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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ac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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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4-11-14
Completed:
2024-11-28
Words:
20,713
Chapters:
3/3
Comments:
11
Kudos: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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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its:
568

Sometimes I fantasize

Summary:

作者认为鸳鸯奶茶不能没有灵魂伴侣au,遂建设。

*无差,已完结

Chapter 1: 北九州,2021

Chapter Text

1

“可是为什么我的灵魂伴侣还不出现呢?”桥本大辉和奶奶抱怨道,“每一位队友都已经有完整的灵魂标记了,只有我连一半也没有出现!”

结束东京奥运会的赛程,桥本大辉有一段短暂的休息时间,此刻他和奶奶一起坐在田边,手里折磨着一株杂草。刚满二十岁,他已经成为了新科全能奥运冠军,刚刚开端的职业生涯已经达到了很多运动员毕生追求的高度。可是,对传说中每个人生命中都会出现的灵魂伴侣,桥本大辉还毫无线索。

“这可不是着急就能等来的事情,大辉,”奶奶摸了摸他毛躁的后脑勺,“也许ta现在正在努力到达你身边,要耐心才不会错过喔。”

“万一永远都等不到呢……”他小声说。桥本才不会承认他想恋爱了,看着航和翔两兄弟接连找到自己的灵魂伴侣,好像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都不一样了。更主要的是,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孤独,能在奥运会上拿到两金一银,自然是不胜荣幸和感激的事情,但是他受到的关注骤然增多,其中包含了各种各样的误解;得到全日本媒体的追捧,被放在团队ACE、内村前辈接班人的位置上,让他觉得惶恐。小时候他理解的体操就只是体操,现在却附带上了越来越多意想不到的外物,无论他是否想要都只能照单全收。

如果灵魂伴侣真的能洞察灵魂的本质,是否就能带他回到起点,回到这应接不暇的一年开始之前,当他还只是个为热爱的事努力的孩子的时候?

他咬咬嘴唇,看晚风温柔地拂过稻田。夏天已经过去,这意味着桥本大辉不能再胡思乱想,因为北九州世锦赛就要到来了,他将要面对新的挑战,以及新的对手。

 

为什么身边的人总在十几岁就遇到自己的灵魂伴侣?张博恒觉得这不合理。他边和队友往训练馆走边开始推理:“从概率分布的角度上说,人的一生这么长,巧合怎么都发生在年轻的时候呢?世界这么大,怎么灵魂伴侣都在身边,随便就能碰到呢?”

“我俩可不是随便碰到的, 不准你内涵。”胡旭威把兰星宇往身边扯扯,张博恒夸张地往旁边退一步,白了他俩一眼。这对省队队友就是身边即世界理论的典型例子,从开始注意灵魂标记以来,标记就仿佛生来自带的胎记一样存在了,直到有一次互相打闹的时候被对方的身体碰到,两个标记奇迹般地同时开始生长,完全对称的图案一左一右地出现在他们皮肤上。

很不幸,张博恒就是目睹了这个场面的电灯泡。虽然两个好兄弟变成一对让他有点不适应,但现在想起灵魂标记浮现的那一瞬间,张博恒还是印象深刻。细小的线稿图案上忽然迸发出超自然的金色光芒,皮肤像雕塑一般镂刻上一段段线条,原本不完整的图案背后的谜底刹那间解开,生活的答案之书就此翻页。“这还真不是强制配对,”兰星宇向他解释,“那个感觉,那一瞬间就有种很抽象的精神连接,反正就是,没有人类能抗拒得了。”

“哦。”张博恒只能这么回答。他连一半都没体验过。现代科学通常认为,灵魂标记分两次出现,在见到灵魂伴侣的第一面,一部分的图案出现在皮肤上,但通常尚未具备灵性,既不能流动变化,也不会揭示标记真正的含义,只是提供暗示,简单来说就是谜语人;谜底的揭晓,要等到灵魂伴侣亲自触碰第一部分图案,这时完整的标记才会全部出现,灵性被灌注到标记中,让它成为灵魂伴侣精神和意志的象征,灵魂连接就此建立。

“你这样也挺好。”胡旭威安慰他,“真爱就要等一个重要的时刻出现啊。总比小苏那样好。”

张博恒不厚道地笑了。众所周知,苏炜德有且仅有一半的灵魂标记,长在大腿后侧这种别人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的位置,早不知道出现多少年了,所以至今也没破案是谁,为了破案倒被不少人摸了屁股。

张博恒其实没那么渴望灵魂伴侣的出现,他在体操这条路上忍受的孤独和不公平,并不是随便一个人的存在就能化解的。可他不想为灵魂伴侣的事烦恼,并不代表烦恼不会找上门来。去年他和女队队友的纯情学生恋爱谈得好好的,直到对方比赛期间出了个门,偶遇了自己的灵魂伴侣。
分手就分手吧,他能理解,可是灵魂伴侣到底有多大魔力,他也想试试看了。

 

2

午后的训练馆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身影在海绵池上方的单杠上转圈。脱手,握杠,张博恒用不着看清脸就知道这是谁了。被他抱着平板研究了无数遍的新科奥运冠军本人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张博恒的第一反应是,他没用发胶,倒立的时候头发好像一大只刺猬。

张博恒煞有介事地拍拍同为单杠选手的胡旭威。“威哥,好好研究对手。”他自己在一边悄悄欣赏起来,盘算着,以这个质量,前面几项得多拿多少分才能赢他呢?

他这一趟来,打败桥本大辉是唯一的目标。打败奥运冠军,打破几个月来的黑暗,拿到全能世界冠军,为自己争取未来的机会,这是背水一战,也是困难重重的一战。想到这里他几乎要热血起来。

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蠢,就在张博恒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刻,桥本大辉结束了训练,目光锁定了站在场边的他,马上站起身向他走来。

他刚才那个表情能算是眼前一亮吗?张博恒想。

“嗨,”桥本对他伸出手,刚做完成套的身体仿佛还冒着热气,张博恒一瞬间就被拉进了比赛的氛围中。“很期待能和你比赛,张博恒选手。”桥本用很蹩脚的发音念他的名字。

“嗨。”张博恒意识到自己还绷着脸,尴尬地微笑一下,蜻蜓点水地碰了碰桥本还戴着护具沾着镁粉的手。“Hashimoto,”他希望自己没有念错什么,“我才应该这么说。你是很强大的选手。”

“相信我,张选手,我的期待一定不会比你少。”桥本大辉热切地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这不是客套,不是他们的第二句对话,而是一个认真的承诺。张博恒从未如此直接地感受到,这场比赛和以前的每一场都不一样,是公正公开的比拼,酣畅淋漓的对决,各显神通的舞台。他会为此拼尽全力,因为他知道,面前的这个人也会。

顺着身体的本能,他和桥本大辉交换了第一个拥抱。

 

那天的晚些时候,当桥本大辉摘下护腕,解开手腕上的绷带,准备按摩手上的勒痕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一只小鸟静静地栖息在他手腕,困在他经年累月被勒成深色的一小块皮肤上,简洁的线稿翅膀向下垂着,好像在为被困住而委屈。

“哇——”他倒吸一口气,连忙捂住嘴,感觉心脏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不要惊动教练,桥本心想,虽然他一直打算在灵魂标记出现的时候跟富田教练分享,可当这只脆弱又神奇,好像精灵一样的小鸟真正落在他皮肤上时,他却下意识地想守住这个甜美的小秘密。

张博恒,他悄悄念这个名字。其实今天在训练馆见到的人多达几十个,但桥本暗暗希望这个灵魂标记属于他。一脸严肃扮酷的中国选手,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流露出的笨拙和无所适从,被他的话点亮的热诚恳切的眼睛,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看了一会张博恒的训练,双杠上像展翅的鸟一样高飞的身影,和桥本盘了无数遍的录影带逐渐重合。会不会这就是小鸟的含义?

也许他本该在东京就拥有灵魂标记。

再次拥有和张博恒直接接触的机会就是全能决赛当天了。赛前的准备环节,桥本大辉隔着半个赛场悄悄关注着张博恒。这只是个简单的实验,他对自己说,让他碰到你的手腕,这个让人心动神驰的问题就有答案了。

会不会被他发现?张博恒身上的那一半灵魂标记会在哪?万一不是怎么办?不能等比赛结束,比赛期间拒绝握手也太失礼了——

桥本大辉内心正天人交战,被他的目光跟丢的张博恒却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他面前,主动伸出手对他说加油。桥本大辉的右手被他结结实实地握住,一瞬间奇迹般的电流穿过全身,他被前所未有的神圣的喜悦包围。手腕上传来比张博恒的体温更温热一些的触感,他感到自己的脉搏正在坚定有力地跳动,周遭的声音全部虚化,他只能看见张博恒含蓄微笑着的眼睛,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看见了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之前的,更早的世界。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张博恒就不见了。场馆开始播报热身的广播,桥本努力平复着心跳,只敢低头偷偷瞥了一眼手腕上刚刚成型的灵魂标记。

是一棵树。

这是桥本大辉第一次带着灵魂标记比赛,完整的灵魂标记。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手心的濡湿,空气进出鼻腔的流动,在空中旋转时瞬间微妙的平衡,这些被迟钝的人类感官忽略的事物一一和他建立起连接。以前有过这种感觉吗?他回想东京奥运会,却只记起一个模糊粗糙的浅表,当时他和路过的观众一样只看动作,没感到他踏足过的场地在他跳起之后会回应一个与他同频的共振。

我在认识这些器械,桥本大辉后知后觉地想,我在认识体操。就像那些拥有完整灵魂标记的前辈说的,灵魂标记会让你重新认识自己。

他度过了人生中最激烈的一场比赛。难分难舍的竞争,毫厘之差的分数,让他带着巨大的压力和渴望走上场地。这就是他梦想中的,是赢是输都问心无愧的对决。连命运的小小玩笑都那么凑巧,让他们双双掉下鞍马,对彼此伸出的手会心一笑。

那只手。桥本大辉绝望地发现,他有多么渴望张博恒的手。带着茧的掌心虚虚擦过他手腕上的标记时,战栗在电光火石之间穿过他的身体,一阵热意直冲上他的眼眶,灵魂伴侣之间的连通转瞬即逝,却无比真实。原来他的灵魂伴侣,就是他命定的对手;本该在夏天就出现的灵魂标记,终于因它主人不懈地反抗命运而来到他身边。

现在,这个执著的灵魂终于得到了属于他的荣誉。桥本大辉由衷地拥抱张博恒,告诉他“你是冠军”。输掉比赛的苦涩没有想象中那样强烈,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们会为了共同的目标开启下一次对决。他的灵魂伴侣会在这条孤独的路上和他并肩而行,是对手,也是战友。

 

赢下比赛的快乐在几天之后才迟迟地击中张博恒。为了证明自己而憋着一口气日夜努力,在脑中推演了无数种可能的结果,让这场胜利的到来显得越发不真实。初登国际舞台就战胜奥运金牌得主,成为新的全能世界冠军,这样不可思议的成就,真正经历起来,也只是一场平常又短暂的,让他意犹未尽的比赛而已。

“你是冠军。”桥本过来拥抱他时说。那个热烘烘的拥抱让他留恋。张博恒早已经做好了对手是个不好惹的——考虑到中国网友对他的评论——敌视中国选手的大魔王形象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真正的桥本大辉是个热切而羞涩的大孩子,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他对外人竖起的防线,用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眼神问他,我可以吗?可以握手吗,可以拥抱吗?

桥本在领奖台上装作目不斜视的样子偷偷瞟他的方向,是觉得他发现不了吗?张博恒微微笑起来。

可惜他因为腰伤不能继续单项比赛,短暂的相遇很快就要结束。今天是单项决赛最后一天,也许能在场馆里堵到桥本,给他送点礼物,留作纪念。张博恒一边想,一边抓着弹力带帮胡旭威进行赛前拉伸,站在背后的兰星宇忽然开口问:“你腰上这是怎么伤的,博恒?我记得之前没有啊?”

“一直都有啊。”张博恒不解。兰星宇拍了照片给他看,张博恒才发现自己后腰下方多了一条细长的伤痕,长在平时很难划到蹭到的部位,标准的锯齿状边缘甚至有点像漫画,让他有种奇妙的陌生感。

张博恒挠挠头,回忆了一遍这几天的训练和比赛,确实没有印象。“我还真不记得这里划伤过,算了,反正过两天就消了。”他话锋一转,“兰哥你还没回答我呢,礼物建议,你忘了吗?”

“我不是说了袜子吗,”兰星宇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嘲笑,“你不敢送?”

“这有点奇怪吧,”张博恒忽然心虚起来,“这不是……很熟的朋友才会送袜子吧。”

“那送对手镁粉盒不是很正常吗?”胡旭威也转过头加入对他的嘲笑,“结果你又觉得不够特殊。”

他故意加重了“特殊”二字,张博恒被戳中心事,装作嫌弃地把一左一右勾搭着他企图八卦的两人拍开,“得了得了,这叫友好竞争,懂不懂。”

但桥本确实是……有点特殊,张博恒想。他想到把绣着自己名字的玩偶送给桥本的时候,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那个玩偶是他18岁初到北京时外婆送给他的护身符,陪伴他度过了职业生涯中最孤独也最重要的几年。这样的礼物对一个刚认识几天的外国选手来说太重了不是吗,他猜桥本多半也不敢收下。可张博恒就是,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希望桥本大辉能以某种方式参与他们相遇之前的他的人生。

要是能早点认识他就好了;如果不能,从现在开始也很好。张博恒想起以前看过的鸡汤文里说的,相见恨晚,这个词在英语里是better late than never。

然而他最终也没能成功送出一份礼物。

 

3

带着奖牌和心心念念了很久的灵魂标记离开北九州,桥本大辉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他的恋爱现在应该是开始了,而不是结束了。

桥本盯着空空的聊天界面发愣。合照时匆匆加上联系方式之后,张博恒在单项决赛发信息问他在哪,说有礼物想当面送给他。等桥本看到消息,中国队的车已经离开了,他懊恼地道歉,只换来一句爽快的“没关系!下次见面再带给你。”

这就……就这样吗?

桥本几乎要怀疑灵魂标记像圣诞老人一样,只是大人说来逗他玩玩的事,否则遇到灵魂伴侣对他来说怎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见钟情到双方相认,触碰灵魂标记然后恋爱的流程,怎么到他一见钟情这一步就结束了?

桥本回忆着,比赛期间他并没有在张博恒露出的皮肤上看到任何不寻常的标记,也许他的灵魂标记长在比较私密的部位,又或者他只是没来得及在张博恒穿上外套之前看清。

张选手看到灵魂标记会怎么想,会猜到是他吗?桥本大辉心里有无数个问题,可他知道灵魂标记属于个人隐私,既然张博恒从未对他提起,他也没有立场问出口。

下次见面就是一年后了,他只能把这个谜带去利物浦,桥本大辉不无苦涩地想着。但谷川翔曾经拿来装神弄鬼吊他胃口的话现在看来也许没错:“灵魂伴侣绝不会让你陷入没有回应的爱。”

因为灵魂标记会和他对话。他手腕上的小树比刚见面的时候长大了一些,树上有一个小小的鸟巢,已经被灵魂伴侣的触碰赋予灵性的小鸟也张开了翅膀,在他手臂上飞来飞去,稍不注意就出没在别处。

小鸟每天规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总是在桥本睡下之前准时消失在树冠后面,早上醒来时又总是重新出现。他猜测这就是张博恒本人的作息,在窃喜参与了他的生活的同时,也不禁感叹张选手起得也太早了,一小时的时差仿佛不存在,每个困得揉眼的早晨,他的小鸟都早已精神百倍地在树梢上蹦蹦跳跳了。

灵魂标记是个小小的窗口,桥本大辉透过它观察灵魂伴侣的喜怒哀乐,成为彼此身体的一部分,尽管张博恒并不知道。小鸟偶尔会落在桥本手心里,在他忍不住伸手抚摸时闭上眼睛,偶尔会在树梢上反复横跳,为了不被他捉住抖落一地的羽毛。也有一次,小鸟整天都躲在树背面,任他怎么呼唤也不出来,直到第二天才安静地回到他手腕上。这是开心,那是难过,桥本大辉逐渐熟悉这些生动的痕迹,甜美而不定的期待摇摇晃晃地填满他的心脏。

手腕上的标记自然很难对别人藏住。越来越多队友对他这个标记感到好奇,桥本起初只愿意回答,灵魂伴侣尚未认出自己,可一句“那为什么不去告诉他呢”就足以让他哑口无言。更要命的是,根据刻板印象猜出他的灵魂伴侣是谁,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我不相信,张博恒选手就猜不出是你吗?”土井陵辅私下对他蛐蛐张博恒。

“首先我从来没说过我的灵魂伴侣是张选手,其次在不确定的情况下问别人灵魂伴侣的事,不是很冒犯吗?”桥本不自觉地辩护起来。

土井嘁了一声,“这有什么不确定的,你和张博恒如果不是灵魂伴侣,那一定是上帝的大失误。”

“那你说为什么,”桥本心虚地摸摸鼻子,改口道,“那假如真的是张博恒选手,你觉得他为什么不提起这件事?”

土井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想了想说:“我觉得现在的人可不一定都像你这么纯情,daiki。现在不是很多人觉得灵魂伴侣是一种强制,阻止人自由恋爱吗。说不定张选手也是这样想的呢。”

“啊,”桥本再也顾不上掩饰语气里的难过了,“这样啊。”

 

“不是吧博恒哥,”陈一乐的信息一条一条冒出来,“你告诉我你的标记还没出现?你告诉我桥本不是你的灵魂伴侣?不是吧上帝这么不爱嗑双子星吗?”

张博恒扶额。陈一乐退役生活的第一个娱乐活动就是美美嗑上了双子星,画手技能又有了新的用武之地。张博恒也不会承认他回国这几天都飘飘然的,看到陈一乐画的他和桥本的伪合照,竟然笑得压不住嘴角。直到被八卦起灵魂标记的事,他才终于发现这事少了点什么。

对呀,我灵魂伴侣呢?

除了间歇性的好奇心之外,张博恒并没有自认为特别需要灵魂伴侣的时刻,比赛期间就更不会想着这种事了。这时候他才忽然觉得,如果这个人不是桥本,那还挺难想象是谁的。

这不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刚刚闭幕的北九州的两位主角,即将到来的巴黎周期的一对宿敌,最近甚嚣尘上的“双子星”说法,都预示着他们应该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刻板印象式的灵魂伴侣。如果不是他,那只能说上帝的审美确实不够……不够对称。

张博恒后知后觉地失落起来。和桥本在北九州的每一次碰拳、握手和拥抱,每一句带点羞涩尴尬的友善交谈都带给他一种隐隐的期待,感到逐渐累积的好感会最终带来重要的改变,而现在这一切看起来不过是命运的另一个玩笑,也许桥本早就遇到灵魂伴侣了。

实证派的张博恒当场查起了日本体操队的灵魂伴侣相关消息,虽然这玩意在现代社会属于个人隐私,但是公众人物的信息总有粉丝放料或者推理。一个个排除了可疑答案之后,他呆呆地盯着手机屏幕,忽然意识到,谁说灵魂伴侣一定是队友,谁说ta一定是练体操的呢。

他自己的“灵魂伴侣概率分布论”在桥本身上讽刺地适用了:说到底,他有什么特殊,双子星有什么特殊,不过是和世界上的每个人一样,数万分之一的概率而已。

“可是我确实没有灵魂标记呀。”他想了半天,又给陈一乐发了一个哭脸表情。

“没事的哥,时代进步了,恋爱也没必要卡这么死,是不是灵魂伴侣都是你们男子体操独一无二的双子星,多配呀。”陈一乐回了又秒加一条,“哎你说怎么会不是呢?”

张博恒忍不住笑了,心想她会不会在那种匿名论坛发帖,“家人们我cp居然不是灵魂伴侣,气抖冷!”

不是就不是吧,他想,反正未来还很长,生活就像一场全能决赛一样峰回路转,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如果桥本大辉真不是他的灵魂伴侣,那他也无所谓灵魂到底是什么了。

Chapter 2: 利物浦,2022

Chapter Text

4

桥本大辉知道,张博恒来了。完整灵魂标记带来的心电感应,就像磁力一样,对他指示灵魂伴侣的存在。张博恒又在他训练半途和队友一起走进训练馆,这一次桥本决定直接跳下器械——毕竟他整整一年没见到他了。

也许是发型原因,桥本觉得张博恒比一年前更年轻了,刚遮住眉毛的顺毛刘海让他看起来像个孩子。然而他并不再是站在单杠下默默计算和对手分差的新人选手了。平静的游刃有余的气场告诉桥本,他在逐渐变得成熟。

桥本抬起手,一种没来由的胆怯忽然涌上心头,让他停顿了一下。一年没见,他们好像回到了北九州时局促尴尬又跃跃欲试的状态,但桥本能感受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别扭与不安,彼此说不出来的情绪都用沉默掩饰着。他们站在一片茫茫的未知中,无法确定是该退回过去的安全地带,还是向前寻找新的岛屿。他越是想起和灵魂标记对话的日常,越是对见到张博恒本人这件事充满胆怯,就像暗恋者总怕被发现一样。

当他犹犹豫豫缓慢伸出的右手被张博恒又一次结实地握住,桥本大辉才意识到,一年的分离已经让他忘记了被灵魂伴侣触碰标记的感觉有多么美好。熟悉的电流传导过脊椎,胸腔中涌起的暖流,一瞬间感官全部开放,建立起转瞬即逝的连接。

像小鸟飞回了树上的巢穴,他放心地抓住这只在失重中轻轻托举起他的手。还好他们都顺利地走到了今天,谁也没有辜负在利物浦再比一次的约定,在这一年最重要的几天里,他还可以贪心地和张博恒握很多很多次手。

“终于可以再和你比一场了,博恒选手。”他说了此刻最想说的话。张博恒没有主动放开手,于是桥本也小心地保持着掌心相触的姿势,试图用开玩笑缓解微妙的气氛,“你准备好给我一个惊喜了吗?”

“当然了,而且我还准备了这个,”张博恒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pin,“在北九州找了你好几次,都没送到你手上。”

是一只做鞍马的大熊猫,果然非常可爱。桥本连忙从包里摸出来一枚利物浦的pin作为回礼,“那我就以新换旧了。”

“这只是上次没给你的!”张博恒举起手解释,“这次我也准备了礼物,等全能决赛之后再给你。”

哇。桥本看着张博恒因为激动亮起来的眼睛,心脏实实在在漏跳了一拍。“那我就更期待和你比赛了。”

和他想象的一样,张博恒永远会为这句话张开双臂。

 

双子星的第二场对决在利物浦。张博恒不打算告诉他的对手,他来到这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为了赢下利物浦的男团和全能冠军,他在冬训上了一箩筐的难度,把D分堆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把难度稳定下来,在比赛中兑现,伤病就接踵而至。腰,腿,手,他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轮番抗议着他的过度使用,用以前从没体验过的疼痛提醒他,原来身体的这个部分也是有知觉的。就在北九州之后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后腰的伤痕都不合常理地一直没有消失,在他的每一个训练视频里顽固地存在着,好像一种无声的嘲笑。在这个总笼罩着灰色阴云的夏天里,他不断地重复看桥本的比赛:难度提升了,下法在进步,他的对手正变得越来越强大。而他绝对,绝对不能被落下。

好几回在理疗室里,他累到昏睡过去,比赛视频里桥本做动作时的呼气声成了他意识里最后的背景音乐。睡梦中张博恒看到镁粉纷纷扬扬落在赛台上,他在白色的烟雾中对那个蓝色的身影伸出右手。

一年前的现在,他想战胜桥本,是为了证明自己;现在他想战胜桥本,只是因为他是自己认定的对手。掌心相对的瞬间就是一个承诺。

然而他的利物浦之行充满挫折。出发前的队测,他科尔曼脱手摔出垫子,导致脑震荡;赛前在法国的训练并不顺利,他们在资格赛频频失误;团体决赛上双杠时,张博恒又不幸的磕到了脚踝,自由操的每一次落地做起来都像一场酷刑。

拿到团体金牌的一刻,他知道一切都是值得的。领奖台上灯光明明灭灭,张博恒侧过脸,和桥本大辉四目相接,仿佛有无形的电波在他们之间传递,让他心跳如鼓。他想,后天的全能决赛会更艰难,但站在这里,和桥本大辉并肩站在一起,已经是一件幸福的事。

 

“大辉,保持专注。”富田教练提醒他,“不要太关注对手,专注自己。”

桥本大辉点点头,强迫自己盯着地面发呆,不去看张博恒的动作。他瞥见自己手腕上的小鸟正蔫蔫地停在树上,一年来对灵魂标记的观察已经让他总结出经验,低落的小鸟预示身体上的疼痛,张博恒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果然,他第一项自由操就降了难度。

桥本自己的手腕上也有伤,他知道张博恒的状况给了他拿下金牌的好机会。虽然他更期待一场健康的、完美的对决,但现在他能做的只有专注自己的比赛。不要再为张博恒选手分心了!桥本在心里大声提醒自己,想想去年的鞍马。

而当张博恒自然而然在他身边坐下,伸展双臂拉伸的时候,桥本还是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在比赛期间离得这么近过,张博恒刚下器械还在发热充血的肌肉就在他面前跳动,桥本只能局促地移开视线,避免产生什么不正常的反应。虽说已经提点了自己一万次不要再关注张博恒的表现,对方和自己同分的漂亮跳马还是让他忍不住走上前去,由衷地拥抱他。

然而一个高质量的跳马并不能让状况变好。桥本注意到比完双杠的张博恒一个人走出了场馆,脚上的一瘸一拐已经没法掩饰了。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追出去看看他怎么样;另一个声音说,你要赢下这场比赛了。

“坚持住。”他小声说,对张博恒选手,也对他自己。

桥本大辉顺利拿下了金牌,这是他的第一个世锦赛全能冠军,从他初登国际舞台之后又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终于拿到。他在领奖台上高高举起双臂,想起去年自己带着一点点遗憾偷看张博恒戴上属于他的金牌,如今他也站上领奖台的最高处,身边依旧是熟悉的人。他只有几面之缘,却比任何人都更理解彼此的灵魂伴侣。

他自然也能察觉,张博恒的情绪依然不高。带着营业微笑合完影后,他就退到一边方便日本记者给桥本和谷川航单独拍合影,准备自己离开。

不要走——桥本大辉希望张博恒能听见自己不能宣之于口的心声,伸直手臂想把他拉回来。正好有记者示意他们三人再拍一张,张博恒无奈地笑笑,让桥本揽住他的肩膀,看着今天的冠军在一片快门声中心满意足地微笑。

真是个小孩啊,他想。

 

5

“利物浦不太冷的时候其实还挺好看的,”张博恒裹在羽绒服里对桥本说话,“但是只有比赛结束之后你才会发现!”

他们肩并肩走过第一个街区,看着晨雾笼罩的街道慢慢苏醒。桥本大辉今天早上在餐厅里碰见他,张博恒主动提出和他一起在周围转转,桥本当然心花怒放地答应了。

全能决赛过去了几天,张博恒恢复了轻松愉悦的表情,看着桥本的眼睛提出邀请的时候,似乎还带着一丝兴奋和期待。也许这就是那个“会发生点什么”的早晨,桥本大辉的心脏也像小鸟一样扑腾扑腾地跳着,他装作冷静地开口说:“能和博恒选手一起比赛真的感觉很好。”

“其实你不需要这么说的,”张博恒摇摇头,“没法拿出更好的状态,跟你比出一场更精彩的全能,我还是有点失望的——对自己。”

他忽然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去年冬训打了鸡血一样的势在必得,今年被伤病困扰的无奈,赛前因为状况百出而紧绷的神经,在他艰难地撑过整场比赛之后,都变成一句,就是这样了。就是这样了,每年唯一一次的对决,差强人意的结果,不完美的一年。但现实中张博恒什么也不会说,他知道桥本自始至终都承托着和他同样的重量。

“不是这样的,”桥本大辉迫切地解释,“谁都不可能每场比赛都碰上最好的状态,可是和你比赛是不一样的。”

我会为你而紧张,为你而欢呼,为你而痛苦;我会拼尽全力打败你,也会与你同呼吸共命运。体操说到底是与自己较劲,我却有幸能遇见你,就像看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桥本大辉不止一次想过,假如他可以选择一个像内村前辈那样的职业生涯,统治一个时代,拿到数量惊人的冠军,乃至成为这项运动的代名词,他是否愿意抛弃自己现有的一切,选择那个平行世界?很少有人会对这样的荣誉说不,可是最强者的荣誉背后是孤独求败的落寞,没有人站在命运的另一端,与他共同争夺唯一的桂冠,为了同一个愿望付出一切。竞技的世界里没有真正的理解,只有共走一条路的人,才能成为彼此永恒的战友。

“明年我们继续,”桥本知道张博恒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伸出手,邀请对方接受约定,“明年我们会有一场完美的全能决赛。”

日本人也有这种拉勾上调一百年不许变的风俗吗?张博恒觉得可爱,情不自禁地把手从羽绒服袖子里伸出来。心里有个声音跳出来警告他,不要轻易答应不一定做得到的事,明年的世锦赛如果和亚运会重合,他们能有机会见面吗?然而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愿想,只知道他应该不管不顾地把这个声音甩开,接住桥本发出的约定。

也许是心里没底,这次的握手不像在赛场上那样结实坚定,而是手指相触,轻轻地牵在一起。

“好。”张博恒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说。他觉得脸上发烫,但毕竟是在约定事情,必须看着对方的眼睛才能表示诚意。桥本睁大了眼睛,局促慌乱地想要移开视线。像恋人一样的牵手实在太过暧昧,可张博恒坦坦荡荡地直视着他,似乎真的只是在接受他的约定,他也只能鼓起勇气直视张博恒的眼睛,不知道对方闪烁的目光里藏着好多想对他说又说不出口的话。

“其实——”张博恒刚开了个头,突然被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桥本连忙拉着他避到一旁,一队全副武装的精神小伙骑着摩托车从人行道上呼啸而过,就擦过他们身边,把好不容易酝酿起的情绪全给破坏了。张博恒回过神,尴尬地把手从桥本大辉手里抽出来,说了句谢谢。两人一时沉默无话,内心都在疯狂搜索着缓解这种暧昧气氛的方法,好在对街的一间面包房在这时拉开门帘,挂上了开始营业的标志。张博恒指了指对面,“去吃点东西吗?”

 

他们幸运地尝到了刚出炉的可颂,真的,真的很好吃。桥本感觉整个人都在可颂内芯甜软滚烫的香气里放松下来,被温暖的气息包围。他脱掉羽绒服,下意识瞟了一眼手腕上的灵魂标记,正看到小鸟在树梢上动了一下,快活地舒展翅膀飞了起来。

他顿时脸红了,虽然比赛的时候也会露出这块皮肤,但场馆里灯光昏暗,大家的注意力又都放在比赛上,谁也不会多看一眼。而现在清晨明亮的阳光洒在他们坐的小圆桌上,小鸟在阳光下活泼灵动地飞来飞去,一下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在桥本大辉敢抬头看张博恒的反应之前,他就主动开口了:“你的灵魂标记好可爱,其实比赛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但当时没看到这只小鸟。”

扑通。桥本大辉心脏狂跳起来,灵魂伴侣相认的时刻终于要到了吗?可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博恒话里的意思很模糊,好像完全不关心他的灵魂伴侣是谁这个问题,只是对标记本身的评价,像评价一个人的纹身或者穿衣品味那样。

也许在他看来,灵魂伴侣不是什么天大的事,爱情是自由的,灵魂标记就只是个标记而已。

可他错了。桥本大辉想,亲身体验过灵魂伴侣的奇妙连接的人,都不会认为那只是对恋爱的天真幻想。张博恒身上一定也有他的灵魂标记,只是因为他无法亲手触摸,这个标记一定还没有完成,张博恒也无从确定灵魂伴侣的身份。

“我知道这很冒犯,”桥本紧张地组织语言,“如果我想知道博恒的灵魂标记……”

“我还没有啊。”张博恒贴心地结束了他的挣扎,“这没什么冒犯的。”

“没有?”

“我还没在自己身上发现过灵魂标记,一半都没有。可能注定晚婚吧。”张博恒习惯性地开着玩笑,差点没注意到桥本大辉奇怪的脸色。怎么还有点委屈,这是……要哭了这是?

其实当他在赛场上第一次发现桥本手腕上的灵魂标记时,他好像被一阵难过淹没了。知道彼此不是灵魂伴侣和亲眼看见对方身上属于另一个人的灵魂标记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他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对桥本的占有欲。既然桥本身上的标记不属于他,他希望自己至少永远不用知道它属于谁。

但是对他的灵魂伴侣尚未出现这件事,桥本有什么好难受的?

“你还好吗?”虽然不明就里,他还是下意识地先柔声安抚对方。

“真的没有吗?”桥本大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真真切切的,在他第一次见到张博恒之后出现的,在第一次被张博恒触摸之后完整的灵魂标记,总不能被他认错吧?退一万步来说,虽然他北九州确实见到了不少新面孔,和不少选手握过手,那总能反映张博恒情绪的小鸟,那每次被他触摸后雀跃的反应,总不会是他的臆想。

这个世界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桥本大辉想,他的脑子也是。

可是张博恒点点头说,“真的没有。”

“对不起,”桥本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哭出来了,“我不知道我的灵魂伴侣是谁。标记是北九州世锦赛期间出现的,我以为……”

他说不下去了。也不必继续说下去,张博恒的双手越过桌面轻轻搭上他的手掌,像镇定剂一样立刻安抚住他。这些从前被他理解为灵魂伴侣之间特有的神奇力量,现在却让他越来越迷茫。桥本抓住张博恒的手,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浮木,明知无济于事也不愿松开。

“daiki,”他意识到这是张博恒第一次只称他的名字,发出的音节好像唱歌,“你知道小苏的故事吗?苏炜德选手,他大腿上的灵魂标记出现好几年了,一直找不到灵魂伴侣是谁。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我们全队都摸过他的屁股。”

张博恒看着桥本的眉头慢慢展开,像每个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人一样忍俊不禁,内心悄悄松了口气。“我是想说,灵魂伴侣一时不出现很正常,就像最后穿上水晶鞋的是灰姑娘,别人又怎么想得到呢?”

桥本大辉明白了,张博恒是在鼓励他继续等待。博恒选手温和沉稳、循循善诱的样子还是很迷人,可这个回答却让他心里涌起了一股酸涩的失望。

所以他们之间就没有可能了吗?

 

张博恒不知道最后是什么让他退缩了。也许是平时开导队友开导得太多了,他习惯了动用一点点幽默来暂时消解矛盾;也许是他对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太不自信,不可能说出“我不在乎灵魂标记怎么想,我只在乎你”之类的心里话。

他不是听不懂桥本的潜台词。灵魂标记是在北九州出现的,所以我以为是你。桥本果然也会这么想——张博恒不是个自大的人,但他看得出自己在桥本心里也是一个极特殊的存在。桥本带给他的所有期盼和崇拜,冲动和向往,他也同样能带给对方。如此一对宿敌却不是灵魂伴侣,桥本意识到这件事时的震惊和失落也不会比他少。

可是——张博恒握紧拳头,脑子里都是桥本看向他时湿漉漉的眼睛,受伤的神情,将落未落的眼泪。他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自己的心里也藏着同样的情愫。

他本可以拥抱他,不以灵魂伴侣的身份,不以对手的身份,只以张博恒的身份,告诉桥本大辉,我爱你,请爱我吧。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北九州时没有勇气送出的绣着他名字的玩偶,被他漂洋过海带到利物浦,在那个早晨最后分别的时刻匆匆忙忙塞给了桥本,随后他就落荒而逃。

桥本总会遇到自己的灵魂伴侣的,等那个真正的命定之人到来,他们现在这些微妙的情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他自以为清醒地说服自己,却依然无法想象,他们在彼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样的命运之星,还会如何被命运指引到另一个人身边。

张博恒走近日本媒体区,走过刚拿了单杠银牌,正在接受采访的桥本大辉,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他留恋地不愿放开,向下抚过桥本的手臂,桥本的手也不由自主跟了过来,羽毛一样的触感落在张博恒腰际,又恋恋不舍地分离。

这次还是没法好好告别,他想。

Chapter 3: 成都,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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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桥本大辉带着一团捋不清的想法离开了利物浦。手腕上的小鸟还像原来一样活跃地和他互动,他却不明白它们的意义了。他无法不把这些美好的感应都与张博恒联系在一起,他不明白站在命运的另一端等待他的那个人为什么不是张博恒。

他希望灵魂标记的神力指引他们走向彼此,不只因为张博恒是他最重要的对手,更因为自己只想要他。

博恒选手一定什么都看出来了,他苦涩地想。他看得见自己的爱慕,只是选择了一种对大家都好的处理方式。张博恒的开导却让他每每想起来就更难过了。

连萱和磨前辈都发现了他的低落,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失恋了,结果他不自在的神色真的证实了萱和磨的瞎猜。婚姻幸福的磨博士马上产生了帮助后辈调解感情问题的责任感,常常找他话疗。桥本大辉觉得,以萱和磨的洞察力,再跟他聊一次,自己做过的关于张博恒的春梦的细节都要被套出来了。

一起聚餐的那天,萱和磨向桥本大辉展示了自己的灵魂标记,是一只看上去已经完整的仙鹤。桥本看过之后,他忽然开口说:“其实我的灵魂伴侣不是我妻子。”

“嗯?”桥本怀疑自己听错了。萱和磨的婚姻幸福众所周知,看起来是比灵魂伴侣还要像灵魂伴侣的结合。萱和磨神色如常地说:“我见过我的灵魂伴侣,跟她聊了聊,发现我们各自都有爱人了,也就不在乎灵魂标记的事了。我妻子的灵魂伴侣出现之后,也决定祝福我们。”

“原来是这么浪漫的故事,”桥本猜出萱和磨想对他说什么了,期待的小小气泡从他内心的怀疑中慢慢浮了起来,“但是人真的能对抗灵魂的选择吗?”

“爱能对抗一切啊,daiki。你不相信吗?”

“……我?”桥本看看自己的灵魂标记,又看看萱和磨故意展示给他的婚戒,虔诚地走向命运和不顾一切地对抗命运的冲突在这一刻被摆在他面前,强迫他正视。桥本没来由地想起那个绣着张博恒名字的玩偶,被他珍重地放在床头,三个汉字的形状被他描摹了几百遍,已经烂熟于心。张博恒在利物浦的训练馆楼下,变戏法一样把这个柔软的玩偶塞进他手里,眼神躲闪地说,“其实在北九州就想给你了,一直没送出去。这是我十八岁刚进国家队的时候外婆让我带在身边的,想着送给你很有意义。”

他语速很快,像是在背提前写好的草稿。桥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张博恒就匆匆离开了。桥本大辉在原地站了半天才想明白,这么特殊的,寄托了家人的祝福,又见证了张博恒一部分生命的物品,一定只会送给非常重要的人吧。

张博恒却从一开始就只想送给他,无论他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桥本大辉眼前,回忆一瞬间纷至沓来。每一次场上的碰拳、握手、拥抱,为对方精彩的成套鼓掌,在茫茫人海中同时回过头对视,各怀心事的对话,虚虚牵住的手,隔着外套轻如羽毛的抚摸,这些一路走来被遗落在记忆中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丝线串在一起,于是一切喜怒哀乐,一切兴奋和不舍,甚至试探和退缩,都有了清晰的意义。

是啊,他想,故事的开始,正是因为张博恒战胜了不公的命运,才跨过了东京,走到了北九州,来到他的身边。他只有足够勇敢,才能不辜负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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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恒,我生气了哦。”

“怎么能把我的礼物随便送给别人:(”

张博恒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怎么桥本还会上国内网站,并且精准看到了粉丝晒的图:利物浦团体决赛结束那天,几位粉丝在外面冒着寒风等他们,他想送点礼物,可是摸遍全身只有桥本送的pin躺在羽绒服口袋里。送出去的时候他还特意叮嘱了对方,这是桥本送给他的,要好好收藏。结果还是被本人找来“兴师问罪”了。

“对不起啦——”

他打着字,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网上聊天确实比现实中放得开,他在聊天框里拖长声音撒娇的语气把自己都雷到了,给他一种在和桥本搞暧昧的错觉。怎么不算呢?自从某天桥本在line上跟他分享了和队友聚餐的照片,每天聊上两句就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谁也不再提起在利物浦苦涩的告别,各自冷静下来思考过后,他们似乎都决定继续推进这段关系,暗自盼望着新的变化发生。冬训开始的这段时间,张博恒每天都期待着午饭时间上线和桥本聊两句,哪怕只是交换一点七零八碎的日常,也让他有种心被填满的幸福感。

他手指飞快地敲着字,“可是那天粉丝等了我们好久,我身上实在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出去了。”

“下次见面你再送我一个就好啦。”

他知道桥本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借这个话题拉扯一下,于是开始很不要脸地索要起礼物来。小作怡情嘛,张博恒心想,一边拼命把嘴角压下去,不想被人注意到他明显春风荡漾的表情。

“博恒好厚脸皮啊!”果然是他预料之中的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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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送我的礼物我都好好珍藏了,它每天都陪着我睡觉。”

张博恒不想承认,他被这句话撩到了。他默默把桥本发来的和玩偶的合照保存到手机里。想到十八岁时在枕边陪伴自己入睡的玩偶现在每天晚上都待在桥本的床头,时间和空间的距离都被消解,桥本会像个大哥哥一样出现在他十八岁的梦境里,安慰那个彷徨不安的小小的他,张博恒就觉得他们之间很近很近。

是不是灵魂伴侣,又怎样呢?他们总想成全对方,绕了最远的路,才发现他们自始至终都只想走到彼此身边。不论走多远也不会改变的是,他们只想和彼此在一起。

“那你更要送我礼物了,”张博恒想了想,顺着桥本的话调情起来,“我还缺一个你送的礼物陪我睡觉呢。”

他被自己的直球整脸红了,盯着屏幕等了半天,突然听见有人喊他名字,猛一抬头,侍聪就坐在对面一脸八卦地注视着他,“喊了你几遍都听不见,和对象聊天呢?”

“嗯……”对象这个称呼让张博恒心里莫名有点暗爽,“还不是。”

他又忍不住低头看看手机,这回彻底放弃掩饰脸上旁若无人的微笑了。桥本回复他:

“博恒是在和我表白吗?”

 

7

桥本大辉有时会想象,如果把他们的生活做成一款游戏,赛前的训练馆就是一个特殊存档点。场景与前两次如出一辙,他在器械上热身,张博恒推门走进来,对上他恰好转过去的视线。只是这一次,随着门的开闭涌进来的不是冷风,而是刺眼的阳光和闷热的空气,提醒他这是成都的夏天。

这一次张博恒径直走向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daiki!”

“博恒,好久不见。”桥本用中文说。张博恒脸上果然出现了惊喜的表情。这次来成都之前桥本看了中国队的采访,突然意识到张博恒的名字在中文和日文里的发音差别还挺大的,如果说以前只是为了听懂,现在他觉得必须用张博恒自己最适应、最亲切的方式称呼他。于是他去赛会官网找了张博恒读自己名字的录音,认真地跟着练了好多遍,直到听起来和普通话的读法别无二致才满意。

“你的中文什么时候说这么好了?”张博恒笑着对他伸出手。掌心相对,游戏读档,锁钥相配,咔嗒一声,让他们心驰荡漾的记忆被瞬间唤起,新的战斗即将开始。不论是不是灵魂标记的效应,桥本发现自己依然会为张博恒的触碰而神魂颠倒。

“能在成都和你比一场全能真是太好了。”张博恒说。桥本大辉能感到他有种东道主的心态,不再像以前那样以挑战者的身份出现,而是像在自己的主场一样游刃有余。这样的姿态神奇地激起了桥本的求胜欲:虽然上半年伤病不断,比赛状态起起伏伏,但他立刻就确信自己会在大运会上贡献出最精彩的比赛,把难忘的回忆留给这个带着张博恒的气息的城市。

“对了,”张博恒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我已经想好该向你要什么礼物了。一个签名怎么样?”

桥本看着他放下背包,从里面翻出一只记号笔。白色的背包上已经用金笔签上了他无比熟悉的三个汉字,下方的空间正等着他的签名来填满。半年前关于礼物的那段对话,让桥本大辉至今想起来还忍不住脸红心跳,张博恒在那天的最后回复他,只有他愿意接受,那么自己说的话才能算作表白。

签下名字,送出这份礼物,就像接受表白一样。博恒好心机呀,他想,于是也用一个欲盖弥彰的玩笑来回复:“这也是送给粉丝的吗?”

“有人不允许我把他的礼物送给别人啊。我只能放在床头,每天看着它睡觉了。”

桥本大辉看着张博恒鬼灵精怪的笑容,一瞬间想要不顾一切地上前去,用一个亲吻结束这场对话。然而他只是乖乖拿起笔,对准中间的位置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那就说好了。”他说。

金色和蓝色的笔迹并陈在一起,张博恒歪着头欣赏。当下的体操世界里两个耀眼的名字,未来历史簿上的一对双子星,这是他们还给命运之谜的最终谜底:如果不能出现在彼此的身体上,那就留在彼此今后的生命里。

“赛场见。”张博恒回答。

 

看到日本队发布的大运会参赛名单那天——准确的说,不是看到,是听到——张博恒在发高烧。比完全锦赛后他就感觉到身体异常疲惫,比以往的比赛劳损更严重,全身的肌肉都仿佛被抽干一样用不上力。果然,一归队他就发烧了,竟然还是新冠二次感染,病了整整两周才开始恢复训练。就在他烧得最难受的那天,苏炜德从食堂给他带饭,顺便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日本派了主力阵容参加大运会,名单上也有桥本大辉的名字。

张博恒被高烧折磨得晕晕乎乎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考虑最实际的问题,“等我好点了,我给领导打个报告去。毕竟是主场,他们肯定也想要这个团体金牌的。”

“哥,”苏炜德哭笑不得地扶他坐起来,“你先好起来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吧。”

张博恒很想呛他一下,讨论比赛怎么就算是有的没的了?但不得不承认,小苏该懂的都懂,他不顾身体的疲劳非要去比大运会也不是为了多拿个团体金牌的。这场意外的全能决赛就像命运的馈赠,可怜他们一年见不到面,不能在世锦赛舞台上酣畅淋漓地和对方决战一场,于是直接把桥本送来了中国。也不对,他想,桥本来比这场对荣誉积累毫无作用的综合赛事,想必是怀着和他同样的心情,来赴去年那个无声的约定。他本就是为他而来的。

张博恒内心充盈着一种奇妙的情感: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是一场针锋相对,难分难舍的,代表了当下世界最高水平的全能决赛,这样珍贵而难忘的一年一会也成了他们之间默契的约定。共同站在最高处的一对宿敌,就像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在体操这样孤独的,本质是不断战胜自己的运动中,他们幸运地拥有了“战胜对方”这个共同的目标,各自的存在就此有了坚实的锚点。

能和他一起比赛,真好啊。

于是他又一次克服各种障碍,争取到大运会的比赛名额,来到了盛夏的成都。这次失而复得的见面让张博恒前所未有地激动,不同于以往,这回他参加比赛不再是为了证明自己,也不再是为了给中国队争一枚金牌,只是为了和桥本大辉痛快地比一场最高水平的全能决赛。

桥本当然也是这么想的。88.698,张博恒看着对方资格赛的成绩,知道这场无声的决战被桥本抢了先。中国队顺利赢下了团体,他也拿出了最好的储备,但是掉下鞍马的失误还是让他们的六项总分拉开了整整一分的差距。

“比得太棒了,”他在颁奖仪式之前拉着桥本说话,“你赢了我一分!”

“博恒动作也完成得很好,”桥本眼睛亮闪闪的对他笑,看得出也为自己的发挥感到满足,“如果鞍马没有那个失误,你的总分会超过我的。而且你是团体冠军!”

“但我确实掉下鞍马了嘛,”张博恒有点小小的懊恼,由衷地拍着桥本的肩膀,“今天你比得更好。”

他看到桥本大辉迟疑了一下,眼里露出柔软的神情。“其实我听说博恒不久之前病了一段时间。当时本来想问问你怎么样了,但我知道如果我问了,你肯定会说你没事的。所以现在都恢复好了吗?”

“当然了。”张博恒几乎是抢着说。他不想给鞍马的失误找借口,更不想让桥本发现自己因为他的关心而雀跃的心绪。“决赛我会拿出最好的状态的,不要再输给你了。”

场馆的大屏开始闪烁,观众的欢呼和主持播报的声音同时响起,他们各自排好了队准备领奖。张博恒只听见桥本回了一句“好”,就消失在他身后。

 

现在想来,张博恒只觉得不详的预兆在他们那天的对话里就已经埋下。掉下鞍马,明明是任何一场体操比赛都会反复发生的失误,明明他开赛之前就隐约感受到了桥本的不对劲,明明自由操之后他还安慰地拍了拍桥本的手告诉他加油,可是当桥本的身体真的摔落在垫子上的那一刻,他还是像挨了当头一棒,大脑瞬间被惊愕冲刷得一片空白。

不要!——他当时只有这一个念头,接着才是“他不会有事吧”和“这场对决已经结束了”。

张博恒穿过人群快速走到还捂着额头的桥本大辉身边,询问他的伤势怎么样。如他所料,桥本的回答是“还好,没事。”

你最好是真的没事,张博恒腹诽,为桥本的倔强心疼到极点又气得想笑。别骗人了,我又不是不知道高速运动中的脑袋砸在硬物上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如果此刻他们角色互换,换他在剧烈的疼痛和比赛失利的痛苦中接收桥本的关心,他也只会说出一句“没事”。

最初的震惊过后,就是漫长揪心的等待。张博恒知道自己不远不近地待在桥本大辉身后,看起来会很蠢,可他既不能上前也不忍离开。他靠在场边等着轮次结束,心不在焉地和队医聊桥本的伤势,直到被苏炜德叫过去拉伸,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坚持下来,他在心里对桥本说,就当是为了我;可转念一想,如果真的伤到了要退赛的程度,桥本可千万不能为了他而强行坚持。

无可避免的结局还是到来了。张博恒看着桥本向他走来,低声说:“我不能继续比赛了,对不起。”

他声音低落,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拼命要在对手面前忍住眼泪。张博恒痛苦地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桥本大辉真正被打败的样子,看到他冷静的外表下无法掩饰的失魂落魄,看到他逐渐崩塌的情绪堡垒。他知道桥本就像他自己一样,不会被任何对手击溃,也不缺少再战的勇气,可在无可避免的伤病面前,在无力回天的命运面前,他们是如此弱小无力,只能祈祷它不要正好在关键时刻降临。

只有他条件反射般张开的双臂给了张博恒些许安慰,他回抱住桥本,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却也只能说一句不痛不痒的“没关系,身体最重要”,就不得不从这个短暂的拥抱中抽离了。

他看着桥本向比赛官员提出了退赛,看他抹着眼泪离开场馆的背影,心也碎了一地。他当然会哭的,张博恒想,他就像个孩子,我却永远不会有机会保护他。

剩下的比赛过得异常快,他比得不糟也不好。掉下单杠的时候,张博恒的思绪没来由地飘向了北九州,总会双双失误的魔咒一路尾随他们,从北九州到成都。而这样戏剧性的,可以彻底颠覆比赛局面的失误现在竟然显得无关紧要了,他甚至不必算分,既然中国队已经包揽金银,那让侍聪拿冠军也可以。

张博恒最终还是赢了。领奖就像走完一个熟悉的过场,他忙着指导侍聪要怎么绕过台子和萱和磨握手,发现自己内心连拿冠军本身的兴奋都所剩无几。他想念身侧那双试探着和他对视的眼睛,无论是仰视还是俯视,无论输赢,他一样想念。

怎么会这样呢?最高领奖台上从来只有一人,一个人的胜利意味着另一个人的失意。他和桥本大辉明明是对立的,却一年比一年更像是为了相同的理想并肩战斗。因为从没有第三个人能加入他们的角逐。他们的努力为的是打败彼此,可在这条艰难的路上,能真正陪伴他们的恰恰只有彼此。

无论是在赛场上,还是在彼此心里。

张博恒轻轻叹了口气:又一场不完美的比赛结束了。

 

8

桥本大辉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强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房间,他才意识到家乡没有这么明亮的夏天,他在成都,刚刚比完了大运会。好吧,其实是没比完。

他抱着腿坐在床上,做梦给他一种经历了很多事劫后余生的疲惫感,他却怎么也记不起梦的内容。他不想一早就被失落和挫败的情绪吞噬,但还残留着一丝钝痛的太阳穴清楚地提醒着他比赛时刚刚摔下鞍马的感觉,让他想起眼泪在眼眶里越积越多的刺痛,让他想起张博恒带着落寞的神情拥抱他,告诉他没关系。

有关系,桥本大辉想,比辜负自己更痛苦的是让张博恒失望。他埋头静静坐着,尝试接受一年来的期望再次落空的事实。这个视角他正好和自己手腕上的灵魂标记无声对视,小鸟也好像耗尽了力气似的一动不动停在树枝上;从利物浦回来之后桥本几乎没正眼看过它。

他几乎要忘了自己还有个未知的灵魂伴侣这回事,也发现自己根本不在乎了。谁知道命运会带给你什么呢?

不知道这么坐了多久,桥本大辉的独自神伤终于被推门进来的萱和磨打断了。“你醒了!”萱和磨高兴的语气终于给这个房间带来了一点人气,“好点了吗,daiki?”

桥本连忙说好,点头应付着萱和磨一连串的关心。直到他突然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笑着说:“昨晚张博恒选手来看过你了哦。”

萱和磨满意地看到桥本因为这句话猛地抬起了头。“我把他留在这里单独待了一小会,走的时候他跟我说不要告诉你,但我擅自觉得你需要知道。”

桥本大辉看着萱和磨一副“还不快谢谢我”的表情,发现自己无药可救地脸红了。

“他还说什么了吗?”

“没和我说什么,”萱和磨的表情更神秘了,“但我怎么知道他单独和你说了什么?”

桥本重新把脸埋进了手掌里,“你别再笑我了嘛。”

萱和磨走后,桥本装作收拾房间,偷偷地搜寻着张博恒留下的痕迹。他发现床头放了一把糖果,五颜六色的,抓起一颗放在嘴里,酸甜的味道让他几乎流下泪来。

桥本发消息感谢了张博恒的关心。静悄悄的聊天框还停留在比赛开始之前,张博恒说要带他去吃两年前来成都比赛时发现的最好吃的火锅店,他兴高采烈地说一言为定。那时候他还期待着一场精彩的全能决赛,也暗暗幻想过一次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约会,甚至是表白的场景,然而他现在只能按医生说的待在房间里休息,然后再一次带着遗憾回国。

如果他们的故事注定不会完美。

 

晚饭后回到房间,桥本大辉意外地接到了张博恒打来的视频电话。他愣了三秒钟才迟疑地接起来,然而右上角小屏里,他脸上已经带上了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微笑。

“你现在好点了吗?看起来这么高兴。”张博恒在电话那头大声问。他似乎在室外,太阳在一点点落山,背景逐渐暗淡,他的眼睛在暮色中越发明亮。

“好多了,”桥本忽然想起什么,“还没祝贺你拿了全能冠军。”

张博恒笑着摇摇头,“我掉杠了。其实比得不是特别好。”

“那你也是冠军,”桥本逐渐回忆起了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他迷迷糊糊地听着教练提到比赛结果,听到张博恒做卡西纳的时候摔在了垫子上,但依然拿了金牌。他立刻想到对方现在应该还在受背伤影响,“你的背,还好吗?”

“不好,疼死了——”打定主意不再跟他说“没事”,张博恒语气夸张,像是提起什么有趣的事,“你知道吗,我背上有一道疤痕特有意思,每次被队医按到我都忍不住笑。不是因为痒,是好像真的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那样特别想笑。”

“是昨天摔到的吗?”桥本大辉问。

“不是啦,两年前就有了,一直消不掉。”张博恒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我听说有的人一被触碰到某个身体部位就会感到悲伤,可能我刚好相反。”

桥本立刻想到了不知在哪被科普过的“伤心乳头综合症”。他忍住笑,故意装作好奇的的样子问:“哪个部位呢?”

张博恒的笑容更深了,“不能说,说出来显得我像在和你调情。”

“你不在吗?”

桥本大辉满意地欣赏着张博恒因为自己的话脸红的样子,看他察觉到自己紧盯的目光,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又忍不住多看一眼。闪烁的车灯一格一格滑过他的脸,桥本大辉隔着屏幕似乎能触碰到成都夏夜闷热的空气,听到张博恒和他重合的心跳声。

“可惜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吃成都最好的火锅店了,”他说,心里涌起一阵伤感,“我又要失约了,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他知道张博恒指的并不是约会这件事,而是刚刚过去的比赛,“那不是我们都希望它完美,它就能完美的。”

“可是我必须做到完美,为了你,”桥本大辉感到心里的那道防线逐渐崩解,许多从来不会宣之于口的话此时在嘴边呼之欲出,“我不能让你失望,我不能——我不能被你落下。”

他停顿一下才小声补上后半句。其实他本来以为张博恒会打断他,跟他说些“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之类的话,然而张博恒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完,隔着屏幕认真地注视着他,等他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桥本在他目光里看见一种说不出的柔软和安定,神奇地安抚了他,又让他有种无言的冲动,想要穿过屏幕紧紧拥抱住面前的人。

“我也一样,”张博恒看着他说,“所以,你知道我们都不会让彼此失望的,不是吗?你永远是我无可替代的那个人。”

不只是无可替代的对手,是无可代替的人。桥本大辉的心又一次砰砰直跳,预想了无数次的告白在他嘴边徘徊,尽管在他所有的幻想里,这些话都应该当面说出口,在电话里总显得不够珍重。他注视着屏幕,自动门在张博恒身后开合,他没话找话地问:“你回房间?”

“嗯。”

很久没在他们之间出现过的,局促的沉默,在这时包围了他们。桥本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不是来跟他寒暄的,现在你该问的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问题——

“博恒,”

“Daiki,”

两句话在沉默中相撞,他们不约而同地为这种无用的默契笑了。张博恒示意他,“你说。”

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瞬间少了一半,桥本大辉犹豫一下,还是决定旁敲侧击地问:“博恒遇到自己的灵魂伴侣了吗?”

张博恒摇摇头,释然地笑了。“没有,也不会有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桥本大辉的眼睛,正色道:“我不在乎灵魂伴侣的事了。我父母是灵魂伴侣,不影响他们离婚了;我也听说过一些不是灵魂伴侣的人走到了一起。命运的安排不由我们决定,我只知道,从来没有哪个人让我感到灵魂相接,除了你。”

他目光灼灼,语气慢而坚定,每个字都重重落在桥本大辉心上,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得眼眶又逐渐酸胀起来。

“好想抱抱你。”他小声说,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

“那你要不把门打开?”张博恒脸上浮现出他熟悉的顽皮的笑容。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出现在脑中,桥本惊讶地张大了嘴,终于注意到张博恒身后酒店走廊的背景,猛地扔下手机就冲去开门。他刚刚还在想念的这个人就好好地站在他门前,抬起手把他拉进了一个让他神魂颠倒的拥抱里。

然而桥本大辉可不会满足于此了。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桥本急切地抱住张博恒,毫无章法地啃上他的嘴唇,像是要把他按进身体里。他们在湿润温暖的唇舌之间尝到一丝泪水的咸味。

“你怎么不告诉我……”桥本委屈地嘟囔着。张博恒从容地回吻他,引导他的舌头放慢速度舔过自己的齿列,一边像给小狗顺毛一样抚摸着他后脑勺的发茬。“你不喜欢吗?”

桥本“嗯嗯”地表示喜欢,又舍不得离开这个吻,模模糊糊的应答被他堵在喉咙里。张博恒感到他温热的手掌溜进衣服,环上了自己的腰,也悄悄调整身体,让腰线紧紧贴合住桥本的手心,同时偏过脸,拉开一点若有若无的距离,引诱对方追着自己加深这个亲吻。

桥本大辉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张博恒包容他笨拙的示好,又游刃有余地引导他进攻的姿态和他私下里的想象完美重合,让他只想忘乎所以地不断深入。很快他就不满足于隔着衣服的试探了,他想真正地拥抱张博恒,皮肤贴着皮肤,亲密无间。他松开手,捏住张博恒的衣服下摆,内心的想法被毫不费力地读懂,张博恒抓住他的手,引导他慢慢脱下自己的上衣。

明明在社交媒体上见过他裸着上身的照片,明明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背心拥抱过很多次,真正看到张博恒的身体对自己敞开的时刻,桥本大辉还是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像看到了太过美好的事物而不知如何反应。直到张博恒被他呆呆的表情逗笑了,抬手引导他脱掉上衣,毫无阻隔地和他拥抱在一起。

“Daiki这么喜欢抱我吗?”感受到和他相贴的皮肤的热度,张博恒抚上桥本的肩背,像按摩一样让他放松下来。桥本的手掌划过他的背肌,按过他脊柱的凸起,一路往下移到他的后腰,摸到他背上那道锯齿形的伤疤,忽然僵住了。

他们同时感应到了,那道伤痕开始发热,伸展,搏动;一线奇迹般的金光从锯齿形的伤口中放射出来,像太阳在乌云背后破开一条缝隙,照亮了两年以来困扰他们的迷雾。桥本大辉屏住呼吸不敢触碰,他越过张博恒的肩膀,看着越来越亮的光芒在那道伤痕里聚集,明亮的罅隙里浮现出一片片金色的鸟羽,挣扎着破壳而出。光线随着他们紧贴的身体颤抖摇动,飞鸟终于挣开了束缚,舒展翅膀奋飞起来,把逐渐散去的光芒甩在身后,就像浴火重生的凤凰。

桥本大辉仿佛置身于这幅金色的图景中,乘着飞鸟的翅膀冲向那片光辉灼灼的云海。拥抱的感觉也不存在了,他们连为一体,血肉交融,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力将他们引向彼此,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收紧手臂。完整的灵魂标记紧紧相贴,两个谜面连接成命运的谜底:在伤痕和历练中重生的飞鸟,出走整个世界,终于找到属于它的那棵大树,心灵从此拥有了栖息之地。

 

显影的光芒渐渐消散,他们像刚经历了激烈的比赛一样,努力平复着心跳和呼吸。原来这就是灵魂连接的感觉,身心都好像不再属于自己,桥本大辉想。原来命运没有无情地拆散他们,只是在灵魂标记上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感官恢复正常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的亲密,有点不好意思地观察起身上人的反应。张博恒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温热的鼻息打在耳畔,呼吸平稳得好像睡着了一般。桥本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发顶,“博恒?”

“嗯。”

张博恒没离开这个拥抱,甚至往他手心的方向挪了挪,于是桥本试探着重新摸上他的灵魂标记:从裂隙中飞出的凤凰,像张博恒本人一样沉静而光彩夺目,却又让桥本看出一丝可爱,像是他那只小鸟的精加工版。

“它真美啊,”桥本大辉忍不住说,“要不我拍给你看看?”

张博恒噗嗤一声笑了,退开一步捧起他的脸端详,像观察故障的机器。“你是不是傻,完整的灵魂标记是有神力的,怎么会让我看不见。”

“噢,”桥本尴尬地挠挠头,忽然想起张博恒和他提起过的事,“那我摸那里的时候,你会忍不住想笑吗?”

“有点,但是那不一样。”张博恒抓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后腰上。桥本用手腕贴上那道伤痕,感受着无形的电波在他们之间传递,建立起超越距离,超越言语的理解和依恋,让两个因为相似而相吸的存在紧密地关联起来。在成都酷热的夏夜里,命运钦点的比翼双子终于抓住了彼此,两个满怀爱意的年轻人热切相拥。

“我真傻,”张博恒闭着眼睛自嘲,“从来没想过有什么伤痕能凭空出现,而且一直不消失,让我们俩白绕了好大一个弯子。你说要是我们一开始就不想灵魂标记的事,直接一夜情,那不就早发现了?”

桥本大辉闻言,手上停顿了一下,然后狎昵地掐上了他的腰。“那现在还来得及一夜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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