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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周泽楷终于找到黄少天时，他正抱着话筒在包房里狂嚎，低沉抒情的白玫瑰硬生生被吼成了摇滚风，周泽楷推开门，被空档房间里反复回响的魔音灌了一耳朵，差点脚步打滑摔在地上。
他关上门，使了力道，重重一声响，是提醒黄少天他的存在，又在埋怨他莫名其妙的离家出走，黄少天闭着眼沉浸在发泄似的高音里，没听见，周泽楷只好走过去拽他的麦克风。
黄少天这才转过脸来看他，紧握的双手松开，顺从的让周泽楷拿走他里的东西放在一旁茶几上。
没人唱了，房间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伴奏声，周泽楷嫌吵，踢开地上一堆散落的空啤酒瓶去摁了点唱机上的暂停。
他回过来凑近瘫坐在沙发上的黄少天，房间里灯光迷离，他看见他通红的眼圈，像是刚刚哭过，但周泽楷从没见他哭过，因此不好确定那是不是酗酒带来的生理反应，黄少天看着他的表情微愕，通红唇瓣张开，好像还在疑惑他为什么会出现。
周泽楷握住他垂在一侧的手，又去摸他额头，有点烫，“回家吧。”他放柔了声音哄他。
黄少天这才晕晕的出了声音，叫他，“周泽楷？”
“嗯。”
他伸长了手臂去够周泽楷的脖颈，揽住他，脑袋抵在他颈间蹭蹭，滚烫的呼吸全洒在上面，“真是你啊，不是我喝多了在做梦吧。”
周泽楷伏下身子，“是我。”
他维持着别扭的姿势试图将黄少天打横抱起，但喝醉的人最沉的定理诚不欺他，他奋力一抬，没能抱起来，只好拍拍他手臂，示意他放手，好让自己背他起来。
但黄少天顽固的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嘴里还在一遍一遍的叫，“周泽楷？”
“嗯。”
“周泽楷？”
周泽楷就着被他抱住的姿势艰难转过身，手托着他的屁股将他背起，“嗯。”
黄少天搂住他脖子的手臂又紧了紧，周泽楷不得不略略仰起脖子以免呼吸不畅，他渐渐感觉到比黄少天发热的额头和鼻息更烫的东西落在他后颈突起的颈骨上。
“周泽楷，我那么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们交往三年，黄少天这话说的没有一万也有几千遍，迷迷糊糊没清醒的时候，周泽楷吻他嘴唇，他会眯起眼睛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睡梦中他张皇的缠上来勒紧周泽楷，叫不醒，脑袋埋进周泽楷胸口里一遍一遍的说；有时周泽楷在厨房里做饭，他会突然扔了正逗着猫跑过来从身后抱住他，好像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存在。
那些时候，周泽楷只能反手抱住他，温情的亲吻他的脸侧，告诉他，我也喜欢你。
他说的次数多了，黄少天有时也会静静挂在周泽楷脖颈上，平复完鼓噪的心跳抬头冲他露出又轻快又漂亮的笑，“可是你喜欢我的没我多呀。”
周泽楷就没话说了。
他没办法否认。
黄少天主动的，黄少天追的他，黄少天表的白，自始至终黄少天为这段感情做了更多的努力，而周泽楷所做的只有接受和安抚。
我喜欢你，我会更喜欢你，我会一直喜欢你。
黄少天昏昏沉沉的在周泽楷趴背上睡着了，周泽楷只好尽量弯下腰单手扶着他防止他掉下去，另一手别扭的打开房门。
他将门虚掩上，没敢开灯，仅凭对自家摆设的熟悉一路磕磕绊绊的摸索进卧室，将黄少天放在床上，脱了他鞋袜先塞进被子里，然后赶紧的去锁上防盗门，开了客厅的落地灯。
周泽楷收拾好了，再回来准备给黄少天换睡衣，他走进卧室却发现他已经醒了。
黄少天侧躺在床上，双眼直直的看着他。
“周泽楷？”
周泽楷走过去，“嗯，是我。”
“周泽楷？”
“是我，”他温柔的将手覆在黄少天眼睛上，“睡吧。”
“不要，”黄少天却突然伸手一把将他拉低，周泽楷感觉到他口中醉人的酒气全喷在他脸上，“来做爱吧。”
周泽楷皱起眉头，握住他手腕，“不行，你醉了。”
他稍稍起身想要拉开点距离，却又被身下的人拉的更加贴近，“我没醉！”他固执的喊，重申，“来做爱吧！”
他的力气大的出奇，周泽楷挣不开，只好重新将手覆上他额头，“你病了，你在发烧。”
“没关系，”黄少天说，扯起嘴角笑了笑，一点不像个醉鬼，“无所谓的，来一发就好了。”
周泽楷还要反驳，黄少天却不耐烦起来，他突然发力将周泽楷掀翻在床上，然后跟着他倒下的动作一起从被子里爬出来，紧接着他跨坐在周泽楷身上，俯下身子，凶狠而执拗的咬上他的嘴唇。
满是酒气。
他面对面的将周泽楷压在身下，双唇相接，舌头探进去全无章法的舔舐他的口腔和上颚，邀请对方沉默的软舌一起欲海沉沦。
周泽楷平躺在床上，任他撩拨，下身硬邦邦的顶起硬质牛仔裤，却仍是一副不抗拒也不迎合的样子。
黄少天的手摸索着伸进他的衬衫里，在疯狂的索取中抚摸他的胸膛和脊背，周泽楷静静的看着他全无理智的去拽那些可怜却坚守阵地的纽扣，一副要上了他的架势，他伸出手，缓缓抱住了在他身上点火的病号。
他一下一下，轻柔却坚定的拍他的背。
黄少天唇舌的动作越来越慢，直至完全停下，他退出周泽楷的口腔，却仍固执的与他嘴唇相贴。
“来上我吧，周泽楷，”他轻舔周泽楷嘴角，“来上我吧。”
他的吻和额头一样，温度高的吓人，周泽楷无奈的叹了口气，偏过头含住他的嘴唇，他主动压迫着黄少天将他的舌头卷起吮吸。
黄少天热烈的迎合着他，呼吸渐渐粗重起来，舌从一开始的主动入侵到被动承受，周泽楷耐心的用齿尖磨他的舌苔，他终于受不住，软了腰趴在周泽楷身上。
周泽楷抱紧他的腰，一翻身，将他复又压在身下，一条腿屈起卡进他双腿之间，黄少天主动攀上他的肩膀。
他放开黄少天乏力的舌尖，转而细致舔吻他口腔内壁，同时空闲的手探进黄少天的T恤下摆四处游走，另一只手隔着薄薄的衣料划过黄少天的敏感的胸膛，黄少天抓他肩头的手瞬间嵌进肉里。
他们恋爱、同居，性生活规律的一周三次，早已对对方的身体了如指掌，周泽楷不过是用粗糙的舌苔刮骚他上颚，黄少天便已情动的睫毛连连眨动。
他托了把黄少天的背，黄少天顺从的挺腰，周泽楷得了空隙，粗鲁的将他T恤卷上去推到胸口，嘴唇从他唇上分离，接着低头去看那两点裸露在外的殷红，粉红色的乳尖立在白皙的胸膛上如两条开在雪里的花。
周泽楷选定其中一个，舔了舔，舌尖卷起将其包裹，接着突然用牙齿重重啃咬。
黄少天被这一下刺激的不轻，急促地呼吸着，不能自已地昂起头，叫他，“周泽楷！”
“嗯，”周泽楷吐出他湿润挺立的乳珠，回应他。
黄少天又开始不安，他右手五指插进周泽楷脑后的发间，拽一下，催促他，前戏太过漫长他已急不可耐，病号和醉鬼是最不能以常理计的，而黄少天此时两样全占了。
周泽楷顺着他的肚脐往下，解开皮带探进去，一下握住他早已挺翘的阴茎。
黄少天的在他掌心重重跳了一下，他整个人的呼吸也是一滞，周泽楷熟练的用五指包裹住，收缩揉捏，抚慰着最下方沉甸甸的两颗肉球。
黄少天闭着眼睛，随着他上下撸动的动作一下一下轻哼，他搁在周泽楷肩上的手已经因意乱情迷而失去力道，只是轻飘飘的放在上面，周泽楷因此抓住他快要掉下去的右手，往下，放在自己涨的快要爆炸的下体上。
黄少天被烫了一下，反射性想缩回手，但很快又放了回去，他睁开眼睛，直直的看着周泽楷，房间里没有开灯，周泽楷看不清他的表情。
黄少天搁在他背后的手重新扶住他肩头，他使了点力，将压在身上的周泽楷推开，周泽楷被他突然袭击，来不及防备的被他仰面推倒在床上，还握着小黄少天的手失了分寸，重重一下撸动，黄少天被刺激的惊叫出声。
但很快他记起了自己要做的事，周泽楷撑起上身还在看着他，他凑过去吻了一下他眼角，接着俯下身，将脸靠近那个支立起来的帐篷。
他伸手哆哆嗦嗦的解开周泽楷的腰带，拉下外裤和内裤，勃起的肉棒弹出来一下拍在他脸上，他捧起勃涨的柱身，张口将龟头含了进去。
最敏感的部位被温暖的口腔包裹，快感一瞬间在周泽楷脑子里炸开，他用作支撑的手臂差点软下去。
但随之而来的是愤怒，他推开黄少天，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别这样。”
黄少天不解的睁大眼睛，“你不喜欢这样吗？”他又笑了，“你不爽吗？”
爽，周泽楷没法否认，但黄少天放低身段给他口交，用那样一种屈辱的姿态，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他抱住黄少天的腰将他压进自己怀里，贴着他的耳垂告诉他，“我不喜欢。”
“那好吧，”黄少天无所谓的笑，“那你来操我吧。”
黄少天抬起腿，张开攀附在周泽楷的腰上，周泽楷的三根指头正在他身后搅弄，屈起手指按压肠壁，间或用修得干净的指尖刮戳，按在突起的点上就惹得黄少天一阵急喘。
他那么耐心温柔，就好像真的多么珍爱这具即将被他进入的身体。
黄少天将脑袋埋在他颈间，叫他，一张口就是一声控制不住的甜腻喘息，“哈啊……可以了……你进来吧……”
周泽楷抽出手指，换上真枪抵在紧窄的入口处，黄少天绷紧了身子，在他身后交缠的足踝顶在周泽楷腰椎上，坚硬的足骨硌的他生疼，他挺腰，将顶端送了进去。
黄少天竭力放松肌肉，迎接他的到来，周泽楷深深浅浅的抽插，按着他的腰小心翼翼的挺进，他的动作漫长而细致的如一场凌迟，黄少天又忍不住拽他头发，“你……你快点……”
周泽楷点点头，拉过他肌肉紧绷硌在他颈后的手臂，细长的手指一根根插进去，与他十指相扣，而后挺身，终于将自己完全送了进去。
黄少天的肉穴包裹着他，紧咬着他，贪婪地吮吸着他，无论进入过感受过多少次，黄少天的身体对他的吸引仍如第一次一般强烈。
身体契合的感觉如此美妙。
周泽楷想起他们由黄少天掌握主动的第一次性爱，他坐在周泽楷的小腹上，扶着他肿胀坚挺的阴茎缓缓往下坐，他眼底晕了一层红，按住周泽楷腰腹的手却深深掐进他胸肌里。
“哈……周泽楷，你喜欢我吗？”全部吞进去之后黄少天弓起全身麻痒难耐的身子，口齿不清的问他，“你喜欢我吗？”
周泽楷红着眼睛，伸手紧紧揉捏著对方的臀瓣，他的理智被黄少天甬道里紧缩的包覆感吸噬殆尽，他的欲望勃发亟待缓解，黄少天却耐着性子和他较劲，不愿先动作，周泽楷只好屈起膝盖将自己的肉茎往更深处抽送。
他没回答，黄少天就不愿放过他，他紧咬嘴唇咽回脱口欲出的呻吟，固执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周泽楷猛地抬起腿，本就双手发颤的黄少天瞬间重心不稳，摔在周泽楷胸膛上时掐住了他的肩膀，“啊……好深……”
周泽楷揽紧他濒临融化的身子，开始一下一下重重的挺腰，仅凭本能却一次次碾在让黄少天浑身颤抖的那个点上，“等、等一下……嗯……”他蜷起脚趾，操控着最后一点意识，还要听到周泽楷的回答，“你喜欢我吗？”
周泽楷搂着他的身子，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喜欢，”他咬上黄少天通红的耳垂，喘息着回答他，“喜欢你。”
“哈啊……哈……好深啊、好棒……”黄少天瞳孔涣散，紧紧地攀附在周泽楷身上，像是缠在老树上的藤蔓，只有依靠着他才能获得让自己活下去的养分，他最大幅度的打开自己的身体，一迭声的浪叫，用最下流的话取悦正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恋人。
占据所有主动权的周泽楷紧扣着他的腰，凶狠的顶动胯部，一下又一下毫无间隙的磨在后穴内壁突起的那一点，没法全部送进去的囊袋拍在黄少天滑腻的像鱼鳞似的臀丘上，黄少天因此高喊着圆润指甲在他背后抠出刮痕，“周、啊、周泽楷……你好棒……嗯啊……好舒服……”
除了这些淫艳秽语，他好像再没有别的能说的了。
可这些恰恰是周泽楷最不想听的，那些沙哑的满溢情欲的字词滑进他心口，浅却疼的一条血痕，那些与炽热情欲格格不入的痛楚唤醒了他的理智，他偏过头，吻住黄少天难以合拢的嘴唇。
为什么要故意说这些话，为什么不再问我是不是喜欢你，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我喜欢你。
周泽楷在极近的距离里看他的眼睛，原本浅而透亮的瞳仁蒙上一层晕红水汽，湿漉漉的像是盛满酒液的圆杯，好看的只让人想熏熏然，可周泽楷看着他，却只想把沉醉其内的黄少天叫醒。
他放缓了下身冲撞的动作，温柔而眷恋的舔咬他的唇瓣，黄少天眨动睫毛，那些极浓极密的眼睫扑扇仿若鸟羽掠过天空，他眼底重新聚起涣散的神采，视线牢牢地钉在周泽楷眉心上，叫了一声，“周泽楷。”
周泽楷停下动作，就着紧密相连的姿势伏在他身上，耐心的回应他，“是我。”
黄少天伸手捧住他的脸，温情的像是早起用眼神描摹爱人的睡颜，“周泽楷，你喜欢我吗？”
他哑着嗓子问，声音冷静无比。
“喜欢你。”
黄少天忽的笑了，被过多亲吻滋润的艳红的嘴唇向两边扯出一个上挑的弧度，但那个笑里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周泽楷不知道他信了还是没信，他还想再告诉他一遍，黄少天却像察觉了他的意图，猛地绞紧后穴。
周泽楷呼吸一滞。
失神只有那一瞬间。
周泽楷松开抱着黄少天肩膀的手臂试图在射精之前离开黄少天的身体——他没带套——但黄少天交叠在他背后的双腿突然用力，缠住他的腰阻止了他的动作，把周泽楷最后的释放全部留在了身体里。
滚烫的精液冲开层层包裹的肉壁，黄少天被内射的剧烈快感冲昏了头，几乎是在周泽楷释放的同时，他抵在对方小腹上鼓胀的阴茎剧烈抽搐两下，也昂着头射了出来，白浊的液体落在他后穴和腰腹上，他从里到外都是脏的。
周泽楷掰过他的下巴，压着他吻了一会，黄少天渐渐回过神来，几乎嵌进周泽楷肩膀的手臂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周泽楷亲昵的揽住他不断下滑的两条腿，“我喜欢你。”
他又说了一遍。
黄少天闭起眼睛，呼哧呼哧的笑起来，“我知道你喜欢我，”他的身体比之前更烫，过高的温度压迫着他的气管发出断断续续的咳嗽，“我知道。”
他要沉沉的睡过去了，嘴唇开合发出细小的唔声，周泽楷凑到他唇边去听，“可是我爱你。”
黄少天死死的睡了过去，任周泽楷抱他去浴室清理，再套上睡衣裹进被子里也没被弄醒，他额头烫得吓人，脸颊更是一层骇人的红，睡得很熟，睫毛却一直在不安的眨动，薄薄一层眼皮底下两颗珠子也转来转去。
他发热比之前更严重，也是，生气、感冒、酗酒、又不管不顾的来了场内射的性爱，他有时有种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漠然，生不生病生什么病都习惯靠闷头大睡来缓解，周泽楷不喜欢他这样，但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是恋人，可黄少天一点没把他当成恋人。
他当他是炮友，还是拔屌无情打过就走的那种。
周泽楷其实很想反驳他，他也那么做了，黄少天每次问他‘你喜不喜欢我’，他都坚定的一遍一遍的告诉他，‘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但是有什么用呢，黄少天不信他，一句也不信，他甚至不愿意在床上以外的地方问他。
周泽楷又翻出药箱里的温度计，甩了甩，摸到被子里黄少天的手臂，将水银的一段夹在他腋下，等待的时间里他看着黄少天因发热痛苦纠结的脸，伸手去一点一点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我是真喜欢你啊，黄少天。
可是怎么够呢，他那点浅而薄一戳即破的喜欢，怎么抵得上黄少天对他近十年的执念。
下
一开始是黄少天打破的沉默，某个借机欢畅的节日，同届的高中同学发了消息要约出来聚会，周泽楷被同城的江波涛拉着先在商场转了一默，最后才到的KTV。
他突兀却又自然的遇见了黄少天，刚挑染了浅金发色的青年坐在某间没关门的包厢里，抱着话筒唱歌，唱的是陈奕迅的1874，周泽楷和江波涛路过时，他就放下麦似有所感的往门外看，正对上周泽楷的目光，他浅浅笑起来，张了张嘴，‘嗨。’
他没发出声音，周泽楷只在他停顿的间隙里听见陈奕迅轻哼的声音。
‘情人若寂寥的出生在1874。’
那是他一个月里第五次遇见黄少天，在那之前他对黄少天的全部印象仅止于‘高中时优秀的性格开朗的学长’‘恰好大学也进了同一所学校’，交集和沟通寥寥数语。
周泽楷作为来的最晚的人理所当然被罚了酒，他酒量平平，即使毕业后因工作需要常常交际应酬也没练出来多少，两杯啤酒下肚就映着黑壁砖看见自己通红的脸，赶紧摆了摆手借口尿遁。
关上房门隔绝了一室鬼哭狼嚎，周泽楷松了口气，才发现溜出来的自己实在没事做，索性真的去一次洗手间吧。
路过黄少天所在的包厢时他还特意放慢了脚步，黄少天不在，拿着话筒的是另一位声名远播的学长喻文州，似乎是一首歌刚结束，他坐在高脚凳上安静的等着，前奏响起时愣了一下，另一个男孩子抱怨了一句，“黄少怎么这么喜欢Eason的歌啊，刚唱完红玫瑰又点白玫瑰。”
白玫瑰和红玫瑰，周泽楷无端端想起张爱玲的比喻，妻子和情人。
但他很快甩甩头，将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去，然后按原计划向洗手间走去。
他进门，黄少天正从隔间走出来，冲水的声音很响，他抬起头看见周泽楷，咧咧嘴冲他笑了一下。
“嗨，”他说，“好巧啊，原来你也在这里。”
又是张爱玲。
周泽楷沉默了一下，回应他，“嗨，”犹豫会问了句，“学长也聚会？”
黄少天没应他，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洗了手，周泽楷几乎要以为他没听见，正准备默默的也去解决下问题，就听黄少天关掉水龙头，叫了他的名字，“周泽楷。”
“嗯？”
黄少天回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我在追你啊，你不知道吗？”
“啊？”周泽楷一瞬间怔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发展，他皱起眉，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生硬，“愚人节？”
黄少天呲的一声笑，转过脸定定的看着他，“你记不记得成年生日的时候有人送了你一把木吉他？”
“嗯……”周泽楷当然记得，那份礼物突兀的出现在他宿舍的书桌上，神秘莫测，送它的人连个署名也舍不得写，可偏偏，它又是那么贵重的一份礼物。
“是我送的，那天本来想亲自送，顺便摆圈蜡烛表个白，结果大晚上又被导师叫走，只好拜托别人把礼物交给你。”他的表情很淡，非常淡，好像在宿舍楼下公开向同性表白真是那么大不了的事，他说他喜欢周泽楷很多年了，至少在他成人之前就开始，但这些周泽楷全不知道，他以为他们不熟。
也是真的不熟。
“我……”周泽楷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顾盯着黄少天的表情，却也想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一定的难看。
“没关系，”黄少天轻轻的说，他的手还湿着，就那么直接贴在周泽楷脸侧，“你慢慢考虑吧，我等你很久了，不差这一会。”
周泽楷这一考虑就从春天考虑到夏天，期间他再没见过黄少天，夏初时他的工作意外的忙碌，具体体现在办公室和家里的马克杯都积了厚厚一层咖啡渍，工作突然结束时他反而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好像生活的重心、为之奋斗的目标一下被抽开，连一直勉力支撑的的脊骨都断成几节。
他趴在电脑前想了些有的没的，最后拿起杯子去水池里刷，冰凉的水流过他掌心时他一直在想黄少天，他们交集寥寥，他对他的认知却是不少，他大概就是那种家长嘴里的‘别人家孩子’老师嘴里的‘你看你们学长’，周泽楷听着他的传闻一级一级往上走，大学里更是和他合作过不少项目。
但也仅止于此。
周泽楷想起小时候被邻居家小妹妹塞了编织花环，红着脸跑回家，羞得手都不知往哪放，长他一轮的表姑姑正来家里玩，看见他噗呲一声笑，捏了他的脸说，“我家楷楷长这么好，怎么恋爱问题上这么不开窍呢？“
他当时没听明白，可如今细想，也许真是情商太低，要不黄少天屡次三番从人群另一角投注过来的视线，他怎么会看不懂呢。
到后来，他满脑子都是包间里黄少天那个笑，他太好看，而且懂得如何让自己时时刻刻都处于最好看的状态，撩人心弦。
周泽楷之前谈过一次恋爱，对象是高中分班前的学习委员，很温柔内敛的女孩子，他们交往半年，唯一一次接吻还是那女孩生日凑上来蜻蜓点水印在他唇角的一吻，他还没感受到，她就已经红着脸又垂下了头。周泽楷一向对肢体接触没什么想法，但此时他却很想吻一吻黄少天轻抿的嘴唇。
许是他想的太入神，手里杯子没拿稳，竟忽的脱了手摔在池底，碎了一地。
他愣了神，瞪大眼睛看那一池碎片，好一会才想起来要收拾。
那杯子碎的时候周泽楷突然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也碎成一块一块的了，他倏忽想起来，他跟黄少天并非不熟，反而是太熟。
补课回家的路上黄少天站在老树阴影里怀里抱着只伤了腿的兔子，他跟那女孩在游乐场约会时黄少天啃着棉花糖坐在他们身后一趟摩天轮里，高中毕业晚会黄少天揽着他的肩膀笑的像只心满意足的猫，大学入学时黄少天接过他的行李笑意盈盈的说又见了呀。
周泽楷小心翼翼的把不规则碎片捡出来扔在一旁垃圾桶里，又被锋利边缘划伤手指，他竟突然感觉委屈，他把那根更委屈的滴着血的食指伸进嘴里含着，默默想，明天，明天就给黄少天回复。
在他回复之前，先来的是黄少天的电话邀约，“周泽楷，明天我生日，你要不要来？还在上次那家KTV里，”周泽楷听见那边吵吵闹闹的起哄声，黄少天停顿了好一会，似乎是找到个清静的地方关了门，又问，“来不来来不来来不来？”
“好啊，”周泽楷看看时间，在日历上画了个圈。
“哦？”黄少天听起来很开心，“那明天晚上七点，你可别忘了啊，要敢放我鸽子我就去你家门口堵你。”
周泽楷又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他推开包间门时里面人已经玩嗨了，黄少天喝的有点晕，靠在喻文州肩膀上，喻文州静静的坐在沙发角落里，只顾着低头摁手机，黄少天要靠着也任他靠，那会黄少天正和来碰杯的人打哈哈，看见周泽楷，挥挥手招呼了一声，来玩啊，脑袋始终没离过喻文州的肩头。
周泽楷突然有点生气，说了喜欢我，为什么还跟别人这么亲密。
黄少天的朋友看见他十足惊讶，围上来一杯一杯灌酒，有几个早喝到脸红的粗着嗓子打趣，“哎呦黄少不错啊这是把人追到手了？”
黄少天就笑，“是啊是啊，”又转过来定定的看着周泽楷，然后站起来，勾着周泽楷脖子和他脸贴脸，抬起下巴睥睨一众人，“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我男朋友，你们敬完酒赶紧爱滚哪滚哪去别缠着我男人。”
他喝的不少，走过来的脚步也是虚的，周泽楷从身后扶着他的腰，将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这个动作果然又引起一片口哨声。
黄少天有点愣，大脑烧的有点晕，还没反应过来周泽楷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喻文州终于舍得分给这边一点注意力，他头也不抬的喊了一声，“小周，少天喝多了，你带他去下洗手间吧。”
周泽楷点点头，对围住他们打趣的人低声说了句抱歉，扶黄少天往外走。
黄少天看起来醉的厉害，周泽楷也就自然的把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两人慢吞吞的走进洗手间，黄少天突然低声笑起来。
周泽楷一愣，停下动作，他好像没醉，抬起来看他的眼睛里清醒的狠。
黄少天推推搡搡将他压在洗手间的隔板上，扶着他的手臂，贴近了跟他咬耳朵，“怎么着，跟我走这么近，你答应我了？”
“嗯。”周泽楷转过脸，肯定他。
这下黄少天怔住了，他反应了好一会，甚至忘了拉开明显侵犯领地的过密距离，许久之后周泽楷看见他皱了下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考虑好了？答应了？别耍我啊？”
周泽楷摇摇头，“我喜欢你。”
黄少天突然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然后满意的笑起来，“我就知道，老子跟痴汉似的追你这么多年，你就是块石头也能感动软咯。”
周泽楷不说话，手指插进他后脑的头发里揉了揉，黄少天放心大胆的软了身子瘫在他怀里。
这会他又像是醉的不省人事了。
周泽楷是喜欢黄少天的，一百个人来问他能一百次不假思索的点头。
废话，为什么不呢，黄少天样貌好，懂分寸，进退有度，床上又合拍，在新锐摄影圈也称得上是是前途无量，堪称姑娘们心里的钻石王老五，周泽楷没有理由不喜欢他。
但是再问深一点，跟家庭比呢？跟事业比呢？跟未来比呢？跟世界比呢？
周泽楷就答不上来了。
时常周泽楷加班回去，呕心沥血画出的稿子被毙掉，他疲惫不堪的打开门，像一只刚淋完雨毛都蜷在一起的丧家犬，这时候周泽楷不愿出去见人，和颜面形象没关系，他只是不惯于在外人面前表露糟糕状态，但他不怕给黄少天看见这副模样，他的好他的坏，他的英俊他的狼狈，黄少天全然接受，他知道在黄少天心底他每一面每一个特质都是好的，除却不够爱他这点。
其实周泽楷拿不准，在黄少天看来，这一点是不是也是他一直追逐自己的理由。
黄少天做饭时会不自觉哼歌，翻来覆去都是那几首陈奕迅，周泽楷没事做会凑过去听，‘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黄少天哼完会转过来冲他笑，手里还挥舞锅铲，“我就喜欢你现在这样，要是有一天你粘着我求着我喜欢，我可能反倒不想要你了。”
喜欢是爱吗？
周泽楷不知道，他的确在一点一点更深更多的迷恋上黄少天，从他的身体开始，到他整个人，说话时上扬的尾音，不高兴时晃悠小指的小动作。他知道自己常常是黄少天日常摄影的主角，家里随处摆着黄少天钟爱的那台卡片相机，他常在等待热水煮沸或者窗外花开的间隙拿过来翻看，几百个他没见过的自己从眼前溜过去，他觉得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眼存温柔的他自己，熟悉的是画面里暗藏的另一个人，镜头外的黄少天。
但有些事黄少天不知道，周泽楷将赶稿地点从书房挪到了客厅，因为关起门来他就没法看到黄少天，一开始黄少天似乎还觉得自己会打扰到周泽楷工作，缩在卧室里不出来，但偶尔他忍不住了，想冲杯咖啡或者热杯牛奶，他蹑手蹑脚的溜进厨房，周泽楷抬起眼皮盯着那个小心翼翼的背影，他踮起脚够橱柜的咖啡豆，他弯下腰找不知扔在哪的咖啡勺，他抬起手臂，他仰起脖颈……
他对于周泽楷，像是Gustave Eiffel的埃菲尔铁塔，同时也是他的Margaret。
天光大亮，周泽楷醒了，他从床上坐起来，把自己的手臂从黄少天腰上收回来，拧开床头一盏小灯，光线很暗，是给没光亮就睡不着的周泽楷准备的，但是不知什么时候，习惯了睡着之后自动自发的抱紧黄少天的腰，他就再没那些娇贵的小毛病了。
他摸摸黄少天的额头，温度降下来了，黄少天的状况很好，夜里没再发热，睡得很沉也很安稳，眉头没有不安的皱起来，橘色的暖光越过周泽楷半坐的身子落在他脸上，他脸色红润，睫毛舒展，不知梦到了什么，嘴角撇下去又很快翘起来。
周泽楷突然发觉比前一天更喜欢黄少天的一点，发烧的身体滚烫，即使夜里的情事情感上不愉悦，但身体的快感是无法否认的，黄少天像一块烙铁，他那么烫，和周泽楷缠在一处，像在他血肉之躯的心脏里烙进一个符号，他那么烫，眼角都是熏红的，身体也比平日敏感，没进去时就哼哼唧唧带了哭腔，藏都藏不住，碰一下还会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呜咽。
真好听，比那些故意为之的下流词汇好听的多。
周泽楷又有点怀念那个滚烫的黄少天了，也许等自己发烧的时候也可以试试，他的温度可能会烫的黄少天绞紧身体，他留在黄少天体内的子子孙孙大概也会带上他的温度，黄少天会在冲上巅峰的一瞬间颤栗，还会因为异样的陌生的快感尖叫哭泣，他会用同样灼烧着的嘴唇吻干他的眼泪，这好像有点变态，但是没关系，黄少天不会介意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Eason吗？”
周泽楷摇摇头。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周泽楷想了想，“因为帅？”
“…………………………………………”黄少天忍无可忍给了他一巴掌，“说正经的。”
那你说，周泽楷用眼神示意。
“你还记得高一圣诞晚会不？你代表你们班，赶鸭子上架在台上弹吉他，唱了首Eason的《1874》，为何未、及时地出生在1874，挽著你的手臂、彻夜逃避，”他唱了一段，接下去说，“你不知道你一下圈了多少女友粉，我有点不一样，我是男友粉。”
他嘻嘻笑着攀上周泽楷脖子，“我对你可是一见钟情啊，然后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喜欢你这么多年啦，跟你套近乎，骚扰你，结果你都不知道我是在追你，你是不是情商低？”
“好像有点……”周泽楷不好意思的承认了，又低头亲亲他的额发。
周泽楷没问出口，你说你一见钟情，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
喜欢每一个早晨会赖床，夜里踢被子，喝牛奶会沾在嘴唇上，把秋葵偷偷扔掉的你，喜欢由我渐渐发觉的，每一个你。
周泽楷确实喜欢黄少天，但忘了他也是真的，这不矛盾。
就像你可能会记不起高一时的同桌叫什么名字，是长发还是短发，但有一天你经过学校门口的奶茶店，你会突然想起来你们在这里喝过一杯柠檬水，她手里还有一份甜的腻人的香芋派，她对你笑，问你假期作业做了没。
有时你可能很清楚的记得某个下雨天缩在被窝里看的漫画，主角挥着拳头说了一句‘俺は海贼王になる男だ！’还是‘真実はいつも一つ’，但你却不记得关乎一生的高考数学考了多少，语文最后是材料作文还是命题作文，那些遗忘和牢记一样真实，只是有些东西，就像蹲在路边买的冰棒，布丁是甜的，你吃下去了，冰棒棍就随便扔在了某个垃圾桶里，连可回收还是不可回收都没看。
因为没那么重要，所以随手一扔，甩头就走毫不在乎。
至于黄少天，黄少天以前是他的冰棒棍和柠檬水，高中生活里有趣的、却没那么重要的一环，他可以忘掉他，而现在黄少天是他的图纸，下雨也要躬着腰妥帖的护在怀里，没了他他会活不了。
喜欢是爱啊。
3.5°的RIO和52°的红星二锅头都是酒，白马和黑马一样是马。
感情除了一见钟情，还有日久生情。
周泽楷发了会呆，他揉揉眼睛，俯下身，在黄少天眼皮上亲了亲，亲完觉不够，又向下亲了亲他的鼻尖和唇角，黄少天毫无自觉地睡着。
他心满意足的下了床，又折回来给黄少天掖好被角，倾下身的时候他没忍住，在熟睡的人脸上偷偷亲了一下，直起身子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多么可笑，捂着嘴自己笑起来。
周泽楷一路哼着歌去洗漱，还心情大好的对着镜子里满嘴泡沫胡子拉碴的人笑了笑。
时间不早不晚，他煎了个蛋，黄少天喜欢的全熟，热杯牛奶倒在保温瓶里，咖啡和酒藏起来塞在最里面。
八点半，周泽楷最后回卧室摸了摸黄少天的额头，接着坐在黑暗里看了他一会，想了想他又翻出一沓便条，撕下一页，写上，‘别多想，我喜欢你。’
之后把它贴在床头，黄少天醒过来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他收拾好东西，穿上外套，给自己打了领带，换上皮鞋，临关门的那一刻他又下意识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黄少天的卡片相机卡在沙发缝里，黄少天执意要养的多肉在窗台上沐浴阳光，黄少天拍出的照片刚洗出来乱糟糟摊在茶几上，而它们的主人，黄少天，在他们共同的卧室里睡着。
周泽楷突然被一种冲动和满足袭击，他没法再关上这扇门了，他收回握在门把上的手，给友好的上司拨了电话，告诉他自己要休假一天，然后他重新踏入门内，落了锁，他踢掉皮鞋，扔下西装外套，扯掉领带，几乎是急切的推开卧室的门。
他撕下那张便条，脱下整整齐齐的衬衫和西装裤钻回被窝，他抱住黄少天，黄少天动了动，在他怀里蹭蹭，很快找到个习惯的姿势。
周泽楷也闭上眼睛，他想，要便条干什么呢，等黄少天醒了，他要亲口告诉他，我喜欢你，我比昨天更喜欢你。
要是你喜欢的真比我多，那么我从今后每天爱你多一倍，总会追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