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s

Work Header

Rating:
Archive Warning:
Category:
Fandom:
Relationships:
Characters: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5-06-19
Completed:
2025-11-20
Words:
13,836
Chapters:
3/3
Comments:
10
Kudos:
115
Bookmarks:
1
Hits:
2,122

【佣占】Redémarrer

Summary:

It’s kinda funny/How life can change.

Notes:

四五月份写的,懒得改了。

Chapter Text

01.

伊莱·克拉克,刚刚失业。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砸晕,他提着包站在路边时,仍然有些恍惚。同事不忍的眼神与顶头上司光亮嘲讽的发顶哽在心口,久久挥之不去。深秋的风灌进他大衣的立领,很冷,提醒他今早那条用了很久的柔软起球的围巾已经被落在了地铁上。也许这就是征兆。他苦笑,打算在路边买只热狗再回去。

脚步走到第十六块方砖,有人跟他擦肩而过——准确来说,是有人狠狠撞到了他的肩膀。

很硬的肩膀,很重的·力道。克拉克抽气,脱力松开了自己的公文包,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两只极其相似的包躺在地上,那人似乎有什么急事,骂了句脏话便匆匆捡起其中一只便迅速地离开。事到如今,克拉克只能自认倒霉,他忧愁地叹气,捡起包拍拍灰,便把这段插曲抛之脑后。他要思考的事情还有很多,房租刚交过,存款大减,得快点找份工作维持生活。

话说回来,在伦敦,和遇到的人撞衫的概率是3%,和遇到的人持有同款公文包的概率是0.1%,和遇到的人相撞又不慎捡到了对方的包的概率是0.0004%。这种概率低到令人发指也因此不可控的偶然事件,往往可以把原本顺利的“项目”拖向失控的边缘,把某人平静的生活搅扰成浑浊的水池。

但此时的克拉克对这段无聊的概率论一无所知,还在对摊主说“要沙拉酱,谢谢”。

02.

“伊莱·克拉克,今天之前在黑帝斯分析所就职,普通职员,履历一切正常……”

“等等,”男人打断她,“为什么是今天之前?”

“哦,”情报员菲欧娜不忍地笑了,“因为他今天被裁了。偏偏还跟那家伙撞上,又拿走了那台笔记本——多倒霉的年轻人啊,你说是吧,猎犬?”

被称为“猎犬”的男人嘴角抽了抽,他想笑,与此同时,要为此加班的念头又压住他的嘴角。留给他们开玩笑的时间并不多,此事拖不得,那里面的东西正在被一群疯狂的亡命之徒觊觎,那群人可不像他们心慈手软又略讲道理。倘若克拉克先被他们找到,那他就只有惨死一个结局。

这个不幸被卷入其中的普通人在局内其他人看来都不过是一枚不起眼的棋子,此刻被他们那些人看重也只是因为救下他意味着把脱轨的状况往回拉,在角斗中微妙地压过对方一头,仅此而已。价值被消耗之后,沦落进怎样的结局也不会被多看一眼——在那些人看来,责任已经结束了。

除非……

他一哂,抓起西装外套,往门外走,“地址发我。”

 

克拉克租住的公寓坐落在一条治安尚可的街区,有完备的监控系统与一名尽职尽责、动作却不太利索的管理员。克拉克的房间在511号。猎犬瞥了眼数字停在5的电梯屏,步子一扭,从安全通道走,耳麦里菲欧娜的声音催着他再快些,猎犬啧声,“已经最快了。”说着又连跨两级台阶。他的衣摆一路卷着风掠进走廊,楼道内的监控摄像头随之渐次暗下去。安全门处看守的家伙被他悄无声息地扭了脖子。

感应灯没亮,511的门虚掩着。猎犬闪身进去,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动作,就听一声厉喝——“别动!”

他抬起眼。青年下颌紧绷,正双手持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他挑起眉尖,双手举至头顶。

“放松——”

克拉克对他这安抚一只警惕炸毛的小体型动物似的语气感到不爽,枪往前递,他压低声音质问:“你是什么人?……带上你的同伴滚出我家。”

“你用过枪吗?”猎犬掌心朝他,一面展示自己此刻并无武装,一面气定神闲、没给对方手中枪支高过一把玩具枪更多的敬意地慢慢靠近对方。克拉克高度紧张,把他的姿态与每一寸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脑袋里飞速思考着应对之法。高压之下,他无意识地随之步步后退。

“你不怕这玩意儿走火伤到自己吗?”

“什、”

像电影里的慢动作镜头,对面的西装男骤然发难,他甚至看清对方挽起的袖管下肌肉线条的鼓动,看清他嘴角颜色浅淡的旧疤。一对颜色微异的眼瞳专注冰冷像他手中的枪械——凛然的杀意是一柄冲他面门而来的刀,刺目到无法回避。

完了。

来不及闭眼,他被捏住手腕,猛地拖拽——紧接着枪声响起,他的虎口与小臂发麻。

“不错,”男人的声音很近地响在他耳边,“还知道开保险……但这样真会走火的。”

手枪被卸下来了,但伊莱无心去在意那个,他看着眼前软倒下去的人,自己也腿软得站不稳。这具新鲜出炉的尸体、刚刚被剥夺走生命的人,表情还停留在生前最后一刹那上,定格为僵硬的狠戾。他头上还带着不出五分钟之前他砸出来的鲜血,此刻已死不瞑目,眼睛仍却怒张地瞪视着克拉克,与他相似的蓝眼睛沉淀出絮状物般的模糊质感,颈部经脉似乎还在不甘地搏动……将一切细节收入眼中时,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电光石火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何时,他背后已被冷汗浸湿,在深秋的夜里带来被黏滑的冷血动物盘绕绞缠般的寒意。在这种时候,会在你脑海里盘旋的反而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要拖地了,还好是瓷砖,而不是他喜欢的木地板,也还好购物车里那款地毯他久久没有下单,所以现在也不用心疼它,话说,要怎么和管理员交代?……

“笔记本在哪?……克拉克?克拉克!”

猎犬并不照顾一个普通市民此时此刻需要好好休整缓和的心情,他叫了这人几遍都得不到回音,马上就觉得不耐,便大踏步地走过来,反手用手背轻拍他的脸颊,贴近时火药味侵入年轻人的鼻腔,“回神了。问你话呢,笔记本?”

克拉克脸色苍白,凝滞的眼珠钝钝地转向他,“在桌上……那边。”

“你看了吗?”

“还没打开…我发现它不是我的东西。”

猎犬抄起笔记本,装进包里。

“很可惜,任何持有过这玩意儿的人他们都要追杀到底,更何况他们派来的人还被我们解决了。”

“…等等,什么?”

猎犬瞥一眼地上还温热的尸体。“没听懂?我说你惹上麻烦了。跟我走,或者看警察和这群人的支援哪个先来,赌你是被抓进监狱‘保护’还是被当场乱枪打死。”

克拉克瞪大眼睛,疾步冲进旁边的小房间抓了团东西又冲回来。他对现状一无所知,可是这里难道还有其他选择吗?他只能把命交给这个交谈不超过十句的神秘男人。老实说,这感觉很差,但他没时间放任心情更糟。

对发生了什么与将要发生什么都一无所知的他能做的,只有跟紧这个甚至未曾透露姓名的陌生男人,跟着他的衣摆,顺着楼梯疾奔。急促的脚步与呼吸中,克拉克的心中竟静静升起一种隐隐绰绰的预感,他现在还不明报这是什么*

坐进那辆不显眼的黑色车辆之前,他向自己还亮着灯的房间投去留恋的一眼。被人推了一把因而失去平衡时,青年平静地想起他床头的台灯。亚麻的灯罩。那是他大学购买的,当时他的睡眠严重不足,生活像在死胡同里打转。

说起来,在地点A去往地点B的路途中的人处于一种中间态:他既不在出发地,也不在目的地,因而带有某种悬而未决的意味,也因而在这种不确定中乏味而不安地被煎熬。脱离紧迫状况克拉克酝酿出一肚子问号。困惑,懊悔和惊疑不定追上他,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这些情绪让他看起来像条垂头丧气的丧家之犬,还是棕色的那种。猎犬就认识一只差不多颜色的,那条叫瑞迪,很擅长翻垃圾。现在,叫克拉克的这条坐在副驾驶上,安全带把他束在原地,但这人并不安分,在这么小的空间内也能动来动去。截至目前,克拉克已经扭过头看他八次,欲言又止三次。耐心不多的猎犬,不出意外地很快就受不了了。他把耳麦关闭。

“想问什么就问吧。”

克拉克刚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猎犬看着绿灯变红,踩下刹车。他明白的,当你被允许可以做任何事、问任何问题,反而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行吧,就给这个可怜的家伙一点时间。

“枪还在我家。”

“哦。”

“你戴了手套,没有你的指纹,只有我和他的。”

“嗯哼。”

“楼道的监控坏了。”

“对。观察力不错啊。”

“尸体就在我家,所以……”

猎犬饶有兴趣地移去目光,克拉克正在深吸气,握着方向盘的人嘴角翘起来。

“所以我是……第一嫌疑人。”

这句话的句末,尾音微微上翘,能听出原本它是个疑问句,但咬字的人在每个音节上都太过用力,也许因为词语造成的落差太大,接受这件事太难,要足够用力才能稳住身形。

“对。”

无伤大雅的恶趣味,猎犬很喜欢在肯定一个残忍的事实时观察人们的反应,并且偶尔会因为这个癖好险些翻车。不过这个克拉克的攻击力远低于他,他可以安全地看见对方的肩膀垮下去,像只能依靠椅背那样软绵绵地靠着它。

克拉克不再说话,对这个下午还在思考新工作事宜的好市民而言,“要被当做凶手追捕”比“被追杀”距离更近,毕竟后者只带来“死”这个令所有人都觉得遥远的东西,前者却带来具象的、滑坡般的未来。

从车上下来的青年神色恹恹,不明真相的人恐怕会认为这是一个重度晕车患者。

“哦,对了,按理说我应该给你套上头套的,但我忘了,”猎犬的声音慢悠悠地在他身后响起,“你看上去很识相,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克拉克有气无力地在心里回答。我上贼船了。

 

03.

-这是什么意思?

-?。

菲欧娜看着显然在装没懂她眼神中的控诉与指责的、非常理直气壮的猎犬,一时有些无语凝噎。她给底细被摸得清清楚楚的年轻人倒了杯水,扯出个笑脸叫他先喝点水,而后一把拽过猎犬。

“你给我解释一下。”

猎犬奇怪地看她,“把他放在那他会死的啊。”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况且,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男人哼笑一声,“现在看来没那么好心的人似乎是你啊。”

“别岔开话题。哪怕你把他在外面保护起来都要好些吧……现在事情解决之后他要怎么办?”

捧着杯子坐在那克拉克似有所感,抬头看向他们,资料显示他今年21岁,年轻得令人唏嘘。菲欧娜收回视线,猎犬倒很有闲心地对他摆手。

“这不是还没解决嘛。”

 

伊莱一直信奉,找回掌控感要从小事开始,他也一直这么做。好处在于,习惯会让身体形成行动的范式本能,产生一道触发器。就这样,它帮了他很多次,现在也是。

冰水从喉咙缓缓滚下,安抚干渴与混乱,他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脸色好转,思维也随之活络。杯中水走到三分之一的位置时,他的眼睛已经镇定如一泊静水,两人也向他走来。

“你好,克拉克。你可以叫我接线员,他是猎犬。”接线员简略地介绍,“我们的工作内容需要绝对保密,不能为外人知晓,这一点我事先告知你,请你守密。”

对这个没有任何个人隐私还要对个人下守密禁令的时代,伊莱无话可说。接线员继续道:“我不清楚猎犬告诉了你多少事,但是,简言之,事情是这样的。”

事件是这样的:一名黑客窃取了涉及伦敦安全的秘密文件,就存放在当时克拉克错拿到的笔记本中。他试图和走私黑帮交易。然后他死了,正死在他的交易对象手中——这群恶徒无情、周到、手段狠戾,容不下他人酣睡于卧榻之侧,便让任何知道这件事的人“噤声”。到此,事分两头。风声走漏,猎犬欲前去截夺,接线员却注意到他们正在找另一个人;走私贩子在打开笔记本后并没有看见所谓的机密信息,暴怒又狐疑地追查到,原是有人与他意外交换了手包。

所以现在,那群人认准的就是他,伊莱·克拉克。

“我知道,对你来说这完全是无妄之灾,”接线员话锋一转,“所以如今,你信赖并协助我们是更好的选择。”

“听起来比起事实更像电影,”伊莱评价,“绿幕在哪?”

“你不是已经与其中一人正面冲突了吗?下次来的可不会是你能侥幸解决的卒子。”

“喔……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慢吞吞地说,“从我的角度出发,我无法判断是否事实全都(他在这里咬了重音)如你所说。不过,这也无所谓,我不介意给你们充当一个合格的诱饵,也会好好保守这一切让它们烂在肚子里。但你们要保证,可以让我重回正轨。”

“现在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了。”猎犬提醒道。

“只是其他的选择结果更差一点罢了。于我而言,如果留下后顾之忧,还不如现在就去自投罗网。”克拉克说着,忽然笑了,“说来,还要谢谢你带我走,把我丢在那不就没现在的事了?”

好吧,他意识到了,他在试探。

接线员和猎犬,他们到底是谁、具体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克拉克看到的他们行事的作风——会在能力范围内为他这个被卷入的无辜者提供庇护——猎犬带他来这也好,接线员“利用”与“保护”意味持平的话语也好,都隐秘地暗示着这一点。也许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则与条例,又或许只是例外、偶然与规则外的片刻怜悯……

正因如此,为了自己,他才必须得寸进尺。

接线员未书一物的白纸般冷漠而例行公事的脸上忽然晕开笑意,这是一个掺杂欣赏与打量的笑容:来自南部小镇的青年如今能站在这,就足以说明些什么。对聪明人,她不介意多行些方便,这样往往能换来更真心实意、也更有价值的配合。至少不会亏。她和猎犬交换眼神,点头。

“可以。只要你愿意协助,能力范围内,我会帮你解决麻烦。接下来你和他待在一起,等我安排。”

“谢谢。”她转身离去后,克拉克肉眼可见地看起来轻松许多,“……猎犬是你的代号吗?”

“是,你有兴趣的话也可以给自己想个临时称呼。”

“……Scarf?”

“围巾?”猎犬面色微妙地重复一遍。他没有其他表示,语气与上一句相比也没什么波动,但克拉克却耳廓一热:“啊,算了,有点奇怪……你就先叫我克拉克吧?”

“随你,不急,慢慢来。” 猎犬耸耸肩,不知从哪摸出一条能量棒,“吃吗?”

克拉克看他行云流水地剥包装纸,不由思考起他问这一句的实际意义。下一秒,以碳水化合物为主要成分的谷物棒被递到他嘴边。

“补充点能量,她动作一直很快。”

Chapter 2

Summary:

It’s kinda funny/How life can change.

Chapter Text

04.

“身份信息我已经准备好了。十点之后你们在酒吧,看对眼了准备去开房。做戏做全套,先去酒吧,定位已经发你了。”接线员动作利落,往猎犬的西装前袋里塞伪造的身份证件。猎犬一手接过钱包揣进外套,一手把额发往后捋,似乎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像风流人士,而非一个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杀手。在一旁看他俩忙活的克拉克张张嘴,无力地做出最后的挣扎:“我们真的一定要这样做吗……”

接线员腹诽他是英格兰直男,嘴上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 “目前来看这是更合适的选择。酒吧的环境鱼龙混杂,不好排查,可以给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做遮掩——受惊逃走,想藏在一个人多的地方——信息我也都伪造好了。而你身边多出来的这个人……至少不能太过突兀,他们总不能相信他是你新雇的贴身保镖吧?”

“我倒是可以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暗中保护你,”猎犬下巴微抬,把领带扯松了些,“但那样距离要拉得更远,我也不一定能保证你的安全。”

“好吧……我明白了。”克拉克认命地叹气,他走近,手指灵活地拨挑几下,猎犬颈前那条黑红的领带被他轻巧地剥下来,又缠在自己手腕上。另外两人投以愕然的眼光,他才想起要解释:“我觉得这样更自然点……不合适吗?”

“不,挺好。”猎犬顺势解开第二颗纽扣,衣领也扯得松散些,现在他身上的不似常人的、混合着杀气和血腥味的气质被冲淡混淆,打眼看去没那么让人想绕道而行,倒像会对路过的俊俏佳人吹口哨的类型,“对了,领带你买不起,看好它了。”

“……哦。”

你们这些事到酒吧做不好吗?

——为了不打击关键诱饵的积极性,接线员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

 

“我们真的一定要这样吗……”

猎犬没搭腔,这句话他听了很多遍,已经能自动免疫过滤。他只用把手递过去,如他所料,克拉克停顿一下、很重地叹气,随即搂好笔记本,去握住他的手。

为了贴合人设,猎犬换掉了手套,此刻他摸到对方掌心的茧与愈合的伤痕,陌生粗糙的质感,却莫名令人感到安心:这双手的主人一定经验丰富,无论是杀戮,还是把它倒过来。

“别走神,”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蹬腿,往上走。”

“哦哦……”

平心而论,爬墙对于一个坐办公室的普通职员而言不是易事,但克拉克没猎犬设想中那样笨拙。他的四肢修长有力,并且意外地该如何正确运用那些肌肉。猎犬欣赏地看他,“其实你很有天赋。”在他看来这是相当真诚的赞美,然而很多时候人与人并不相互理解,被他赞美的对象就不这么认为。克拉克嘴角抽了抽,很勉为其难地道谢,又补充一句 “小时候经常爬树”。殊不知这种反应让猎犬对他的档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菲欧娜整理了足足三页呢,他还没来得及看。

总而言之,两人没费多少力气,翻进了酒吧卫生间的隔间。

是的,酒吧卫生间的隔间。

直面现实生活吧,听到猎犬的安排时克拉克几乎以为这个世界在对他耳语,体面的事能有多少,你不是也深有体会吗?他倒不是希望自己需要面临枪林弹雨极速飞车,但说真的,假扮成一对野鸳鸯来引君入瓮,甚至因为要伪造行踪需从翻进酒吧卫生间开始,都还是太……接地气了。

大约是为了提高他的接受度,来的路上,猎犬还好心地为他科普了蹲守目标的基础操作,瓶子是不可不提的是必需品,再普通不过的生理需求被恒久监视要求的静止不动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发酵发酸。合理,但令普通上班族克拉克脑海里那些来自电影的、对所谓“特工”的印象碎得彻底,就像儿时你兴致高昂地揭开舞台的幕布,满以为会有带礼帽的兔子或口吐人言的猫咪,但只看到陈旧的玩偶服与胡乱摆放的舞台装置工具。

甜腻的香薰气息令他短暂晃神,等他屏起呼吸,对世界的感知才重新回笼。脚下的瓷砖光洁干燥,他们很幸运,这是杂物间。狭窄的隔间里挤下两个体型正常的成年男性,一时他和猎犬不得不靠得很近,这让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此前一直被忽略的事实——

这个人比他矮。

猎犬奇怪地看一眼这个莫名其妙开始咳嗽的青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高兴的事,现在可不是讲笑话的时候。他捏一把对方的手腕,压低声音:“出去之后叫我‘奈布’,情况紧急再叫代号,记好了吗,伊莱?”

被这声“伊莱”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克拉克硬着头皮:“没问题,奈、奈布。”

“自然点,别忘了我们看对眼了,不要让别人觉得我在挟持你。”

05.

戴着细框眼镜的青年被人搂着腰,半推半就地偎在对方身上,他脸上餍足的红晕还未褪尽,搭在男人肩上的手腕间胡乱缠着一段料子高档的领带——显然是方才亲热时顺手绕上来的。领带的归属十分明了,他身旁的男人正敞着领口,颈间还落着几枚暧昧的红痕。一般人恐怕只会觉得这是一对放浪的男同性恋情侣,但有些人逡巡的目光锁定在青年手中的公文包,有些人看重他作为特征的眼镜与同描述一致的衣装……暗处蛛网罗织,纷杂的目光与迷乱的灯光一同扫过二人,暧昧的、调侃的、觊觎的,还有不怀好意的、冰冷的、打量的,它们或明或暗,使人如涉深池,又好像被酒水浇淋,冰冷地灼烧。

如同被蜘蛛毛茸茸的肢体轻挠的悚然感爬上克拉克的脊椎,他一面震惊于这群人寻迹觅踪的效率,一面也愕然于接线员这堪称瞒天过海的本领。猎犬将他僵硬的身体揽得更紧,掌心的温度沁入腰间,他顺势剐一眼某个吹口哨的轻佻之徒,包装成对心仪对象的独占欲。

“奈布,”伊莱反应很快,他把身体贴得更近,环住猎犬的脖颈,他的手臂如同缠绕过去的织物一般柔软,外人看来便是在安抚一个冲动的情人,“我们换个地方如何…?”

猎犬定定地看他,有那么一瞬间,是他本人被这大胆的表现摄住,旋即,他笑出一边的犬牙,掐过年轻人柔软的脸,嘴唇将将贴在克拉克的唇边,它危险地悬停,只差毫厘便是货真价实的一个吻。视角错位下被遮掩住的半分距离,让这灼热交织的气息落成一道堪称完美的伪装。

“如你所愿,亲爱的。”

克拉克有些晕眩了。

接着,他像一个只能堪堪维持理性的酒量一般的人那样,踉跄着被猎犬搂着腰带出酒吧,期间公文包几度脱手,最后干脆由他身侧的男人接手,夹在臂弯下。那些隐秘不可溯源的视线,遥遥地跟着他们离开酒吧。

离开那个混杂着酒气、脂粉气、汗液与种种其他难辨气味的封闭空间,迎面而来的夜风让克拉克松了口气。猎犬绅士地为他拉开车门时稍稍侧头,“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呢。”他的声音低得像情人间的密语,克拉克不适应地缩缩脖子。他坐进副驾驶,心里对这辆没见过的黑色商务车怎么来的泛起嘀咕。接线员……是不是有点太无所不能了?

“我们是要斩草除根吗?”克拉克不清楚状况,心里没底,索性当场咨询起专业人士。

“当然不是,你倒挺有野心的啊,”猎犬调侃他,“可惜我不是超级英雄,做不到一个人就灭了一整个帮派啊。”

克拉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问题太过外行,他干笑两声,转移话题,“啊。那你们的计划是……?”

诱饵克拉克对他本人发挥作用之后的事一无所知,他只是听见接线员在帮猎犬整理行装时极低地说了句方案发你了——也许这也不是他该听到的,越无知才越容易保全自我,但五感灵敏也怨不得他。

那么,还是说说计划吧。

我们有提到过吗?猎犬和接线员是JIC[i]无数暗中触手的其中一支,两个人便构成一支独立的队伍,通过内部通讯手段获取他们接下来的任务与必要的前置信息,并为也许更为庞大的计划的一环全权负责。他们享有较高的自由度,原则仅有不择手段与不得暴露——还有一条默认的,“不要提问”。

以这次的事件举例,他们的任务是[24h内处理机密文件,并设法使那群人暴露]。现在是11:43pm,还有8h17min,如果没有那条新命令,时间会很充足。

根据接线员与猎犬得到的情报,这群嗅到腥气就穷追不舍的鬣狗热衷于围杀——一种兼具技巧与暴力的手段——对克拉克这种他们原先轻视却又侥幸逃脱的普通人,为了泄愤与振奋士气,他们只会做得更过分。接线员考虑过要不要干脆就让他们将计就计,在路边搭车,从而顺理成章坐上注定是陷阱的出租车,但那样风险度太高,她最终决定由猎犬驾车,往她指引的那条道路走——此刻她就在耳麦里指挥。

接下来的指令是,撑够20分钟。

所以,传说中的追击枪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的伊莱也不太能搞明白,要说的话,先是从后视镜看见有三辆车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再是前方又多了辆飞速靠近的车(这时克拉克不由得喃喃出声:“他们把交通规则当成什么了……”猎犬都懒得理他)……它发生时不像想象中那样有谁一声令下,克拉克感觉自己好像只是深吸了口气,一切就全都乱套了。

弹雨劈头盖脸地打在轮胎、车身、车窗上,炸响橡胶、金属或玻璃。每一发子弹都孕育一道破开皮肉的死伤。克拉克心惊肉跳,他搂着包,脑袋里一片空白,连如何吞咽都忘却。

此时,如果他有心情有余力转头观察猎犬,就会发现这个人脸上的神情是一种隐隐透露疲惫的、冷感的专注:猎犬应付这种事太多次、太多次了,甚至不值得他为之心跳加速、肾上腺素飙升,他只需要冷静、专注,像顺畅完整地剥下一只小牛的皮那样,破开所谓的死局。

他猛踩油门,车内唯一乘客被急速提升的车速拉拽内脏,后者无法抱怨,因为棉絮样的呕吐欲轻柔地堵在喉咙,眼下的状况带来的过强冲击更令他僵在原地彻底失声——这个男人居然直直往前面那辆车上撞!……而且显然对方也不打算避让,为了杀人连命都不要了!这种情况安全气囊会有用吗?相撞后它们会像电影里那样爆炸吗?乱七八糟的思绪一股脑朝他涌来,强行把他的眼睛撑开,让他定定看着狰狞的笑脸越逼越近,而后视镜中猎犬的脸色平静如冷水结冰,他好像说了句“抓紧”,说了吗?——克拉克不清楚,只是手忙脚乱去死死抓住车顶侧面的把手——天啊,这太疯狂了!他想下车!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去买热狗的!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直到一声巨响与强烈的震荡将他拽回流速正常的世界。

猎犬把那辆该死的车撞到路灯上才罢休。他解开安全带,从车座下拖出一只纯黑的长箱。这时克拉克终于喘得上气,他还死死抱着那个该死的包,锁骨被硌得钝钝地发痛。真是此生最刺激的一次飙车,这场速度与激情的比拼让对面驾驶座上的人额头上汩汩流下鲜血,昏迷不醒,生死不知……呵呵,活该。

事情还没结束。猎犬拨开锁扣,一柄步枪静静躺在那,光亮如漆黑的月色。他行云流水地捞起M733填充弹匣,把备用的卡进腰间。克拉克怔怔地看他,脑海里浮现的是石壁上古代战士的画像。

他跨出车门,借着车身的掩护,对追兵射击。接线员的准备足够充分,面对包围总是需要更强的火力,而他的手一向很稳。

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在第一波弹雨浇下后没有倒下的人,往往会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已经刀枪不入子弹难侵,事实上这纯看运气,当然,也跟实力有点关系。关键在于,弹雨密集到一定程度时,射击才是更好的防御。打爆轮胎,车辆的路线就会偏移;击中某人的肩或手臂,就能废掉大半的行动力。过去,在军队,猎犬的射击是所有人中最出挑的,如今哪怕他一只眼睛的视力更弱些,也不影响他的准头。他弹无虚发。

一段人迹罕至的、很窄的公路上,桥梁跨过所有人的头顶,投下天然的阴影作为预兆。不到十分钟后,这里会留下几具倒霉蛋的尸体,数十名受伤的人。关于这一切的消息会被封锁。在内部递交并封存的的报告上,这桩事故会被描述为黑帮内斗火拼,只有少数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等等。

直觉的倏然炸响让猎犬后背发麻,他知道该躲,也知道该怎么躲,他全身每一寸肌肉都是为搏斗与闪避准备的,但这次绝不可能完全避开了。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一系列危机思考都可以在极快的时间内完成。一个呼气还未结束,猎犬向右错身,做出了当前他的最佳反应。一定是是先前那辆车,他就应该先弄死那人。啧,阴沟里翻船…

砰。

很近的枪声,擦破皮肉的疼痛。猎犬扭头,看见克拉克正握着枪,眼睛里还带着一点不合时宜的茫然。

06.

猎犬下车前,把自己别在腰间的手枪扔给克拉克。他说:在车里待好,有人靠近就瞄准射击,像我带你那次一样。

克拉克已经不想再对现状发表任何看法了,就像一个晕船的人在旅途的后半程只想抱住塑料袋一类的东西。他握好枪,拉开保险。从副驾驶车窗的位置向后看,那些张牙舞爪要围猎他们的车被猎犬一个人倾泻下的火力浇得彻底乱了套。再看向架着步枪的猎犬,他单方面压着别人打的样子在飞扬的尘土与火药味重不可谓不危险地迷人。一片焦灼的战局中,只有他克拉克一个人除了担惊受怕外什么也没在做。好吧,必须承认,作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他的确帮不上忙,但总有他能做的。比如听这个特工的别添麻烦,再比如一分钟之前,他看见那辆被撞变形的车辆中满脸是血的家伙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猎犬的视野盲区中,那个人举起枪。

克拉克瞳孔骤缩,来不及呼喊,他的反应是纯粹的条件反射,极快、极迅捷。他抄起猎犬握过的手枪向外扑,还没站稳视线便锁定一点,随即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

枪响,后座力震得他虎口发麻。伊莱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这次一枚由他本人射出的子弹贯穿了某人的右肩,疼痛推偏了本该射向奈布的子弹。

……比他想象中的简单,他甚至没有感到道德负疚,只是手有点麻而已。

猎犬的清扫下,已经没人站着,四周安静下来。他没有察觉,还握着枪,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失魂落魄。猎犬手臂上那个弹药擦出的伤口正在渗血,他“啧”一声,无视了濡湿的触感,回身要从克拉克手中卸下那把枪。手掌碰到手掌,摸到了后者满手湿汗——血液都没有叫他心抽一瞬。猎犬顿了顿,手上的力道柔和下来,如为一个孩子解开缠在手上的绳索或丝带般捋下一柄冰冷的杀器。克拉克的手指因为感受到的暖意开始从僵直中恢复。

猎犬用自己的衣摆拧一遍枪管,再扔到那个吃痛倒下的人胸口。

“你的准头很好,谢谢你,”他对克拉克说。“我们走吧。”

伊莱的眼睛亮起来,在夜里像两颗通透的玻璃珠,没人知道是因为对方的哪句话。他抿着嘴,慢吞吞地、满怀期待地问:“都结束了吗?”

猎犬喜欢在戳破一个残忍事实时观察人们的表情,现在他有些不忍了。但是。

“不,还没,”他说。“先上车。”

 

[i] JIC:英国联合情报委员会。请勿联系现实。

Chapter 3

Summary:

It’s kinda funny/How life can change.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07.

他们的车受损严重,前盖凹陷,玻璃花了大半,克拉克很怀疑它还能不能正常行驶,但既然猎犬说让他上车,那么好吧,这里他才是老大。他手软脚软地爬上车,没忘记拉好安全带。猎犬起动,倒车,转向,熟门熟路地往更深的夜色行驶。克拉克揉着指尖,还是决定问出口: “我们现在要去做什么?”

猎犬握着方向盘,眼睛没有看他,“把你送回你的家乡,机票已经订好了。”

克拉克怔住了,比眼睁睁看着自己乘坐的这辆车要撞向另一辆时更庞大的怔悚笼罩住他。超出理解范畴的事剪去了他生命里的一小段时间。车窗上,倒映被拉成道道金线的灯光,他在这背景上看见自己的脸,看见好像离他极近的、猎犬紧握方向盘的手。这双手救了他一命,从他手中卸下两把枪,现在,也是这双手,要把他带离伦敦,这个他拼命要来的憧憬的城市。

他很想破口大骂,没有选择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所谓的素质或道德阻拦了他,而是因为没有用。这很纯粹,也很关键,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这群人——无论是猎犬和接线员,还是他们背后可能的人——他们根本没人会听毫无用处的话。

克拉克深吸口气,尽可能保证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我要知道理由。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我们说的不是让你重回正常生活吗?这就是了。多的无可奉告。”他关掉了耳麦,才用很低的声音继续说,“从被卷进来起你就回不去了,我很抱歉。”

第二次被断掉连线的接线员:……

平生第一次,伊莱感觉到如此漫无边际的无力,在他只身驾车往伦敦、每夜睡在一辆破车的后座时,他尚且有期望的未来;在他跟着猎犬钻入一辆又一辆车中时,他还有对明日重回伦敦生活的计划。“你不用道歉……不是你造成的。”

“……”事实上就是。猎犬的手紧了紧。“我会往你的账户里汇款。”

“不用,真的不用,”克拉克闭上了眼,“我知道你不想这样。更何况你救了我,你保护了我……已经够了。”

已经够了这句话,还有一层意思:他受够了。

仔细回想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他有做错什么、做不好什么吗?但是他连夜赶出来的方案因为失业变成一沓废纸,他莫名其妙和人交换了手提包又被追杀。他经历用花瓶砸晕恶徒、在尸体旁留下带着自己指纹的手枪,经历翻墙、飙车与枪战。这一环又一环、惊险又滥俗的电影情节里,他永远被推着走。

伊莱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好奋力拨起水花,希望自己至少不要溺死在无定湍急的河流,要撑到能回到岸上的土地,哪怕再狼狈、再寒冷。结果这条河卷着他,要把他推到回到人生的起点——他花了那么长时间才离开,付出了那么多努力才勉强在这里立足,怎么可以就这样回去?怎么可以就这样回去,在明明什么也没做到的时候?

猎犬暗示他:如果留在伦敦,你就注定回不到你之前的生活。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这话和接线员的开场白遥遥呼应——既然是机密,既然要绝对保密,那就断然没有让他这个被牵扯进来、偏偏知晓了些东西的局外人继续好好待在伦敦的道理。要么死,要么走得远远的,永远也别回来。

呵呵。克拉克冷笑,他受够了,受够这无论如何也不能真正听凭自己心意的一切。他从来不是一个性格柔顺的人,恰恰相反,这温和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灼灼燃烧的野心。

他已经想好了。在没有声音的车厢中,伊莱始终闭着眼。一个计划初步浮现。

半道,接线员开着一辆新车来交接,她带来机票、支票和医药箱,带走受损严重的商务车和作为鱼饵的笔记本与包。医药箱放在新车的副驾驶上。递给伊莱的那张支票上写着堪称丰厚的数字,那够他在家乡买一座宅子,再安享余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很不错。

“如果有需要,”接线员交付钥匙,眼里的疲惫极深,“及时包扎。”

“她好像要负责很多事。”克拉克目送她将那辆战损的商务车开走,扭头脸色如常地看向猎犬、主动开腔,好像不到五分钟前那个拒绝任何交流的人不是他,“我们时间挺充足的,先包好你的伤再开车吧,伤口不深,但一直流血也不好。”

猎犬点点头,他想说他自己来,结果克拉克已经自然地上手剪开他伤处的衣物,皮肉翻卷出来的血肉模糊样也没让他皱一下眉毛。他撒上药粉,拆开绷带,为他缠好,最后系下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地娴熟,就像早就做过类似的事,不止一次。

期间,猎犬如有实质的探究目光一直停留在伊莱脸上,力道足以留下极深的痕迹,而被他注视的人恍若未觉,只是专注地处理伤口,未曾抬眼。

随后的漫长的中间态里,二人各怀心事,车厢重回静默。黑夜中,道路延伸,在机场才停下脚步,而从那只包开始的逃离尚未休止……回到他的家乡、坐落在南方的小镇之后,真的就好了吗?

凌晨的机场依然人流如织。猎犬沉默地跟在对方身后,一直到安检口,倒真有点像尽职尽责的保镖。

“再见。”克拉克转身前,对他这么说。猎犬没有回答。

08.

这个时刻的伦敦灯火通明,它从不停歇,仍然交替上演悲喜不明的剧目。猎犬说不清克拉克转身时为什么他的手指会轻微的抽动,或者说,他明白,只是还不想戳破。

他倚着车门,咬着香烟,在一次性通讯设备上慢吞吞地单手打字:已完成。这句话指向他们的新任务——解决那个新入局的普通人。

解决,在这里有两种执行方案,要么让他永远不要回来,要么让他永远闭上嘴。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他没有死在那群人手里,没有被弃之不顾、成为一则无关紧要新闻中一闪而过的背景,只是要远走高飞,放弃很多东西……猎犬心知肚明,可他握着打火机,迟迟没有点燃香烟。一声轻叹之后,银质打火机被揣回衣兜,他咬着滤嘴,找到接线员之前发来的文档,开始飞速滑动:那是伊莱·克拉克这个人至今为止的全部生平记录。他的出生地,他的求学经历,他来伦敦的波折,他的银行账户与社交平台。他的踌躇满志与追求,他缩在汽车后座的日日夜夜,他的疲倦……二十一年的时间剥落融解,一个人的一切被剖开、摊平、压缩,最终成为文件里的黑色小字。

如此单薄……却又如此完整。

猎犬长舒一口气。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鼓动,那是一粒种子,也许在见他第一面时就悄无声息的飘落。他不是不坦诚的人,可以承认,伊莱·克拉克是他的菜,但这种情感放在他们的身份之间未免不合时宜:无辜被牵连的的倒霉蛋,和将他扯进漩涡的刽子手。这两个人之间,又有什么能谈的呢?更何况,他可以因为在回头看见年轻人专注的侧脸时那一点微妙的意动与不忍,在能力范围内为弥补救下他、保护他,却对更庞大的机器与执棋人的意愿无能为力,只能带着对方往没那么好却已经足够好的结局走。

接线员曾经对他说:我们总是要做出一些取舍。猎犬从来不是圣人,但是,正因如此,他才会对一些不必要的事心软。

手机震动,接线员回信:结束。放假。

他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况且,他的领带是不是还在伊莱手上?

09.

“克拉克先生,”陌生的音质在他身后响起,“你打算到哪去?”

卫生间的镜面上,映照出另一人的身影。白西装,侧分刘海,看起来非常、非常装腔作势。……他今天是和穿西装的人有什么特别的缘分吗?

克拉克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个脸上温和带笑、却令他警铃大作的人。此人个头不高,隔着西装也能看出没什么锻炼得痕迹,他也不像猎犬,对周边环境万般警惕,故而周身散发着紧绷而蓄势待发的潜在攻击性。不会是特工……倒像他们的上级。

“很抱歉这般唐突了你,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代号是黑鸦公爵,别人都称我为黑鸦,不过可以的话,我更喜欢被叫做公爵。”他微笑着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伊莱·克拉克。”

他伸出的手、轻松抛出的话茬都没有得到回应,克拉克只是回视他,平光镜后的蓝眼睛镇静平稳,“你们找我做什么?”

“想跟你好好谈谈罢了,”黑鸦也不恼,他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看起来很客气,嘴角的弧度却暗含深意,“我知道你取消登机了。”

……说是请,但顺着他指示的方向,能看见在门口,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将眼光沉沉地定在他身上。又是这样。伊莱轻叹一声,走在黑鸦身前。

眼下的状态很像挟持,但他并不担心人身安全问题,要杀他哪至于这么大费周折,更何况黑鸦的意思很明显——你走也好,不走也罢,我们都是要找你谈谈的。

被黑鸦身边的人套上头套时,克拉克的内心没有任何波动,他已经从猎犬的口中听闻了这种完全是绑架犯行径的保密手段,对此全不惊讶,但意见是有的。对比之下,看似狠辣实则手软的特工的可贵之处已然显现,说起来,他现在想到这个人,克拉克甚至微妙地觉得有点抱歉,感受类似辜负了他人的好意。猎犬大概想不到,他不打算登机,跑了,结果又被抓个正着……唉。

被剥夺视觉的伊莱在隐隐的晕眩中(他猜测,开车的人要么是技术不好,要么是心情不好)捋出一种可能。不管是不是那样,事情都如他所料地尚未结束。黑鸦的到来也不过比他设想中的更早了些……

总之,是得好好谈谈。

他被人捏着胳膊半推半拉地走,头套下,他能隐约看见地砖的样式、判断脚下是否有台阶,也能勉强让脚步更稳些。某人牵引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某人关上门落锁。随后,头套被扯下,没了这一层阻隔,强烈的灯光打过来,刚从黑暗中解放的克拉克不得不眯起眼、淌出几滴发痛的眼泪。很标准的审讯待遇。

黑鸦温和带笑,他手中拿着文件,踱过来为他倒了杯水。不知是不是他有意,从这个角度,伊莱刚好能瞟见,这白纸黑字写的,正是他的个人信息。

“好了,让我们开始吧。你的名字是伊莱·克拉克,今天之前,你在黑帝斯分析所就职,对吗?”

“没错。”

“你是否清楚,在今天你所知晓的一切涉及机密?”

“是。”

“你是否清楚,继续留在伦敦,未来有朝一日,仍然会被牵涉其中?”

“是。”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明知会麻烦不断,甚至可能有你应付不了的东西,还要取消登机呢。这显然不是一个聪明人该有的决断。”

“不是所有时候,都要选择成为一个聪明人。我有我的理由。”

对话不疾不徐。在阻挡了一切声音的门外,被抓起来干活的补丁感到身心俱疲。这里还有哪怕一个人在乎现在是凌晨几点吗?他看看头顶的白炽灯,又看看眼前黑着张臭脸的猎犬,不得不履行起职责。

“你怎么找过来的?”

“我有我的法子。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总不是严刑逼供,你就放心吧,黑鸦人性尚存,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挺不是个人的……”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味,怎么又下意识给别人上眼药了?于是马上往回拉,开始劝说猎犬,“你还是赶快回去吧,待在这真有点越俎代庖了,说不过去。”

“我放假了,”猎犬说,“不在工作时间,这是我的个人行为,有什么越俎代庖的?”

补丁无言以对,行吧,反正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总能找出理由。随他便吧,他索性胳膊一抱、眼一闭,光明正大地松懈起来。这里有人比他更乐意站岗,不是吗?

一墙之隔,门内暗潮涌动。

“我的目的、我的想法……并不重要吧,”克拉克转着手中的一次性纸杯,他只用嘴唇抵在杯边浅浅抿过一次,杯中的液体未曾入口,“更重要的不是你们怎么想吗?”

黑鸦双手交叉,搁在桌面上。他的单片镜反射刺眼的白光,哪怕克拉克已经适应了光线,也并不想与他直接对视,“别这么警惕,我们很讲究人道主义的,最重要的当然是征询你的意见。你有价值,有潜力,又恰巧我们一直求贤若渴。”

“加入我们。这是唯一两全其美的办法,阁下意向如何?”

还是那句话,他有其他选择吗?哪怕他有,那也不是他想要的,不是吗?

他又想起了猎犬,无法回头的漩涡中紧紧握住他的手的人。数小时的共处中已催生出一点柔软暧昧的心思,也许是命悬一线时的吊桥效应,也许是酒吧晃人的灯光里他的眼神太过专注、以至于令人觉得自己万中无一,也许……

……还是追溯到一切的开始吧,那不过是一则偶然,一桩巧合——这种细小的、概率并不高的事件,恰恰无法预测,无法阻止,也无法违抗,将事态必然地推偏。最后回头看,作为起源,它们像冥冥中不可知的力量在作祟,仿佛命运与其他魔鬼的共同产物。

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那就这么做吧。他今天开了枪,猎犬说他准头不错。

10.

黑鸦推开门,见猎犬目光灼灼地站在那,他很久没见他这幅姿态。他也不生气,还挂上营业痕迹明显的浮在脸上的笑容,轻飘飘把这事揭过:“正好啊,猎犬你也在,那就介绍一下吧,这是你们的新成员——克拉克先生。之后你带带他。”

他们的目光越过黑鸦的肩相遇。分别不到两小时,竟有种时过境迁般的感想。

“请多关照。”

深秋的夜很冷,克拉克和萨贝达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过一片、又一片路灯投下的光与影。

这一整日的关于逃离的故事让克拉克筋疲力尽,此刻终于收场,一切尘埃落定,他才得以放松,不受约束的思维成为脱缰的野马,拉扯着杂七杂八不住涌现的念头,在脑海里胡乱狂奔。说起来,代号啊……猎犬的代号是猎犬,他本人也有点像……军犬,不对,是猎犬?的确是猎犬……想着想着,他想起了那条领带。它被卷成一小叠,收在衣兜里。

克拉克顿住脚步,回头,与猎犬方沉默又明亮的异色眼睛对视。他有点心痒。

“还没问你呢,你怎么追过来了?”

猎犬哼一声。“我的领带还在你那。它很贵。”

克拉克忍俊不禁,他拉起猎犬的手,没有那副手套,他再一次直接摸到对方热而干燥的掌心。停顿了好久,伊莱才将领带放给他,“真的很感谢你……你救了我,不止一次。”

 

“对了,我想好代号了。”

“……是什么?”

“Le Samourai。”

“独行者?”

“嗯。”

“哦,还有,猎犬,你叫什么?”

11.

次日,伊莱·克拉克得到了新的工作,还有一条与他丢失的围巾同款的新围巾。

有一些东西从他的生活中离开了,但奈布·萨贝达带来了新的。

Notes:

2025/6/19:
终于又写完了,心情复杂,不确定还会不会改。总之,这个故事可以看作是猎犬x独行者的前传。这是故事的序幕,是两个人羁绊中的第一道结,之后他们会一起走很长、很长的路。一切才刚刚开始。

说起来,这个故事一开始叫《21岁,人生重启》,但太直白,就换成了《Redémarrer》,正好《独行杀手》也是法国电影(当然和《独行杀手》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补充一点后续的设定:克拉克很喜欢的围巾是在大学时买的,在他的账号上po出的照片里屡屡出镜,所以猎犬去给他买了个同款。

克拉克加入之后,正好凑成了三兜帽耶……他的定位应该介于猎犬和接线员之间,是现场和后方之间的中间介质,大大减少了菲欧娜的工作量!他的脑袋很好用,身体素质和其他技能的熟练度也会在和猎犬的锻炼中不断提高。

猎犬本来是接单干活的散户,后来被黑鸦逮住就进来了,进了秘密组织和进军队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前者倒是可以享受更多的个人生活……

以及,是接线员给猎犬指路过去的。

最后,希望读到这里的你会喜欢这个故事。下次见

 

2025/11/20更新:
大致修了一下整体逻辑和剧情。之后大概会有针对具体细节的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