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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夏尔叫住一头扎进休息室的刘易斯,“别太自责,你会习惯的。”
他不想说话,被套圈是他很久没有经历过的奇耻大辱,更何况另一个开着同样的车的人正在前排争冠,虽然仅仅持续了40圈。媒体采访已经结束,纪录片摄影师被车组遣散,这是难得的隐私时刻,他们可以随意吐露真心,说点不那么体面的话。
“习惯什么?”
摩纳哥人一时语塞,显然他的语气让小伙子有些不知所措。他礼貌地道歉:“我不是针对你。”
“其实我不在意。我刚刚跟瓦塞尔道歉,为TR里的那些话。”夏尔脱掉赛车服,随手打开一瓶水,“主要是因为我没关无线电。大部分时间我都在车里用意大利语骂人,比较顺口。下次你也可以试试。我教你点脏的。”
刘易斯笑了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夏尔耸肩:“你跟他们共事七年,之后也会变成这样。”
“但现在我的问题比较大。”
夏尔一边喝水一边看着他,没有回答。他曾经以为自己能懂这个男孩,可如今这已经不止是成绩的问题。从那双总是略微失焦的绿色眼睛里,找不到任何真实的情绪。马拉内罗与他曾经工作过的所有团队都不相同,夏尔也不同于其他对手和搭档;他有过残酷的竞争,也有过一骑绝尘的统治,而不是如今的独木难支。在他签下那份天价合同时他以为自己能够力挽狂澜,结果好像只不过是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我可以给你介绍心理治疗师。”
这是夏尔的回答。他一下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怒,因为男孩看起来郑重其事,好像真把他的挫败感和怨气当成一个需要关起门来解决的精神健康问题。
“不,我没那么脆弱。”刘易斯说,“这是小孩需要的东西。如果在工作室里哭一个小时就会让一切好起来,现在红牛应该在争夺制造商年度冠军。”
夏尔咳嗽起来。
“你应该知道这不是治疗的工作吧。”
“可能你们得换个司机,而不是尝试修好他。”
夏尔安静了片刻,说:“别告诉我你刚刚在镜头前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轮到刘易斯沉默了。他承认自己有时候会表现得情绪化,这是比赛的一部分,也是构成车手人性的一部分。他有许多为人诟病的地方,生活在镜头前,又是一个黑皮肤的挑战者,他几乎是故意要同所有关于赛车手的刻板印象背道而驰,而这也招致更多的质疑甚至毁谤。但没关系,只要他还坐在方向盘后,只要他还能赢,那么他就无所畏惧,他还有还击的能力,他不需要在乎任何人。
可事情究竟是如何沦落至此的?
夏尔忽然向他走过来,他防御性地环起胳膊,结果年轻人只是想把空掉的水瓶扔掉。他很直观地感受到下一代司机更高大的身材,夏尔在他面前停留片刻,恰好不会进入他安全社交距离,但也足够他再次意识到为什么摩纳哥人会成为媒体的宠儿。
“别这样了。”夏尔用手支住桌子边缘,“瓦塞尔之后又要特意为了你那句话发声明。”
“我会关掉手机。”
“这不是照顾你的心情,是关于士气。”
“我把我以前的团队照顾得很好。”
“但他们不是法拉利。”夏尔打断他,语气平和,不由分说,“这种感觉就像你在护理一个坏脾气的老人家,你知道怎样做才是合理的,但你还得考虑着他的面子。”
现在刘易斯真的有点生气了,可能因为他并不觉得只拿过八次分站冠军的夏尔有资格指点一位七届世界冠军,也可能是因为他不过是为了此刻的无助迁怒于人。他需要掌控感,不论是赛道上,还是此刻面对更年轻的队友。
“这就是你能接受现状的原因?”
“如果你还有别的方法,尽管提出来。”夏尔摊开手,“我一直在配合你,之后也会。”
他捏紧拳头,又缓缓松开。
“我去换衣服。”
当他感到压力巨大时,他会戴上耳机,将所有杂音隔绝在外,静静冥想一会儿。这是一条漫长无际的黑暗的走廊,四下皆空,只有无尽的漆黑。尽头处是无人能及的空中花园,清泉流淌,繁花似锦,明媚的阳光凝结在一小块记忆的琥珀之中,他在大理石长椅上坐下,紫藤花掉落在他脚边。
刘易斯。一双少年的手将破碎的花团捧到他眼前,胳膊白皙而柔软。刘易斯,我赢了。
他猛然惊醒。夏尔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迷茫。
“……我吵到你了?抱歉。”
刘易斯没有回答,只是把赛车服挂到衣架上,整理好原本就没有多少的行李。夏尔靠着门框看他忙碌,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不得不抬起眼,与摩纳哥人的视线对上。
“还有什么新的建设性意见吗?”他知道自己态度不好,但夏尔不会生气。
“只是提醒你不要走正门,尼可还在采访。”
该死的心有灵犀。他故意把柜子门甩得砰砰响,然后对夏尔回以标准的汉密尔顿式微笑。
“多谢你的体贴。”
“围场里大多数人都知道你们两个发生过什么,塞巴口风很紧,但也跟我讲过一些,让我尽量帮你打掩护。如果你不想听到他的名字,我以后不会再提。”
“我不在意。”
“你看起来可不像不在意的样子。”
他盯着年轻人看了几秒,没有发现挑衅和嘲讽的意图,这让他更恼怒了。
“媒体对梅奔兄弟的关系津津乐道,但如果哪天真相被公之于众,可能会比赢不了比赛更糟糕。”夏尔依然表现得理智而冷酷,一点不像是刚输了比赛的人,“你现在代表着法拉利的品牌形象,就算你想出柜,也麻烦留到合同到期之后。”
“用不着你提醒。”他把包扔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夏尔依然拦在门口。
“他是有妇之夫。”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跳起来跟摩纳哥人厮打作一团。但他是刘易斯·汉密尔顿,他经历过无数黑暗时刻:包括菜鸟年一分之差错失的总冠,包括擦肩而过的第八冠,包括漫长的冠军荒,包括媒体的指责,包括公众的质疑。他无力同所有人辩解,辩解也毫无意义,战斗是他所知的唯一方式,因为构成他现在拥有的一切的基石,就是胜利。
可是没有任何一件事能与2016年相比。他憎恨那个人,就如同他曾经以为这就是他一生所能拥有的最深切的爱。当然,他再也不会蠢到像十几岁时那样,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只要有机会,就会不择手段毁掉你的人。
“我只是不想把邻里关系搞太僵。”
“但你还是忍不住想见他。”夏尔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或者说,你想让他见到你。假如这能让他感到羞愧的话。”
他已经准备好和新队友大吵一架了:“如果你想通过这件事激怒我的话,可能还得想想别的花招。”
“只是交换秘密。”夏尔平静地投出一颗重磅炸弹,“我在做的事和你差不多,当我十七岁时在维修区见到你,我就知道你绝对和我是一样的人。”
比起震惊,他首先感觉到的是一阵恶寒,这比他从小因肤色在学校受到的排挤还要更让人反感。他之所以喜欢赛道,就是因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肤色不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足够强,就能让那颗最耀眼的星星也心甘情愿围绕他旋转。除了赢,他什么都不需要考虑;除了输,他什么都不需要害怕,连生死也早已置之度外。他要面对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一头年轻、强大、身处自己领地的猎食动物,此刻向老去的头狼亮出脆弱的喉咙。他呲起牙齿,嘶嘶低吠着,匍匐后退。
“我们没必要如此坦白。”
“抱歉。”夏尔显然没有放在心上,“可能因为我一直对你抱有好感,因为你是最早为我说话的长辈之一。”
他又惊又怒,立刻推开摩纳哥人,冲出门外,而后者险些撞到墙上。刚往外迈出两步,他就看到浩浩荡荡的记者大军正堵在P房门口,他只能回头寻找后门,夏尔平静地指指通道另一侧。他没有再和年轻人对上视线,径直离开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