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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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希极限」
指当一个天体自身的引力与第二个天体造成的潮汐力相等时的距离
而当两个天体的距离小于洛希极限时
因为潮汐力的作用
较小的天体就会被撕碎
继而成为较大天体的一个星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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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城靠近海边,夏天雨季很长,阴晴不定的天气伴随着闷热的湿气,让人觉得透不过气。
便利店玻璃门上的风铃响起,店内的冷气也迅速逃逸。
“一包草莓爆珠。”
穿着灰色连帽卫衣的男生站在便利店收银台前,他把手里的橙子蛋糕放在柜台上。
“身份证出示一下。”
男生在卫衣口袋里翻找,袖子盖住了手背,他把身份证用袖子遮着一半,出示给对面的人看。
“本人身份证。”
对面的兼职生对这种把戏见得多了,丝毫没有给对面这个与身份证上40多岁男性照片严重不符的未成年拿烟的想法。拿过桌子上的蛋糕扫描条形码,冷藏包装触碰皮肤,在室温下凝结的水珠浸湿展轩的指尖。
他讨厌湿哒哒的感觉,就跟外面淅沥的阵雨一样。
又要淋雨回家了。
“15元,需要袋子吗。”
对面的男生,帽子遮得低低的,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瞥见他闪躲的眼神,他打开手机出示付款码,说不用。
随即拿着买好的东西推门向雨中走去。
展轩摇摇头,想不懂为什么现在的未成年都喜欢做一些装逼的行为,也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好抽的,他就不喜欢水果味的。他低头把钱箱打开,准备交班,瞥见刚刚那张身份证还在桌面上。
“喂...”
再抬头时人影已经消失在雨幕中了。
展轩背过身整理货架的时候,玻璃门上的风铃又响了,他以为是身份证的“主人”找回来了,准备去拿压在钱箱底下的身份证,毕竟他也不知道那小子是捡的还是偷的还是拿的家里人的,直接扔了也不太好。
“身份证都不要......了?”
“轩哥,怎么了?”
凌煜把伞收起来走进便利店,已经11点了,他是来交班的。
“没怎么,刚刚有个人落东西了。”
展轩一边从收银台里走出来,一边把便利店的制服背心脱下交给凌煜。他上学的梧城大学就在便利店附近,他白天要上学,所以只有下课后的晚上6-11点在便利店兼职,凌煜11点来换夜班。
他把交接表上的数字跟凌煜盘点清楚,在上面签了字,就去仓库拿自己的书包和外套。把刚刚那张身份证也顺手揣在自己兜里了。
“轩哥,你把我伞拿走吧,外面下雨了。”
“没事,不大。”
展轩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哪怕再小的事。
这个点正好赶上回家的末班车,大概半小时的车程,展轩在车上一般会听听电台或者轻音乐,末班车人不多,一车坐的人不超过7个。
“嘶....”一个急刹车,坐在后门第一排靠窗的展轩头差点磕到栏杆上。
司机大叔把车停好后,向车厢内说“真不好意思啊,车子好像是爆胎了,得等人来维修,等不了的可以先下车。”
展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修好,看着也就还剩两站路,想着走回去算了。窗外还在飘着雨,比刚刚更小一些,他把卫衣的帽子带上,拎上书包就下了车,什么东西从他兜里掉落。是刚刚的身份证,他弯腰拾起,在公交站台的灯光下,又仔细看了一番。
是一个叫刘之和的中年男人。
展轩总觉得脸和名字都很眼熟,他记性一向很好,不会记错,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
他把身份证收回书包的夹层,戴上耳机朝自己家的方向走。
展轩住在一个老楼的顶层,这是他外婆的房子,原来的邻居几乎都已搬走,下了一晚的雨,水已经在屋顶积了浅浅一层,他把半湿的鞋子脱下放在屋外的鞋架上,推门走了进去。不大的面积被展轩装饰地很温馨,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一个小茶几、一个洗手间、一个小厨房,已经是全部,由于年久失修,窗户都漏风,展轩住进来之后又用海绵全部封了一层,没有装空调,只有一台二手电风扇。
“绒绒,今天吃饭了没?”
窗边的笼子里是展轩养的兔子,他半年前在学校带回来的,他的高中同学是隔壁系生物专业的,说本来想做实验,兔子买多了,问展轩要不要养。展轩本来想说自己都要吃不起饭了,但是看在兔子很可爱的份上,还是带回家了。
展轩把碗里的胡萝卜丁放到绒绒的饲料碗中,他怕兔子不舒服,还在笼子里铺了一层小被子。照顾好绒绒后,走进浴室洗澡。
第二天还有一门课的期末测试,他抱着书和电脑躺上床,睡前再复习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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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哥,不好意思,我真的找不到别人了,你能不能先借我2千,我这个月发了工资就还你。”
展轩考完试之后打开关机的手机,看到有两个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未读的微信,是凌煜发来的。
“在哪里?我去找你。”展轩回复了过去
对方发来了一个网吧的地址,离他学校大概1.5km的距离。
网吧藏在一个台球厅后面,走了三道门展轩才走进黑漆漆的网吧。他没走两步就看到有三两个人围着一个位置站着,凌煜旁边的人先注意到展轩,拍了下凌煜的肩膀
“哟,救星来了?”
凌煜顺着声音抬头,看到赶来的展轩,就是看了一秒,随即又赶紧低下了头,像是做了错事。
展轩看这局面也是猜了个七七八八,没有多费口舌,从口袋里掏出2千现金,放在凌煜键盘旁,冲着凌煜说道:“走吧。”
凌煜身边的人眼神示意站着的那俩,意思是给让个道,凌煜在桌面上点击下机,也站起身准备逃离。
展轩转身的时候瞥见本来凌煜坐的那排最靠墙的位置,还有一个戴着帽子的男生,跟那天冲进雨里的那个有点像,但是灯光昏暗,他实在分辨不清。
凌煜跟在展轩身后走,收了钱的人还特地出声用不小的声音嘲讽凌煜:“玩的菜就别赌,输了还得找救兵。”
凌煜刚想转身回嘴,却被展轩叫住:“走吧,要交班了。”
网吧离便利店也不远,展轩选择走去店里,走到应该刚好交班。
“那个,谢谢你展轩哥,我会...我会尽快还你的。”凌煜边拽着自己衬衫衣角一边跟在展轩身后走。
“嗯。”展轩戴着耳机,淡淡地回道。
他俩走到店里的时候老板正好在,老板人挺好的也挺喜欢展轩,聪明能干人还长得帅,有展轩在上班的时候过来买冷饮的小女生都多了不少。老板本来以为就是展轩一个人,没想到两个一起来。
“你们咋一起来了?凌煜不是晚上才上班?”
凌煜支支吾吾说在路上偶然碰到了,老板又发现他不对劲问道“你头怎么了?”
展轩这才回头看清,凌煜额头上一个鲜红的印子。凌煜挠了挠头发说不小心撞路杆上了。
展轩换好工服背心出来,老板已经走了,凌煜蹲在货架前补货。他把过期的收起来,准备拿进仓库,展轩叫住他:“等会。头怎么回事?”
凌煜手上还抱着蓝色的筐子,他低着头说:“跟他们赌输赢,第一局输了被弹脑门了,第二局还....就打电话给你了。”
凌煜急忙把筐放在地上又解释道:“不是...哥...我本来能赢的,是他们开挂,但是我又没有证据,那里又是黑网吧,没监控....”凌煜声音越来越小,他也觉得自己不占理,不敢直视展轩。
展轩也觉得奇怪,凌煜怎么会输给网吧里的几个小子,展轩跟凌煜认识的时间也不算久,但是有时候在店里一起聊天的时候也能知道。凌煜也才刚刚成年,他之前是打电竞的,但是家里不同意,骗家里来梧城复读,签约了一个直播平台当游戏主播,有战队看上他想签约,但是因为战队的直播合作平台和凌煜的平台是竞品,原平台不允许他提前解约,但是他去战队试训的消息被原平台知道,原平台以违约为由主动解约,还搞了个阴阳合同让凌煜承担违约金。战队也不愿意花这么大代价签约,还是放弃了凌煜。就这样,凌煜打游戏一分钱没赚着,还背了一身债,家里父母身体不好,他根本不敢告诉家里。他就有时候白天去网吧接接代练代打,晚上在便利店打工来维持生计还有还债。
“下次别赌了。”展轩最讨厌赌这个字,“拿后面去吃吧。”
他把加了热水的泡面还有一个热水泡过的鸡蛋推到凌煜面前,鸡蛋是给他用来滚额头的。
“谢谢哥。”看他没有多怪罪自己,凌煜松了口气。
展轩干过很多兼职,火锅店、咖啡店、家教,便利店是他干的最久的,相比起别的,便利店至少在闲的时候自己还能看会书。他们大学卷的太厉害了,展轩要保证自己的排名不下滑才能拿到全奖奖学金,不然靠他自己是交不起学费和外婆的医药费。
“哥,你要是要复习的话,要不就先回去吧。”
吃完泡面之后的凌煜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躺了一会又来店里了,才十点,还没到展轩下班的时间。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干,我帮你多上一小时也没什么,反正我也要还你钱。”
展轩没有提出异议,明天的考试确实挺重要的,而且快暑假了他也在找当家教的兼职工作需要备课,回家静下来能安心复习。
“谢了,那我先走了。”展轩把工服放在柜台上,拿上自己的东西先撤了。
还没到11点,还有地铁,地铁比公交更快,只是出站之后要多走一个路口,展轩选择了坐地铁。
从出站口到展轩家有两条路,平直但是时间久的大路,上坡但是时间短的小路,展轩选择了后者。
展轩虽然住在老房子,但是这片的环境还比较安静,旁边有几个独栋的花园洋房,听说很早之前是名人故居,治安也还说的过去。
离展轩家还有300米的上坡路,展轩莫名感觉有人在跟着他,他心想这大半夜的,自己也没财也没色,劫什么呢?他小时候受过伤,左边眼睛视力受损,对颜色不敏感,在暗的环境视线比较模糊,尤其是晚上,所以通过路口的反光镜很难看清自己后面跟了什么人。就当他在思考自己撒腿就跑并且跑赢的概率时,后面的人好像更快一步。
“那个....”
没等后面话音落,展轩已经抄起刚刚从包里摸出的黑色折叠伞,握着伞柄向左后方重重砸去。
“嘶——”后面传来吃痛的声音
展轩转身,这才看清后面的人,他疑惑地开口:“是你?”
面前的人因为脑壳被一记重击,疼的眼冒金星,半蹲在地上吸凉气。展轩认得蹲在地上的男生,是上次买烟未遂的那个,之前在网吧见到的也是他。
“你...我...你打我干嘛呀。”地上的人好像疼得有点语无伦次,气呼呼的。
展轩站在原地,对于此场面也感到很无语,“我以为有坏人在跟踪我。”
面前的男生揉着额角站起来,展轩眼前突然被阴影笼罩,男生把路灯的光源遮了大半,上次买烟的时候他只看清对方的下半脸,这次终于看清眼睛了,很漂亮的眼睛,有点像绒绒。
“我去店里找你要身份证,说你下班了不在,而且这是我回家的路,我看你有点像,就想问问你是不是那天收了我身份证的人。”
男生额角好像渗出了血,展轩从包里抽出纸巾,本想递给男生,但是估计他也看不见自己流血了,索性就把纸巾叠好,伸手拨开对方刘海敷在了额角渗血的地方。
“对不起啊,我晚上看不太清楚,以为是坏人。你的...你父亲的身份证在我包里,我等会拿给你。”展轩自知理亏,也不好意思再辩解什么,毕竟都给人脑袋打出一窟窿。
“要不要去医院?”
“算了,不用。”对面的男生看着认真给自己止血的展轩,展轩比自己高一个头,展轩靠近的时候,一股好闻的皂香味包裹住刘轩丞,他开口道:“多大点事。”
展轩把纸巾翻了一面,拿干净的一侧继续按住伤口,纸巾翻开的瞬间,带着淡淡的玉兰花香,传进刘轩丞的鼻腔,他闻着有些心烦意乱,一把抓住展轩的手腕,因为在风里站了一会,展轩两只手都是冰凉的,男生以为抓住了冰块,不满地皱了皱眉说“我自己来吧。”
展轩讪讪地收回手,又打开书包翻找,“还给你”,展轩把身份证物归原主,还不忘温馨提示一句“未成年别抽烟。”
男生把身份证收回兜里,没有理会最后的提示,觉得头上不流血了,把餐巾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你怎么也住这?”
什么叫也?但是展轩基于自己是“肇事者”的身份没敢吭声。
“嗯,我住那个上坡的后面。”
刘轩丞也没回复,也没动作,展轩还在心里嘀咕他这是什么意思?就当展轩在猜测自己被讹上的可能性的时候,前面的男生已经停住脚步在按门锁了。
“你住这?”展轩停住了脚步看着男生,这是一栋带花园的独栋小别墅。
“嗯”男生按下密码的确认键,门锁解开了。
“你是....”展轩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寻有关这栋房子的记忆,他还真来过,“你是叫....刘轩丞?”
“你认识我?”刘轩丞开铁门的动作有所迟疑。
“我去年暑假来你家给你补过课。”展轩终于想起来是哪里熟悉了,之前他接一些家教的兼职,去年暑假自己同学家里临时有事要回老家,让自己顶两节课,当时就是来的刘轩丞家里,上完课之后也是刘之和给他转的课时费,他就说身份证上的男人怎么那么眼熟。
这下刘轩丞也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自己在国际高中上学,可是他成绩确实很一般,他从小就喜欢画画,但是家里非要让他出国读经济学,爸爸在外面忙生意,没空管刘轩丞,就安排了家教给他上课。
“好巧啊,家教老师。”
展轩觉得“家教老师”这个称呼有点上年纪了,又一次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展轩。”
“老师,我这额头,你打算怎么办啊?”刘轩丞单手撑在入户门的门框上,仰着头看着被站在路灯下的展轩,暖黄色的灯光倾洒,展轩的眼眸被眉骨抬高的阴影遮掩,刘轩丞看得不真切,似乎从他的眼神里读不出什么情绪,像一汪的没有涟漪的泉水,展轩沉默的期间,刘轩丞看得有点走神了。
“如果严重的话,去医院看看吧,医药费我出。”展轩其实知道自己下手不轻。
刘轩丞就是逗他玩而已,“我看没什么大事,医药费是免了,精神损失费倒是免不了,不如请我吃饭吧。”刘轩丞把自己的手机递到展轩面前,让他输入手机号。
展轩接过,输入了自己的号码,刘轩丞进门留下一句等我联系你,就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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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之前都是考试周,展轩确实需要更多的时间复习,有时候在便利店柜台上看书,有时候干脆凌煜帮他顶班,他直接泡在图书馆。他入学的时候拿的是物理系全奖奖学金,也是教授颇为看重的得意门生,时常也推荐他去参加竞赛,展轩对于这种有奖金的活动自然是来者不拒的。终于考完最后一门,打开手机看到同学的短信,问他要不要一起聚餐,展轩回了一句“有事情,不去了”就往地铁站走。
坐到这条线的终点站,出来还要再坐六站公交,才能到梧城城郊的监狱。展轩穿着黑色衬衫、一条牛仔裤,裤腿已经被雨水打湿。展轩有预约过,签好字很快让他进会面室了,这里没怎么开冷气,潮湿的空气在金属桌面上凝结成大大小小的水珠,展轩把凳子抽出,金属的椅子腿有所破损,与瓷砖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鸣声。某根神经紧绷,展轩突然眼前蒙上一层白雾,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讨厌一切金属摩擦的声音。
楼道的灯是声控的,楼道里亮起的光对某些人来说可能是归家的灯塔,但是对于展轩和他妈妈来说却是噩梦的开端。
“你个臭婊子,又把老子私房钱藏哪里去了?”一身酒气的男人打开家门后跌坐在鞋柜边,手里的空酒瓶直接砸向玄关,展轩妈妈把展轩房间门关好,自顾自在厨房做饭,不打算理会这个疯子。
“我他妈跟你说话你听不见?”那个疯子快步走到厨房,拽着展轩妈妈的头发问。女人吃痛,手里的菜刀滑落在水池里,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那是给小轩上奥数班的学费,你能不能别拿去赌了,你还是个男人吗?”
被妻子质疑,男人更加怒火中烧,展轩妈妈双手抵抗着面前的男人却于事无补,换来的只有带着酒气的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瞬间无力跌坐,额头正好磕在橱柜的金属把手上,深红色的血顺着额角往下流。
展轩担心,打开房门看见那个酒鬼正在往妈妈的肚子上踹,他从房间里冲出来想保护妈妈,失去理智的男人没有一点清醒的意思,一把拉开想护着躺在地上的妈妈的展轩,把展轩一把甩在冰箱旁边的玻璃门上。
“只会烧钱的小贱种,要不是你命里克老子,我早他妈飞黄腾达了”醉酒的男人又挥着巴掌往展轩的头上去,展轩母子俩平时没少挨打,展轩腿上的淤青是前几天用皮带抽的,“娘俩儿长的一个贱样,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11岁的展轩好像对挨打这件事司空见惯,他淡定地擦掉嘴角的血,冷眼直视看着面前的亲生父亲,用冰冷到极点的声音缓缓开口“你非要给自己的无能找这么华丽的借口吗?”
被儿子盯着的时候男人似乎还有点心里发毛,他怒意彻底被点燃,抄起水池里的菜刀就疯了一般向着展轩的方向,展轩妈妈躺在地上痛苦呻吟,一只手捂着绞痛的腹部,用爬行的姿势向前想拦着已经疯掉的畜生,另一只手抱住男人的小腿不松手,“小轩,快躲开!”
展轩刚刚脚踝扭了一下,瞬时不可动弹,还好他躲得快,迅速抱头蹲下,那把菜刀直直穿过玻璃门,玻璃渣在空中炸开,仿佛冬日的冰花,玻璃渣弹进了展轩眼睛里,瞬间眼底一片猩红。
展轩妈妈本来在煲着汤,砂锅里传来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看着满头是血的儿子,妈妈已经欲哭无泪,她有时候想过一走了之,可是看到展轩她总是会心软,她也不知道这样地狱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她只想了结这一切。
她匍匐到儿子面前,颤抖抬起手问“轩儿,痛不痛。”
展轩勉强只能睁开一只眼睛,回握住妈妈的手,“不痛。”
刚刚的玻璃渣也同样划过了男人的手臂,留下一长条血痕,也许是假酒上头,痛感被十倍放大,他怒吼着叫出声 “操你妈的展轩,我是你老子!!”
他已经摇摇欲坠,双腿直打颤,跪在地上仍想去寻找那把刀,“今天不杀了你娘俩我就不是男人。”
虽然平时每天都能听到这种话,但是展轩心里突然闪过一阵不好的预感,很害怕这次是来真的,他离那把刀更近,展轩循着满地的玻璃渣更快摸到了那把刀,两只手握着冲着男人的方向。展轩妈妈也护在孩子身前 “展齐德,你今天要是敢动轩儿一下,我这辈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男人看着母子情深的画面更加愤怒,顺其墙边的木棍拖把就想往展轩妈妈身上抽,没等来吃痛的叫声,却等来了男人的哀嚎,还有一根落在白色瓷砖上血糊糊的手指。
展轩砍下了展齐德的一根手指。
噬骨的痛从展齐德的额每一个毛孔延展到每一根神经,断指处还在不断冒血,他已经彻底失去理智,还想去台面上找另一把刀捅死娘俩。展轩强忍着痛站起,伸手去扯了一张厨房纸,放到砂锅下的灶火上点燃,然后扔到了展齐德身上,展齐德破烂不堪的汗衫上已经被酒水浸湿,燃烧的速度更快了,瞬时间已经蔓延到全身,展轩就冷漠地看着展齐德在地上惊恐地嘶吼和求救,眼里似乎浮过了一丝胜利的得意。
展轩在走出房门之前,用妈妈的手机发了报警短信,算了算时间,警察差不多也该到了,展轩撑着厨房台面把窗户关上,再用厨房纸点火扔向了垃圾桶旁边的废弃纸壳,瞬时火势已经从展齐德一个人身上蔓延到了半个厨房,他跌坐在妈妈身边,帮妈妈把额头的血擦去,好像抱着某种求死的心情,倒在了妈妈的怀里入睡。
白炽灯的光线太耀眼,狱警把灯打开说探视时间只有15分钟,双手镣铐的男人隔着玻璃坐在了展轩的对面。展齐德已经入狱八九年了,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混沌样子,当年被警察救出去之后,展齐德就因为家暴、故意伤害、嫖娼、赌博、挪用公款等罪证被判刑入狱,加之邻居目击常年家暴的证言,砍断手指的罪名自然也没按给展轩,只判是正当防卫的误伤,火灾也只是意外。
展齐入狱期间展轩只来两次,第一次是展齐德入狱一年后,他妈妈因为精神压力,跟新老公再婚之后就抛下展轩飞去国外了,他妈妈说不想再次回想起这里的一切人和事,那时候展轩才12岁,他隔着玻璃问展齐德“你为什么要毁了妈妈的生活,也毁了我的生活。”
第二次就是现在,两人相对无言了3分钟,还是展轩先开口的“你妈死了。”
不是骂人。
去世的是展轩奶奶,一天前展轩收到了他姑姑发来的短信,说奶奶心梗去世了,虽然奶奶一家对他都不怎么好,但是姑姑对展轩还算可以的,因为姑姑之前流产过两个孩子,她对展轩总是格外关心一些,过年在奶奶家吃饭,都会多塞一些压岁钱给他。
“心梗,昨天走的。”
对面的人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没有任何表情,展轩最讨厌这副嘴脸。
“我只是来通知你的,我说完了,看到你过的不好,我也放心了。”
展轩准备起身离开,就当他准备放下听筒的时候,经常在展轩噩梦里出现的声音传来了,“你知道,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在这里面都在想什么吗?”
展轩不想搭理他,对面见马上要挂断,轻蔑的笑出了声,“我在诅咒”
金属的手镣与桌面发生摩擦,刺耳的声音传进展轩耳朵里。
“我在诅咒,你这辈子只能活在不见天光的地狱里,我的贱种儿子,是只会带来厄运的恶魔啊,你身上留着我的血,你可别忘了。”
展轩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会见室的门,任凭门后某人猖狂的笑声。
走出监狱的时候,雨又下大了,雨伞在书包的底层,展轩先摸到了震动的手机,点开手机里面有一条微信。
橙子的丞:展老师,精神损失费还作数不?[餐饮定位]
展轩回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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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轩丞发来的地点是一家最近新开的西餐厅,因为甜品做的很好看,很多小女孩来打卡。展轩到的时候,刘轩丞已经坐下了,正低头在平板上画画,看到展轩来了,他便把平板合上放到一边。
“选餐厅没经过你同意,不好意思啦”刘轩丞用手机扫开二维码菜单递给展轩“你先看看吧”
展轩扫了一眼,价格确实不便宜,属于他自己平时不会来消费的地方,但是展轩还是会很自觉地履行补偿的义务“你选吧,请你吃的,我都可以。”
刘轩丞其实在展轩来之前已经把菜单来回看三遍了,早把想吃的倒背如流,从刘轩丞扫码到下单只用了两分钟,点到了最后一份橙子蛋糕,刘轩丞心满意足地合上手机。
“你从很远的地方来吗?”其实刘轩丞也是一时兴起,刚好逛街买画具的时候路过这家躺在他收藏夹里的餐厅,想吃又摇不到人,就想起了还欠自己一顿饭的展轩。
“嗯,有点远,不好意思久等了。”展轩的牛仔裤腿已经被雨水染深了一个色号,衬衫袖口还有收伞时留下的水渍。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有等很久。”刘轩丞以为展轩误会他意思了,连忙摆手解释。
不一会刘轩丞点的菜都上齐了,两个前菜,两个主食,三个蛋糕,不知道的以为过生日呢。
刘轩丞很自觉地把蛋糕都挪到自己面前,但是感觉自己吃独食也不太好意思,可是橙子、草莓、巧克力三个味道都是他很想吃的,已经被探店博主种草了好久,他哪个都不想放弃。
展轩吃着面前的沙拉,余光瞟见在他对面愁容满面的刘轩丞,刘轩丞仿佛在脑海里上演什么生离死别的戏码,手指一直摩擦着甜品盘沿,仿佛他面前是三条能决定他人生的三条岔路那般严肃。
展轩没见过这么幽默的场面,嘴角不经意扬起好看的弧度,开口道“我不吃甜的,你都吃了吧。”
“真的吗!”刘轩丞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看着展轩,“那都归我了哦。”
又是这双很像绒绒的眼睛,自己给绒绒喂胡萝卜的时候会看见的眼神,只不过眼前这只兔子,是要喂蛋糕。
“嗯,都给你,快吃吧。”展轩最终又给了准确的答复。
吃饱喝足的刘轩丞,满意地靠在沙发卡座里发朋友圈,配上小蛋糕的图片。
橙子的丞:拔草成功 ~~
展轩准备买单前,问服务员还有没有蛋糕,有的话打包一份带走。
刘轩丞放下手机问道:“展老师 你给谁买的啊?女朋友?”
展轩接过服务员的账单扫码支付 “不是。”
“不是女朋友还有谁吃小蛋糕?不告诉我算了~”刘轩丞把平板收进背包里,拉上拉链。
“真不是。”展轩也从卡座里站起身。
“哦对了,我刚刚看你手机上,你在找家教兼职吗?”刘轩丞一边往餐厅门口走一边问,展轩把刚刚刘轩丞掉在沙发上的耳机捡起来递给他。
“对,放暑假了,我有时间做家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地面上还有未干的水,刘轩丞提议道“我爸要求我下学期必须要进前50,才肯让我申请欧洲的艺术学院,我正好需要家教,这活你接吗?”
其实刘轩丞在发出餐厅定位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坐下一看其实菜品并不便宜,他也不想让展轩破费,但是消息已经没有办法撤回,再改的话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所以他就点了两个便宜的前菜和主食,然后用小蛋糕来填饱肚子。既然宰了展轩一顿,那就也让他赚点钱吧,刘轩丞是这样想的。
“接。”展轩之前假期做过家教的几家学生,假期都要出国夏令营,他本来也想找其他做家教的朋友和中介帮忙推荐一下,这不正好是上门的生意,离他家还近,节约通勤时间,还可以多打一份工。
“那就帮我补物理和数学吧,我给你转课时费。”刘轩丞也很满意这个送上门的家教,上一次展轩代课的时候,展轩有点感冒,就带着口罩,所以刘轩丞只看过展轩的半张脸,刘轩丞对展轩的初印象也只是那个物理很好的高个儿男大学生而已,没想到除了身高和智商,颜值也这么完美。
“好,每天下午两点到五点可以吗?” 展轩打开手机点开日历纪录时间。
“可以,你现在回去吗?我打车顺路带你一起。”刘轩丞正在点开软件叫车。
“我不回,你先走吧。”展轩指了指公交站的方向。
“行,明天见了 展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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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奶奶,你孙子又来看你了呀。”护士正好来查房,刚好碰见展轩在喂外婆吃蛋糕,展轩也抬头向护士问好。
“是啊,这臭小子终于知道带好吃的来看我了,每次来都带点没味道有营养的东西,我看着就烦。”胡奶奶正好吃完最后一口蛋糕,开玩笑地调侃孙子,展轩收拾好包装盒扔进垃圾袋,无奈地笑了下。
护士也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一眼认出这家的logo是最近很火的那家店,“你孙子能给你买来需要排很久队才能买到的蛋糕,胡奶奶你已经够幸福啦。”护士在外婆床头放了这两天要吃的药,查完房就出去了。
展轩帮外婆喂完药,又擦了身子,外婆也开始困了,展轩把外婆手里攥着的电视遥控器轻轻取下,想放进床头抽屉里,拉开抽屉里,躺着一个蓝白相间的飞机模型放在外婆的手帕上,展轩把那个模型拿到手心,可以看到机头处已经有点掉色,一侧机翼上还有用小刀刻字的ZX两个字母,这是外婆送给展轩的15岁生日礼物。
展轩妈妈出国之后,无人抚养展轩,亲戚朋友都觉得他晦气,还是展轩外婆把他接回了家,供他吃穿供他上学。外婆第一次参加展轩的家长会,就在展轩抽屉里看到了他试卷的满分作文。
《我的理想》
我的理想是当一名飞行员,在妈妈离开我的那一天,我只能站在原地望着蔚蓝天空里逐渐远去的飞机,我什么都做不了。
站在陆地上,仿佛比云层里更冷
如果我会飞就好了,可是这不现实。
那我就当飞行员吧,那样我就可以飞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去见我想见的人。
所以在展轩15岁生日的时候,外婆送了一个飞机模型给展轩,让他一定要飞上万米高空,一定要飞出梧城。展轩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成绩够好,考得分够高,理想实现并不是难事,可是高考前的体检又让他跌落现实。
当年那场事故,玻璃渣伤到了展轩的视网膜,当时还短暂失明了一阵,后来通过治疗有所恢复,但是仍然留下来后遗症,色弱加上视力受损,虽然日常生活不影响,但是对于对视力要求极高的飞行员来说,这可是无法跨越的阻碍。倍受打击的展轩那段时间一蹶不振,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醒了就做题,写累了就睡觉,时常饭也不吃,除了学习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其他的追求了。
后来高考意料之中考得很好,全市前十,分数完全是可以去首都读大学的水平,可是在报志愿的前几天,展轩在回家的路上,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外婆晕倒进医院了,展轩一路跑到医院,隔着病房的玻璃,看到带着呼吸机插着管的外婆。医生刚好从病房出来,看到愣在原地的展轩,“家属是吗?”展轩机械地点头。
“老人家倒在楼梯上,被邻居发现送来的,拍了片子初步判断是骨癌,还需要进一步活检确定是否良性,但是一般这个岁数发现骨癌的大部分都不容乐观,家属也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吧。”
医生的话像一把匕首刺进了展轩的心里,他无助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头顶的吊灯闪烁,他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从脸颊蜿蜒而下,他自嘲般地笑了出声不知道这是上天给他开的第十几个玩笑。
他如行尸走肉般朝家走,想给外婆收拾些东西带去医院,老天好像也在戏弄他,暴雨倾盆而下,脸上已经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他感觉好累,好累,仿佛脚踝有绳索拽着他,往无尽的深渊里下坠。离家还有几百米,急行的摩托车飞驰而过,展轩被溅起的水花打的一趔趄,脚底失力,直接跪坐在路边,平时常亮的路灯今天好像失灵,展轩已经被雨水淹没已快要喘不过气,他眼底闪过喧嚣的火光,那时他闭上眼之前真的希望就死在这,死在妈妈的怀里总比死在那人的刀下要好。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让我就让我死掉呢。”
展轩的双手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没有办法控制,大雨倾盆像海水倒灌,窒息感已经要把他淹没,开始喘不上气,他随身没有带药,只摸到了书包外侧的一把美工刀,他颤抖的双手把刀划开,往自己手腕靠,脑海里总有一个邪恶的声音在嘲笑展轩,笑他是应得的。
美工刀有些生锈,展轩强忍着颤抖打算用力一刮,比起红色的血,更早一步进入展轩眼前的是一抹白色。
一架白色的纸飞机,雨水遮住了他的视线,天太黑他看着也不真切,凭着微弱的天光,隐约看见上面还画着一朵蓝色的绣球花。
脑海里的低语消失,海水退潮,展轩突然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干什么,把美工刀丢进垃圾桶,抹了把脸扶着膝盖站了起来,朝家的方向走去。
路边的洋房二楼上,刘轩丞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他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他的画板立在窗边,画架旁颜料盒上的画笔被风吹到地板上,还好颜料还未干,刘轩丞看到窗户被风吹开,窗台上的废纸和废稿也被他揉成团或者叠成纸飞机,被风吹得散落一地。
雨后的天空格外干净,藏在云朵背后的星星也冒出了头,窗外满墙的绿藤的伴着月色入眠,刘轩丞关掉台灯,陷进柔软的枕头里,一夜好梦。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