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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定是一场阴谋。
你坐在花园一角精美雕琢的白漆方椅上,远处那个男人一只手贴着车框另一只手极讲规矩地背在身后,笑意盈盈地将客人送上车,小轿车经过路面不平处还颠簸了一下,男人站在原地看似焦心地攥紧了拳头,直到车在视野中缩小成一个黑点、甚至是黑点都看不到,他才从目送的尊崇壳子里活动出来。
真是没劲,圣主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装腔作势的人。你冷哼一声但并不打算动弹,只是静静坐在椅子上享受春光。
男人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你,他带着十年如一日的笑朝你走过来,叫你恶心得想吐。脑子里不断呐喊着快走啊他要走过来了,另一边又是太过惬意懒得动弹,你抬起手臂挡在眼睛上,遮蔽刺眼的阳光也将他的身影从你眼中完全剔除。
算了,也就忍那么一会儿。
同样叫你作呕的声音很快在身边响起:“小姐,在这里睡着了会感冒的,我扶您进去?”
他客观上温润的声音使你更加厌烦,你朝他摆摆手:“忙你的事儿去吧。我快成年了,犯不着你来约束我。”
男人的嘴角的肌肉生硬地向上扯两下,宛如被操纵的人偶,有时候盯着他总是完美的容貌和仪表,你会感到某种令脊背发凉的恐怖意味。
“那么我晚餐时再来告诉您,小姐。祝您有美好的一天。”在一天中最好的时候看见他,就已经是最倒霉的事了。
皮鞋踏过地面清脆的声音渐行渐远,老旧的大门被人拉开嘎吱嘎吱如同年迈的老头呕哑唱几句,接着又传来几句人声“铰链”“添油”什么的,总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仍旧保持着他走过来前的姿势,安然靠着椅背享受田野间卷着草木味道的清风。
你在父母眼中一直是个聪慧又听话的孩子,在贵族中也是有名的知礼数有学识,追求你的年轻人能从庄园排到圣都。(当然这都是夸张后的玩笑话。)你从来没对谁说过重话,也从来不先入为主地评价什么人,可这回不一样,不只是你的父母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强烈地反对还表露出极度厌恶,连你自己都很意外。
这人的名字是路辰,是家族里远去好几代的分支,仔细算下来他还比你大上一辈,稀释过百年早已没什么血缘关系的远亲也只能在家族的树谱图上串起联系。你们都不得不承认,这个穷亲戚确实还算得上贵族。
他只身一人来投奔时,你忍不住在餐桌上惊呼,他怎么敢如此厚颜无耻地攀附你们,要是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远亲你们都接下来好心地帮忙,总有一天你们也会家道中落。
母亲震惊地呵斥你噤声,怎么能在客人还留住庄中时如此无理,简直是把你们都引以为傲的好教养抛之脑后。于是你自然而然被关了几天禁闭,等你离开房间时外头已是天翻地覆。
那个叫路辰的男人换下来访时洗得脱色的衬衫和朴素的长裤,身着一套尺寸正好的西服,鼻梁上还架着半边眼镜,他的一头金发显然被精心梳理过,风度翩翩简直像个自幼锦衣玉食的贵公子。
你瞠目结舌,连忙拽住路过的女仆,声音干涩枯涸:“这是谁?”
女仆顺着你指的方向看过去,从容回答你:“是路先生。小姐不能离开房间的几天里,路先生和老爷夫人谈得很好,一见如故,现在替了老管家的职责帮忙看顾庄园。”
你突然觉得喉口一甜,眼前一黑几乎要昏过去,女仆急忙扶住你回到卧房。怎么会这样?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哄得你父母心花怒放,不过只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罢了。
可你烦闷过后又无计可施,只能想着法子避开他走。
于是,当他在后门安排男仆将新送来的酒桶搬进地窖时,你抱着窗台上的两盆花摇摇晃晃从二楼冲下来推开待客室的门,请教还在同父亲交谈的那位新来的园丁你的花为何总是病恹恹的;
他在正厅拿着方巾仔细查验器物上有没有沾染灰尘、墙角有没有生出霉斑和苔藓时,你换上最爱的那件礼服,对着镜子扣上耳环,母亲笑着帮你拉紧身后的系绳,勒得你胸骨有些痛;
当他在家中宴席上扮演行事妥帖、细致入微时,觥筹交错间不乏对他的赞许,而你早就拉着三两个发小换成平民简朴的衣服从门缝里溜走,撒开了脚从房子前面的草坪上跑过去一头扎进接壤的田野里。
你们的行迹像是同端的磁极,天然地排斥,若有外力逼迫你们靠近,那必定会激起你的反抗,徒增彼此痛苦。你躺在卧房内松软的大床上越发得意地想,这位路先生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腌臜事;在这件事的预感上,要不就是你有非凡的直觉和感应的魔法,要不就是冥冥中神明都在助你远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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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春日较之以往尤为漫长,夫人们总算对例行的下午茶感到厌烦,彼此寒暄的话题在鸟雀鸣叫中哀哀噤声。
“瞧瞧,我们都快没什么可聊的了。”
母亲望着窗外一轮又一轮交替盛放的鲜花百无聊赖。
一位夫人开口道:“我带了些新做的果挞,都是用了远洋运来的鲜果。”
路辰十分知趣地吩咐男仆将一早送去厨房保温的点心端上来,果挞边缘恰到好处描摹出一道焦黄。
“近来远洋生意兴起,我听说北边的几家早早插手货运,做得风生水起。原本都快家徒四壁了,硬生生又经营起来,眼下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
母亲端着茶盏抿一口,颇为看重地点头。如今贵族的日子也不像从前那么好过,政令革新将早年积攒的功业从身上一点一点剥了去。
“你们要是感兴趣,不如等到春猎时宴请他们,顺道问问有什么贸易往来的路数。”
每年的春猎由不同贵族门户轮流举办,不过是打发时间的娱戏。今时春猎轮到你们操办,母亲想着一箭三雕倒也方便,就暗暗把这回事记下。
这天你受好友的邀请去剧院里看了场新出的歌剧,脑中还回荡着宛转的乐声,刚迈步走进正门就被路辰拦下,带着你沿长廊走向花房。
他像是背后都长了眼睛,无论你坏心眼地突然放慢脚步或是快步往前赶,他都能不偏不倚与你保持三步的距离。到门前时你还沉浸在这场由你主导的变速游戏里,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倒是叫你险些一头磕在他背上。
路辰转过身看着你,刻进肌肉的笑意又搬上来:“没事吧,小姐。”阴阳怪气的,看着就不爽。不过他没给你发难的时机,只向侧边退了一步,替你将门拉开,自如地躬身抬手:“夫人请您来,另外还有别家的几位夫人在。”
你从来不太喜欢这种被长辈们团团围住肆意评价的场面,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摘下蕾丝花边点缀的画报帽,随手递给路辰。
母亲接过你的手,拉着你坐到她身侧。
“先前来时你总不在家,现在总算是见到了,出落得这么漂亮。”
“诶,你们对联姻有什么打算?”
“还得再想想,毕竟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水到渠成的爱情也是有的,其中美好的故事和图景都值得编成曲调传唱,因此父母也会说,这不过是剧院卖座的把戏,多数情况下贵族的婚姻都会走上联姻的终局。
还能有什么打算呢?这桩大事里最不重要的就是你。
最终春猎事宜都一并交给了身为管家的路辰操办。这样的大场面在路辰也是第一次,难得能从他脸上还能看到一些青年人的迷茫和青涩。
你用宽大的袖口遮住下半张脸,躲在手臂后暗自偷笑。
父亲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请回赋闲另一处地产的老管家来指点路辰。路辰在家中的“权力”旁落,对你再好不过。他本人倒是站在主座左手边一件件仔细听完嘱托,样子轻松。他若有所思地将目光移过来,正对上你微微颤抖的肩。
你重新将手放回桌面上拿起刀叉,面上换了礼节性的笑,一如大街小巷传唱的那么优雅、体面。
“那么我先去拟定邀请函和客人的名单。”他离开餐厅前突然朝你走过来,伸手拿走放在你右边的红酒杯,“小姐,大病初愈,医生建议少量饮酒。”
真是烦人,明明这人还有这么多事要办,还有闲情揪着机会和你对着干。你想将长裙向上拉一些,从层层叠叠的布料下露出脚尖,找准方向狠狠踩他一脚。
桌下油亮的皮鞋向一侧微妙的挪出一小步,鞋主人压低的声音轻飘飘落在身后,听上去颇有些警告你的意味:“……小姐。”
你愤愤地朝他剜了一眼,却只得到一个早已远去的后脑勺。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远比放在定制待取的壁橱里昂贵,即使只是背影,你都能立刻断定,无论是从姿容还是能力上,路辰都毋庸置疑比那些纨绔子弟好了不少。可上天给了他这些必然也会收走什么,比方说遗留在他身上令你屡屡受挫的性格。
真可惜啊。你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餐盘中央的鹿肉上。上回在春猎上收获最多的是北方来的贵族,那儿气候苦寒不易耕种,狩猎技巧更精妙也无可厚非。鹿肉烹煮地酥烂,入口就同浓郁的酱汁一道将味蕾唤醒,你想着这次虽说很难拔得头筹,但是猎到一头鹿应该还是容易的,届时又可以吃上此等珍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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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具整齐码放在后门,而前门正忙碌地接待远客近邻。你在楼上等着女使递来消息,去正合时宜地与客人们问好。从窗口望下去,路辰正指挥男仆将汽车和传统的老式马车指引到一边的空地上。身遭被皮革铁链包裹起来的马匹磨蹭着转向,你看见从车上下来了几个年轻的陌生面孔,看样子是第一回到这儿来,肆意打量周围的景致。
日光正盛,你的眼前逐渐放空,目光打在草坪上散开,一心想着骑上马如何在林间飞驰,说不定中午事还能在溪水边上野炊。
“小姐。”门外传来两声清脆的叩门声,“夫人吩咐我顺路将她的配饰交给您。”
不知什么时候,门口已经没了路辰的身影,那两个陌生面孔倒还在楼下走动。其中一个似乎是察觉到你的目光,抬起头,摘下帽子嬉笑着朝你晃了晃。
真是轻佻。你有些恼怒地立即拉上窗帘,转身去将房门打开。
“小姐?”路辰瞧着你眉头蹙起的样子,关切地问,“刚才出了什么事吗?侍从怎么留您一个人在房间里等着,真是……”
你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一连串的问候:“你要交给我什么?”
他将盒子开口转向你的方向,小心地打开手上的盒子,是成套的水晶配饰,金色的丝线纹路就像是眼前人的金发,应当是坚韧的却看起来脆弱得轻易就能被折断。
你自顾自取出胸针别在外袍上。那人原本是想叫女使帮你,现下像卸去一身的机灵劲,只是呆呆地捧着盒子站在跟前一动不动。
“你光站在这儿做什么?帮我戴一下项链。”你一把将盒子夺过来放在门边的柜子上,伸手把项链塞进他依旧平摊开的手里,又径自戴上指环。
路辰看着手心里那条价值不菲的项链略有些发愣,你等得着急了想转身瞪他,他这才反应过来攥紧项链的扣环。“小姐别动,发丝会卷进去。”
他的手横过你的胸口,其中最大的那颗宝石调整到了正中的位置,呼吸声近在耳畔,指腹掠过肩颈停留在脊背下凹的起始处。热意快要醺染到面颊上,你有些忍受不住,这人怎么没动静了?
“好了吗?”
声音离你远了些。“戴好了,小姐整理好就可以下楼了。客人都在花房享用点心,应该有您喜欢的。”
他又变回了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唯余耳尖泛红还算他心绪起伏的罪证。
唔,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嘛……
客人们在第一天安顿下来,熟悉游览周边环境,第二日才是正式的春猎。在路辰的安排里,主家和客人混杂在一起分成了两组,晚餐前回到林木前马棚的位置清点数量,获胜组能在晚宴上享用主家珍藏的美酒,而猎得数目最多的个人能获得主家的一个许诺。
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只是你没想到他自己也在分组名单上,也许是得到父亲的授意。要是能压过那群北方来的年轻人就不算是坏事,但他一个乡下来的落魄贵族,说不定从前根本没练过骑射呢。
你望向他,发觉这点心思完全是多虑了。你见他利落地翻身落到马背上,单手松垮地握着缰绳,马匹在他手中很听话,脑袋垂下去安静地嚼着草叶。他转过头向宾客指了大致方向,面向你的侧脸客观地削瘦,却也比一年前初见时好了不少,至少这张脸不再是贫穷的代言。清晨白澈的光温和地倾洒他半身,模糊晕开的边界像宫廷内时兴的油画派系,可惜在场诸位没有人有画师那样精湛的记忆,你只能遗憾地多看几眼,放进记忆中私藏。
从很小的时候缠着父亲一起进密林春猎,你已经多次来过这里,林间被人们往复踩出的小道在什么位置,抑或是那些地方有隐秘的洞穴,你一清二楚。
可你对摘取桂冠提不起兴致,现下只是悠闲地和你的马在丛林间漫步,马走到溪边喝水,你就竖起耳朵听听鸟鸣;马沿着泥地跑起来,你就乐得在它背上吹风;玩累了就一人一马寻个角落呆一会儿。
鹿的鸣叫声不同于猛兽的嘶吼,也不及鸟雀婉转。最初你总误以为是什么走调的哨音,父亲同你解释,这是鹿鸣。它听起来总是委屈的,长长的啼鸣过后,紧接着短促嘶哑的尾音,若有成十上百头一同出声,那无疑是很热闹的场面,能使幽静的森林焕发生气。
你躲藏在草丛中端起猎枪,小心地找寻声音的源头。风吹过叶片的“唰唰”脆响渐渐从耳畔微弱下去,目光紧紧锁住不远处晃动着的鹿角。打猎是习以为常的事,将猎枪扛起来架好位置也无需思考,现在欠缺的只有露出前腿后三分之一处的瞬间。
你扣动扳机,却传来两声枪响。啧,你可不擅长处理争抢猎物这种事。
“小姐?”
他牵着马向你走来。
“这头鹿怎么算,一人一半?”
“您想要它吗?”
你自然是想要的,无论是出于被激发的好胜心,还是纯粹对美食的贪婪。“我想要。”
他踩住脚蹬回到马背上。“您需要它,那么它是您的了。”
yo1ki on Chapter 3 Wed 02 Jul 2025 11:14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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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川 (hemuwu) on Chapter 3 Sun 06 Jul 2025 12:56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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