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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醒了,接下来我们要从这里一起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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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电车摇摇晃晃在轨道上不断行进,午后的日光透过玻璃车窗投影在暗红色的地面上,在老旧的车轮碾过铁道时总会发出类似于节奏音一般的金属摩擦声。就在刚才、看起来毫无干劲的检票员拿着已然布上锈迹的打孔机在车厢最末端座位乘客的车票上按了最后一下正式宣布其工作的圆满结束,晃动着收纳车票一部分的迷你舱内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圆片,想必对方一定对于这偏要坐在角落给自己增加额外工作量的二人感到一阵不耐烦,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神山飞羽真从原本一直居住的城市逃离了出来,抛下了所有原本寄托在身上的责任与那早就所剩无几的信任,带着根本算不上轻松的心情踏上了这未知目的地的旅途、且并非完全自愿。
窗外映照出的是全然没有见过的崭新风景,可这毕竟不是学生时代的修学旅行,也不存在任何可以交流接下来计划安排的友人,存在于此处的仅仅只有……
“您看起来还是一副不安的表情呢,但是逃到这里应该暂时没有问题了哦。”
——米吉多、斯特利乌斯,他仿佛置身事外那般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的场景,在开口搭话中途又短暂将视线转回了神山飞羽真身上,凭借现有了解基础仍然无法洞悉情感的那双眼睛此时此刻闪烁着怎样的光芒呢?在这无法言说的过程中唯有时间在不断流逝。
最终神山飞羽真叹出了一口气为这漫长的沉默画上了句号。
“说实话,现在我仍然没办法完全相信事情真的变成了这样。”
然而斯特利乌斯就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答案一样发出了轻笑声。
“这便是正常人应有的反应,有什么问题吗?”
同伴之间的信任构筑数日、毁于一旦,神山飞羽真在前不久就用亲身经历诠释了这个惨痛的教训,明明他才刚开始构想新故事的框架,自对面挥下的剑锋就将那绘有未来的蓝图劈砍至支离破碎,仅剩下无人倾听的真心话在空荡荡的阶梯下不断回响。
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形下进行祈祷时应该说些什么?“请你们相信我”还是“谁都好快来阻止这种局面”呢?大概对于那个时候的神山飞羽真而言两者皆是吧,但这样的呼唤最终并没有召来正义的使者——大众所期望的剧本发展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最终在两方之间介入的是本不应该存在于此的米吉多,这是神山飞羽真本人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态。
同时,这样无厘头的展开也让原本就背上“背叛连锁反应”罪名的神山飞羽真愈发身陷囹圄。
暂且将漫长的前情提要搁在一边,勿论现在与斯特利乌斯坐在同一辆列车上的神山飞羽真看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叛徒剑士,而且看起来就像是要和米吉多干部去往远离喧嚣的世界角落进行世界毁灭计划一般、当然这是开玩笑的。
如果说与米吉多混在一起的神山飞羽真是剑士之中的叛徒的话,那么擅自放走炎之剑士这个俘虏并远走高飞的斯特利乌斯就是米吉多之中的叛徒了。从这一点来看他们意外从对立的身份变得统一了起来,简而概之、想来是不管到那里都会被当做敌人的事态,所以原本那个城市已经不适合他们停留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形是诸多巧合与意外碰撞后形成的必然结果,被迫抛下的圣剑驱动器以及一系列通讯设备都象征着与过去人际关系的道别,唯有证明神山飞羽真身份的证件以及钱包保持着随身携带的状态,以及唯一一样能够为漫长旅途提供消遣的便携式笔记本。
“哪怕是在这种情形下您还是想要写下什么吗?”留意到了神山飞羽真翻开笔记本的动作,斯特利乌斯露出了惊异的表情,他的手肘抵在桌面上作为一部分支撑,表现出了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毕竟闲着也是闲着,如果什么也不做的话总觉得有些浪费啊。”神山飞羽真无奈地回应着,哪怕不抬头也能够感受到那股热切的视线,所以他只能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空白的纸张上才能尝试着将其忽略。
“您准备写什么呢?是将错就错的逃避行、还是梦中才会有的温馨故事呢?”
笔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作为了思考的间隔,在这之后神山飞羽真慢慢回应道:“之前我曾想过将同伴之间的经历写成故事,结果这个想法随着我与他们的分别被完全搁置了下来…但是好在我过去写的提纲还在这本册子上,如果作为参考稍微修改一下说不定可以完成这个故事呢。”
“但是他们抛弃了您哦。在南部基地剑士的煽动和您本人的话语中选择了相信前者,您这名组织外的编外人员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意义上被信任也说不定,而雷之剑士的逝去意味着您在组织中唯一的一名无条件支持者也不复存在。”斯特利乌斯说出口的内容无异于挑拨离间,考虑到彼此的立场、大概这么做更能够保障他的安全吧,从某种角度来看又的确是一则逻辑合理的解释,神山飞羽真丝毫没有可以反驳的切入点。
“话说……”只是有一件事让他很在意而已。“你真的一直在看着啊。”
自从之前被迫在米吉多基地中走了一遭后,神山飞羽真就彻底接触到了米吉多能够掌握真理之剑动向的秘密,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那个类似于监控探头的肥皂泡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原理,而且现在说不定也正在被拉结尔和兹欧斯紧盯着…实在是无法放松警惕。
“因为那时的我很想知道关于您的故事后续。”
车厢在经过接轨处时明显晃动了一下,在一声鲜明的咣当声后一切再度回归了寂静。
就是这样、神山飞羽真大多数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接上斯特利乌斯的话茬,从米吉多口中说出的话语分明是耳熟能详的人类语言,组合起来时就会变成晦涩难懂的词句让人无法辨明,那暧昧不清又显而易见在隐藏本心的话语无处不透露出将人拒之门外的意味,所以神山飞羽真选择了忽视。
直到车窗外的逆行方向列车呼啸而过,如同笼罩下来一般的黑夜遍布了整节车厢,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形迫使神山飞羽真从笔记中抬起头来,也使得斯特利乌斯那张脸的轮廓逐渐融化在了一片漆黑中。
“您的人生也如这般。”
“什么?”神山飞羽真歪了一下脑袋、即便不会有人看到这处细节。
“偏离了原本应当行进的轨道、与逆行的同伴们擦肩而过,然后等待着您的就是一片看不见未来的未知,这条道路到底会通向哪里呢?从这段旅途的起始就已经注定不会到达皆大欢喜的结局,如果您能够将这部分过错全部推到我的头上,那么我一定会对于改变了您人生这件事感到十分荣幸。只是这份代价什么时候会被人收取呢、实在是…令人期待。”那越来越清晰的声音就像是斯特利乌斯在逐渐拉近距离一般,或许事实也正是如此,神山飞羽真感受着手背上那被发丝划过的搔痒触感,这让他条件反射收回了手。
“我觉得……”那刚准备开口反驳的话语只发出了开头的音节被头顶上古早的钨丝灯泡发出的滋滋声响打断,黑暗的视野中出现了两三次电路流通的光亮闪回,紧接着昏黄的灯光就将厢内的景象完全照亮。斯特利乌斯的长发在此刻卷曲着搁置在桌面上,同时他双手托着下颚看着神山飞羽真的方向等待着接下来的话语。
“我想说的已经完全展现在这里了。”神山飞羽真伸手指向脑袋上方的灯泡,如此说道。“就算现在坐在这里的我们导向了一条没有回程的道路,又或者不得不经历一段黑暗的时间,但最终一定存在着名为希望的灯火——我如此坚信着。”
斯特利乌斯的目光追随着神山飞羽真眼中的光芒,就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而后是一阵无法抑制的笑声。
“诶、呃……我说的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并没有,不过接下来的未来不会像您期待的那般乐观,不管您隶属于哪一边都是如此,只是现在与我待在一起使得结局导向了最差的可能性而已,但——我无意嘲笑或是否定您的观点,仅仅是陈述了这样的未来。”斯特利乌斯坐直了身子向后靠在了并不舒适的椅背上。
未免有点太悲观了吧?神山飞羽真在心中想着。斯特利乌斯一副仿佛对未来了如指掌的模样,就好像他曾见证过一般,不仅仅是现在、哪怕是再往前推动一些的过去也是如此。
作为回应,神山飞羽真伸出了手。
“那么、就让我们打个赌吧——总有一天我会让斯特利乌斯说出
「
这是最棒的结局」
这句话
。”摊平的手掌置于桌面上,如展示着什么一般递向了斯特利乌斯所在的方向。“别看我这样、我的生命线可是很——长的哦!”
斯特利乌斯脸上的表情…最初是讶异、然后是平静、最后是带着玩味的笑意,他伸出手指将指尖抵上神山飞羽真那遍布在掌心上,顺着那名为生命线的纹路一直抚至手腕处静脉的青筋。
“我会期待着的、生命线很长的神山飞羽真先生。”
深红色的铁皮电车仍然在摇晃着,不管是多余的言语、还是对去往何方的担忧,这些额外的思绪都像那重叠错开的轨道般最终并行成一条直通远方的单行线,人类剑士与书之魔人的旅途现在才要真正意义上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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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无法接受!”兹欧斯的怒吼声在米吉多据点那小小的一室间回荡着,象征着焦躁的脚步因他激动的情绪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阵一阵难以平息的钝响。
“你到底在想什么!?斯特利乌斯!”紧接着是来自拉结尔的质问,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努力在平复心情试图忽视那不打一声招呼就闯入此处的不速之客,但那鞋底重踏着地面的声响最终还是成为了引燃这颗炸弹的引线。
神山飞羽真此时正被坚固的铁索捆绑着坐在角落里,显而易见他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故事发展,哪怕身上都是抵抗时或多或少留下的伤痕与淤青,那双眼睛仍然警惕地看着此时在进行争论的米吉多三人组。
那两个人会表现出如此抗拒排斥的心情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态,他们并没有接触过写有故事结局的那一页,此刻也仍坚信并投入在这场与真理之剑博弈的游戏中。
“何必如此生气?如你们所见,现在这位炎之剑士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力。还是说你们在畏惧他的这份力量呢。”可惜这对斯特利乌斯而言不过是在通向既定结局路上的余兴节目而已,他并不在乎真理之剑内部会掀起怎么样的大风大浪,不如说这场风暴卷得越激烈、就能够让故事的发展越发精彩。
虽然斯特利乌斯会将神山飞羽真从剑士的围剿中救下也不完全归结于如此片面的原因。
“请好好想一想…只是过去这么一段短暂的时间、这名炎之剑士就已经进行了如此迅速的成长,如果一直将他放任在外会如何呢?与其造就那样的可能性,不如将他管控在这里,那些多出来的驱动书也可以作为引诱真理之剑上钩的诱饵,不觉得这样反而更好吗?”斯特利乌斯将手中的勇气之龙驱动书向上抛起又稳妥接住,下一秒他就将书朝着兹欧斯所在的方向丢了过去。
“哈……那么干脆就在现在让我来杀了他好了。”目睹着兹欧斯稳稳接住驱动书的模样,拉结尔举起了一直搁置在一旁的剑向前走了几步,几欲变成米吉多时笼罩在他身侧的不详光芒闪烁着,就在那柄剑快要指向神山飞羽真的鼻尖时、斯特利乌斯先迈出一步挡在二人之间,就这么缓慢地将剑尖推向了一边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如果你这么做的话我会很困扰的。”斯特利乌斯如是说着,露出了苦恼的表情。“我对他的事仍然抱有兴趣,比如说……嗯…那一天他到底在阿瓦隆看到了什么、又与王剑说了什么?”
“那种事根本没有意义——”
“我要做的事究竟有没有意义不是靠你三言两语就能定义的,拉结尔。”斯特利乌斯弯下腰,他的手伸向了从进门开始就被神山飞羽真的手努力挡住的上衣口袋,在那之中静静躺着的是名为龙骑士的奇幻驱动书——斯特利乌斯将其拿在手中、微笑着递给了面前怒火中烧的拉结尔。“不要吵架了,收下这个就和好吧?”
这才让这场看起来无穷无尽的纷争画下句号。
神山飞羽真被安置在斯特利乌斯那本就不会使用的房内,形同虚设的床铺、不会再开盖的墨水瓶、早已折损的笔杆……这就是那间小小空间中拥有的一切。
自从变成米吉多开始到底已经有多久没有进行过睡眠这一行为了呢?那大概是一段漫长到足以让人忘记时间概念的时光。最开始的斯特利乌斯仍然无法从原定的生物钟中转回状态,但那如影随形的、深邃的绝望感总在梦境中不断盘旋,似是要将那些凝固的墨水全数涂抹在脑内一般翻滚着,直到他从梦魇中苏醒也无法感受到自己正活着的实感——完全冰冷的体温早就与死去之人无异,不会再跳动的心脏也理所应当没能给予恐慌时的生理反馈,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够看到书页上记录着的文字在一片虚空中如滚动字幕般掠过,这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拉结尔与兹欧斯会困扰的事,所以他们仍然会维持这个习惯。
只是斯特利乌斯再也无法入睡、仅仅只是这样。
刚安置在这间房内的神山飞羽真也完全没有入睡的意思,又或者说他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强撑着睡意进行警戒。明明在这个空间内不会有任何想要伤害他的人,斯特利乌斯想着,但就算说出来也不会被信任。
“如果你想要等到我睡着后再伺机而动的话还是打消这种想法比较好哦,因为我并不需要睡眠。”斯特利乌斯仍然作出了劝说这一行为,他放下了手中已经看完的书籍、在睡不着的夜晚唯有这些他恨之入骨的文字能够缓解无事可做的空虚。
“……”神山飞羽真沉默着并没有回复斯特利乌斯的话语,他维持着被捆绑住坐在角落的姿势、就此朝着斯特利乌斯投去满是敌意的视线。
“忽略吗?那么请你随意吧,接下来我会彻夜坐在这里阅读着这些无意义的文学。”
“你真的是为了知道阿瓦隆和王剑的事才把我留在这里的吗?”安稳的沉默,以及在月光下晃动着的树影,神山飞羽真的脑袋靠在那他曲起的膝盖间发出闷声。
“当然不是,那种事怎么都好。”
“那么、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里?”哪怕不去思考也能够料到对话的方向一定会朝着这里靠近,盯着神山飞羽真那双困惑的、一无所知的双眼,斯特利乌斯情不自禁笑了出声将手中的书倒扣在大腿上。
“当然是因为你身上有着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的价值,而我也同样想要见证在这种情况下你是否能够再次突出重围,炎之剑士。”
炎之剑士、或者说独属于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带来希望象征的英雄,如果只是现今这种程度的成长还远远不到那个标准啊。如果要进行更进一步的成长、那就需要更加严苛的试炼与阻碍才行,这由米吉多构筑成的牢笼如何呢?足以成为激发你潜力的催化剂吗?斯特利乌斯的手轻抚着他那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感受着此时此刻本不应该鼓动的频率。
“我比任何人都想要看到你身上蕴含的可能性,神山飞羽真。即便你那些剑士的朋友们无法理解,我也深知在你身上存在的那份价值,倘若那剧本上原定的路线已经偏移,你也能一如既往打破僵局粉碎这样的命运吗?”
“我……”神山飞羽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那紧蹙在一起的眉头将他此时的纠结体现得淋漓尽致,然而那张脸上浮现出的睡意又无法忽视——看来已经快要接近极限了。“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需要明白、至少现在不需要。”斯特利乌斯从一旁闲置的床铺上兀自拿起一条单薄的毯子(总比什么也没有强)抖动着,在空气中一层灰尘的覆盖下就此披在了角落中某位俘虏的肩头,蹲下来接近平视的视野能够在近距离处更清楚看着那张脸,直至今日斯特利乌斯仍然不明白这张天真又稚嫩的脸究竟为何会成为颠覆未来的重要角色、他依旧充满兴趣。
“睡吧、就当作是我的特殊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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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您睡得好吗?”
“至少比米吉多据点的住处好得多…”
“我想也是。”
斯特利乌斯撩开了深蓝色纹路的窗帘,建在水平坡度低处的房屋使得放眼望去就能清楚看到远方的地平线,并不刺眼的日光扫尽了初春的寒意。神山飞羽真侧过头望去、哪怕原本预定的是两人间,属于斯特利乌斯的那张床铺就像从未使用过一般崭新又平整——不、说不定他的确没有使用过。
“福谷婆婆说的早餐供应时间是几点来着?”神山飞羽真揉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能够知晓时间的物件,不管是早就不知被丢到哪里去的智能手机还是早就因冲击碎裂坏掉的手表。
“理论上是到9点,但这里的住户只有我们两个,如果您稍微撒撒娇去给她捏捏肩的话我想不管几点都没关系吧。”
“哈啊……”回想着旅店负责人福谷婆婆那张一直带着慈祥笑容的脸,神山飞羽真向外叹出了一口气。确实、确实…在这种地方应该没有比感情牌更有用的方法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忍麻烦对方。
“有您这个发呆的间隙,别说是早餐了、连午餐都会错过吧。这里可没有大都市那好用常见的便利店啊。”
原本太过疲累丢置于床单上的衣物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叠成了整齐的方形,指尖接触到布料的那一瞬神山飞羽真朝着斯特利乌斯投去了难以置信的目光,结果、自然是被刻意转移的目光无视了。
洗漱的时间让神山飞羽真短暂回忆了一下前一天刚来到这里的见闻。
这是一处连地图上都没有地名的重建废村,初次从车站出口走出来时看到的只有杂草丛生且空无一人的街道,就连斯特利乌斯看到这样的情形也半打趣着表示说不定会饿死在这里。荒凉的街道上开设着原本被称作商店的设施,现在已经完全转变为了全自动无人售卖区,路边仍然有一两家餐馆看来还有人在打理营业,但营业时间是中午12:00-18:00,而两人落地时那全然暗下来的夜空已明显超出了这个时间范畴。
好在经过一圈又一圈反复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发现了类似于旅店住处的设施——也就是此时此刻他们住着的居所、低至1500円的住宿费让人忍不住想到是否意外跑进了凶宅之类的地方。
福谷、福屋,明明是被赋予了这个名字的旅店,生意却门可罗雀,在得知了二人似乎准备长时间停留在此处时,前台负责打理的婆婆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她一边热情介绍着狭小馆内的各项设施,一边又给二人送上了一份现做的杏仁豆腐作为招待。
这份招待让斯特利乌斯少见露出了一瞬为难的表情,结果他还是在神山飞羽真与福谷婆婆期待的注视下将超出接受范畴的甜品塞进了口中,只留下一个干干净净的碟子。
或许、哪怕是身为米吉多的斯特利乌斯身上也存在着一丝类似于人性的感知呢?类似于这样的想法只在神山飞羽真脑内闪过了一瞬,联想到过去城镇被米吉多胡作非为的景象,要遗忘那些过往的仇恨显然不会那么容易,身为一介小说家的他并没有这个资格替牺牲的人们为斯特利乌斯添加崭新的定义,这无疑是一场伴随着偏见与变革的旅程。
冰冷的凉水打湿了面颊,水珠顺着神山飞羽真的脸颊以及发丝滴落而下、在洗水池边缘落下一圈淡淡的涟漪,透过镜面看到的那张脸与平日无异、又不可避免带上了些许憔悴。轻拍着两下脸颊作为了一切结束的讯号,在一切都被调回应有的状态后神山飞羽真朝着斯特利乌斯早就在等待着的屋外走去。
“哎呀、你们醒了啊,今天的早餐是玉子烧与海带豆腐汤哦,因为迟迟不见你们出来,所以已经放在保温箱中了,需要热一下再吃吗?”
几乎是刚走进食堂就看到了坐在厅内座位上正在端详着什么的福谷婆婆,她放下了手中的笔记本朝着神山飞羽真与斯特利乌斯投去温和的笑容,没想到对方会一直待在这里等着,这让神山飞羽真一时之间有些窘迫。
“只准备一份就可以了,我不需要进食。”斯特利乌斯丝毫没有客气准备朝着偏僻的角落位置迈出脚步、却被神山飞羽真在无声之间一把抓住胳膊强行拽了回来。
“为什么?不吃早餐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哦,像你们这个年纪正是应该多吃点米饭补充营养的时候。这里的米饭可与大城市量产的稻米不一样、请多尝尝看这片土地出产的作物吧。”福谷婆婆那直白的善意让人无法开口拒绝,所以斯特利乌斯也放弃了一切辩驳老老实实低下了脑袋任由着事态的发生与进行,即便他脸上完全是一副强行压抑着不情愿的神情。
“其实从昨天我就想问了,现在住在镇上的人到底有几个呢?”在解决完温热的早餐后,神山飞羽真双手合十放平了筷子如此向一旁的福谷婆婆问道,与此同时斯特利乌斯还在与面前剩下的两块玉子烧僵持不下。
“嗯——没怎么数过呢,现在这座镇上还在正常运作的应该也就只有车站、两家餐厅、还有这间旅店了吧,在你们来之前码头和书店也还在营业……不过现在那里也谁都不在了。”福谷婆婆依旧微笑着,仿佛生活在这座荒凉的城镇也只是他人事一般。
“那么……您的家人们呢?”神山飞羽真继续追问了下去。
“据说是失踪了。”
“咦?在这里吗?”
“在东京。”福谷婆婆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了自己掌心中那本封面老旧的笔记,一张平整的全家福照片从那之中掉了出来展现在提问者面前——照片上看起来气色比现在更好的福谷太太与一名年迈的老先生站在一起,站在两人中间的是一位戴着编织草帽的年轻女孩。
“这位是我的女儿,她一直都很向往东京那样的大城市,说是要存够钱把我们一家人都接过去居住呢。”福谷婆婆的手指指向那名年轻女性缓缓介绍着,又随话锋的变换指向站在一旁的老先生。“旁边是我的先生、因为不放心所以在女儿去东京那天也跟了过去,而我因为摔了一跤行动不便…只能将他们送上去往城市的列车。”福谷婆婆脸上的表情满是对过往家人的怀念,就算这样、那根手指也压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但是呢、在那之后他们都没有再回来。”
“……”斯特利乌斯不知何时也朝着这里投来了视线,他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那微张的嘴唇还是合了起来。
“没关系!一定会回来的!”——虽然想要这样开口进行安慰,但在话语从口中蹦出来之前神山飞羽真就想到了那个极度残忍的、又不可逆的可能性:一定是被卷入米吉多的事件中了。而斯特利乌斯那
欲言又止的模样
更进一步证实了这个猜想,毫无疑问此时此刻的二人想到了完全一样的地方。
“或许那天就算拖着脚伤也应该和他们一起去的。”福谷婆婆站起身,她露出了淡淡的苦笑伸手收拾着二人面前的托盘就此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就算现在这么想也无济于事吧?”
无法在此时此刻开口说出任何保证意味话语的神山飞羽真如鲠在喉,现在的他并不是能够从米吉多手中拯救市民的剑士,选择了踏上这辆列车的他甚至连再次拿起剑的资格也一并失去了,想必今后也一定会重现无数次与此刻沉痛无力感相衬的时刻吧,这就是选择了普通人这条道路的代价。
瞥向那仍然摆放在桌面上的三人合影,属于一家人幸福的那一刻终究也在时间的消磨中褪色、泛黄,变为仅会在这一张轻飘飘的纸上出现的瞬间,了无后话。
在这之后神山飞羽真与斯特利乌斯被“赶出”了旅店,因为福谷婆婆笑着说她必须将房间好好打扫整理一番,所以无所事事又没办法在那种场合提供帮助的二人被迫着出门呼吸新鲜空气……可那份弥漫着沉重感的氛围绝不会轻易消散。
荒废了的码头边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冷清,未能够从这片海域离去的船只沿着海边围了熙熙攘攘的一圈,透过海面的波浪也能够清楚窥见船底丛生的水草,
就这样纠缠着、再也无法离去
。神山飞羽真沿着木质的桥梁席地而坐,老旧的木板随即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您后悔了吗?”仍然站着的斯特利乌斯眺望着水面溅起的波浪,他并没有朝着神山飞羽真投去目光,而是自顾自在岸边迈出步伐、将半只脚的脚尖抵在摇晃的船沿上。
“我只是在想…在这种情况下、我到底应该做什么呢。”神山飞羽真的思绪飘向了遥远的地方,他深知这一切都是无法逃避的因果圆环——正因为抛下了剑与责任才会来到这个正在逐渐死去的小镇、进而了解到这远离纷争中心的场所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象,亦或者是那里的人们正过着怎样的生活。如果仅将自我的视野固定在东京这个范围内的话……是否就像是只在固定舞台中央上演戏剧的角色一般呢?
脚边溅起了较大的水花、水打湿鞋底的感触让神山飞羽真浑身一颤,定睛时斯特利乌斯已然站在其中一艘废弃的小船上,绸缎般的乌黑发丝在咸湿的海风中起伏飘荡。
“您什么也不用做,因为他人的命运和您没有任何关系。”
是这样啊、是这样吧。
“会习惯性将所有事都当作自己的责任背负下来正是您最闪耀的特质,但是啊……”斯特利乌斯的身影随着船舶晃动的幅度轻轻摇晃着,随着话语的推进、他的脑袋朝着右边歪了一些。“您到底是为了什么与我一同踏上这趟列车的呢?”
“我……”因为你如此不由分说绑架我了啊……神山飞羽真无法做到毫无负担就给出这个轻率的回应,真的是单凭斯特利乌斯的强硬才造就了叛逃这一条道路吗?在逃离米吉多据点的时候明明能够轻而易举取得放置在桌上的圣剑驱动器与奇幻驱动书,身为米吉多的斯特利乌斯不可能安心任由这一部分隐患的存在、也就是说他在赌神山飞羽真是否会随他一同抛下这一切,而事实也确实遂了米吉多的心愿。
这就是——神山飞羽真想要逃避的一部分真相,哪怕只是一点点、他确实接触到了只在斯特利乌斯身上体现的那份本不该属于米吉多的类人感,就好像能够在那份憎恶之中互相理解一般。
真是一场豪赌啊。神山飞羽真看着那可爱的、曾在都市中随心所欲作恶夺取他人生命的可恨身影,他的脑海中再度浮现了另一处景象,那便是在逃离的那一天选择拿起驱动器与奇幻书的自己用火炎剑烈火贯穿了斯特利乌斯胸口的画面,那时米吉多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眼。面前相隔一段距离笑着的脸竟与幻象中完全重叠在了一起:完全张开双臂的斯特利乌斯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全然一副等待着接住什么的模样,甲板与岸边产生的水平高低差使得神山飞羽真只需迈出半步就能够到达对方的所在。
“来吧、您注定要与我在一起。”斯特利乌斯说道。
船身稍稍浮夸地摇晃了一下、海面的高度与船身那褪色的暗红色安全线又贴近了些许,随后回归了一片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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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那是神山飞羽真第一次在两个人独处时主动向斯特利乌斯搭话。
自从他来到这里开始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呢?这位炎之剑士脸上的伤疤淤青只增不减,其原因自然与屋外的二人息息相关,毕竟斯特利乌斯没办法时刻关注着这一边的情况,也没有那个阻止的必要——如果这位曾被全知全能之书指认为英雄的人那么容易就扛不住死去的话,只能说明那本书犯了一个最低级的错误。
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此时此刻的行为,或许是一种名为怜悯的情感,又或许是一次简单的一时兴起。就如同过去人们疗伤会用到草药那般,现今这个时代惯用的是名为药膏的物品,现在正由他亲自涂抹在神山飞羽真受伤的皮肤上,这段对话也发生在这个时刻。
“你觉得为什么呢?邪恶的米吉多被赋予了反派角色的身份,所以必须得担任这个毁灭世界的责任,如果要由你来书写一篇故事、你会费尽心思去思考一篇儿童童话中反派的具体动机吗?”斯特利乌斯无疑逃避了这个问题,他专注视线在那些肉眼可见的伤口上,同时带着一些坏心眼的要素稍微施加了一些手指了力度。
“嘶——”神山飞羽真如预料发出了吃痛的倒吸声,这让他小腿处的镣铐被牵动着发出铁链摩擦的清脆声响。“你明知道我不是在问那个、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为我擦药膏…”
为什么呢?斯特利乌斯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从他将神山飞羽真从困境中带离开始整个事件的事态就朝着一种微妙的方向进行了偏移,哪怕不想要回忆与那本书有关的一切也无济于事,一直以来纠缠着他的梦魇总是在反复重复那些文字,因此他才能轻而易举说出「书上并没有记载这些内容」这句话。
是的、这是没有记录在全知全能之书上的剧本,所以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行为都是出自斯特利乌斯那自私的好奇心,为了将结果见证到最后、他与神山飞羽真的关系就不能陷入单一的仇恨对立中。
“对你而言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吗?”斯特利乌斯放下了手中的药膏,他用另外一个问题回应着神山飞羽真提出的问题。
“诶、问我吗?”神山飞羽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但当务之急自然是将为了方便涂药而撩起的上衣调整回原位。相比较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在这间屋内的处境稍微有所改善,哪怕腿上被镣铐束缚着行动,至少还可以在这个屋内随心所欲走动,当然、要躺到床铺上也是可以被允许的事,斯特利乌斯不止一次发现了平整床铺上出现的褶皱并对之视若无睹。“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
“我们之间、应该是剑士与米吉多的敌对关系吧?”
斯特利乌斯似乎明白了神山飞羽真想要表达的意思。“嗯、理应如此呢。”
“对你们来说我是必须要抹除的剑士,虽然你说有事情要从我这里了解清楚、但那也是一个谎言,所以我不明白你将我继续囚禁在这里养着的理由、斯特利乌斯,我身上难道还有什么可供你利用的价值吗?”
神山飞羽真那双眼睛哪怕经过了长期被监禁的时间却仍能够闪烁出认真又耀眼的光彩,只是单纯对上视线就能在无形之间赋予对方那犹如被捕获一般的观感,斯特利乌斯向来无法从那双眼中移开视线、那真正意义上吸引着他的正体,他在床沿坐了下来,降低了二人视线相交的水平高度。
“这个问题我从一开始就回答过:我想要从你身上窥见可能性的另一头——你是注定颠覆世界命运之人、神山飞羽真,然而那前提也仅限于你跟随着那群剑士靠着所谓友谊一步步前行,最终执剑迈向最后的旅程。现在的你一无所有,无疑已经从那框死的命运中跳出剧本,你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发展、我也一样,故事的主人公先生。”斯特利乌斯托着下颚,指尖轻点着他的膝盖,仿佛在细数那些期待一般缓缓闭上眼睛。
“……没有人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不是吗?”大概是在尝试着挪动吧,锁链碰撞着发出的细碎声响一阵接着一阵,直到神山飞羽真的气息已近在咫尺。“我也不是所谓的主人公、不如说一开始我就没想要做剑士,只是在那种情境下不得不作出选择而已,其实我……也只是想做一个每天奔走在编辑部与书屋之间的普通小说家啊。”
“真自私呢。”是啊,真自私呢。斯特利乌斯在心中喃喃自语着这个形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那很久、很久以前,被遗忘的时光长河流向了两千年前那早已逝去的时光——游走在诗集与旅程之间的那份平衡、原以为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那份热爱、支离破碎的书籍内页,哪怕拼凑起来的这部分仅作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碎片,斯特利乌斯也从中感受到了一阵令人厌恶的共鸣感。想要永远保存的心情已毫无保留被丢入夜晚中漆黑深邃的海水中,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想要做这种事的,连带着睡眠与人类的感官都被一同剥夺就此成为无法回头的怪物,不得不为了无法逃离的宿命谱写理想中的篇章,最开始想要写下的真的是这种东西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选择权的话,你并不想变成剑士、是吗?”多么讽刺的回答啊,被安排了这样的角色身份,到头来却一无所获呢。
“那么、斯特利乌斯又是为什么会选择伤害人类呢?”没头没脑地、神山飞羽真给出了这样的一句反问,与之相对应的、那双眼中丝毫没有任何杂念。“至少这段时间与你交谈的过程中,我不完全觉得你是个毫无理智只为毁灭世界而存在的怪物。”
到底是为什么能够像这样想当然说出这些台词的呢?明明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却总是说出那些足以让人内心动摇的话语,事到如今那份理智又能够做到什么?在这哪里都不会记载的故事中还存在着什么正体不明的希望吗?
“因为你是故事的主角,所以才会受到这样的待遇。是啊、如果你只是一个无聊的普通人的话,说不定现在早就变成书了吧。”斯特利乌斯早已睁开了双眼,他的手戳弄在神山飞羽真心脏的位置上,那是唾手可得的一段距离,只要稍微施加力道就能够穿透进去、将血淋淋的心与血抽离出来后,这没完没了的对话就能结束了。
“现在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我失去了原本站在身边的同伴,失去了圣剑也失去了驱动书,可我依然站在这里。”神山飞羽真抓住了斯特利乌斯的手、就这么直接放置在心脏的位置上。扰人的鼓动自掌心传来,这正是神山飞羽真生命仍在延续的证明。“我不想承认、但…这本来就是你捡回来的生命,只要你想的话就能随时终止,不是吗?”
啊啊、够了…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到底要纠缠不休到什么程度,又想要深入到什么程度呢,神山飞羽真?
或许连斯特利乌斯本人都没有发现,脱离了原剧本赋予的一切后,神山飞羽真身上那些与英雄息息相关的线也彻底断绝了……又或许他早已发现,只是视而不见后才能够将那在意的特别兴趣理所当然持续下去,如果说一开始俘获神山飞羽真时还抱着他能够在绝境中反抗的期待,那么过去了这么久还没有任何起色、甚至说毫无翻身希望的现在到底算什么呢?
斯特利乌斯想要将手从神山飞羽真手中抽离出来,然而那强大的力度却让他无路可退,最终只能化为指尖不易被察觉的颤抖。
“难道说…”神山飞羽真的声音再次连上了戛然而止的话语,紧贴在一起的双手都像是在传递着心声那般。
难道说……
难道说
?又想要往哪个方向去思考呢?够了、已经…够了、不要再……
“斯特利乌斯,其实你现在并不是不想对你心目中的故事主角下手、而是不想对我下手,对吧?”
那本应该铺开在世界破灭书页上的英雄肖像就像是完成了使命一般出现了裂痕——蔓延着、最终碎裂一地,只留下一片梦曾存在过的印记。
>3
“您知道吗,如果我从这个角度把您推下去的话,说不定您会变成半身不遂的废人呢。”
“唉…”
山路中途、被扫至一边的落叶在草丛中堆成一片接一片小小的山丘,斯特利乌斯开口说出这番内容时神山飞羽真正在专心踏上向上一层的台阶,踏上平台时他的后背成功与早已站在那里的斯特利乌斯的手臂贴在了一起。
对于这种言论,神山飞羽真早就已经习惯,如果把时间往前推一个多月说不定还能引起他的警觉……在已逐渐从冬踏入春日的现今看来,这不过是斯特利乌斯突发奇想想要强调他米吉多身份的说辞、且这些尖锐的立场早已在模糊的边界线上打磨平整,两人都对此心知肚明。所以神山飞羽真只是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比起这种事,今天可能会下雨吧?明明这种天气我一个人出来就够了。”神山飞羽真回忆着出门前福谷婆婆的叮嘱,天空也是从一大早开始就维持着一种灰蒙蒙的状态笼罩在头顶,林间的绿叶遮盖住了那一大片的乌云使人无法辨明,不得不承认、从刚才开始视野的光线就又变得阴郁了些许。
“事到如今,您还在客气什么呢?”斯特利乌斯静静站着、目睹着神山飞羽真忙活着的模样。是的、没错,他出来的作用仅仅只是让神山飞羽真在工作时有话可聊不至于那么无趣,实际上并没有成为一部分劳动力,更像是被谁指派来到这里的监工。
“我没有客气……我是觉得斯特利乌斯待在这里有点多余……”神山飞羽真如此回击着,他用后背轻轻朝着斯特利乌斯撞了一下,试图以这种方式让对方腾出一条道来,这大概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最大的成长——能够毫不留情反击这位昔日的米吉多。
“我真的把您推下去哦。”
“对不起。”当然、道歉的速度也是。
“……”斯特利乌斯向上走了几步台阶,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站在中途半段停下了脚步。
这一举措让神山飞羽真一下没注意在倒走时撞了上去,相互作用的力度让他一时重心不稳在崎岖不平的石阶上踉跄了一下,又被面不改色的斯特利乌斯单手抓住衣领稳住了脚步。“马上要下雨了,您的动作最好快一……”
那几乎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一阵强风呼啸着卷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就像是唐突倾倒下来的一盆水那般直接从云层之中泼洒下来,斯特利乌斯最后的一个音节被这绵延不绝的“哗哗”声响全数遮盖,变成了一串扰人的噪点。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人措手不及、甚至过了三秒钟神山飞羽真才彻底反应过来此刻应该动身朝着阶梯顶上跑去。
浑身湿透的感觉无异于在身上额外加了一层负重,而在斜坡上踩上湿滑的台阶更是为这酷似雨天登山的情境增添了几分难度。雨水遮盖的视野让斯特利乌斯的背影都显得模糊不清,直到那双手朝着神山飞羽真伸了过来、不带任何反驳余地将二人的手牵了起来。米吉多冰凉的温度在此刻得到了体现,但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那格外有力的、可靠的掌心成为了可供借力的一部分,驱使着二人不断向着山半腰的神社赶去。
穿过缠绕着腐朽注连绳的鸟居、一路走过布满青苔的参道,被湿气浸湿的社殿门框传来了些许发霉的气味,但事已至此、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供避雨的场所。
神山飞羽真在进入社殿前在那屋檐下仍不忘完成了双手合十这一流程,他的身上并没有带着太多现金,仅有的几个500円硬币就像留宿金那般被投入了深不见底的赛钱箱中,硬币反复击落在木箱内壁上发出的闷响证实了里面空无一物的猜想。而斯特利乌斯在一旁静静目睹着这一幕。
“……果然是已经没有人在这里了啊。”踏入室内第一步就能够感觉到空气中的灰尘正随着地板的震动不断扩散,在前行几步后就已被潮湿的空气彻底拦下步伐。神山飞羽真就这么放弃了深入的念头、在最靠近门口的角落无可奈何席地而坐了下来。
“对您来说要在暴雨天下山太过勉强,很遗憾我们除了这里以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待了。”与此同时斯特利乌斯靠在那看起来不太稳固的木质门框边,他侧过半个身子瞥向外面连绵不绝的雨点,也许直到雨停为止都会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
总觉得、从各种角度来说都很不可思议。
不管是米吉多据点、还是旅店的房间都给予人一种被封闭其中的感觉,这毫无区别的观感并不能让人从中捕捉到多少微妙的区别,就算在外面也是两个人一刻不停行走着……时而并肩、时而错开步伐。反倒是像现在这样彼此驻足停留的在某处的情形更加新奇、前所未有。
“斯特利乌斯,你也过来稍微坐一会儿吧?”大概是受到了这种情形烘托出的气氛影响,神山飞羽真看着那个几欲落入雨幕中、
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消失的身影
,主动提出了这个提案。
“您居然会主动邀请我坐下呢。”斯特利乌斯露出了一个笑容,原本神山飞羽真以为他是介意坐在灰尘上的缘故,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还以为您不想和我待在这么近的距离、所以才照顾着您的想法待在一旁,现在看来完全是我想错了。”
“你明明就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和关系早就……。”
“说的也是,早就扭曲了呢。”斯特利乌斯话语的尾音带上了些许上扬的音调,完全湿透的衣物搭在他身上、就像是一块厚重的毯子一般向下不断淌着水滴,在他坐下的地方形成了一小滩水洼、与神山飞羽真身上滴下的那一滩紧挨在一起。
真的扭曲了吗?神山飞羽真只是坐在原地静静思考着这个问题。有意无意间凑过来的身躯已完全和他靠在一起,那长长的发丝化为一缕一缕贴在斯特利乌斯的脸侧,米吉多口中呼出的湿冷气息就这么喷洒在他的耳畔。
方才牵在一起的手掌似乎还遗留着那份触感,哪怕混杂着雨水、也不会传递任何温度,却比任何时刻都要深刻地印在身体的记忆中。神山飞羽真看着自己的手,尝试着向内握了两下来驱赶这份印象。
或许的确扭曲了吧。不然此刻感受到的温暖只可能是冻死前人类大脑传递的错觉…显然这是个不可能的答案,如果将双手覆上斯特利乌斯的颈间大概也无法被回避、那伸手就可以完全扼住对方生命的距离却怎么都不会指向清晰的杀意,被留存下来的只有单纯混杂着复杂情感的信任。
雨势并未减弱,硕大的雨点反复冲刷着房顶脆弱的瓦片传来轻微的响动。
“我想、我还是没办法原谅米吉多。”将脑袋依靠在斯特利乌斯头顶、神山飞羽真如是说着。
“您不需要原谅将城市搞得一团糟的米吉多,同样也不需要原谅我。我并没有打算逃避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认为那全部都是错误的选择。”斯特利乌斯的手渐渐地、渐渐覆上了神山飞羽真的掌心。
“但是,更罪孽深重、让人无法原谅的果然还是选择了这条道路的我。”似乎在这种阴雨气氛中有种能够让人倾吐出所有心中所想的预感,如果那些杂乱的思绪能够被无序的雨声全部冲刷洗净的话,说不定就能够暂且遗忘那份长久萦绕在心头的不安了吧。“在我们看不见的世界角落仍然存在着因米吉多而受难的人们,而我却卑鄙地逃到了这里、甚至产生了米吉多或许也有人类之心的想法,就像是在踩着他人的幸福获得安逸一样。甚至……”
“嗯,这全都是我的过错。”斯特利乌斯的声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轻飘飘地阻止了那剩下的内容自顾自给予了回应、并将那只手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斯特利乌斯的打断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或许他正是顾虑到神山飞羽真那一团乱麻的内心才会阻止所谓复盘的对话、义无反顾将一切的罪责全部将他身上揽去,可只是这样是不行的、是不行的啊……
“甚至我希望像这样和斯特利乌斯待在一起的时间能够继续持续下去。”神山飞羽真迈出了那一步,正视着那真正引发他心中愧疚与罪恶的想法。“你在这里的一举一动、就像是想要弥补米吉多犯下的错误一样,不管是逐渐融入了这个小镇的生活,还是与我一起为了他人的委托四处奔走,对我来说现在的斯特利乌斯与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您不用说到这种程度也没关系的。”不断滴落水渍的发梢将斯特利乌斯那张脸搞得狼狈不堪,紧贴着额头的碎发也为他的脸上布下了一层阴影,以至于并不能很好地看见那张脸上的表情。
“我带着这部分想法逃避了很久,但这对斯特利乌斯无疑是不公平的…因为你也同样与原本的同伴进行了分别,不是吗?我们早就是一条
船
上的人了。”这一次,神山飞羽真主动执起了斯特利乌斯的双手,这双手从前以往握住了许多事物:象征着梦想的笔、象征着守护的剑,再到如今象征着二人逃避行的手,这是没有任何人能从一开始就洞悉的可能性,却悄无声息发生在了这极具戏剧性的场景中。“我不会把所有错误都归结在斯特利乌斯身上,对我来说、这是我们需要一同背负的现实,我绝对不会将你一个人留在谬误螺旋的中心自己一个人逃开。”
唐突自掌心抽离出来的指尖让神山飞羽真感到一丝不知所措,斯特利乌斯一言不发的模样使得他那刻忐忑不安的心完全悬在半空,早已听不见来自外界雨声的环境多了些微静谧,但在这之后斯特利乌斯低声笑了起来。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就造就了全然颠倒的局面,神山飞羽真亲眼目睹斯特利乌斯伸过来的双手,凌乱厚实的刘海被眼前的米吉多连带着帽子一同掀到一边,正视着对上的视线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闪烁着喜悦的光辉,斯特利乌斯的手指就像是在摩挲着某样宝物一般轻轻描摹着那部分五官轮廓,逐渐靠近的距离也不免令人联想到暧昧的展开。
“您如果想要拒绝我的话或许也只有现在了。”哪怕是这种时刻,斯特利乌斯依然给出了温柔的劝告。
在看到这样的情形时难道还有人会想到拒绝吗?自认识的那一天起就从未见过的表情此刻正毫无保留展现在神山飞羽真面前,在意识到这记忆中与对方相关的点点滴滴时就已经注定了他无法给出那个答案。
——神山飞羽真顺着斯特利乌斯靠近过来的方向进一步拉近了距离,朝着那冰凉的、沾染了雨水的嘴唇亲吻了下去。
>-1
斯特利乌斯如往常般踏入据点的正门,就在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紧张气氛,受着伤的拉结尔拖着破破烂烂的衣摆坐在屋内中心的椅子上,一旁的兹欧斯状态同样也看起来好不到哪里去。
“看来你们想要突袭真理之剑的计划并不能如愿呢。”斯特利乌斯未尝在书上见到此类景象,只是按照他记忆中的经验、在剧情进行到这一段时真理圣主神田伊扎克会与他们进行第一次会面,原定要用禁书进行交易的角色——斯特利乌斯本人并未到场,光凭这两个人的交涉技巧想必刚见面就吃到了闭门羹。
斯特利乌斯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他淡淡瞥了一眼二人的丑态,就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门前。
“你差不多也和那个炎之剑士玩腻了吧。”拉结尔的声音在斯特利乌斯几欲打开门扉那刻响起,听起来像是问询又无处不在充斥着强硬的命令口吻,让人一下就明白了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完全没有。怎么了吗?他的存在阻碍到你们了?”
这无疑是一句反讽,斯特利乌斯静静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扯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屋内怒气冲冲又无处发泄的二人。
“这样下去形势对我们很不利,必须快点把他也变成米吉多。”拉结尔用着那不容拒绝的口吻宣告道。
唉、果不其然会变成这样的局面。斯特利乌斯早就猜到这两位心急的旧友不会放任神山飞羽真在这里停留太久,只是没想到这个必须决断的时刻会那么快就来临,而他当然也不会甘愿在这种他人给予的选项上作出他们期待的抉择。
所以他、淡淡地…将手掌蹭过门框。
“我知道了,12小时以内我会作出答复。”斯特利乌斯没打算在这共同空间内与他人共享太久不悦的空气,在缝隙阖上彻底消失在门后的前一秒,他再次听见了拉结尔的声音。
——“到那时我会亲自动手,这是我对你这名同伴的
最后信任
了。”
“他这么说了。”
三个小时后,斯特利乌斯朝着神山飞羽真所在的方向丢去了一个红豆馅的面包,他将先前拉结尔所说的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就像是事不关己那般持续充当着观剧的角色。
神山飞羽真只是坐在那里、维持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以至于他手中的面包几乎一口未动,只在那焦虑的双手中被捏来捏去。
就算是再怎么无忧无虑的梦境也总有醒来的那一天,现在摆在神山飞羽真眼前的无非就是两个选择。一是作为真正意义上的背叛者回到真理之剑,但没有驱动器与驱动书的他必然无法在那里得到容身之处,甚至有被再次软禁的风险;二是变身成为米吉多,如果考虑到勇气之龙的驱动书能力加持、或许能让他成为一个强大的米吉多,但到了那个时候是否还能够再维持人类的意识呢?恐怕是个凶多吉少的选择。
斯特利乌斯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神山飞羽真的模样,至此他仍然不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去处理这剧本外的特别展开,在世界破灭剧本完成之时,他的主观意见就已经被彻底抛之脑后,而且现在的神山飞羽真也确实没有那种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
果然差不多就舍弃比较好吗?斯特利乌斯双手合掌思考着、就此稍微歪了歪脑袋。救世主之死、救世主之死?不管神山飞羽真选择前者还是后者,最后都会无一例外迎来死亡的结局、这是毋庸置疑的,当他准备从米吉多据点逃离出去的那一刻,斯特利乌斯就会下手夺去他的生命——与其被真理之剑的人软禁到死,倒不如这名不成器的英雄就死在他手中作为最后的落幕吧。
既然这是未被记载的故事,那么自己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能够被原谅的,毕竟本身就是这种角色定位啊。斯特利乌斯如此想着,笑着将这两个选项摆在了神山飞羽真面前。
“现在在你面前有两个选项。一个是心甘情愿被变成米吉多,当然下手的人是我、而不是拉结尔。”斯特利乌斯特意调换了两个选项的位置,先将看起来一片灰暗既定死亡结局缓缓道出,在观测了一番神山飞羽真的表情后,他又将另一个可能娓娓道来。“第二个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你,你大可以自己跑回熟悉的地方去寻找真理之剑的人。”
神山飞羽真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想也知道是为什么吧,身为敌人的米吉多居然会提出将他放走这个看起来格外仁慈的选项,一般人听到后或许都会多多少少往那个方向进行质疑,可是……
“……不行啊。”神山飞羽真口中率先脱口而出的内容与任何一个选项都没有关联,只是一句否定,这让斯特利乌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万一斯特利乌斯放走了我,其他两个人又会怎么对你呢?”
哈啊?他在说什么?
“据我所知他们对剑士恨之入骨,连斯特利乌斯你自己也说了这是
「最后的信任」吧?在那之后你说不定会被同伴抛弃,那不就像我一样了吗?
”
“你真的知道自己的立场吗?还是说我这段时间的态度让你产生了什么误解呢,米吉多就是米吉多、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事到如今居然会担忧敌人的处境,你的脑袋出了什么问题吗?”斯特利乌斯移开了视线,只因神山飞羽真那双仍旧闪烁着光芒的眼睛直直注视着他,他唯独不想在此刻与那目光相交。
“我知道、也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所以我不会自己一个人逃走。”
“那么、你又准备怎么办,就这样成为毫无理智的怪物吗?会把那些过去的朋友们都杀死也说不定哦。”斯特利乌斯一脸冷笑顺着床沿坐下,现在他给出的两个选项已经被排除了一个,仅剩下来的另一个自不必说也是个糟糕透顶的末路。
“我不会变成毫无理智的怪物,就算不得不面对那样的情况,我也绝对不会输给米吉多的意识、我坚信着这一点,这是在这段时间里斯特利乌斯让我明白的。”
然而神山飞羽真铿锵有力的话语再次打断了这些话语。“会照顾我的伤势、也拥有着人类的兴趣爱好,你在阅读书本时无意识表现在脸上的表情仿佛就是人类一般,所以我想米吉多一定也有获得人心的方式,是斯特利乌斯让我找到了这份坚持。”
就像是听见了长久以往冻结住的寒冰碎裂声,那平静叙述着的声音震耳欲聋,那份寄托情感的正体让斯特利乌斯感到一丝短暂的无措,他并不记得自己在这种情境下为神山飞羽真留下过什么美好的幻想,又或者说在这长久的监禁生活中对方的认知已经完全形成了一种扭曲、即便如此去思考也不会得到任何答案。
那长久的沉默并不能代表什么,同时也不代表神山飞羽真不会曲解其中的意味,这摇晃着、摇晃着融合到一起的心情让斯特利乌斯无法好好控制他面部的表情,直到神山飞羽真那张脸再次出现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那担忧的神情仿佛正在诉说他不适时的关心。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斯特利乌斯的身体向后仰去。手中的台本早就被撕碎捏成一团,是他打开了这条荒谬的、绝不应该出现的故事线,也理所应当承受这不可理喻的发展,过去英雄的身影已然逝去,而自己也如愿以偿成为了原英雄心中特殊的存在,即便到达这样的结果并非任何人的意愿,说不定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获得幸福。
就像是两个脱离了剧本的人在这狭小的箱庭内进行着无聊的过家家——抛下所有的留恋、就这样为自己赋予崭新的身份,正义与邪恶的边界线早就从中间断开因而变得模糊不堪。
神山飞羽真没有必要去承受成为米吉多这一后果,也没有必要去顺应这个要求,而在这二选一的选项中能够开放的最后一个隐藏选项也是存在的,是这番话语让斯特利乌斯最终果断偏向了那一处私心,所以他笑了出来、半开玩笑提议道。
“那么,如果会有第三个选项,您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走?”这并非是全知全能之书指向的内容,而是独属于斯特利乌斯的答案。
神山飞羽真的脸上露出了鲜明的讶异,不知是因为称谓的变换还是这个问题存在的本身,长久的沉默理所应当笼罩在这样的气氛中,就在斯特利乌斯认为这段对话得不到回音的时候,他听到了神山飞羽真的回答。
“或许也不错呢。”他这么说着,也许把这个假设当做了某种戏言,毕竟那张脸上分明浮现出了一抹带着自嘲意味的苦笑、却在无形之间暗自改变了斯特利乌斯命运的轨道,直到这一刻神山飞羽真还不明白这番话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他等待着那看似不会二度到来的黎明,殊不知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后斯特利乌斯会带着从书屋搜刮来的一堆物品再度出现在这里。
既然如此,干脆两个人一起从这王道系勇者小说中脱离出去吧。
从现在开始是只有我们才能够书写的物语了——只存在于我故事中的「英雄」。
>4
神山飞羽真在一阵颠簸中恢复了意识,他本应该一如既往躺在旅店的床铺上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安稳睡眠,却被无法忽视的这份不可抗力吵醒。
接着、神山飞羽真意识到了自己此时正被某个在跑动中的人拦腰抱着,金属饰品碰撞着咯得人腹部生疼,略带尖锐的枝条在这个过程中擦过脸颊留下火辣辣的触感,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感让他忍不住挣扎了几下作为抵抗。
“看来您恢复意识了。”斯特利乌斯那如同被什么遮盖住一般的声音带着一丝模糊,又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是米吉多、变身成米吉多的斯特利乌斯此时正将神山飞羽真横抱着进行移动,但是为什么?
——“真理之剑追过来了哦,虽然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追兵。如果不是带着您的话或许我已经把他们解决掉了吧。”斯特利乌斯仿佛能够读懂神山飞羽真的心中所想那般给出了回应。
象征着现实的那个发展终究来临,从他们逃之夭夭那天起神山飞羽真就一直在忧虑这个可能性、这不论何时都有可能降临的灾厄能够拖延至今已经是一种奇迹,话说回来…自从来到这里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斯特利乌斯变回米吉多的模样啊。
再继续进行对话也只会显得神山飞羽真不会阅读这紧迫的气氛,所以他闭上了嘴、静静地将头部的重量也一同寄托在斯特利乌斯的肩头,空气中那不容忽视的一丝血腥气味时刻萦绕在鼻腔中,就算在意也无济于事。
不知道这个奔跑的状态究竟维持了多久,重建村庄的风景已然一掠而过,此刻展现在面前的是废弃旧村的一片荒芜,神山飞羽真依稀想起某次闲谈时福谷婆婆曾经提及过这里,原以为斯特利乌斯对这些内容根本没有兴趣,却未曾想过他记下了每一次对话的内容。
推开灰尘堆积的旧屋,神山飞羽真才真正意义上能够重新让双脚回归地面。室内昏暗的光线让他无法清楚看见斯特利乌斯的模样,随着空间范围的缩小、那股血腥味的存在也变得更加强烈…绝对不会错的、神山飞羽真向斯特利乌斯走近了几步。
“你受伤了吗…斯特利乌斯?”这个问题率先得到的是一声并不明显的倒吸气声,只见斯特利乌斯那月光下的身影轻微摇晃了一下。
在过去斯特利乌斯无疑是一位难缠的强敌,能够面对数名剑士并全程保持着游刃有余的姿态从战斗中全身而退,那卓越的战斗能力以及一直在隐藏着的实力一直给他的形象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现如今他却在逃窜中落得如此狼狈的模样……
周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斯特利乌斯也渐渐远离了那扇脆弱的门扉,银色的微弱光芒透过窗户照进屋内,这才清楚照出了米吉多身上受伤的部位——一条从锁骨斜向下横跨胸口的撕裂伤,剑刃的轨迹在那看似坚固的胸甲上留下了醒目的伤痕,那如同道化师一般的面甲上也被溅上星星点点斑驳的血迹,在察觉到神山飞羽真悲伤的目光时,斯特利乌斯后知后觉抹去了脸上的血迹。
“抱歉,都是因为有我在。”事态变成这样无疑是因为斯特利乌斯照顾到了神山飞羽真的想法,正如他一开始所说“如果不是带着您的话或许我已经把他们解决掉了”所以神山飞羽真也适时表达出了愧疚的想法,他小心翼翼伸出手、用指尖轻抚过那绽开的血肉,脸上的表情也随着这描摹的动作越发紧蹙起来。
“您不必露出那样难过的表情,这根本不算什么,用不了多久就会痊愈。”面具之下的神情无法被知晓,明明周围寂静得只有彼此呼吸的声音,斯特利乌斯却仍然维持着这幅米吉多的样貌。
狭小的空间,受伤的其中一方——这样的情形让神山飞羽真不由得回想起了一切故事从零开始前与斯特利乌斯的生活,只是此刻两个人的立场已经完全对调,如果说过去的斯特利乌斯准备了治愈伤口的药膏,现在的他是否能够为斯特利乌斯带来一剂缓解此等痛楚的良药呢?
“……斯特利乌斯。”实际上想要开口的时候却不知从何说起,意识到此时周围这荒凉的场景,神山飞羽真的声音也慢慢没了底气。“有没有什么是现在的我能够帮到你的…?”
“……”斯特利乌斯陷入了一阵沉默,就像是要用行动来回应这个问题、他那明显比人类大一倍的掌心小心翼翼圈住了神山飞羽真伸展开的手,进一步贴近的距离几乎要让小说家就此倒在米吉多的怀中,明明伤口被布料紧贴着、斯特利乌斯却发出了格外满足的叹息。“还请您一直维持这样,只有这样切实感受着您才能让我更深刻明白这么做的重要意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神山飞羽真胸前的衣物已经完全被血液浸湿,为了不再度增加那一部分的摩擦,他只能一直维持着这个委身于米吉多身上的姿势、如同止血纱布一般的作用再加上米吉多本身极快的愈合能力,融合在一起的体温让人无法分辨彼此。斯特利乌斯的呼吸的尾音时而粗重、时而像是要消失一般无法为人察觉,米吉多并非失去了一切痛觉——聆听着这段时间那些细微的声响与动静,哪怕困意早在最初就不断席卷着脑海,神山飞羽真也无法安逸闭上眼睡去。
“您知道为何我总是执着于将您看作故事的主角吗?”看透了神山飞羽真此刻的纠结,斯特利乌斯哪怕吊着断断续续的呼吸却仍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神山飞羽真想要打断这诉说的前兆,但斯特利乌斯的声音全然不顾后果继续将接下来的内容进行了下去:“因为我曾经看到过那本
「全知全能之书」。上面记载着…每个人的经历与故事,以及这个故事的剧本本应该朝着什么方向发展、都是早就已经依靠文字通往的道路。
”
“那么…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也是……?”
“恰恰相反,书上完全没有给出这条道路的可能性。如果按照原本的剧本发展、作为主角的您应该被迟来的光之剑救走,最后与同伴们在对抗世界毁灭的分岔路口再会吧。而我在那之前做出了偏离这一发展的举动将您带走,从那个时候开始您的命运就被彻底打乱了,所以我早就说过了——这一切的过错都出在我身上。”斯特利乌斯苦笑起来,那干涸了一般的笑声已没了过去的气势,留下的只是这一部分悲哀的自白。
神山飞羽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一部分真相,但正因如此他明白了过去斯特利乌斯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语究竟代表着什么,那些混乱的、纠缠不清的动机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诠释。如果正如斯特利乌斯所说那般,他无疑是被迫改写了命运的受害者,现在经历的这一切都是错误的道路——真是如此吗?
正确与错误到底是由谁来进行定义的?人类的命运真的能够通过一本书上的只言片语就概括吗?如果没有按照他人规划的道路去迎来终结,这样的生活就是没有意义的吗?小说家闭上了眼睛,倘若要他来给出回答的话,想必一定是否认的。
“你错了。”神山飞羽真说道。“……斯特利乌斯,人类应该是书写下文字的存在,而不是被束缚在字里行间的囚徒。我并不是那个故事中记载着的
主角
,因为我的故事应该由我自己来谱写剩下的篇章,要迈向什么样的结局是依靠我自身意志决定的事,就算是现在身在此处也是一样。”
“您真是……固执呢。”斯特利乌斯发出了微弱的气音、低声笑了起来。
“我不后悔与你一起到达这里,这段时间的相伴也让我真正看清了斯特利乌斯的内在。这是……我们一起做出的选择。”诉说者伸出双手一起覆上斯特利乌斯的手掌,护甲那坚硬的轮廓在掌心间摩挲着,指尖还未干涸的血迹在神山飞羽真脸上留下滑落状的血渍、就这么覆在脸颊上。
“那么、您就和我约定吧。”
“可以哦。”
“就说:
今后您也会一直在这条选项的分支上与我在一起直到永远
。”
“今后……
不管是在哪一条道路上,我都会和斯特利乌斯在一起直到永远
,约好了。”
>4.5
我想也是、按照差不多的时间点你应该会找到这里来。
不过现在我并没有那个额外的心力来应付那些战斗,更何况
他
也才在前不久重新进入梦乡,要吵醒你的这位昔日友人大概只会让事态变得复杂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实在是想要避免这样的冲突,不知你是否能够理解呢?就让我们心平气和地、进行只有我们二人知晓的对话吧。
先说结论吧,我并不会将他交付给你。因为现在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他与我共同选择的结果:远离了剑士之间的纷争、远离了拯救世界的沉重责任、远离了时刻隐藏在周围的危机——你会带着封印圣剑的责任回归应该也是为了能够让他幸福活下去才对,现在他如愿以偿作为了一名普通的人类在远离喧嚣的地方寻找自身的价值补全,看着这样的情形、你会让他再度回到水深火热的危机之中吗?还是说、你有能够为了他抹除所有真理之剑剑士的觉悟呢……呵呵、只是玩笑话而已。
请不要露出那样沉重的表情、这并不是威胁。恰恰相反,我说不定能够告诉你你想要的东西究竟在哪里,反正不管是真理之剑、还是你都是为此而来吧——为了火炎剑烈火与奇幻驱动书。
不巧的是早就在离开那里之前我就将这些东西托付给了剩下的两位米吉多,虽然很对不起、但故事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被舍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宿命。
我不清楚你具体想要做什么来逆转这个注定毁灭的结局、自然也没有兴趣,只是唯有一点:引开那些真理之剑剑士的人是你吧?我必须对此表示感谢。
…哎呀、已经要走了吗?说不定这已经是最后一面了哦,要不要等
飞羽真
醒来后好好打个招呼道别呢?
“不用了。”
“我不想因我的出现给他带来新的痛苦,所以就一直维持这样吧。”
是吗,既然你这么说的话。
“接下来飞羽真就拜托你了,我会封印所有圣剑、然后代替他去拯救这个世界的命运。”
你们两位真不愧是挚友呢,就连这圣人一般的内核都如出一辙。
流逝的时间就像是逐渐黯淡的月光被交替着升起的阳光所替代,或许是体力在逃避追杀中几乎见底的缘故,斯特利乌斯少见地闭上双眼进行了短暂的休憩,米吉多的变身态在中途半段就被解除,身上的伤口已完全愈合、唯有衣物撕裂开的布料证实着前一夜的所见所闻并非一场梦境。
神山飞羽真不知在何时从梦中苏醒了过来,他在门口伫立着、那怅然若失的背影让斯特利乌斯不由得感到一丝可怜。
“啊、斯特利乌斯!你已经完全没事了吗?!”注意到了斯特利乌斯从屋内走出来的模样,神山飞羽真立刻一转那惆怅的面容露出惊喜的表情迎了上来。
“已经没事了,您站在这里是在思考什么呢?”
“啊——”听到斯特利乌斯的问题,神山飞羽真拖长音调发出了一声感慨。“没什么,只是在想昨晚是不是下雨了…但出来一看地面完全是干的。”
“这样啊。”似乎是明白了会引起神山飞羽真在意的原因,斯特利乌斯只是简短地进行了回应。
“感觉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声音,啊哈哈……可能是我睡糊涂了吧,本身在昨晚那种场合睡着就有够神经大条的了。”
雷之剑士曾经到访过这里的痕迹早已被抹去,即便如此他的存在也不会轻易消失,是那一直以来连接着二人的友情羁绊在这种时候突兀共鸣了也说不定呢,但……。回想起雷之剑士那临走前宛若决死行进的眼神,斯特利乌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真相完全复述出来。
“……在你熟睡的时候、传来了远方的
雷鸣
呢。”
所以他眺望着东边缓缓升起的旭日,用着近乎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5
“这个世界差不多要迎来尾声了。”
在这样的小镇上居然也会有盂兰盆节即将到来的气氛,在此之前神山飞羽真从未特意留意过日期的流逝,只是在这样炎热的气候中意识到了春季向夏季的转变,现如今属于酷暑的热浪已一波接着一波席卷过闷热的空气驱散了春日的柔和。原本小说家只是与斯特利乌斯行走在干净的路道上,却未曾想过会从对方口中突兀听到这样的宣告。
“是吗、书上是这么写的吗?”
已知世界末日即将到来时正常人会作何反应呢,嘴里叼着的棒冰还差最后一丝就会融化滴落在地面上留下水滴的痕迹,神山飞羽真此刻的内心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或许是在无形之中存在着那样的预感、又恰巧灵验了而已。
“8月15日到8月16日零点、在正好是盂兰盆节的今天一切都会迈向毁灭,是与这个节日极其相衬的时间点呢。”斯特利乌斯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轻快,仿佛在诉说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在这一点上神山飞羽真没有反驳的资格、所以他只是默认着将对话推进于此。
要问为什么的话——这目之所及的景色分明没有任何改变,说不定到最后世界会毁灭也只是一则错误的预言,等到闭上双眼再迎着第二天的朝阳睁开时就会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管是步入灭亡的世界、还是那些痛苦的纷争,说不定它们都会像魔术一样从那盖着的红布下消失不见。
话虽如此,这也只是一些自欺欺人的逃避想法就是了。趁着冰棒糖水落地之前、神山飞羽真咬下了最后一口,回味着这份迅速消融的甘甜与斯特利乌斯行走在回旅店的路上。
现在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整,
距离世界毁灭还有12小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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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几个月的生活中有不少事物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转变,刚来到这座福屋时作为管理人的福谷婆婆仍然看起来精神抖擞,现如今却已经变成了一个腿脚不便只能将大部分时间寄托在床铺上的老人。
如果说是对亲人再度归来的期盼驱动着她站起来继续经营此处的话,那么过往那杳无音讯被邮差反复退回信件的经历无疑是一种慢性折磨,最终呈现出的结果就是她彻底对亲人存活的希望燃尽、只能数着手指等待属于自己的终末到来。
神山飞羽真无法替她去确认这个事实的真假,或许是因为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指向了那个不可能出错的坏结局,此时他唯一能够做的只有为这位照顾了两人许久的老者送去一日三餐并进行交谈来安慰那颗孤独的心。
斯特利乌斯平时一直会有意回避着这样的气氛,今日却不一样、大概是末日将近的缘故才会让他一改平日的坚持出现在此处,这让福谷婆婆也在整个过程中变得比平时健谈了些。
“说起来,今晚婆婆会去一起放河灯吗?”收拾着食用完的碗筷时神山飞羽真突发奇想问出了这个问题,哪怕这是对方逃避着的现实、他也想要搞清楚其中这部分真意。
躺在床上的婆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注视着天花板、思绪和视线像在望着遥不可及的远方,最后缓缓摇了摇头、用这一行为回答了问题。
“……如果他们的灵魂要回来的话,果然还是在更加宽阔的大都市比较好吧?死后还要回到这个狭隘的镇上就太可怜了。”
淡淡的话语转述着那份放弃了希望的悲哀,已然发生的事情没有颠覆的可能,就像书中本该记载着的未来预言那样再也无法找寻拼凑出另一个世界的只言片语。神山飞羽真陷入了沉默,不如说此刻他除了这个以外没有任何可以回应的安慰话语,毕竟这个世界的寿命都被宣告着只剩下了最后12小时不到的时间。
“这个镇上有什么不好吗?”斯特利乌斯平静的声音打断了那悲观的声音,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主动接下福谷婆婆的话茬,使得在场的另外两人都不约而同露出的震惊的表情。“就算远离城市、又荒凉到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人在这居住…你也一直在等待着他们的归来,难道这不应该是他们灵魂真正指向的避风港吗?”
神山飞羽真看着斯特利乌斯认真诉说着的模样微微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能吐露出来衔接上话语的后半段,他只能静静待在一旁、聆听着米吉多的发言。
“他们的离开本身并不是你的错,所以至少在这刻让他们的灵魂能够不再漫无目的漂泊吧、你也一样……不要留下任何后悔的心情。”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直到一阵轻声的啜泣打断了被冻结的空气,福谷婆婆抬起双手完全掩住那被泪水打湿了的面容,断断续续诉说着“多希望他们能够回来”“好想见到家人”的话语,斯特利乌斯坐在床沿用手掌抚摸着这位老妇的后背,说出了过去神山飞羽真没敢立下的约定——“你们一定还会再会的。”
望着斯特利乌斯那温和的侧脸,神山飞羽真的思绪也回到了很久以前…他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大概只是一种自以为是的猜测、但或许……会不会在第一次听到婆婆的遭遇时,斯特利乌斯
那一瞬的欲言又止
就是想要说出这番内容呢?
现在时间是下午两点整,
距离世界毁灭还有10小时。
>
剩下的这几个小时到底应该如何度过呢?如一开始决定的那般,神山飞羽真与斯特利乌斯登上了这个镇上最高的山峰顶端,即便这只是一座小山、那目之所及的景色也能够随着绵连在一起的海岸地平线一同延伸到遥远的地方,视线跨过一处山脉还能看到另一座,越过看似无限的风景就会到达有限的彼端,犹如囚笼里的困兽一般。
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神山飞羽真就一直在看着目之所及有限的风景,那也正是书籍框下的一部分,他所面对的现实看起来有广阔的可能性,实际上也只局限在小小的东京中,或许每个供人类生存的群落都是如此。
“总觉得、直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斯特利乌斯经历的时光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啊。”委身于树荫笼罩的石阶上,神山飞羽真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这是怎么了?明明当初告诉您的时候您根本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
斯特利乌斯揭示他的真实年龄是在被追捕后的第二天,那些过去他从书页上见证的事物就像是故事一般讲述给此时处于局外的人倾听,神山飞羽真也知晓了眼前的米吉多原本是人类这一真相,这样就进一步证实了他一直以来的直觉都没有出错——斯特利乌斯身上存在人类的特质正是他原本为人的最好证据。
“因为有些事是必须得亲身经历才能够获得深刻感悟的,或许正是因为斯特利乌斯见证了太多离别才能够那么豁达向婆婆传达这份心情、换做是我来就绝对说不出口。”神山飞羽真呼出了一口气。“不管是离别、还是重逢,对我来说都过于沉重了。”
“但这正是人的一生,不是吗?您与过去熟悉的场所道别与我一同来到此处,其实在被当作背叛者剔除的时候您就已经充分感受过离别的痛苦了。而后我们又将在倒计时结束的时刻与这个世界彻底道别,最终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斯特利乌斯伸出手为神山飞羽真拂去了遮挡双目视线的发丝,那轻柔的声音就仿佛是要哄人进入梦乡一般温和。“唯一让人觉得可惜的是我构想了上千年有关世界毁灭的剧本,原本想要按照那个计划来为自己进行最后的落幕的,现在却连那里此时正在发生什么也不知道。”
貌似…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神山飞羽真稍微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侧身平躺下来、毫不客气将后脑勺枕在斯特利乌斯的大腿上,从下往上的仰视角度让他能够更清楚看到斯特利乌斯那张正在微笑着的脸。
“关于斯特利乌斯原本想要安排的剧本、可以说给我听听看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真的好吗?将最后宝贵的时间用在听这种内容上。”故意压低腰部的斯特利乌斯就像是恶作剧的小孩那样将长长的一撮长发垂在神山飞羽真面部、绕成了一圈整齐的弧度。
“光是和斯特利乌斯待在一起的时间就足够珍贵了,所以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听的。”
“呵呵……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油嘴滑舌了呢。”
接下来的时间神山飞羽真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静静聆听着斯特利乌斯单方面诉说的话语,明明是将所有人卷入灾祸的计划、在没能够实行的当下看来也不过是粉饰了一层朦胧的纱,仅作为舞台剧的其中一幕进行呈现。
撩开那层细长的黑发浏览到的是斯特利乌斯那神采奕奕的脸——他正在尽兴地尽情地演绎那无法搬到现实中的剧目,那双目中映照出的是未曾见过的、仿佛已完全置身于反派身份的凌厉感,在对上那眼神的瞬间就激起了神山飞羽真的一阵颤栗,就像面前坐着的根本就是那位想要毁灭世界的魔王一般。
漫长又绘声绘色的讲述已经完全脱离了现实的框架,这是一场只有一位观众的独角戏:构想中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就连那一部分崩毁的细节也如旁白转述着来自原有轨道的未来,直到那些话语彻底干涸、在一阵充满了悬念的世界毁灭宣告后安静了下来。
“到这里就……全剧终了。”行动空间不够导致斯特利乌斯没办法好好模仿普遍的谢幕动作,所以他只是稍稍弯下腰、伸出手为神山飞羽真拉下了帽檐。
“这
实在
是非常精彩的剧本…如果我按照原有的剧本一直行至此处大概会觉得很棘手吧,这看起来根本就很难赢下来啊。”
神山飞羽真在倾听完后发出感慨,他抬起来的双手在空中轻轻鼓掌三下彰显着此刻震撼的心情,正对上斯特利乌斯的脸。
“是的,除非能够发生所谓的奇迹、不然您成为手下败将理应是板上钉钉的结果。这就是魔王斯特利乌斯书写的终章,您还满意吗?”
“诶、我应该说满意吗?那个,剧本里的我好像有些太惨了吧?不管是被禁书夺去理智还是被踹下高塔……”回顾着刚刚倾听的内容,神山飞羽真只觉脊背发凉,不管是斯特利乌斯真正拥有的力量,还是他一步步计划着取得的一切,这无一例外都在说明没能与他成为敌人真是太好了这一点。
“但是您总有办法克服这些的,不是吗?哪怕我不知道在那梦中的高塔上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我依然相信您。”
轻柔的抚摸象征着对方再一次变回了神山飞羽真那熟悉的模样,那如释重负般的笑容深深印刻在了他的心中,所以他并没有开口,只是紧紧抓住了那只近在咫尺的手作为回应。
现在时间是下午四点整,
距离世界毁灭还有8小时。
>
“结果婆婆还是没办法从床上起来啊……”
神山飞羽真和斯特利乌斯收拾完东西从餐厅里出来时时间已经指向了下午五点半,原本他们是打算自己下厨的,但是一想到这是最后的晚餐就让人莫名提不起劲,如果此地位于都市,说不定他们会挑选一家平时都不会去光顾的奢侈五星级餐厅,但在这座小镇上存在着的只有再简单不过的定食餐厅。
除了他们以外的人都对末日的到来浑然不知,店主还在抱怨着最近抓不到什么大鱼、以及明日的菜单的鳗鱼饭只能供应两份这回事,神山飞羽真只是不经意苦笑了一下,可惜他们应该都没有尝到
限量供应鳗鱼饭
的机会了。
夏季的日落时间在一年四季中都属于最晚的时刻,哪怕是五点半的天边也持续不断燃烧着绯红的霞光、就这么裹挟着犹如末日的色彩照耀在两个人脸上。
“毕竟她躺了那么长时间,长时间没有活动的肌肉会自然萎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斯特利乌斯的手中提着一个巨大的袋子,里面的内容自不用说是早就准备好的河灯。
“由我们来真的好吗?明明只是非亲非故的两个陌生人…”神山飞羽真喃喃自语着从口袋中拿出一块老旧却仍在运作着的手表——这是福谷婆婆在他们临走前赠予两人的物件,是当初她的丈夫赠送的礼物,如果有了这块跨越了长远时间的信物就一定不会迷失回家的方向、婆婆如此说道,那双手中寄托的满是期待的祈愿。
“那么、明明被托付成为代理却又想让本人出面这一行为算不算毁约呢?”刺痛!斯特利乌斯一脸嘲弄的表情说出口的话却切实让神山飞羽真感到了一阵失语,不知该不该反驳这点的小说家只能看着斯特利乌斯那心情不错的模样乖乖闭上了嘴。
手表的指针不断行走着,一开始刚知道世界将要毁灭还是在中午十二点,现在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近5个多小时,秒针每嘀嗒一次都是在对最后一刻进行倒计时,这份沉重的压力就像是从沙漏中不断落下的沙砾一样砸在神山飞羽真背上,无法违背的定律被迫使他移开视线、逃避着面前的现实。
直到开阔的视野海边展现在面前,开阔的海水失去了蓝天的映射已变为夕阳下的一片红海,恍如连接着亡者国度的那条河流正朝着天边不断延伸、最后垂于地平线的下端。没有什么人到访的沙滩一片洁净,踩在细软的沙子上踏出的步伐留下了浅浅的足迹,这便是唯一留下的痕迹。
神山飞羽真在靠近浅水的地方蹲了下来,冰凉的海浪卷过皮鞋的鞋跟,事到如今也已经不会再思考鞋子是否会被打湿这个问题了,他只是从斯特利乌斯打开的塑料袋中拿出了河灯仔细端详着。
“幸人、惠……福谷婆婆的丈夫和女儿都有着一个寄托着美好祝福的名字呢。”
斯特利乌斯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取而代之的是火柴划过盒子擦出火星的声响在神山飞羽真身边响起。微弱的火光完全融入了天边的橙黄,温暖的热度在靠近手指的时候变得格外鲜明,而后那白色的纸灯中部也染上了相同的颜色,跳动闪烁的火焰在海面上留下了一串亮闪闪的波纹。
“我只觉得在海边放河灯这种事本身就有够疯狂的。”斯特利乌斯淡淡说道。
空气沉默凝固了几秒钟,随后神山飞羽真就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一样没忍住捧着手中已经点亮的河灯笑了起来。
“是啊!所以我们应该划船到离岸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放才行,是斯特利乌斯你太着急点灯了!”
斯特利乌斯整个人完全愣在了原地,那张脸上少见地露出了羞耻的表情,这让他看起来在不知所措的狼狈中透着一丝可爱。果然就算过去了两千年的岁月,面前这个人也很少出门接触人类的崭新事物啊、神山飞羽真如是想着。
现在时间是下午六点整,
距离世界毁灭还有6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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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眺望着离岸边的距离,依靠着两个人的努力差不多也来到了一片风平浪静的海面。伴随船只的靠近、天边的夕阳也差不多已经完全沉入海中,留下的仅有一片黯淡昏沉的大海以及头顶那看似圆满的月亮。
河灯的火光在中途半段差点熄灭过两次,但经过神山飞羽真外套下摆的防风保护,最终也达成了一个较为完美结果。现在他们总算能够一起将河灯放在宽阔的海面上,为那漆黑的幕布增添了一条火光照耀的水路。
灯火那能够在水面上平稳行进的小小船面就像收到了来自某处的指引一般,哪怕在无风无浪的海上也朝着远方地平线所在的方向进行缓慢的漂流,承载着微弱的那一丝光芒与沉重的思念一意飘向遥远的彼方,诉说着老妇人那故事结末前最后的愿望。
“果然、我能够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大概是被这样的心情感染了吧,神山飞羽真竟是感觉鼻子有点发酸,他静静守望着在这庞大的海域上缓缓行进的小船,直到双目彻底无法在这深邃的黑夜中捕捉到那一丝光亮为止。
“是吗,如果您是这么认为的话。”斯特利乌斯的声音一如既往没有什么特别的起伏,在这种环境的渲染下他也只是用陪伴替代了言语。
“在今天经过的这段时间里我也曾想过…说不定现在身在东京的真理之剑还在为了和米吉多的斗争不断奔走,而我却无忧无虑在这里过着平静的生活,原本我应该和他们一起面对才对……”神山飞羽真低下了脑袋,深呼吸了一口气。“但是我仍然在有限的范围内帮助了他人,并不只有留下战斗那一条路是有意义的。人生不是谁提前写好的剧本、不同的选择会招致不同的后果,不管我迎来什么样的结局都是属于「神山飞羽真」那独一无二的故事。”
会不会稍微有些太一本正经了呢?斯特利乌斯的手拂过经过一天日晒后还留有一丝余温的水面,倒影在上面的月光摇晃着、四处扩散开来。就在神山飞羽真专注于看向那淡淡的水波纹时,斯特利乌斯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们依靠自己写下了书中没有的内容,能够走到这一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从一开始会做出这一切也仅仅是因为我想要摆脱书中命运的控制而已,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将世界搞得翻天覆地也可以达成啊,真是…绕了一圈呢。”
“并不是这样的,如果斯特利乌斯没有成为米吉多的话我们一开始就不会相遇,这是
必然的交点
,但如果一开始书上写着其他可能性的话、说不定我们会在截然不同的情形下相遇呢。”有关于各个平行世界的思考就像水上被搅散的月影,由一转变成数不尽的可能,只是淡淡随波逐流着流向不知道哪里的所在。听到这些话的斯特利乌斯轻声笑了两声。
“也可能我们一开始就不会相遇,没有了我的参与、您的人生一定能变得更加幸福吧。”
“不会的。”神山飞羽真直接打断了那听上去格外寂寞的话语,他的手指在距离水面只有一小段距离的位置停了下来,重又在波澜中回归了平静的水面再一次将那月亮的轮廓拼凑出来,就此变回了熟悉的情形。“就像是不管多少次都会在海中复原的月亮一样,我与斯特利乌斯也会一次次在不同的剧本中相遇、因为已经约好了不管到哪里都会一直在一起,而且……现在已经是最幸福的时间了,谢谢你…斯特利乌斯。”
“我没有资格接收您的感谢。”斯特利乌斯自嘲地笑了起来,就此轻轻牵起了神山飞羽真的手,这沉重又深切的情感轻而易举凭依在那宽大的掌心中,即便米吉多早已没有了身体上的温度、也传来了比以往任意一次都要热烈的情感,那掌心的颤抖正不断传入神山飞羽真心中。
“谢谢您一直在这里。谢谢您、即便我身为米吉多做了那么多不能够被原谅的事,您也一直在这里与我分担着那份罪恶,您一直都是
我故事中的英雄
…就算不在全知全能之书上记载着也好,是您的存在拯救了这颗干涸的心。”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在静谧的夜空下、这样的愿望可以流向月亮的另一头该有多好啊,哪怕会被永远困于此处也足够幸福了。然而口袋中的秒针并没有停止运作,往日会被忽视的嘀嗒声在此刻显得震耳欲聋,不断描摹这无法逆时针旋转的现实。
>
现在时间是晚上
八点整,
距离世界毁灭还有4小时。
气氛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似乎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在末世将近的背景下很难不联想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所以当斯特利乌斯将手伸向神山飞羽真与之十指相扣时后者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抗拒。
柔软的床铺环抱着这两个寻求安逸的身影,在那橙黄的灯光下、斯特利乌斯背光的轮廓看起来忽明忽灭,犹如闇夜中与虚幻一同出现的萤火灯,并非初次的交融却格外深情。望着斯特利乌斯那浮沉的幅度,神山飞羽真忽然想起第一次行走在码头边时看到的废弃游船,它们被水浪拍打着、在水面上摇晃着维持平衡,此时此刻的斯特利乌斯就是那一艘游船,经过了长时间被困囚在原地的孤独,总算迎来了只属于他的停留。
神山飞羽真的手顺势覆上了斯特利乌斯的后脑勺,他的指尖插入发丝中间压低着彼此间的重心,这仅差几毫米就能够亲吻的距离让心跳声杂乱无章交织着,就好像他们此时此刻理应是一体的那样发出共鸣的回响。不管是紊乱的呼吸也好、映入眼眸的情动模样也好,如果在观览终末前能够看到的是这番景象的话……或许也不差劲吧。
亲吻的触感在一切暂画下休止符时仍然留存在感官中,原本整齐的床铺犹如经历过一场提前了的末日风暴,制冷不足的空调发出的嘈杂嗡鸣声恰好掩盖了方才的那阵失控,斯特利乌斯的汗水顺着脸颊一直滑落到神山飞羽真的颈侧、与那黑色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他们百无聊赖比划着掌心的大小,时而触摸、时而相扣着,斯特利乌斯保持着这样趴在神山飞羽真胸口的姿势笑了出来。
“说起来,对现在的斯特利乌斯来说现在这算
最好的结局
吗?”看着交错在一起的躯干,神山飞羽真再次提起了旅途初定下的那则约定。
掌心那根长长的生命线不断延伸着,从神山飞羽真的手掌一直触及斯特利乌斯的血管,交抵在一起的部分如弯弯绕绕的羁绊一般将二人连接在一起,斯特利乌斯若有所思着用手指触碰那一处纹路、轻轻闭上了眼睛。
“要现在回答您未免太早了,像这样重要的话、请允许我在最后一刻再揭露答案吧。”话题并没有因为这一刻的沉默而结束,只见斯特利乌斯在柔软的被单上翻了个身、朝着神山飞羽真张开了双臂。“再来一次吧,毕竟在这之后都没有机会了。”
神山飞羽真并没有拒绝,不带着任何犹豫、他顺着斯特利乌斯张开的怀抱投身进去埋入肩窝处,瞬间弥漫在鼻腔中的气息令人感到安心,仿佛此刻只有这才是他们能够掌握的所有,久久不会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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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分钟后一定要叫醒我哦。
因一天奔波疲劳而体力见底的神山飞羽真在睡去前向斯特利乌斯如此说着,看来长久以往建立起来的信任能够让他放心托付这一期待,但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斯特利乌斯并没有遵守这个约定。
现在时间是夜晚11点多,
距离世界毁灭还有半小时不到。
斯特利乌斯独自一人站在夜晚的海边,先前用过的船只停泊在岸边静静漂浮着,并没有携带任何钟表道具的他并不知道此时的具体时间,只是恰巧瞥到了
某块手表
上面的数字才能大致估算时间而已。
仔细想想,他从知晓那本书中的未来之后就一直在独自等待着世界毁灭的倒计时清零的那刻,一直到现在这迫在眼前的时间在不断倒数才初次萌生出了对生的渴望,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原本能够推翻这一切的未知数已经在他亲手的操纵中迈向不可能,面对着这样的结果他无法说出“
这是最好的结局
”这句话。也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才会选择独自离开。
是吗?是这样吗?浅滩的潮水在这个时间段会上涨些许,此时已经在前行的过程中没过了小腿,比起说是独自离开,更像是从神山飞羽真身边逃开一般回避着那个存在,一想到那张脸、就怎么也无法与悲伤的表情联系在一起。斯特利乌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在这名前救世主身上感受到了救赎,过去那些一同欢笑的幸福时光也不会被海水洗刷干净,但作为米吉多却想要活下去静静等待落幕、这绝对是不可以被允许的。
明明过去了那么久,却仍然可以在身体上感受到属于对方那人类的温暖。过往的碎片随着冰凉海水的洗礼源源不断出现在脑海内,一开始斯特利乌斯也是这样在心中怀抱着希望的温暖生物,比任何人都想要到达每个人都能够幸福生活的世界,但被那层现实重击后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具冰冷的行尸走肉,在那数不尽尸体堆叠的废墟之上、神山飞羽真用他自己的一切浇筑出了一个崭新的斯特利乌斯,也重又教会了米吉多属于人类的情感,所以啊、所以呢……
“至少、我的独自落幕就由我自己来书写吧。”只因为你是理应不可以沾染这一边的存在,至少在一切都结束之前不要与罪孽深重的我再捆绑在一起了,不要落得与米吉多一起落幕的恶名、即便一切之后谁都不会再存在了。
冰凉的液体已然浸没到下巴的位置,仅仅只是张口呼吸就不可避免会呛入咸湿的海水,即便如此斯特利乌斯也在朝着
月亮
倒影的那一头不断前行着,就好像在那尽头闪烁着清冷的光辉是不存在任何地方的神山飞羽真的幻影,伫立着、朝着这里伸出了手。
在沉入海中的那一刻,斯特利乌斯仿佛看到了两千年前的
自己
,又或许是两千年前的某一则回忆,
斯特利乌斯
将自己封闭着关在屋内,被噩梦追逐着翻开纸张,书写下那个真正属于他的结局。
他
无数次想过自己的结局会被剑士的剑贯穿心脏,又或者是站在崩毁的高塔顶端自刎,但终归不可能是在海里溺水身亡,这不管怎么说都太过肤浅无聊了,根本不足以花费上千年时间去规划。
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不可思议的是,斯特利乌斯能够听见另一个自己的声音,而问题的答案也从他选择这条路的一开始就决定了。
斯特利乌斯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
啊啊……只是在最后,果然还是想再多看一看那张脸啊。
>终章
“——!!!”
在被耳鸣不断钻着太阳穴的听觉仿佛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斯特利乌斯在恢复意识时并不能好好感受周围的存在,只有一阵接连不断的压迫感在胸腔附近起伏着,在这阵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谁在呼唤他的姓名,空荡荡的回响敲击着钝痛的后脑勺,让他不得不努力接收这个声音。
“斯特利乌斯!!”啊、他好像记得这个声音,是那个被遗留在屋内理应不会发现这一切的人。“已……过…了……!”
什么?他在说什么?因压强挤压进气管的水分仍在不断压迫着呼吸神经,身处在窒息死的边缘使得斯特利乌斯根本无法聚焦双眼的只能断断续续接收来自神山飞羽真的话语。
“已经过零点了!斯特利乌斯、世界没有毁灭!所以不要走、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一大口海水从斯特利乌斯的口中呛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逐渐恢复的嗅觉与视觉,他眨了眨眼反复确认着此时此刻出现在面前的人影,自上而下滴落液体砸在脸上、明明是水滴却在感官放大的情况下有着让人刺痛的重量,让他无法辨别那究竟是发梢上滴下的海水还是神山飞羽真那双眼中溢出的泪水。
明明不想看到对方露出这种表情的,最后却还是变成了这样,究竟是要让这场终幕难堪到什么地步啊,明明这种时候应该感到真正意义上的解脱才对吧。
“您还真是……”斯特利乌斯刚发出几个简短的音节,就被一个同样湿透了的怀抱尽数环住,寒冷的肢体凑在一起也不过只是在最低限度汲取温度而已,但他再也说不出那些丧气的内容,就连一个人迎来结局这种奢望也已经被打破了的当下、他还能再做些什么呢?
“请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来,明明我还没有听到你的认可…难道是我还有什么地方没能够做好吗?是我没能够完全理解斯特利乌斯的心情吗?”焦急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粗重喘息,直到现在神山飞羽真仍然认为他是存在着过错的那一方,这让斯特利乌斯感到一阵无奈。
“不……并不是这样。”倒不如说是恰恰相反。“我一直都在从您这里得到拯救,是您的存在让我找回了那早已死去的内心,和您在一起的时间是我最珍贵的一段时光,您一直都在帮助着我。”
“那么…为什么……”听着神山飞羽真那带有哭腔的声音,斯特利乌斯不禁在心中感慨着此时没办法看到他的脸真是太好了。
“我无法容忍走上这条道路的我到死都在从您这里汲取生存价值,那样就太可悲了、我…抛弃了原本身为人类的身份,花了上千年的岁月才彻底将情感从心中剥离。明明已经做下了这种决定、却还在最后这一刻留恋着您的那份温柔,这样的我根本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半吊子……”
“根本不是这样!”神山飞羽真那突然响亮起来的声音划破了这格外寒冷的空气,他的双手颤抖着、抱紧了怀中斯特利乌斯的身体。“这个世界逃离了毁灭的宿命,现在谁也不用为了这个选择迎来死亡的结局,就算是要赎罪也好、一辈子逃下去也好,不管斯特利乌斯要去往哪里我都会和你一起…因为我们的命运早就
相互缠绕
在一起变得
扭曲
了,我不会让你留在这里的。”
啊……多么意气风发的说辞啊,这份要一起坠入地狱的决心实在是非常耀眼、太过耀眼…以至于现实中隐藏的
真相
都显得格外滑稽了。
“所以…一起回去吧,斯特利乌斯。”连带着那温柔的语调都将斯特利乌斯包裹其中,话语中无疑寄托着神山飞羽真对美好未来的期望。“一起去寻找我们可以生存下去的道路吧。”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呵呵、哈哈哈……”斯特利乌斯忍不住出声笑了起来:起初是压抑的轻哼,随后又转变为断断续续的干笑,那拖长了的尾音几乎与嘶哑的哀鸣无异,回过神来、他察觉到自己的眼中溢出了本以为早就干涸了的眼泪,被模糊了的视野将远处的风景都分裂成了好几个部分——不、这并不是错视。
“忘记和您说了,在出门前我将那块福谷给你的手表时间调快了五分钟。”
远处的天空裂出了一条缝隙,就连神山飞羽真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一刻的异变,逐渐崩坏的远景就像是被打碎的玻璃。两个人曾一起到达的山脉、废村、还有码头都在被慢慢撕毁,被那深邃的虚无吞噬殆尽。
“所以这个世界无法逃离被毁灭的宿命,您的理想到这里为止就要破灭了。”斯特利乌斯挣脱了神山飞羽真的怀抱,他双足重又踏入临近水面的浅滩,仿佛末日前的起舞般在水中转了两圈,湿透了的长发难以随风飘起,而是顺着泪珠粘连在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痕迹。
“和我、……”斯特利乌斯背对着那破碎的月光,平静地朝着神山飞羽真伸出了手。“一起逃到月亮上吧。”
但是
那一轮明月分明已经坠入海平面以下
。
神山飞羽真没有将大多数时间投入进世界毁灭的感伤中,在此时此刻能够供二人停留的时间已经太短,如果连这个机会也丢失的话……这么想着,他最终还是强撑着露出笑容,这不会得到任何结果的逃避行终将迎来落幕,从一开始故事就被塞入这样匆忙又意外频出的框架中,现在终会回到必然的结果上。
他不后悔,一丝一毫也没有后悔,能够在这条扭曲的道路上与斯特利乌斯长久相伴,见证那么多无人知晓的风景,或许他的心早就被这个危险的米吉多抢走了也说不定。毕竟啊、毕竟一个从原本责任中逃离出来的人有什么资格享受他人争取的幸福呢?这已经是
最棒的结局了
。
神山飞羽真毫不犹豫朝着那个在海中摇摇欲坠的身影飞扑过去,在一同跌入水中的那一刻两个人的双手用力交握在一起。
“对了、我一直都没有对您说……”眺望着头顶那不知何时会掉落下来的夜空,斯特利乌斯抱着神山飞羽真喃喃自语道。
“虽然我们马上就要一起消失、但对我来说
这是最棒的结局了
。”
“就算是在即将被世界的潮水吞没之前,您也仍然赶来救我了。如同深夜中不可窥见的太阳照耀着这片即便消失也不会激起水浪的海面,又炽热、又耀眼的光芒原来对米吉多而言也是可以触手可得的啊。
这个世界开始崩毁,黑色的碎片如碎裂的壳一般不断从空中坠落、消失,最后坠入虚空。您那从旅途开始就一直在书写的故事…如果有朝一日能够在书店读到的话就好了。
啊啊、这残忍又仁慈的神明……能够将消失前最后的时间停留在握住那双手的这一刻,真是太
………………
…………
……
…
.
>后记
“哇哇哇居然真的一夜之间就写完了?!”须藤芽衣声音响彻了书屋间的空气,这让为了校对忙活一夜此时正躺着补觉的富加宫贤人都为之一震、如临大敌般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只能摆出一脸迷茫环视着只有自己与编辑却不见小说家的房间。
顺带一提,完成了这一切的最大功臣神山飞羽真此时并不在屋内,到半夜的时候他真情实感以为自己会在完成稿件的第二天一睡不醒,结果实际完成一项艰巨的交稿任务后他感觉自己的精神根本就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何止是需要补觉?此时的神山飞羽真简直无所不能,只是能量消耗太多导致肚子有点饿而已。
你问这个城市的街景吗?诶、就是很普通的东京景色,早晨的上班族熙熙攘攘奔向了他们工作的场所,从以前开始就是十年如一日像这样安逸的生活,神山飞羽真如愿以偿作为一名小说家开启了他的职业生涯,且第一部出道作品就迎来了大卖的热潮,不过现在正在为了更加休闲的维生方式为儿童读物撰写连载故事。
唯一困扰他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在某个梦中经常会出现的景象:是海、深夜中在一轮巨大圆月下不断翻滚着的浪花,犹如溺水一般的感觉在一片深蓝的包裹中侵袭着他的感官,却在这份感触中感到一丝不该存在的温柔。如此真实的梦境体验几乎每周都会经历一次,所以神山飞羽真在第一本出版的书中也写下了相应的内容,能够实现愿望的
月之海
……之类的。
过路的一家三口提着行李箱,腿脚不便的老妇人与身旁的老先生在后方有说有笑,走在前面的年轻女性追逐着随风飞去的草帽、每次伸手都只差一点点距离。神山飞羽真随手拦住了还在不断往高处飘去的帽子阻止了这场没完没了的追逐战,来不及反应的女性急刹车在距离他只有几厘米的位置猛地停了下来,她有些窘迫地深深鞠了一躬接过了帽子,而神山飞羽真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在女子戴上帽子的时候他清楚看到了帽檐内侧手工绣上去的“
福谷
”二字。
决定前往觅食的定食屋位于比较偏僻的巷子中,一般来说不会有什么其他客人存在,而且这么早就开着的店铺实在是除了快餐店以外鲜有选择,所以过去能够找到这样的一家店对神山飞羽真来说无疑是一种幸运。
小说家站在菜单前不断思考着,虽然很想吃三文鱼定食,但是仔细想想又有很久没吃过鳗鱼饭了,可是大清早吃鳗鱼饭会不会口味太重了呢……就在神山飞羽真还在犹豫的时候,老板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无言散发着一股威压。
“那么……鳗鱼饭吧。”“鳗鱼饭。”
同时发出声音的两个人对上了视线,神山飞羽真倍感不解眨了眨眼睛,从刚才开始他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后正站着什么人,所以这一刻他很努力压着被吓到的表情。
“喔。真巧啊——因为这段时间打不到什么鱼的缘故,今天的鳗鱼饭正好是
限量供应
两份哦。”老板几乎面无表情发出了这样的宣言就转身走进了后厨开始进行忙活,神山飞羽真也挑了一个比较熟悉的位置坐了下来。
“真巧,备受瞩目的新人小说家。”坐在神山飞羽真身旁的人……当然也不令人陌生,是出版社负责的前辈,早年间出版了数本畅销诗集被人怀疑没有瓶颈期的天才诗人斯特利乌斯。
说实话神山飞羽真不擅长与这个人进行交流,大概是对方时常会用带刺的言语去回应他人的缘故,这让他总觉得和斯特利乌斯之间有一道厚厚的结界,至少绝对不会是能够聊得来的类型。
“真巧……斯特利乌斯前辈也来这里吃饭吗?”完了!这是问了什么无聊的问题啊!神山飞羽真一张口就后悔了,只能在心中无声呐喊着,一定是因为斯特利乌斯正坐在他身旁的缘故才会让他的神经如此紧张、绝对是这样。
“……”斯特利乌斯没有回应,只是歪着脑袋露出了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并不是,我来这里探究鳗鱼的生态、这个回答您满意了吗?”
一段尴尬的沉默气氛笼罩在两人之间,但神山飞羽真暂且已经放弃了开口交流这一选项。想也知道、斯特利乌斯毕竟是出版社的前辈,对于他的事情必然不会产生太深的兴趣,就如同这次意外见面一样……说不定之后就不会再在编辑部碰面了(谁让两个人根本不在同一个部门呢?)
“说起来,您似乎一直在写有关于月下之海的内容呢。”
直到限定特供的鳗鱼饭端上来时斯特利乌斯才开启了另一个话题,这让刚给米饭裹上照烧汁和蛋皮的神山飞羽真愣了愣神停下了准备往嘴里塞入食物的动作、勺子中的鳗鱼也抖了一下重新掉回了碗中。
“为什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斯特利乌斯眯起了眼睛。
“不…我没想到斯特利乌斯前辈也会看我写的东西……”总之、先心虚着将碗中的食物吞吃入腹吧。
“只要是感兴趣的作品我都会看,而且你一直写到的那片海——”拖长的尾音将悬念留在了话末,斯特利乌斯舀了一勺米饭塞进嘴里咀嚼着,神山飞羽真从没想过等待别人咽下食物的过程会如此漫长,即便如此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在一旁边吃边等待着。“是有真实地点参照的吗?”
啊,原来是问这个啊。神山飞羽真不知为何感到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又对这个问题感到了一丝不自然的疑惑。“我觉得大概是没有的。”
“哦?”
“与其说是我用这双眼亲自见过,不如说这其实是一直出现在我梦中的景象,从很小的时候就隐隐约约有这份印象了…好像我去了某个远离城市的小镇、观赏了那里的风景,而在梦境结束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浮在海面上的月光。”放下了吃了一半的饭碗,神山飞羽真陷入了一阵记忆的回溯中,其实一直以来对外的那番说辞并不完全,在那背后仍然隐藏着未能告诉任何人的内容。
“那么恕我冒昧询问一声,梦里您是一个人吗?”所以斯特利乌斯理应不知道这一点才对。
一瞬间的难以置信让神山飞羽真忘记了呼吸,他转过头猛地看向斯特利乌斯的脸,对方也保持着侧身的状态不断朝着这里投来打量的目光。
“因为我同样会梦到相同的场景、在看到那些文字的瞬间我就更加确信了这个事实。梦中的我和一个模糊的身影一起站在那月光下,虽然看不清脸,但我知道
他
给我留下了珍贵到想要永远保存的事物,大概这份记忆就是如此吧。”
不可思议的感觉顺着胸腔一路向上,仿佛有什么扼住了神山飞羽真的颈部一般让他无法顺畅呼吸,只是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境地前后两难,他无法否认自己也一次次在梦中感受到了与斯特利乌斯相同的心情,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梦中切实存在着的另一个人究竟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
最后打破这气氛的是斯特利乌斯的一阵轻笑,他端起面前那不知何时开始就已经见底的饭碗,像是在有意照顾着、又像是识相阅读了这紧张的空气直接放弃了这个话题。
神山飞羽真看着那个将托盘放置在后厨门口的身影,斯特利乌斯马上就要离开了、大脑本能发出的轰鸣声响彻在脑内,不知为何会产生的这部分恐慌让他摸不着头脑,又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才好,像是某一处闸门快要打开又临时卡住一般,偏偏这个时候高负荷工作的后遗症才体现出来。
“叮铃”移门上的铃铛清脆地响了一声,斯特利乌斯所在的地方就像是被神乐铃扫过一般什么也没留下、如短暂存在又迅速消失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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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就算问原作者本人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啊。
斯特利乌斯百无聊赖行走在空旷的小巷中,临出门前拉结尔正在为他吃掉了最后一个布丁而大发雷霆,一边叫嚣着“这是我对你的
最后信任
了!”一边把本想躲在家里看一天书的斯特利乌斯强行轰出了门外,结果斯特利乌斯的注意完全被步伐飘逸的新人小说家吸引了过去,匆匆跟上才发现自己进了一处类似于饭堂的地方,到这里为止还算是计划之内的事,但最后还是没能问出最重要的内容、实在失策。
关于斯特利乌斯亲自阐述出来的内容与他梦中的场景没有任何区别。第一次在网络上看到那一段月之海书摘的时候他就一下将里面的描述与梦结合在了一起,虽然这只是某种第六感作祟,但他清楚明白这份潜意识绝对不会出错。
一直在梦中陪伴着他的身影,平摊开的手掌,以及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斯特利乌斯一直在追寻着那个人的真身,即便那只是一个连外形也看不清楚的模糊轮廓,他也一直相信着这强烈的心理暗示绝对会指引他找到对方的存在。
所以斯特利乌斯理所当然盯上了神山飞羽真,一个新进出版社就得以畅销的鬼才新人、写下月之海场景的作者,说不定神山飞羽真也是抱着想要找到什么的心情才会写下这些内容呢?
可实际回忆起神山飞羽真那缄口不谈的态度,斯特利乌斯只感到一种微妙的挫败感,他原以为对方一定与那幅景象有所牵扯,明明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居然一点松口的打算也没有吗?
“不想了——”说不定对方真的就只是出于机缘巧合才写下那些文字的呢,果然还是不要抱有太大的期待比较好吧。斯特利乌斯伸出双臂舒展了一下刚才在狭小餐馆内缩成一团的躯体,就在他掏出口袋中的手机准备接通来自拉结尔的致命通话时……
“斯特利乌斯——!”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差点把斯特利乌斯吓得把手中的手机丢出去,他原本想要一直维持一副不紧不慢的优雅模样、却在这一刻因为身体的一震完全泄了力。
“……您这是怎么了?”没能够及时进行良好表情管理的斯特利乌斯只能回过头去摆出一副不加修饰的阴沉表情,后知后觉赶来的神山飞羽真气喘吁吁着弯着腰缓解呼吸,似乎没有看到这一幕。
“那个……啊、那个……”
“那个?”斯特利乌斯复述了一遍,现在他手上来自拉结尔的电话已经打到了第5通。
“在这之后、要不要再多跟我去逛逛呢!”终于抬起脑袋的神山飞羽真仍然大口喘着气,在他抬头的那一刻斯特利乌斯突然意识到了小说家这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并不完全是因为奔跑,要问为什么的话。
“哎呀,可是您的脸已经完全红透了,没关系吗?”斯特利乌斯笑着歪了歪脑袋挂断了响个不停的手机,故意将他那一撮特意蓄长的头发垂在神山飞羽真那通红的脸颊上。
“没关系!而且……”神山飞羽真总算直起腰身清了清嗓子。“咳、我也想和你谈论一下…关于那个梦的事情。”
“可以哦。那就、牵着我的手一起走吧。”
是这样、就是这样。这漫长时间中一直留给人类的求知欲是极其可怕的特质,既然已经丢下钥匙、就不可避免会迎上这打开潘多拉魔盒的冲动,但最终打开匣子迎来的究竟是幸福的结局、还是不幸的开端呢?这依靠自身书写的人生并不能用HappyEnd或BadEnd一概而论。
“说起来…您的生命线很长啊。”
对了、不如就把这个结局称为……
“是吗?好像我经常被人这么说呢……”
TrueEnd
(
真实结局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