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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第一次遇见Logos，是在郊区，一个燥热的下午。
说真的，她都不清楚那具体是个什么任务。一周前中间人打给她，说有个不错的活儿，报酬够她把义体都该修修该换换，代价，是要与公司合作，并且与公司员工一同行动。
W拒绝了。跟公司狗合作？这种活儿给赫德雷或者伊内丝大概都干得来，她的话，属于想想就头疼。
然而，两天前，她接了个活，不幸受了伤，跌跌撞撞地走到义体医生那儿，花了几乎所有的钱，把全身上下的零件修好——应该说修到能正常生活的程度。然后，用剩下的钱买了一桶泡面。
泡面不怎么好吃，过硬的面饼和劣质调味料。但是她没心思想这些。她把泡面盒扔进垃圾桶，然后看着提醒交房租的短信思考明天该怎么办。
然后，她拨通了中间人的电话。
“那个活儿，还给我留着吗？”
比她想得好一点，中间人说全程只有一个公司员工与她一同行动，不需要额外的对接。总之，她赶到约定的会面地点没多久，浮空车引擎的声音就出现在了她头上。
天杀的公司狗。
浮空车落地，车门打开。说实话，Logos给她的第一印象并不符合她对于公司狗的想象，或者说记忆。在她的认知中，公司员工对待他们这种街头雇佣兵，跟对待脚边的虫子没什么区别，看人的眼神都带着高高在上的鄙夷。但是面前这个青年……怎么说呢，门开的时候他低着头，目光冷淡却又有点呆呆的，似乎在想着别的事情。然后他下车，看着她，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也毫无攻击性的样子。
“你好。罗德岛生物科技公司精英干员Logos。”
“维……咳，叫我W就行。”
其实她更喜欢用名字，不如说，是非常喜欢，尤其是在接了活，完美完成任务，然后被惊惧又愤怒的任务对象气急败坏得问是谁时，她总会得意地一字一句回答：“维•什•戴•尔。”，恨不得把名字签在他们脸上。
然而，面对这个人，她不想说名字。
面对一个从各个角度都难以从他身上为自己找到自尊的家伙，她宁愿自己在他眼里只有个代号。
Logos打量了她几秒。当然，她也在这几秒认定了一件事：Logos大概是个黑客。这人身上没有明显的义体部件，也没有明显的武器，唯一的设备是手上那根看起来就很牛逼的笔。这与背着两把枪，手上还装着射弹发射器的她形成鲜明对比。当然，她毫不怀疑，真打起来的话会跟看起来相反，这人三两下就能收拾掉她，顶多衣角微脏。
“上车吧，详细信息路上说。”
W并不是第一次坐浮空车。毕竟她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佣兵，接过一两单大的。但是直接跟公司员工一起坐在浮空车上谈合作，有生以来第一次。一进车门闻到的那种混杂消毒剂气味的皮革味，令她不由自主地皱眉，坐在嵌着灯线的座位上令她浑身不自在。
其实没有多少详细信息要对她说。公司找上街头佣兵合作，无非就是需要混迹街头的人才有的路子或者情报，并且搞一些公司不方便搞的动静。整体的规划，不能跟她说，跟她说她也不想听，她只需要指哪打哪，然后等着钱进账就行。
所以浮空车到达今日的第一个任务地点前，车内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最终W决定主动尬聊几句以缓解气氛。
“你是黑客？”
“就公司内的职务而言，我是研究员。”
研究员？真是高高在上的职业啊。
一群对大部分活得跟烂泥一样的人视而不见，热衷于研究那些成功了也只会被上流社会享用的技术，还自以为无比理想主义的人。
“我对你公司的职务不感兴趣，我问你是不是黑客，是想知道你怎么打架。”W歪头看了Logos一眼。
“那样的话……是的，我是黑客。”Logos回答完又补充道，“但对于不必要的冲突，我会尽量不介入。”
哦，高高在上的公司狗不想干脏活。
Logos甚至不知道，自己都没怎么主动自我介绍，就被对方加上了诸多误解。他查了一眼浮空车的线路，告诉W快到地方了。
“等等，直接去吗？”
“……有什么问题吗？”
“你穿这身去等于在酒吧大喊‘我是公司员工’。”W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不……此次任务，由你在酒吧内单独行动。我会接入你的通讯，利用你的视野进行黑客操作。”
……好吧。
现在W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傻子。
也是，公司的黑客，和那些路边公寓里的冰池泡着的货色可不一样。厉害点的，凭一个工厂门口的摄像头都能让全工厂的人瞬间突触熔断，当场去世。虽然她也不清楚这家伙实力如何，但看样子就挺厉害的。
她下了车，轻车熟路地进了酒吧。夜之城大大小小的酒吧，都是帮派交接，佣兵与中间人对接，大大小小的雇主前来谈生意，交换情报的地方。当个一两年调酒师，这辈子都不用给孩子买故事书——哦，不过在夜之城有本事生孩子的，多半不会在街头酒吧当酒保。
“呦，W，好久不见，来喝一杯？”
“免了，忙着呢。”
通讯已接入。
“请调试——”
“听得见。”W不耐烦地打断了Logos，“顺便说一下，有人在边上说话很打断我的思维，所以如果你希望任务完美成功，那没必要就别说话。”
“……我尊重你作为佣兵的专业性，也无意于对你指指点点。我只是借用你的通讯频道和视野对设施进行操作而已。”
W闻言，放眼看了看——这黑客还真没骗她，特殊目标高亮标记和摄像头视角调用入口出现在了视野里。好吧，不管怎么说，帮大忙了。
确认所有相关目标均不在视野内，W走向吧台前那个闷声喝酒的人。
“好久不见啊，‘啤酒瓶’。”
被称作“啤酒瓶”的人略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回答：“W？你这个时候在这？话说什么叫‘好久不见’？我们不是前两天刚见过吗，在……”
“唉那是……口头禅而已，说正事。前两天是不是有个大客户来了这？谈什么货运机器人的事？”
“啤酒瓶”的目光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哎呀，跟你说实话吧，那俩人原本的合作方谈崩了，然后转头找了中间人。最后这活落到了我头上，但是我接了活儿才反应过来联系不上老板啊。”W张口就来。
“这……你干啥不找中间人？”
“没法找。这种半路谈崩在中间人那是要出大笔钱赔偿的，你猜这钱要从哪扣？”
“……我就只知道那俩人在八号包厢。建议你别自己瞎折腾了，直接找中间人也没什么大损失。”
“谢了兄弟，改天一起喝一杯。”W言毕，离开座位向包厢那边走去。
“酒吧的无摄像包厢服务都是骗人的，纯粹看什么时候买录像的人比订包厢的人出的价高，或者更不好惹罢了。该你展示下绝活了，黑客先生。”W笑着对Logos发话。
通讯里静默了几秒。然后，令W震惊地，Logos直接报出了那两个人的姓名与去向。
“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先找个局域网中心之类的。”
“你的视野里，有一个接入点。足够了。”通讯那头声音平静，听不出对获取关键信息的喜悦。
“那……现在怎么办，能追踪那两个人吗？”
“摄像信息已转存。现在，你可以离开酒吧了。在此之前，先回到大厅，我需要你让你刚刚打探消息的那个人在你视野内。”
W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回到大厅。“啤酒瓶”仍在低着头沉默地喝酒，她盯着他看了几秒，正打算问Logos到底是要干嘛，通讯里就传来声音：“记忆擦除快速破解已上传，你打探情报的事……将无法追踪。现在，你可以返回了。”
快速破解?隔着一条街，就借用了下她的视野？
操，黑客都是怪物。
那是W与Logos第一次协同任务。后续还有多少任务，她不知道；任务的全貌，她也不知道。与公司狗合作，只需要指哪打哪，然后等着钱进账就行。说起来简单，但事实上，自愿和公司扯上关系的佣兵，多半都没什么别的选择了。
她在夜之城曾经有可以信任的人。认识的佣兵与认可她能力的中间人，以及对她最重要的，一位义体医生。W是从小流落街头的孤儿，她的名字，是那位义体医生给她起的。后来，那位医生离开了城市，似乎是进入了公司，但是总之，夜之城不再能找到她的痕迹了。
然后似乎一切都变了。离散或死去的朋友，越来越艰难的生活。虽然她确实没到别无选择要跟公司扯上关系的地步，但是却确实可以称得上没什么可失去的。总之，她接下了这个任务。
直到现在，距离第一个任务已经几天了。
酒杯碰撞的声音把她的思维拉回现实。货运机器人的来源追踪成功，在明天的第一个任务前，她提议和Logos一起喝一杯。于是现在他们身处酒吧。身侧的青年眉目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她觉得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
“Logos。”
“我问的不是代号。”
然后她看见，灰蓝色头发的青年转过头看着她，目光带上了审视。
他语气冷淡地开口：“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越界。你大概……不会乐意我直接叫你‘维什戴尔’。”
W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也是，以公司黑客的资料库和技术，盒了她跟玩一样。至于直接开口告诉她，既是拒绝，也是警告。
她想，这个人，她不喜欢。并且估计以后也不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