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01
在遇到五条悟的那一天，在视线捕捉到那个人之前，夏油杰先一步闻到了对方的气味。
鲜活的芬芳扑面而来，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灵魂随之震颤，两百多年来凝结在体内的血液，如同被潮汐牵引，冲击着跳动频率接近于无的心脏，他的胸腔左侧一阵收缩舒张，在这一瞬间，甚至有了一种重新活过来的错觉。
但这只是错觉，不该沉溺其中。
夏油杰回过神来，怀疑自己刚才失去了意识，几秒钟？又或者是几分钟？他的右手还紧紧地握在酒吧的门把手上，精神恍惚，额头上全是冷汗，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出汗的能力。
“喂，还进不进去啊？”
被他堵在门外的其他客人等不及了，有什么人推了他一把，夏油杰踉踉跄跄地跌入了酒吧内，才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落荒而逃，从他背后挤进来的人群，一时之间挡住了他逃跑的路线。
在这一刻，他狼狈得好似一个孱弱的人类。
什么情况？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股摄魂的香气还在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体内，夏油杰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香气的来源，即使没有抬头看向对方，人类散发的热量，炙热血液的流淌，举杯摩擦的声响……千丝万缕的细节汇聚成了清晰的图像，全都涌入了夏油杰的脑海之中，捕食者的天性令他无法阻挡分析食物的本能。
想要掠夺它，占有它，将人类柔软的身躯扣入怀中，撕开诱人果实薄薄的那一层外皮，吸食潺潺流动其中的甜美果汁，将伊甸园中的苹果吞吃入腹。
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
夏油杰被体内苏醒的兽欲惊得倒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门口的衣架上，发出了哐嘡一声刺耳的噪音。
除了两百多年前，自己刚刚被转化的那个时候，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失控的状态了。他是血族内部少有的素食主义者，只喝动物的血，不沾人类的血液，哪怕是冷冻血袋。
这么多年坚持下来，他以为自己早已驯服了体内的野兽，根本想不到，时至今日，他仍然会对人类升起这样的邪念。
对自我的厌恶与对血液的渴望交织在一起，夏油杰的胃部一阵痉挛，他猛地背过身去，扶着墙干呕了好几声。
“先生，你没事吧？”
服务员走过来靠近了他，生怕他直接吐在了店里，夏油杰瞬间肌肉紧绷，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在稳定下来之前，他不想伤害到无辜的人。
“别过来！”
然而，对方已经离他很近了，以血族的速度和力量，如果一时失控，在这个距离捕食，几乎没有失手的可能性。夏油杰心中慌乱，万幸的是，虽然他同样能够感知到服务员的血液流动，闻得到这位年轻女士的气味，她理应也是美味的食物，但奇怪的是……她对他毫无吸引力。
这个事实令夏油杰找回了些许理智，他意识到自己不必如此惊慌失措，他对素食的坚持经受了漫长岁月的考验，没可能轻易动摇，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向来很有信心，即使发生意外，也肯定有余力应对才是。
所以，不是他忽然兽性大发，被饥饿啃噬了大脑，是那股神秘莫测的香气，迷惑了他的心智，扰乱了他的理性。
那到底是什么？
夏油杰仍然不敢看向香气的来源，但是，在冷静下来之后，他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曾经在血族内部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他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听闻，但是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以为这只是个故事，没想到会是真的。
据说有极少数幸运的血族，会在人类之中遇到某个特定的单一个体，对方的血液于他而言，而且是仅对他，能够产生致命的吸引力。
一旦遇到这样的个体，世间一切都将黯然失色，一旦喝过对方的鲜血，其他血液都将寡淡无味。
他会成为你绝无仅有的珍宝。
这就是血族浪漫故事里的命定之人。
在很久以前，每一个血族都希望能够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都渴望尝一口传说中的极致美味，得以让黑暗的灵魂瞥见天堂的神光。
夏油杰感到十足的恐惧。
这个传说变成了“很久以前”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故事只是故事，现实并不怎么浪漫，血族和人类，野兽和猎物，人类是无法与血族相抗衡的，命定之人只会被圈养被软禁，日复一日地成为某个血族的移动血包。
当然，这不是重点，因为人类会如何从不在血族的考虑范围之内，在血族看来，没有直接杀死美味的人类，还好吃好喝地圈养起来，这已经是十足的偏爱和优待了。
问题在于，人类的造血速度完全跟不上血族的食欲，即使血族愿意忍受饥饿慢慢品尝，长久的失血状态仍然会影响人类的健康，再加上不可避免的衰老，养得再怎么好，人类都是要死的。
逆转衰老的唯一途径就是把人类转化成血族，然而，对于血族来说，同类的血液极其难喝也无法补充能量，命定之人一旦变成了血族，血液的特殊之处也会随之消失。
所以，血族无法永久持有自己的命定之人，他们终将面对失去。
那种摄人心魄的美味，品尝过后就在灵魂中留下了永久的印记，再也没有任何血液能够与之媲美，欢愉散场之后的戒断反应，没有多少血族能够扛得过去。
失去命定之人的血族，后来有活活饿死的，有走到阳光下自杀的，还有逐渐失去理性沦落为血兽的……人类被圈养的一生无足轻重，但是血族也很难从这段关系之中解脱出来，这就成了天大的问题。
于是，浪漫的传说只存在于很久以前，血族早就不再推崇命定之人了，到了近现代，甚至很少会有同类提及此事，即使有也全都是告诫。
——如果遇到命定之人，最好直接杀掉对方，将孽缘终结在初始。
夏油杰不会杀害无辜的人类，他只是后悔踏入这家酒吧，恨不得时间立刻倒转，他要逃到地球的另一边，百年之内都不会再回到日本。
我要离开这里，现在走或许还来得及。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然而肉体却不听他的使唤，夏油杰的脚被定在了原地，竭尽全力都无法移动分毫，那股缱绻的香气如同锁链一般缠绕在他的身上，芬芳越来越强烈，随着时间的推移嵌入骨血，将他的理智逐渐吞没。
“先生？先生？”
服务员还在一旁焦急地看着他，估计是以为他有什么隐疾发了病，夏油杰茫然地回望过去，注意到对方的嘴唇正在开阖，却听不清那些朦胧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天边一样遥远。
人潮涌动的酒吧，他仿佛灵魂抽离，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好安静。
直到有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没事，他是和我一起来的。”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裹挟着血液的奔腾涌动，闯入了他的心灵。
夏油杰下意识地抬起了头，顷刻间落入了一片无垠的宇宙。
在视线捕捉到五条悟的那一刻，他终于理解了宿命的避无可避，再也无法升起任何逃跑的念头，他从不知道……原来命定之人的吸引力，并不仅限于血液而已。
这或许确实是一个浪漫故事。
在心荡神摇之间，他完全没能注意到，这个贴身的距离，已经足以对方抬起手腕，扣动藏在衣袖里的连发手弩，将银质的长钉射入他的心脏。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