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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交车驶过延安路，H市地铁1号线的施工工地被两人高的瓦楞片拦住，震耳欲聋的钻地声从大开的车窗传到了每个乘客的耳朵里。汽车在歪歪斜斜的站牌处停下又起步，只留下叶修一个人，斜背着背包有些茫然地站在马路牙子上。

  他低头看了看抄录了地址的纸条，又看了看完全没有号码标示的街道，断然走向街边一座简陋的民房。门窗大开的房间被改造成一座小小的杂货铺，电线交错的屋内老旧的风扇发出嗡鸣。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白色工装背心，闭着眼躺在竹摇椅上。

  叶修轻轻敲了敲玻璃台面，男人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懒洋洋地说：“想买什么自己去货架拿来付款，货架上没有的就是没有。”

  把纸条递到男人面前，叶修恭恭敬敬地问道：“您好，请问九堡街道杨公社区永和弄17号B怎么走？”

  “你就是今天来租房那小子？”男人这才坐起身，“身份证拿来登记下。”

  叶修露出乖巧的微笑：“大哥，我身份证丢了还在补办，可不可以先让我住啊？”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呵呵笑了一声：“那合同就先不签了。我这儿就一间空房了，不退不换啊。”转身去抽屉里抓出一大把钥匙，示意叶修跟上。

  “前一个房客走得特别突然，东西我也没怎么收拾，你要是觉得用不上，就扔了吧。”男人带着叶修穿过小巷，走进一间同样老旧的屋舍。楼梯向下，在幽暗的地下室走廊尽头打开了一扇门。

  叶修走了进去。地下室方方正正，四壁上浮动着大片水渍晕染的深色轮廓。地面是冰冷的水泥，寒气轻易穿透鞋底向上蔓延。一扇扁窄的方窗嵌在高处，吝啬地漏下几缕灰白的天光，勉强照亮悬浮在光柱里的尘埃。角落里，一张锈迹斑斑的双层铁架床，铺着薄薄一层垫子，摸上去硬邦邦的，透着一股无法驱散的潮气。

  房间很糟糕，但是叶修此刻也没有太多选择了。他一个离家出走的未成年，身上的钱也只能租这么一个地方。如果再寻不到饭辙，下个月连这种地下室也要住不起了。

  “你先安顿下吧，有什么需要上来找我。”男人收下一个月的房租，抛下这句话就离开了。叶修把背包扔在床上，四下仔细打量起来。

  靠近下层床铺的墙壁上，可以看见几笔稚拙的彩色粉笔涂鸦顽强地附着着，勉强能辨认出似乎是画了一把枪。

  床脚边，一张矮小的木桌紧挨墙壁，塑料台灯外壳黑黄黑黄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桌面上有明显的痕迹可以看出曾经摆过类似电脑的大件物品。桌腿旁，一个布满划痕的接线板像垂死的蜘蛛趴伏在地，拖曳着长长的电线。

  叶修伸手拉开的抽屉，里面还残留着几张揉皱的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明细一栏的字很潦草：三月水费、四月电费、妹妹学费……最后一次记录的日期是半个月前。

  墙角还有一个半瘪的编织袋，叶修踢了踢，发现是软的。他蹲下来拆开看了看，是一两件男装和不少女孩的小裙子。都洗得很干净，叠得整整齐齐。估计就是前房客的遗留物了。看来也曾是很珍惜的，怎么就不要了呢？叶修正在想，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你做什么？！”

  叶修吓得蹦了起来，他遽然回头，看见一个浅色头发的少年满面怒容地瞪着他：“我看你和我差不多大吧，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学做贼？！”

  猛然被扣上这样一个罪名，叶修也懵了，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狭窄的气窗，不解地问：“你从哪里进来的？”

  少年叉着腰：“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这是我的家！你怎么进来的？！还有，我电脑哪儿去了？！”

  叶修亮出房东男人给的钥匙：“我刚刚租下这房间，你是前房客吗？我没动过房里的东西，电脑什么的我不清楚，你去问问房东。”

  少年看上去更生气了，扑上来就要抢钥匙，可手指只是穿过了那片薄薄的金属。叶修这才注意到这个少年的身体边缘其实有一些模糊。

  两人对视了一瞬，少年忽然尖叫起来，陡然消失不见。叶修愣在原地，半晌才喃喃地说：“该叫的人是我才对吧……”

  在恢复安静的地下室里呆立了片刻，那个少年没有再出现。叶修甩了甩头，开始有些怀疑刚刚其实是太饿了产生的幻觉。

  犹豫了一会儿，叶修决定先不管墙角那个编织袋了。他转身坐到床上，准备把自己那点儿可怜的随身物品拿出来。

  “不许坐我妹床上！”

  那个气鼓鼓的声音又出现了。叶修抬头，果然看到那个浅色头发的少年站在面前。

  叶修揉了揉眼睛，那个少年还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位兄台怎么称呼？你到底是我的幻觉，还是这屋子里的常驻鬼？”

  “你才是鬼！”少年冲他做了个鬼脸，“我叫苏沐秋，在这儿住了快两年了。你应该是被那无良房东给骗了，赶紧去找他退钱。”

  叶修抬手，手指毫无悬念地穿过苏沐秋的身影：“你看，我摸不到你，所以你是鬼。”

  苏沐秋同样抬手扒拉了一下叶修：“辩证来说，也可能是我摸不到你，所以你才是鬼的可能性也不能否定。”

  叶修双眉一挑：“好有道理，那么让我们继续验证，不如用一个第三方客体试试。”说着，他走到桌边，「啪」地一声摁亮了桌上的台灯，转身朝苏沐秋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沐秋看着那散发着昏黄光线的台灯，身影的边缘越发模糊起来，他犹豫着没有动，似乎在抗拒那个唯一的真相。

  叶修看苏沐秋纠结的样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想你心里其实早有答案了。”

  苏沐秋不说话，也不动。叶修回到床边一边把自己的洗漱用品往外拿，一边岔开话题：“话说你还有个妹妹？她情况和你一样吗？让她注意一点儿啊，我毕竟是个男人，不想搞得大家都尴尬。”

  苏沐秋猛然抬头看叶修：“妹妹！对啊，我有个妹妹，她在哪儿？！”

  叶修耸耸肩，手上动作不停：“我来的时候这屋里就是现在这样，没听说还有个小姑娘。你妹妹叫什么？我回头帮你打听打听。”

  “我……我记不起来……”苏沐秋的身形猛烈地晃动起来，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叶修四下看了看，试探地叫了叫苏沐秋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寂然无声。叶修的肩膀垮下来，虽然是间闹鬼的房子，可他也没有能力搬走。

  之前也听说有些人死了之后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大概苏沐秋就是这种情况。叶修想，明天到附近的网吧看看能不能找个工作，等手上有余钱了，买点纸钱超度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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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境像一个肥皂泡泡，飘着飘着不知怎么就破裂消散了。叶修不用睁眼，一股浓烈的潮气就把自己裹住了。自从离家出走，这大概是住过最差的环境，再往下就只能去住桥洞了。

  得找个工作啊。叶修惆怅地想着睁开了眼，立刻就和另外一双眼睛对上了。距离极近，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血丝也分毫毕现。叶修倒吸一口气，猛然弹了起来，整个人穿过了面前那个人影。

  “我靠！你干嘛？！”叶修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无语地盯着那个在半空翘着二郎腿的家伙。

  苏沐秋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轻飘飘地说：“你说呢？我当然是在闹鬼啊。”

  叶修哑然片刻，坐回床上好声好气地问道：“鬼兄弟，你有什么诉求直说吧。虽然我暂时没钱买香烛纸钱超度你，但咱可以努努力。”

  苏沐秋朝门口抬了抬下巴，面无表情地说：“我的诉求就是你离开。”

  叶修摊摊手：“你也曾经活过，就该知道人类生存是需要钱的。我现在恰好把全部的钱都用来租这个房间一个月，你要是实在忍不了，这一个月你另寻一个房子闹鬼？”

  苏沐秋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要是能出这个房间我早就出去了，问题不就是出不去嘛。”

  叶修拖长音“哦”了一声，狡黠地笑了起来：“所以你不能跟着我去闹鬼，那我就放心多了。拜拜。”说着，他抓过昨晚就拾掇好的背包，一溜烟钻了出去。

  清晨的H市老城区，像个刚揭开蒸笼的包子铺，还笼着一层未散尽的水汽。街边早餐铺林立，刚出炉的肉饼焦香四溢，油条在油锅里滋啦作响着散发出碳水的勾人气味。

  可是这些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都无法让叶修停下脚步。倒不是他特别经得起诱惑，主要是囊中羞涩，只能目不斜视地在街道上快步前行。他准备去大学附近晃荡晃荡，一方面那边的早餐铺子多半更加物美价廉，另一方面也可能找到一些临时工的机会。

  等叶修赶到大学路时，天光已经大亮，柏油路还沁着昨夜未干的雨渍。铁栏杆一侧的长巷早已被各种餐车的白雾笼罩。叶修捏了捏口袋里仅剩的纸币，径直走向一个冒着热气的烧饼炉子。

  接过包着烫手烧饼的油纸袋，就在叶修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他脚步顿了一下。眼角余光扫到地上，一张传单被污水浸透了一半，但剩下的一半还算干净，简单字体打印出来的文字还能辨认出大部分。

  “小强工作室……招熟手代练……包吃住？”叶修双眼一亮，立刻弯腰捏住那张传单没被弄脏的边缘，轻轻一提又甩了甩。他对着光，努力辨认那行电话号码和地址，把它熟记于心。

  「笃笃笃」

  莫强摘下耳机大喊了一声：“谁手空着呢，去开门！”

  不多时，莫强的余光就看到一个明显身量都还没有长足的少年走了进来。这个由二居室改造成的代练工作室充斥着浓烈的烟味、汗臭味以及机器过热散发的塑料焦糊味。而那个白净的少年在这里显得是如此格格不入。

  “小孩儿，你找谁啊？”莫强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浓烟，嘴角扯出一个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走错地方了吧？这儿是干活的地方，不是网吧。”

  叶修甩了甩他捡来的那张传单，礼貌地笑笑：“我就是来干活的，您不是招代练嘛？我，手速快、意识强、熟手，完全符合要求。”

  莫强把燃尽的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灭，又点上一根，声音里带上了火气：“你毛长齐了吗来这儿捣乱？别想在我这儿混电脑玩儿，滚蛋！”

  叶修正想分辩两句，莫强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忽然叫了起来：“靠，这老板被守尸了！五个人！”

  莫强立刻顾不上叶修了，凑过去一看，只见一个血量条只剩一半的人类法师角色站在一个阴暗的峡谷地图中。屏幕边缘三个彪悍的身影——一个扛着巨斧的兽人战士，一个手持双匕的亡灵盗贼，还有一个骑着骷髅战马的死亡骑士！他们呈扇形气势汹汹地直扑过来，意图将这个残血的法师撕成碎片。远处还有巨魔猎手不断朝这儿放箭，血精灵牧师顺手给人类法师上了debuff。

  “愣着干嘛！跑啊！有世界之树账号的，速度上线！！影月谷！！”莫强吼起来，推了那年轻人一下。年轻代练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操作角色跑动起来，可是他明显并不擅长PVP，半血很快就变成了残血，眼看就要性命不保。

  叶修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桌边，俯身扫开那个年轻人的双手，整个身体的重心都压在了键盘和鼠标上。而屏幕上，那个残血法师不再逃命，回身迎上了攻击。

  在战士冲锋即将抵达的瞬间，法师的身影在间不容发之际侧滑半步，沉重的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擦着他的法袍边缘狠狠劈在地上。与此同时，法师手中那根不起眼的木杖顶端，一点冰蓝色的寒光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骤然亮起。

  一道锐利的冰锥破空而出，精准无比地刺入战士的身体。触目惊心的暴击数字炸开的同时，战士庞大的身躯被一层刺骨的寒冰瞬间覆盖，动作肉眼可见地迟缓下来

  “操！这小子手速好快！”被叶修赶开的那个代练忍不住小声骂了出来。

  亡灵盗贼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法师身后，两把淬毒的匕首闪烁着致命的绿芒直刺背心。但是屏幕上的法师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在匕首即将及体的刹那，仿佛残影一般闪开，盗贼志在必得的毒刃，只狠狠扎进了空气里。

  “怎么可能？！”另一个代练失声叫道，完全忘了操作自己手头的角色。

  死亡骑士赶到，骷髅战马高高扬起前蹄，带着死亡气息的符文长剑闪烁着不祥的紫光，锁定法师即将落地的位置。叶修的右手快到极致地小小晃动了一个幅度，同时左手手指如同弹钢琴般在几个键位上掠过。屏幕上的法师在横移落地的瞬间，身体重心还未完全稳住，法杖却已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上斜指。

  「轰——」

  一道炽烈的火柱毫无征兆地从死亡骑士坐骑的腹下猛烈喷发，炽热的火焰不仅打断了死亡骑士正在引导的死亡缠绕，巨大的冲击力更是将骷髅战马连同其上的死亡骑士一起掀得人仰马翻，重重摔在地上。

  小强工作室的援兵这个时候也渐次赶到，绿色的治疗效果开始在人类法师身上闪起。五个守尸的人见势不好，飞快地撤退了。

  噼啪的键盘声渐渐停止，整个小强工作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老旧的空调还在徒劳地嘶鸣，空气中浓重的烟味似乎都凝固了。莫强嘴里的烟不知何时已经燃到了尽头，长长的烟灰弯曲着，摇摇欲坠。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里那个孤零零站着的残血法师。

  叶修长舒一口气，左手离开了键盘，五指微微张开，又屈伸了几下指关节，右手手腕转动了两下。做完这一切，他偏头看向莫强：“您看，我真的是来找工作的，现在信了吗？”

  莫强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咕噜」一声轻响。他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了，猛地回过神。他往前挪了一步，清了清嗓子：“那个……我这儿包吃包住，时薪15块，多做多得……”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分量还不够，又急急地补充道，“高技术工种可以提成！”

  叶修笑了起来：“多谢老板，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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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修伸了个懒腰，把电脑上的竞技场积分截了个图发给了莫强，一边直接回头对他说：“强哥，这个上分单打完了。你发给下单老板验收一下。”

  莫强坐在椅子上滑过来，一把揽住叶修的肩膀：“这么快，小叶厉害啊！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吃不吃烧烤？”

  这一天下来，其他的代练小哥也已经和叶修混熟了，此时抗议地叫起来：“强哥你太偏心了！小叶就可以点菜，我们怎么没这待遇啊？小叶快点个满汉全席。”

  莫强一脚踢过去：“滚蛋！小叶今天一天做的单赶得上你们三天的，能比吗？对了，小叶你的行李呢，就这么一个包吗？我这边都是双层床，你想住上铺还是下铺？”

  叶修这才想起来，「啊」了一声：“我在延安路那边租了个房间，已经付了一个月钱不能退了。这个月我还是两头跑吧。”

  莫强皱了皱眉：“你早说啊，延安路那么远，这时候公交车都没了。这样吧，今晚我开车送你回去，这个月你都7点收工，我给你额外加120块车马费，下个月立刻搬过来。”

  从莫强的三蹦子上下来，叶修忍不住揉了揉被震麻的屁股，感慨地说：“强哥，你运气真好。这车动静这么大，竟然都没把交警招过来。”

  莫强佯怒地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这一片民房，说道：“你住哪儿啊，带我去认个门。毕竟你一个人住，有啥事儿我也好找你。”说着他锁好车跳了下来。

  叶修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带你去没问题，不过一会儿如果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不用慌张。”

  莫强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个小屁孩能有什么惊世骇俗的癖好。可别告诉我你住的地方还闹鬼。”

  叶修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领着莫强走进向下的楼梯，水房里都是挤着洗漱的人，厕所的臭味弥漫在整个通道里。莫强看得直皱眉，小声说：“小叶，这环境太差了。我看，你就别管房租浪不浪费了，还是直接住我那儿去吧。”

  叶修冲他笑了笑：“我没事儿，再说两百块钱也是钱啊，何必便宜房东呢。”

  走到尽头的房间，叶修掏出钥匙来打开门，果不其然看见苏沐秋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子上，一看见门开，就歪嘴冲着叶修坏笑起来，似乎一整天就在想着怎么闹鬼，总算可以施展了。

  “你还真是穷得一干二净啊。”莫强探头看了看，就放心地走了进来，“刚才是故意吓唬我吧，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叶修眼睁睁地看着莫强穿过了做鬼脸的苏沐秋，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瞬间了然。原来只有自己能看见他。他心念一动，赶紧拉着莫强坐下：“强哥，您路子宽，一定认识三教九流的人脉吧。”

  莫强一拍胸脯：“我别的不说，朋友那是很多的。”

  叶修比划了一下苏沐秋的位置：“我最近被脏东西缠上了。”

  “喂！谁是脏东西啊！”苏沐秋大怒，飞过来朝着叶修出拳，当然，对叶修伤害为0。

  莫强恍然大悟：“原来是说这个，我还真认识个正一道的道士，虽然是俗家弟子，不过好歹也修行十几年了，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叶修如释重负地点点头：“那就麻烦强哥了。”

  等莫强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叶修回头却看见苏沐秋低头站在阴影里，好像换了一个人。他低沉地说：“你凭什么擅自决定别人的生死去留？这儿是我家，我绝对不会离开！”

  话音未落，苏沐秋的身影就隐匿不见了。叶修有些怔愣，过了一会儿，他对着空气小声地说：“祝你转世投个好胎。”

  第二天晚上，莫强的那个道士朋友就来了，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硬的灰白道袍，挎着一个同色布袋。圆圆的脸上架着圆圆的眼镜，头上还顶着个圆鼓鼓的发髻。他一进门，就被地下室的霉味呛得打了个喷嚏。

  “嘶——好重的阴气！”自称姓贾的道士捂着鼻子，表情凝重，围着那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走了两圈，手指掐算着，眉头越皱越紧，“此鬼执念深重啊！怨气凝结不散，盘踞于此，恐非善类！”

  叶修看了看那个正冲着道士和自己怒目圆睁、龇牙咧嘴的苏沐秋，点点头：“是挺不善的。”

  “待贫道开坛做法，沟通阴阳，晓以大义，劝其往生。”贾道士摸了摸双层下巴，开始从布袋里往外拿法器，几根颜色可疑的线香，一把皱巴巴的黄符，还有一柄疑似玩具的桃木剑。

  贾道士点燃线香，斗室的能见度迅速下降，烟雾熏得叶修直揉眼睛。道士口中念念有词，含混不清。他踏着诡异的步伐，挥舞着桃木剑，绕着铁架床疯狂转圈，道袍下摆扫起一地灰尘。

  “呔！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形！”贾道士猛地站定，对着那个双层铁架子床大喝一声，把一张黄符「啪」地贴在上铺，“贫道在此，休得猖狂！急急如律令！”

  “你找来的这个贾道士看来就是个假道士啊。”苏沐秋坐在上铺支着下巴看贾道士手舞足蹈，二郎腿一翘一翘。符纸就贴在他脚边，显然对他完全没有效果。

  一阵风从气窗吹了进来，贴在上铺的符纸慢悠悠地飘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盖在贾道士圆亮的脑门上。叶修赶紧捂住嘴，这才没有笑出声。

  贾道士一把扯下脑门上的符纸，脸上有点挂不住：“咳、此鬼，此鬼道行不浅！竟能抗拒贫道的镇魂符！看来得出绝招了！”

  他又从布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里面装着浑浊的的黄色液体。贾道士一脸神圣地拧开瓶盖，一股混合着陈醋、大蒜和过期花露水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比鬼气还冲。叶修默默后退了两步，捂住了鼻子。

  “妖孽，看圣水！”贾道士气势如虹，手臂抡圆，忽然一个转身，将那一瓶“圣水”朝着堆放着编织袋的墙角泼去。

  “别！”叶修连忙扑过去挡在了编织袋前面，黄褐色的液体顿时泼在了叶修身上，顺着白色的T恤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贾道士举着空瓶，僵在原地：“施主，这可是你自己扑过来的。这不能找我赔钱啊。”

  叶修淡定地抖了抖衣服，语气平静无波：“道长，这个袋子里装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怪我之前没和您说清楚。今天麻烦您了，收费多少？我付现金。”

  “说哪里话，莫兄弟介绍来的朋友，这趟就、就不收费了。咱们后会有期。”贾道士攥着桃木剑和空水瓶干笑着摆摆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地下室。

  苏沐秋飘了过来，看着叶修那身被染得乱七八糟的衣服，神情端正了许多：“谢谢你。”

  叶修把脏衣服脱了下来扔在塑料盆里，又从床头拿出一件黑色的T恤套上，冲他笑了笑：“我猜你也是有什么执念未了，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苏沐秋的眼神迷茫起来：“我昨晚一直努力回想，我只记得我自己的名字，有一个妹妹。可我是什么人、怎么死的，妹妹在哪儿、叫什么，都想不起来。”

  叶修朝他伸出手：“我帮你找妹妹的下落，咱们和睦相处，怎么样？”

  苏沐秋犹豫了片刻，也伸出手来，手掌穿过了叶修的指尖，下一刻又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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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啊，一大早就敲门，有病啊！”莫强睡眼惺忪地从卧室里走出来，一开大门就看见叶修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外冲他挥挥手：“强哥早。”

  莫强的半个呵欠断在嘴里：“小叶你怎么来得这么早？闹鬼的事儿没解决？”

  叶修冲他笑笑，走到电脑跟前开机：“解决了，谢谢强哥。我只是想着早点来多做多赚。有什么单子还没做完的？”

  莫强揉了揉头发，脸色忽然一亮：“你来得正好。昨晚接了个大单，有个土豪老板一万二包大铁，出了的话，额外给团长2000红包。人民币哦。今天新CD，我们争取多打几个25人精英本。”

  叶修也兴奋起来：“这老板也太豪横了，大铁的市价不到一万吧。”

  莫强哈哈一笑：“这个老板出了名的大铁绝缘体，每次都是小铁集齐，大铁死活不出。估计是已经疯魔了，想用暴氪改命。管他呢，说不定大馅饼就落我们头上了。”

  叶修挑挑眉：“这个馅饼嘛，我们说不定真的可以吃到。”

  莫强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拉过叶修坐下小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bug吗？”

  叶修也跟着压低了声音：“就最新开的那个25人精英本，根据统计，大铁掉率略高于其他副本，肯定是有提高掉率的诀窍的。有人说是第一阶段必须坚持到10分钟以上，也有人说是点名阶段不能有减员。但是我研究过所有的团队录像，关键应该在T身上。”

  莫强睁大双眼：“所有录像你都看过？太强了吧！有什么发现？”

  叶修竖起一根手指：“首先，T必须全部是明教，这跟副本剧情有关；其次，每一次施展技能慈悲愿之后10秒内，主T不能被击中掉血。”

  莫强原本兴致盎然的脸顿时垮了下来：“第一点好说，但第二点也太难了，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做到吧。”

  叶修指了指自己：“我可以做到。”

  莫强刚高兴了不到一秒又颓了：“这个本至少要三个T，就你一个人能做到也没用啊。”

  叶修微微一笑：“寻常团队确实用不了这个方法，但是咱们不一样。只要所有的T都是我们工作室的人，到时候我换座位就是。”

  莫强的眼睛瞪得滚圆，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个副本对T要求很高，半个多小时的战斗过程中容错率极低。换T不仅仅是为了转阶段，更是为了让操作者能够休息休息。换座位的方案意味着对集中力和持久力的极大考验，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能做到吗？

  叶修看他不说话，又怂恿道：“大不了就是不出，咱们至少有通关分红。万一这个法子有用，以后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个诀窍稳定产出大铁了。”

  “成！”莫强一锤定音，“那今天就辛苦小叶了。”

  叶修打开了房门，在苏沐秋好奇的目光中一趟一趟把显示器、音箱、手柄摆到桌上，最后搬进来了一台PS3的主机。

  苏沐秋「卧槽」了一声飞了过来：“你从哪儿搞来的，我之前做梦都想搞一台！别是偷来的吧？”

  叶修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老说我是小偷啊。今天遇到了阔绰的老板，每人分了快500块，还有个2000的红包，强哥让给我了。我就去买了这台二手机。”

  不多时，叶修就把游戏机组装好了。主机的嗡鸣声响起，叶修和苏沐秋两人都发出了愉悦的哼声。“可惜这屋里没网，要不然就可以多下几个游戏。”叶修有些遗憾地说，“眼下只能玩现成的了。”

  买二手机的时候，原主还附赠了几个游戏光碟。叶修随手拿了《拳皇》放进去，选了神乐千鹤开始了随机对战。

  苏沐秋就飘在他的身后，看了不一会儿就撇撇嘴：“打机器有什么意思，太弱智了。像刚才最后那里就应该→↓→加A，接↓←加X，你连招就出不来了。”

  叶修回头挑眉看他：“那我↓↘→加A，中断再A，你又如何？”

  苏沐秋思索半秒：“不怕，只要←↙↓↘→加Y就行了。”

  叶修嗤笑一声：“扯吧，我中断再A的那个空档就可以克制你这个后招了。”

  苏沐秋不屑一顾地摆摆手：“我又不傻，不会盯你那个空档快结束再出招吗？”

  叶修自信地一笑：“那我也可以看你攻过来的时机直接放弃再接A，而是改成→↘↓↙←加A啊。还是我赢。”

  苏沐秋抿着嘴想了半天，泄了气：“被打到那一步的确是没办法了。但是如果是我，一开始就不会那么打。胜负还未可知。”

  叶修叹了口气：“看你对招式这么熟悉，应该也是高手玩家。要是真能和你对战就好了，可惜。”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遗憾感攫住了苏沐秋的心。虽然和叶修的相识不过四天，他就已经忍不住想象如果自己还活着，白天和叶修一起出去工作，代练或是做网管；晚上回家，一人一个手柄，酣畅淋漓地决一胜负，这样的生活该多好。

  叶修又换了张光碟，玩起了《合金装备》。没有汉化的开场剧情听得一人一鬼都是半懂不懂，百无聊赖的苏沐秋支着下巴目光乱窜。

  靠近气窗的墙角上有杂乱的电线，从地面一直伸进来。苏沐秋盯着其中一根水晶头的电线看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浮现一段记忆。

  自己从气窗口伸进来一根网线，对着房间里那个踮着脚的小女孩说道：“你接着这根线，插到电脑上我刚才告诉你的地方，然后按键盘上的F5键，再告诉我屏幕上有什么变化。”

  “好的。”小姑娘非常灵活地完成了自己的全部指令，仰脸喊道：“出现了红色和蓝色的图案，还有两个字，一个百，一个不认识。”

  “是百度，你怎么「度」字都不认识？小笨蛋。”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小女孩的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学校还没教呢！”

  看见自己还在笑，小女孩一跺脚，转过身背对着他：“哥哥讨厌！不理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苏沐秋听见自己连声道歉，“小沐橙最棒了！”

  这个名字像是照亮黑暗的一缕阳光，苏沐秋脑海中的片段纷至沓来。他想起了他们兄妹二人从表姑家手牵着手走出来，想起了他们搬进这间地下室的第一天，想起了有一个早晨，他对着妹妹说：“我去一趟嘉世网吧，很快回来。”

  “叶修……”苏沐秋的声音如同梦游一样飘忽，“我好像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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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夜的H市闷热潮湿，晚八点的天光褪成蟹壳青，而网吧聚集区的街道才刚活过来。「极速网吧」、「蓝海网咖」、「战隼电竞」……一个个霓虹招牌参差闪烁，路灯与灯牌争抢着将这片街区涂抹成一块晃眼的调色盘。

  网吧橱窗贴满荣耀网游的巨幅宣传海报，各种职业角色摆着漂亮的造型，法术特效缠绕周身，底部一行醒目的猩红大字——“荣耀，等你来战！”还有一些网吧在显眼的地方贴出LED灯牌，提醒大家距离荣耀网游开服还有多少天。

  叶修在众多五光十色的霓虹中找到了「嘉世网络会所」的招牌，此时网吧里座无虚席，叶修推门而入的时候，一个斜倚在柜台上的年轻男人笑着对他说：“不好意思，没空机子了。”

  “我不上网。”叶修连忙摆手，“请问，苏沐秋是在这网吧吗？”

  年轻男人愣了愣，直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叶修：“你哪位？找苏沐秋有什么事？”

  叶修早有准备，彬彬有礼地说：“我租了他之前住的房子，房间里剩了一些他的个人用品。所以想问他一下，如果确定不要，我就清理掉了。”

  年轻男人松了一口气，回头问坐在前台的人：“今天小苏来过吗？”

  前台的女孩摇摇头：“这半个月都没见过他。”

  年轻男人回头冲叶修遗憾地一摊手：“你听到了，他不在这儿。”

  叶修早料到不可能这么简单，他点了点头：“那请问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主要是有些个人用品好像是他妹妹苏沐橙的。她最近也没来过吗？”

  “小苏不来的话，他妹妹也不来的。你稍等。”年轻男人掏出手机翻起来，不一会儿找出一个号码，“我帮你打过去问问。”

  叶修乖巧地在原地等着，不一会儿，男人皱了皱眉，小声说道：“奇怪，怎么欠费了？”他放下手机又仔细看了看：“没错啊，是苏沐秋的号码。”

  这时，一个过来结账的客人听到了，接口道：“陶老板，你还不知道吗？苏沐秋出事儿了。”

  陶老板惊讶地看着他：“出事儿？！出什么事儿了？”

  客人叹了口气：“好像就是两三个星期前的事儿，他被一辆打滑的小车撞到了。我刚好路过，只看到救护车来了把人拉走。不过那现场看着挺惨的，估计凶多吉少了。”

  叶修赶上一步问道：“他妹妹当时也在吗？”

  客人一愣：“小沐橙啊，倒是没看见。不过当时警察也到了，应该会想办法找到她吧。”

  叶修回到地下室的时候，苏沐秋兴冲冲地迎了上来：“怎么样？打听到我妹的消息没？”

  缓缓摇头，叶修走到床边坐下：“你妹妹的消息没有，但是关于你的消息，倒是打听到了一些。”

  苏沐秋顿了顿，做出了深呼吸的动作：“你说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叶修舔了舔嘴唇，声音有点发干：“你应该是……出了车祸。”

  「车祸」两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楔进了苏沐秋模糊的记忆深处。周身立刻被一种潮湿的水汽包裹住了，那是大雨洗刷城市，又被滚烫的地面蒸腾起来的水汽。

  自己撑着伞，在那片倾盆的雨幕中奔跑。风卷着雨点斜飞，衣服很快就湿透了。道路上车喇叭的声音仿佛被雨水拉长扭曲，变得遥远而失真，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剩下模糊的嗡嗡回响。

  下一刻，一种橡胶与金属剧烈摩擦，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响起，比任何游戏里模拟出的刹车音效都更刺耳、更真实。它穿透密集的雨声，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自己耳膜，直抵脑髓。

  世界在视野里疯狂地颠倒旋转，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毫无凭依地向着冰冷湿漉的深渊里跌落。最终定格的时候，只能看见倒影在积水中的公交车站广告灯牌，被扭曲成光怪陆离的晕染色块。

  看着苏沐秋的身影边缘变得模糊又破碎，叶修真担心他下一刻就要消散。过了良久，苏沐秋才有了动作，他茫然地抬头看向叶修：“原来是这样……”

  叶修有些替他难过，他想拍拍苏沐秋的肩膀安慰安慰他，手伸出去却拍了一个空，只好又局促地收回来。

  “能帮我个忙吗？”苏沐秋的声音还是飘飘忽忽的，“我的记忆断在车祸发生的时候，所以我妹妹的下落还得麻烦你。可以帮我去警察局打听一下吗？”

  叶修刚想点头又迟疑了：“那什么，有件事我没提过。我其实是离家出走的，如果跑去找警察，恐怕是自投罗网。”

  不等苏沐秋失望，叶修又赶紧补充：“不过这也不是问题，我可以找莫强，让他到警察局帮你打听。”

  苏沐秋冲他笑了笑，整个轮廓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水墨画，晕染消散，最终只剩下一个极其淡薄的光痕，若有若无地残留在地面那片脏污的阴影里。

  叶修站起身想要抓住那抹残影，终究什么也没留住。他慢慢地收回了那只僵在半空的手，带着一种莫可名狀的伤感：“很遗憾没早点认识你。安息吧，我一定会找到你妹妹，替你照顾好她的。”

  “真的？”苏沐秋的鬼影又冒了出来，把叶修吓了一跳，情绪一下子转换不过来，跌坐在床上捂着胸口大喘气。

  “苏沐秋你神经啊！”叶修怒瞪他，如果不是明知打不到，真想狠狠敲他两下。

  苏沐秋在他身边飘来飘去：“哎呀，不要生气嘛。我刚刚是真的觉得好像撑不下去了，但是听到你的声音，忽然又感到充满生命力了！”

  叶修继续怒瞪：“我信你的鬼！”

  苏沐秋嘻嘻笑起来：“没毛病，我就是鬼啊。”

  叶修决定不要再理他了，打开PS3，接着昨晚的进度继续玩起来。苏沐秋嬉皮笑脸地趴在他的肩头，不时对着叶修的操作指手画脚。

  被他吵得烦不胜烦，叶修非常干脆地戴上耳机，把苏沐秋的声音隔绝在外。发现叶修真的听不见自己的鬼喊鬼叫，苏沐秋这才安静下来。看着叶修专注游戏的侧脸，他喃喃地说：“刚才那句话，真的不是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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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间啁啾的鸟鸣声中，叶修走进了小强工作室所在的住宅楼。他拍了拍巴掌，唤醒了声控灯，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中爬到五楼，不时和早起上班的住户擦肩而过。

  到了莫强的工作室兼住家的门口，叶修没有敲门。昨天他临走的时候，莫强接了一个大额的金币急单。他计划和其他几个代练一起熬夜交差，特意把备用钥匙给了叶修。让他自己开门，别影响他们补觉。

  特意放慢了转动钥匙的动作，叶修轻轻打开防盗门。屋里果然寂然无声，黑灯瞎火。叶修蹑手蹑脚地摸索着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忽然听到了一阵短促的呻吟从厕所那边传来。叶修挑起眉，正想打个招呼，紧接着听到了一声低哑的痛呼：“救……救命……”

  叶修快步冲过去，正看见莫强捂着下腹倒在马桶边，嘴唇有伤，血迹半干，额头肿起鸡蛋大的鼓包，大概是磕到了什么硬物。

  “你怎么搞的？！”叶修一边扶起他，一边焦急地询问。

  “肚、肚子疼，疼死老子了……”莫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叶修感觉到自己扶住的地方都已经被冷汗湿透。

  “嘉哥、义哥、大斌、小丁！都快起来，强哥出事了！！”叶修大声叫着隔壁还睡着的几个代练小哥，看莫强这样子，恐怕是要送医院了。

  一阵桌翻椅倒的动静之后，四个年轻人都跑了过来。厕所挤不进了，大家在门口探头探脑，看见莫强的样子，不由得慌了神：“谁把强哥打成这样？！进贼了？！快报警！！杀人啦！！”

  叶修哭笑不得地大喊了一声：“停——！强哥应该是有什么急症，嘉哥你去街上拦车，有谁知道强哥的身份证钱包手机在哪儿吗？赶紧拿过来。大斌哥你跟我一起扛他下楼，小丁哥你留下，和所有没结单的老板联系，说明一下情况。”

  原本还乱作一团的几个人立刻按照叶修的话行动起来，所有人都忘了众人之中叶修其实是年纪最小的那个。他好像天然就有这种领导力，让大家忍不住服从和依赖。

  一路有惊无险地把莫强送到最近的医院，前来接诊的医护只触诊了一下就皱起眉：“嵌顿性疝！必须马上手术！”说着就快步推着病床往电梯间里走。

  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几个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跌坐到墙边的椅子上。嘉哥一脸迷惑地问叶修：“刚刚那医生说什么，人性本善？这什么奇怪的病？”

  叶修其实也没听清医生说的是什么病，只不过嘉哥的空耳太逗了，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在椅背上放松，叶修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大厅的玻璃门。就在那片反光的模糊影像里，一个身影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浅色的半长头发披散在瘦削却挺拔的肩上，那张侧脸的线条是那样熟悉。

  “苏沐秋？”身体比思考更快，叶修猛然站了起来，追了两步又回头看着和他一起赶到医院来的两人。大斌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冲叶修摆摆手：“有什么事儿就去吧，强哥这儿有我们呢。”

  叶修对他们点点头，转身在医院走廊小跑起来。跑过一间间紧闭的房门，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药味和一种衰败的气息。有护士推着药品车匆匆走过，轮子滚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要在走廊奔跑！”被护士皱着眉头制止，叶修只好转为疾行，鞋底摩擦着光洁的地面，发出急促的「嚓嚓」声。他不敢高声喊叫，只能看着那身影拐过走廊，消失在住院大楼的入口处。

  尾随着冲进住院部的大门，叶修带起的风掀动得塑料门帘哗啦作响。住院部大厅的冷气扑面而来，激得他打了个寒噤。只见大厅里人来人往，步履匆匆，那个身影快步走入电梯间，眼看电梯门就要合拢。

  “等等！”叶修几乎是扑了过去，半个身子硬生生卡进即将闭合的电梯门缝，金属门板带着警告的蜂鸣声，不情不愿地再次滑开。

  电梯里只有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叶修几乎瞬间就确定了她的身份。她那张脸与苏沐秋至少有七八分相似，五官轮廓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更柔和精致，带着一种尚未长开的稚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蒙着一层深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悲伤。

  金属门合上，电梯平稳上升。女孩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没有看叶修。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沉默和细微的机器运行声。叶修打破了这片安静，轻声问道：“请问，你是不是叫苏沐橙？”

  女孩戒备地看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叶修也不着急，继续柔声说：“我是你哥哥苏沐秋的朋友，他好久没去嘉世网吧了，我听说他出了事。”

  苏沐橙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儿，却也没有放松警惕：“我没见过你。”

  叶修坦然点头：“我是网友嘛，和你哥哥其实也不算真的见过面。你哥哥的事……节哀。”

  此时电梯门打开，苏沐橙一步跨出去，回头对叶修勾了勾唇角：“这话不对，我哥还活着。”

  叶修一愣，连忙也跟着走了出去，脑中思绪乱成一团麻。苏沐秋没死？那为什么自己看到他的鬼魂？是自己产生的幻觉？还是现在自己才是在做梦？

  苏沐橙在一间病房前停下，轻轻推开了门。叶修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在门开的一瞬间，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猝不及防地撞了进去。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的墙壁和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冰冷的滴答声。病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白色的薄被。纤细的胳膊上插着留置针，连接着吊瓶。透明的氧气面罩覆盖了口鼻和下巴，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一小部分苍白的皮肤。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隐约透出一点干涸的褐色痕迹。

  即使隔着几米的距离，即使那张脸被面罩遮去大半，叶修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就是苏沐秋。

  叶修的目光茫然地从苏沐秋脸上移开，落在床尾那块塑料信息牌上。医生的字迹虽然有些潦草，但白底黑字足够清晰：「苏沐秋，男，15岁。车祸致重型颅脑损伤，多发肋骨骨折，左下肢骨折。术后持续昏迷状态。」

  尽管记录的文字触目惊心，尽管苏沐秋的状态看上去是那样凄惨，可是心电监视仪却恪尽职守地在用规律的「嘀嘀声」昭示着一个现实：这个人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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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脚下，这段台阶比较黑。”叶修一边从楼梯走进地下室，一边回头提醒苏沐橙。

  甩了甩雨伞上的水，苏沐橙对他笑笑：“嗯，其实我在这儿也住很久了。”

  想起还放在编织袋里的那些女孩衣服，叶修也是轻叹，两个失去双亲，寄养在亲戚家里的孩子，也不知道是经历了多少难以启齿的冷遇，才会毅然决定独立生活。

  推开房门，叶修有些紧张地看向苏沐橙，担心她也会看不见。但是女孩眼眶泛红地准确扑向了苏沐秋鬼魂所站的地方：“哥哥！”随即因为扑了个空，身子失去了平衡。

  叶修连忙上去扶住了苏沐橙，苏沐秋握紧拳头，他很清楚苏沐橙是因为碰触不到他才险些摔倒的。强行收敛起悲伤的表情，他蹲下身仰视着妹妹：“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料理我的后事。你现在是回到表姑家里住了吗？”

  苏沐橙吸着鼻子破涕为笑：“哥，你还没死呢。”

  苏沐秋错愕地看看她，又看看叶修。叶修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如假包换，我确实看见你躺在病床上，心跳还有，呼吸没停，真的还活着。”

  晃了晃脑袋，苏沐秋做了个倒带的手势：“从头说，车祸之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苏沐橙的笑容消散了，她叹了一口气：“那天警察直接找到了这儿，带我去的医院。见到你的时候抢救已经结束，医生说你伤得不算重，就是不明原因的昏迷，到今天整整20天了。”

  苏沐秋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无法理解这种灵魂出窍的状态是怎么回事。昏迷这么久，医院那边——他猛然抬头：“20天？！医药费多少了？”

  苏沐橙安抚地笑笑：“你放心，医药费是胡叔叔，就是肇事司机付的。他是个工厂老板，那天不是酒驾或毒驾，只是因为雨太大轮胎打滑了。他听说了我们的情况，不但承诺会一直负担你的治疗费用，还把我也接去他家里了。”

  不等苏沐秋质疑，叶修就替她补充道：“那个胡老板有个跟你妹妹差不多大的女儿，两个女孩儿一起做个伴，还有他老婆照顾。刚才我见过他本人了，看上去还正派。”

  听到他这么说，苏沐秋心中的焦虑不安稍微消散了一点儿。但是自己这个状态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总不能一直这样神魂分离下去吧？

  苏沐橙伸手戳了戳哥哥的魂影：“要不你跟我们去医院，试试能不能回身体里去？”

  苏沐秋长叹一声，向大敞的门走去，像之前他每次的尝试一样，那儿仿佛有道空气墙，他就是过不去。他回头看了看叶修和苏沐橙，一摊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叶修摸着下巴：“根据我小时候陪我妈看的那些电视剧，你很可能是有什么执念。”

  苏沐橙举手：“什么是执念？”

  叶修继续摸下巴：“执念嘛——大概就是一直想做但是没做成的事。”

  苏沐秋满脸的困惑和迷茫，苏沐橙却是双眼一亮，她跑去门边拿起了搁在地上的雨伞：“这把伞是几年前一个好心人借给哥哥的，他总念叨着要还，但是找不到人了。”

  叶修有些哭笑不得：“执念一般都是很重要的事，应该不是这么小的事情。”况且那把黑色的伞看上去随处可见，时过境迁，恐怕是很难找到原主了。

  苏沐秋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说不定……”下一刻，他纵身一跃，魂灵打着旋儿没入了雨伞之中。

  “沐橙，拿着伞出门试试。”苏沐秋的声音从伞上飘出来。闻言，苏沐橙立刻小心翼翼地捧着雨伞，一步两步，退出了地下室的房间门。两个活人大气也不敢出，一起死死盯着那把伞。

  “靠！真的出来了！”苏沐秋的声音充满了欢欣。叶修和苏沐橙对视一眼，转身关门落锁：“走！去医院！”

  胡老板给苏沐秋安排的单人病房，此刻门被苏沐橙和叶修关上了，隔离帘也拉了起来。把伞放在苏沐秋紧闭双眼的脑袋边，叶修小声说：“来吧。”

  苏沐秋的魂魄从伞上冒了出来，朝着自己身体的方向猛地一扑。谁知那半透明的身影竟然反弹了起来，苏沐秋在半空狼狈地滚了半圈才稳住。叶修和苏沐橙面面相觑，这什么情况？

  不甘心地又试了几次，苏沐秋的魂魄死活就是回不到身体里去。苏沐秋气恼地双手叉腰，对着自己毫无动静的身体嚷起来：“怎么回不去？这破身体，到底还认不认我这个主人了？”

  叶修一摊手：“你问我们，我们问谁去？这事儿也没个攻略可以查啊。”

  苏沐橙的眉头拧着个小疙瘩，她想了好一会儿，忽然再一次举手：“攻略的话，童话书里有写。白雪公主昏迷不醒的时候，被王子亲了一下就醒过来了。所以，叶修你亲我哥一下，说不定就能醒了！”

  苏沐秋石化了， 叶修也沉默了两秒，才用一种混合着无语和无奈的语气干巴巴地开口：“你哥不是公主，我也不是王子。你那童话攻略明显不适配这种情况啊。”说着，他俯身去拿那把伞，想从那上面找出一些端倪。

  苏沐橙紧抿嘴唇，她看准了叶修的动作，娇小的身体像一个小炮弹，目标明确地冲向叶修的后背。

  叶修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自己的腿又弹了回去，一扭头，正看到苏沐橙一脸惊恐，嘴巴张成O型，失去平衡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朝着冰冷坚硬的地板倒了下去。

  “我靠！” 叶修脑子里的警报瞬间拉响到最高级别，身体的本能反应远超思考，他几乎是触电般猛地转身，追着苏沐橙倒下的方向扑去。

  “沐橙！”苏沐秋的魂魄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流光，也朝着苏沐橙身体的落点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就在叶修的手指尖即将触碰到苏沐橙衣角的刹那；就在苏沐秋的魂魄即将挡在妹妹身下的瞬间。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在寂静的病房里迸发，震得床头柜上的水杯都晃了晃，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病床上，刚刚还在挺尸的苏沐秋，此刻大半个身子探出床沿，一只手臂牢牢地揽住了苏沐橙的肩膀，将她稳稳地护在了怀里。

  而叶修也正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撑住了苏沐秋的身体不至于摔到地上。两人的胸膛紧贴着，叶修的鼻尖，距离苏沐秋那张正从苍白中迅速恢复血色的脸大概只差毫厘。

  四目相对。让叶修想起他刚刚住进地下室的第二天早上，苏沐秋为了「闹鬼」而搞的恶作剧。

  只是这一次，呼吸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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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视仪的警告声响成一片，整个屋子里红灯闪烁。被苏沐秋护在怀里的苏沐橙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刚才吓出来的泪花，但那双大眼睛已经迸发出巨大的喜悦光芒。她叫起来：“哥！你醒了！！”

  苏沐秋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我纯粹是被你吓醒的，你比十万个闹钟都有用。”苏沐橙昂起脸，骄傲地「哼」了一声。

  走廊上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护士推门而入，医生也随即赶到。他们扯开帘子，错愕地看着滚成一团的三个人：“你们这是……？”

  痛觉在这个时候回归，苏沐秋只觉得头疼、胸口疼、腿也疼，忍不住「哎哟」地大叫出声。叶修连忙撑着病床边缘，手忙脚乱地把苏沐秋推回床上，这才蹦起来整理仪容：“医生，你快看看这个人，他活了。”

  医生皱着眉瞥了他一眼：“他本来也没死啊。这儿又不是太平间。”说着，他走到床尾拿起记录板，一边快速翻看上面的数据，一边用审视的目光再次扫过苏沐秋苍白但确实有了生气的脸。

  “嗯……” 医生最终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单音，拿起听诊器，“家属麻烦回避一下，我们要做进一步的检查。另外，麻烦家属保持安静，不然会影响到病人恢复。”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掠过叶修和苏沐橙。

  “医生您说得对。” 叶修优雅鞠躬，拉起苏沐橙就往外走，“我们马上安静，保证比太平间还安静。”

  听出叶修在暗暗回怼，护士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医生倒是没再理会叶修，开始专注地为苏沐秋做初步检查。病房里只剩下医生简短的询问和苏沐秋低低的回答。

  苏沐橙趴在门上探头探脑，叶修则靠在墙上。他望着雪白的墙壁，总算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接下去怎么办呢？把地下室让给苏家兄妹，自己提前搬去莫强那儿住吧。不过也不急，苏沐秋还有外伤未愈，估计还要再住院一段时间。而且胡老板说不定会收养这兄妹俩……

  叶修还在胡思乱想，忽然感觉衣角被人拉动，低头看见苏沐橙正用期待的目光瞅着他：“你饿不饿？医院的食堂还挺好吃的。”

  叶修猜到是她自己饿了，却不好意思直说，便蹲下身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拎着两袋子餐盒走回来，叶修看到医护人员都已经离开，苏沐秋的病号饭也已经送到。简单问过医嘱，三个人就默默坐着吃起来。

  患者的餐食非常清淡，尤其苏沐秋躺了半个多月，现在为了避免刺激肠胃，只能吃流食。他看着叶修和苏沐橙餐盒里的肉和菜，馋得眼睛都红了。

  “叶修，你那个排骨看着不错啊，给我吃一块呗？”苏沐秋谄媚地笑着，勺子已经蠢蠢欲动地伸了过来。

  叶修一个转身，把自己的餐盒转到另一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啊你。”

  话刚出口，叶修忽然愣住了，他有一种既视感，好像就在最近的几年中，他曾经对谁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这一愣神让叶修完全没留神苏沐秋竟然撑着外伤，绕到另一侧偷到了一块排骨。苏沐秋正得意，却发现叶修根本没注意，不由得推了他一下：“你发什么呆呢？”

  叶修慢慢转头看着他，喃喃地问：“你不觉得奇怪吗？苏沐橙是你血亲，能看到你很合理；其他人，比如房东和莫强就看不见，可为什么我也能看得见呢？”

  苏沐秋的耳尖忽然红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靠在床脚的雨伞。叶修弯腰拿了起来，怎么看都是一把毫无特征的黑伞。握住伞柄，叶修正想把伞撑开看看，掌心却触到一点异样。他拿到眼前仔细端详，侧着光竟然看到一个小小的「叶」字。

  叶修愣了愣，一段被他遗忘许久的记忆苏醒了。其实早在三年前，他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就曾经来H市参加过数学比赛。他记得那天的题目比较简单，自己是最早交卷的。带队老师要他别乱跑，他便拐进了考场附近的一家书店吹空调。

  因为是周末，书店里没有什么学生。叶修漫无目的地逛着，一本游戏杂志吸引了他的目光——《电子竞技月刊》。是最新一期，封面人物扛着激光枪，背景是绚烂的星空。更重要的是，杂志侧边贴着一张醒目的标签：「附赠超值典藏版《神域》游戏光碟」。

  叶修对这个游戏早有耳闻，立刻抄起一本在手，掂量着买一本回去会不会被妈妈发现。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T恤和牛仔裤的少年像一阵风似的刮到杂志架前。飞快地伸出手，把剩下两本《电子竞技月刊》都抓在手里，然后苦恼地抓抓头，灼热的视线盯住了叶修手里那本。

  叶修抱着杂志后退了一步：“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啊你。”

  那个少年的脸腾地红了，但他没有退缩，只是深吸一口气，眼神带着恳切看向叶修：“同学，我是帮忙跑腿的，必须买回去三本才能拿到钱。你能不能帮帮忙？”

  叶修的目光在对方洗得发白的T恤和怀里紧紧抱着的两本杂志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的急切和窘迫不像假的。他想起自己昨天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也看到一家书店，说不定那边也有卖。“喏，拿去吧。” 叶修耸了耸肩，把手里那本《电子竞技月刊》递了过去。

  少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几乎是抢一样接过叶修递来的杂志，连同自己怀里的两本紧紧抱在一起，连声道谢：“谢谢！太谢谢你了同学！”

  他抱着三本杂志转身就想往门口冲，动作快得像要飞起来。然而，一声巨大的炸雷毫无预兆地在头顶爆开，震得书店的玻璃窗嗡嗡作响。紧接着，密集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地面上，发出炒豆子般的爆响。瞬间，外面白茫茫一片，街道、行人、车辆都模糊在厚重的水帘之后，只留下哗啦啦的雨声充斥耳膜。

  叶修看着那个少年冲到门口的脚步硬生生刹住，显然是没有带伞。这样跑出去，那三本杂志肯定要湿，跑腿费估计会泡汤吧。

  算了，帮人帮到底。叶修从书包里拿出雨伞，走到少年身边塞进他怀里，正好压在三本杂志上面：“拿着吧，别把书淋湿了。”

  少年下意识地抱紧了伞和杂志，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这时，从考场那边传来了铃声，比赛正式结束了。老师应该马上要集合所有人。叶修连忙把书包顶在头上，冲进了那白茫茫、震耳欲聋的暴雨之中。

  “喂！伞！你叫什么名字？！”身后传来这样的呼喊，但是叶修没顾得上回答，直接跑没影了。现在想起来，那个少年应该就是苏沐秋了。

  “那三本杂志的跑腿钱，你拿到了吗？”叶修忽然问道。苏沐秋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叶修已经想起来了，笑着点点头：“怪不得我在地下室第一次见你就觉得面善，原来那伞是你借给我的。”

  叶修也露出了笑容：“我还奇怪，为什么毫不犹豫地就来了H市，原来冥冥中还真有缘分。”

  苏沐橙一拍巴掌：“就像《白蛇传》！有缘千里来相会！”

  叶修差点被汤呛到：“你……书读得还挺杂。”

  苏沐橙骄傲地扬起小脸：“我是学校里读书比赛的冠军呢！”

  苏沐秋看着妹妹和叶修的互动，心头仿佛有一个快乐喷泉，他扯了扯叶修的衣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叶修抿着嘴：“莫强明天也可以出院了，继续回去打工呗。放心，他包吃住，地下室可以还给你们。”

  苏沐秋和苏沐橙对视一眼，忍着疼端坐起来，朝叶修伸出手：“要不你留下吧。以后咱们开自己的工作室，我也给你包吃住，怎么样？”

  叶修想起了地下室里和苏沐秋讨论游戏的这几个夜晚，和这样意气相投的人住在一起也不错。他握住苏沐秋伸来的手：“在哪儿包吃住不是包呢，成交。”

  两只手握在一起，仿佛两条宿命的抛物线终于在此时落在了同一点，未来也注定纠缠，直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