压着打。就这样竟然还有多个不同的单位在派侦察船。利威尔跟着冷哼一声,快速进入下一件要问的事,“允许那个马莱厨子开个餐厅也是皮克西斯的主意吗?”

“是的,你知道司令他,对美食很感兴趣。”但凡跟他相熟的人都见识过,“他们根据埃尔文团长留下的建议有做限制,餐厅的食材、水源和工具都由驻扎兵团司令处的后勤部提供。帮厨都是自己人。”

利威尔很想当面给司令来一句你小心哪天祸从口入,怎么一个个的都有要憋不住的地方。人类的欲望真是难搞。他要求弗洛克晚点把关于他手头任务的报告书直接交到他这里,埃尔文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回来,后续工作得由他安排。

隔天中午,奈尔要求就在新餐厅碰面,利威尔不得不去捧个场。店址就在跟涅特雷区一墙之隔的玛利亚之墙内侧。由于优先建造了连通王都和调查兵团总部所在地的铁路,奈尔要过来并不麻烦,算上铁轨不能穿墙得下来到墙壁另一侧站台换乘的时间,中午出发晚上饭点到肯定没问题。

利威尔惯例早到一刻钟。餐厅是拿旧食堂改造的,墙壁粉刷成了更温馨的淡黄色,摆的是十来张铺了纯白桌布的方桌。店里几乎满座,客人既有穿着军队制服的也有商人。他在为他们预留的桌前坐下,周围的高谈阔论声闹得他头痛起来,往好处想是就算没有隔间,等下奈尔跟他说话也不会被其他人听到。

师团长是准点到的,刚见面坐下就带着几分仿佛疏忽导致的愚蠢挠头问他:“我们是不是不该约在这里,你从去年到现在一直在吃马莱的食物。”

“不,没有,我自己做饭。”利威尔否决道,“虽然我买了当地菜谱,否则对付不了那些没见过的鱼和菜。”他习惯性把面前的成套餐具打量一遍,检查它们是否干净。接着他看了眼菜谱,上面的品名和精致插图着实都是海产,因而问道,“这点石斑鱼是哪儿来的?你们真的在海边打鱼,然后从那么远的地方运回来?”

“到流放港口的运输线已经很稳定了,再加上梅宁根司令也同意,否则她在那边挺无聊的。”奈尔示意他管不着,又在侍者为他们把装饰蜡烛点上时问了第二个蠢问题,“我这样约你出来,埃尔文不会不乐意吧……”

“他不乐意个鬼,搞得我哪天没喂饱他似的。”利威尔嗤之以鼻。点菜方面他放对面来,他只负责趁等待的时机就先跟对面聊正事儿,告诉他恐吓是地下街常用的处世之道没错,但只靠这个远远不够。哪天所有人都搬上来了他们根本吓唬不过来。而且他强烈反对把「不遵守规则就把他们再送回地下」作为常态管理手段。那样对于尚未理解地上规则的人,会形成大不了就尽可能在被遣返前捞一票的思维,带着钱滚回去也肯定比以前过得更好,这反而会增加作恶的可能性。所以惩罚措施必须另外设计。

“这一点顾问跟我提过。”奈尔指的是杨,“但只靠我我很难说服所有人,我只能在我方便管得到的区域里先想办法证明‘这样才可行’。”

“我要是一直在岛上还能帮你说上几句。”利威尔不是不能体谅对面的难处。

“已经比你们轻松很多了。”奈尔都很难想象潜伏于敌国异乡的压力。

利威尔刚想让他不用恭维,刚巧遇到侍者过来倒酒。奈尔回头看了眼周围的人群,排除有人观察他们的风险。等侍者走开他跟利威尔通气说:“本来扎克雷总统不让外传的,但他前段时间应该是从你们的缴获品里拿了一箱红酒,要宪兵团用囚犯试一下喝下去有什么效果。”

“结果呢?”说实在扎克雷要来这么一出不算预料之外。

“囚犯夸从未品尝过此等佳酿。现在将近两个月过去了,什么异样都没发生,他们很健康。”他告知他实验结果。

“然后呢?”利威尔把一侧手肘撑在桌面上,“我劝你要是还相信埃尔文的话就不要去碰那些玩意儿。哪怕有谁单方面宣传它们是‘安全的’。”

“我没打算碰,也碰不到。喂完囚犯剩余的总统拿走了,不知道他放去何处。”奈尔把自己获悉的情报都分享出来。

利威尔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报告单上没有看到这回事儿。基本是弗洛克被要求闭嘴了,以命令级别而言这无可厚非,他不会怪罪他。但是少了东西早晚有人发现,只要弗洛克不帮着扎克雷额外掩饰,他自己跑一趟仓库就能查清楚。

不好的预感告诉利威尔各方分歧正在逐渐加大,难保岛内已经有几批人互相想趁乱把对方变成巨人。而他显然没有太多闲工夫能处理好了再回去。他吃了几口拌海藻前菜,由于缺乏马莱当地的调味料而用的岛上的替代品,它有种奇异的融合风格。可以想象厨师在适应改进上下了不少功夫。

听说那锅海鳗要煮半个小时,利威尔出于某种灵光一闪去翻了翻台的预约名册,并赫然在上面的未来同一天里看到了扎克雷和耶蕾娜的名字。没使用假名遮掩看来是没想提防谁,不管会不会有人忽然杀回来。

满打满算最多还能在岛上逗留48小时,利威尔觉得得把确切能搞定的先搞定,比如新的训练计划。他这次带了岛外的战术指南手册回来,让奈尔带去复制一下给各单位指挥官都发放一份用于研究。对于调查兵团内部,他把自己班的那几个都叫来,跟他们快速设计了一份应对攻击补给线或通讯基站、掩护抢修人员的演习训练。

以及第一批靠希兹尔国商船帮忙移交给“打捞寻宝作业”的立体机动装置是旧版的,以免他们没有条件熟悉新一代的对人作战特化版。岛内的更替进度已完成60%,利威尔查看夜训情况时从韩吉那儿拿到早就为他准备好的那套试了试。用于辅助射击稳固手臂的外部支架会带来轻微的重心改变,对他而言不成问题,只是他发现自己好像对枪支有抵触,甚至比雷枪更抵触。非必要的情况下他还是更喜欢用刀片,反正砍掉脑袋人一样会死,且人类的骨骼尺寸与强度对刀片的磨损在单场战役里能忽略不计。

利威尔于密林中追随发光矿石的标记来回穿梭,尽管四个月没有碰过立体机动装置,他反而觉得自己击破目标物的动作更为顺畅了。力量从脊骨处迸发渗进心跳里又跟随血流扩展到指尖的触感让他莫名联想起另一些舒适的感觉。兴许这段时间来埃尔文对他所做的一切“打磨”又引发了一轮质变。他从不会「期望」遇上敌人,却喜欢能为他摘得胜利的好状态。

前一个夜晚处置文件完全没有休息过,今夜利威尔打算在日出前小憩片刻。连着团长办公室的休息室并不会有其他人进去,以至于里面还留存着让他感到熟悉的浅淡气味。他想了一下还是不躺下了,就把椅子搬到床边坐下,拉过枕头垫着趴在床面上。果然一安静下来他就开始想不知道埃尔文那边怎么样。虽然他走的时候对方是双手健全的状态,不至于日常生活遇到什么难题。

反应过来隔着还瞎担心没什么意思,利威尔靠听着如今楼下总是有人来回移动的动静来使自己的思绪静止。到了某一刻他似乎在睡着的同时进入梦境,他梦见自己以同样的方式趴在一张同样的床上,发出深长到仿佛要清空肺脏的叹息。于心脏挖空似的怪异空洞感中被惊醒后,他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现实时间也只过去了不到三十分钟。

怎么回事?没有埃尔文在身边就容易睡不好的情况愈发严重了?

利威尔撑起身体坐直,然而淡淡的不安挥之不去,促使他索性回到办公室里仔细查阅所有有关马莱俘获人员的材料。新的一批战俘都是很普通的海军侦察兵编制,开着方便转向逃跑的小型巡逻舰,却还是被拘束装置困住,从询问中得知他们唯一的目的是弄清港口有没有武装守备。之后利威尔又倒过去看前一批人员的资料,关于耶蕾娜有补充素材,算弗洛克没太吃干饭。上面有一段较为完整的经历,848年只有三个瓮城大小的内陆小国维斯洛瓦毁灭后,耶蕾娜被迫加入马莱帝国军,在陆军第42师迫击炮连服役过,军衔是中士。

那么可疑之处就来了——凭利威尔对马莱军队的了解,中士是一个相对低阶的军衔,很难解释她之后为什么调去了海军来到这艘侦察船上,手上还握着一些关键技术。哪怕在家乡被占领前她有更好的教育背景和社会地位,如果没有话语权较高的人从中协助,恐怕很难达成这样的转移。想必那个协助者一定知晓很多内情。

要么这样吧,利威尔偶尔也想赌一把。说不定能同时解决家里被搞破坏的风险,外加让雷贝利欧的侦查更有头绪。

等他出发时,他要把耶蕾娜一并带走。

Chapter 67: 漩涡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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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尔回到雷贝利欧的住处开门就以为自己走错了,甚至退出来看了眼门框顶上的门牌号。

事实上并没有错,否则钥匙能给他拧断在锁孔里不可。但堆满整个厨房还蔓延到客厅的面粉袋、食用油、沙丁鱼罐头和药品瓶子让他错愕发生了什么。还好他们是底楼,不用担心堆了太多重的东西让地板塌陷。

“埃尔文?”他冲还在储藏室收拾东西的身影抗议式诘问,“多大的折扣啊要买那么多?还是你想就地开杂货店?”

“一点生存小储备而已。”埃尔文从内侧房间伸出手挥了挥向他打招呼。

“小储备?你准备吃到哪年去?”利威尔忍住没去呛他「必要时你都可以不吃的,始祖尤弥尔会保证你不饿死」。他像不想沾水的猫咪般看着地上散落得无处不在的面粉,酝酿了好久才放弃状踩上去。每不可避免在干净处踩出一个灰白的新脚印,他的怒气值就多上升一分。而当他来到对方边上,所见之景远比弄脏地面更让他生气。

“你的手,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弄的?”他惊愕于他怎么又是独臂的状态。

“呃……利威尔。工厂有千奇百怪的事故能让人残废。”埃尔文习惯性扶住自己残余的断肢,“但工厂主通常没有动力去改进流程、加装安全设施,就算发生意外能干活的替代品满地都是。除非……”

“除非出事儿的是利益相关且能找他们麻烦的人?”利威尔用微妙的官腔抢答。

“你真了解我。”埃尔文露出信任的浅笑,“我趁机弄了笔生意和一份有用的联系人名单。”

“嘁,就知道你又靠拿自己受点苦要挟别人了。”不如说他知道他有多热衷以此作为赎罪的一环,里面还有些无论如何无法把普通当做敌人、不喜欢看他们受折磨的矛盾,“什么时候的事?”满打满算自己从飞走到回来就隔了不到十天,但利威尔还是要问清楚。

“就你走之后的第二天,我得把自己的两个身份统一起来,这样方便去找大使。”埃尔文自觉让出空间,让利威尔替他把剩余的箱子摆好。

“你们谈了什么?”利威尔边收拾残局边问,而埃尔文就在他身边贴着墙根坐下了。

“你回去之前应该就已经发现了,去市场买东西价格很不稳定。”他记得他还抱怨过差点以为摊主宰客跟对面吵了一架。

“是啊,但这不至于要让你把一辈子的肥皂都买回来吧!”利威尔还在揶揄,说实在他没觉得单纯涨价是多严重的事,他们经历过失去三分之一领地钱直接变成废纸的时期。

“我们的反应还是慢了很多。”埃尔文继续往下说,“上星期我最后一次以劳工的身份去工厂,得知之后大家的薪水变成每周结算一次,因为汇率不稳定,一个星期之后谁也不知道这点钱还能买到多少东西。我回想了一下,最近并没有发生特别的变故。可见这场关于金钱的‘雪崩’很早就在积累动力,只是到了现在才大规模爆发。我看过一些书,但纸面理论和计算显然不足以支撑我理解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国家之间互相有交战、结盟和贸易的情况下,一切都比岛内复杂得多。”

“所以你去找奇优宓补课了?”利威尔看得出来她在这方面其实格外精明,“不过这样下去的话,收容区第一个倒霉吧。”

“是,她跟我聊了很多……”埃尔文点头,并陷入沉默。从他的表情里利威尔又读到了那种熟悉的不情不愿和自我谴责。

“怎么了?”

“备用仓库囤了一些物品,你可以拉拢……呃,帮助你想帮助的群体。”

“别给我看便秘脸了,我难道会对你有不分好歹的指望?”利威尔没料到他还要改自己的措辞,显然他比他更在意,“且晚点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跟你做一样的事情时,这里的钱也该离废纸不远了。”他对此反而比对方有更多体会,地下街的“价值”一直都更混乱,“别想着当救世主,你救不了所有人。”他强调道。

“我没有那么不自量力。”埃尔文带着几分苦楚撇了撇嘴,“大使告诉我自从夺取始祖巨人的计划失败后,马莱疑似失去不止一位智慧巨人的事就传了出去。”他得把自己的交流成果一点点向对方说明,此时利威尔也在他面前盘腿坐下。逼仄储藏室不是个能舒服坐着谈话的好地方,但他们都默契没有移动,至少此地在防隔墙有耳上颇为优越,私密而安全。

总之,嗅到马莱有所衰弱的气息,中东联合国的军事试探愈演愈烈。为了应对庞大的军费支出,马莱已经多次加印货币并发行特别国债。加上部队征兵和军工厂对其他行业的挤兑,制造日用品的轻工业和农业都受到很大影响,政府不得不向土地丰饶的南方联盟进口粮食、医用物资以及橡胶等本国产量本就不足的必需品,然而很多地方还是一枚指甲刀和一把手枪一样价。这些旁观战争的国家理所当然都在伺机涨价打劫。长期夹在大国博弈中的希兹尔国历来注重或明或暗的数据收集,他们的分析模型预估如今马莱的外汇储备已非常紧张。然而马莱军方高层却非常腐败,非但没有帮助政府介入改善状况,反而私底下各种投机倒把外加将自己的资产转移到中立国,加重了本国财富的流失。奇优宓表示连威利·戴巴都在社交场所半公开地表示过对军方官员的鄙弃。

对于希兹尔国,日益凸显的困境在于因出口日用品给马莱之后获得的外汇既无法购买他们需要的物品,如受到贸易管制的武器和石油,接下去看起来也无法保住币值。已经有另外一些国家干脆利用金本位锚定根据约定汇率将手上的荷洛斯盾交换为黄金,集中运回自己的国家。但近来针对运金船的劫持案例已有好几起,和归化的海盗们聊了聊实情后他们表示那不像海盗的作风,且几个常用销赃点要是出现大量黄金一定会有消息。不排除马莱海军自导自演将黄金兑换出去又假扮海盗抢回来。

“你是不是想唆使奇优宓同样这么做?但为他们提供保护。技能借机削弱马莱海军,又能以此加速经济崩溃。”利威尔在猜他的思路上已经很有一套。

“没错,一个衰弱的马莱无暇再攻击帕拉迪岛。但我也不希望他们彻底灭亡,毕竟全世界都在针对艾尔迪亚人。”理想情况下,他希望达成一个巧妙的平衡,让外界各国忙于各自的征战和困局难以分出精力考虑恶魔小岛的事。即便那样的状态维持不久,他也要尽可能拖延出发展的时间。当然,这一切都没能达成的后手他会留出来。

设局需要时间。奇优宓那边会去贿赂相关人员让他们认为有利可图。兑换完黄金船队会先进行小规模试探,给对面后续有大鱼的预期。倘若真有劫持行动,就让他们为无耻的攻击付出代价。

“韩吉你送过去了是吧?”埃尔文需要跟他核对回岛后的一系列行动。

“是,可给她高兴坏了。”利威尔回答道,不想回忆她落地后的几个小时里就买了一大堆怪东西把给她安排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他数次想假装不认识她。

根据他们先前讨论的结果,到了希兹尔国韩吉会拥有拿手头资源进行一定范围内交涉的权限。这么做的风险并不小,金钱与利益上的拉扯不算韩吉的长项,只能以她的学习能力兜底。更关键的是即便她拥有独立部门后权限上和几位兵团领袖平级,但里面一定会有先斩后奏的成分,后果由埃尔文承诺协调因为他不希望她因此畏手畏脚。唯一的底线是希兹尔国不可以把从帕拉迪岛获得的资源再转手出口给其他国家,最多只能出售一小部分加工后的成品。

韩吉的主要任务是尽快参与一些有用的合作项目,洗出有头有脸的身份来,以便他们这边按计划通过尤弥尔的子民保护团体把她弄进来。埃尔文差不多摸清了对面拥有的必要资源:他们有人混在口岸血液检测员的行列里。

其他关于调查兵团的情况和扎克雷的行动利威尔都进给予了仔细的口头报告,末了才向埃尔文说了关于耶蕾娜的梗,判断依据是:倘若她不是真心实意帮助帕拉迪岛而是有别的目的,在达到目的之前,她没有当面背叛的道理。而到了雷贝利欧无论她怎样演戏,大家都能闻到点什么味儿。

“明智的决断。”埃尔文认可道,“你记得让三笠不用压力太大,保证她不要物理出逃和伤害他人就好。想必大使也不会放过她的。啊,利威尔……”

“怎么了?”

“过来让我抱一下。”

“…………?”

好突兀的话题转变。利威尔在凑近之前抬手摸对方的脸颊与下颌线附近的胡茬,理智上他知道由于巨人之力的兜底,持有者不会生病,所谓不良生活习惯也不再会影响他们的状态。但他还是觉得埃尔文看起来有点憔悴。

“你怎么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他轻声问道。

“有吗?不过跟有你照料的时候相比,总是要差一些。”埃尔文承认道,并把向他前倾身体的利威尔接住,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再抱紧,“啊!晚上又可以抱着你休息了。”

“嘁……我怎么觉得你很得意。”埃尔文衣服有一股机油和面粉黏在一起的味道,尽管肉眼看上去并没有污迹。因而侧坐着的利威尔偏过头,拉开一点对方的衣领让鼻子直接贴着他的皮肤,他需要一些真正的埃尔文的气味。

浅吻隔着发丝落在额角,尽管独自行动时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利威尔还是感到一到埃尔文面前那种「连接上了」的概念就触发了,给他无尽的安然。然而当埃尔文收紧手臂抱住他,他想给予对方一些抚弄却感觉到一阵异样的抽动。他从埃尔文右肩沿着残肢抚摸下去,那些肌肉的确在不规则地抽搐。先前他被巨人咬断手臂后还是“人类身体”的那段时间经常发生,受到天气变化或自身活动的刺激,断肢处就容易抽筋,通常伴随着强烈的幻肢痛。

“很久没有发作过了。”埃尔文自行辩解,“自从身体能自行修复一直都很安稳,可能还是这次弄断的方式粗暴了点。”

“我都懒得数‘不许有下次’这种话我对你说了多少遍。”利威尔放弃了,用点合适的力度给他揉一揉,“医生给你治疗的时候你怎么混过去的?真的很危险……”

“嗯?不要让伤口恢复,他们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有烫伤的情况下体表温度本来就很高,他们还带着手套没发现异常。只是我拒绝住院强行逃跑了,把没用的缝线拆掉我自己搞得定。”埃尔文一副一切尽在掌控的样子,并赶在利威尔说些什么之前先行搅浑水,“我知道你会心疼的,但精神伤害我们扯平吧!你跟奈尔一起去餐厅吃饭,我们到这里来之后还没有一起做过这件事!”

“……你什么毛病跟我计较这个?”利威尔撑起身体后退一段跟他对视,“疯了吗,不是一开始说好的除非有特别的计划,否则别让别人知道我们认得,会共同行动。”

“是,是!可我就是有一点,就一点但还是有,呃……嫉妒。”埃尔文承认得很坦率,不过作为从不会只抱怨不提解决方案的人,他紧接着提议道,“我们偷偷一起出去一趟吧。”

“行。”利威尔只能由着他,并在对方的眼神索取下捧着他的脸颊,给他又一个小别重逢的吻。

Chapter 68: 更远的他乡

Notes:

这一章里的一些设定可能让人联系到现实国家,但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就是了,因为融了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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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尔了解的:任何一句看似随口一说的话从埃尔文嘴里蹦出来,都可能演变成一长串细致而繁琐的计划。像是偷偷一起出去一趟在他的设想里差不多就到去哪儿喝一杯为止了,谁知道埃尔文最终决定的目的地是:中东联合国。

“去考察一圈总没坏处,只要别被人跟踪,我们在那儿一起行动一点问题都没有。”埃尔文说得跟散步一样容易似的。他一边继续维持着原有的调查和联络,一边规划要在中东联合国旅居的路径。

这个联盟如今由27个国家组成,领土范围从与马莱东南面接壤的半岛群一直衍伸向阿兹马拉大陆的最东面。要是他们和马莱达成和解或被转移矛盾一起针对帕拉迪岛的话,能与之对抗的就只剩下城墙里那些巨人了。而这份力量是一次性的,属于一旦发动了就要让对面短时间内再也没有还手之力。必然有一边要灭亡的绝境谁都设想不了。

对于任何一个第三方国家,指望两个强盛大国打到双双虚弱,别被牵连进去并从中分一杯羹就是最理想的情况了。

好在不管那一边目前都没有额外树敌的意愿,一部分是因为战略,另一部分是因为不屑。利威尔本就有希兹尔国赋予的身份,埃尔文也去捡了个相仿的:再次扮演归顺的瓦尔琪海盗。由于不像进监狱要被浑身上下搜一遍,这次他不用补全身上的纹身,只在手臂和脚踝上稍许装饰了下。跟他一起进雷贝利欧如今就住在海港甚至船上的海盗“同伙”们用不怎么通畅的语言比划着,热心给了他一只末端是钩子的假肢,还有换成刀片或者木棍的替换装置,似乎对他经历的事故司空见惯。

利威尔允许埃尔文蓄点邋邋遢遢的胡子,把刘海放下来,却不同意他把头发留太长,最多只能盖住脖子。因为他觉得金色长发看起来很做作,就像威利·戴巴。

“你不认为就算发型相同,我也更英俊吗?”埃尔文跟他开玩笑。

“少臭美了,选点好的对比对象。”利威尔不接茬。

最终他们还是跟着一批贸易货物出发,一个驾驶飞机另一个作为押运员,前往距离交战区较远的东方贸易港口马拉齐亚。由于这里的地面引导员无法控制来往船只,降落时要自行选取一块较为空旷的海面,再靠派出迎接的小艇拉回机库里。

上岸后埃尔文很快收到海量打量的视线。起初他以为是自己身份设定上的“痞气”导致的,兴许大家以为他来者不善。货物接收方核验了一下数量就再也不管他们,只给了他们一只外侧用当地语言写了几行字的信封。

直到他们找地方落脚却连续问了三家旅店都拒绝接待,埃尔文疑惑起他们是不是没遵守什么既定的规则,才找了个茶馆点杯喝的打算打探一下情况。结果那里的茶根本不是用茶叶冲煮的(或者说里面有茶叶也难以分辨),被一起扔进小锅里炖煮的是一大把几乎都是首次见到的香料。

利威尔喝得极为勉强,很难说和咖啡比起来哪个更讨厌。且埃尔文头一次感到社交碰壁,好多人不太会或不太愿意说曾经更广为流传的通用语,且他们反而更愿意和表现更冷淡的利威尔说话,经常跳过埃尔文的话题甚至完全忽略他的发言。

不过他们总算弄懂了哪里没搞对——坏消息是:对于没有当地人带进去的外国旅行者,旅店通常都不愿接待。好消息是:他们手里那封读不懂的东西,是介绍信。能保证他们在指定的一家旅店住下。

“这里面一定有金钱利益!”利威尔不满道,过于明显的中介牟利行为。

“反正没有超出我们的预算。”埃尔文刚安慰完他就在挑选房间时商谈失败,对面坚称只有顶楼的阁楼空着,哪怕肉眼可见事实并非如此。表示愿意多付钱也不换。

初来乍到两人都不想太惹眼,末了老老实实一起进了那以埃尔文的个子在最高的尖顶下方都直不起腰的阁楼。

“你不觉得我们被针对了吗?”房间里只有一只低矮的小板凳和两只圆垫子,利威尔本想给他垫子,却发现布面脏得难以忍受。可谁知道凳子够不够结实,于是他的视线移向只有一格台阶高看起来是一块水泥平台但应该充当床铺的位置,把上面破破烂烂的草席卷起来拿走,“操!这席子上还有臭虫!”他很久没有咒骂得如此响亮了,并立即拿出片剂兑完消毒水擦一遍,之后至少能用来当座位。想必晚上他们谁都不会躺下了。

“我们出来这么久了,到现在才被针对,已经很幸运了。”埃尔文在他终于坐定之后说道,内心当真这样想,“不过我倒不觉得他们针对的是……”他没把艾尔迪亚人说出来,对面明白的。

利威尔没回答他,到了新环境尽快消灭忍耐不下去的污迹是他的本能。而埃尔文看着他从上擦到下又冒出了新品种的愧疚:就像他虽然强大却本性温和并不适合杀戮那样,利威尔的本性更像一只需要舒适小窝的家猫,他明显更喜欢在一个安稳干净又熟悉的地方,陪伴着信任之人平静生活下去。而非每天四处漂泊,无法确定每个夜晚将在何处入眠,也无法保证床上有没有臭虫。他能无限忍耐下去的理由不外乎是因为与自己同行。

海港城市的天气变化说不好,利威尔要他站起来把天窗关上免得漏雨。此时整座城市的钟声响起,它们从不同方位以不同的音色传来,或沉重到让地面一同震动,或清脆如鸟鸣,抑或由一些扎实响亮的鼓声客串。

“这是几点的报时?”埃尔文略感困惑地拿出怀表,指针显示的6点18分,不是任何一个整点或半点。他前往窗口查看,就听见忽然整栋建筑里的人错落念出相同的句子,那些对他们而言无法识别的语言如同潮水中的细碎浪花。不用开门查看都知道走廊上现在一定也有很多人在低吟。

埃尔文再次打开窗户把自己的头从里面伸出去,首次在房间里站直。他看见街上的行人都在此刻皆向同一个方向跪拜,祷告声淹没了整座城市。

“他们难道每天一听到钟声就全都像鹅卵石一样铺在地上?”埃尔文惊叹道。

“我好像听说过,这里的人都信同一位神。”利威尔指的是整个中东联合国。尽管埃尔文为他让出了位置,他还是不想跟他一起把脑袋伸出去看,太愚蠢了。

至于宗教这个东西,他们俩都属于知道有很多人参与其中,把它当成至高的信仰与事业,却说不上对其中的生态有渗入了解。墙内曾经流行的壁教是一种人们在既不明白巨人为何出现又的确被高墙所“保护”时,为自己寻求的一种解释。它们活动不算多,一定程度帮助王权维持稳定,不与军权竞争。但试图揭开真相的调查兵团就不受待见了,因为一旦为他们基于神明的解释被其他证据所撼动,所有曾经一度坚信之物都将崩塌。

作为异乡人和异教徒,选择不要打扰是不容易起冲突的策略。在祷告的浪潮平息之前,他俩都不会从房间里离开。整个集体性的仪式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接着所有人似乎都涌入了餐厅,开始点些吃的、互相说笑。

等到住店旅人又差不多从厅堂散去,利威尔才表示他下楼看一下,并让埃尔文留下,大家好像更不喜欢看见他。

比起蓄着大胡子总在大吼大叫的肥胖店主,在忙着擦洗吧台器皿的年轻大男孩儿要友善得多,一头狗毛般的卷发下永远是一张笑脸。利威尔很快发现那是因为他听不见雇主的粗暴训斥,他的耳朵不太好,钟声是他为数不多能听清楚的声音;他也不太会说话,只能靠写字交流。

于是他连写带画告诉利威尔:先前他们听到的钟声每天分别在日出、正午和日落时敲响一次,制作全年的日落时间表可是件严肃的大工程。钟响之后就是祷告的时间,除了年迈伤病等行动不便的人,所有人都要参加。异教徒在跟外界有交流的贸易城市待遇还行,大家互不打扰无事就装作没看见,较为闭塞的地区可能会有敌意。不过他认为神仁慈而宽容,且光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既然旅人踏入了他所庇护的土地,不至于像小心眼的人那样不愿给予祝福。

他还给了利威尔一杯叫“跨玛尔”的酒,从质地和气味上来看应该加入了蛋液和奶霜。这是大家日落最后一次祷告结束后的饮料,用于庆祝静谧夜晚来临和这一天又在神的庇佑下顺利渡过。见利威尔还算喜欢,他快速给他写了一句:去其他地方可别主动去要,大家未必会同意。

利威尔谢过他的好意,最后咨询了一下关于同行者的事。从而得知中东联合国普遍不待见金发碧眼的人,认为那是原艾尔迪亚贵族和狡诈马莱人常见的长相。

「哦,那个人以前是北海海盗。」利威尔以此来打探他们的态度。却发现海盗的风评反而好得多。因为那些瓦尔琪海盗从不攻击辛勤劳作的渔船,甚至会在他们迷路时把他们带回正确的航线上。装载高值货物的商船或有“大人物”可绑架的豪华游轮才是他们的目标。

于是第二天埃尔文就跟捕鲸的人混在一起喝酒了。由于工业塑料逐渐替代鲸骨,照明方式进步后鲸油也不再是硬通货。但来自抹香鲸的香料还是无可替代。

那天上午天气就忽然热了起来,说是来自西南面沙漠的风吹了过来,搞得空气都灰扑扑的。那点水手点不起续杯饮品,便花上三个哈宾(仍能使用的旧铜币)购买深井里抽上来的凉泉水,只要他们自己动手去压井泵不要麻烦别人,想喝多少都行。

然后大家继续聊一起海上的事故,进来海军军事演习愈发频繁,总有没有接到通知的返航船只被误伤的消息。他们对希兹尔国的位置表示羡慕,不用卷进交火冲突里。而他们和马莱的大战大概近在眼前了。

“为什么?有什么要开打的风声吗?”埃尔文提问。

“传闻都满天飞啦!听说马莱方失去了两位巨人。”其中一位水手说道,“报纸上都这么写,鼓励大家尽快去参军,一起去把对面打趴!”

“反正我明天就去,不想捕鲸啦!打仗打得鲸鱼都逃到别的地方去了。”跟他勾肩搭背的同伴补充道。

“可他们还有别的巨人,可怕。”、“没事,巨人不来海上,不会游泳。”、“海盗兄,怎么加入希兹尔国?我不想打仗了。”、“懦夫!打赢不就结束了!这是神赐的机会,让他们知道神明的愤怒!”、“对!那个会把港口所有人炸死的巨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讨论正越来越激烈,正午的钟声响了。这些人便立即安静下来,各自把外套铺在地上,跪趴下开始祷告。埃尔文和利威尔自觉躲到吧台里面,蹲下避一避,免得看起来像两个异物杵在那儿。

利威尔用戳了下埃尔文的嘴角作为“你又笑什么”的询问。后者只回答了一个口型,利威尔却能从他唇舌的动作读出那个词语是「条件」。

看来这家伙又找到了某种契机。

Chapter 69: 对虔敬之人的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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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一件事已经传到民间满大街都知道,就算不说证据确凿,一定是有人希望大家都这样认为。

总之,无论中东联合国具体掌握了多少有关马莱失去智慧巨人的证据,军方想要发起大规模作战的意愿肯定已是箭在弦上。

埃尔文请那位想改行的水手喝了杯贵价的好酒,和他的伙伴一起把他送到征兵点。观察下来这一轮征兵条件非常随意,无论高矮胖瘦只要没有残疾能认识字,全都照单全收。且至始至终都没有人来查证件,要不是飞行员稀缺,利威尔得在一个月内亲自把飞机开回去,他们都想碰碰运气能不能混进部队。

鉴于捕鲸进入淡季,许多捕鲸人不想去更远更危险的地方,情愿找点零工维持生计。利威尔用货运需求名义雇了一起聊天的那几个里通用语讲得最好的作为翻译和向导。小伙子叫塔里克,方才二十岁,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父亲上过远洋船,长期跟外来劳工交流让他学会了好几种语言。

年轻人对这份临时工作非常上心,同行时埃尔文每投出一个好奇的凝视都能得到一番地方风俗讲解,糅杂大量不知真假但听着挺精彩的传说。他们很快补充了一些“当地常识”:例如不要直视一团燃烧着的明火太久,火焰里总是住着摄人魂魄的恶魔,且这么做对引火做事之人不礼貌,会为他们一并招来厄运。再例如过几天就到新月之夜了,那个晚上不能叫任何人的名字。比起这些玄乎的禁忌,「不要随便跟蹲在路边的孩子搭话,否则他们的家长会想强行把他卖给你」这类建议实际得多。

名义工作上飞机不能空着返回,太浪费了。他们的想法是买一些香料回去,既轻便又方便保存。难点在于这玩意儿类别繁多价格差巨大,有随便磨碎掺进蜡烛烧一烧也不心疼的,也有每一克比黄金更昂贵的。

好在这玩意儿是好几个地区的支柱产业,有丰富的市场、展览会和拍卖会。他们连着好几天都在了解行情、拿样品。埃尔文负责摸清每一批货的来源、种植区以及主要用途;而利威尔光速学会了诸多黑话和潜规则,之后谁都别想在价格上欺诈他,也别想耍小手段。

以及他们忠诚的顾问总在想方设法提省钱的路数:他受雇当天就要他们退了那又闷又热还不值那个价的阁楼,跟他一起去找便宜的住处。在利威尔明确表明他们不愿意跟其他人一起打地铺之后,对方让他放一百个心,他们会有私密而舒适的空间的。若非埃尔文跃跃欲试利威尔才不愿冒这个险,不过最终结果还挺不错——水手的经验不仅仅局限于海上,他替他们租了艘这个月都不出海的小船,天气好可以睡在宽敞甲板上,天气不好就进船舱。唯一的缺点在于很多人会被半夜晃晕,对他们而言倒是歪打正着,无论暴风中被汹涌海浪抛来抛去的航创还是气流中一阵阵颠簸失重的飞机,都不可能比立体机动装置更晕人。

两人到船上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天气就好了起来。飞扬的沙尘停息了,似乎被吹去了其他方向。炎热没法避免,船舱里肯定不宜久留。坐在顶层甲板上时,利威尔背靠着边上的围栏,让更愿意躺下的埃尔文枕着他的腿。星河映在他蔚蓝的虹膜里,让他的双眸更像一对闪光的宝石了。利威尔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不由得又在想这个家伙到底能看到多遥远的地方,让视线触及多遥远的未来。然而接下去他听到的提醒了他一个其他人都惯于忽略的事实:就像星光只是穿过遥远的距离进入埃尔文眼底那样,并非是他本人有意在捕捉任何一枚星尘,去占有那份浩瀚、美丽与伟大。

“利威尔,自从跟你一起出来……”他指的是从帕拉迪岛来到外面的世界,“我经常会有要是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的念头。现在的我是多么幸福啊!为此我甚至设想过就此睡过去再也不醒来,让我最后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是你。”他握住利威尔搭在他胸口的手,“很自私吧?但好像除了这样跟你单独相处的时刻,我并不想要其他东西。可为什么呢……每当无所事事的时候我都觉得好奢侈。奢侈到应该受到惩罚。”

“你太累了。”利威尔反握住他的手指,“你一直都很累。”他一贯是此等论调。

“此时此刻一定不止我一个人在受累。”

“要么我们做爱吧,做的时候也就我们俩,那会儿你可没有那么多屁话。”

好直接。直接到埃尔文忍不住放声大笑,尽管他从一开始就喜欢这份直接。

“再晚点吧,周围有船只来往的。”他们的确挺久没做了,环境不够干净会戳到利威尔的死穴。不过能感觉到彼此的身体都并不饥渴,一起旅行的亲密带来了足够的依恋和宽慰,“抱歉啊,总是对你说颓废的话。”

“埃尔文。”利威尔摸起他的额头和柔软发丝,倒不想让对面误会他不愿看他沮丧退缩所以才要他闭嘴,“如果你哪天真的不想干了,要甩下一切躲到没人的地方天天像这样躺着,那也没关系。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在你屁股后面。收拾不了烂摊子收拾干净屋子总是可以的。”

“啊!利威尔你真好。”埃尔文不知他还能怎样感激,“不过么……”

“别不过,我不是因为你肯定不会随便逃跑才说的。”这话听起来有点矛盾,却是他的本意。

“太好了。”埃尔文心领。他翻身面对利威尔,接受落在肩膀和后背的轻抚,就在他以为话说到底了之时却听到利威尔还继续往下说:

——“你想要的早晚会得到的。等结束的时候……如果你不需要别人,就只会有我在。”他以此方式提前答应他:你可以只在我身边,只由我陪伴着、只感受着我离去,获得你的平静再也不用醒来。

“啊……”埃尔文以表达惊讶的词语叹息着。他们不约而同都早在为最后的时刻做准备,既为了对方也为了自己的内心,“这话我说过太多遍,但我还是要说:拥有你我太幸运了。”正因如此他才必须要去达成一些……自己不存在了之后的事。

次日他们在海上看了个日出,等到晨间祷告声平息又沿着港口逛了一圈,看上一个夜里人们捕到了些什么即将打包运去市场的水产。之后两人还是回到原先居住的旅店找早餐吃,那儿有新鲜的炸鱼饼,用哪种鱼肉做取决于当天买到的是什么,昨天是混了芹菜的鲷鱼肉碎,今天是加了洋葱的鱿鱼圈。利威尔逐渐确认到除了甜食外,埃尔文对裹了面粉的油炸食品抵抗力也几乎没有,一不小心就吃到让店家笑着再送他几个的暴食量。

塔里克十分钟后也过来了,为他们带来当天的报纸。小伙儿在给埃尔文翻译报纸都要自己先通读一遍、深思熟虑,每一个可能引起外乡人误会的词语都要斟酌一番如何传达。正是在这一天,埃尔文了解到当地人平时读的报纸有两种,一种是和其他地方差不多的新闻报纸,另一种叫“神谕书卷”,已经有千年历史,定期发布各位神职人员和通灵人士的预言。

“‘我们能遇到一个丰饶的秋天’。这条应该是字面意思……不管是麦子、黑豆还是别的什么,我不太懂种植,但希望大家都有好收成。‘黑夜的玫瑰与永恒泉水将在下一个新月的夜晚相遇……’嗯,这个我不明白,有的预言者很隐晦……‘努林·马齐德的运气到下周三为止’。哦,这个人是海关总督,平时总想着法子向大家收钱,你们运货进来有没有被敲诈税金?很多人巴不得他被推到海里淹死,据说他半点不会水。”塔里克帮他们弄来了最新的一份,逐条阅读。

“发布预言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都有什么样的名声?”埃尔文对此很感兴趣。

“喏,这些是老面孔。”尽管预言者大都使用另一个名字,却有一些人来回出现,“伊玛里克是大神殿的祭祀;那个叫娜吉娃的女巫很有人气,有人拿她预测的数字赌钱赢了不少。不过据我所知只要愿意交印刷费,谁都能在上面刊登,很多人遇到过半夜神明显灵托梦,我也有过一两次,可惜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话越多、字想要印得越大就越贵。”

“意思里你也可以去发布咯?”埃尔文加重自己语气里玩笑的意味,以免造成冒犯,“那我呢?”

“都行的,都行!”塔里克点头,“可是我的好先生,我们都没有跟神对话的真本事,何必花钱胡说八道招人笑话呢。”他以一种实实在在的淳朴看待这件事。

“也是。”埃尔文跟利威尔交换了个眼神。在他们看来预言属于概率问题,但凡有一个团伙操纵一些事件或分别发布相反的预言,最后总有一两个人能全部“预测准确”。然后就能借此名头去获得人们的崇拜,攫取很多便利。一定有人已经这么实施过了。

他们来到此地时产生的印象不是错觉。这是一个多种观念并行的地方,人们既相信头顶的主宰者,又对技术和发展的追求比竞争者更旺盛。因而能在宗教节日看到拿曳光弹代替火把照亮整个天空祭神的盛况。这份虔诚在很多地方既被鄙弃又被利用,而关于神的解释,联盟中的不同国家似乎又略有不同。

而埃尔文也决定利用一下:既然谁都可以发布预言,埃尔文很容易找到专属的印刷点。他准备托人去重金买下一整个版面,放下他关于斋月的宣告。

——「斋月之初,异邦破坏之神将于法赫里亚平静的海水中重现。裂痕吞并深井,黑色之黄金燃尽。望向西方,汝等将见证毁灭的光芒。」

这个宗教仪式从每年8月13日到9月13日,差不多是该地区最炎热的季节。期间所有的信徒不在白天活动,只留下守备部队维持警戒。就算在战线上,在对神明表达虔敬的日子里除了异教的雇佣兵外,不进行大规模行动。即便强盛如马莱也没有非要在这一时期发动进攻的案例,没有人想要一个彻底被激怒到发疯的对手。

因而预言正式发布于大街小巷内传播的那天,空气中紧张的氛围浓烈到无法忽略。人们纷纷发起猜忌,言语之间露出愤怒的火苗。

隔日埃尔文和利威尔返程时,已然看到正经新闻报纸上发出的宣告:每一个受神庇护的信徒都将不惜一切代价维护祂的荣耀。

埃尔文从机舱里望向下方蜿蜒的海岸线,人们尚且各自生活,不理解即将面临什么。

但他不能再等了,是时候该利用手中所拥有的,把各方势力逼上牌桌了。

Chapter 70: 不义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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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今天温度好像又上去了点。你要换一件薄的外套吗?”

“不用,我不热。三笠,你的新裙子很好看。”

“唉?”

“怎么了?”

“头一次听艾伦说这种话……”

“我们再去买一次冰激凌吧,你上次说想试试巧克力口味的。”

“……?好。”

那一天的艾伦有点反常,她早该意识到的。人忽然对身边人变得更关心,不外乎几种原因:譬如突如其来的忧虑,譬如眼前能够预见的离别,譬如不得不去做令人伤心的决定。

三笠不是没有反省过,倘若她能在他半夜自语「看不到,我看不清」时仔细问一问对方为何苦恼;在他从海港看向帕拉迪岛问她我们出来多久了之时给出更认真的回应,又或者在他忽然说要去买份报纸而让她原地等待时多留一份心,早点想起来艾伦从来都不看报纸,是不是就不会……

不,不见得。三笠再度看向艾伦夹在她没读完的一本书里的纸条,上面写着:「不用担心我何时归来,请自行决定往后你将如何生活,我们终究都是自由的」。

正因为她一直在艾伦身边,她才明白一旦他心意已决,该做什么该去哪里便是注定的命运。即便她在那一天拦下了他,没让他找到机会离开,他也不可能就此放弃,只会另行寻找其他机会罢了。对于结果而言,一小段时间的拖延没有意义。

且就在艾伦失踪的次日,埃尔文和利威尔回到了雷贝利欧。她便根据已知情况向对面说明,并等待从长官那儿获得指示。

“不是你的失误,不要自责。”埃尔文先为突发事件定性。尽管原则上只要艾伦还隶属于调查兵团,擅自行动就是他违规,但作为同伴她的日常任务和行事准则里并没有看守艾伦这一条。

“你相信一下艾伦,他没事的。”利威尔想安慰她一下却又觉得自己太过武断,他反应过来不知三笠对艾伦的能力有多少了解,自己在这一场合又能不能说。因而他只能迂回一下说,“我的意思是,到了今天艾伦已经不是那个不计后果就会往前冲的小傻蛋了,他一定有自己的依据和道理。”

“是,我觉得他就算有一时冲动,也不至于做危险但对谁都没好处的事。”埃尔文赞同他的看法,“耶蕾娜那边,虽然我们谁都没有证据,但直觉上大家都怀疑她从中作梗对吧?然而没有落脚点的怀疑没有意义。是她唆使、诱骗了艾伦出走吗?我看未必。以艾伦的性格,更像是他利用了从耶蕾娜那儿获得的资讯。我们能从她的后续行动来盘摸艾伦到底去了哪里。”

“嫌疑最大的还是那只野兽吧。”利威尔指出道。

“是,没有特定目标的情况下,离开同伴单独行动并没有优势。从现有情报来看,对面至少对他这个弟弟有所求,艾伦不可能随随便便让对方得逞的。他有他的条件和底线。”埃尔文真正不担心理由是艾伦有自行规避毁灭性风险的机制,除非他自行寻求毁灭。虽然后者的可能性无法完全排除,却仍然能能相信即便如此,他寻求的一定不是己方的毁灭尤其是身边他所在意的人。从大方向上,除了与某个目标,他行动的理由说不定还有已经看到了某种未来而想要介入其中的某一部分。

“不过,真是个不讨巧的时间点啊。”埃尔文感到不走运。根据原计划,七月底之前三笠将跟随希兹尔国的第一批运金船将兑换到的实物黄金运回本国。在那儿她得和韩吉见面,并且将第一批愿意追随她移居的希兹尔国国民带到帕拉迪岛。他询问了三笠的想法,表示行动可以适当推迟,毕竟按照希兹尔国的外汇储备,他们不可能只动用一批运金船。

“感谢体谅,埃尔文团长。不过我不认为自己一直留在这里就能接到艾伦的消息。我会去做只能由我完成的事。”她不想为此打乱计划。且艾伦让她自行决定,她不能在他最终回来时给他看一个愚蠢的决定。他希望大家都是自由的,而非被一时变故束缚住。

“很好,我很高兴你们都变得更为成熟了。”埃尔文认可她的反应。并安排她在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以让对面干活的方式对付耶蕾娜。他要求对这位自称友方的志愿者找到战士队所在的位置,随便她用什么办法向谁打探。但信件书写的方式得是由她口述,再让三笠稍作修改记录下来用加密电报发出。以防她在编排上玩一些文字游戏传递隐藏情报。

久违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利威尔进门就对埃尔文说:“松了口气吧?要是三笠跟你闹可就麻烦了。”

“不至于变成麻烦。说到底她还是得执行我的命令,我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照顾她的心情。”埃尔文说完对上利威尔尚有疑问的视线,拍了把他的肩膀,“我承认,因为你的关系我才下意识多关照她一点。你们真是奇怪的物种……”

“我想阿克曼也还是人类,不至于变成别的物种。”他指出他的错误,“而且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也是……”埃尔文浅笑,的确他自己才离人类更远。

由于他们离开了一段时间,信箱被信件和订阅报纸塞得满满当当,由利威尔一并抱了回来。埃尔文坐下来之后分拣了一阵,大都是不重要的通知件和广告传单,只有一份来自维特根斯坦夫人的邀约信需要处理:尽管表面上还是普通的沙龙邀约,但印章图案表明她有要紧事想跟他聊。

次日埃尔文去沙龙跟她见了一面,对面表示愿意帮助他接触那位一直与他父亲联络的艾尔迪亚人学者,但保险起见最初的会面想放在第三方国家。保护团体在多个国家都有下线人员,他选一个方便的地方就好。

总体而言,该干的事儿都堆到一起了,巧妙到让人发怵。利威尔对此不太在意,他认为作战中一直都有源源不断看似巧妙的现象发生,而埃尔文给出的解释是:这和奇行种给队伍形成意想不到的围攻不一样,是一种对面也有人在以同等的智慧不断编排的感觉。

“怎么,你没信心赢对面吗?”利威尔偶尔也会激他一下。

“利威尔,如今的局面已经超出输赢能评判的了。”埃尔文的表情里渗进了几分苦楚,“我并不是要退缩,实际情况反而是即便知道对面也在布置陷阱,该往前走的时候还是得往前走。”帕拉迪岛也好,艾尔迪亚人也好,兴许从初代墙壁之王的抉择算起就已经没有退路。

计划如约执行。再度起飞的那日阴云密布,倒是方便运输机到云层里隐匿自己的痕迹,别被地面上的观察者看到。除了危急跳伞的情况外,驾驶舱无法在空中打开。埃尔文不得留在随高度爬升变得愈发寒冷的货仓里,指节和鼻尖都泛着冻伤般的刺痛,而体内深处的那股热量却经蠢蠢欲动。无窗无光的状态让他也无法查看自己的状态,尽管那并不重要。

投放时机由利威尔决定,他只会静默等待倚靠着的隔门忽然打开,把他像空投补给品那样扔下去,整个身体随之失重坠落。海上油井蒙在湿润雾气之中,不过天气并没有下雨。以预计的飞行高度和他自身的空气阻力计算,他大约有100秒的下坠时间。期间埃尔文望向海岸线处隐约可见的停泊船只与建筑群,宗教节日期间人们不外出活动,所以油井处也只会有最低限度的维护人员。但想要零无关人员伤亡并做不到。

钻井平台巨大的钢架如同一座小型孤岛。人们花了多长时间来建造它呢?反正毁掉它只要一瞬间而已。埃尔文抬手咬开拇指让自己见血,巨人化的闪电连上了钻井主塔,紧随其后的是爆炸的火光。

错综庞大的金属森林折断、崩塌;富庶的自然资源此刻成了地狱之火的燃料——管道碎裂后从海底矿层喷涌的石油被火焰所点燃,漂浮着于海面之上流动。巨人站在业火之中,看着冲击波制造的水纹向外扩散,最终化为冲击海岸的巨浪,将码头一并摧毁。说实在这并不在他的计划内,只是他对此身能造就的湮灭依然有未曾明晰之处。

如他所料的是:即便是超大型巨人,身体的密度也比人类更小,以至于他可以寻找平衡于海面上行走。他需要尽可能往更远更深的海域走去,之后利威尔会在他附近的水面将飞机降落。

那天海上还是有一点风浪的,结果最艰难的环节竟然是游泳过去爬上飞机。埃尔文原先就不属于喜欢下河游泳的那批,仅仅作为必要的锻炼确保自己能渡水。结果在海上和起伏海浪搏斗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到最后利威尔受不了了。半个小时后见对面仿佛没有游近多少米,他打开舱门,拿起备用的立体机动装置手柄,发射一枚爪钉扎进了埃尔文的右边肩胛骨,硬生生把他拖到了机舱边。海面上蔓延出一条猩红的血线,很快引来了嗅到气味的鲨鱼。

“哇!好痛!勾进骨头里了……”埃尔文刚爬进机舱就开始叫唤。

利威尔把他拖到座椅后方的小空隙,一边用小刀辅助凿开骨头把爪钉拔出来,一边斥责他:“怎么?非要我一钉子扎在你屁股上才满意吗?”

“不!不要!”埃尔文狠狠皱眉。

“早知道那么危险我才不同意你这么干,虽然你不会淹死,但要是被冲走了怎么办!”他想来都有点后怕。

“这里有固定的洋流方向,我最多被冲到东法赫里亚海湾,会有人把我捞上来的。”

“你可闭嘴吧!到时候你一股鱼腥味身上还挂着海藻水母藤壶寄居蟹头上还有海鸥屎我可不给你洗!”

“好过分!啊……轻一点!”埃尔文感觉自己整个肩膀都要被拽下来了。

“有本事你自己来,爪钉有多硬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弄断的只有你的骨头。”然而不扎进骨头里以绳索的回卷速度只能拔下一块肉根本拖不回来,“反正你的右臂一样不能要,多切掉点等它长出来吧。再坚持一下,差不多了!”

听到爪钉掉在地上的脆响,埃尔文总算松了口气。他先回到副驾坐稳用安全带固定自己,让利威尔在变天前起飞返航。

方才使用过巨人之力,他的身体恢复得比平时慢很多。右肩处的裂口挺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一个冒着热气的血洞。外加能量消耗的原因配合他全身上下都是湿的,许久不曾出现的知觉让他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是因为冷。等飞机能够平稳飞行,他察觉到利威尔一直在瞥他看什么情况,对方无论嘴上如何奚落他动作又多麻利,内心终究是不忍的,哪怕落地前他就已恢复如初。

将飞机停回机库,利威尔趁着做例行检查时对他说:“别跟自己过不去,事到如今我们要是还想着能让双手干净些,未免无耻了点。”

“我知道。”埃尔文轻轻点头。若非逼不得已他们谁都不想伤及无辜,“我只是要求自己记得做过些什么并不正义的事。”

利威尔想说点什么又想起来埃尔文从来不在乎别人如何评价正义,他只相信自己内在的尺度。所以他搭上埃尔文的手背确认他皮肤回温的情况,并在离开驾驶座之前往他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走吧,回去泡个热水澡,趁燃料还没紧缺到弄不到。”

“好。”

Chapter 71: 谁说我们得到了智慧巨人?

Chapter Text

当埃尔文买到版面标题为《谁说我们失去了智慧巨人?》的报纸特刊,距离他摧毁中东联合国最大最富饶的海上油井不过十八个小时。

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在讨论这则新闻。有人说当时散布谣言说智慧巨人被夺走引诱外敌攻击的不怀好意份子就该枪毙;自称伤退老兵的人站在露台上为大家讲述自己亲眼见过的爆炸,说那股力量是多么无坚不摧,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任何一种武器能够对抗。而利威尔就在路过时连续给了他两个白眼,因为他所叙述的时间点里贝尔托特还在帕拉迪岛潜伏,根本不可能去别处制造爆炸。

“照片谁拍的?这些当记者的真是不要命啊!”回到家利威尔举起占满版头的照片来回看,从视角和能够看到超大型巨人身影的距离判断,拍摄点就在受到巨浪波及的海岸。

“他们没被政府集体管控是好事,虽然也不见得没有。”埃尔文托着下巴沉思片刻,“毕竟我们不清楚马莱军方到底什么态度。不过既然他们没干涉报纸发行也没有发布其他消息来对冲,说明他们愿意看到民众这样想。”

“单从人心士气上,谁不喜欢看痛揍对手的场景呢。”利威尔拎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过之后中东联合国会怎么报复就很难说了。”

“不知道会怎样呢,得看大家下一步各自出什么牌。”

“你……算了。”

“我想很快该有人来联系我们。”

“埃尔文,我已经一天替你看三次备用联络信箱了!”

备用邮箱是拿耶蕾娜的证件伪造的,故意为了让对面识别出其作为马莱士兵的身份。当埃尔文发布预言时就将蛛丝马迹放了出去,等预言实现后一定会有中东联合国的人试图找到他。由于三笠随时都要跟随希兹尔国的船只出发,埃尔文便把耶蕾娜带在了身边。

如他所料的那样,对面出于谨慎派来的是非军方的宗教界人士。估计是打算就从预言入手跟他交流——如果他只是歪打正着猜准了,对面就以神学去解释,也不至于暴露企图;倘若他真的有智慧巨人相关的情报,就要想办法试探他的立场了。

总体而言,马莱是一个世俗国家,大多数人没有宗教信仰。对于小团体和传教只要不涉及过度集资敛财、培养武装人员和严重对人身有害的苦修、活祭等危险行为一般不作限制。为何形成这样的社会风俗很好理解,毕竟什么样的神通和庇佑都不如巨人之力来得强大。而靠奴役艾尔迪亚人掌控智慧巨人的马莱人并不想把这份力量往“神赐”的方向去解释。

会面地点放在更南面的海港城市欧迪哈而非雷贝利欧,那样双方能相向而行节约时间。欧迪哈作为货运中枢,民众对变故的态度远没有雷贝利欧那么亢奋,他们更担心可能大规模爆发的战争影响生计甚至性命安全。

令埃尔文有点意外却也没有那么意外的是:会面地点是借用了萨尔瓦多神父的一处布道场。因而他上手就说清楚自己不是神职人员什么的,和宗教界不沾边。见对面并未因此打道回府,他也就知道他们想继续聊下去。省略了所有的自我介绍,埃尔文借机行事暗示对方自己不是马莱人,跟尤弥尔的子民保护团体有点关系,因为他认识几个被强行征召入伍的艾尔迪亚人。出于一些复杂的原因,他一直在为他们争取离开战线的机会。倘若马莱的对手或其他人能为他提供用得上的消息或者资源,他愿意进一步打探一些军事行动情报来交换。

“我们想知道爆炸下一次还会在哪儿出现。”身着白色僧袍看起来地位更高的那个人问道。

“尚无定论。”埃尔文很注意自己的措辞和口吻,不想让对面误会自己是能影响决策的关键人物,“据说管战舰的人最近频繁去跟干脏活的碰面,可能要打个配合吧。”

这一消息让对面沉默了一阵,然后笼统说了点客套话认同他艾尔迪亚人在军队里的待遇确实很差,去的都是最危险的地方,且不受任何尊重只被当做可肆意消耗的炮灰。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由于渎神之举,全面战争已难以避免。动员已经发起了,不过具体战略他们也不清楚,兴许只有在随军行动要去前线为大家祈祷时才略知一二。

埃尔文明白那些话里的意思:要开打咯,交易得尽快。他表示自己会在港口附近逗留几天或更长,看他们能不能有机会互惠互利一下。

他们的住处是希兹尔国货运员的宿舍,在决定耶蕾娜如何看管之前埃尔文先检查了一下她的成果。她近来在跟一位相对比较熟的陆军通讯员联络,对面并不知道她登船出海又“被俘”的经历。来往信件中有提到战车小队目前在拉库卡军港附近,还算让埃尔文他们理解了一下车力巨人平时能附着的武装形态。除此之外她似乎在进行一些巧妙的拖延,既不碍事搞破坏却也不想让他们触及真正关键的内容。

“看来你想毁掉马莱的觉悟不过如此了。”埃尔文以感叹的语调激她一下。

“但凡我能为你们提供的,我可是一丁点都没有保留。不过兵长把我单独带出来,让我在单枪匹马的情况下得立刻有所建树,的确困难了点。我也有我的限制,例如我总不能以你们的存在放倒钩吧?还有同伴失踪的情况下被通缉可不是什么好事。”耶蕾娜为自己辩解。

“其实我不介意你这么做。”埃尔文不认为那是绝对的禁忌,“至于怎么让接收方信任你且认为抓我们比跟一个大国打仗更紧要,就得商榷一下了。”

“我斗胆要求在这之前你们先信任我一点。”耶蕾娜开始讨价还价,“要是我也能参与进预言里,大家就不得不相信了吧。”她复述群众谈论此事的热情时带着一种掩藏不住的向往。

“你有什么好建议吗?”埃尔文用细微的小手势示意站在她背后的利威尔保持沉默,让她说下去。

“我当然希望他们同归于尽。”她一点都不客气,“我所以我不想看到对手的军事实力被削弱得太厉害,中东联合国也就在海面上占优势而已。陆军还不太成气候。”

“所以你想留着他们的舰队对付马莱,而不是停泊在军港里就被炸掉。”

“没错,见证结局是我此生唯一的理想和追求。”

“为此,你愿意做到何种地步呢?”埃尔文向她提问,并迎着她对突兀价值观问询感到困惑的眼神,边说着“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详谈吧”,边朝后方的利威尔比了个代表「拿下,带走」的手势。

一个小时后,一艘临时借来的勘察小艇开到了一处无人的嶙峋海涯附近。这里的岩壁高达近百米,没有钓鱼、捞牡蛎的人没事往这里跑,且远离航运惯用的路线。

“你会游泳吗?攀岩呢?”埃尔文问刚被利威尔从货运箱里拎出来的耶蕾娜。

“在这种地方要是落水,会不会那些技能不影响结果吧?”她就地坐着,蒙眼堵嘴的布条已经摘除了,双手还被坚固的金属缆索绑在背后。见对方无意跟她探讨下去,她尚且冷静地反问,“人固然有想要无缘无故施虐的时候,但面对你们两个的话,我还是想问一句:能否告知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们好像要灭口?”

“可以。”埃尔文站到她面前,“你不该知道爆炸是由哪一方制造的,我给你一次免除受苦的机会:告诉我信息来源。”

“呵……”耶蕾娜冷笑一声,反应过来帕拉迪岛方夺取了智慧巨人一事很可能在他们内部也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机密,但她还想再挣扎一下。

“弗洛克·福斯特先生。”她刚回答完没来得及补充什么就看见埃尔文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的笑法。
“哈哈哈……你选了个很说明问题的人。我再给你十分钟好了,够不够你编一个弗洛克怎样告诉你的前因后果、目的理由?”埃尔文煞有其事地把怀表拿出来看了一眼,余光观测着耶蕾娜因思索而抽动的眉毛和因需要快速回忆一切而暂时飘忽的眼神,他相信她在斟酌这句话里有没有陷阱,显然她不确定弗洛克是否在知情名单上。

见她轻轻摇头像是对自己的失误感到气恼,埃尔文直接说结论:“当一样东西被抢走,明确知晓这一事实的除了动手的一方就只有被抢的那一方,所以毫无疑问你是战士队的人。然后,你还自行排除了艾伦制造爆炸的可能性,说明你知道他去了别的地方。我不认为莱纳有了解那么多,派你来的人必定是吉克·耶格尔。现在露出这种表情已经晚了。”他以压制的视线看向她,作出最后的宣判,“我从不愿在不确定是否相关时拷问谁,但明知你手里有什么情报的话就很不一样了。且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多过了头,出于风险考量让你从世界上消失已经是比较好的选择,不过我不介意延长弄死你的过程碰碰运气,看你愿不愿意说出来点让我满意的内容换保住一条命。”

语罢埃尔文用一小段沉默示意,发现她并不打算直接开口,便让利威尔把她的脚踝绑在船舷栏杆底下,头朝下杵进海水里。能保持多久不窒息完全取决于她的体力。

“不,不用。”埃尔文拦下掏出匕首想划一道口子看看的利威尔,尽管叫他穿上全套立体机动装置并选择悬崖边上作为防备地点的也是他的要求,“她应该不是巨人,否则有的是更好的路数。”

对于本能开始仰卧起坐般扭动弯折身体的人,他告知说在你淹死之前我会问你几次,却并不明说数量。

“不必了,我愿意为他的伟大计划而死。”耶蕾娜赌咒般咬着牙低吼。

“伟大?”这下轮到利威尔释放出轻描淡写的不屑,“我不知道你们的战士长逃走后有没有讲过自己的‘战绩’,被砍断四肢用刀片戳进喉咙的感觉怎样?要不是被地上爬的家伙叼着屁股逃跑他哪能勉强捡回一条命。现在我可看清楚了,他不但武斗时只能像还会尿床的小孩似的躲在远处扔石头,一旦近身就是个长毛肉块,头脑上也只能想出点‘这个你们还不知道’的一次性诈骗伎俩。”

“他不可能……”耶蕾娜后续的话语埋没在一波海浪中,化为剧烈的呛咳。

埃尔文招手让利威尔一起过来坐一会儿,他们都不缺耐心。

“我从来没见过你干刑讯的活儿。”利威尔小声说道。

“我?不算吧,毕竟又麻烦你动的手。”埃尔文又看了眼自己残缺的手臂,“可惜最擅长出创意的人不在。”他指的是韩吉。

“你少说笑了。”利威尔了解杀戮对他无论如何都有精神压力,堆积多了绝对是隐患,“我可不想哪天你又跑来说讨厌做了这些事的自己。”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脆弱过头了……”

“嘁,怪谁?”

“往后我们有的是卑鄙的任务要完成。”埃尔文被人的身体重重撞击船舷的声响吸引过去,趴在栏杆上向下查看,“怎么样?有没有改变主意?”

“你们……至今为止交手过的,都是……遇到一点痛苦就轻易屈从的人吗?”她还在以讽刺对抗。

“帕拉迪岛和人类交战也没多久。”埃尔文挑她努力让上半身浮出水面的间隙说话,“但是,耶蕾娜,如果你是为了看到结局才登上恶魔小岛,和我们周旋到现在。我只想最后提醒你一件事:死在这里的话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你有足够的身后名支撑人们在很多年后去你的墓碑前为你转达世界的结局吗?”

“唔…………”

那一刻,埃尔文从她的挣扎中看到了真正的欲望和恐惧。

——“让我上来!我会说的!”耶蕾娜高喊道。

“成交。”埃尔文亲自把她拉回船上,“来吧,给我们讲一下战士长的计划。”

Chapter 72: 各自散落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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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笠在前往码头的路上收到了来自埃尔文的密电:他们找到了关于艾伦去向的线索,之后会持续追查下去。

她读完将纸张销毁,庆幸于大家会因艾伦所具备的关键力量而不断对他倾注关照,同时愈发担心他为此背负的一切究竟对他自己身意味着什么?他显然已经经历了其他人无法想象的事,看到了其他人无法看到的东西。关键是,他为此痛苦吗?他不愿对她和其他人说起,是不想波及他们还是认为他们实际上帮不到他?

“殿下,小心脚下。”一位随从在她登船时提醒道。

三笠向他微笑致意。她依旧尚未习惯自己的另一重身份。和阿克曼的传承不同,她的母系血统给予了一种约定俗成的“尊贵”,却不基于任何德行或成就,让她略有不安。

对此埃尔文团长给过她一些说法,他告诉她这些话之前他也对希斯特利亚说过——要是王冠的重量让你无所适从,最好的办法是往让自己无愧于心的方向努力,直到配得上自己所在的位置。之后他还安稳她别担心,你的话已经赢得了一半的资格,亚兹玛比特是武士家族。你就当晋升机制和调查兵团不同吧,时机合适时我确实想要调整一些人的职位。

“一些人”所指的是何种范围里三笠并不想细究,不过那些优秀的同伴肯定值得那份认可,如果他们着实在意的话。

望着渐行渐远的海岸线,她忽然开始想念起对岸的同伴。真奇怪啊,她单独离开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想念过艾伦。兴许他的存在从来都没有在她心中断联过,或者说早就融进了其他更为强烈的情感,总之无从谈起想念。

不知道大家都在做什么呢?尽管按照计划她在希兹尔国停留的时日不会太长,但回到帕拉迪岛之后,她将要在希干希纳区西侧的玛利亚之墙外看护自己的“领地”,不见得有太多机会和其他人频繁见面。

运金船上有120吨黄金,混在一批普通货物里一起装船。三笠留在了武装押运船上,防劫持上下了相当大的功夫。不过一路风平浪静,到希兹尔国顺利靠岸完全没有遇到危险。于是她匆匆换乘汽车,去往同样隶属于亚兹马比特家族的特种技术研究所寻找韩吉。

将汇总材料和更适合口头专属的情报传达给这一位长官是必要的步骤。韩吉所占用的空间到哪儿都废墟般混乱,没有副手给她整理的话情况能再糟糕十倍。她在堆得让人无处下脚的实验器材、样品之间穿行,冷不丁从里面拎出一只不知道多久没清洗过的法压壶开始煮咖啡。

“发生了好多事情哦!”她甩着被烫到的舌头说道,“这下落后的是我了!我得赶紧取得点成果。”

实际上成果近在眼前。韩吉把自己在岛上就设想的一个项目带到了希兹尔国的研究所——既然世界上存在留住画面印在纸上给大家看的技术,一定有办法留住并扩散声音。她认为只要声音的震动能像电报那样被转换成信号再输出的话,就能传递到很远的地方或是永久保存下来。

这段时间折腾下来,韩吉手上已经有了一个碳粒麦克风的原型:一个比手掌略大的“小木盒”里两侧放置有黄铜极片,细小的碳粒填充在两极之间,覆以一张薄膜。连接电源后,撞击薄膜的声波会挤压碳粒改变电阻获得波动的电信号,可以被进一步传输、储存再在接收端的设备上还原为机械振动产生的声音。

这个装置的关键点在于隔膜的材料和性能,它既要足够轻薄柔韧才能震动,又要足够的硬度才能将能量传递给碳颗粒。她在帕拉迪岛做测试时用的是一种随处可见的蔓藤叶片:它们是匍匐在阴暗处的地面上,会季节性长出透明膜状叶片,常被人们用来盖在餐盘饭碗上保存食物既能阻止苍蝇来叮又有一定的防腐作用,因而称其为“碗盖草”。

只是这材料来源果不其然这又是帕拉迪岛特有的物种,韩吉带去希兹尔国的几柱全军覆没移栽失败。且尽管数量繁多生物膜的使用时限总是比较短,这段时间来她一直在寻找合适的金属膜替代品,最好还能方便批量生产。目前选定的铝膜还没达到她想要的效果,还在进一步改善制作方法。

不管怎样,根据计划韩吉会带着样品跟三笠一起去找尤弥尔的子民保护团体在希兹尔国的线人。之后她讲以技术专利拥有者的身份被引荐到其他国家,最终进入马莱。

不过技术上的艰难在韩吉心里更多是新奇挑战,相比之下她觉得三笠那边的压力大得多。出乎意料的,愿意跟随她移居帕拉迪岛的志愿者数量惊人,但新建港口和铁路的吞吐量有限,只能每批大约两千人的样子逐渐转移。

第一批船队九月中旬就出发了。三笠自己都是第一次从帕拉迪岛陌生的东岸登陆。令她十分惊喜的是希斯特利亚提前住到重建完毕的希干希纳,以便当日能在港口迎接她和来自异国的宾客。女王亲自对移居者表示欢迎,并陪同建设人员和宪兵团的治安官向他们介绍为他们准备的居所。由于提前协调过,希兹尔国那边有带能进行基础设施建造的工程师过来,只要水源位置合适、资源调配通畅,他们很快能拉齐生活水平,甚至比原先更舒适。

流程性的接待仪式过后,希斯特利亚单独跟三笠喝杯茶,刚好后者从希兹尔国带回了抹茶和相匹配的茶点。等茶杯和小餐盘都放到桌面上,女王支开贴身侍从,前倾身体靠近三笠,问她一个人回来的吗?艾伦是不是还在马莱?

“对,其他人还在马莱,也可能去其他国家,埃尔文团长他们就去过一趟中东联合国。”三笠先这样回答,却看见希斯特利亚露出不知该怎么说下去的表情,因而她小声问,“关于艾伦,有什么说法吗?”

“现在军政府那边觉得放他在外面太不可控了,局势那么乱。想把最重要的始祖巨人召回留在岛上。”希斯特利亚停顿了一下,“虽然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但我觉得他们不止想管住他而已。他们似乎在谋划能‘让他们彻底安心’的策略。”

“哦。”三笠重重点了一下头,她能嗅到猜测中最危险的可能性。

“我有拜托让盯着点西岸流放港口的对外通讯线,这一边就要靠你自行警觉了。”她再次确认走廊上也没有人会忽然靠近才继续说,“你认为……埃尔文团长和利威尔兵长,会有近似的想法吗?”

发起此番询问也让希斯特利亚感到沮丧,她终究是同属于104期的伙伴,和其他人曾经一同度过了朝夕相处的训练兵时期。彼时严苛的淘汰制度和耗尽体力心力的日程表,在后续真正的生存危机面前不值一提,甚至变成了回忆中相对温馨平和的光景。据她观察无论调查兵团还是后来协同工作的训练兵团抑或保护她的宪兵团成员,所有人都自然而然更愿意跟自己同期的伙伴在一起。包括长官们也互相之间更亲近。结果就是这份天然的偏袒滋生了互相提防和底线上的分歧。

她相信三笠和她一样尊敬埃尔文和利威尔那样的长官,没有他们对真相的不懈追问,墙内的结局恐怕就是哪天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从上空飞来的他国飞艇投下炸弹与士兵,直至毁灭都不曾理解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可即便这样,她和眼前的伙伴都接受不了决策者们为了更广泛的利益,只把艾伦视为某种关键力量的容器,去考虑让更合适的人把他“替换掉”。

“我……说不清埃尔文团长到底怎么想。”三笠不认为有谁能真正摸清团长的思路,不过在她看来埃尔文要是想把艾伦关在哪里或者替换掉,他早就动手了,极端点的设想就算他亲自吃掉艾伦接手始祖巨人,会因此提出异议的人肯定远比同意的少。面对艾伦失踪的消息团长都从未没有表达出要教训艾伦的意思,反而要她信任他。这种情况下她做不到先倒过来怀疑正在为大家的利益周旋的指挥官。且另一种方向上,一旦军政府确切想打艾伦的主意,能否仰仗埃尔文为艾伦提供保护处境会截然不同。

“谢谢你为艾伦打探这些。”她最终选择一些折中的表述,“目前能安全去往外部世界的人还不够多,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岛。就算哪天要回来,我们也已经能防着其他人的暗算了。”

“嗯,有新消息我会想办法联系你们的。”希斯特利亚向她允诺,又忍不住带着一股忧愁说道,“也不知道大家下一次能聚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她为三笠提及了其他人的动向:让作为传令官总在各地奔波协调各方人员,柯尼几乎常驻西岸海边,那边不断在测试新武器和防御阵线;萨莎在配合技术部的枪支研发改进射击技术,且要能快速总结技能传授给士兵。

“总能聚起来的。”——三笠抱有这样的信念,只要大家都活下去。

“哦对了,三笠很久没回希干希纳了吧?现在那里看起来很不错,你可以空了去逛一圈。”

“好,我会去的。”

三笠次日就去了一趟希干希纳。她特意用立体机动装置攀爬到墙壁顶上再跳下去,视野下方崭新的建筑群都已然住进回迁的居民。曾经爆炸形成的坑洞多次降雨积水后形成的湖泊在阳光下如平静的玻璃般闪耀,外围留出的空地长了水狼尾和蒲草,时不时有水鸟从中飞出。当她走在尽量按原本位置和样貌复原的街道上,若非来往人群中已经没有熟悉面孔,她都快产生毁灭和破败未曾发生的幻觉。

这一次是她单独站在地下室里。她跟阿尔敏说了很多话,多到她惊讶于自己竟能如此滔滔不绝地讲述所有的见闻,一件都不想落下因为阿尔敏一定很想知道世界的变化。又或许是一旦她停下来,寂静之中难免有股挥之不去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孤独。

“艾伦说你会没事的,大家都会没事的。”她以此作为结尾,并讲了一个笑话,“我们都长高了不少,可能到时候只有你还停留在十五岁的样貌,希望你不要伤心……我们晚点见。”

放下道别之语,三笠回到了墙壁之外的移居点。接下去还有很多工作,她得收集希兹尔国移民的意见为此地起一个新名字,统计他们还有什么需要的补给品;再往后要让和帕拉迪岛居民之间的贸易自然发生,并协助设计一个相对合理的汇率来让两国的货币能够相互兑换、流通。如此一来岛上才有可能以此为契机,连上外部的商业系统,去购买物品、积累财富。

瓮城的门在巨人消灭后再没有封闭过。三笠能看到进进出出的希干希纳居民和长相差异显著的希兹尔国人互相好奇观望。至少目前大家都还算友善,她得尽力把这样的氛围维持下去。

所有人都在被引向不熟悉的位置,不得不重新找寻方向以通达想要的未来。

Chapter 73: 随机性中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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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计划泄露就无法达成的话,就的确称不上伟大的计划。”

对于耶蕾娜的说辞,埃尔文无所谓她是方才改观还是原先就有那样的打算。他们借用了一间码头工人的休息室,让她擦干身体换一套同样是借来的工作服。她不会穿不下,只是袖口和脚踝处都短了一截。等她更衣完毕在低矮的脚凳上坐下来,埃尔文进门直截了当地问:“战士长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没有特别在意他实施的过程

“他需要艾尔迪亚人灭绝。那样巨人之力也会随之失去载体,人们就会从生存的痛苦中……”她没说完整便听到一阵笑声,仿佛她是什么答歪课堂题目的幼童,“你很不礼貌。”她武断评价道。

“你很幽默。”埃尔文予以回敬,并收住自己的笑意,“外界所知的帕拉迪岛,应当是停留在了弗里茨王退败墙内的那一年吧。”

“怎么忽然开了历史课?”耶蕾娜抬头看向站在她面前的人,“兴许教书这行挺适合你的,但我毕业很久了。”

“的确很多人离开学校后再也不知道该怎样学习。”埃尔文来到外部世界后充分认识到没有对照的历史都偏颇而主观,“当时强盛如艾尔迪亚帝国,弗里茨王带走了总计近一千万子民。传闻后来排列为墙壁的巨人们举着成片的房屋一同渡海。”

“你留我一条命就为了向我复述课本上写给小孩子看的内容?”耶蕾娜毫不掩饰自己透着恼怒的困惑,她没料到他会像最烦人的书呆子那样说教。

“我一度竭力掩藏这一点,因为那属于一时无法弥补的劣势。”埃尔文方才来到真正的重点,“然而事情就是墙内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八十万人。只不过在铠之巨人把墙壁踹上个大洞,并没有多少人是真正被巨人吃掉的。根本原因只是因为大家养育的后代太少。如果你需要看数学计算过程我晚点一步一步写给你。”他稍作停顿,留出空间给她想一想数字所代表的现实意味着什么,“总之,要是维持这个节奏再过至多一百年艾尔迪亚人会自然消亡,根本不需要谁跑出来发起一场‘大行动’来摘取成果。反倒外部威胁让岛上修改了制度开始为存在战斗。”

“你是想向我证明战士长自作多情,他的努力一文不值?”她无法接受。

“我可没这么说。”埃尔文眼看着对面的表情愈发怪异,仿佛在进行激烈的自我劝说,因而他再给她一处重击,“多情与否我就更不清楚了。莫非战士长有什么尚未解开的心结?我看他也不想要艾尔迪亚人被别的国家别的族裔发动战争杀光的结局,否则他的计划有什么意义呢?说不定我们仍能找到一些能联手对外的地方。”

“你们不懂他洞察一切的周全考虑和仁慈,他想要消解世界的痛苦……”耶蕾娜咬着牙发出反驳,却自知不管战士长心底的秘密是什么,她根本不曾接纳他所塑造的信念。

“死了确实就不会痛苦了。就像不吃饭拉不出屎的人当然不会便秘。”利威尔才不买这番理论的帐,“不过你我都已经活到了现在,就在这里面对面谈话。你刚刚做了不想死的选择。”

“你们也不想杀我不是么?”她不肯顺着他说「是」,却用透着期许的眼神看向埃尔文,她知道这个人不会放过她。

埃尔文的确希望她还能发挥点作用,所以才慢慢跟她谈条件:“耶蕾娜,我给你另一个选择,你可以等自己充分观察后再下最终的结论。我打算创造新的秩序,在这过程中可能产生真正的奇迹。成功概率嘛,目前未知,应该超过半数吧。你跟其他人一起观测着到底是毁灭会降临还是变革会降临好了。”

“你,难道相信人类能最终拥有和平与幸福?”耶蕾娜猛地站起来,来到跟他视线平行处。

“不,我不相信。”埃尔文断然否决,“世界终将毁灭,我们脚下的土地和头顶的星辰都不能幸免,这是不可违抗的物理规律。我从未自大到觉得人类应当成为例外。只是像我这样嗜赌成性的人习惯用概率看待一切。倘若问在这注定无序的世界里有没有可能在概率波动中抓住特定一段有序的时光。我的回答是当然可能,否则过于平稳的失败率同样是一种秩序。”

“听着不错,说不定到时候你这边才更有看头。”她并非恭维,尽管的确有表达钦佩的成分。以及她着实觉得有对手的话吉克的表现会更精彩。虽然他的计划对马莱并没有好处,他从头到尾都在欺骗所有人,周围不乏不信任他的人。但真正与他明面对抗的人并不多。眼门前吉克的任期不剩多少了,在此不可违抗的结果面前偶尔甚至有「姑且让你扑腾一下吧」的轻蔑式同情发生。这在她眼里是一种侮辱。

“那么,既然大家都不想看一切毁于战争的炮火,我得请你立即回帕拉迪岛帮我做点事。”埃尔文只是通知一声,不存在让她否决的余地,“回到弗洛克身边去,我想你们能成为好搭档的。”

耶蕾娜隔了几天就跟着希兹尔国商船回岛了,带着一封埃尔文交给弗洛克的信。他告诉过她不用预谋偷拆,里面的内容弗洛克将跟她协商,只是被拆过动过手脚的信从规则上他不会接收所以需要完好送到他手里。

除了监督耶蕾娜上船,利威尔一直站在港口目送船只到从视野里消失才转身准备回去,要是边上有谁路过准得以为远行之人中有他万分不舍分别的对象。

“我不敢相信你故意要把这两人放在一起。”他内心还是有几分异议,见周围除了几个常驻的船夫没有闲人来往,且距离无论如何不足以听到他们的交谈,他继续说,“我们现在都在外面,那点年轻人就跟散放没人收的马似的。再有人添乱我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能乱成什么样呢?”埃尔文好似重复了一遍对方的疑问,“最大的风险莫过于我们长期在外可能被架空掉吧,那时候有弗洛克和耶蕾娜那样的人在,反而不容易让其他势力达成协议。”他的另一层考量是耶蕾娜在下结论之前都会处于双向试探的状态中,弗洛克能钳制她到什么程度同样是一场局部小赌局——他赌他们俩是同类,再赌他们俩谁都不愿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从而承认自己和自己追随的人都属于更弱势的那方。

“好吧,我承认他们俩那方面的欲望不输给前卫艺术家。”他指扎克雷,以及利威尔内心明白他们这边正因为处境很勉强才什么人都要利用,“对了,失踪人口那边,你觉得耶蕾娜有隐瞒什么吗?”

“这件事我认为要反过来想,你觉得吉克会告诉她吗?”埃尔文是从另一头思考的。

“不会。”利威尔以直觉即答,“但那种时刻会踩到狗屎的感觉很糟,鬼知道那玩意儿到特意把艾伦引走是要干什么。”

“这个么,我认为还是要反过来想,什么潜在收益或者说情报能让艾伦赴如此危险的邀约。”

“埃尔文,成天翻来覆去让我猜你是要累死我吗?”利威尔知道他大概永远都改不过来,如同他总是忍不住说他,“大概跟始祖之力和不战之约有关?没有比这更重量级的秘密了。”

“是。”他点头,“利威尔。”

“又怎么了?有什么地方要顺便去一趟还来得及。”他们已经在沿着港口往回走,但利威尔故意停下来瞪他。

“忽然想要抱你一下。”埃尔文坦白道。

“在这儿?大庭广众?你又想坐牢?”

“没几个人,但的确不行,我们先回家。”

“哦。”利威尔先行看向住处所在的方向。「回家」一词对他有着愈发难以言喻的魔力,尤其从埃尔文那边提及的时候——它仿佛超越了所有地域和物理现实的制约,无论他们将要落脚在何处那都是即将让彼此感到温暖安心的地方。

进到公寓内几乎在关门锁好的同事埃尔文就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对他说这下只剩我们两个了。利威尔一时都没分清他是感慨人手不足还是在偷着乐。

早上下过一小阵雨,让海港的空气更为闷湿,鼻腔所捕捉的却还是一股称得上熟悉的气味。他看见埃尔文颇为麻利地脱到只剩一条内裤,坐到沙发中央手肘撑着自己的膝盖,神情介于思考和放空之间。他的视线偶尔扫过茶几上摊着的报纸,却又至始至终没有把它拿起来读。

利威尔挂好外套,给自己换了条柔软的棉质短裤,绕过依旧堆叠在地上无处可去的面粉袋,就在埃尔文身边坐下。他想着对方该打算休息一下了,至少他认为如此。即便体力和健康无需顾虑,埃尔文一直在思考造成的精神消耗总让他不太放心。
于某一刻埃尔文深吸了一口气,从侧面把他搂过去,脸颊贴上他的头顶。就这样保持了一会儿他对他说:“利威尔,你是不是在想我们挺久没有做过了之类的事?”

“呃……”被一下子猜准了他既惊讶又有点不爽,“怎么了,不行吗?”他还想问难道你没在打歪主意呢!

“当然可以,但你又很紧张。”埃尔文把他抱到自己身上,让他后背贴在自己胸口,边吻过他的脖子边继续跟他说话,“我一直在想什么原因,你显然不是不想跟我做。”所以处理方法也肯定不是再拖一拖。

“没有不想。”他喜欢得很。

“我知道,可是你在害怕什么呢?”他察觉到一旦有要开始的迹象,利威尔就开始陷入那种难以名状的焦虑,“告诉我你怎么想的好吗?”

“我不知道。”要是能捕捉到确切的想法并表达出来,利威尔早就说出来了,“的确有一些东西在那里,让我心里不太舒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们逐一排查一下?”埃尔文低声提议,握着利威尔的一处手腕轻轻揉他的关节,“虽然我仍然怀疑属于力量的代价。”

“我不奇怪的。”自从知晓智慧巨人不可逾越的年限,阿克曼的异能会受到怎样复杂的约束他都不会多惊讶。在得知自己无法变成巨人之后他甚至考虑过这种得看着自己交付剑刃的对象消亡的命运,是否是他们有能力为其杀戮的既定惩罚。

“如果那不来自你自己的情绪,最可疑的路径是你从经验里获得了太多杂质。”埃尔文捋过他衬衫领口暗示他自己解开扣子,除去隔在皮肤之间的外物,“你越擅长利用那种路径,混进来的杂质就越多。”

“也许吧。”利威尔跟着推测下去,“我血脉上的先辈们,怎么说呢……很少有人能像你对我那么好,所以他们……”

“啊……我对你多好都够不上你所值得的。”埃尔文顺着他往下拉衬衫的动作将鼻梁贴向他裸露的后颈,“不过么,我还得大言不惭要你试一下只想着我,且只注意当下的我。别去管其他不知道哪里来的情感,不要琢磨也不要对抗,让它们像水母漂过海面那样游走就好了。”

“别惹我发笑,否则我会让你吃几天凉拌水母冷静冷静。”这玩意儿马莱人不端上桌,最多拿去当饲料,所以作为捕鱼副产物很便宜。然而他有一瓶卡伊肯先生特地送给他的醋汁。

“也不错。”埃尔文先笑了起来,“那我们开始吧。润滑剂在茶几下面有一支,帮我拿一下。”

“嘁,好。”

Chapter 74: 看向我,一直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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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大脑很奇怪,越是被要求不要走神反而越容易走神。利威尔拿出那支润滑剂就在想这是什么时候买的,他没见过,那家伙该不是囤了好几种也打算用到下辈子吧?

为埃尔文将黏液挤到掌心时对方一边往手指上抹开一边说想要自己的右臂,很不方便。利威尔反手捏他的残肢,问他:每次做都要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你真认为值得吗?

“值得的。”埃尔文回答得跟他在谈判桌上那般严肃,“让你感觉好一点是战略需求。”

“憋了一段时间脑子憋坏了?”利威尔扭头想查看他的脑门却被别扭地吻了上来,让他感觉自己的颈椎拗到了一个挺极限的角度。

“没有,我很清醒。”埃尔文在吻中用几乎不能辨认的声音说道。

“清醒?你在干什么呢?!”利威尔明白的,当埃尔文执意需要能抱住他的右臂,他各种意义拦不住他。且埃尔文在积攒力量上愈发熟练,总之他现在能在短短几分钟里恢复肢体。这肯定不算什么坏事儿,遇到紧急状况只会更灵活,但在另一些状况里就比较气人了!

“不如做一个练习吧。”埃尔文用新生的手臂从他大腿靠近膝盖的位置一把圈住,将他双膝并在一起弯折向躯干,“就像我说的那样,只注意现在的我,不要去想之后你又要砍我的手了之类的事。很为难的话,你当做是我的命令就好。”

“行了,我知道了。”利威尔靠呼气来让自己冷静一下,埃尔文沾了润滑剂的左手从他腿面和小腹之间挤进去握上他性器,还故意用右臂把他箍得越来越紧,让常规的套弄变得几乎不可能,只能在人为制造的狭缝里滑动手指做一些抓揉。

利威尔从不介意埃尔文在情事中不断找新花样,却略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总是照单全收喜欢得不行,这份强烈到都在阻挠他阴茎充血的压力怎会让他如此安然。他下意识往后仰头时磕到了埃尔文的下巴,对面在他道歉前笑了笑又吻起他的耳缘。

黏腻的声响就没有中断过,跟伸手到沙滩上的洞里去掏底下藏着的动物似的,以至于他忍不住揶揄说:“埃尔文,你跟我们上次买的章鱼似的,那触手缠在我手腕上的感觉跟你现在捏着我差不多。”

他说完便想起来自己犯规了,他不该想过去的事情。而埃尔文又在他口头认错之前抢先说:“是我动作太慢了吗?给你的感觉不够好?你竟然还有功夫去想章鱼。”

“不是的……”利威尔的否认跟着一串喘息。埃尔文的拇指从柱身上滑到了前端摩挲着,愉悦感浓烈到没话说,且他总觉得比起溢出的前液,一些润滑剂仿佛被反向挤进了尿道里。然而那股酸胀与像是碰到薄荷脑般快要激起痛觉的凉意都不让他反感。

由于指定了集中注意力的方向,利威尔发现自己的感官格外服从,正在以战斗中捕捉一切环境条件的细致分化运作。埃尔文扫过他肩颈的呼吸高于他的体温,且被他以几近细致到每一个毛孔的程度接收气流掠过的走向。而当舔舐密集布下,他的皮肤触感能清晰复写他嘴唇上的纹路、胡茬的剐蹭以及舌苔微小的颗粒……每逢他本能地在刺激之下扭动,埃尔文就会给予一些警示性的轻咬。不过他间歇想要将腿交叠起来的企图没有受到阻拦,对方无所谓他用腿根反蹭并压紧他的手,并顺着他的腿缝将无名指和小指伸下去,在不会弄痛他的前提下让指尖贴着睾丸滑动。

“埃尔文……”利威尔觉得思绪又要走散了。对方的手相比他要大很多,完全能够从顶端到底部一并照顾他的下体,让他在不同层次的快感中应接不暇。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提要求,能不能提前去期待接下去的步骤,能不能考虑什么时候要射出来。理论上当做命令的话就不行,埃尔文的命令总是很具体。所以为了避免自己联想到更远处去,他又叫了一遍对方的名字来拉回知觉。

“怎么了?”

“我……啊……”

“喜欢我怎么做、想要我碰哪里还是可以告诉我的。”埃尔文捕捉到了他的犹豫,“还是说要我跟你多说点话?”

“让你说话岂不是拐骗我走神!”

“那不一定。”埃尔文立即给他举出实例,“利威尔我喜欢你像这样贴着我,喜欢你在我手下表现出的任何一种反应,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喜欢看你舒服快乐的样子。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确定能达成的……”

“喂!”利威尔叫住他,“要我只注意着你,结果你自己胡思乱想还说这种跟被屎噎住了似的话,未免太不公平!”

“唔,利威尔。”埃尔文又埋脸在他颈侧,“我太需要你了……”

“啧!”利威尔不想让对方随随便便混过去,可他答应过他不管别的就不会在此时此刻跟他较劲,“我不行了,我能射出来么?”他回到自己当下的感受。

“当然。”埃尔文没有跟他玩堵出口等限制类游戏的意愿,仅仅温柔地绕着孔眼边缘圈揉,引导他舒心释放。

利威尔承认限制了关注点后,他高潮前莫名的恐惧感消散了大半。尽管他仍然分不清自己一度在害怕什么。担心此刻的欢愉只能持续到此刻,任何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担心自己沉得太深变得不在乎其他?那种呼吸受阻的溺毙感到底是什么?有人曾经在顶峰中被扼死吗?否则那一闪而过,带着心甘情愿的悲伤为何如此贴切……

埃尔文已然将原本抚弄他性器的手从他双腿之间伸下去,稍作揉捻再将手指反复探入后穴,触探开口处的肌肉和粘膜。那里总是无比柔软却又足够坚韧,无论情事变得多么激烈都能很好地接纳他。此时之间感受到的吮吸般的包夹又在诱使他深入,他像手心弯折手指时刚好能触及腺体所在的位置,此时他仅以近似于掠过的力度轻揉,反正所有的触感终究会层层叠叠传递累进,不需要急着把对方推到下一轮强烈的快感中。

由于对方右臂对大腿制造的禁锢尚且维持着,利威尔能感觉到埃尔文左手小臂会自然而然压着自己的阴茎,在不应期里倒是恰到好处的抚慰。虽然来自背后的拥抱非常好,扎实到陷进去无法动弹的制约称得上甜美,可他忽然很想接吻,很想看进埃尔文的眼睛。只是凭他的了解对面应该想用这个姿势做到底才对,他不想打断他的设计。

「埃尔文。」这一次他并未出声,仅偏头用口型作出唇语,并立即得到了一些从眼角蔓延到颧骨的吻。身下手指的数量增加了,通常埃尔文在扩张中都至少让他去一次,今天却好像格外散漫。利威尔选择配合对方的玩法,安心体会指节从内里触摸他的每一处游移。他不禁去琢磨埃尔文的“战略需求”是什么意思,哪有在这种地方搞战略的。就算是他的特性会在爱意中变得更强大,如今单兵作战的能力早已够不上战略。他们都对此有相对理性的认知。

“今天你都没催我。”结果是埃尔文点出他的反常。

“嘁……”利威尔的气声很微小,“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拖多久……”他故意以骶骨反蹭身后早就抵着他的硬物。

“那我进来了?”

“没劲。”

埃尔文能双手托到他臀部下方的时候总有种把他随随便便捧起来的轻松。不过蜷曲的姿势下进入过程有额外的压迫感,利威尔都能清晰觉察到下腹内脏受到的推挤,偶尔还有点隐隐约约的尿意。等他全部吃进,埃尔文依然以先前的姿势抱住他的腿根固定,不过后续并没有大幅度的抽插,埃尔文拧胯的动作更多只改变了性器在体内的施压角度。

愉悦感柔和从结合处扩散渗透进身体。利威尔张口呼出的气息微微颤抖,却远不至于发出急促的音节。他被笼罩在一种微醺般的眩晕中,诚然那是他的想象,因为他根本不曾醉酒。

然而他无法忽略的点在于:埃尔文掠过他后劲的气息不甚安稳,且和情欲关系不大。他们互相熟悉至此,连呼吸中都能读到没有化为神色和言语的情绪——那份沮丧和悲观一直如影随形,所谓的熟练处置也不过是习惯与把它埋到更深的地方,不让它随便露出犄角与尾巴。

如今只剩他们俩在这座海港城市中,利威尔感觉自己愈发无法去讨论还将去“达成”什么,而是事情都在一件一件发生,或暂且如愿或出乎意料,将所有人卷入其中。他们如同风暴来临前躲到平静深海的鱼。

情事中的宣泄还有效吗?利威尔担心肉体和亲密能给予的慰藉某天也像那些需要不断加量的药剂般最终失效,从此所有的痛苦无法医治且没有尽头。

就在此刻他被抓包了,谁让对面同样能轻而易举嗅到他精神上最细微的变化。

“利威尔,看着我……”他并不管生理现实上人类的视线无法向后穿透,“求你……”

“好了,好了。埃尔文……”利威尔最受不了的就是对方的请求,扭头上去吻他的下颌,搭上对方握着他腿的手背。他很想说「我在意你超过一切」,却又以某种惯性担心反向加重对方的精神负担。所以他末了回应说,“我一直都看着你,我答应过你的。啊,再抱紧我一点。”

“嗯……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多少次都行。”

理论上,尽管交媾中的双方能从颤抖和呻吟感受到彼此的高潮,但射精的微小流量不会带来知觉。此次利威尔不确定是否是心理作用,总之他似乎准确有什么东西灌注进深处的实感。除此之外的感官却陷入茫然,他似乎听到埃尔文在反复呢喃他的名字,又不太确定。内里和下腹还在随着心跳生理性抽紧,腿根下方难得被对方掐得有点痛了,看来是想抱紧他的企图有所失控。他做好了埃尔文还想继续就陪他继续的准备,然而对方迟迟没有进入下一轮的迹象,仅仅沉默地抱着他,双方的气息平稳下来后空间愈发宁静。

利威尔撩了一把自己黏在额头上的发丝,等埃尔文穿过他头顶发丛的呼气结束,他跳过所有前置环节提问说:“我们提早回雷贝利欧,跟中东联合国那俩神棍的交涉怎么办?”

“利威尔你报复我吗?”这下轮到埃尔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确定要在还夹着我的时候聊工作?”

“别误会,我没在逼你马上回答我。”利威尔想表达那不是重点,为了别让埃尔文当真一秒切换到工作状态,他轻拍对方的手示意他松开,然后暂时下地站起来再转身回到对方身上,以面对面跨坐在他上方的方式。

“埃尔文,我觉得你到现在都瞒着我,不肯告诉我最后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他双手捧住他的脸,拇指从鼻梁两侧向外掠去,“没关系,不想说的话不用说。你听好我说的就行:你总不可能想要世界毁灭的结果吧,不管是哪一边的毁灭都不想看到。不是我不相信你,不过倘若最后世界还是毁灭了,我不觉得有人能比你更好地阻止这一结局。除此之外,我不管你的标准是什么,想让更多人活下来也好,想让各方有一个平衡减少战争也罢。我都会陪你一起见证到底。你不是恶魔,也不用当救世主。那种名号好恶心,留给恶心的人比较合适。”

“哇!你又在抱着我的时候想别人……”

“少给我装可怜!”利威尔顺着对方的话抱住他的脑袋让他贴吻自己,靠嗅闻他的肩颈尽情摄取想要的气味。天气转晴上升的气温和埃尔文体内带来的热量让他出了很多汗,加上其他体液他现在肯定称不上好闻。不过把他弄成这样一直是埃尔文的特权,他随他高兴。

灾难出现在当他们决定去清理一下的时候。利威尔站在淋浴龙头下,拧开开关,却发现并没有水流浇下来。

尚不知原因,但总之现代工业设施虽然方便却不总是可靠。

停水了。

Chapter 75: 注意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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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么生死存亡的大事。就像壁外调查中不能洗澡的日子有时能长达一个月。

利威尔拒绝了埃尔文拿囤着的饮用水湿一下毛巾擦身的提议。再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缺喝的水。尽管水源不干净对他们不见得有多大不了,埃尔文病不死,他自己在地下街的年头除了蒸馏过滤来泡红茶的那些,就没见过多少干净的水。然而他的脑子止不住想了一下要是有谁在缺水刷马桶的情况下拉了稀,那就是他绝对不愿忍受的场景。

总之,利威尔扯了一段纱布把后穴会溢出来的粘液擦掉。去储藏室拿手柄和刀片时他就听到埃尔文在那儿中邪发言:你说我的血够不够在蒸发之前擦个地板什么的?

利威尔没有接腔或骂他,但顺手拿了快抹布过去。看见尚且裸体的他一手刀片一手抹布出现在自己面前,并冷静地递上来说那你试试吧,埃尔文彻底慌了神。

“……你真的不生气吗?不对……你是不是已经生气了。”

“愣着干什么,手伸出来。”

“利威尔……”

“我让你把手伸出来。”

不得不说埃尔文的嘴时常说什么来什么。利威尔看着源源不断在地砖上洇开的血流,困惑地看了眼埃尔文便立即意识到对方不是故意的。他们之间的玩笑从不会过头到这种地步。

“什么情况?”利威尔放下刀片靠近查看,“你难受么?”

埃尔文摇了摇头,但他不开口说话反而是有事儿的证据。只是这一环节利威尔也帮不上忙,他们就僵在那儿等待断肢止血。埃尔文接过去的抹布下意识被他用来覆盖创面了,即便他现在不用考虑消毒,还是被利威尔用眼神盯得仿佛浑身又痛又痒。等到血流停下抹布早就变成了红的,他当然没敢擦地板,僵坐在那儿等沾到的血完全蒸发。之后他毕恭毕敬把它挂回架子上,仿佛对待稀世画作。

直到两人把原本准备洗掉的脏衣服先穿回去,埃尔文才打破沉默说道:“我想那是一种代偿。看来我强行不让身体恢复有不少副作用。不影响实际功能。”

“不影响功能就无所谓吗?”利威尔看他明摆着又不说实话硬撑。

“我没那么糟,利威尔。而且先前行动过一次,那种受伤后身体要胀裂的危机感淡了很多。”

“哈?我担心的是你忽然爆炸吗?”

“抱歉……”埃尔文垂眸移开视线,“利威尔,我知道你心疼我。但身体不舒服已经是我们要面对的最小的障碍了。就比如我们不去别处弄点水的话,接下去就要不舒服得更久。”

他在转移话题,仗着新话题无法坐视不理。

自来水好像是碰巧卡点停的,隔壁邻居疑虑的私语窸窸窣窣,听不清具体对话但是显而易见的抱怨语气,伴随着容器敲打声和摔门声。利威尔开门观察了一下,显然这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大家都熟悉该怎么做。因而他们就有样学样把家里的水桶都拎上,跟着邻居出门去公共水井那儿排队打水。

队列里大家都在猜测停水的原因,不外乎管道破裂或者供水厂出了什么问题,要么故障要么罢工。埃尔文站在利威尔身后,对他分析起果然一种资源要是除了使用的那一刻之外都藏在了看不见的地方,就很容易让人既忽略又依赖。

“嘘!回去再说。”利威尔说不好究竟是埃尔文对于潜入卧底一事愈发松懈,还是他认为大大方方说这些话别人反而不当回事。

结果回去的路上埃尔文又提议去哪儿游个野泳权当洗澡,终于被利威尔臭骂一顿——“海里能洗澡?从码头和甲板上往里撒尿拉屎的人少?他们什么垃圾都往里扔。这你都觉得好笑?日子是过得多好啊越来越爱笑了!”

“的确挺好,我会跟你一起经历很多好事和很多烂事,然后被你骂。”

“搞得我骂你骂得很享受一样!”

“反正我还是享受的吧。”

“嘁。”

到了第二天早上通知才发下来,官方口径是水泵损坏,恢复时间大概一周。报纸上则要说得骇人得多,新闻公布了停水范围有多大,并分析说湖区供水主管道都遭到了间谍破坏。

两位真正的“间谍”对此都不以为然,他们有太多更有价值的任务要做。只是为了引起民愤都有更好的手段。停水范围倒是有用资讯,应急储水和水井能不能支撑那么多市民又能支撑多久显然是一连串问号。

比起野外露营时自然的匮乏,受影响的数十万居民以城市密度居住时产生的物资短缺完全就是一种灾难。能随地挖个坑拉屎,再挖另一个坑把吃剩下的食物残渣埋进去,和城市清洁系统受损后多出来的排泄物和废弃物就堆在巷子里某个临时安置点里等待被马车拉走倾倒,造成的影响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不是谁都有功夫有能力反复去井边排队或到海边打水把马桶冲了,随地解手的人越来越多,污水渗进街道石路的缝隙里,臭气被烈日所熏蒸配合着狂欢的虫子让人无法开窗。

“文明好脆弱啊!构建得越是复杂越是脆弱。”埃尔文隔着窗帘缝看向街上吵架的人。利威尔用生怕他再说恶心话的眼神瞪他,并凭他本以为用不上了的经验在水源有限的情况下,还是把家里维持在能够接受的洁净程度。不过利威尔的暴躁程度在不断上升,因为不方便再像地下街那会儿把乱扔垃圾的邻居全都“教育”一遍。埃尔文说暂时搬走的提议也被他拒绝了,因为很快有谁都不肯接的送货任务要他去收容区内。

送进去的货物是净水用的明矾颗粒。利威尔到了那儿才知道收容区里停水更早,已经超过一个星期,报纸上却根本没提到。且由于里面的艾尔迪亚人行动范围受限且应急设施其实不够,他们连搬家或去别处取水的能力都没有。

利威尔到分发点完成交接,刚巧看到治安官身边的贾碧在和别人吵架。对方坚称她有私藏的配额应该交出来分给大家。贾碧还处在任何人冤枉不得她半点的年纪,要对面拿出证据来,否则要正式告他污蔑。

“你问问在场这点人里谁不知道你们战士候补生家庭有特别有待。特殊时期就不能一视同仁吗?还藏物资不拿出来帮助别人,大家都会讨厌你们的哦,小妹妹。”哑嗓子的中年男人不惜把最尖锐的矛盾拉出来。

“我们确实多拿了,但也只是够用而已。战士候补生报名的时候,拉尼娅原本想跟我一起去的。你是硬拦住她辜负了她的勇气和决心,否则你们同样享有这一切。”她提醒他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导致的。

“拉尼娅有哮喘,去了撑不过两个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皮实得像野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她是后来才发作的,谁知道原因?说不定我们一起锻炼的话她也能……”

“去你的,要是勇气和决心能当饭吃我们哪儿会在这里排队!”

“什么都没付出只会在这大喊大叫你凭什么!不干活的人哪配和干活的一个待遇!”

“不去前线就不算干活吗!工厂的生产指标还增加了,哪怕很多人从早到晚都喝不上一口干净的水!你们用的枪不是我们切好的钢管做的?”

两边的喊叫声都越来越大,而治安官明显懒得理他们,可能只要事态不往哄抢打劫的方向发展,他乐得看马戏般观赏他们打起来。

利威尔忍不下去了。他拦住两边,先对右手边的大人说:“冷静一下,这位先生。我算和布朗小姐有过点交流。据我观察她为收容区里的人争取更多好处可不止一次。大人再辛苦,全都指责一个小孩没做好说不过去吧,制定规则的又不是她。”见对面果然惊讶失语,他故作反应过来失误状说,“啧,照道理这话我不该说出口。可能下次假装没看见的事就做不了了。”他回头看了眼其他管理人员,将自己担心他们听见的表情夸张化一些。再把一箱货物塞到贾碧手里,示意她别再费功夫在口舌之争上。他自己卸完货还得去他们提到的工厂拿产品成品。

晚些时候贾碧跑来工厂仓库向利威尔道歉,说先前她能帮上忙都是因为他愿意帮她,不是她的功劳。且他作为外部人员当众承认协助收容区里的艾尔迪亚人,可能会有人来找他麻烦。

“别担心,我的人生还从来没有不麻烦过。”利威尔说完这一句的停顿是在想他要把自己的人设往那个方向,“虽然怎么都没你们那么辛苦吧。”

“不见得,虽然你不说,但我看得出你经历过很多事情。”她不能单纯过来聊天,所以还是在帮他搬东西,“你可能生我气了,但我请求气过之后我们还是能……合作。”

霎时利威尔感受到一丝错位。屁点大的小孩阅历远不够丰富,他很容易看透她的性格。她本该是那种谁也不服觉得只要努力自己什么都能做到的类型,在他面前显得诚恳到讨好的认错与自省更接近社交技巧的一环。她需要接触外界的机会,因而不想让他失望从而减弱联系。所以她向他使用了一些可能从娴熟大人那儿学来的交涉技巧。

还有就是,出于一些个人原因,利威尔很烦别人试探他是不是生气了。

外加他同样是总在各种名利场里穿行的大人,哪怕没有埃尔文那么频繁。不过他是带着真实的诚恳利用贾碧愿意听他意见的姿态,对她说:“我没有生气。你要是觉得我给你点好处,一定在其他方面计算回报,那也没关系。但是我有自己的立场和习惯。我有一度重病的家人、有瘸腿的朋友,他们比起我更弱小,却依然值得活下去,拥有正常的生活。”

“啊,那么你其实还是……”贾碧收住自己的论断以免听着像顶嘴。

“贾碧。”利威尔接过她递来的最后一箱零件,“我记得你的梦想是向全世界证明你们都是好人?”

“是的。在克莱恩先生眼里这算梦想吗……”她说得很轻,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是只有强者才是好人吧?弱者也不代表是坏人吧?”

“……我明白了。”

“外面也很混乱,我们一样在停水。”利威尔关上货厢的门锁好,“下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这里,所以我想对你说点真正会让人找我麻烦的话。你听着就好,不用回复你的感想:现在的你只能相信决策者,认为他们一定是对的,大家所受的苦都有意义,应该鼓起勇气共同面对。如果有一天你产生了别的想法,不见得就代表你变成坏人了。”

利威尔说得很快,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以仓促的道别赶她回去,自己则坐回驾驶室借着调反光镜观察周围的街角、房顶、杂物堆。从他跟贾碧在物资发放点说上话开始他就觉得背后有视线。他仗着自己能移交物品的接收点不止一个稍微绕了一圈。从车库出来他进到楼内再从另一个门离开,然后换条更隐蔽的路回家,期间故意穿过两处人员纷杂的广场和目前总是被队列围着的水井。像他这样的小个子,人群就是最好的藏匿点。

等他暂时甩开盯梢进了家门,埃尔文立即感知到他的谨慎,用一个暗号手势询问他是不是被尾随了。

利威尔来到他身边小声回答:“应该是个女人,挺小只的。看起来有做这个的经验。”

“哦,还好我没刚巧在这时候出门。”埃尔文那儿也有状况。

“怎么,你本来想去哪儿?”

“耶蕾娜留下的通讯线,刚刚收到了挂号信。”

不用再多做解释交换更多信息,两人就都意识到过于巧了。

那封信什么时候去拿、怎么拿都得琢磨下。

Chapter 76: 趣味相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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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斋节最后一日的感恩夜典中,马拉齐亚的先知者广场上聚集了超过两万人。他们面向那块将神谕藏于棱光中的晶石跪拜,而主持祭奠的解经者领颂的夜祷洪亮如钟,即便在1.5公里外的队末依然能被清晰听到。

——「暗中之光,夜中之眼。请垂怜那忆念汝之光辉方能得到安宁的心灵。无星无月的夜里汝乃唯一的引领者。无论夜行还是安眠,结群的得到祝福,独行者得到庇佑。愿永恒光辉穿透头顶的黑暗予以慰藉,直到黎明来临。晨曦升起时让黑夜见证吾等坚韧的灵魂,而吾将见证神恩之下更为丰饶的一天。」

人类当然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嗓门,放大祷告声的扬声器是前几天在调试好的新鲜货。装置本身没有故弄玄虚向信徒保密,反而第二天的晨报上就大肆宣传了这一能让神之音律传播更远的发明。在他们的教义中追求真理、追求智慧和敬爱神明同源。无论证明一条数学定理、发现一种新的动物还是制造一个具有新功能的物件,都是神明指引他们这么做。他们笃信自己能比对手更早获得真理,所以从不拒绝外来者带来的学识。

正因如此,中东联合国的技术发展在多年孜孜不倦的累积下,如今已超越依赖巨人之力的马莱,且能够对智慧巨人造成正面打击。

韩吉在整理各国武装力量情报(她的重点更多放在武器研发进展上)时看到对反巨人炮的记载,战地新闻照片底下那行「我们首次凭自己的智慧结晶压制巨人的蛮力」,让她产生了不计立场的共情。毕竟无论雷枪还是地狱处刑人,都是为了战胜那股超常的力量才日夜赶进度制造出来的。

但作为艾尔迪亚人,他们仍然不能忽略巨人之力的影响。至少沾到特定物质能变成到处乱跑没有理智的巨人是一项最好能克服的弱点。

所以那天上午韩吉在等一个要见的人。此时她的落脚地属于尤弥尔的子民保护团体的海外财产。正如埃尔文所说的那样,这个团体人员成分复杂,不乏精明的商人四处购买有升值潜力的土地供旅居的游说者居住,抑或直接作为布道场使用。

当她听到清晰的敲门声,大喊着「我在,请进」便把桌子上的材料快速堆叠一下,坐正回椅子上,克制自己已然起飞的狂躁心情等待对方自行开门。

负责接洽的维特根斯坦夫人从到码头迎接她到现在不过十来天而已,韩吉已经见她换过至少七套不同的着装,且佐以精巧配饰,像是缝了一圈蕾丝边的鲸骨伞和帽檐上的珍珠链,习性上似乎墙内喜欢使用贵价珠宝装点自己的贵妇人没什么两样。以夫人的年纪,似乎青春期刚好卡在马莱女人穿裤子会被抓去坐牢的最后一段时光。不过她好像很乐意把自己的着装风格留在上一个时代,至今常年穿着束腰,还给韩吉看过她穿着长裙攀登雪山的照片。

韩吉在希兹尔国那会儿兴许因为一直和工程师们在一起,几乎没有人有兴趣讨论学术之外的闲事儿。和维特根斯坦夫人见面后,对方给的第一串建议就是让她在中东联合国完全以男性的身份活动比较方便,对面问起来就承认不要回答得模棱两可。然而私下相处时夫人又下意识把她当比自己年轻不少的女孩看待,会送她也不知道哪儿才能用上的女式胸针;餐桌闲聊时指着边上一桌顾客作为示例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为此韩吉憋得格外辛苦,因为她答应过埃尔文和再次跑来叮嘱过她一遍的利威尔不管别人跟她聊什么,都不许洋溢出她对巨人诚挚的热爱把对面吓跑。

最折磨的是当维特根斯坦夫人谈及“委托她去接父亲友人的那位先生”,尽管事先知晓所有计划,韩吉还是隔开一长串「英俊」、「体面」、「谈吐不凡」、「学识丰沛」的赞美之词后才在听到「唯一可惜的是因事故失去一条手臂」的那一刻反应过来:对方在说埃尔文耶!

而之后事态发展到劝说她“抓住机会”因为伯恩纳先生一定是很不错的人生伴侣,能帮助她定居到更安全的地方。为此韩吉在桌子底下掐了自己手臂好几次,不断在心中默念:我既不认识什么埃尔文·史密斯也不认识卡洛斯·伯恩纳(这个假名怎么听着不太机灵的样子?),我认识的是他虚构的父亲老伯恩纳教授。韩吉·佐耶哦不对现在是卢森·德劳斯特博士了总之要镇定一点啊,千万别穿帮!哈哈哈利威尔听到这些会不会闹脾气?曾经想给埃尔文介绍对象的人还不少呢!尤其是那些贵族在晚宴酒桌上盯他可紧了。当然利威尔再怎么阴沉着脸也没好到哪里去。人类最强的名头太具诱惑力,不能通过编制中的上下级关系占有就只能通过另一些绑定来获取。谁知道两种本质上都被埃尔文占了呢?哎呀,就算之前没几个人敢猜团长和士兵长之间有点什么,至少谁都没异想天开到觉得她还能被扒拉进流言蜚语里。不行啊实在太好笑了!快想一点悲伤的事情,比如岛上巨人被杀光的那一天她心中的落寞,一点大功告成的心情都没有……

和埃尔文在社交场上可怕的直觉不同,韩吉不喜欢判断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善良的好人。这一点倒和利威尔更接近,只是利威尔起手默认别人来者不善,需要很长的时间建立信任;而她自动和任何一个扔到身边的人共事,直到发现合作不下去再说。就连最初调查兵团接手艾伦时,她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他到底是人类还是巨人的斟酌,那对她不重要。

不过孤身在外,该有的警惕还是得有。至少韩吉会记得埃尔文的提示:像保护团体这种看似偏执小众实际却在世界各地有财产和眼线的组织,哪怕建立之初没有邪心,但既然调查兵团能利用他们,其他势力或者就说对手也一定能从其他方向利用。

结果别人怎么敲算盘不好说,还真被韩吉无意中利用到了——超出预料地利用到。

原本维特根斯坦夫人只负责把她引荐给中东联合国「外来技术与科学家交流部」的官员,扩大她在学术界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尽管对面算得上友善,对她带来的收音装置样品非常感兴趣,动用了颇为丰富想象力去设想能应用在什么方面,最后迅速促成了那场能让祷告声传递给数以万计信徒的宗教集会。

如此一来,愿意过来跟发明家谈一谈的人能在韩吉所住的公寓楼下排队。其中跑得最快的是商人和专利注册顾问等想抢先赚一票的人。其次是别的教区来的神职人员,因为看到了效果很好的实例想要扩大在布道讲经上的运用范围。最后才是军方的人,他们的确带了军工相关的人来,评估了一下在窃听上的用途,又因设备尺寸摆在那儿无法缩小(受制于真空管的体积)且过于脆弱对运输和安装有较为苛刻的要求,从而觉得目前实用程度不高。他们一边寄希望于材料优化等改进,一边也出了个价能够用于大型宣传动员会时在基地操场上喊话。

对此韩吉不得不走在一条危险的钢丝上,既要让外部的人对她手上的东西产生兴趣以混入其中,又不能让更先进的军用用途被对面抢先装备上。例如玻璃真空管易碎且会因与金属引脚接口存在热胀冷缩不一致影响密封性能,但并非没有找到替代材料的可能性,帕拉迪岛特有的发光矿石只要选矿体边缘没有那么亮的那一些晶体,性能上比玻璃稳定得多。

还有一个将低频的声音电信号转化成电磁波远距离传播的关键技术目前在希兹尔国的项目组那儿,她也将技术手册在路过新建港口时转交给自己的副官霍斯特,希望他们能独立完成开发。不依赖实体线路的远距离传令对军队战力调配有多重要不言而喻,甚至能让即时跨海通信成为可能。埃尔文很早就跟她说过在眼门前的将来你和你的团队会比我重要得多,也比任何一种巨人之力重要得多。她从没把那当成单纯的恭维而是一种事实,也很清楚自己要从中承担什么——她既不能让调查兵团在军备竞赛中输掉,又得有确凿的觉悟之:当枪口指向人类,让枪变得更有威力的技术员无法拍拍屁股说自己是无辜的。

因而韩吉认为自己有必要接近对手的技术员,了解甚至干扰他们的研发进度。所以她在打发走那些根本搞不清电与磁关系的人之后,跑去问维特根斯坦夫人能不能给她介绍一点真正能听懂她说话的人。

看着夫人瞬间闪亮的眼眸和点头时意味深长的微笑,韩吉意识到自己提需求的话术似乎又引起了大误会。但结果倒是好的,没过几天夫人就神神秘秘对她说了一长串类似组织里的A先生的姐姐认识一位B先生他的同事C先生又怎么怎样……结论是她找到了一位目前在研究新型抗菌药的先生,他既不是马莱人也不是中东联合国的人当然也不是艾尔迪亚人,只是选择定居此地。先前他混入过巨人科学研究学会,之后在动荡的间谍大排查期间主动逃离了。毕竟他没在为任何一国刺探巨人科学的机密,单纯只是出于个人的好奇心才一度在那儿工作,并不想被扣上莫名的罪名然后绞死。后来他出于一些机缘巧合与尤弥尔的子民保护团体接触到,在修订运动纲领时提供了不少理论基础。末了夫人补了一句尽管对面不捣鼓螺母和电线,但你们应该能有共同语言的。

那可太有了!韩吉恨不得立即冲到对方家里去把他揪出来,从早聊到晚再从晚聊到早,直到他把跟巨人科学有关的一切都从他肚子里吐出来再把胃袋翻过来洗一洗。

因而她请求维特根斯坦夫人尽快安排会面,后者以她理解不了的极大热情答应下来。

到了约定的那天,维特根斯坦夫人推开门方才跟她打了个招呼,韩吉就伴着那声「上午好,德劳斯特博士」冲到了来访者面前,像章鱼用吸盘抓去猎物般抓起边上那位先生的手:“您好,法鲁克·拉马迪先生,我听说过你想必你也已经听说过我了。让我们略过所有的礼节讨论科学吧,请告诉我所有关于艾尔迪亚人和巨人之力的知识,我什么都愿意听,听多久都行。拜托了!”还记得说出关键词时把声音压低是她最后的忍让。

此番开场白和礼貌实在不沾边。夹在中间的维特根斯坦夫人习惯性打圆场,试图让他接受艾尔迪亚人被歧视迫害了那么久,为了知晓自身的秘密一时情绪激动很正常。若非事先以保护团体的名誉担保过对方是真实藏匿于别国的艾尔迪亚人冒着很大的风险才来到马拉齐亚,和先前通缉过他的马莱战士队成员没有关系,她都担心要把这场会面搞砸。然而事实证明她多虑了,另一边尽管瞪大了眼睛却并非被冒犯到了。

“真的吗?您什么都愿意听吗?”他的口吻里透着欣喜,“啊,作为交换我也会听你的研究内容。”

“啊?哦。好的。”韩吉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忘了伪装的身份和初衷。不过没关系,反正所有的伪装也好迂回调查也好都是为了尽早接近尚未亲眼目见的真相。

如今真相的又一块拼图送到了眼门前,她不会放过的。

Chapter 77: 拮抗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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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再跑一趟中东联合国的十分钟前,埃尔文还在跟利威尔开玩笑:你说要是把我从头顶正中间到屁股劈成两半,能恢复成两个我吗?

对此利威尔的回应是这种梦下辈子投胎成蚯蚓再做。并反问他是不是之后添乱的茬再多来一点,他的笑话还能更荒唐,要不要帮他出版一本笑话集?

实际困境在于等着解决事情太多了,而他们只有两个人。耶蕾娜的通讯线那儿夹着一个中间人来来回回互相试探了四轮。现在他们猜到对面不是耶蕾娜原先的联系人,被盗用或者劫持了;他们也相信对面猜到了在跟其交流的不是耶蕾娜本人,或至少意愿受到了第三方干涉;敌意不明确,尝试约见对面没拒绝但在推脱,措辞愈发模棱两可。

对于谁在调查耶蕾娜,可能的范围不算大。她的军衔是虚职实际直属于战士长,不该有真正普通陆军编制的人如此“关心”她。以吉克·耶格尔的出身经历和与马莱并不完全一致的目的,无论他伪装得多好,引起怀疑的概率只会随着同伴对他的熟悉和时间推移不断上升。综合来看,想确认耶蕾娜是否跳反作祟的人,很可能是战士队的其他成员。

前一天早上供水卡着通知约定的时间底线恢复,但没完全恢复——新一份通知说在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水管只会在早晨8点到10点有水,请大家自行储存。由于水质没有恢复,有大量水垢和难以言喻的异味,还是得经过静置净水的过程才能用。

这意味着利威尔每天被大量的生活琐事占据着时间。除去跟收容区的货运来往外他几乎做不了其他的调查。跟踪的视线倒是再也没有出现过,大概对面也被其他优先级更高的事情引走。

所有的征兆都仿佛从海面冒头又立刻沉下去的水怪,大家都知道底下潜藏的危险,却又捕捉不到完整的迹象。

然后,他们收到了韩吉的来信。

“我们分头行动吧。我留在这里。”利威尔提议道,贾碧还邀请他去家里拜访,不出意外他总得去赴约。

埃尔文露出不想和他分开的表情,最终却点了头,只是叮嘱他小心一点注意安全。尽管大家都知道现在安全上有个悖论:不携带立体机动装置遇到智慧巨人近乎致命,但携带立体机动装置会被对方提前认出来。

不过这正是为什么埃尔文要搁置其他所有手头的任务,优先去到韩吉那儿汇合。因为她叫他们过去的理由是:她有一个猜想,要是成功了能快速增加能够来到海对岸的同伴。

具体事项显然无法在信中言说,因而埃尔文选择尽快跟着卡伊肯先生的那班货机再飞一趟。

到了马拉齐亚,埃尔文看到的是一个晕倒后刚苏醒神志不清的韩吉。她明摆着老毛病又犯了,一旦没人管着很容易专注于学术探讨疯了不吃不喝不睡。此时她就地躺在自己的客厅里,没有人跟她关系密切到能把她扛回卧室,以目前的天气似乎也不需要帮她盖条毯子。为了接待新访客,维特根斯坦夫人勉强把她扶起来坐回沙发上,她就像一条铺在靠背上的软挂毯那样半躺着陷在沙发里,对着刚进门的人打嘴瓢的招呼:

“呀,埃尔文,好快哦……”

埃尔文早就料到了,保持着一份礼貌的镇定像被逗笑了般回答:“我想你认错人了,我跟你的哪位故人长得很像吗?如果目前还不是你认识新朋友的好时机,我晚点再来。要不要帮忙带杯饮料?”

“眼镜,我的眼镜呢?”韩吉看来从失误中反应过来了,不过她还是顺着点菜,“啤酒,我要啤酒。最好是冰镇的啤酒……”

啤酒还是弄得到的。冰块在这个季节就比较紧俏了,到最后一杯饮料里冰块比酒更贵。

靠“液体面包”和炸鱿鱼圈逐渐恢复体力,韩吉边嚼食物并赞叹其美味边听埃尔文走形式的自我介绍。听完那些她的确也是第一次得知的背景杜撰,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轮到她走个过场了。反正她刚好也要跟埃尔文提自己专利发明那边的事儿,就絮絮叨叨又变成了一场说明会。

埃尔文认真听完才问:“我可以和德劳斯特博士单独聊一会儿吗?”。于是维特根斯坦夫人立即把另一位已经在此连续通宵两夜写满好几叠信纸的学者带走,让也几近神志不清的他去客房趁机睡一觉。

关上门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走远,埃尔文把缓过来一些的韩吉从沙发上拉起来,一起回到工作台边坐下。

“你一个人来的吗?利威尔呢?”

她的问题让埃尔文意识到对面有没能提前说明的要求,抑或默认他们出不出意外都该一起行动。

“他留在雷贝利欧了,还有别的事,不能一起跑开。你需要的是他吗?”

“呃,是的,非常需要。”韩吉把自己跟前巨人科学研究学习成员沟通的内容逐一向埃尔文汇报,尤其是对他们而言最关键的两项情报:

第一项是巨人化针剂的制作方法。它的原材料是智慧巨人持有者的脊髓液,根据配比和剂量调整能使得无垢巨人的尺寸、行动能力产生一定范围的变化。除了将普通艾尔迪亚人转化为无垢巨人外,还有一种使用目的是让一位智慧巨人学习其他智慧巨人的技能,则需要让另一位继承者在人形状态下摄入。能学会多少取决于相性和该巨人的可塑性。例如早先艾伦吃下去的那一瓶让他成功学会了硬质化,只是会比最擅长使用此项能力的巨人性能上差一截。根据拉马迪提供的基础信息,女巨人特别适合以此方式学习其他技能,而超大型巨人几乎没有这种可能性。

“那就麻烦了啊……”埃尔文打断道,“我可是非常中意一些人持有的能力想要获得呢。”

“啊?哪个?”韩吉抬头问道。

“战槌巨人。”埃尔文回答她,“更严肃点说,在我长远的计划里,那种随时制作武器的能力是未来一定要拿到的必备项。”

“真好啊!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看一次实物!”韩吉露出痴迷的表情,她早先听利威尔说起战槌巨人的表现,激动到梦里都是巨人硬质化制造剑与长矛的画面,醒来发现自己梦游到别处躺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但要获得某种巨人的力量,完整吃掉更好才对。”

“是。”埃尔文点头,难免想了下步履迟缓的超大型巨人到底能不能以精细的动作吃掉另一个巨人之力持有者,“下一次见到战锤本尊很难说是什么时间场合,要找到动手的机会且打赢活吞就更不容易。不过只要能补充人手,大家各自调查的自由度就会高很多。”他以此提醒她继续往下说。

“是,就由我们几个小打小闹效率太低了。”韩吉回到正题,“由于脊髓液对艾尔迪亚人随时能起反应,制作针剂的技术一直交由马莱人或者其他血统的人传承操作。离体的脊髓液很容易像血液一样蒸发气化,即便要在密封状态下长期保持,也需要加入其他的稳定剂。那种化合物起初是从几种植物中获得的,后来靠化学合成,有很强的细胞毒性,直接接触哪怕只是几毫克都能让人细胞破裂流血不止。”韩吉说完用眼神向埃尔文核对,确认他还记得自己在厕所把碎得跟花菜似的肺叶子都吐出来的夜晚。

“爵位最高的那批贵族的确大都不是艾尔迪亚人。”埃尔文回忆了一下目前尚存的名单,“看来墙壁之王登岛之后这项必备的技术放在德布罗意公爵家了。”

“可是他为什么政变之后忽然又开始找材料……”韩吉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毫无头绪,“难道在他心里认定王家总有一天会拿回始祖巨人洗掉大家的记忆,让岛内恢复原样?”

“不排除这种可能,谁要做什么形状的梦,不是我们能管控的。”埃尔文不留情面地给出评价,“晚点我会关照希斯特利亚那儿的护卫工作再严谨一点。”至于还有谁想趁乱获得针剂的问题,有相应的人盯着,“对了,制造针剂要用到多少脊髓液?除了继承仪式和流放,还有各个边境关口入境检查那么大的量。”

“隔壁那位当年没有参与过制作针剂的实际操作,说是从耐久性最好身体恢复最快的巨人持有者那儿获取需要广泛使用的材料。血液检测试剂的稀释比例很高,整体而言能获得足够的数量。”只是脊髓液提供者要付出的忍耐和痛苦就没被计算在内。

“那么,对于检测你有找到什么突破口吗?”他推测她是在这一方向有所猜想。

那就轮到第二项关键内容了。法鲁克·拉马迪在研究所的最后半年在材料室轮岗,他无意中看到一份封存的档案,关于原本大家都以为是诈骗谣闻的事件。那是832-835年之间,市面上私下流通着一种药剂,能让艾尔迪亚人在几个小时到几天的时间里通过血液检测而不被识别出来,一度引起大范围的仇恨、猜忌和骚乱。专案警察一路追查、逮捕相关人员,最后抓到了药剂的源头:有一个特殊个体,他的脊髓液具有拮抗巨人化药剂的效果。本人被找到时已经因为多次抽取脊髓液发生意外伤到神经,难以控制自己的肌肉行动力受损。抓捕过程要求保留活体,结果他和他十一岁的女儿还是造成了六位警员死亡。之后军方紧急下了一份搜查令寻找任何与其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并移交巨人科学研究学会,但无果。且关于被俘活体的研究机密程度极高,无法随便读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埃尔文难得有些紧张地吸了口气,“拿目前我们已知的情况来拟合,结论很可能属实。”他自从跑出来就有想过墙外有没有藏着阿克曼的分支,就像他们一度藏着一支王血那样,“但我需要你在测试时降低风险,他的身体基底只是更强壮一些的人类,没办法跟我拥有的修复力相比。他的战斗性能太珍贵了,不允许有闪失。”

“医学层面上有安全范围。”那不算韩吉擅长的领域,但她至少要清楚能做到什么程度,“人类的脑脊液充斥在脑室和脊髓中央管内,包围大脑和脊髓以防止其受到损伤。”她翻出从书籍上整理下来的解剖图,“平时有常规医疗用途的脑脊液检测,医师会将针插进腰椎之间的腔隙取样,有助于诊断脑出血和特殊的感染。操作得当除了偶发的短时间不适外,不会对受检个体造成影响。”她接下去表示既然已经认识了药剂师,想要弄到外科医生并不难。

“不,不用。要是正经为了治疗疾病那的确要把医生请来,但现在不是那种需求。”埃尔文不想涉及太多无关人士,“只是要在提取环节不要损伤周边组织和测试安全量,在把利威尔叫过来之前我能让操作者练习到熟练为止。但凡需要我无所谓你剖开我的脊椎看清楚。”他抑制恢复的能力这下都能一并用上,可先强制身体不复原以观察损伤,“难点在于按照这一理论,我的脊髓液对你很危险……”

“没关系,我可以的。”韩吉不愿放过尝试的机会,“我们拿到第一支针剂时我试着分析成分也没把自己弄成肉球或者巨人。既然针筒能被安全持有,物理阻隔一下不要碰到皮肤、不要吸入挥发物应该就行了。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利威尔知道了不得把我扔海里?”

“你别告诉他就好。”埃尔文用那种他也不想说出来的眼神看向她,“就算毫无准备临时起意,以利威尔的作风也会让你尝试的不是吗?”

“那我们尽快开始吧,我现在就去找器材!”韩吉兴奋搓了几下手夺门而出,让埃尔文略担心她会不会又体力不支。不过这一“弱点”也只能寄希望于推测准确能把她的副官带出来去改善。

只是想到利威尔要为此付出什么,埃尔文瞬间沮丧了起来。且对方越是心甘情愿他越是过意不去。但他们必须去尝试,所以他才尽可能为他分担痛苦、抵御风险。如果行得通他要最大化人员效率以对得起他的成果。

看来要有一连串艰辛的决策了。

Chapter 78: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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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文单独离开的那天晚上,利威尔就没睡着过半分钟。他预料到了会这样,正因如此一晚上过去了,预料完全兑现,让他心里有种没能逃脱既定结局的懊丧。

现在是早晨七点半,他一点也不饿,甚至不明原因觉得胃在胀气。然而厨房里剩了几块华夫饼干,橙子味的。埃尔文总是这样,看到没见过的点心和新奇口味口想买。他不太喜欢这个味道,觉得奇怪。在他心里橙子就该作为水果的样子食用,饼干就该是饼干。食材混合起来就会产生“新奇税”变得比单独买更贵。理智上他知道世界正因为这样才不断有变化,但他不喜欢。

总之他先开始烧水,煮不煮茶另算,无论如何干咽饼干太过折磨。结果在水壶发出烧开的鸣叫之前他听到了街上的吵闹声:一大群人拿着锅碗瓢盆一路敲一路走,最终目的地在蒙德利希特大道中央的银行。他们堵在大门口,一边制造越来越大的动静一边喊着咒骂的口号。

利威尔走到天井里从坡道上方往下看就能看到银行门口的状况。持枪的武装押运人员拉了一条线把人群隔开免得他们冲进大厅,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动作,也没人出来安抚群众。

起因他知道的:由于汇率动荡了有一阵了,人们对货币贬值的恐慌还在增加。利威尔听到过邻居的抱怨说他们家在银行攒的钱本想买一台冰箱,现在却只够买个冰箱门,再下去大概只能买几个铝锅了。且由于大家急着想把明天就不知还能买多少东西的钱取出来换成实物,银行被一下子挤兑得拿不出那么多现金,开始限制每个账户的取款额。

己方这边连带希兹尔国的人都不受影响。由于埃尔文的策略,大使那边大量资产已经兑换成了保值的黄金。后续要是韩吉那边一切顺利有更多调查兵团成员过来,他们的经费也很充足。严格来讲他们甚至是这一切的推动者之一,下个月第二批运金船就又要从雷贝利欧港口出发。

难道安稳生活对人类是只能短暂拥有的梦吗?明明技术在发展,能够到达的疆域也愈发广泛。大家能去海里捕鱼,能让铁路穿过山地。只要没人捣乱不把农夫和工人都召集进军队,食物早就丰富到能尽情浪费在新奇料理尝试里,根本没人会吃不饱。搞得让大家要担心明天去哪里弄面包的是人总要出门跟另一些人打起来,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例如想确认自己的优越地位,或划定一些东西只能由一小部分人拥有。

利威尔还是煮了茶,奢侈使用店里已然断货的茶叶。他想起埃尔文一度想往他的红茶里塞一个冰激凌球,被他强硬捏着手腕说你不如涂你自己身上我还愿意给你舔一舔。埃尔文低头看了眼特定部位又看向他,气得他很想就从桌子底下踹过去。结果对面立刻开始跟他讨价还价,问要是找人合作开发一款红茶味的冰激凌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他不在乎什么口味,几乎所有的甜点都让他有感官过载的冲击。说不上反感,只是他不主动去吃这些奶糖混合物就如同他不喜欢佩带珠宝。但他乐得看到埃尔文总是在啃巧克力,像一些人有烟瘾酒瘾一样每天都在消耗糖分,在这方面比曾经占着所有好东西的墙内贵族更富足。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在拥有得过于理所当然之后就不再珍惜,非要去追寻其他刺激,且绝大多数人在真正的刺激和动荡面前缺乏应对的能力。

就在停水之前那周埃尔文还能拖着他去广场看电影,尽管他实在不觉得一位同时游走于好几位情妇之间被她们以各种方法追查的男人有哪里好笑。但所有的观众似乎都津津乐道,尤其喜欢男主角最后穿着女人的睡衣被姑娘们用雨伞戳的画面。

埃尔文则不知第几遍对他说相似的话:人心善变而贪婪,不是谁都能像我这样拥有你和你恒久不变的情感。而更狡猾且手上有资源的人会利用人的弱点,小到狠狠赚上一票,大到煽动爱恨洗牌,让人们稀里糊涂为了某种宏大目的付出一切。

当时利威尔为了对抗那种认命般的态度才纠正说:埃尔文,不要说得因为我有那种血统才被绑在你身边似的,我完全能凭自己的内心担保我一直愿意跟你在一起。否则你又要怎么解释你自己呢?我能不能同样拥有恒久不变的你?

反问说出口的一刹那他就意识到自己提了个很过分的要求。多久算久呢?他们明知前方就有可见的极限。

他没料到埃尔文很坚定地回答他:你可以的。

埃尔文从不会为了临时敷衍他、安慰他而答应没有十足把握的要求。却已经多次为了他许下看似根本不可能达成的允诺。往好处想是对方兴许真的能做到,坏处却总是同一个问题:代价呢?

利威尔发现自己能够想象的只有在旅店厕所里读传教经书时看到的譬喻:在一些故事里,人们用忍受极刑般痛苦的修行,换取永生和荣耀。而埃尔文给他的应允何尝不近似于神父向信徒所担保的「你会上天堂」。

直到前几天他们才知道就在停水当日的晚上,电影院存放着的非常容易起火的硝酸底片就因为意外烧了个干净,还好没人受伤。只是连带另一部他们都还挺喜欢的马戏团题材喜剧再也看不到了。

利威尔努力嚼着饼干,又回想了一遍那些或愚蠢或好笑但不太蠢的情节。诚然他跟埃尔文看多愚蠢的演出都会觉得快乐,却为对方同样不得不利用他者而感到无奈。

单论这座城市他们作为帕岛来客是局外人,可以带着一份冷漠的客观观察市民的挣扎。往更大范围却得为了不要落入更惨烈的境地而游走于凶险棋局里,挑唆可能集中围剿他们的力量互相残杀。

10月13日就是中东联合国要马莱对轰炸油井一事做出解释的最终时间,要是马莱方持续沉默对面一定会宣战。届时普通民众的生活必然更混乱。埃尔文留了囤积的物资在尤弥尔的子民保护协会那儿。要是药品、煤油、砂糖等容易受军需和商人控制影响的日用品继续涨价,就要用保护团体的名义发放。但他们同时会开出条件让他们往收容区送一批进去。他们需要用更多主动的行动来试探各方阵营的反应。

吃完早餐利威尔就得出门。今天他先要跟同事运一批钢材到飞艇基地,下午进收容区之后他得贿赂随便谁把活干了,自己好抽身去一趟贾碧那儿。女孩喊了好久想让他去她家一次,让他尽快来,趁物资还能用像样的餐点招待他。利威尔打包了一小箱肥皂和一罐白糖,一旦打起来化工厂被军工占据之后洗涤用品非常容易缺。

事实证明形势很严峻。贾碧见到他就跟他说还好他今天来了,否则她最快明天最晚下星期一就要去封闭训练,说不定之后还要去前线。

“连你们候补生都被动员了吗?”利威尔愕然于马莱打算跟中东联合国杠到什么地步。

“是啊,最后通牒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我不能跟你说太多,但马莱不会搭理对面的。”她带利威尔走一条更隐蔽人更少的路回家,进到让她感到安全的街区时才继续对他说,“虽说你来自中立国,但还是要小心点,之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发生什么?”利威尔顺着问,总觉得听小孩子用超龄老练的口吻说话有股黑色幽默的滑稽。

“我说不出具体的,很多事情上头没告诉我们。连我哥哥也不肯跟我说实话。”她还是描述得模棱两可,应该只是感受到了氛围却不被允许深究,“我们的敌人很多。最糟的情况下,雷贝利欧都不见得安全。”

利威尔嗯了一声,并不更多回复什么。此时他们拐进一处狭窄的门厅,穿过照明不足的昏暗走廊再走上楼梯,一同进入贾碧的家。她大声向正在忙活的父母宣告她回来了,引起他们注意后再握拳得意状用拇指指向同行的客人,用不至于穿墙被太多邻居听到的音量说:“克莱恩先生。”

之后利威尔受到了一家人热情的招呼,尽管他对刚坐下没多久就塞到他面前的咖啡很没辙,却又不好拒绝。收容区里的住所和他想象中类似,家具都由同一种类型的木料制作,外层没有涂装,保持着最质朴的样子。想必去到隔壁其他人家里看到的也都是相同的款式。

贾碧的父亲先行来到桌对面坐下,他显然也是不善言辞的类型,为了感谢利威尔为他们家提供的帮助,他把同样的致谢句子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直到被女儿打断:爸爸,你太啰嗦啦!我们聊点有趣的吧!

那位有些拘谨的中年男人看着自己的咖啡杯,很认真地思考了半分钟。可以想象他不知道怎么跟来自外部的人员交谈,末了带着点不置可否问传闻外面也停水了很久,是不是真的?

利威尔交流和生存相关的话题时很严肃,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过于正式的口吻。且他一时有点恍惚,上一次有类似的经验还是壁外调查后慰问伤亡人员家属。对面再悲伤也总是对他很客气,在正式交还遗物和抚恤金之前总要用日常话题绕好久,才能来到失去与死别的事实面前。

此刻这家人并没有在躲避什么,话语里却还是有几丝阴郁在那里。利威尔当做工作的一部分予以应答(的确也是工作),却在布朗太太加入过来绕到一个意料之中的话题时感到难以适从。

那位干练妇人挺直白地问他:你真的认可我们是好的艾尔迪亚人吗?外面还有多少人能跟你有一样想法?

“我想我没有资格随随便便区分另一群人是好是坏。兴许除了法庭上面对具体案件的法官外,没有人有资格这样做。国王、总统、元帅还是别的什么,都不行。”利威尔以他诚实的想法回答。说到一半时他就看到了贾碧的不解与不满,女孩跪在椅子上趴上桌面,最终没忍住向他提出针对的诘问:

“唉?那你也不认为帕拉迪岛的恶魔们坏是吗?”

“贾碧,我只是随便一说。”她的母亲露出后悔的表情,拽了一下她的衣角想让她收敛一下,可她并不收回自己直烈的视线。

因而利威尔也只能直面矛盾:“我来自中立国。而希兹尔国在历史上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艾尔迪亚帝国的盟友。”他提醒她一些常识性的前提,并补充一些公开的,却应该未被她所得知的信息,“据我所知大使亚兹玛比特家族有一个分支流落在帕拉迪岛,她从未放弃找回自己的血亲。作为一个现在不太重要也不够强大的小国,马莱政府依然允许我们在这里活动。想必就算开战了,马莱也不会要求所有国家必须表态,在敌人和盟友之间二选一。”

“我不是在逼你卷进来。”贾碧意识到她没有那个资格,“但……你……”

“如果哪天我像对待你这样对待那些‘不好的艾尔迪亚人’,你会觉得很愤怒是么?”他替她说出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反驳得有些心虚。

“当时我答应你的要求给你带了你要的东西,是因为你就在我面前且需要帮助,而我刚好有那样的能力。我不是斤斤计较的类型,活到今天也得到了很多无条件的帮助,所以不会先调查你一番全面评估你是不是符合我内心‘好人’的标准又有多好,再来考虑你配得到多少。”他希望她明白里面的「仅此而已」。

之后贾碧的母亲强行开始询问晚餐菜式上的偏好,强行中止了对自家没好处的讨论,哪怕目前离饭点还有两三个小时,且其实没得选:客人这个星期不管哪天来都只有鸡肉肠和土豆泥。贾碧也想起来要跟利威尔说一声晚点布朗家的其他成员也会过来一起吃饭,包括之前生病要他带药的赛琳姑妈和她的姐姐卡莉娜。她们今天不休息还在工作,下班后大约七点左右会直接来这里。

利威尔听她先行介绍自己的家人,期间好几次偏头看向与客厅相连的厨房。他很少有机会接触一个“正常”的家庭,听起来人员繁多且和睦。他一边作为某种罕见场景观察,一边想着平时做饭的都是自己,埃尔文也这样看向他吗?

那一天其他人来晚了一点,贾碧已然在食物的香气中叫了好几次肚子饿。等到有人径直开了门跟房间里的人打招呼,利威尔就在“安娜,我们来了”、“姐妹们,今天厂里很忙吗?”的问候中,与更后方默默站着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莱纳·布朗。

Chapter 79: 秽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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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文下楼是打算去给韩吉买点吃的,回来后看到利威尔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住所门口,正抬头观望拱顶上的门牌号。

“艾路盖尔辛。”他用假名叫他,对面比起是对名字有反应不如说是认着他的声音回头。埃尔文把他带进室内,顶着韩吉的鼾声问利威尔发生了什么。没有紧急事态他不会忽然跑过来,他左边额头被刘海挡住的地方还有一道结了血痂的小伤痕。

到了安全的地方利威尔先说结论:“我在贾碧家和莱纳打了一架。现在他们俩都被召回战士队了,去穆扎希尔半岛对岸的某处集结。感觉两边都想把领土争端地得拿下来,大概率要从那里开打的样子。”

“既然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还获得了智慧巨人被召回的情报,说明你把莱纳搞定了。”埃尔文往桌上放下纸袋,撕开一角露出内容物,指了指它以此来询问利威尔有没有吃早餐,想不想吃一点。

利威尔看了眼条状的油炸物,从气味上应该不含肉类,很可能是甜的例如塞了椰枣泥,他没什么兴趣。韩吉倒是被香味所吸引,迷迷糊糊来到桌子旁,直到利威尔大喝一声「你刷牙没?」才意识到多了个人。

接下去利威尔肯定得把自己的遭遇详细说一下。

莱纳朝他冲过来时神情里只有破碎的惊恐而非战意,仿佛一只被扫把惊到的昆虫往人脸上飞扑,根本不是因为积恨或者追求战功才攻击他。他对他挥拳仅仅出于认为自己有义务这么做,在他的认知里眼前的访客是入侵者,是敌人,他要保护身边的人……

利威尔抬手格挡冲向额头的攻击,顺着对方想摔他的推挤一起滚到地板上。他收住自己完全可以踢飞他的力道仅仅维持防御,握着对方的手腕不让他再抽手挥拳或者形成绞架。莱纳看起来比在帕拉迪岛时消瘦憔悴了不少,不过就算他状态再不对劲利威尔都不认为他会以把自家房子拆了为代价原地巨人化。且贾碧目前很信任他的身份,主要是能进出收容区的人员每个月都要进行管理血液检查,上一次贾碧就被叫去帮忙了,为的是万一有混入其中的艾尔迪亚人巨人化了,在特殊预案里她是要提供火力支援的那一个。因而那一次她亲眼看着他做完测试,即便莱纳中途胡言乱语叫着「利威尔兵长」,她第一反应会是哥哥见到了相似的人误以为是曾经交手的对象。

当家人们惊叫着阻止,莱纳于被长辈拽住的那一刻陷入茫然,失去了目的。身边的两个女人一同拎着他的后衣领想把他拉开,但作为训练有素的战士他的肌肉记忆还在抵抗,她们并拽不动他。最后是贾碧下了狠手,她从厨房拎出一个大铁铲朝着哥哥后脑勺砸了上去。趁他眩晕之际利威尔足以把他推开,紧接着贾碧在父亲的帮助下把莱纳拖走到卧室里休息一会儿。他的母亲卡莉娜为这场忽然袭击道歉,说儿子刚从战线上回来又要马上回去,精神状态不太好,对陌生人有惯性的敌意。

利威尔表示可以理解那些幻觉和过度警觉,接过对方递来的毛巾。坠落摔碎的杯子碎片划伤了他的额头,他按住伤口,让织物把流的血吸收掉。

晚餐期间莱纳都留在房间里,大家为他留了一份餐食。期间利威尔假借上厕所,敲了敲木板隔墙喊莱纳过来说几句话。接着他下楼“散烟”,莱纳就从窗户跳了下来找他,根本不管自己会不会把腿跳断,甚至透着一股熟练。他没有太多的花言巧语,只是告诉对方自己从岛上出来有一阵了,明天就要去别处,想上报找人来追查的话请便。但是然后呢?大家没完没了互相厮杀,几年后让如此崇拜你的妹妹继承铠之巨人,去战场上直面雷枪那样火力越来越强劲的炮弹?

莱纳当时显得很绝望。利威尔并不急着再去摧毁他摇摇欲坠的意志或者拉拢他,目的只在于让他暂时没有跟他对着干的力气。甚至当他顺带向他确认是不是要去跟中东联合国干架,对面放弃挣扎告诉他是的,明天他和贾碧就要出发,他等下就要去通知她。

从以往贾碧提及哥哥的描述中,利威尔对他们兄妹感情有多好差不多有数。他相信出于保护,大概率莱纳不会对她揭穿他的身份,最多以其他办法让她不要跟外人往来,他知道要是妹妹得知受到欺骗恼怒寻仇有多危险。

至于为什么次日他便如发出威胁时所说的那样离开了雷贝利欧,是为了反向侦查。莱纳回来了就代表战士队的其他人很可能也在附近,且他想试一下之前跟踪的那位会不会又出现。保险起见他把房间里所有信件与文书全都送到大使府邸那儿藏着了,最多备用物资被打劫一下。

“所以那一位有露出什么迹象吗?”埃尔文感觉他有所收获。

“我一路故意留下的痕迹有被查看过。”为此利威尔故意放缓行动,用了80个小时才到达欧迪哈的机库,“起飞前我的交接日志把目的地写得很清楚,对面要是胆子够大说不定会追过来。”

“也好,在这里过招对方就没有优势了,不能随便召集同伙、封锁路口。”埃尔文认为对方真要跟过来倒是个好时机。马莱的交通工具无论使用飞艇还是船只都比飞机慢不少,他们有一个时间差能用来做准备。

但在此之前,轮到利威尔指着桌上那箱各种型号的小刀、针管以及化工厂隔离有毒气体才用的防护服,问埃尔文和韩吉在折腾些什么了。

对此埃尔文没打算骗他,也骗不了。被对方听完用很平静但他知道其实那并不平静的口吻问已经试过了吗?埃尔文的回答是:第一阶段完成了,现在韩吉对人类脊柱的构造有了很完善的了解。

“你让她把你活剖了看?”利威尔的语调抬高了一点,但还没到开骂的地步。

“是的,现在我们很清楚从哪个位置可以安全取到脊髓液,而不要伤到绝对不能伤到的神经。下一个阶段要测试根据取出量不同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和不适。等到确认安全后,再让韩吉从你身上抽取适当的量。第三阶段就是为她自己注射你的脊髓液并查看能否改变血液检测结果。倘若成功还要继续分析剂量、能维持的时间,以便找到一个效率最高的提取方案并尽快带其他调查兵团成员出来。”埃尔文一次性说完,用不比读寻物启事有更多波动的语调。

“你还挺得意啊。”利威尔很清楚他必须接受那家伙的计划,因为测试阶段对方拥有他不能提供的容错率。而他自己的身体和战斗能力都不允许为了这种理应顺带完成的任务受损。且在韩吉有把握对他动手之前,他甚至帮不上忙。他能做也应该做的是出门寻找另一个落脚点最好再有一个备用隐藏点,以便观察跟踪者是不是会跟过来。

利威尔先回到机库那儿找和他关系还不错的一个地面引导员,那个人自从两年前被外派到这里就再也没找到其他员工跟他换班,谁来跟他聊天都会像水蛭一下吸上去,所以很好说话。利威尔向他打听飞艇起降排班,那些“空中列车”的停泊点离机库并不远。对面接过他的卷烟,立即把刚送来的一份起降时间表递给他,并贴心告诉他什么时候起飞能避开所有的飞艇,免得被云层挡住不小心一头撞上去,那样的事故发生过。

那个事故利威尔当然也有所听闻,这便是为什么机库要和飞艇停泊场在航线使用上互相通气。他一边听对面回味肯定讲过几百遍的事故当日惨状,一边把表格来回翻阅。根据商业运输的固定航线,今天晚上7点会到达的飞艇是从拉库卡出发的,而最近一班从欧迪哈飞过来的飞艇要后天中午才会降落。他又给了引导员一整盒烟,拜托他要是有计划外降落的飞行器请立即通知他。

为了寻找备用落脚点,利威尔本想去码头碰碰运气像上次那样租一艘船。结果他在那儿见到了熟人——上一次给他们当向导的小伙子塔里克在那儿打零工,因为征兵太狠他们都组不齐捕鲸队了。对方盛情邀请他去劳工市场“闹中取静”,租住在工头们聚集的几栋房子里,又能隐匿在人群中又能随时雇人打听消息。

利威尔采纳了建议。劳工集散中心离码头不远,最高也看起来相对气派的那栋楼就是工头们吃喝玩乐的地方,比起普通住宅或者旅店更像一个俱乐部。他选了一间顶楼的房间,临近北面的钟塔,爬上去就能瞭望到港口的全景。接下去只要把第一次过来时藏好的立体机动装置拿过去备用就好。

第二天一早预料之外的情况就来了。那天刚好是“神谕书卷”的更新日,利威尔本来没关心这玩意儿,但所有人都在讨论的头版预言让他无法不去思考是什么情况:

——「肮脏恶魔之血潜入圣地,在其扩散之前净化势在必行。」

埃尔文从没跟他提过说明不是己方发布的预言,一定是对手干的。狡猾的是对面特意选用了跟埃尔文发布炸毁油井的预言时一模一样的印刷字体。对于来外劳工聚集的地方,大家稍许有些互相猜忌的成分,却也没太在意,只是互相散播猜测性传闻之反正很快该有下一轮血液测试排查了吧。

利威尔不认为应该在当地政府有多重视这份神谕会不会开始排查上下赌注,有完全显现的预言珠玉在前,他们很可能会行动。所以他拎了一份报纸立即赶回了另外两位同伴那儿,进门就对韩吉说我不管你现在有几成把握,现在就进入实验下一阶段。

“别急,让我们分析一下情况。”埃尔文问他把报纸要过来,到空着的会议桌那儿坐好,“报纸印刷时间能缩短得有极限,说明对面最晚昨天凌晨就到了。有意挑起血液检测,说明对方自己是马莱人或智慧巨人,且推断我们这里可能有不合规的人藏在检查相对没那么频繁的其他国家。反正就算误判对他们也没有损失。接下去就得看他们和我们各自打算激进一点还是保守一点,看策略上该让韩吉藏起来躲过这波还是让她能一起出战。”

“我差不多能确定对面的核心成员身份。”利威尔此时已有足够的线索,“我想他们没到劫持希兹尔国空余飞机的程度,而乘船肯定来不及,昨天晚上那一班飞艇是最快能抵达此地的方式。但起飞点是西岸港口拉库卡,哪怕对面以最快速度摸清我的目的地,从欧迪哈到那里有超过三百公里路途,没有直达火车。唯一在两个小时多点时间里能赶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车力巨!唔……”韩吉喊得太大声,利威尔不得不一把捂住她的嘴,却还是听到她模糊却坚定的表态,“我要出击!让我出击!”

“我想我们还有一点时间。接下去保护团体的几位肯定比我更急,预警和拖延就交给夫人吧。正好我们观察下大规模排查是怎样进行的。”埃尔文打算等维特根斯坦夫人来找他时跟她商谈。对手显然很聪明,充分利用情报中的可能性行动,好在靠着长久以来接连不断处理危机的习惯和直觉他们依然占有先机。此刻一定未被马莱方获取的情报正是他们恐怕摸到了门道对付血液检测。

那么给对方一个惊喜也不错。

Chapter 80: 追逐与被追逐的游戏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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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利威尔,把上衣脱掉在这边躺下,背对我手抱着膝盖像潮虫那样卷起来!”

“别把我跟虫子相比。”看着韩吉像召唤小狗般拍打身边的小床,利威尔想起她对捕获巨人做实验的过往,瞬间浑身上下汗毛倒竖。

但是也好,要遭殃的感觉有助于他的战斗本能启动。那样当穿刺针从腰椎骨的间隙中扎入,他的痛觉会削弱到只提供受伤警示,按韩吉的说法比利多卡因好用多了,那玩意儿想买到正经的纯度合格的可不简单(所以埃尔文也没用上,这件事日后算账)。

“好,这个手感应该就是穿透硬膜了……”安全起见韩吉慢慢抽出针芯,以医疗手册上的指导量抽出5毫升脊髓液。之后麻利地拔针、消毒、贴上纱布。她让利威尔趴平别动,理论上颅压变化容易引起头痛。

“一个针眼你们整那么大阵仗?我什么时候脆弱成这样了?”利威尔几次想爬起来都被埃尔文轻拍肩膀按下去,跟他说那跟抽血不一样,让他尊重一下医学对人体研究的结论。都被说到这份上了他只能趴着看另外两人将实验继续下去。正好他身上带着两支巨人化药剂,就把从荷洛斯戏剧节搅和的那一支交出来用于实验。

韩吉将抽出的脊髓液转移进普通针筒,接着和在岛上第一次演示血液测试时一样,割开手指往两个小托盘里分别滴入自己的血。她往一侧的血液中滴入阿克曼的脊髓液,等待融合的过程中血滴没有任何变化。再加入巨人化药剂后,和推测中相同,有一侧没有发生形成大团“肉球”的巨人化反应。果然阿克曼的脊髓液能中和这一过程。

“好,至少第一步成功了。”韩吉露出证实结论的微笑,“接下去我会做另一组体外测试,查看脊髓液稀释多少倍后仍能起效。以及不同浓度下和血液测试之间最长能间隔多久。在我身上的实验也要同步进行,我会为自己注射0.5毫升的脊髓液,但愿它不会让我严重过敏。”

“啧,说得像我有毒一样。”利威尔抗议道。

“输血血型不同都会致死呢!脊髓液说不好会发生什么。”埃尔文补充得听起来更气人了。

为了尽快让脊髓液进入血液循环达成拮抗效果,韩吉选择了从手肘处静脉注射。

“哇喔,有点痛哦……”她刚把内容物推完就一副失去平衡的样子,要不是埃尔文及时扶了她一把她能跌得把脑门磕在桌上。他都没有多余的手来帮她把针筒拔掉,晃动中自行掉落让她又流了不少血。

“我没事,我没事。”韩吉这才拿起纱布按上针孔,往埃尔文踢到她背后的凳子上坐下,“我的脑子!它在飞转!”她发出意味不明的呼喊。用右手按着左手的奇怪姿势在桌上、抽屉和自己的口袋里拼命翻找,总算给她一阵海藻般的扭动后找到了笔记本。

“哇这太神奇了!”她叫得越来越大声,“我的脑子在强迫我把从小时候记得的第一件事开始全都想一遍。我能闻到家里总是烤糊的面包,我跑进厨房把所有瓶瓶罐罐里的东西都倒一点出来混在一起看会发生什么,还尾随邻居的狗记录它每一次在哪儿标记地盘能尿多高……唉,哈哈哈哈……那套弄丢的扳手从3号到12号,我给自己做了一个水利全自动拍蚊子机,为什么做完原型雷枪就再也找不到了呢?工具箱上还有我的灵感涂鸦……喂埃尔文,你帮我记下来嘛!感觉好奇特哦!我的四肢有股很想立即做点什么的劲头,但我的脑子还没决定好到底怎么做。对了,鲸鱼肉好吃吗?什么时候捕一条够不够全兵团吃烧烤?”

“我怎么看都是臭四眼更需要躺下。”利威尔从床上爬起来。他没有任何不适,什么腰痛头晕都不存在,“难不成我真的有毒?这脊髓液怎么还跟毒蘑菇似的让人出现幻觉。”

“你记得所有事情,还有特殊的保存经验的方式。”埃尔文点出关键因素,“注射后刺激其他人的记忆并不奇怪。”

“既然有起效的迹象,你快给她再放点血看看能不能逃过血液检测。”利威尔说着抓起了她的手,从另一根手指上放血,并无视韩吉咕哝了声“早知道也不用止血了”立即又为他详细描述自己第一次杀鸡时得经历——她说她刚切断脖子就松了手,断头鸡从院子飞窜进室内绕梁三周喷得屋顶和墙上全是血点。

等到埃尔文再次往她的血里滴入巨人化药剂,韩吉倒是被眼前的结果拉回了注意力,“哇哇哇哇哇!没有反应了!果然你的脊髓液能拮抗巨人化药剂的效果!那要是给我注射一针呢?我是不是也不会变成无垢巨人了?”

“你小声点,隔壁还是有人的。”利威尔日常受不了她。也有点受不了自顾自划起表格说每隔15分钟再测试一次的埃尔文。

既然区区五毫升脊髓液对他毫无影响,利威尔执意不想留在这里了,他才是被追踪的那一个,人全都堆在一起风险更大。

刚巧维特根斯坦夫人敲门进来。埃尔文以为她要通报进行排查的消息,结果她跟他说有人找他,是宗教界人士。当夫人报出名字埃尔文意识到是他放炸油井预言时来找过他的人。他不得不扣下利威尔配合韩吉,自己跟着夫人去到隔壁的大会客间。那位穿着同一套白色僧袍的先生这次带着一个比他职阶更高的人。在教义里神职者越接近神明越需要避讳真名,因而只能根据其所督导的教区称呼其为“阿什纳德-塔克文”或者“大塔克文”。

对面的来意很明朗,就是问一问埃尔文这则预言是不是又由他发布。

“不是我。”埃尔文否认道,“但我同样有一则尚未掌握充分根据的‘预言’:有血液检测排查不了的你们不欢迎的东西也进来了。”

“我们想知道详情,您需要什么报酬?”对待异教徒大塔克文并不故弄玄虚,直白想用物质利益跟他交换。

“我没有太多的详情,所以我想要的不是报酬而是合作倾向。”埃尔文示意大家转换立场,并顺势推行一个计谋,就是得让利威尔背个小黑锅,“我手上的线索是我有一位来自中立国的朋友,他被怀疑是收容区出逃的艾尔迪亚人,但其实并不是。他只是一度盗用过别人的身份,为了钻漏洞从一个跟马莱军方相关的项目里弄了一大笔钱,说是他们的生产计划受到了阻碍甚至卷走了关键技术。”

“什么技术能让他们不惜追到中东联合国的土地上?”对面很清楚只是为了钱到不了这样的行动级别。

“与巨人作战的技术。”埃尔文给对面几秒钟来反应,“我确定他不是艾尔迪亚人,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佯装不知继续做一些检测排查,对面一定会顺着你们的行动追踪他。如果你们能把追查方逮到,我想他愿意跟你们进一步合作。”他知道作为政教合一的国家,这位教区总督手里一定有军权随时能调配。

面对快速抛出的条件,两位来访者很快点了头。只是大塔克文最终问了一句:“伯恩纳先生,我最后确认一下,您自己是马莱商人对吧。”

“是。不过如您所见我跟保护团体有来往,也认识真正的艾尔迪亚人。我能在此与你们交流也算蹭上了贵方与萨尔瓦多神父的交情。意思是,我并不对马莱官方的所作所为有多满意。”他表明自己的立场。

“那您最终想要的是?”对方小心询问。

“请允许我换上你们更熟悉的词汇:我有自己的信仰,尽管那个任何一位神明无关。”

“愿闻其详。”

“世界和平。”

“和平与繁荣正是光之主向每一位供奉他的人所允诺的。”

半对路半不对路的对话却足以让协议达成。双方跳过这一话题详谈怎样打配合。确认下来的总体方案是让利威尔当诱饵,以躲避血液检测的形式逃逸。检测方要自然而然释放出一些“有人很可疑”的风声,让追踪方跟着他去埋伏圈里被制服。

利威尔将跟排查组周旋两到三天,之后诱捕路线安排逐渐逃向塔楼。埃尔文让他装配上立体机动装置,但不携带支撑性的外骨骼和武器,不管是枪支还是刀片架都不需要,他保证自己顺畅移动即可。反正车力巨人要是过来了一定认得出这套装备,万一本体胆子大到在敌国闹市区巨人化,韩吉会补位并为利威尔提供刀片。

立体机动装置的情报埃尔文不介意晚点透露给中东联合国的人,没有黑金竹和冰爆石工艺上复刻不了,且没有配套训练体系几乎不可能学会。当初地下街那几个是仰仗利威尔异常的适应性和逆向总结才得以作为列外掌握。

这一策略下,他们能提前得知将要进行检测的地点和范围。等待事态发酵的短暂间隙里,他们就先把后续实验做完。好消息是0.5毫升阿克曼的脊髓就足以在注射的两小时内让血液检测的反应被抵消,坏消息是它完全不能被稀释,加入任何异物都能让它彻底失效。在其他个体身上会不会有差异得等有更多士兵汇合时才能进一步观测。总之韩吉先去走了一趟血液检测流程,跟其他外来劳工一起拿个通过排查的小印章,之后能省去很多别的功夫。

期间埃尔文向大塔克文提议让“神谕书卷”的发布社逆向寻找投稿人。结果对面极其隐蔽,绕了一手的中间人只负责往邮筒里投送信件,谁写的谁收里面又什么内容一概不知。

那么还是只能靠引诱让其现身了。当官方发布悬赏鼓励大家举报逃避参加血液检测的人,而利威尔适时使用立体机动装置从码头窜向混沌的劳工集散中心,最终隐匿进塔楼里。治安部队在预先命令之下无视了他的行为,直到有人在通往塔楼的楼道内暗示指认。

那一刻,被团团包围的反而是指认者。她退进房间锁上门,用所有的重物堵上延缓暴力拆毁的时间。楼下的街巷里一定有人蹲守,她来到卧室阳台站上栏杆仗着街道狭窄跳到了对面一栋楼,观望下一步路线时却被从屋顶跳下的韩吉一脚踹进室内。

“运气真好啊!这里没人住。”她冲向横躺在地上伸手去掏手枪的女人,抓住她的手腕,“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皮克·芬格尔小姐。”

她记得的,她当然记得是谁把刀片架在莱纳脖子上。如她所料已经有帕拉迪岛的艾尔迪亚人来到外部世界了。

扳机于肉搏中不慎扣下,子弹穿进墙顶。双方都清楚枪声很快会引来更多人。

“别这样瞪我嘛~同是被追杀的人,要不要跟我一起逃跑呢?”韩吉给出一个选项并断掉另一种可能性,“真可惜啊,这不是个让我再次一睹车力巨人真容的好地方。在人家地盘的核心区域变身会被视为宣战的吧?”她相信对面能够审时度势,以目前的状况只有仰赖她身上这套立体机动装置才能快速走对方跟不上的空中路线拉开距离,找到下一个的藏身之所。这是一场双向赌局,既要赌车力巨人偏向于认为调查兵团不会跟中东联合国扯上合作关系,又要赌实际已经在合作的掌权者没料到他们要包庇马莱人。

走廊里的奔跑和踢门的动静再度逼近。皮克一言不发扑向韩吉,被对方半抱半扛着带走。

“原来你这么热情的吗?抓紧点哦!”她转身向窗口跑去。

“我可不想被你像尸体一样夹在腋下。”她回敬道。

随着爪钉发射的喷气声,两人一起腾跃到空中。

Chapter 81: 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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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代弗里茨王退却到帕拉迪岛之前,马拉齐亚并非中东联合国的领地,而是属于一个曾经附庸于艾尔迪亚帝国的小国。那个名为奥伊诺西娅的国度侍奉酒神,常年饮酒并阐述梦中的神启与自身所体验到的超然狂喜。被信仰“光之真理”的中东联合国所占领后,异教徒被要求归化或驱逐。《基塔布努尔光典》中只允许信众饮用接近纯净之光的金色酒类,因而赤红的葡萄酒需要尽数销毁,只留下废弃的酒窖至今如迷宫般盘踞在这座城市地下。

以上便是韩吉羁押皮克时饶有兴致在念的小册子上的内容。

此时她们正是身处一个深度超过20米的地下酒窖中,天然的厚实岩壁包围之下除非想不开打算卡死在里面,否则肯定无法巨人化。皮克从不倾向于在不利环境中硬来,兴许对面也明白这一点,甚至没有对她采取捆缚、铐在石柱上等限制措施,仅仅把她的武器没收了。

既然帕岛那几个没有审讯她获得情报的迹象,她以一种半是无所谓的轻描淡写问韩吉:“我能了解一下你们的战俘待遇吗?”

“咦?你可问到点子上了!”韩吉夸张地摊手,“我们以往只和巨人战斗,墙内也没有别的国家,根本没有考虑过战俘的事。你能给我一点参考吗?要是听起来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们就加入嘛!虽然现在大多数地方对我们是赶尽杀绝的态度。”

“是这样呢。”皮克很清楚同为艾尔迪亚人她并没有因马莱的战士制度就彻底被排除在外,正因一系列的不信任她才单独行动。战俘国际公约她当然知道条款,告知对方基础规定没什么障碍,例如不能虐待、有权获得食物、医疗和与家人的通信;可以被要求工作但不能超强度或以不人道的方式劳动……然而这一切都是为普通人设计的,对于艾尔迪亚人,只有一句请尽快移交马莱以便投入收容区——这还是最理想的处理方式了,人们出于对他们随时可能变成巨人的恐惧,更容易当场施暴杀死所有可疑人物。

“也就是说,我只要给你人类正常限度的物资,就能让你干活的对吧?”

韩吉搓手的动作让皮克一阵恶寒。这个人很异常,比明着歧视艾尔迪亚人的马莱军方高官和捉摸不定的战士长更恐怖。相比之下连她一路跟踪过来的目标——把兽之巨人砍成人彘的士兵长都更正常一点。以及她在发生进一步接触前提醒自己:眼前这个脑子反常和另一个身体有异能的人都听从那位调查兵团团长的指令,说明他是更难缠的人物。

接下去的一个小时里,韩吉一直在单方面讲述自己对车力巨人性能的推断,类似奔跑速度、跳跃能力,负重可能性……即便皮克默不作声不搭腔,对面也毫不在意自顾自沉浸在让她摸不着头脑的痴迷之中。以至于当另外俩人推门进来,她甚至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中东联合国的人已经找理由支走了,他们的后续追查应该找不过来。”埃尔文同时对洞穴里躲了好几个小时的两位说道。

埃尔文·史密斯,调查兵团团长。皮克于默念他的身份,她用直烈的眼神凝视这个高大、独臂的金发男人。莱纳捡回一命后告诉了她几乎所有在岛上的经历。当说起调查兵团团长,说起他的计谋他的智慧,莱纳甚至改不回那种敬畏的口吻。然而亲自站在面对面的位置,眼前的男人给她的感觉只有一个词:虚妄。诚然从吉克身上也有近似的风味,但战士长几乎把“我不可信,我是大骗子”写在脸上,且不忌惮任何人注意到这一点,反正所有人注定都被他利用、欺骗。而调查兵团团长必然也有欺骗的才能,那种技巧可以说是号召力必要的构成。作为敌手,她也曾被那群心甘情愿赴死的士兵冲向兽之巨人的场面所震撼,即便只是一瞬间的事。她能感觉到这位领导者作为伪装与谎言的构建比这座城市之下所有的坑洞巷道加起来更深:你只知道它百分百存在,却不知道它通往何处又是不是另一种表象。

车力巨人一直处在辅助者的位置,不和战车小队合作的情况下她不提供太多攻击性火力。所以她在伏蛰待命时观察战场上所有人的行动,记住起到关键作用的人。她曾奔跑掠过倒地的白马和它身边重伤昏迷的指挥官,事实就是在尸骸堆里他都是最显眼的那个。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最可能的手段以他目前残缺的身体状况看来又似乎最不可能。可她又不敢彻底排除,万一他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且找到了特别的方法呢?

“我们要将你带回帕拉迪岛。”埃尔文宣判自己的决定,“反正现在你也不像能跟我们好好交涉的样子。”

皮克沉默地望着他,她着实没有什么可说的。她受过的训练里有单独被困时该做什么的演练,她将静候有可能逃脱的时机,他们不可能把她一直关在这里。现在最危险的地方在于对面应该对巨人之力已经掌握了相当多的情报,他们手里很可能还有巨人化针剂,不能被吃掉是她的底线。不过即便对面有此打算也不可能在中东联合国或者马莱发生,这便是为什么他们要把她带回去。同样的,她不能在中东联合国的视线下巨人化,否则离「最后通牒」的期限不远了,她的行为会被视为开战决议。显然她无法承担之后的事态发展和责任。

怀表也被收走了,地下感知不到日夜变化。皮克只能预估自己在此处被关押了大概六天。一定有人发现联络不上她开始搜寻,只是查出她偷偷前往海外还需要花点功夫。

调查兵团团长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又是来直白告知决定的:“我们得出发了。你的行动应该也不像得到授权的样子,到现在都没有人试图营救。就此失踪了反而更好也说不定,对不对?”

“您真体贴。”皮克露出揶揄的笑容。

“结论别下得那么早。为了运输安全,我们需要在你的四肢中卸掉一条,你可以选暂时放弃手臂还是腿。”埃尔文并不想在她面前演得很仁慈。

登船时皮克略感疑惑:为什么选择更慢的交通工具?他们明摆着与希兹尔国有合作,可以驾驶飞机。她是被塞在一个麻袋里带上来的,进了底层船舱才把她放出来,依旧是封闭无窗的环境。不过鉴于来往人员里有说另一种语言的人,她能初步判断这是一艘属于希兹尔国的船。

利威尔和韩吉轮流看守,后者本着方才学习的战俘公约给她送饭送水送毯子,并孜孜不倦想要搭话。皮克不愿意陪聊,对面的主张实在太过强烈,几乎不允许别人将话题扯开半点。但她不能放弃套到点什么的机会,至少要嘲讽回去:“您对巨人真执著啊,要是生在马莱就好了。”

“我要是生在马莱啊……”韩吉自顾自认真设想了起来,并为了补充设想不断询问对面跟战士队有关的培养体系。那肯定是机密,皮克不回答她就分类讨论,并畅想自己的话更想成为哪一种巨人,“可惜亲自成为巨人的话就只能研究巨人之力十三年,这么看来还是一直在巨人科学研究学会任职比较好。”

“是,是,那样说不定我们能成为合得来的同事。”皮克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在她看来那是种天赋级别的精神异常。只是帕拉迪岛方为什么会知道对外是机密组织的巨人科学研究学会,让她意识到马莱内部交织争斗的势力比她预想中还要复杂。尽管与研究员联系上才更能解释这点人到底是怎么通过血液检测溜进来的。哪怕其中有一个应该夺取了超大型巨人,那其他人呢?怎么做到的?

而她跑出来的初衷是为了调查战士长,吉克已经以参加军方高层会议为由跟其他战士队成员失联了有一段时间。她倒查那个有权限联络他的陌生姓名,却意外追踪到了单枪匹马拉不上岸甚至有被反吞危险的大鱼。拥有通讯线的人必然存在,不像是帕岛方能凭空捏造的,但那个人如今在帮哪一边成迷。

她自己的任期已经到了第九年。雷贝利欧发生过几起物资挤兑事件后,虽然大都快速被压制了,她的家人也未受影响,可当她不存在了之后一切待遇能否兑现,她并不完全信任。她想要更多的可选项或者说退路,因而她才想要在混沌博弈中找出更可靠的、可能成为赢家的那一方,以获得更多能留给父亲的保障。最佳的情况下,她想要为雷贝利欧收容区赢得自由。

因而皮克现在问自己的问题是:自己能为此走到哪一步呢?能在必要时不惜与敌人同行吗?

随后的一个傍晚,韩吉忽然把皮克放出船舱带到了右侧船舷处,趴在栏杆上对她说战斗大概很快会发生,届时她没空看着她,姑且提前问她什么打算。

皮克才发现自己在一艘货船上,分不清属于哪一国,但右后方有一支小型舰队,挂着中东联合国的国旗。而在前方两点钟的位置,她能看到另一队装载货物的商船,再远方是隐隐约约的陆地轮廓。

“等下你们的军舰也该贴过来啦。而我得去驾驶室帮忙,接下去你看着办吧。注意安全!”韩吉说完当真把她一个人扔在原地。

皮克拢起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车力巨人虽然能游泳,但跳进海里在舰炮面前无异于活靶子。另一方面在不破坏船只功能的情况下抢夺驾驶权同样有难度。马莱军舰会如对方预告的那样过来吗?可即便要和己方汇合,她也得找个好理由声明自己在做什么。战士队编制上属于陆军,和海军将领们的想法和目标不总是相同,就像这次她完全没听到舰队要行动的风声。贸然摊明身份他们都有可能她扣下当炮台。就算送回去了,喜提一个大处分(大概率的事)她就再也别想有单独行动的缝隙了。

总之先继续观望为妙。随着天空逐渐暗淡下来,商船队和远远尾行的中东联合国战舰都愈发靠近海岸线,让她从直觉上猜出了那应当是恶魔的小岛。

就在她暗自琢磨大家为什么来到这个位置,远处海面上空极其耀眼的光点让她凭战斗经验先于思考趴伏下来,抓紧挂着缆绳的柱子。爆炸的巨响几秒后穿过耳膜,紧接着是强烈的冲击波将船只往海岸方向推动。身边不断有货箱坠落,她做好了要是有被压扁的威胁还是要巨人化的准备。所幸它们大都越过船舷掉进了海里。船没有彻底被掀翻是另一种万幸,在余波里剧烈晃动,随时会被推得离沙滩更近然后搁浅。

皮克无需抬头望向火光传来的方向便知道那是何种攻击——超大型巨人。她努力站起来往船尾移动,此时舰炮发射的光亮从两个不同方向掠过天空,看来调查兵团设计了双重计谋,引诱马莱和中东联合国的舰船共同来到此地。商船队同样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波及,其中几艘着火燃烧。船员纷纷跳入放下的救生小艇,这一举动倒是没有受到干涉。

巨人涉水缓慢向着攻击它的军舰走去,后方较小的轻型舰艇还能掉头,行动更迟缓的主舰则被从中央踩断摧毁。皮克看到尾随商船的中东联合国舰船全速绕到了马莱舰队侧后方,形成致命的夹击。她却只能从远处看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戮发生。然而直到巨人消失,她内心都并没有冒出想为马莱海军作战的念头。

大约半小时后,她所在的这艘船也确认无法重启动力需要抛弃。大家被幸存商船上的救生艇接走,其中一艘由利威尔掌舵,边上坐着埃尔文,靠近过来等待韩吉和她下来。

他们的目标是帕拉迪岛的海港,因而埃尔文在靠近商船时抬头对皮克提要求道:“我们还有一段路。在出发之前,我希望你听明白我在说什么并配合我的安排。”

“那得看你说的什么话,好让我决定要不要赌一赌超大型巨人绝无可能在这点时间里二次变身的情况下,跟士兵长赌一把谁能抢到先手。”她实际上不会那么做,就算在这里把这些人都干掉,她能在任期结束前游回去吗?但让自己显得太被动她也是会很不爽的。

“你赢不了的,放弃吧。”埃尔文断言道,然后说他的想法,“除非有别的必要性展现出来,否则我暂时没打算让谁替代你。不过岛上的情况很复杂,并非所以事情都由我说了算。我的要求是在我有所表达之前你藏好自己身为巨人的事实,如果不想死的话。再往后我要是给你其他身份,不要否决,如果你不想死的话。”他把威胁强调了两遍。

“还有你得帮我干点活哦,作为回报晚餐可自选……哇唔!”

皮克甩开韩吉擅自拍打她肩膀的手,把她一脚踹到跳船,自己也紧随其后跳上小艇。

Chapter 82: 人类螺旋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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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马拉齐亚港口时,埃尔文被反复试探询问同一个问题:「轰炸法赫里亚油井的突袭到底是不是马莱方发起的?」。他们察觉到了马莱军方的模糊与逃避,既不愿承认在最虔敬的日子里行使了亵渎神明的暴恶,又不想否决因为那意味着全世界都将知晓最具有杀伤力的巨人已经不在他们手里。

中东联合国方甚至为此放出过较为“态度柔和”的交涉。称要是这并非马莱的本意,只需支付一笔赔款,后续中东联合国便不再为此跟他们正面对抗,外加愿意与马莱共同讨伐同时挑衅他们双方的真正的敌人。

对此马莱依旧跟没看到似的不理不睬,但紧随其后发出了一个奇怪的“暗示”,透露出希兹尔国准备将他们手里的荷洛斯盾全都兑换成黄金,并表示其他持有马莱货币的国家要是想要这么做都可以来兑换。

这看似是一个不甚相关的,对货币价值的允诺,毕竟马莱发行的货币是目前全世界流通最广最让人认可的一种。他们用看似不在乎其他国家稀稀落落换掉点黄金去黑市上赚差价的态度来彰显自己依然强盛,哪怕套利空间已经轻轻松松超过了35%,采用一些更“激进”的方法还能赚更多。

“真鸡贼啊!这不等于在说你们的问题我不会回答的,想要钱的话自己来换一点,或者去别的换回黄金的人那儿抢一点。”利威尔在会面场合就评价得颇为直白,基于他被希兹尔国雇佣的立场倒也是实际的顾虑。

中东联合国方面,虽然他们有着一致的政教系统能在征兵和军事上共同动员,经济层面却是由各个国家自行管理;互相之间的贸易相对自由,有基于教会协调的补助、救济系统以帮助较为贫穷的地区,但并没有统一的货币;各地根据拥有的资源不同,经济政策差别很大。包括方才失去新建油井没能收回巨额投资款的法赫里亚特区和几乎全部土地在沙漠中的国度萨赫拉玛尔,现在都有冒险模仿一把希兹尔国的渴望。

但中东联合国有很多出色的数学家和经济学家,他们都提交了报告以详实的数据证明马莱表现出的大度是死撑之举。他们先前的通胀来自于扩充军备超额印刷的钱,大家都看到了纸币背后一定没有足够的黄金储备可以覆盖挂钩的币值。

“没错,马莱银行已经给大量持有现金的商会和公司发了通知,对内部能兑换黄金以换取他国货币、货物的数额进行了严格的限制。”埃尔文以他同样作为商人活动的视角透露信息。然而即便这个季度利率连着抬高了两次,跟兑成实物黄金再去交易的收益比起来只有一半,纯粹是大家信任马莱的强盛才将资金流入马莱的银行,或者购买马莱发行的债券。以及对长期稳定有信心的话,拉长时间来看收益差会越来越小,到底黄金堆在保险柜里是不会生小黄金产生利息的。

埃尔文判断中东联合国方有参与其中让马莱出现经济动荡,甚至国家违约币值崩塌的意愿。对他们而言事情复杂在马莱肯定不会做慈善任由大家换走黄金,这是板上钉钉的。但陷阱有多大多深,马莱对大量带走黄金的他国船只会不会动手脚,都是未知数,且摸到底之前谁也不敢直接行动。所以到底马莱还有没有能力动用超大型巨人是很关键的一环。

为此埃尔文临时有了一个计划。他问利威尔知不知道奇优宓大使在哪里,能不能联系上。利威尔用「你在说什么话」的眼神瞪他,回答说:“你给我一个时限,我一定为你在此之前联络到大使。”

“那我要下更过分的命令了,把她带到马拉齐亚来,尽快。”埃尔文过分到连时限都不给了,“权限和接待相关的事宜我去争取。”

利威尔可太懂埃尔文的「尽快」是比「出击!前进!」更可怕的指令。好在运气不错,大使刚巧就在雷贝利欧。他当天深夜便把她带来了,而埃尔文仅仅花了半个小时就说服大使跟他站在一条战线上去向中东联合国提出合作。

目前的条件和理由几乎都在明面上,马莱没有那么高尚,即便一两次成功让希兹尔国薅到了油水,哪天翻脸甚至做出更强盗的行动谁都说不好。那不如设计好应对计策主动吸引他们出击。运金船从雷贝利欧出发到了公海就会接近帕拉迪岛的海岸线,那是马莱方最理想的动手地点,因为可以将责任推给恶魔小岛。为了防止幸存者指认是负责护送的马莱舰艇发射的炮弹,他们应该会自导自演,让己方也蒙受一些损失。之后他们只要抢先过来打捞沉箱就行,以那儿的海床结构平均水深只有三四十米。有利条件在于马莱海军一直受到更为腐败的陆军排挤,作战能力和军备都受到限制,要是能跟中东联合国形成同盟反向攻击,胜率很高。

对外策略则是希兹尔国将以国家信用举债,将富饶法赫里亚特区所拥有的80%荷洛斯盾借走(还有愿意加入出借马莱外汇的国度也照单全收),统一在第二次兑金计划中向马莱方完成兑换。套利息差中的一部分大使会以向中东联合国购买押运服务的方式进行返利,剩余则在商贸上进一步协谈。

倘若成功,这一次他们拿走的黄金将能对标马莱广义流通现金总量的20%。马莱央行对外公布的黄金-货币覆盖率有50%,外加10%的防挤兑缓冲。但上一年的印钞规模一定会导致黄金覆盖率下降。倘若按照最悲观的计算,已经到了马莱不可能让希兹尔国轻易把这批黄金带走的程度。否则一旦大家都怀疑马莱黄金储备不足得早点换出来否则就没有了,便能引发猛烈的挤兑。防御性的动作如继续提高利率、收缩信贷会让本就在被军需品挤占资源的其他企业大规模破产、工人失业,后续连锁反应引起的动荡在敌对国眼里可谓喜闻乐见。

历史上几个被马莱吞并的敌国都发生过类似的事故。即便埃尔文对人类能从前人那儿吸取多少兴趣给予最少的指望,外加贿赂过负责兑换的官员,他依然不认为马莱会对此彻底无动于衷。

谈判实操上埃尔文对两方放出了不对称的信息。他给予希兹尔国的情报是:唯一可在海面上发挥作用的超大型巨人行动迟缓,涉水情况下追不上灵便的轻型游艇。将有装甲的主货运船设置为诱饵,实际将黄金分散在几艘武装快艇上是很好的选择。人员上建议尽量精简保证安全,即便有沉船发生,把位置记录下来,帕拉迪岛会辅助打捞。而他给到中东联合国的情报是:超大型巨人的蓄力时间很长,同一天内变身两次绝对做不到。等单次变身巨人之力耗尽,他们即便选择追击马莱海军有将整个舰队歼灭的胜面。

如此一来中东联合国等于通过放贷转嫁了绝大多数风险,还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潜在的打击对手的机会。而亚兹玛比特家是名门武族,大使的风格从来都算不上保守,一旦有大赚一票还让图谋不轨放付出代价的可能性,她从不畏惧冒险,以往多次做出过先斩后奏拿着成果回去再补流程的事。

果然这一次当希兹尔国方把黄金装箱后,马莱提出了更为“热情”的护送方案。奇优宓大使根据计划没有拒绝,但又增加了两艘侦察艇用于时刻探查对面的动向。

埃尔文和利威尔单独在一艘船上。等到了预定的位置,前者抱着一块石头让自己悄无声息地潜入水底。一枚立体机动装置爪钉固定在石块上,以爪钉被收回作为行动开始信号。然后他将以自己的心跳作为计时器,留出给其他人拉开距离的时间后从海面之下变身引爆。

爆炸位置与范围都颇为理想,埃尔文摧毁马莱舰队的主战舰后并不追击其余掉头逃窜的船,甚至找准机会用喷薄的蒸汽将它们推得更远。他看到诱饵货船上的布料和木箱被爆炸时的火引燃,船员依序逃生了,应该没有人员伤亡。四艘装有黄金的小艇中有一艘被巨浪掀翻沉没,临时租用来押送车力巨人的船只搁浅。

他自己一直到巨人之力耗尽才从后颈脱出,为的是让希兹尔国完好的船只离开战场越远越好。那样当中东联合国选择追击在他身上消耗了不少弹药的马莱军舰,就不会有「要么我们也抢一点黄金」的使坏机会。

记录金箱沉没位置和后续打捞的工作就交给韩吉,他不担心她搞不定。等捞上来他就去跟希兹尔国谈判,扣下那几个箱子作为帕拉迪岛的货币储备,用于之后向外界购买必要的设备与物品。当然这并非打劫,随着希兹尔国移民逐步在希干希纳区外侧,关于物品价值的共识自然而然会建立起来。以此为参考系再进行官方约定就能设计帕拉迪岛货币的对外汇率。之后埃尔文将允诺给予亚兹玛比特家族最为垂涎的冰爆石作为置换物,但需附加一个他不会让步的条件:希兹尔国不可以直接将冰爆石作为能源材料转手卖给第三国,只能自行使用,若要出口使用冰爆石作为动力的成品器械需要进一步协商。

此次回岛眼门前的任务堆积成山。埃尔文需要跟军政府敲定发展规划,需要用蜿蜒曲折的方式将小岛与外部世界联系起来,接入通讯与贸易。但他无法久留,否则长时间单独把艾伦留在岛外会让事情变得难以解释。既然获得了对抗血液检测的方法,尽快带更多人外出调查也是调查兵团理所当然的分内事。

最后一个关键点,皮克·芬格尔,在韩吉的强烈要求下,埃尔文同意将她移交倒她手里“悉心爱护真诚交流”,为此利威尔甚至一度对战俘报以同情的眼神。

车力巨人作为战士队成员,显然身上不乏他们想要的情报。不过埃尔文还给了韩吉另一个任务,请她集中精力解决一个应当属于巨人科学的课题:如何解除硬质化。

“你说阿尔敏到底能不能救回来呢……”韩吉对此少有的不算乐观。

“先把条件凑齐再说吧。”埃尔文心里自有答案,既然艾伦预言过「阿尔敏会没事的」,“那样不用我们提要求,艾伦自己就会回来。”

“我挺意外的,你好像对艾伦一点都不担心。”韩吉反而有点担心,“要是他一直不露面,老家伙们会心惊胆战然后要求你降低风险的吧。”

“我知道。”埃尔文示意自己并非没有设想过,“我来处理,你努力达成我的要求就好。内部和建设有关的技术需求还有很多,你的团队压力会非常大。”

“我也知道啦!”韩吉猛拍他的肩膀,“巨人之力千年来都是这副样子,持有者无论有多善用都会有明显的天花板。而技术制造的武器不知何时就会有指数级的突破,就像现在能穿透硬质化铠甲的手段变多了,之后人们让炸弹威力靠近超大型巨人的才能并非不可能。我答应你让帕拉迪岛第一个拥有这样的武器。”

“也好,以后我只要空投炸弹就行了,不用空投埃尔文。”利威尔在边上插了一句,韩吉却忽然惊叫起来。

“啊!对哦!”她原地蹦跳了好几下,以消耗瞬间涌出神经的兴奋,“你们说希兹尔国为什么不这么干呢?他们为什么不从飞机上往下扔东西,或者想办法往机翼上装步枪呢?纯当火车、轮船一样的运输工具好浪费啊!”

真是好想法,值得好好盘算一下。

Chapter 83: 炮火尚未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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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炮火尚未靠近

坐在王都的大议事厅里,埃尔文又感受到了那种一成不变的闭塞。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是为了接任调查兵团团长的就职典礼,为此他说了一大堆无用的废话,没有人在听,奇怪的是规则和礼仪又强迫他们装作在听。

而现在,面对军政府的全部决策班底,包括作战单位师团长及以上级别的指挥官和若干从政变后逐步从文职岗位提拔上来的部长,埃尔文铺开连夜赶出来的报告纸花了一上午讲述外部的总体情况、各个国家所拥有的资源和军备、他们各自的发展目标与困境,以及互相之间的外交合作与敌意……结果当他放下绘制示意图的粉笔,打算回答与会者的提问,就有人劈头盖脸来一句:“那么史密斯团长,意思里你们还没有找到解开不战之约的方法吗?”

埃尔文看到作为书记官跟他一起来的让于桌下锤了一下自己的腿,喷了一个愠怒的鼻息。年轻人参与的高层会议还不够多,不像他早已习惯总有人全程转笔、涂鸦、玩硬币、打哈欠……总之对报告内容毫不关心。他们只希望眼前最能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的目标能立即实现。除此之外所有的尝试和预案都是在绕弯路。至于实现目标要耗费什么又有多困难到逆天而行,他们至始至终不觉得跟自己有关,因为「那是你们调查兵团的工作」。

之后的讨论重点果不其然绕到了艾伦到底值不值得信任的问题上,明目张胆提出应该换一个更可靠的人来持有始祖巨人的声音也不是没有。对此埃尔文也把话说到了很极限的程度:“你们尽情可以纠缠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不过我有一票否决权,因为艾伦在我手里,现在只有我知道他在哪里。”他很确定替换持有者的企图没人能做到。进击的巨人当初能躲开马莱对智慧巨人的捕捉,与未来相通的视线必然发挥了作用,那这一次也一样。

“好了,不要吵架。”扎克雷出面制止道,“除非有特殊情况发生,否则我没打算撤销调查兵团对艾伦·耶格尔的管辖权。”他看向埃尔文,“不过我呢,还是一个比较悲观的人啦。我想知道要是很不幸我们一直都没能解开不战契约的奥秘,还有什么活下来的招数吗?按你报告里写的数字,就算把整个帕拉迪岛刨去老弱病残还能活动的人都应招进军队,也比不上单单马莱陆军的数量。”

“我们把巨人杀光的时候,靠得也不是士兵比它们多吧?”埃尔文考虑这项短板可比他们早太多了,“即便是与有智性的人类作战,谁能拥有更先进的武器,谁能抢先掌握敌人的策略和动向,谁就有更大的胜算。不出意外希兹尔国依然能成为我们坚定的盟友,未来还可能有更多。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寄希望于让其他大国互相争斗,为帕拉迪岛腾出发展的时间。详细方案我会在下午的议程中向诸位说明。”

午休期间埃尔文并无法闲着,在跟让核对先前没来得及看的岛内工业生产季度报表。据说让财政部和工业城把数据教出来还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轮,最后靠商会帮忙可以说是花了点钱买来的。

“埃尔文团长,下一次请允许我跟你们一起去墙外。”让忽然对指挥官说道,“其实大家都想出去,很多事情只有更多人亲自看到了,才能让人相信。”

“我的确想把你们都带出去。”否则目前的效率实在不够高,至少他不满意,“不过你觉得大家是真的不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呢?”

“应该都有,「被全世界针对」这样的现实太难面对了。”让承认自己同样有过想逃避的念头,“有些人不了解也搞不懂所以很害怕,就和当初害怕墙外的巨人那样。他们为此和以前一样,坚信就算全世界都登岛打过来,最多也就打到玛利亚之墙外侧。另一些人则是想不出来自己能做什么,干脆就彻底不动脑子了。”

“你说的没错。然而即便是最懦弱最愚蠢的人,也不至于没资格活下去。”埃尔文说到这里对面就该明白他的忍耐,“我们真正要提防的是,是为了活下去甚至别的利益不顾其他人的那些。”

“团长,你认为现在的军政府依然有和那些贵族一样……对不起,我多嘴了。那样的人永远存在才对。”他不想再表现得太幼稚。

“你们越来越明事理了,很让我高兴。”埃尔文对他露出鼓励的微笑,并表示他们得抓紧时间去餐厅吃点东西。

下午的提案会比预想中结束的要早。在岛内人口和财富都捉襟见肘的前提下,埃尔文提出了一套基于特种资源置换获得国防军备和重工业产能的策略。马莱目前尚未公开始祖巨人不再由弗里茨王家持有的消息,但之后马莱和其他国家是否会攻击帕拉迪岛都取决于胜率和成本/收益的计算。即便除去地鸣这一终极手段,光是每一个艾尔迪亚人都能变成巨人的事实,就让入侵者需要考虑是不是值得正面应战。而远距离打击力量如中东联合国的反巨人炮和多国拥有的空投飞艇,都要面对诸如配备数量、跨海运输能力和使用范围的局限。理想情况下帕拉迪岛要在外界没急到要置他们于死地的时间窗口里拥有能与之对抗的先进武装,假想期限只能给到五年。

军队改制上立体机动装置在巷战中依然有优势,不能放弃;其他路线则更不能用自己的短板和别人的强项硬碰硬,像是在广袤平原火拼的形式一定要尽可能避免。与巨人抗争百年来他们已经是习惯从上空击杀对手的民族,目前任何一个士兵拎出来都能在平衡、稳定、反应速度等身体素质上成倍碾压飞行员选拔标准。一旦能成功将飞行器改造成武器,目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拿出对等的空中力量规模。

为了达到这一生存目标,工业体系和技术研究必须受到全方位的支撑;外加地下街清空之后,原有空间用作储存应急物资,粮食燃油和医疗用品至少要能撑过六个月的围困或生产受阻。外部要是能谈成功联防再好不过,该引进的东西则尽快搬回来。反正第一笔资金他已经弄到了。

埃尔文提案完毕面对的又是一阵狐疑的沉默:外敌姑且可以想象,毕竟那是人类最基础的纷争与恶意;但外交、外贸对帕拉迪岛都是陌生的词语,这个厅堂里坐着的人里不乏至今没有走出过玛利亚之墙看一眼的,离开王都仿佛都让一些人对空气过敏。所以与会人员里的七八成都一副「我没有办法判断你说得对不对,提不出质疑也不想亲自去调查,先这么干吧」的态度。

这也在预料之中。尽管他的老朋友们像是皮克西斯司令和奈尔都坚定支持他,埃尔文已然看见了所有的提议想要一条一条落实下来有多困难。

皮克西斯送别他回总部时还抢着开了个很地狱的玩笑,他说当年玛利亚之墙陷落才让大家警觉起来,随时可能去前线的压力已经让一些人受不了了。是不是接下去也得等马莱把士兵或炸弹从天上扔下来,才能让岛内真正认真对待这件事?

“那是最坏的打算。”埃尔文不否认。

因而司令以「我就知道」的口吻评价说:“不愧是你,看来真的仔细考虑过。”他把他送上月台,向西沿着瓮城所在的半径从王都一直连通到涅特雷区的火车很快会出发,如此赶着离开意味着调查兵团团长一秒钟都不愿意在米特拉斯多留。蒸汽头启动的汽笛响起后,皮克西斯挥着手对他说,“我也不介意陪你再演一场戏喔!”

埃尔文微笑点头以示心领,大概司令特意来送他就是为了最后这句话。听着像另一个玩笑却也并非全然是戏言。

到达涅特雷区的站台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埃尔文看见候车区的长凳上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双手抱在胸前快要失去耐心的样子。他走到他面前,对他说:“我好像没说过我今天一定回来。”得亏让还有点会议收尾工作要誊写笔记给他,没跟他一班火车。

“反正我睡不着。”利威尔站起来,被埃尔文躲在夜色里像要跟他说话似的在他脸颊靠近耳畔的地方吻了吻。

“才几个小时没见到我像憋死你了一样……”利威尔抬头揶揄。

“你跟韩吉的进一步测试怎么了?”埃尔文关心的其实是他有没有异常。

“哦,今天她稍微多抽取了一点脊髓液,大概到了十毫升吧。我还是好得很,没有任何不舒服。但她说短期内不会增加提取量,下一次得至少隔一天。等三笠到了会有来源补充。”利威尔给出大致说明。

“别太勉强,到底你不像我,伤到了也能修复。”

“你还觉得值得炫耀了?”

“事实罢了。”

“嘁。”

剩下的一小段路得步行,埃尔文等待利威尔来到他右侧跟他并行。他本想问他今天的样本用于哪种实验了,又觉得一小段散步时间都不放过要聊工作没什么必要。利威尔拿手指勾着他袖管的开口,不知为何大街上牵着手肯定会被视为太过暧昧,只是衣服的话就可以接受。

回到总部附近埃尔文看了眼天天灯火通明的技术实验区,决定去跟韩吉说几句话。他从走廊另一端就听见她以利威尔的形容是“蛤蟆般咕咕呱呱”的笑声。等他敲门进她办公室,她的副官以一种早就习惯了的平静说:“部长已经从早上笑到现在了。”

“什么事情那么好笑?”埃尔文也想乐一乐。

“埃尔文,我跟你说……哈哈哈哈哈!这阿克曼的脊髓液吧,对每个人的副作用还不一样!”她一点都不困的样子,还举起她涂得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笔记本,“我嘛,还是精神亢奋思维过度活跃;其他人有的觉得自己站在水池里,脚下软绵绵的,都不敢坐下觉得会淹死;有的变得对周围的声音异常敏感并声称能听到自己的血流;柯尼说他脑子一片空白,就像小时候被数学老师逮着提问的茫然,不过我试图拍他一下他很敏捷地躲开了,没有真傻;萨莎……哈哈哈哈哈……萨莎哭了三个半小时说莫名很悲伤,没胃口连午饭都没吃,竟然还能这样哈哈哈哈……上一次发生这种幻觉还真是煮了宿舍床底的蘑菇。”

“臭四眼你为什么老提蘑菇!”

“这不是你自己先提出来的类比吗!”

“总之,挺神奇的。”埃尔文压住嘴角的笑意。利威尔的脸色越来越黑,他知道他本来就不喜欢被研究,更不喜欢被当毒蘑菇,“那么不同人注射后血检结果都能通过吗?”

“能!拮抗效果对不同个体以目前观察到的情况都很稳定,0.5毫升就至少能保证2个小时里血检阴性。再次注射也还是维持相仿的时间。哦,有一个人过敏起疹子了,建议从要带出去的名单里移除,不能保证下一次会不会过敏得更严重。”韩吉说完这段正经的又开始笑了起来。

“你到底为什么觉得那么好笑!”利威尔心想怎么没给她毒晕过去,又庆幸于都是不碍事的副作用,没给带更多人出岛的计划造成阻碍。

“不管怎样顺利就好,你帮上大忙了。”埃尔文试图缓和利威尔的怒意,但很快被韩吉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埃尔文你为什么像拍菌类伞盖一样拍利威尔的头!”她笑得差点把桌上最后两份留着的样品打翻,注意力被拉到那上面后她又立刻沉静下来,“明天开始我要测试保存方法。要是无法长时间保存每次都得现取就麻烦得多。根据从巨人科学研究学会偷来的知识,用于巨人化针剂的脊髓液有特殊的保存条件,除了保持密闭外还需要加入一类特殊的稳定剂。但愿阿克曼的脊髓液皮实一点不需要吧!”

“嗯,你早点休息,其他事情明天再说。”埃尔文用眼神示意她的副官管着点她。

“其他的事情!对了,通讯信号处理上霍斯特他们折腾出了新玩意,还有飞机要改造的话……”

“埃尔文不是让你先睡觉吗!”利威尔打断她。

“利威尔你温柔点,她现在跟我是平级。”

“只要她内心认同还没从调查兵团退出她就该听你的!”

“你们别吵了,晚安!”韩吉把她靠坐着的桌面的杂物往边上堆了堆,蜷缩上去躺了下来,“出去的时候帮我把发光矿石蒙上。”

“那我们也回去休息吧。”埃尔文相信韩吉的同事们会照顾她的,于是跟利威尔一起去他们自己的住处了。

Chapter 84: 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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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文来到办公室门前刚想掏钥匙,利威尔就直接推门进去了,说他去车站接他前刚刚打扫过。办公区的桌面和地上的木框里都堆了很多文书,明天他们得逐步处理。当进入内侧嵌套的生活空间,鼻腔里熟悉的气味让埃尔文终于有了「回家了」的欣慰感。

尽管这点上他和利威尔一样,只要能彼此陪伴的话哪儿都能安然落脚。然而时隔九个月回到故土,看着自己质朴而整洁、每一件物品都还在原位的房间,他的精神依然如漂泊船只终于靠了岸。

帕拉迪岛的夏天早已过去,埃尔文在秋夜的凉意中用冷水简单冲洗自己,想来他曾经答应过利威尔夏天结束,想了下能不能学习雷贝利欧让热水能接进管子的事,利威尔会很高兴。真正让人们生活变得更好的永远不是先进枪炮和“大项目”,那些反而是用来破坏的。拧开阀门就有的热水,一个请便好用的指甲刀,快速带走灰尘的吸尘器……大家更需要的是日常中的改善。可惜制造灵巧日用品的生产线和制造武器一样复杂,是富足与安定之下才能去琢磨的奢侈。不止是挣扎生存的帕岛,其他地方也已证明了为推动战争机器的物资动员如肿瘤般挤占一切。往后为了让人们不那么艰苦,他应当要扣一些资源下来让大家享受到进步的果实。反正只要利威尔在他身边,他就能一直被提醒到这一点,不要忘记他们真正追求的和必须坚守的是什么。

埃尔文离开浴室,他看到利威尔已经把自己差不多脱光了,正在把衣服折好放在椅子上。他们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找到能安静独处的间隙,埃尔文理解利威尔那份“你差不多该需要我了”的认知。无论被迫漂泊到哪里,生活有多不确定、不规律,利威尔性格里的恋旧却不会被改变。

埃尔文在床沿处坐下,把搭在肩上的毛巾交给对面一并收好。他坐得很浅,就如同靠在一根栏杆上那样。利威尔来到他面前时他微微岔开腿,让他站在自己腿间,再抬手托在他后腰将他拉向自己。此时站着的利威尔比坐着的他高出一头,逆转了平时的差距。因而对方能自然而然双手搭上他的肩膀,以按摩似的揉按捏一捏他,再向后抚过肩胛和上背,最后抱住他的脖子,把他的额头按向自己胸口。

“你那边怎么样?”利威尔才想起来没来得及关心。埃尔文一回墙内就直奔王都了,都没来得及进调查兵团总部休整一下。见了面也没主动提,以经验来看大概率不好不坏但略微偏坏。

“至少没人反对我。”埃尔文沿着他胸肌中缝抵上鼻梁。

“哦,说明他们又没听明白。”利威尔猜到了那点人还是老样子。他手指穿进埃尔文擦到半干的发丛,来回梳弄还粘着些水分的发丝。由于对方超出常理的体温,他都能看到白雾般薄薄一层蒸汽从他头上冒出来。

利威尔将埃尔文额前的发丝向后撩去,吻过他的发际线。方才沐浴过后对方身上是他最喜欢的纯净气味,独属于这具身体,被肥皂的清香所点缀。埃尔文的鼻息扫过他胸膛,腰背接壤处传来力度熟悉的爱抚,利威尔又被想要靠得更近的念头所催促,把对方抱得更紧了。而埃尔文也于此时偏头含住他的左侧乳头,舌尖刚刚绕着拨动了几下就让他忍不住低哼了一声。很快立起的小圆粒被对方用称得上灼烫的舌面来回扫过,向下按压,利威尔很难不去扭动反蹭,手掌下意识地就把胸前的头颅按得更紧。一些带着遗憾的急躁又在体内翻滚。埃尔文只是轻轻托着他的胸廓,没有另一条手臂来拥抱他或者玩弄另一侧。但他不能对此有所表示,否则对方真的会给他把手臂恢复。

可是今天的“小前菜”怎么格外漫长。吸吮的负压带来的愉悦沿着肌肉蔓延又钻进骨髓里,听着皮肤被舔湿后与粘膜触碰又分离激起的细小水声,利威尔根本不怀疑再下去他能被舔到……只是这样就……太可恶了!埃尔文对他做什么怎么都舒服到不行,他的躯体和意志仿佛都是为了满足他的期待而存在的。以至于欲望里总是有他自己都理解不了的矛盾时不时冒出来——他想为他付出一切,他想为他而死。却也能预见到一旦自己当真死去对方会有多难过,从而讨厌自己自私的念头;他想将自己全数交付,却难以分辨由此而出的对亲密与结合的渴望是否成了任性索求……还有卷土重来的莫名恐惧,他反应过来之时肢体都已在超出快感范围地颤抖。

“利威尔。”埃尔文停下来仰头看向他,伸手托住他的脸颊,引导视线相交。

“对不起,我答应过你不要乱想其他事情的……”他并没有忘记对方一度怎样叮嘱他。

“没关系。”埃尔文沿着他颧骨抚过到耳廓,再让手指掠过下方的颌角与颈侧,随后顺着他右臂滑下来最终握住他的手,“这个要求可能对你有点强人所难。”

“不至于。”利威尔低垂视线。埃尔文拉着他侧身往他左腿上坐下,搂着他的腰吻过他的脸颊。长久停留在浅淡的吻中利威尔虽然喜欢那些温润的接触,却又因经验上的反常而提问,“埃尔文,你今天状态不好吗?太累了直接休息也行。”

“不至于。”埃尔文笑着回答了同样的话,“我只是越来越觉得这对你不是必需品,多抱你一会儿给你的感觉更好。每次到了那一步你总是……”

“我……”利威尔抢着想要辩驳却又缺乏论据,不如选择保持诚实,“好吧,我想我……那个词语叫什么来着?哦,主观意愿上很想跟你做,也很喜欢。但我不否认里面有很奇怪的,有点难过的感觉。”

“我知道。”埃尔文轻轻点头,“现在佐证越来越多了。你也不是真的有毒……”

“为什么忽然提那个!”利威尔一下子有点恼怒,然后得到了一个安抚的深吻。

“你们太特殊了。”埃尔文再次感慨,“我敢肯定影响你的经验里有很多让人痛苦的东西。都已经到了能以幻觉影响其他人的地步。尤其人类在那档子事儿上很糟糕的,我敢说你的先辈里有不少人为此受到过虐待。”

“大概吧……”利威尔试着想象了一下,他果然不太能想象,却认为埃尔文提出的总是最合理的解释,“但幻觉跟噩梦一样就是些影子,我也不是因为被设置成了那样才跟你在一起的。”他推了一把埃尔文让他在床上躺下,准备爬到他上方之时对方抢先把他拉过来抱住。

“当然,当然。”埃尔文揉着他的头顶,“若非你主动选择了我,一切都不成立。所以我在反省以前吧,我是指死过一次之前,我总自以为是躲着你。大概让你误会了只有在床上才有拥抱和吻。”

“说得像真的一样!以前我们有几次是在床上的?你老在办公室里操我,或者训练场什么的,其他人刚一走光你就来劲。”利威尔伸手拉开床头柜抽屉,拿出来的油膏让埃尔文险些笑出声。显然那是不知哪次他从马莱带回来就塞在那儿的。准备太充足了,让人无法拒绝。

埃尔文翻身侧躺,邀请利威尔背对他枕在他截断的手臂上,被他用左臂绕上来抱住。他知道利威尔自己做扩张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他在情事上太依赖他了。所以他慢慢调整拥抱他的角度,以便在利威尔探入指节时将手覆上他的手背,给他一点辅助的压力或是稍许碰一碰他的性器。

“慢一点,别急。”埃尔文控制着点他撑开自己和加入手指的速度,“明天我们休息一下,至少到下午再出门。”为了让他不要赶时间和等会儿好好睡一会儿,埃尔文愿意推迟后续工作。

利威尔其实不困,提取脊髓液的时候他被韩吉逼着又趴了好几个小时,没有睡着却足够他恢复精神。不过难得埃尔文主动提出休息他肯定得顺着他。于是利威尔在感觉自己准备得差不多了之后,仗着过人柔韧将手伸到更后方,握住正抵着自己尾骨的阴茎,给他一些近似搓揉的套弄,将多余的润滑剂涂抹上去。

“啊……这样也很不错。”埃尔文稍许顺着他手指圈出的临时通道顶上去。很久以前最初的尝试中有过一次就从对方双腿之间蹭过去,对他而言很满意了,是利威尔比他更想「再前进一步」执拗要他进入他的身体。

此时利威尔干脆把另一只手也伸下去,双拳交叠一并将他握住让他玩一会儿。埃尔文每次都喜欢到想偷笑的小细节在于:利威尔的手很小一把是抓不住他的,为了抓稳习惯性想让拇指与中指能够闭合成环的挤压让他相当舒适。

“利威尔,我可以射在你手上吗?”他询问道。

“嗯?哦,没问题……”尽管利威尔更想让他快点进来,但埃尔文提了别的他肯定先达成他的愿望。他将握在上方的右手挪到最前端,拿掌心搓揉一下孔眼周围敏感的区域。埃尔文低沉的喘息就从他脑后传来,他都能感觉到他鼻梁处的震动。唯独这种时候利威尔会有搅局的欲望,想要做一点埃尔文倒是从不曾勉强他做的——像是用指甲边缘剐蹭过脆弱的粘膜,抑或在他射干净之后还用原本的力度挤压他的阴茎,听他在抽搐中发出忍受不了的哀嚎。

“利威尔,我会坏掉的……床板也是!”

“你要是真知道自己会坏掉就不会惹出那么多让我生气的祸。床就不用你担心了,我早就加固过。”

“呜……饶了我吧!惹你生气的地方算我的欠账,哪天你受不了了可以一并惩罚我。”埃尔文对自己让对方担忧心疼过多少次心里有数。

“我不要。”利威尔也不知道自己在否决什么。

“会尿出来的!”

“还威胁上了?我连你的内脏碎片都打扫过了,什么场面能吓到我?”

埃尔文又能怎么样呢?在利威尔手里受难是他的荣幸。且本质还是他自己乐于受到此种折磨,对方才以违抗的形式成全他。他不禁去想要是出于他自身的意愿以及为了他的福祉,利威尔是可以杀死他的吧?真是个不错前提,尽管他并不想让那样的情况实现。

趁着利威尔总算去抓过毛巾擦一下手的间隙,埃尔文赶在自己彻底疲软之前找准入口将性器推入。如今他的不应期特别短,能很快在甜美的包绕下一点一点重新勃起。

“好舒服啊……还是你里面最舒服了。”埃尔文赞扬道。

“啧,你好烫。”

“被你这样夹着很难不躁动啊……”

“然后你就躺着不动了?”利威尔发现他懒洋洋的,不过也没打算催他。他们最为眷恋的一直都是这份深深交合的实感。埃尔文跟着他曲起腿以相仿的姿势贴紧,手臂从他腰线处圈上来,从他腹侧逐渐抚向胸口。后颈又传来浅小细腻的亲吻,温润的愉悦感又一点一点渗进脊椎,利威尔下意识地在绞紧体内的硬物,伴着柔和爱抚他能享受时不时就冒上来的干性高潮,在相对没那么激烈的颤栗中被对方拥紧拍抚着平静下来,情绪上的杂质似乎也少了很多。

利威尔握住埃尔文的手,吻过交错的指节。对方至始至终没有用力顶送过,只以一些像在蹭他般的扭动让挤压到的位置产生些差别。不知是不是知觉残留,那些欣快在他一次次登顶后都未曾褪去,以一种温暖如阳光的联想覆盖在他身上,并不产生对下一轮快感的饥渴,仅仅维持想要就这样延续下去的惯性。然后他听见埃尔文对他说:

“利威尔,你睡一会儿吧。”

睡一会儿?这要求让利威尔茫然了一下,又觉得并非不行。他着实有了几丝困意,不清楚是不是有对方如此要求的影响。总之他抱紧埃尔文的手臂深长呼气,拨弄着他皮肤上柔软的汗毛打发失去意识前的一小段时间。

他很快睡着了。埃尔文欣赏着他温顺的平静。在他怀里他不担心对方冷到,阿克曼不讲道理的体质还能保护他不把自己肢体睡麻,就像以前他坐在椅子上靠着墙也从未把自己的颈椎扭到。

无法入睡者充当守夜人,尽管黎明两个小时里就会来临。帕岛的空气比那些海港城市要干燥得多,此时整个基地很安静,动静仅限于哨岗交换和零星的物资搬动。大概率是技术部门那儿又订购了物资。

中东联合国给予马莱的最后通牒期限很快要到了,他们应该无法亲自见证,得仰赖希兹尔国的联络转告。帕拉迪岛表面的安宁不知还能维持多久,让他没有陷入无力感之中的,是至少还能给利威尔一段宁静的安眠。

Chapter 85: 先听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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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文,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当韩吉在两位下属的陪同下冲进团长办公室,她立刻被利威尔拦在了桌子前,不让她随便跨越地上的纸堆。

“说吧,臭四眼你又捅了什么篓子然后想出也不知道管不管用的补救办法?”他凭借对她的了解替她翻译。

“哇!不是我搞砸的!是观察到的客观现实不符合我们的期待,需要调整策略!”她大声应答,接着拍了下利威尔的肩膀,趁他甩开她的手之前说,“真可惜,你的脊髓液超过12小时就失效了,具体时效我会进一步确定。看起来想要长期保存的话,可能跟巨人化针剂一样需要稳定剂。”

“关于巨人化针剂的稳定剂,你有从药剂师那儿学到什么吗?不排除能用同一种方法来保存。”埃尔文推测道,事到如今他们都能意识到阿克曼的力量和巨人之力之间一定有某些他们还没弄明白的联系。

“哦哦哦有的!拉马迪先生给过我一份手册,记录了如何制造保存脊髓液用的稳定剂。化学合成不是我的强项,我大致看明白要干什么之后实际操作扔给尤兰达她们组了。”韩吉双手指向她身边带着的女孩儿,“我来大致给埃尔文他们讲一下,有哪里不对劲你替我补充。”总之当她摊开一大卷制图纸开始写写画画,大家就明白非得听她说完不可。

“稳定剂最早从属的植物中提取,后来有了人工合成技术能大批量生产。原料包括一种受保护的半胱氨酸,把它锚定到一种自带链接器的树脂上,副产物洗掉后脱除保护基,之后有好几种备选官能团能用来延伸侧链。但这里的环状结构要用叠氮化钠去处理才能发生必要的重排反应。弄完了把产物从树脂上切割下来就好了。哎!你们不用懂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韩吉在空中挥了几下笔,接着给几个成分打上了圈,“这些,我觉得我能自己制备出来,但这几个活化剂么……”她又画了几个方框,“我看手册上有商品名,去希兹尔国那儿问一问能不能买到,能的话肯定比自己折腾要快。树脂我测试一下现有的几种能不能用,不能的话应该也只是有固定供应商的商品。叠氮化合物我会让姑娘们小心处理的,即便是我看到这玩意儿也心里发毛,太容易炸啦。”

“照这情况,又得依赖你们科学家的脑子了。”埃尔文爱莫能助地叹了口气。

“不,理论上还有一个获取路线。”韩吉认为那希望更渺茫,但不该直接放弃,而且关系到必要的步骤,“原先是从植物中提取的那只要没灭绝说不定还能找到,备注上写这类植物很罕见、生长缓慢难以栽培,后来要提高效率就得研发人工合成。还有就是无论用什么来源得到,最后的成品都对人体有剧毒。为了降低在运输和注射操作过程中的风险,会用一种保护剂来给稳定剂脱毒,一起加入脊髓液中和后的溶液会泛着浅淡的蓝紫色。也就是我们现在在针筒内看到的样子。”

“那岂不是还要先弄到保护剂,否则大家被毒翻了全都白搭。”利威尔对此表示担心。

“是,保护剂也有制备方式,同样很复杂。”韩吉还没盘算完,得多花一段时间研究。

“到底有多毒?”埃尔文随口一问。

“从备注所写的诸多特性和结构倒推,它可能有强烈的细胞毒性和抗凝血性。具体中毒反应是让细胞裂解,使人内脏碎开血流不止。”尤兰达替她补充。

“等一下,我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利威尔抬头看向埃尔文,韩吉也很快把恍然大悟状的视线投了过来。

“呀呀呀!你怎么不早说!”韩吉哇哇大叫。

“瓦里斯,你帮我个忙。”埃尔文把临时调来帮忙归档文书的人叫过来,打算支开办公室里除了他们三个之外所有的人,他迅速写了一封传令信,签好字递给他,“去秘书处转交给让·基尔希斯坦。”信纸上是一个行动简写,他要让帮他尽快天涯海角召回弗洛克。

“霍斯特,你去把我要的这些东西找希兹尔国的工程师问一问,阿基塔先生应该在希干希纳,发电报联络下。”韩吉自己下令,又在他出了门后对着走廊喊,“联系好就回来,我们还要讨论飞机的事情呢!”接着她让尤兰达先回去忙她的,有补充信息她晚点给她送来。

等到无关人员悉数离开,利威尔立即喷出一个混着新仇旧怨的鼻息,冲埃尔文说:“可算没给你白白在厕所里上吐下泻一晚上。”

“人还是要多尝试。”埃尔文说完又收获一个白眼,“现在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德布罗意公爵有制备技能。应该是王家挑选来制造针剂的非艾尔迪亚人。”

“但是王家已经不持有始祖巨人不需要发生继承仪式了,他还在瞎闹腾什么?”利威尔觉得他没道理还照常行动。

“不清楚,人们的行事理由不是总符合逻辑。”埃尔文耸肩,而此时利威尔已蹲下开始从文件堆里翻找他要的东西。

“既然公爵也在查找天然毒物的样子,说明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植物才能提取成功。”韩吉脸上有不太妙的神色,“这可不是好消息啊……意味着他那边的合成路径也断了,大概缺了什么材料之类的。”

“你的坏消息数额是不是超标了?”利威尔给她记着呢,“这些是来自利布斯商会的报表。”他把有商会印章的都挑了出来,“地下街的黑市交易杨应该有帮我盯着才对,我来看看有没有线索,没有的话我去找他一趟,叫他接下去就调查有没有别的毒物流通出去。”

“对了,那么你的好消息是什么?”埃尔文赶在韩吉彻底忘记去干别的之前问她。

“哦!好消息是皮克招了些有用的!别那样看着我嘛,我什么都没干她是被感化的!”她说的信誓旦旦,反而听着更恐怖了。

皮克回岛后韩吉认为没有关押在禁闭室的必要,因为对方是知利弊的类型,哪怕是互相利用的利弊。若非出现特别的理由,她在调查兵团的地盘里变身即便能杀掉几个士兵,单独成功突围离开墙内的概率实在微小。墙内已经拥有巨人化针剂,一旦突围失败再次被捕完全能把她吃掉。而她很清楚调查兵团没有立刻这么做的意义不外乎她身上还有其他价值,即便是彻头彻尾的伪装她也得表现出合作的姿态。

因而韩吉就把她安置在技术部仓库的阁楼里,关照了下哨兵所有的门窗都要注意,别让她乱跑。通过送东西和搭话等试探,韩吉发现她总是像猫一样蜷在枕头上趴着睡;喜欢浇了肉汁的土豆泥和希兹尔国做法的海苔碎,而对方也颇为配合地表示愿意说点什么来换一整罐海苔。她不像真心贪吃到此种地步的人,然而双方都知道这不重要。

皮克给出的话术倒有部分可以视为现实。她和莱纳是同时期的战士,任期没剩下几年了。她不信任马莱政府,所以在找别的机会,看能不能给自己和家人更好的结局。虽然以她的观察,全世界都在欺负小孩,让什么也不懂的十几岁小东西入伍,留给背后的每一个家庭同种类型的悲痛。她还点评帕拉迪岛目前的平静纯粹是有共同的外部威胁,否则岛上的人即便废除了墙壁之王依然会有分裂争斗的一天,或早或晚。

这一点韩吉无奈同意,大家都一样龌龊,以至于“想要去改变”,“想让人们停止纷争”,“想解开巨人之力的谜题让大家解脱”一类的漂亮大话她一句都不想搬出来。最终她反而选择同样以实情回应:你说的没错没错。姑且告诉你我们扣着你正是想用来拯救一个生命状态很不好的少年,只是目前还缺条件。在这之前如何度过你剩余的生命就看你自己能做到什么了。

对此皮克退让说并不打算给自己找罪受——追踪调查兵团被俘总归是她的失误,她没有乐观到觉得战士队会为了她一个立即前来营救。女巨人已经被扔下那么久了也没见他们想管。

当韩吉复述到这里,埃尔文出于谨慎说道:“现在战士队固然不会轻易为了她过来,但要是她把自己变得更有价值不可失去就不一样了。”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皮克有表面装单纯背后偷偷干一票大事的潜力。她早晚能想到,不,说不定现在已经在谋划了。我会让她离你远一点的。”韩吉跟利威尔视线相交以核对他们意会到了同样的暗示。

“比起离远一点,消除怀疑更保险一点不是吗?”利威尔戳了下埃尔文的腰,“你能不能像侦探小说那样给自己弄个不在场证明?”这一题材在雷贝利欧很流行,他们下雨天打发时间读了不少。

“我会琢磨下的,那样的确更好。”埃尔文肯定道,“但在这之前你要保护我。”

“哈?!”利威尔刚转过头进行一些眼神攻击,埃尔文却索性把脑袋搁到了他肩膀上,“喂!你不用这么肉麻我也会保护你的。”

“哎呀,你们两个!我还没说完呢!”韩吉在他们面前蹦跳挥手,“我说到哪儿来着了?”

“所以好消息是什么?”利威尔帮她绕回来。

“哦,好消息!好消息是强买强卖给世界各国的血液检测药剂,90%的脊髓液原材料来自恢复力最好的皮克。现在她被我们扣下了,要是耗上几个月检测药剂库存会告急的。往后他们一定会降低入境检查的频率和覆盖面。”她的语气都轻快起来。

“的确是好消息。”埃尔文认为倘若检测剂短缺无法频繁检测,那作为拮抗剂的阿克曼脊髓液就算无法长久保存,只要能保证入境后续的风险就低很多。他们还可以组织一些干扰人为让血液检测变频繁消耗变大。

“等一下,之前为了和现实血液检测流程保持一致在用原版巨人化针剂的。但来自不同智慧巨人的脊髓液,难道注射后效果不同吗?”利威尔指向埃尔文,询问韩吉,“你练习安全提取脊髓液的时候没拿这家伙的试一试吗?”

“还真没有!光考虑到着很危险一滴也不想碰到了!”韩吉捶打自己的掌心深刻反省,“让我试一下吧现在就让我试!我手里还有车力……”

利威尔抄起手边的废纸“叭”的一声蒙在韩吉脸上,捂嘴让她别喊太响的动作他已无比熟练。他略有后悔为什么不晚点提起这茬,韩吉的性子他也很熟悉了,材料齐全的话她一秒钟都不想推迟实验开始的时间。

十分钟后,当埃尔文的脊髓液滴进测试用的血液里,引发的反应对韩吉的实验室伤害性不大但污染性极强——不断膨胀的肉球盖住了盘子、蔓延出了桌子,很快挤得所有人不得不从室内逃到外边,眼看着那团玩意儿还不停变大,韩吉站在门口扶着门框一边考虑要不要关上一边对边上的埃尔文说:它该不会爆炸吧?

然后下一秒它就炸了。当然没有超大型巨人变身时等效的可怕能量,更像一个脓包因里面的脓血太多而破裂。窗户、墙壁、房顶上全都糊了一层粘稠的血肉混合物。就连站在门口的韩吉也被泼了一身血,穿着白大褂的她身体正面和背面均匀呈现两种颜色。她从护目镜框边缘扯下一块还在蠕动的肉,捏了两下评论说:“还挺热乎的,手感像痔疮还是血栓型的。”

在场没有人想知道她从哪儿收集到的比喻对象触感数据。利威尔只庆幸自己逃得够快站得够远没被波及,外加并不用打扫——谢天谢地这些东西反正和巨人的血一样会自行蒸发得一干二净,所以只要把实验室扔着不管且之后不去回忆桌子、椅子、书籍、文具、茶杯都被什么东西沾过就好了。

韩吉跟在埃尔文和利威尔背后走去其他地方休息一会儿,在血迹彻底消失前接受了整栋楼「部长,你没事吧?」的关心。到了室外她在空旷集合操场上站定,望向远处的玛利亚之墙,遐想着用手比划出一个高度再是宽度,继而小声向并排站到她边上的人确认:“埃尔文,我们又在想同一个问题对吧?我能……继续下去吗?”

“我想是的,但我应该比你想得更多。”埃尔文的神色甚至能算得上忧郁。职级上技术研究部和三大兵团平级,接下去她还想将实验推行到哪里,不再由他负责批准。他只以个人意愿和判断回答她,“我不反对配合你,说不定我们能弄到一只墙壁里面的玩意儿,把皮克误导一下。”

“但要考虑怎么交代和之后会被怎样利用的问题么。”利威尔猜得到他在顾虑什么。这个情况无法等同于「马莱人有枪攻击我们,我们也造了枪以备哪天能回击」。尽管「马莱人往岛上扔了几百年的巨人,我们扔几个回去又怎么样呢」听起来同样不是主动施暴甚至挺公平,却难以跳过制造巨人需要使用人类去转化的前提。

起初每个地方都有非得请他去死的可恶囚犯没错,但如何保证其他人的存在价值不要被轻易架上去衡量,就很难拦出一条坚定而清晰的界线。因而埃尔文根本就不想让岛上明晃晃拥有制造巨人化药剂的技术,否则迟早有人想把无法训练成士兵也无法进入工厂参与劳动的老弱病残送去变成巨人抛弃掉。且能转化出的战斗力越强大,这种想法被搬上台面的可能性就越高。

“还不见得能成功呢,先看一下公爵那儿的情报吧。”埃尔文自己往后迂回了一步。

“那个……还有飞机的事……”韩吉以微弱的声音提醒。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设计稿还在实验室里。”利威尔以此表示稍后再议。

“换件衣服我们去喝一杯吧。”埃尔文提议道,“其他人不太忙想来的就一起叫上。”

“霍斯特他们肯定得问我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韩吉自己都觉得好突然。

“今天我们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新结论不是吗?”埃尔文扔下这么一句,带头往能买到啤酒的地方走去。尽管他心里真正想的其实是:大家都还好好活着,就是值得庆祝的好日子。

Chapter 86: 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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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阿基塔一同到达涅特雷区的还有奇优宓大使。后者进到团长办公室就跟埃尔文说她是临时起意,所以没有提前通知。

埃尔文立即把边上的会议桌清空,让她随意使用。需要让谁一起讨论的话他马上去叫来。奇优宓则表示她就是过来跟他们说一下目前的情况,毕竟帕岛尚处于不派人出去就跟外界信息阻隔的状态。每个月给移居居民运送两次的报纸要是拿来当官方参考太落后了。

奇优宓给到的第一个新闻是:马莱于10月10日在最后要求给出解释的时限前先行宣战了,指责中东联合国攻击护卫运金船的舰队。希兹尔国被要求保持沉默,只要这样马莱就不会把他们拖进来。事实上奇优宓回到国内并没有汇报究竟受哪一方袭击,建议先满足马莱的要求。中东联合国方面她打算向其表现出受到威胁不便行动的暗示。作为一个军事力量薄弱地理位置又在遥远东方的岛国,与马莱为敌的大国不会非得要求他们表态,反正利益交换上双方都已经拿到了好处。

第二个算不上新闻,是大使单方面的决定:她没有上报有一箱黄金沉底了,但交了一份特种物资进口清单去等审批。清单副本她带来交给埃尔文,对他说不是想要帕拉迪岛方照着来,不要差得让她交代不过去就行。

埃尔文不用仔细看条目都知道那是反制手段,奇优宓对趁火打劫的时机判断恐怕比他更老练。好在对方最想要的东西一直是明牌,巨人杀完后立体机动装置对冰爆石的日常消耗量大概只有以前的三成,现有军备库存完全可以出让一部分给希兹尔国。且他相信他和大使之间有还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都想要更好的武器让本国战力发展起来。她会跟阿基塔同行,说明她一定对韩吉要为飞机添置武装的想法感兴趣,尽管那尚且是一个连草稿图纸都没有的假设。

“我们在艾兹菲尔德以东的平原上找到了一处油田。据说条件很好,底下有水带来天然向上顶的驱动力,很方便开采。阿基塔应该跟你们通过气了吧?”埃尔文在清单上看到了原油这一项,“法赫里亚油井被炸之后砍了不少出口订单,影响到你们了是吗?”

“他们配给给希兹尔国的出口额度本就不多,暂时没有收到终止出口的通知。不过我们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奇优宓这样回答,不要对任何一个国家产生单一依赖是生存策略。

埃尔文知道日出之国一贯考虑得很长远,所以才会在本土几乎没有石油资源的情况下,依然外派学者学习勘测和开采技术。因而比起单纯在物资价格上讨价还价,他认为有更明智的方案去拉拢对方到同一利益层面。

“要么这样,我去弄一份开采权给你们。反正目前为止岛上对这种能源的利用率还很低。作为交换你们放一条飞机生产线到这里来。艾兹菲尔德本就是墙外最大的矿区,边上的钢铁厂和热电站年内就会建完。”埃尔文趁对方考虑条件时继续试探,“我有点想趁着人少问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如今亚兹玛比特家族手里有军权吗?”据他的观察并没有,但他要听大使亲自说出来并通过她怎么说来判断她的态度。

“曾经是有的,现在我们名义上能调遣一支护卫队,不过行使权力的条件很苛刻。”奇优宓的回答中明显透着遗憾,事实上所有家源久远的武族都被政府施以同样的制约,以免有夺权之隐患。

“但据我所知,世界上绝大多数飞艇以外的飞行器都在你们家族名下。更关键的是飞行员培养体系标准同样被你们所垄断,招募飞行员上应该也没有阻碍吧。”

“的确如此。”

“那么……涉及武器和军事力量我没有办法做十足的允诺,这对帕拉迪岛同样是大冒险。”埃尔文委婉接近他们都想达成的目标,“不过操作余地绝对不是铁板一块,正如你所说只要别‘差得太远交代不过去’。”

“我能理解的,埃尔文团长。”奇优宓跟桌对面的人交换表达愿意配合的眼神。帕拉迪岛的资源丰富得全世界早晚都会觊觎,她作为最早与他们交涉的一方一定不能放过先机。埃尔文给出的条件很诱人,倘若亚兹玛比特家族能以获取资源的名义在异国活动,那究竟制造出了什么成品,希兹尔国的当权者很难绕过她查账。效率够高的话她将于不久的将来秘密拥有一支空中力量,这对恢复家族的力量与荣光以及在政府内获得更多权力至关重要。
“好,我们尽快把能做的先敲定。”埃尔文跟大使逐一核对行政层面可能遇到的阻碍,以及要保持说辞一致的地方。技术实现上刚好韩吉也来了,让她跟阿基塔所负责的工程师团队去边上另开一桌。

通过与外部对比之后,埃尔文意识到帕拉迪岛的工业底子根本不差,甚至能说非常优秀。从业人员对流水线、可替换部件和品控的理解都很卓越。像是其他地方因为供应商不同,还会出现武器部件坏了买不到替代品的情况,而岛上工业原先几乎都集中在工业城,从螺栓尺寸到板材厚度都有好几套标准件。之后无非是看着新图纸学习加工其他材料的事,毕竟战略角度黑金竹应该用在最关键的地方,其他制式武器在矿石储备非常丰富的情况下还是该优先考虑钢材与其他合金。步枪等轻武器的补充效率他一点都不担心,雷枪应用范围在改进后比笨重的火炮灵活得多。目前所有自然矿产和工业加工地依然属于宪兵团的管辖范围。埃尔文约了奈尔谈生产规划上的事,要优先保障技术研究部的需求,他不担心他的老伙伴会跟他对着干。

不过为了弥补人员劣势的除了依靠成倍高效的先进装备,还得再配合能让优势发挥的交战策略。埃尔文计划在他再次离岛前至少要再策划一次军事演习,以模拟敌人大规模从海岸登陆的情况。如何应对飞艇空投则直接等武装化飞机实现,再让空中力量自行发展出战斗模式。人类从诞生之初争斗至今,埃尔文把外部能弄到的战术手册都带回来了副本,至少驻扎兵团的两位司令都对此非常感兴趣,几乎到了跃跃欲试的地步。之后如何调整军队的编制和兵种(例如是否与主流一样区分海陆空部队)由他们主导。

连续好几天埃尔文都被各方联络与会谈困在办公室里几乎没有出去过,利威尔又要跑一趟地下街。看见让又给搬来一大叠文书他疲惫之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已经五六天过去了,弗洛克还处于半失联状态。让根本就没见到过弗洛克本人,期间只有一份后者直接发到总部的电报说他手上有一件无法中途停下来的急事,处理完之后他马上回来。

次日是利威尔先回来了。他全副武装带着口罩和手套,把装在玻璃瓶子里的一丛表面仿佛有冰蓝结霜的植物塞给韩吉。

“你的都市传说。”利威尔还记得这个词汇,“以前大家找不到是因为图鉴有误,它不是长在外面的部分,是底下的根。”

“那为什么一下子能找到了?”韩吉的意思是忽然大家都明白错在哪里很不寻常,“哪个专家给了大家指点?”

“说是信息源头和订单一起来的。”利威尔截住一大批货,根据他的调查已经移交过至少两批了,“收货人还是德布罗意公爵没错,我问奈尔要了搜查权限冲进去。公爵不在家,仆从们说他已经出门超过十天,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们找到什么了吗?囤着的毒物或者其他中间产物之类的。”埃尔文询问道。

“没有,他的仓库和工作室有特意往外搬空的痕迹。”恰好晚了一步的感觉让利威尔有点恼怒,“他令人作呕的藏品倒是没有增加,但仆从还在处理误食‘兔子药’的绵羊,马厩里的马也病恹恹的。”

“啊!!!等等!!!”

“臭四眼你叫唤什么?”

“马还活着吗?快把马弄来!”

鉴于利威尔判断哪些马的身体状况不见得撑得过长途搬运,只能带着韩吉亲自过去查看。到了那儿她发现马匹身上大都有不同程度的脓疮与皮下出血,有的已经在死亡边缘,然而状况最好的一匹仅仅有拉稀和精神不佳的现象。她仔细检查了它脖子侧下方的颈静脉,果然有不止一次接受采血的痕迹。

“看来公爵给这些可怜的动物吃了毒草。马的体型很大,更有希望抵抗微量的毒素活下来,产生抗毒血清。这样他就能同时得到稳定剂和脱毒剂。”尽管里面还有未解明的步骤,韩吉还是决定委屈一下这匹马,趁现在再多抽一点血回去测试一下。

“要是不够用,我们还得拿别的马来……”利威尔说到一半都于心不忍。

“我先得确定那些草里的稳定剂有效,然后嘛,我想别的大型动物也行。”韩吉说完发现利威尔的脸色更阴沉了,“你别乱想!我也没那打算!埃尔文不行的他身上的细胞死了只会原地长新的!”她为自己撇除嫌疑。

等他们俩回到总部,就看见弗洛克和耶蕾娜也在团长办公室里杵着。刚好弗洛克有两件事要报告,大家就一起听着。

首先,耶蕾娜说出了一件吉克隐藏的阴谋,从马莱船队上缴获的红酒里有兽之巨人的脊髓液。摄入后是不会立即有反应的,需要被“吼叫”所激活才会让摄入者变成巨人。仓库里存着的他都销毁了,据说军政府有让几个囚犯喝下去测试反应,那些人要怎么处理他得来请示。

然后,他之所以没立即回应团长让他回来的指令,是因为他在追踪德布罗意公爵。公爵想要更多巨人化药剂的理由并非想篡夺巨人之力,单纯为了制作更多惊世骇俗的艺术品。他用于展示的“肉球”的确就是用艾尔迪亚人的不同身体组织加了巨人化针剂下的产物。为了不让其像巨人尸体那样蒸腾掉,需要二次加入大量的稳定剂才能变成“标本”。然而目前他手上储备的材料耗尽,尤其是脊髓液无法重新获取,所以他已经在考虑放弃王家对他的约束,向扎克雷总统提供这项技术以协商补充脊髓液来源。

“有迹象表明他联系到扎克雷了吗?”如果是那样埃尔文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让艾伦回来了,不管他本人怎么想,“公爵人在哪里?”

“他死了。”耶蕾娜抢答,“我不小心下手太快。所以我想他没来得及跟总统碰面。”

“哦,那你的手和屁股擦干净没?”与其他人惊愕的神色相比,埃尔文显得波澜不惊,并如同抢了利威尔的台词般警告道,“要是屎点子甩调查兵团头上了,我只能请你承担责任给他陪葬。”

“我自认为挺干净的,问起来就是他自己买的物资意外毒死了自己罢了。”耶蕾娜还挺自信,“福斯特先生被迫帮了我不少忙,不过大体上和他没关系就是了。”

“也不算太糟。”埃尔文表态并请她出去,跟弗洛克核对了点信息。在巨人化针剂相关的特性上几乎都得到了双重验证。只是公爵死得早了点没能从其手里缴获到制作针剂用的素材和工艺流程,接下去技术组要更辛苦一些,但不至于完全破坏计划。

“行,那目前而言事情已经这样了,麻烦大家调整计划继续工作。”埃尔文总结道。

等大家各自去干活,办公室里只剩下利威尔,埃尔文握上他的手捏了捏,并问他:“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憋屎都没那么累!你信耶蕾娜良心发现还是信她有别的阴谋?”若非不想让对方看出他的怀疑,他真想当面质问她,“不是我说,你最好加个靠谱的人兜底,弗洛克怎么看都搞不定她。”

“弗洛克不需要搞定她,我对他的要求只到有事及时上报。还有别被对方骗了。”埃尔文对每个人的能力上限有数。

“难说他会不会被骗。”利威尔持怀疑态度。

“的确,这两件事分开来的话还会觉得他搞得不错。混在一起就有其中有所预谋的气息。”埃尔文着实也感到异常。耶蕾娜本就是不确定因素,有条件还是得再钳制她一点。

“你有心理准备我就不担心。”他们还要在岛内留一段时间的,他相信对方有后手。在此期间他会尽量盯着点那些该盯着的人。

Chapter 87: 6号训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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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利威尔。

埃尔文尚未真实说出这句问候。他只是放下手中的报告纸,看着他忽然睁开眼睛。在视线聚焦到某处之前他的瞳孔依然泛着夜空的颜色,沉寂而安宁。

除去刚从王都回来陪利威尔一起休息一下的那半天,之后埃尔文再也没有躺下过。他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浪费在不再是必需品的睡眠上。利威尔当然不愿意他从早到晚再到早都坐在办公桌前,最后两人各让一步的妥协是在利威尔去睡觉的几个小时里,埃尔文拿着纸堆坐在床边读那些扫一眼了解梗概就能跳过但又不能完全不看的东西。

利威尔没有马上起来,他向着埃尔文翻身侧躺在床沿,接受落在头顶的轻柔拍抚。埃尔文知道他睡得还不错,此时赖床只是想多跟他在房间里待一会儿。他沿着他的发丝抚至眼尾,指尖微微触及扫过的睫毛。利威尔伸手上来抓住他的手,双手分别握住他的其中两根手指。那份温顺的可爱让埃尔文忍不住俯身吻他的额角。

“噢……!”他放在腿上的文件和铅笔全都滑落到地上。利威尔以习惯了的姿态哼了一声,起床帮他把东西都捡起来。

埃尔文在利威尔叠好毯子后跟他进了浴室,在他刷牙时从他背后抱住他,鼻尖刚好抵着他的发旋。同床共枕的机会减少了,他就要在其他地方刻意维持足够多的肢体接触。

利威尔由着他蹭来蹭去,期间反手上去摸一把他的下巴检查他的胡茬:“你的胡子怎么长得那么快,这个不能控制吗?”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打算让对面在这种地方无谓浪费力气。

“不行,我试过的。它属于我的生理过程,不靠巨人之力生长。就和我要是吃了东西还是得去拉屎一样不可违抗。索性不吃倒是巨人之力会补充进来防止我被饿死。”

“你最近说话的屎含量怎么增加了那么多?”

“跟你在一起那么久了,现在才传染到已经算晚了吧。”

“嘁……”利威尔把镜子前的位置让出来,哪怕对面昨天一整天真的没吃东西,他也不允许他不刷牙,这是精神上的原则。

今天是训练日,埃尔文早就决定了一定得去,他实在是有一段时间没亲自出现在士兵们面前。装备带前一天晚上就有准备好,又经过一轮改制终于定型的新作战服是连体的,执行皮带组功能的部件本就半固定在衣物上,让单手穿上反而变得更容易了。鉴于埃尔文还要隐藏秘密挺长一段时间,韩吉为他特别做了改制:将原本移到与枪支一体化的手柄下方的爪钉发射口还是维持在腰部位置,右肩的组件增加了支架方便他携带雷枪,既能补充火力又能用于重量平衡。

要使用的6号训练场是玛利亚之墙内侧的一处放弃重建的小镇废墟。演练的项目是城市地形下当敌人占据了楼顶与路口时,如何突破火力封锁线。根据对外部过往战役的观察,无论哪个国家的部队在垂直面上的行动力都很差。面对敌军占领的楼房标准行动方式竟然是通过相邻建筑的屋顶、地下室凿开通道,逐渐像穴居动物一样从一个房间移动到另一个房间逐一清理防守方。要么就靠迫击炮和手榴弹高强度爆破。

调查兵团很早以前就测试过靠步枪几乎无法命中以立体机动装置高速移动的目标,笨重火炮更是调转方向都来不及。他们绕到侧翼与后方的效率一定比对方重新部火力面署更快。作为指挥官埃尔文确信他们在平原上的劣势有多大,在城市、森林和工厂等能利用纵向空间的环境就有多占优。但他希望把优势最大化,补给得当的情况下以十分之一或更少的兵力拿下一座城镇,且攻击要在没有他现场指示时也能有序完成。

总部东侧的林地里就有火车停靠点,往后除非有特殊情况,马匹将不再作为运输工具。出发前埃尔文把让、萨莎、柯尼叫到自己身边,他们已经作为连队长活动挺长一段时间了,利威尔四月回岛那次就带回了他的决定。未来如果继续扩编他们的军衔还会上升(计划里三笠会和利威尔一样拥有特别作战组,只是目前她还有其他任务未能回到总部)。

这一次实战演练也是埃尔文想检阅一下他们的成果。此时三个还不满18岁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已经学会了掩藏自己的紧张,只是他太理解这种「团队领袖要是看着很慌乱底下就完蛋了所以一定要强行显得镇定」的掩饰。所以他知道他们离学会彻底从生理上隔断碍事的心情还有段距离。他有一些要跟他们讲清楚的话:

“二次调整后你们每个连队有有超过600名士兵,双倍于以为与巨人作战时调查兵团的人员总数。也就是说,单从要面对的人数上,你们每个人都面对着成倍于曾经调查兵团团长的压力。‘这道命令能让行动达成目的吗?’,‘从这条路进攻将通向胜利还是死亡?’,未来一定是调查兵团先踏上陌生土地作战的,一切只会更复杂。可以说你们和我一样,被迫站到了责任更大的位置。外部世界中一个宣战通告就会有数十万甚至百万级别的军队前往阵线。我的一切努力都是在竭力避免帕拉迪岛卷进去,至少不能过早卷进去。但正因为我无法承诺结果,才希望你们拥有无论发生什么都能行动下去的底气。”

“埃尔文团长,我们可没有和小孩子打闹一样混日子到今天。”让代表其他人回应,并搬出一些没有在报告书上写过的小插曲,“早先队伍里也有人不满,觉得我们太年轻了,比我们资历更老经验更丰富人很多,本该轮不到我们。当时我就生气了,反问他们什么经验?每天早上列队点名的经验还是排休假和检查谁在岗位上喝酒的经验?你们这点人里还有谁和墙外人类交手过?谁比我们直面过更多战场的惨烈?更适格的人当然有,只是不幸牺牲在了希干希纳,但谁要因此来挑刺的话别怪我动用职权调你们去其他地方,换更愿意作战的人来。”

“很好。”埃尔文点头肯定他的处理方法。他们需要建立自己的威严,而不是靠着他去强迫其他人服从命令,“马上要出发了,请尽可能向我展示你们全部的能力,战术、配合、应急处置,我全都要看到。解散。”

“是!”三位连队长握拳在胸口敬礼,然后立即归队开始行动。

埃尔文很快看到了他们第一项在细微之处的努力——出发时如何快速上车转运这件事他们显然和技术部一同打磨过,车厢顶部已经做成了能整体打开的样子,借助立体机动装置跳入比排队进门快得多。

“不错,他们可比王都办公室里的人上心多了。”埃尔文对跟他一样还站在树梢处的利威尔说。

“我很高兴这点吵吵闹闹的小屁孩变得越来越可靠。”利威尔同样给予认可。他把埃尔文塞进第一节车厢,自己则去到火车头顶上查看情况。放置补给品的那节车厢有人负责全方位看守,至少大家都挺自觉的,即便此次训练应该不会有劫车预演但他们有这个意识就很不错。

防守方会由韩吉和希兹尔国的工程师指导借调来的驻扎兵团成员建立防御工事,以尽可能接近实际情况(弹药依然用荧光剂来标记伤亡)。调查兵团在西面的山坡林地集结。毫不意外对面能预判进攻来袭的方向,肉眼就能看到楼顶受保护的炮台和枪口朝向。

事已至此也不用纠结隐蔽接近的事了。信号弹升起后,埃尔文看着利威尔从他身边跳下去,穿出树林立即去往最近的一栋建筑顶层,清理阁楼里占着高处窗口的狙击手,然后将其设置为一个前哨点观察。他利用惯性踢开木条封住的窗户入室搞定里面人的效率以秒计算,对于机枪巢则灵巧躲过荧光弹道轨迹,往发射口塞去一枚雷枪。除此之外利威尔是团队里唯一只带着刀片架而不使用带手枪的手柄的。埃尔文由着他停留在过去的习惯里,反正人类比起巨人脆弱得多,发射子弹还是亲自拿着刀刃快速移动到目标边上不影响结果。想必之后真正的战斗里,大家还得在很多凶险而关键的位置仰仗士兵长的力量。

埃尔文跟随侧翼包抄的进攻线移动。他并不打算全程站在“指挥部”,单一的观察位无法给予他全部的细节,以找到可能致命的疏漏。

突击方拿下西南方居住区边缘的三栋五层建筑几乎没有受到阻碍,补给组自然而然在里面找了个相对安全的空间放置等待替换的气瓶和雷枪。

防守方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很快靠往门窗处堆杂物来阻止入室,迫使调查兵团只能盲狙掷入雷枪,而房间里时常并没有人只有伪造的动静。等一批武器耗尽他们再去阻截补给线,以降低进攻效率。另一项策略则是利用低矮楼房对立体机动装置活动高度的限制来组织射击角度错开的骑射,以扩大覆盖面让子弹命中的概率变大。与此同时步兵在火炮烟幕掩护下贴建筑外墙穿行,涌入已经被调查兵团占据的楼房中发起肉搏战。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此时利威尔路过埃尔文身边,他方才躲过一轮“特别关照”的狙击,“虽然现在离绝境还远得很,看他们能不能自己想出办法来也不错。”他能理解埃尔文的意图。

“我都想让你放点水别把活都抢了。”埃尔文看到柯尼在组织一个小分队贴着房屋顶端移动,避开可能来自对面房屋的射击。等他们找到一个不错的天顶,就把现场缴获的步枪收集到一起,交给萨莎的连队中特训过枪支使用的士兵。只要他们能干扰防守方的射击者不让他们随意探头出来架枪,其他人就能找到间隙从上方接近,完成一组掷弹或点射后快速撤离。当目标确切到拿下一座城镇,所需要的就不再是一条又一条的妙计,而是善用手头资源保持绝佳的配合,不断推进。

“利威尔兵长,基尔希斯坦连队长请求支援。”一位通讯员追了过来,大大方方提出要求,“敌方的备战部队在市政厅里,我们试图切断主通行道,同时干扰增援和阵线上的人后撤。”

“来了。”利威尔为自己补充了三支雷枪就跟他走。

而埃尔文加入了己方在市场街上的拉锯。他发现自己的身影有个副作用,一旦出现大家就会向他靠近并试图获取“更明智的指令”。对此他同样没有明智到一劳永逸的处理方法,只能多参加训练让大家习惯如果没有来自他的策略修正,就优先坚定执行本单位指挥官的命令。

好在开战到现在他没看到任何一个连队急躁冒进。由于事先说好的防御方不限制兵力配置,他们想带多少人都行。哪一边达到预先认定的无法继续作战条件就是失败方。然而驻扎兵团方设置了什么条件不对他们透露。真实战场上大家愿意在一座城市里坚守多久的动机都不同。

入夜视野变差后有一段短暂的停火。哪边都没有使用照明的情况下场地里一片漆黑。防守方组织了一波反击,吃准了使用立体机动装置更依赖照明条件,建筑轮廓都看不清的情况下很容易坠落或者撞到点什么。

最后又是利威尔救场。他仰仗超出常人的夜视力和空间记忆里为大家用发光矿石碎片标记了建筑边缘,只要对方拆除的速度跟不上就能作战。就在三位连队长分配好迎击、拖延和绕到背后攻击市政厅内指挥部的任务准备开始行动之后的十分钟内,防守方就触发了预设的伤亡人数条件投降撤退。

“先回去再复盘,没必要在这里留宿。”埃尔文下令道。跟驻扎兵团一同返回时他稍微去核对了下,对面标记的“伤亡数”到了1600人,而调查兵团的折损大概在七分之一的样子,比预想中要高一点。

回程火车上就有轻松说笑的动静了。埃尔文留在车头锅炉边上,利威尔早早发现他心情并不好,于是把原本留守在边上的后勤兵差走,说必要时他会给锅炉加煤炭。果然中途埃尔文忽然问他:“你觉得训练能有多大成效?不出意外总是调查兵团先到陌生领土上跟别国作战,跟上一次比起来……”

“行了,埃尔文。”他直到他说的上一次是指第一次玛利亚之墙夺还战。他被迫带着根本没有作战能力的民众出墙,临时为他们分配的训练根本无法对抗巨人,只能把他们被吃掉的时间托缓几分钟而已,“今天大家的表现都很不错,我看超额减员主要是驻扎兵团熟悉立体机动装置的性能和飞行轨迹。对此外部的敌人一无所知,仅凭莱纳这根会用装备的独苗没什么用。在他们找到针对我们的办法前取得胜利就行了。”

“你说得对。真正的战局不一定总是更糟,也可能对我们更有利。”埃尔文转过身来面对他。

“是啊,而且我们又不能什么都不准备。”利威尔靠近过去,让对方圈上他的肩膀倚靠着,“还有,跟人类争斗就不是你要送士兵去死,是对面要我们死,不管谁来指挥大家都会反抗的。连队长们的表现你也都看到了吧?”他不能让他陷入无谓的对比,甚至不希望他多花半秒钟回忆那段积累下太多罪恶底色的过去。

“利威尔,有你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难得参加训练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子。”

“也不算难得吧!回来之后我太忙了!之后一定尽量参与!”为自己辩解说明埃尔文恢复了精神。

利威尔想着今天怎么都要让他休息一会儿。到了总部他惊喜发现让他们已经在火车上把对训练表现的初步报告赶出来了,因而代替埃尔文提议说今天先让大家休息,既然已经写下来了就不存在睡一觉会忘记的问题。

然而就在他们走回办公室的路上,大半夜的,利威尔看见耶蕾娜像修错位置的电线杆般戳在路中间,身边还站着不知为何穿着调查兵团外套的皮克·芬格尔。

Chapter 88: 不忍细想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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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人怎么混到一起去的?谁把皮克放出来了?”利威尔的手都已经按在手柄上下一秒就要去接上刀片,然看着埃尔文一脸既不意外也不打算干涉的样子,基本上又是安排好的。

耶蕾娜主动过来跟他们寒暄,开口就是「我没想到你们回来那么早,看来模拟战斗训练很顺利」,仿佛她是调查兵团的一员似的,让利威尔一阵犯反胃。她显然不是想跟他们搞好关系,吐出这么一句就单纯故意要彰显「我了解你们的日常动向」恶心他们一下。

“你们半夜不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就算便秘出去了那么多人厕所又不排队。”利威尔忍不住呛回去。

“韩吉部长刚把她放出来,叫同为被俘人员的我带她转一圈,方便她理解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哪些区域没有允许绝对不能去。是吧?皮克妹妹。”耶蕾娜的特定称呼让皮克以最鄙夷的眼神瞪过去。

这个白眼倒是让利威尔明白了可能的用意。等霍斯特匆匆追来把她俩叫走,利威尔在确定不会被谁听到的位置问埃尔文:“是韩吉的主意?”

“是的,她没时间跟我说得很详细,我就没管她怎么处理这两人。”

“说不定是好对策,看得出她们俩可用不了同一个马桶。但互相看不对眼没法合作不代表没有一起把屎往外糊的风险。”

最大的风险不外乎这俩都已经把谁持有超大型巨人的范围缩得很小了,互相核对之后几乎能锁定到他们俩身上。要是再哪一方有阿克曼的情报,埃尔文的伪装恐怕都会被在排除其他更不可能的选项后识破。当然利威尔有自信不让对面成功,前提是自己装备齐全。

这便是为什么到了私密空间利威尔就冲埃尔文发脾气:你知不知道她们要是刚好把信息补齐了我们又提前脱下了作战服,刚才那个瞬间有多危险?

“没参加训练的霍斯特过来时也穿着作战服,说明他们有在维持警戒。”埃尔文试图平息他的怒火,“而且最坏结果是我吃了她而非倒过来。”

“对对对,然后你就算能控制爆炸也避免不了把刚建完没多久的总部踩烂。后面有多少屁股要擦我都不敢想。”利威尔就站在会议桌边的空地上,看着埃尔文把常服换回来。

“你打算一直把立体机动装置带着吗?”埃尔文笑了出来,利威尔对他的保护欲一直超乎寻常,“外面有值岗哨兵的,你这样大惊小怪更容易引起注意。”

“哨兵可没觉得会在这里被巨人袭击。”他不放心。

“那就进行针对敌方潜入的训练,直到他们有危机意识。”他认为有必要立刻安排上,还能构成必要的警示。

“虽然我惯着你一天到晚赌个大的到了今天,但总得有明确的好处吧。”这一回利威尔还没理解透他的玩法。

“求安稳的话,我早该找个可靠的人拿下车力巨人。”埃尔文回答后反问,“假设一下好了,如果要选你想选谁?”

“呃……”利威尔的沉默源自他反应过来成为巨人是有代价的,那个年轻人将至多拥有十三年的寿命。拿「调查兵团成员入伍后的平均生存年限离十年还差得远」并不能掩盖主动选择所需要的牺牲。埃尔文的算计反而是他的体恤,他希望在非得执行替换的场合到来之前,先让皮克发挥点作用。目前他们已经知道她对马莱军方有所怀疑,要是她从耶蕾娜那儿简介了解到战士长还怀有别的目的,能直接策反的机会说不定就来了。为此他们能容忍出点岔子,只要不是不可挽回的那种。

埃尔文放他纠结一会儿,先去桌前坐下开始看报告。大家写得都很简短但切中要害,实际演练中暴露出各种参与者都感受到了的风险:像是立体机动装置只要移动就在不停消耗气体,当阵线拉长且难以用其他载具弥补的话,补给线的压力会非常大。快速城镇突袭应该是最适用的场地,然而要是换成放手方或拉锯战情况就很难说,要试试能不能和外部常用的陆战单位配合。陆军兵种组建建议早就交给皮克西斯司令了,不出意外他很快能拿出一支队伍来进行战术磨合。

如果说战术层面的困扰主要是培训和改进上的繁重感,萨莎在提及医疗班的报告中向他提出的问题则称得上令人绝望:据说国际协定不允许交战方攻击带有医疗标记的运输列车和战地建筑。但是帕拉迪岛很可能无法被包含在内,执行医疗功能的单位必须更高效更隐蔽;战俘待遇同理。基于此,她还向决策者提出了另一个更悲惨却并非不会发生的假设:为了应对受到围困等必死无疑的绝境,是否要保留将自己转化为无垢巨人进行抵抗的可能性?

埃尔文放下文件,从鼻梁两端挤了挤自己的眼角。利威尔想他肯定看到了头痛的东西,抓过来扫了眼,果然不是一般的头痛。他甚至感到悲伤:以往绝大多数脑容量都用在了找肉吃的少年竟已开始为绝路做思想上的演练。

然而利威尔知道埃尔文内心的答案:“那种事情做了就完蛋了,岂不是进一步坐实我们是怪物?”

“是啊,随时可能变成失去理智到处吞人的巨人正是外界对我们的恐惧来源。”埃尔文叹息道,“我和你有相同看法很正常,其他人会不会有别的考量我无法保证。”这是他一贯的瓶颈。

“其他人?我倒是想咒总跟你对着干的白痴自己先去当更白痴的巨人,一点不冤!”他开始说气话。

“利威尔?”他能捕捉到他眼神里散发出的攻击性。

“埃尔文,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当军政府实在碍手碍脚的时候,把他们也干掉的打算。”利威尔已经有点被弄烦了,“你是不是要说‘这不是我的意愿能决定的’?我明白王家才被踹走没多久,又要换政府班子会让大家很困惑,很难信任。可他们真的有在为帕拉迪岛的未来考虑吗?希兹尔国帮我们建了六栋图书馆,里面塞满了来自墙外的读物,王都那儿的我去地下街时看了眼,借阅记录里没几个管事儿的人,连奈尔都向我承认宪兵团里最流行的是风景照片集和艳情小说。他们好像到现在都不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有关,说不定还有人在怀念原本只要讨好肥猪贵族就能混日子的生活。要是哪天那种愚昧和短视让大家一起倒霉,我可一点都忍不下去。”

“我不奇怪,有很多人你把事态说得越严峻他越不愿面对,只打算寻欢作乐到毁灭来临的一刻。”埃尔文深知那才是大多数人的反应,人类很容易在过大的危机前彻底被无力感击溃。连最有勇气的一批人像是调查兵团成员,在首次面对巨人时僵住的身体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利威尔,这些留给我就行。”他拦着他新开一个文件袋。

“这是希斯特利亚寄来的?”他看到了王家的火漆印。

“对,她有些事情要跟我商量。”他看向他们的房间,“又快三点了啊,你去洗澡吧,如果洗完还不太困请给我一杯茶。”

扯开话题的小伎俩。利威尔却也不忍逼迫他不停去想残忍的假设。“你过来一起洗,没见血不代表你不脏。”他要求道。

埃尔文点头跟去,与利威尔一起站在水管下方是能他们都放松下来的日常小乐趣。通常而言总是他背对淋浴龙头,与利威尔面对面站着。埃尔文很喜欢看他认真捏着一只尼龙沐浴球打出肥皂泡的样子,如同猫咪拍打它心爱的玩具,不枉他特地要把这小物件从马莱带回来。等到细腻的白泡沫变得越来越厚,利威尔会像采摘果实那样把它们一把抓下来,从头顶开始为他涂抹开。皮肤上和爱抚无异的搓揉引诱埃尔文提前把他搂进怀里,被轻斥碍事就拿吻来对付。

“别挂在我身上,动不了了。”

“唔……会被摸硬的。”

“哪次不是这样?”利威尔没瞎早就注意到了,因而握上去给他一点套弄,“你想快点解决还是……”

“不用,你随便碰我一下就好。”埃尔文圈住他的肩背,把下巴干脆搁在他头上,感受水流从自己的下颌渗进他的发丝,“啊……再重一点。”

他下手已经很重了,对方还在继续索求意味着又开始想要痛觉。利威尔除了用力捏他外最方便的就是冲他胸口啃上去。他比自己想象中咬得更重,破开了皮肤,舌尖上淡淡的血腥味让他愣了一下,又下意识地轻轻舔过去。伴随着冒出的蒸汽,他感到如同喝了热茶般被微微烫到。

“太烫了吗?”埃尔文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后缩,“抱歉,我控制一下。”

“多大点事。”利威尔明白这反而是控制得太久的反噬,时刻提醒他们巨人之力并非继承者的所有物。

“那,可以再来一点吗?”

“你的爱好越来越怪了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被你咬上一口心情能瞬间变好。”埃尔文不像在反省的样子,利威尔着实又趁着他低头蹭他肩膀咬在了他颈侧,“我的血是什么味道的?”

“血还能有什么味道!”利威尔心想他到这份上装什么没见过血肉和尸骸堆成的大场面。

“我的意思是,还是人类的味道吗?”

“是的吧。虽然我没办法为你仔细对比。”他又不可能舔别人。

“那……你讨厌吗?”

“我吃你弄出来的液体还少吗?真不比那玩意儿难吃哈!”

“利威尔……”埃尔文几乎把自己挂在对方身上,“啊,真好……”他能感觉到齿尖又嵌进了肌肉里,他不禁去联想利威尔像对待捕猎到的食物那样撕咬他的样子。但脑内掠过的画面太过幽暗,成为了他极少数不敢向对方坦白的妄想。

他强迫自己从另一方面想正事儿:能无限恢复的身体导致「受伤」于他已经缺乏实感。当他站在演习场上,才看着其他人掩护同伴、搬运“伤员”的行动惊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身体遭到破环的恐惧——道义上认为自己罪有应得所以接纳受伤残缺的结果从很久以前就形成了,但现在连本能的抵触都离他远去。

有了觉察之后,改变缺陷最好的方法是利用它。埃尔文看似颇为突然地对利威尔说:“晚点我想进行一些和以前不一样的格斗训练。”

“什么样的?”

“说出来你肯定要生气,但我要是把任务给别人你会更生气。所以我从成为巨人就在想了但现在才跟你商量。”埃尔文先酝酿一下,给对方点心理准备。

“有屁快放。”利威尔将对方的性器按在自己身上磨蹭。他有点恍惚,一瞬间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刚发展出肉体关系的时期,每次当他趴在他胯间无论用嘴还是用手做点什么,对方总是跟他在给他整理裤管似的跟他聊后续工作。

“我需要自己习惯能够承受原本对人类致命的伤害,以此为前提去应战。”

“得了,你肯定不止想练习打架。”

“一点都瞒不过你啊……”埃尔文苦笑,“还想知道自己的极限,例如被破环到什么程度之前身体仍然能行动。我会以此为参考给自己准备一点极端情形下的用途。不过我向你保证我尽可能不去使用。”他没说出来的是希望利威尔也能脱敏,不要再习惯性挡在他前方,如今他比对方更能承受刀刃与子弹穿过身体的后果。

“行,你找个好点的场地。”他料到他早晚有这一出。

“真抱歉,即便是我的命令,让你以伤害我为目的战斗一定很难过。”

“那你现在闭嘴别让我提前难过了行不行?”利威尔赌气从底部连带着睾丸捏了一把,却听到一声畅快的喘息,“爽了没?再要点什么还是结束?”他继续握着他轻轻搓揉,等待剩余的精液全都溢出来。

“这样就行了……”埃尔文低声说道,“还有,军政府那儿虽说不是立即要改变什么,但我自有打算。而且最晚我们在新年前后要离岛,我要把手上抓着的这把问题并在一起一次性搞定。”

“我们能快点冲干净去办公室里合计吗?”

“不用了,你去睡吧。反正在我收集完条件之前那都只是空谈的梦话。”

“嘁,你这把全世界当赌场的家伙……”利威尔把水开大,冲掉彼此身上剩余的肥皂泡和污迹。接着他在给对方递毛巾时说,“不过我有点困了,等我睡醒再给你茶。”

“嗯,你去睡吧。我来给你念几页书?”反正他也要看的。

“好。”利威尔进卧室从书堆里挑了一本,能听到多少是多少。

Chapter 89: 秋收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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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拉迪岛的秋天很长,只要不下第一场雪气温就始终还有十五度的样子。不过以往调查兵团到了这会儿就不会再策划壁外调查了,要是被突如其来的暴雪围困在墙外很不划算。他们情愿一边休整一边去帮附近的农夫与农场主干活,收走一些物资作为报酬以减轻补给压力。

现在冬季的训练原则上还得照原有强度进行,不过今年的收成实在太好,那天埃尔文刚从巨木林立的1号训练场出来,就碰到柯尼跑来向他提交一份特殊请示:他想带他的连队去收土豆,只跑开一个白天,晚上他们正好拿收上来的粮食模拟紧急转运。

埃尔文当然不介意放士兵们去做一点体力上并不轻松却能让精神缓和一下的活动。他认为士兵要是能和脚下土地以及正常生活的人群维持联系是件好事,好让他们时刻记得自己究竟在守护谁和哪一种具体的幸福。

“一天够吗?有多少土豆要收?”由于简易报告上没写,他随口问一下。

柯尼看了眼他的一位分队长递上的纸条,被上面的单位符号迷惑了好一会儿才厘清回答说:“720公顷。”

埃尔文把眼睛瞪得更大了:“柯尼,以你家乡的环境,你小时候干过的农活一定比我多。如果没有统计失误的话,把这等可怕的面积在下雪前收完得策划一场争时赛。”他没想到任务那么繁重,以及逻辑推演把他带到了难题的开端,“等一下,当初他们是怎么种下那么多土豆的?”

“好像是技术部的新发明,他们弄了个机器用拖拉机牵着,能一边挖出好几条沟一边把切好芽眼的土豆块放下去再紧接着埋好。”柯尼回答道。

“年初划给技术部的试验田吗?那谁的好摊子谁去收拾,他们有机器种没机器收?”利威尔一贯对韩吉弄出来的多余工作量没好气。

“有的。韩吉部长说已经有四分之一的地被挖掘机翻好了,我们去吧扒拉到地面上的土豆捡起来搬回仓库就行。那样他们还能来得及种一轮小麦。”事实上柯尼正是被对面拜托了才来打申请。

“我总觉得她又做完自己觉得好玩的活儿,就把不好玩的扔给别人。”利威尔嗅到了阴谋的屁味。

“没关系,你们先去,其他连队想加入的人只要没别的要紧事也一起带去。弄不完的我督促韩吉自己解决。”埃尔文挥手放他们去找点备战之外的乐子,等他们一溜烟跑走再问身边的利威尔为什么又板着脸即将骂他一顿的样子。

“柯尼要是早来一会儿,就能看到团长只剩下半个脑壳。他准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然后调查兵团就有了新的鬼故事流传。”利威尔近段时间都在陪对方进行他想要的训练,大都残酷到以文字记录都带有精神折磨,却因为有需要留底的结论而不得不加密写。

埃尔文在格斗技里融入了诸多忽然放弃防御用身体接下刀刃的策略,甚至正是要它卡在骨头里以俘获对手。即便是利威尔,在那一瞬间的惊愕里都会露出些许破绽。当然,他仍然能接下埃尔文的反击,但其他人能做到的概率微乎其微。埃尔文想要的正是积累一个又一个这样的瞬间。

当然,他做过头过。有一次埃尔文正面迎着匕首冲撞上去,不管不顾让细长刀刃扎进眼眶。透过溅血的晕影,他另一只眼睛中所见的是利威尔发自内心的退缩。事实上对方也放弃武器后撤了一大步。埃尔文握住刀柄尝试了三遍才将匕首拔下,因为刀尖穿到了对侧的颅骨处扎了进去。等待恢复的时间里利威尔一直盯着他,以理应在葬礼上才该出现的神情。

埃尔文知道自己闯祸了。他试图向利威尔走过去,后者却不断后退与他保持距离。最终他只能开口说:「利威尔,过来」。他过来了,被他稳稳抱住,但闷在自己胸膛里的叹息让埃尔文不忍仗着时间和体力都还绰绰有将训练继续下去。

“我很抱歉……要是运气好这些手段我可能一辈子都不见得用得上,你却全部真实经历过。”他无处安放自己的歉意。没有人比利威尔更爱惜他了,即便知道几分钟后他会把自己折腾得头皮都掀飞掉得程度,还是会在出门前仔细替他打理好头发。

“用不用上不重要。我对你一直就只有那一个要求。”利威尔强调道,却在剩下的半天里都没跟埃尔文说话,比起生气更像情绪暂时耗尽了。

埃尔文当然记得他的要求:活下去——那是利威尔唯一想要他保证的。愿意配合他这么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越严苛的训练越能增加他的实战生存率。外加体谅他不能容忍自身的“特性”无法被充分掌握、灵活运用。

作为补偿这段时间里他们每天晚上都有一场激烈的性爱。利威尔仿佛以此在讨要一种报复,希望他用最粗暴的方式使用他的身体,再体会那种不情不愿的心情,尽管比起对方在训练场中感受到的不及万分之一。埃尔文只能卡着一条危险的线满足他,实在招架不住了以命令式的口吻告诉他:不行,你受伤了没那么容易恢复。利威尔不跟他斗嘴,顺从躺在那儿随他进出,过了很久才补上的一句「埃尔文,我很久没觉得你那么混蛋了」导致埃尔文做了更混蛋的事之失去状态。利威尔不勉强他,说放着吧睡了。两个小时多点后他就又醒了过来,这点上他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精神负担越重越容易睡不着。只是他能耐受缩短睡眠的程度能让其他人早早猝死。

对方沉睡而自己清醒的时光里,埃尔文反省过很多次自己为什么总在折磨利威尔。从最初为了保守秘密砍下他的手臂,到服毒祸害的浴室,再到拥挤还停水的雷贝利欧公寓,还有近期的“活体实验”。在他心里自己再次睁开眼的那一刻起这具身躯就只是容纳力量的器皿,然而利威尔恐怕永远无法那样想。

之所以双方都没有中途放弃的合理性在于他逐渐习得了很多东西。类似只要习惯了失血带来的影响,他既能顶着生理性的肌肉抽搐和难以名状的剧烈眩晕继续打斗,也能在血压无法维持心跳暂停时伪装成一具尸体,很适合特制的潜入行动或假死迷惑敌人。

最有价值的发现还真出自脑子被从眼眶扎了个对穿之后。埃尔文意识到那一刻随着大脑受到破坏,自己的思维和记忆好像都没有受到影响,就和能量匮乏与缺氧不会导致他无法动弹那样。后者很直观也很好理解:巨人之力之所以能修复他的身体是因为那是一股源源不断注入的能量,自然也能代替生物能让他挪动四肢。但大脑受到破坏时意识还能存续,意味着它同样受到巨人之力的支持。

为此埃尔文试了更激烈的破坏方式,从钝器敲击到今天举起手枪击发对穿太阳穴的子弹。后者给了他意想不到的体验:枪击的痛觉有延后,于是在大脑被震碎的几秒钟里,他反而离奇感觉到思绪与记忆特别清晰。他会想起因无关紧要而一度被彻底遗忘的生活细节,像是兵团食堂被他扫过一眼的一周菜谱,办公桌上的墨水是在哪一天的……当然还有很多更久远的事,范围能深及他年幼时期。除此之外毕竟还在模拟战斗中,他思考对策的思维流不但没有断裂,还以将所有不同情形迅速叠加展示的方式快速运作。与记忆巡回一样,这一过程仿佛格外漫长实际却并不怎么耗时。这种体验和他最初重新获得生命的时候,他在「道路」中所感受到的很像。为此他得到的结论是:理论上他们所有人都和那颗储存所有真实经验的光树相连着,即便不持有始祖巨人或进击巨人的能力,依然有逆向读取的可能性。

利威尔听完他的感受汇报,认真琢磨了一会儿对他说:“这种东西没办法和别人比较,但听你描述各种可能性像被谁打开脑壳放进去的感觉,很像我的战斗直觉。”

“说不定的确有共同之处。”埃尔文露出欣慰的浅笑,搞得利威尔不甚明了状问他今天心情那么好吗?

的确心情不错,至少他离最终想要的又近了一步。运气也不错,挖土豆小队找上门时他已经去溪流里好好洗了把脸。然后他们回到总部办公室,做了些日常工作,再然后埃尔文伸着懒腰说道:“我也好想去收土豆。”

“哈?我没拦着你非要把你绑回来批报告吧?”利威尔可不想当恶人,“现在去也不迟,我不信他们能收完。”

“走吧!”埃尔文唰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对面的利威尔吓一跳。

尽管作为兵团领袖在技术和产能都能做到之时就给他们配了车,但要去田间的话,顺便遛马是更好的选择。去马厩的路上偶遇总在狂躁飞奔的韩吉,听闻他们的去向她表示自己稍后也会到场。埃尔文边走边跟利威尔说技术部混得真不错,他才看到资产报表上整个太阳农庄现在全被她们拿走了,且随着开垦能够用于种植的面积还在不断扩大。

而具体有多大,纸面上记录的数字已经到了他们俩都缺乏概念的范畴。等马匹小快步跑上上坡顶部,望着从另一侧坡面底下向外蔓延到几乎看不见尽头的麦田,两人都原地驻足了很久。麦穗被强风吹拂晃动时泛出比晴日阳光更灿烂的色泽。

“真像金色的海浪啊!”埃尔文迎着风说道,“不过只有在海边看过日落的人会有这番联想吧。”

利威尔看向他前额被吹散的金发,他在想的是没有谁比眼前这个人更适合融入一整片耀眼的金色中。刹那闪过的念头里他想请他从麦浪之中穿行而过,如同驶入海面的船只,后方拖着长长的尾波。然而任性踩倒成熟农作物非常不好,因此他跳过所有想象说出来的是:“说不好哪天就会下雪入冬,在这之前收得完吗?”他隔开几秒又追问,“土豆在哪儿?我们没有走错地方吧。”

没有走错。土豆要沿着金色浪花走到尽头才能隔着几间低矮乡村平房看到。那一大块乌棕的土地要狼狈得多,像被至少十米级的巨人用手刨过,松散泥块、小碎石和断裂的藤条混在一起,当然还有一个个被扒拉出来躺在那儿的土豆。

士兵们在另一头分拣,搬运装满的篮筐和麻布袋……似乎没有看见长官跟来了。等他们主动靠过去,埃尔文立刻被塞了一只刚刚就地烤好的土豆,中间切开夹了一大片黄油。没有招待利威尔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兵长很少吃计划外的食物,只有团长亲自掰一块给他,他才会接。

“真是的,说着要来帮忙的人半点活没干先吃上了!”他没有拒绝尝一口,一番口头抗拒却少不了。

“早知道再带一罐蜂蜜来。”埃尔文还在给对方积攒怒气。

利威尔没搭腔,吞下自己手上的一小块就去帮忙装袋了。今天早上技术组来过,给他们装了一条柴油动力的传送带。即便如此直到日落他们也离完工差得远,还把袋子都用完了。

就在大家准备明日再战时,韩吉和她带着的几个人姗姗来迟。她跟埃尔文报告说已经把这里和隔壁麦田都交给利布斯商会接手了,交出能供调查兵团吃到明年收获季的份额剩余的都归他。霍斯特已经向她发誓要是来得及把冬小麦种下去,明年五月前他一定把大型收割机的项目搞定。不过目前本着尽可能别浪费的原则,她还是能把土豆都翻出来减轻大家的负担。

把不相关人员都差走后,韩吉强行要为他们示范一下。其实看到她和霍斯特都穿着战斗服来的还带着皮克时埃尔文就猜到了大概——她拿来替代拖拉机拉着成排旋转刀头翻土的是车力巨人。

“我怎么觉得她们现在关系不错。”利威尔评价道,皮克已经沿着由发光矿石标记的边界跑了好几个来回了,看起来没有半点不情不愿的迹象。而韩吉则在一旁如泳蛙般蹬腿蹦跳并兴奋大喊:

——“哇哦!你是最棒的!能不能让我骑在你背上体验跑过美丽田野的感觉?不行吗?那我一定要等到你说行的那一天!”

不错,看来大家都各有收成。

Chapter 90: 风浪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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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定12月15日前要送达瑟尼卡茨港口的一批炼油厂设备延迟了。这已经是第二轮延迟。

目前这座帕拉迪岛东南面的贸易港所停靠的货船都是受希兹尔国方委托前来运送货物,除了他们自己的商船外,其他绕了好几道的第三方第四方国家甚至不知道自己停靠的究竟是哪里。承运方只拿到一个航海坐标,送达后港口接洽的都是东方面孔,看到的地标用希兹尔国的文字写着「千荷津」,付款给的当然也是该国支票。以至于不参与纷争也对东方不了解的边缘国度一直以为此地是希兹尔国所属的海岛。

不过谁都没指望这招能彻底骗过马莱这种虽然没有中东联合国那么强势的海军却依然拥有海上强权的大国,被盯上只是或早或晚的差别。外加马莱在运金船事件中受到可观损失,有打击报复的强烈动机。根据货船提供的报告分析,他们一度被跟踪到了离帕拉迪岛海岸线仅仅100公里的地方。

目前转运使用的航线有85%和中东联合国使用的航线重合。两国宣战后为了防止马莱对货运的骚扰,中东联合国一直有对常用航线进行巡逻护卫。马莱要动手只有当货船离开受保护的海域,往帕拉迪岛靠近的那一段。

无论马莱打算做到什么程度,确保目前移居在岛的希兹尔国人员安全是底线。埃尔文让他们先不要硬来(对面有共享开采权所以同样着急),无法偷偷绕行的话就先干点别的躲避监视。与此同时他立即去到瑟尼卡茨港同北方司令谈论备战事宜,为之后一定会发生的冲突做准备。

目前梅宁根手上的主战力已经从流放港口调到了实质位于贸易港以东一处海湾里的军港,后方提供支持的是一家几乎被平行搬到此地又不断扩建的造船厂,隶属于亚兹玛比特家族。当然,帕拉迪岛方把工业城最老练最好学的一批工匠和大量资源都集中到了那里。对由守卫海岸时间更长的北方军团发展出海上作战部队,其他人并没有意见。皮克西斯说着海边湿冷他这把老骨头受不了,就放手让她把将士们带上船成为水兵。

外部调查时埃尔文阅读过几乎所有能接触到的海战档案。他从军备建设提案起就强调跟随强国拼船只吨位与火力强度属于自寻死路,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来让动辄两三万吨排水量的主力舰被建造出来下水服役,必须找到特有的作战方式来对抗。

索性帕拉迪岛从一开始就没有走歪路,目前军港里停泊的是16艘驱逐舰是以耶蕾娜一行人前来侦查时俘获的马莱轻型军舰为原型改制的。排水量满载在1200吨左右,不超过80米长,追求满载时依然能达到35节以上的航速。平时很适合做货船护卫,正规作战时能保持灵活机动。防御性水雷目前也已布置过好几批。

埃尔文之前只去过一次造船厂。平日里调查兵团那儿也有各类繁忙事物,新开发的武器他优先关注注定要和调查兵团关系更密切的飞行器。因而这是他第一次被请到军舰上,出海巡逻。他需要更确切地了解舰队的性能,大家能做到什么,弱点在哪里。

梅宁根向他展示的第一个优势是技术组的杰出成果:韩吉十几天前就窝在这儿了,跟更早就被分配到军港的技术人员一起调试用于通讯的无线电。从外国船只上弄到的火花隙发射机只能生成不稳定且很容易被干扰的电码,她并不满意,才要求下属结合她手上的收音装置和发回的技术资料,制作出真正能传递声音的设备。

——“早上好!埃尔文团长!猜猜我在哪艘船上?猜对有奖。”

当韩吉的声音从舰内广播中传来,埃尔文由衷笑了出来。他用指挥室的麦克风回答说:“我猜你和我在同一艘船上,正等着为我介绍你们新装好的好东西。”

——“满分回答!不愧是埃尔文真了解我,请来通讯室领取奖品!”

通讯室位于船只中央轴线上,以尽可能远离冲击与震荡。目前里面只有韩吉和另一位通讯员在,极其低矮的空间让埃尔文弯腰都还不够,最舒服的姿势是跪地膝行,也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放椅子。他只能忍受一会儿尽力压缩空间后的成果:从更不易碎裂的发光矿石里挑出发光微弱的材料来替代玻璃,能让真空管更结实稳定从而减少装配与与备份的数量;电源以冰爆石为动力发电,大大减少了冷却系统的需求和体积。但变压器和扼流圈暂时无法优化。

“埃尔文,我能向你保证这套通讯设备是全世界最好使的,目前而言。意思是技术竞争能取得的优势期很难维持很久,其他地方也有像我这样的研究员在拼命往前人的头顶上爬,弄出新发明。所以拜托你和梅宁根司令要用顺畅指挥链取得先机哟!”韩吉向他说明后要求道,从她的停顿中埃尔文意识到她不止想说这个。

“还有呢?”他主动提问。

“还有啊……”她又拖延了一会儿,“在这一点上全世界都一样,无论是船、飞机还是别的什么,情况不利的时候宁肯它沉到海底也不能被敌人抢走。”

“我明白的。”埃尔文答应她在必要时果断下决定,否则不止是战力一进一出,技术部件也会遭到迅速拆解,“别太担心你的宝贝们,更想抢东西的是我们才对吧?要紧张也留给对面紧张去。”他和司令都当真有那种打算。

“哦哦哦哦哦!请弄一艘大的回来!”韩吉瞬间乐观了起来,“我们打个赌怎样!要是你们能弄一艘战列舰回来……好像你没有什么想要的,那么我就给给利威尔弄一套最先进的清洁工具!”

“没问题,但是我的奖励呢?”埃尔文回到一开始说好的。

“奖励我跟梅宁根商量过啦,接下去由你来指挥舰队移动,熟悉下地形。不过要是开打了你得在留在陆地上,我们不能把那么多指挥官放在船上。”韩吉示意他不用窝在伸不开退的地方了,去跟梅宁根汇合。

埃尔文回到舰桥后也跟北方司令聊了聊这一现实:根据历史上留下的战争记载和数据,海军将领的死亡率几乎和士兵持平,几乎不存在躲在后方安全处调令部队的豁免权。

“有历代调查兵团的折损率高吗?”她反递给他一个烫手土豆。

“我想还不至于。”埃尔文承认道。

“当时我没有选择调查兵团可不是缺乏勇气,单纯觉得你的前任心高气傲到鲁莽,脑子不算太好的样子。”梅宁根评价得很不客气。她可不是为了逃避巨人才留在北面,主要考量是那儿更方便她获得与自己的能力与志气相匹配的位置。

“夏迪斯团长他……”他自己提起来都犹豫。

“他还压了你十几年才肯把位置交出来。我不了解实情,反正我的观感如此。”她想的是否则大概大家还能早点到海边,只是这没有非得说出来的必要,“你们俩凭本事活到现在,我相信我差不到哪儿去。”

“我相信你可以的。”埃尔文对她和手中精锐的实力有数,“之后调查兵团的飞行单位会从上方为你们提供援助。可惜联合演习来不及了。”他一点都不希望帕拉迪岛搞得跟马莱一样,各军种之间各自为政,缺乏协调。

“埃尔文团长,我们在训练时期可没有机会和真正的巨人交战。”梅宁根提醒道,她觉得就算没有跟敌人发生过大规模冲突,也不能畏手畏脚。

“是,第一次见到巨人总有人吓到无法动弹,也总有人还是能够战斗。”埃尔文看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了。他上船到现在每一个与他擦身而过的士兵都面带振奋的笑容,他们似乎对对于能在钢铁巨物中协同工作感到自豪。原本舰队船只按照制造顺序拥有NG-1,NG-2这样的编号,士兵们却自发像其他国家的命名传统那样给每一艘船起了“绰号”,从颇为锐利的「守护者」、「星剑」到寄托愿望的「永恒荣耀」,也有温和甜美的「牛奶刨冰」一类的称呼。然而当炮声响起的时候,参战者的心态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并说不准。

“我们经验不足是弱点没错,但我也准备好了敌人绝对没有见过的战术。”她晚点会给他详细解释的,而现在她拿出新绘制的地图,告诉埃尔文暗礁区的位置,放置水雷的陷阱又在哪里。

之后埃尔文下了一个全员90°顺时针转向然后全速前进的指令,以查看舰队的机动能力,并设想追击、合围与逃逸时的可能。他在船只开始转向时就来到甲板上,看着船队整齐地转向,维持间距行进。围绕头顶借气流飞翔的海鸥让他想象起天空中有战机飞过的样子——往飞机上加装武器的尝试也在最后的测试阶段,还有空投轰炸的演练,为此利威尔此刻才不在他身边。

一切都太仓促了,他们被迫走向战火,尽管能够将战力集齐已经是所有人奋斗至今才得以赶上的。但再拖时间给对方更多侦查机会反而会失去出其不意的效果。

与奇优宓大使商量的结果是货船会在本年度的最后一天再度起航,按指定航行行进。若发现马莱军舰尾随,帕拉迪岛新生的海战力量将主动出击。

至于马莱方会采取什么策略埃尔文从大方向上能猜到,对面比谁都清楚什么才是威胁最大的杀伤性武器。开战术研讨会时他向梅宁根透露了马莱攻击运金船时的战况。他很确信下一次马莱不用小规模骚扰攻击拖到超大型巨人出现并耗尽力量消失,是不会让主战力靠上来的。他们一定会去利用已知的智慧巨人局限性。

而迷惑敌手的诱饵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技术组已完成了用超大型巨人脊髓液制作的巨人化针剂。由于稳定剂和脱毒剂的制备都不稳定,参与该计划的三位组员里有一人已经意外暴露于有毒物质,产生了不断恶化的器官受累,已无治愈可能。而她提交的最后一项实验申请,是希望当有需要的时刻发生,选择她为自己注射巨人化针剂去达成目标。

埃尔文单独跟她聊过一次,见到她时那个女孩儿已经因为肾脏功能障碍而四肢浮肿、额头沉淀出淤血般的褐色斑纹,却还在为同事整理笔记。他对她说鉴于此事的保密级别,她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是被遗忘的人,妄论功勋与纪念;大家甚至不知道被转化成巨人的是志愿站出来的己方人员,大概率还得动手将她击杀。对面的回答是:没关系,研究员的名字总跟技术绑定在一起。战争的历史忽略她,技术的历史却一定会记下塞西莉亚·费雪所发现的合成路径制造了帕拉迪岛第一批巨人化药剂。

她的申请被批准了,韩吉将她带到了海岸处。埃尔文了解人会想要为结局寻找意义的心态,自己心底却藏着一丝无法向她承认的罪恶庆幸:没有比这更完美更“符合道义”的对象了。既能大大提高任务成功率,又不至于如原先计划中去“拎一个死刑犯”过来那样担心道德和手段上的滑坡(且那样做必然引起宪兵团、典狱官等无关人员的注意,贿赂和抹除情报的动作自身都会留下痕迹)。然这些都建立在不幸的事故之上,他们本不该从自己人的不幸中获利。未来哪怕秘密不再需要掩藏,都不能将其作为某种正面事迹来宣扬。只是下一次埃尔文都不知道自己能否阻止更多的“自愿”甚至“被自愿”。这对他而言是不可动摇的原则,敌人的仇视固然可怕,不把同胞当做目的而拿去充当工具则更恐怖。

完成所有检阅事务下船后,埃尔文收到来自利威尔的电报,说他那边一切顺利,他将原地待命直到收到他的指令。冬日早早降临的夜晚里,空气跟着变得愈发冰冷。埃尔文从藏在崖壁中的指挥部看向漆黑一片只传来浪花声的大海,强迫自己于脑内模拟战术,而不要去想在这种天气落水的话人有多容易在救援到来前失温冻死。

他又要做他最讨厌的事了:把所有人的生命放上衡量得失的天平,去迎接战争卷起的风暴。

Chapter 91: 自愿或非自愿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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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敌舰,主力舰数量2,轻型舰数量8,方位60°,距离12海里,航向270°,航速15节」

当瞭望手的报告传到己方每一艘船上(也包括陆地通讯室),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意识到命运已经来到一处危险的崖壁。若无法越过只能坠落。

“全员应战!第一、第二分舰队维持航向,NG-12,NG-13按计划绕行。”出击指令由梅宁根司令于下午14点05分发出。而驻留港口的埃尔文也向飞行单位下达了起飞命令,利威尔将带领6架战机从希干希纳区以外的机场出发,飞往海面交战处。

如作战会议中所预计的那样,马莱方以最常用而有效的策略准备从他们的航行方向正前方横向排开,互相垂直形成一个T字,以达到己方最方便齐射开炮而敌方难以还击的优势阵型。事实的确是以帕岛舰队的编制根本没可能和马莱比拼正面火炮对射,哪怕目前侦测到的大概率只是马莱刺探敌情的前哨分队。倘若从耶蕾娜那儿弄到的数据可靠,目前他们已经在马莱战列舰15寸口径主炮的射程范围内了。然而距离越远命中率越低,对面但凡发现敌方都是威胁不大的“小船”肯定宁可靠近一点。

帕岛舰队的行动方针是先让对方觉得他们脆弱而无知,假装一头撞向敌人的陷阱,引诱对方填弹开火的瞬间立即180°掉头,在船尾将燃油与原先调查兵团发令枪内使用的烟雾剂混合喷洒到排气管上,形成持久的灰白烟幕,像乌贼般溜走。

这一轮没有船只被敌方击中。但几乎所有船都经历了炮弹就在几米开外的海水中爆炸的震慑,且靠近了大家就会发现即便是马莱的轻型巡洋舰,也比帕岛的舰艇也要大上好几倍。所幸与巨人作战至今,士兵们都不算太忌惮庞大的敌人。但不管怎样这是他们首次参与海面人类战争,不可能毫不慌乱。此时就需要指挥官格外冷静,不断用指令让他们报告位置、校准航向、释放断后的鱼雷。

马莱舰队非常谨慎,没有贸然穿越烟幕。他们在看到鱼雷在水中的轨迹后熟练转向绕过它,并派出扫雷艇拖网检查水面之下的情况。确认不再有潜在爆炸物,才缓缓贴着烟幕边缘前进,大致尾随帕岛舰队的航向。

帕岛舰队并未走远,停留在敌方四点钟方向的礁岛群附近,并释放出第二轮烟幕。马莱方尽管料到了岛屿上应该有固定火炮的支援,但仗着舰上武器威力差距悬殊,还是选择逐渐靠近过来。

「调查兵团飞行编队已飞跃港口,预计15分钟内到达格雷塔暗礁交战区。」埃尔文于14点55分看见低空掠过作为信号又重新爬升的飞机,向海面部队发出预告。而对侧的无线电传递声音时已然将持续不断的爆炸声一同传来。

海面纷乱的交火中,马莱舰队沉迷于倾泻更大更具威力的炮弹,并用更灵便的轻型巡洋舰去追击绕到礁石后方的敌船。而等他们注意到自己背靠着的第一团烟幕里有船窜出来,不管是船体方向还是射击方向都已来不及调转。更关键的是,他们之中没人能料到帕拉迪岛的驱除舰会笔直撞上他们最大的一艘战列舰“帝国王冠号”!因为不管哪国的舰队只要没疯都不会以这种方式战斗。

不过攻击方可不是在搞自杀式袭击,它的船头有超硬质金属加固,不会在撞击中受损。随着「战斗人员上舰」的指令,成排立体机动装置爪钉扎进了敌舰装甲。面对几秒内就从甲板上空飞过的帕岛士兵,马莱方的甲板水兵根本来不及反应,连通知舰上警卫队的机会都没有就已全数遭到击杀。

这便是帕拉迪岛的主战策略:除了常规舰载水兵外,他们还在两艘船上各配备了一个含120位士兵的登舰对人作战组。此时马莱战列舰上宏伟的主炮台面对近在咫尺的帕岛士兵无能为力。到了甲板上工兵小组优先用小型爆炸物和备用爪钉缆索等工具限制中口径副炮和速射炮,保护己方船只和登船人员;而舰队长埃里克森携带的第一分队已经踹碎了司令塔的玻璃。尽管舰桥军官和通讯兵都配备着左轮手枪,但一来那不是特别有效的轻武器,二来他们非常不适应和快速移动的敌人作战,很快被制服,还被迫取消了准备发布的求救信号。如此一来最多只有离得最近的一辆艘船可能看见了异常。第二、第三登舰分队已分别将两处舱门炸开,进到船体内部。最后一个干扰分队则负责沿着船舷移动,伺机往每一个窗口里塞入雷枪。

表面上一切顺利,然战场上致命的失误随时都会如鬼火般冒头——就在雷枪被精准塞进主炮炮管用以摧毁它之时,由于底下负责操纵炮塔的马莱士兵先前为了追求射速而将大量火药包就堆放在准备区内,且他们出于对帕岛舰船火力的蔑视不认为厚实装甲能被击穿而把弹药库舱门、升降舱口、反闪安全门全都敞开着。导致爆炸沿着炮台畅通无阻连通到主弹药库,剧烈的爆炸瞬间让整艘船断成两截。漆黑的爆炸烟尘冲高数十米,只有还在船艏和船舷外侧使用立体机动装置行动的十来个帕岛士兵得以返回己方的船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那一瞬间各种金属的、木质的碎块都在天上飞,也包括人的尸体。

「满舵转向!全速后退!」,NG-12的船长立即作出决策,他们必须要赶在大船沉没前离开,免得被后续爆炸和卷起的漩涡波及。退回船上且没有受伤还能行动的人忙于救助被爆炸抛来的船体碎块所砸伤的甲板工作人员。直到看着巨大战列舰彻底翻倒倒扣在水面上,他们才反应过来还在对面船舱里的人不管是敌是友都没有生还可能了。

击毁与己方损失被一同报给指挥部,彼时没有人能立即给出结论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爆炸。是敌舰被其他远程炮火击中还是启动了自毁流程,不得而知。听到第一舰队长埃里克森同样未能归来,梅宁根司令沉默了近半分钟才要求执行同策略但与另一艘马莱战列舰意外错开了的NG-13和NG-12一起暂时离开交战区躲避,但维持原先的方案再找登舰机会。因为从打击目标的角度,这个伤亡比属于初战大捷。

更远处的埃尔文认可她的判断。然而他同样担心起飞行编队来,他们之中也有一个视情况要协助登舰的小队,尽管人员上要少得多只有12人。他不希望相同的结果再发生第二次。与技术部分析可能得原因后,韩吉那边给出的建议是下一次不要炸毁船上的武器,进去直接搞定人,只在视线范围内没有可能连锁爆炸的物品时使用雷枪。

困难在于飞机上的信号发射功率有限,现已联络距离无法通知,旗语也很难被看清,只能在拖到天暗后尝试使用灯光信号。当前他们的首要任务是轰炸,不过校准装置来不及调试了,投弹架上的刻度要在实战中边用边校准。为了增加命中率,飞行员只能尽量降低飞行高度和飞行速度,且沿着敌方舰队的排列线来回掠过。如此一来他们会暴露在防空火力的射击中。稍许值得庆幸的是舰载对空火炮是用来对付飞艇的,面对不停变换轨迹的小型飞行器没有那么灵活。

此时马莱的增援部队从格雷塔暗礁东侧靠近过来,意图包夹帕岛舰队。由于成百上千枚炮弹不断制造烟尘,从船上瞭望的视线受阻,因而是飞行员先发现远方海面的敌情。作为空中部队的指挥官,利威尔释放一枚信号弹要求全队跟上,而当所有飞机往并非归航的方向移动,梅宁根司令马上能会意到他们一定是前去干扰别的目标了,她随即下了全员向南撤出的指令,防止被双面夹击。

马莱方增援力量的全都是轻型巡洋舰,同样拥有可观的速度能够进行追击。可以想象他们打算死咬帕岛舰队,直到把他们逼进下一条拉直的火力线。

帕岛舰队同样不是没有损失。位于舰队中部受到集火最繁重的NG-4、NG-5和NG-6和受到了颇为严重的船损,最多只能以20节的速度行驶。但敌舰是不可能允许他们就这样摇摇晃晃返回的,因而指挥部决定提前全员一同前往港口附近的陷阱区。马莱舰队一直从能够互相用肉眼看到的距离尾随,却也没有贸然靠近发起攻击。

冬日日落来得格外早。到了16:40分,在微弱的霞光中,马莱第一批与帕岛方发生冲突的先遣队强行进入了港口水域,卡准地面火炮难以企及的范围准备发起进攻。即便帕岛舰队放出最后一轮烟幕,他们也并不离开,只是降速继续追踪。

「NG-4、NG-5、NG-6舰组人员注意!全员使用立体机动装置转移到NG-7甲板。务必10分钟内完成撤离。小艇下放。」随着梅宁根下达这一串指令,与她同船且能够抬头从左侧舷窗张望的人都看着一只极小的单人救生筏被放下。与为了显眼而漆成橙黄色的其他救生艇相反,它的颜色设计故意要与海面融为一体。来到小艇上方被单独留在原地的是脸色暗沉眼神却无比坚定的技术部研究员塞西莉亚·费雪。

「NG-7已接收全部转移人员。」

「全员全速返航!」

遗弃在原地的两艘船如同肥硕的鱼饵,马莱方靠到只有1000码左右的距离才发起一阵激烈的炮火撕咬。可见他们连俘获船只的兴趣都没有,只想敌人彻底置于死地。

无人知晓知留守者眼前最后的光景是什么,然而她注定将变成更为狂躁的火焰。在她脚下20米深处的水流中,放置着一张蔓延数公里的、由特质的烈性水雷所编织的网。以军舰的吃水深度不足以触碰到用于引爆的“触角”,但与墙壁等高的巨人自水中站立,触发的连锁爆炸将马莱舰队困于沸腾的牢笼里。即便爆炸深度较深,几乎不可压缩的海水被急速推挤着,将船上顶又下拉再被真正的爆炸冲击波撞击。此番剪切蹂躏足以让最坚固的舰身装甲发生断裂、或被水雷破片扎进相对脆弱的船底,开始进水。

从空中视角能清晰看到有一艘船发生了解体性的爆炸,而其他从某一处断开、进水沉没的船不得不放下救生艇让幸存者离开。他们很快要应对下一轮浩劫:巨人在爆炸中摔倒了,但和作为范本的超大型巨人一样,其重心大都在腿上且总体密度比人体更小,它早晚会像不倒翁那样站稳戳在海面上。但在挣扎起身的环节里,巨人挥动的手臂砸下时即便没有击中任何物体,掀起的海浪都能让附近的救生艇倾翻。更悲惨的是,没有动力的漂泊小艇并不比巨人走得更快。

飞行编队耗尽弹药之后追踪了一段马莱的支援舰队。他们在看到巨人后就往反方向撤离了,半点靠近的意思都没有,也没打算打捞落水同伴。很可能先遣队根本都不知道自己被设定成了牺牲品。

埃尔文听到北方司令在要求受创船只回港,而有幸一枚炮弹都没中的四艘船则继续保持警戒。飞机再次掠过海港基地时投下了传令官,过了几分钟让·基尔希斯坦爬上崖壁来到指挥室,向长官们汇报了海面情况。

一阵怪异的沉默蔓延在那个小房间里,谁都没有在听完报告后说出那句该有的「了解了」。末了韩吉推了推眼镜站起来,打破这份死寂说道:“埃尔文,我去捞点人回来。”如今她行动并不需要调查兵团团长批准,只是她习惯跟他说一声。“你们,跟我一起去。”她用手势指定的一圈人里也包括皮克,后者惊愕地瞪大眼睛,却还是一声不发跟走了。

“注意安全。”埃尔文公式化回了一句。韩吉压下来的一句话已经在她眼神中体现了,而那确实也是要善后处理的事:城墙巨人不会自行消失,不能放任它一直在海上走来走去。她想亲自去为她的下属送行。

隔着瞭望窗,埃尔文看到两艘布雷艇驶出港口。他所能做的只是在又一次彻底沉寂下来的指挥室里监听无线电指令,顺便进行一些时间、距离和战力上的计算。巨人在海面上总计存在了一个半小时,随后布雷艇拖拽着三艘救生艇回来,这大概就是全部的生还者了。

「梅宁根司令,请回到安全区。」埃尔文向她要求道。接下去马莱主力随时都可能从夜色中扑过来,规模未知。舰队需要退到水雷防线之后。

结果接下去的三个小时里,马莱方一直在进行不痛不痒的佯攻。从晚上9点开始,他们甚至彻底消失了。就在大家讨论敌军是不是因过于惨烈的损失而退却时,埃尔文的脑内却只有愈发响亮的警报在说“不对劲,这很反常”。城墙巨人被识别出来不是智慧巨人了吗?不排除敌人没被骗到。但马莱海军在遭受过一次打击的情况下,要是再灰溜溜撤退无论从战术、战略还是士气威望的角度都不可接受。

那么,哦……埃尔文忽然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以至于他绕过所有沟通环节直接向回到机场应该已经补给完毕的利威尔下命令:

——「立即去查看流放海港的情况,带上地面增援去。」

Chapter 92: 无人甘于不明不白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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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拉迪岛至今没有正经战俘营,韩吉捞回来的五十来个马莱海军幸存者就被扔在造船厂附近新建完还没来得及放入床架等家具的宿舍楼里。皮克给这点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发完毯子,接过他们其中一人递来的烟,却找不到设备给自己点上。大家口袋里的打火机即便还没弄丢也早已在海水里泡坏。她冒冒失失走向刚点起的火盆,一位她并不认得的调查兵团士兵拉住她,给了她一盒火柴。

皮克原本并不抽烟,哪怕生活环境里到处烟雾缭绕。此刻她想的是抽一根也没什么,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抽对,算不算吸进肺里了,但马莱军队统一发配的烟草味让她想起来很多事情:例如再过几个小时852年就要过去了,她在这座岛上耗了好几个月,正在白白浪费为数不多的任期;例如她都快忘了自己同样是一个战俘,这点和战士队不熟所以认不出她的水兵才是跟她站在一边的。尽管心里大家都不可能把对方当同伴。血统上她反而和帕拉迪岛的人同根同源。

房间还是空旷了点,冬夜里温度一下子上不来。医疗兵来了之后一边排查需要救治的伤员一边吼着让其他人把湿衣服脱了,裹上毯子围在火盆边上。明明使用同一种语言,缩在地上的马莱水兵似乎像被困住了一般,大都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沉溺于自言自语和突如其来的哭泣与喊叫。几个理智尚存的老伙计开始讨要绷带和饮用水,并踹了边上呢喃着听不清的话还怪笑的失神男孩一脚,让他别烦人。

听到有人咒骂「战士队的巨人不长眼睛的吗,炸到自己人了也不管」,皮克花了一秒钟替他们感到悲哀。上头一直死守失去两位巨人的秘密(要是她再不做点什么大概要算三位了),否则以其他国家对马莱的积怨要是联合起来趁虚而入就很棘手。想必海军晚点也会模糊掉失去舰船的数量,谁都想掩盖自己愚蠢的失误。互相堆叠的亏空总有一天要变成大漏洞。

隔壁房间响起的枪声让所有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皮克叼着烟去查看,一群穿着驻扎兵团制服的人围了过来,不过并未发生冲突,是有人饮弹自尽了。跟随着被抬出去的尸体还有“落到恶魔手里还不如死”的呼喊。但似乎只有那一个人在喊,其他人并不理会他。

皮克在想掉在水里的时候他们都竭力求生。那会儿车力巨人像鲸鱼般托着在水里挣扎的人,一个一个把他们送到救生艇边顶上去,否则他们仅存的体温和体力都不足以支撑他们穿过起伏的海浪。直到她游了一大圈只能看见尸体之后变回人形登船都没人追究是什么在水下托了他们。韩吉让她跟拖着救生艇的船一起回去,她随口来了句你不怕我劫船逃跑吗?对面很放松地回答说那你会在救人之前就动手,而不是把他们拉上来再扔到别处。

无论被谁随便说中的感觉皮克都不喜欢。她着实不可能带着三艘救生艇回到马莱,更不可能把他们半路抛弃。她看着韩吉和另一艘船接近火柱般在海面缓慢移动的巨人,显然对方有意防备她探查谁是巨人的本体。可要是她对自己的内心诚实,她已经没那么想知道了。至少不再是策略层面想知道,只剩下小时候猜谜时的那种好奇。起初她不是没规划过拿下这份力量倒过来要挟马莱军方,然而多获得一个智慧巨人并不会增加她的寿命,等她不得不交接之时,一切允诺给她的随时都能被收回。以她的父亲身体状况,也早已到了绝对无法移居他处的地步。

曾经挺长一段时光里,皮克对一切都有着深切的恨意。她恨艾尔迪亚人的血统;恨仅仅因为这一点就认为他们应该作为耗材劳动到死的规则;恨那些若非她成为战士队候补生且一路表现优异很可能被选上早就把她父亲拖去流放的收容区监督官。再叠加她从认字起就被教育去恨所谓真正的罪恶源头……她不知道恨的尽头是什么,却在继承了巨人苏醒过来的那一刻意识到自己并活不到那个尽头。

而在帕拉迪岛的时日,她发现被全世界憎恨着的恶魔小岛,倒是并不对等地恨着外界。尤其在调查兵团,驱动士兵们艰苦训练的动机里并不含复仇成分。兴许是对付没有大脑只受吃人本能驱使的无垢巨人教会了他们仇恨敌人没有意义,只会反过来影响自己的行动。希干希纳的那场屠杀里是她把石块挖下来推到战士长身边让他发起致命的投掷。但当她跟踪反被韩吉找上时,她几乎感觉不到对面把她作为仇敌来憎恨。

韩吉在她的观察里是个脑子构造比巨人之力更异常的人,皮克至今都没习惯对方对她近乎骚扰的痴迷,尽管理智上已经明白那不是针对人类个体的。但和本质把巨人当战争工具的战士队不同,技术部长关心很多细枝末节的问题,像是巨人化之后要是忽然想拉屎怎么办?时间久了一直不刷牙不洗澡会不会臭掉?车力巨人能不能一字马?起初她以为对面在有意取笑她、侮辱她,后来单纯发现对面只是想知道而已,她反而产生了一种困惑的嫉妒:为什么都被全世界针对了,还有人能活得如此天真,看起来完全免除被仇恨与功利所侵蚀?尽管技术部忙得脚不沾地作息紊乱,他们的工作却极少有受到强制和压榨意味。大家都真诚为每一个新发现,每一件能带来改善的物件被制造出来而高兴。

以往去到收容区外的任何地方都是为了作战与破坏,以至于她和其他战士队的同伴一样,并不曾理解外界其他人究竟能拥有怎样的生活。与最初目标相悖的讽刺在于,她受到禁足、被迫参与劳役,却在自己运送的轨道通车后看着驶过的列车、跑过雨后土地洒下种子看它们发芽之后,不得不承认建造是比拆毁更有意义的事。她暗自想过要是所有艾尔迪亚人能拥有这种日子且不被打扰,就是极其理想的结局了,更理想的她甚至还没想象到。

这便是为什么耶蕾娜试图接近时她始终有股异样的抵触。不止是因为她一早就发现她才是自己所追踪的那条联络线的主人,且没有人会像战士长那样用阴阳怪气的口吻叫她皮克妹妹。耶蕾娜毫不掩饰对吉克的崇拜,明晃晃地告诉她「他打算解放所有艾尔迪亚人」并问她要不要加入他的伟业。而当她反问哪种解放时对面并答不上来。她猜测那比起保密需求,更像战士长在想象力上并不比她丰富。他同样是不知幸福为何物的可悲之人。

相比之下,帕拉迪岛从未被允诺过解放、胜利一类的东西。韩吉只是坦然说起过「大家都在为了维持眼前的一切而努力,没有人甘心不明不白地死去」。她笼统听过一些关于调查兵团如何推翻旧王政府的经过,那是个挺好的故事,值得写成剧本换欢呼与眼泪,但很难发生在更僵化的雷贝利欧。且就算成功了也无济于事,他们无处可逃。

可她被说中了,她也不甘心不明不白地死去,在这之前她至少要知道真相,再试一试能否抓到点称为希望的东西。

皮克最终的决定是先去找耶蕾娜表示愿意入伙,前提是她帮助她找机会离开帕拉迪岛,再下去她早晚会被吃掉。碰巧耶蕾娜要她协助的事刚好能当交换条件去找另一边。

她一直在找开口的机会,现在不算是个好时机但也不差。皮克找到韩吉,对她说:“请让我见一见团长。”

“埃尔文忙着呢,他刚……”韩吉收住自己下意识的话,“我还是带你去吧。”

然后,她们来到指挥室。指挥官雕像般静坐在椅子上,瞭望窗外的海域已经被夜雾彻底笼罩,仿佛一个幽深的洞穴。没有人猜得到这个人从不可见的深渊中捕捉到了什么迹象。

皮克明白的,正是他策划了一切,挣脱旧王朝拽着所有人等待毁灭的命运,带领落后闭塞的小岛不停追赶人类世界前行的脚步,逐渐收集到能跟大国迂回抗衡的力量。说不定这个人真能为帕拉迪岛求得生路,那样一来雷贝利欧的艾尔迪亚人搞不好也能摸到别的选择。因而她对他提议的是:“可以放我回去吗?作为交换我去战士长那儿帮助你们把艾伦弄回来。”她咬准始祖巨人是哪边都不能放弃的关键因素。埃尔文转身面对她投来凝视,对面并没有敌意却让她感到一种喉头发紧的压力,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开始下意识地想要自证,“如果你们无法信任我的话……”

“我会考虑的,但不是现在。”埃尔文很明确地回答,“信任么……你已经失踪那么久了,忽然放你回去马莱难道就能信任你、让你继续随便行动吗?”他指出需要被仔细设计的节点,“给我‘你能做到且为我们带来的收益比吃掉你更大’的证明。”至于如何确保她兑现诺言是他的工作。

“明白了。”皮克不打算争辩,至少对面没否决她提出的交换。作为九大巨人里相对“弱小”的一个,她的优势在于敏锐的形势判断,擅长潜伏于战局中找到对手被削弱露出破绽的瞬间达到目的,当初能救回吉克与莱纳正是如此。而现在她的本能在对她发出警告:不要跟这个男人在讨价还价上纠缠,目前的你赢不了。等待时机联合更合适的对手跟他对抗。战士长在己方准备更充分的情况下都输给他一次了,那么在腐朽的领导层里要找出更好的头脑的话,可能就只剩下长期以来都作为旁观者的隐士了。

“对了,你们也去跟利威尔汇合。”埃尔文对韩吉说,“应该赶得上。”

“确定吗?这里的防守怎么办?”她刚听到梅宁根司令派出第一分舰队去往流放海港,猜敌人主力去了别处也不代表此地一定不会受袭。

“货运港口卸货完毕了,在那边守备的三笠和希兹尔国武士随时能过来支援。”埃尔文回复道。他坐在原地不动的肢体语言同时给出了「有他留守此地不用担心」的暗示。外加超大型巨人的真身要出动就不能让皮克看见,否则先前的伪装又会受到怀疑。即便他哪天把她放回去她也得带着错误的情报回去,“你们尽快出发。”他催促道,并给了皮克一个要她赶紧做点什么的眼神。

皮克会意到了埃尔文是要她展现诚意。出发前她和技术部的几个人站在军港外的空地上,面对兴奋到大呼小叫的韩吉她又点了一支烟,说不差这两分钟,请让她冷静一下。

然后,没有星光的阴沉黑夜里。车力巨人载着她们沿铁轨疾速奔过旷野。

Chapter 93: 未能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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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文的命令只有一句话,利威尔要去执行它则面临着一系列权衡。他们回到机库的飞机刚刚完成流程性的落地检查、补充完燃油。直接飞去另一个港口是足够的,但要作战再考虑返程就很勉强了。外加夜间轰炸没有地面/海面辅助指引的话难以完成,几乎是在浪费弹药。

流放海港那儿停着三艘先前俘获的马莱侦查船,除了有一艘本就有作战能力外,另外两艘较小的船都改成了鱼雷艇。除此之外还有第一艘仿造改制的自产原型舰NG-0号在那儿。对于港口本体,守备力量还算充足。那是个非涨潮期间根本进不来的狭长海湾,大型战列舰强行挤进来只会像被捞进水桶的鱼,都不需要拘束装置它们都很难转向。

对面能实际做到的是从外侧用远程炮火把海湾封锁了,不让帕拉迪岛的守备力量出去。然而仅仅封锁没有意义,除非他们有别的行动——理论上是有的,流放海港北面也有一处货运港,用于对外运输石油。而支持它的油田就在距离不到二十公里的新古德哈姆平原上。

帕拉迪岛与他国的交易都要经由黑市或者愿意为了捞一笔铤而走险的中间商绕一圈。不过拿资源换成品和技术的情况下东西运出去反而比弄进来简单,毕竟没人有功夫追踪石油和矿石确切从哪个洞里挖出来的,假装逃税走私反而让货物更受欢迎。像希兹尔国除去将开采权内的份额运回国内外,还派远洋船从北面绕过马莱大陆再向南供给给其他受到贸易封锁的南部国家。

这种事情早晚会走漏风声,打起来就是因为希兹尔国被盯上了。要是被马莱海军扑向正确的位置,无论破坏还是抢劫当地都缺乏抵抗能力。

为了不被毫无准备地袭击,利威尔让飞行员分了三个方向行动:两架无武装侦察机沿着海岸搜索马莱舰队的动向;传令官(让·基尔希斯坦)跟着另一架侦察机随便他以什么路径和方法,尽快通知驻守在那边的士兵将鱼雷艇从蓄水坝中沿运河出海,放置防御水雷。而货港的所有船只需要立即驶离躲避;作战机型跟他一起出发至涅特雷区外的机场中转加油再前往流放海港,他自己会再多一程:向正在天然能构成西面地形防线的格兰茨帕斯山区训练的南方驻扎兵团第一师求援,他们离海岸约280公里,能在几个小时里赶到。

埃尔文要求地面部队过去的理由不外乎担心马莱强行登岛,攻击附近的设施、铁路甚至建立据点。他们忽然不惧怕地鸣威胁了吗?艾伦那边到底怎么了情报是不是被吉克透露给军方了?利威尔在飞行途中考虑了一会儿又觉得搞定眼前的攻击才是首要的,其他的谜团他们本来就计划年初要带更多人出去调查。

他在山区找了条还算直的路落地,然后直奔南方驻扎兵团的基地,结果来迎接他的竟然不是皮克西斯司令而是正好巡回到此地视察的希斯特利亚。

“莱恩贝尔加参谋长,司令呢?”利威尔黑着脸问跟在女王身边的副官,什么时候这点人怎么还吊儿郎当的。

“司令昨天感冒了,撑到现在说喝一杯睡一觉肯定好,结果……”

“然后老头喝到烂醉叫不醒了?”利威尔没发脾气纯粹是没有时间发脾气。他迅速把情况说了一下,然后问参谋长,“你能代为拍板吗?”

“出击的话没问题。”她的犹豫在于那边是真正的战场,战术上没有皮克西斯司令大家都可能不知所措,指挥权交到哪里才让人信服很成问题。

“没关系,我来。”此时希斯特利亚揽过责任,“效忠于我是每一个兵团的使命。造成的所有后果我来和司令协商。”

“等等,陛下!”

“安卡,请为我准备一套立体机动装置。”

“行。”利威尔点头,“快点出发,再晚要是下雪封路就麻烦了。”他没有功夫跟他们纠结,得立即回到飞机上重新起飞。为了缩短航程他一度没有沿着有照明标记的铁路线飞行,而是凭借理论上导向港口的方位角,辅助记忆里能看到的驿站、村落和工厂,反正最后只要没有偏航他能从很远处看到那永远冒着岩浆的火山口。

以他目前的飞行高度,隔一阵就有细碎雪花砂砾般打在机身上。风越来越猛烈,风向不稳定有时在把飞机推向失速的边缘。飞行从来不是易事,他开始担心其他驾驶者的安全,会不会半路遇到机械故障。当利威尔飞抵流放海港时他看到已经有一架侦察机停在地面上。飞行员就站在边上,以发光矿石制造灯光信号告诉他敌方有12艘轻型巡洋舰将在一个小时内到达港口外侧,另一架侦察机还在追踪它们。

总之,埃尔文的推测完全正确。袭击的确转移到了这边。

利威尔看了眼自己的燃料余量,他还剩大概1小时多点的有效飞行时间,很尴尬。于是他沿着海峡往外飞去,他试着搜索布雷艇的位置查看工作情况,然而海面实在太昏暗那类船又太小,最终他选择去往货港再看一眼。海面上的情况还算叫人安心,所有的货船都已经离港了。

就在利威尔打算保险起见再去补充一次燃料时。西北面传来的爆炸火光打破了「暂时没有异常」的自我安慰。他惊觉那边怎么会有战斗?马莱一早就在那儿有埋伏吗?利威尔立即转向去往爆炸发生的海面。他发现那是一艘出港没多久的货船,正在遭受两艘马莱巡洋舰的劫掠,被迫行驶的方向看起来是要去和过来进攻的大部队汇合。

利威尔在货船正上方发射了一枚照明弹作为信号。他自己驾驶的是一架单座战斗机,携带丰富弹药与空降士兵的运输机倘若没发生意外就快抵达海岸了,目前的天气条件虽不算晴朗却也应该够他们看到。

鉴于照明弹也会暴露飞机的位置,利威尔索性降低飞行高度来回穿梭,吸引马莱舰艇用防空火力以拖延它们留在原位的时间。他的战机在赶路时为了节约重量只有两侧机翼下方各配备的一枚雷枪,然而他观察到被劫持的船只所运送的是大量密封罐体,里面很可能是原油,所以无法轻易使用。马莱方在示威性质的第一发开炮后没有再攻击这艘船也是证明。

大约8分钟后帕拉迪岛方其他战机靠近过来。利威尔发誓等这一仗结束他第一个要提的建议就是按着技术部解决空中通信的问题。否则到了晚上只有信号弹还能起效,手势和布条之类的辅助物品离得再近都看不清。情报和命令都无法及时更新的情况下,在他发出警告前友机已经把一串炸弹扔了下去。这种时候反而要庆幸没有命中目标,倘若把货船和上面的他国工作人员一起炸了,晚点他们自己内心都很难过这个坎。

好在友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莽撞,随后2号和3号运输机上的舱门打开了,一小撮士兵跳了下去。空投人员配备的是一套覆盖四肢的翼膜(落地后可撕毁),方便他们在空中能如飞鼠般滑翔,控制飞行方向接近目标到合适的距离后换用立体机动装置。然而大家的夜间训练并不足够,从设备获得到投入实战间隔的时间实在太短了。能成功登上同一艘敌舰队的甲板执行登舰站只能评价为运气不错。否则中途掉进海里周围都没有己方船队能把他们捞上来。

不得不说调查兵团的赌性由上至下渗透一气,却也每次都有内在的道理并非有勇无谋。士兵的制服与夜色融为一体,开枪前甲板上的水兵几乎没有察觉到上方的袭击。利威尔靠近另一艘巡洋舰,扔下一些本以为用不上的烟雾弹制造干扰,让他们更晚察觉到在他们劫掠货船的同时时,自己的船也遭遇了抢夺。

之后两艘军舰隔着更庞大的货船两侧陷入僵持。利威尔能预想到底下的压力,“飞鼠队”由萨莎带领,人员并不充足的情况下拿下这艘军舰已经十分勉强。为了让船还能维持功能,他们无法把马莱水兵全都关起来。除非增援抵达,否则他们没有余力再登上商船去解救它。接下去她必须要在无法请示上级的情况下做出决策:是认为一换一划算趁着涨潮把马莱军舰俘回海港内侧,还是先耗着看有没有人能过来帮忙。

最终打破僵局的反而是商船上的人。有几位水手不顾会被来自军舰的机枪扫射跑到甲板上,接连把一排罐子的密封口打开。此时海面上的温度略高于冰点,溢出罐子又在开口处结了一层的淡蓝晶体能让熟悉这种物质的人立刻认出里面装载的并非石油,而是一批冰爆石。那就是宁愿毁掉也不能落入敌人手里的东西。希兹尔国船员冒着严重冻伤的危险所做的正是为了传达这一点。

如此一来调查兵团不再犹豫,强迫马莱船员将军舰绕到和另一搜巡洋舰同一侧,发射炮弹攻击它。战机为了提供援助冒险飞得很低,甚至有人冒险把客舱门一直开着,用雷枪支架来确保自己发射的弹药落在未被夺取的船上。

利威尔留在货船那一侧观察船员放下救生艇撤离的进度。他准备必要时用机上装载的机枪破坏储存罐,使冰爆石气化释放。他再次调整飞行轨迹,却在拉升高度的过程中隐隐扫到陆地那一侧的云层中有两条过于规整的银线闪过。

那不可能是天然气象,且往那边去有油井和炼油厂。利威尔示意另一架同型号的战机跟他走,他得去核实风险。夜间的云层十分昏暗,他勉强追踪目标,而等到他能够确认穿过云层的是三架飞艇,这些大型飞行器已然开始倾斜炸药。正下方的地面闪出一整片细小光点但在数秒里急速扩大,引燃一整片火海。

可恶,马莱派来的并不只有海面力量。而现在他们得去把理论中的场景变为现实:看空中作战的方案能不能行得通。利威尔接近飞艇是悬挂舱里的马莱士兵起初还不把他当成威胁,光明正大站在窗口拿起望远镜观察他。

第一轮水平扫射精准冲着悬挂舱而去。利威尔亲眼看到了舱内的慌乱,有人倒下了,有人逃窜寻找能蹲下躲避的位置。显然他们没料到也想不通为什么飞机能够正对他们射击?

“不错啊,臭四眼的发明还算靠得住。”利威尔绕着飞艇盘旋回来时忍不住赞叹了一句。为了能让驾驶者在最自然最容易瞄准的方式下向正前方射击,技术部在确保子弹安全穿过螺旋桨上用尽了一切可能的努力。若非连在发动机曲轴上的同步装置能让螺旋桨转到非弹道位置时才触发机枪,每秒大约9发的子弹对上每秒超过20圈的螺旋桨转速,飞行员击落自己的可能性都比摧毁敌方目标更大。目前不管武器功能还是飞机安全几乎全得仰赖机械可靠性,飞机上的人得靠着对研发同伴百分百的信任才敢在千米高空按下操纵杆上的机枪扳机。

再次擦着飞艇客舱飞过,利威尔看到所有人都躲了起来,而飞艇依然保持着原有飞行轨迹。这说明它不要求驾驶员时刻处在操纵它的位置上。子弹若非从碎裂的玻璃处进入而打在金属外壳上的话穿甲效果不够好,不确定能对舱内人员造成多大威胁。

利威尔来到飞艇正上方思考了几秒。他在雷贝利欧时乘坐过民用客运飞艇,知道那个硕大的“气球”里其实分成了十多个独立气囊,单独破坏一两个不会导致飞艇坠毁。显然普通子弹制造的细小弹孔对气囊构不成影响。而令他极其惊讶的是,连两枚雷枪都没有起到预料中的效果:第一枚直接穿过了飞艇,很可能是相对柔软的薄层材料没能带来足够的撞击力度正确触发引信;第二枚倒是于内部发生爆炸,但在短暂的强烈闪光过后,飞艇发生了微弱的偏转再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下降,它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却远远不致命。飞艇上的驾驶者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调转方向缓缓向海面飘去。即便它最终无法穿过海面回到马莱大陆,也能由海面的舰队接应。

僚机并不比利威尔运气更好,夜晚的视野太差了,他似乎在第一轮开火后就跟丢了目标。在雷枪爆炸之后另外两架飞艇选择垂直上浮躲避,而飞行员们则发现了战机的另一种劣势:无论爬升速度还是最高能到达的上限,他们都跟不上就在头顶上方撤离的飞艇。

这不是一个能够接受的结果。尽管仓促武装之下难免有不够齐备之处,利威尔不打算责怪任何人,除了没能在雷贝利欧时把对手设备调查清楚的自己。他们都还是太想当然的,下意识觉得超过一百米长的大气球也还是气球,把他戳破不就行了。

现在他必须要找地方降落,补给,然后看一下地面上的情况。

战斗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