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第52次
Chapter Text
今天是我第五十二次启动这台时间机器,它又带着我去了一个我不知道的时间,我依然是没能想起来我要找寻什么,但是脑子里让我寻找TA的声音没有停下,之前的记忆也有些缺失,但是我能感知到有一个人被硬生生从我脑海中抹去了。机器的操作大致熟悉了,但墙上刻着的说明书我还是没能理解……妈妈你当时写下这些符号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这是范闲在散装的纸上草草写下的日记,轻微发绿的纸张散落在神庙的地上,一旁还有一支造型凌乱的毛笔,上面的墨水早已干涸,墙上是范闲刻下的一道道痕迹,五个为一组,第十一组刚刚刻下了一条新的痕迹,摩擦出的白色粉末还残留在石壁上。庙里不见人影,只有这些零碎物品前一台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机器在发着光。」
庆帝死后,我去了神庙寻找老妈给我留下的密室,我一直觉得她不是死了,她只是沿着来时的路又回到了故土,显而易见我找到了。密室里不知是瘴气还是为了防备其他入侵者放了神经毒气,一进入我便昏厥了过去,再醒来就脑子里的记忆就变得破碎,就像你打碎了一个杯子,你捡起那些碎片给它拼好,但最终还是会漏水,因为那些细微的小碎块没办法一起拼进去,我就是这样遗忘了一些事,或者说一个人,因为我还记得心里还有遗憾,除了找寻老妈回去的方法,我还要用这个它做一件事。
我应该是要回去找TA的……
这台时光机还存在很多缺陷,又或者是我还没找到正确的操作,例如:时间线错乱、无法自行操作传送地点,老妈留下的说明书实在让我头疼,我想这些符号可能会藏在这些地点里,可是我已经去过了52种时间线……
这次是哪里?还有那个每次都会出现的长发男人,这次也会出现吗?他到底是谁?
「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范闲半闭着眼睛朝那束光的尽头跑去。时间的流逝是沉重的,双腿像站在湍急的河流中央,逆流而上,回溯所有时间线上你的过往。
睁开眼,一层绿色蔓延在视网膜上,耳边听到川流不息的车辆发出一声声噪音。是现代,范闲在心里给自己先前的自问回复了一个自答,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依旧是从南庆带来的长卷发,路边理发店的玻璃门上能模糊的照出他的脸庞。」
外形和年龄果然不受影响,我扯了扯自己的脸皮,没有松弛和在南庆的时候看起来一样。所以为什么一点变化都没有呢?这么多次了依旧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原因,只有“我”传送过来了,那这个时间线上的我呢?还是说“我”一直是游走于时间线边缘的存在。
虽然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但……脑海里那个一直想要抓住却又偷偷从指缝间溜走的背影,破碎的记忆一直折磨着我,每一次我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影要靠近时,脑子里就凭空生出了一块屏障似的把我和TA隔绝开,一次、两次……我的大脑在挑战我的耐心,我不记得到底抓掉了多少的头发,真气失控吐血了多少次,一次次的挫败让我变得更加的暴躁,只要一回到密室我就开始想这次依旧没有找到丢失的记忆,那个背影依旧是让我抓心挠肝的存在,现在甚至变成只有走进时光机,来到另一个没生活过的时间线我才能暂时感到一丝解脱。
「理发店的老板从店里探出头看着范闲,举起手中的剪刀挑了挑眉,无声地问他要不要进来剪个头发,范闲赶紧拜了拜手,待老板重新退回店内,他看着玻璃上的倒影,自己的发型也保留着,在这个年代还没有多少男性留自己这样的超长卷发,而偏偏又传送到了理发店门口,不免惹人误会。
想到时间范闲把手伸进裤兜里掏了掏,一个冰凉的小物件被范闲拿了出来——一部挂满吊坠的小灵通,他看着许久没有见过的现代老物件皱了皱眉,银色的小盖子翻开,蓝色带星星点缀的壁纸上显示了现在的时间:2004年4月2日 下午3点整,和庆国那个时间线上的时间差不多,他挠了挠头回忆着今天穿越时的时辰,应该刚好过了未时,为了记录每次进去前他都会跑去外头看一眼日晷。
自从找到了时光穿越机就一头扎进了密室里,这些日子他除了正常解决自身的饥饿感没有离开过,而叶轻眉就像是预料到了他会这样一般,把密室布置成了一居室的房间,这一切都像宿命。
一旁居民楼蓝色脏污的窗户上闪过一个人影,很快被范闲捕捉到了,一楼的窗户倏地拉开,敞开的白衬衫被风吹鼓向后扬起,是那个人,他站在窗边两眼放空拆着头上的麻花辫。」
窗边顺手放的牛角梳被一不小心碰掉到了人行道上,一瞬间周围的人流都变得缓慢起来,像延时摄影里的星轨,好像那把梳子就是等待我去捡一样,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走过去的脚步声,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材质时,马路上一声巨大的喇叭声唤醒了周围的人群,嘈杂的交谈声、车流声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我举起手中的梳子朝上头看去,我要开始与他的第一次对话,心好像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似的:“这个是你掉的吗?”
他扒着窗沿朝我看来,一头黑发像葡萄藤一样从肩头垂下来,随后用稍微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是的!劳烦你帮我拿上来可以吗?”
「范闲看着楼上的长发男人朝他比了一个门牌号便消失在窗口,他四处观望了一下发现这里应该是个繁华地段附近的小区,外头的马路很宽,这栋楼紧挨着大门,这楼下有几间居民自己盈利的小店,他回想到了自己的前世,在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小时候住的地方也和这里差不多。
千禧年间的居民楼都长一个样,他朝右边走了几步看到了黑色有些脱漆的铁门,手抓上去还能感受到表面那些小颗粒,扯了扯没动静,他想起来先前男人给他比的号码,门上的电子门禁早已发黄,按动上面水晶透明的门牌号,塑料盒内发出刺耳的响声呼叫上面的住户。
“咔哒”一声,铁门向外弹开,门轴发出独有的刺耳的摩擦声,里面是水泥灰的楼梯,台面上有时能看到沾着一些浅淡的污渍,经过岁月的摩擦如今只剩下深灰色的印子。
左边的家门已为客人敞开,塑料串珠做的门帘遮挡了一些视线,范闲握着梳子站在外面看不到人影,有些不知所措地摩挲自己的牛仔裤边。」
长发男人姗姗来迟撩开门帘说道:“你来啦,不好意思刚刚去洗了一下水果,进来吧。”
看着这双眼睛,哦,不对应该是一只,他左边刘海太长了遮住了另一半漂亮的眼睛,总而言之我脑袋宕机了一下,就像内核忽然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躯体站在这里,我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好像我曾经认识他一般,但这种类似红楼梦的剧情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毕竟他只是貌若好女的长发男又不是林妹妹,我也不好龙阳。
“怎么不进来?”他甩了下刘海又一次看向我。
“没拖鞋……”我看着自己脚上那双莫名脏污的运动鞋有些窘迫。
“哦不好意思,我家没有拖鞋,我自己不爱穿也没什么人会来家里所以就没有准备,你可以直接光脚踩进来。”他声音里带着些歉意。
「」线向下就能看见宽大的裤腿里露出一截白皙的脚面踩在暖黄色的木地板上,地面擦得很干净甚至有些反光,范闲在玄关处登掉了自己的运动鞋走进来,将梳子放在旁边的鞋柜上,视线在小屋里转了一圈又绕回到屋主身上。」
他就这样站在光能照得见的地方等我,白光给他镀了一层银边,和这个家有些格格不入,就像被可以标注出来的一样。他能屡次出现在这么多时间线,还能被我第一时间注意到,身份一定不简单,说不定是母亲给我留的NPC,专门给我提供关键信息,手举着的玻璃碗装着任务指令。
“梳子。”
“谢谢!还好没有砸到人。”
“没事……”
玻璃碗举到我面前,里面是黑得发紫的圆滚滚的葡萄,上面还带着几颗水珠。
“不爱吃葡萄吗?”他歪着头问我。
“不是,我吃……”
里面不是关键道具让我有些失望,这个时间线我应该也会无功而返,回去要再翻翻母亲的书,或者回检察院找找有没有恢复记忆的方法,不可控的情绪把我折磨得不像人,我也不能一辈子都活在穿越时光的路上。
圆滚滚的果实丢进嘴里,脆皮被咬碎,里头酸涩的汁水迸溅在口腔中,忽然有些头晕,吐在手心里的果皮忽然变成了一滩黑血,眼前一阵阵发黑,暖木色的地板忽然变成了朱红色的,像极了宫中的装饰,脚下也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我伸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子,没有温热的液体,不是鼻血,上下两片牙也被舌头扫遍了,牙龈没有出血牙齿没有松动,那这些血……
赤脚走在木地板上“咚咚”的敲击声像我靠近,微微抬起眼,那个人漂亮的脸上出现暗红色的血,正从他嘴角不断涌出,我不敢再看,耳边却还能听见葡萄一颗一颗被他咬碎的声音。
“你还好吗?”
温热的手拍在我的肩上,眼前恐怖的幻觉瞬间被驱散。我抬头望向他,嘴角不是暗红的血只是一点残留的紫红色葡萄汁,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竟然有些,幸好不是真的要死在我面前。
“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哈哈……”我看着那双探究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上一次好好地睡一觉是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记得了,或许是第一次进密室被迷晕的那天吧,密室潮湿闷热,这种环境似乎在刻意剥夺我的睡眠,就算睡着了也会频繁梦魇,梦到一滩黑血,窗外的银月照在地上的一团朦胧的人影身上,我看不清也无法靠近,就像大脑在刻意抹去他的存在一样。
“走吧,我请你喝点东西。”他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穿鞋,麻花辫做出来的卷发已被扎成马尾束在脑后。
“不用那么麻烦。”我走过去两脚踩一踩穿好鞋。
“你帮了我忙,我自然要感谢你。”他说完对我笑了一下,锁好门留下一个下楼的背影。
「昏暗的奶茶店里铺着泛着蓝绿的白色地砖,柜子上摆着装了五颜六色粉末的玻璃罐,两个人站在柜台前相顾无言,最终都掏出MP3开始听歌,范闲翻着这个时间线上自己的歌单,至少品味和前世的自己没有什么变化,熟悉的歌令人安心,他把玩着手里椭圆形小巧的机器思索着把它带回神庙。」
“奶茶。”店长将两杯粉嫩颜色的饮料放到他俩面前。
「塑料杯子软塌塌的,插个吸管差点坍塌。喝到嘴里一股甜腻的味道糊在喉咙,奶茶粉和椰果都是腻乎乎的香精味,和两口就有些想咳嗽。
两人站在十字路口看着人来车往,天从淡蓝色变成金色,又飞速暗下来,手里的塑料杯空了,剩下一点粉色的块堆积在杯壁上。」
长发男人转头看看过来问道:“你等下去哪里?”
我回望过去回应道:“应该随意逛逛,你呢?”
他将手里的杯子抛进旁边的垃圾桶:“我等下去找朋友吃饭。”
天色暗下来,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我不知道今天会什么时候脱离这个时间线,也不好意思邀约他一起散会儿步,要是身边的人忽然消失会把人吓一跳吧。
“那我先走咯?”他指了指亮起的红绿灯。
还不等我开口,他就匆匆踏上白线,脚步轻盈离我远去,看着那个背影我忍不住开口,毕竟他是我这么多次时间旅行中唯一“熟悉”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白色的身影转过身看向我,他嘴巴一张一合我却听不清一个字,一辆公交车开过彻底遮挡住了我的视线,空中忽然刮起一阵风,我知道时间到了,听着树叶的沙沙声,我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推力将我从这里剥离。
再睁眼我又一次回到了密室,地上是我演算的手稿和母亲留下来的卷宗,冰冷的机器在房间中央发出淡淡的蓝光,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笔来到桌前开始记录这一次的经历。
Chapter Text
人的一生中会有许多瞬间觉得似曾相识,对于某个人、某件事、某个场景或者自己某一瞬间的想法。
自从上次和那个人对话之后,我的脑子里就一直回放当时的场景和当时的想法,我应该对第一次说话的人感到熟悉吗?
「笔尖悬停于此处,未干的墨水从鬃毛上滴落到纸上,晕开一块乌云,范闲叹了一口气,随手翻了翻这两日写的日记:没有关于如何调试时光机的线索,记忆依旧混乱,提到最多的就是关于那个人。
眼前又浮现从肩上滑下的发丝,细长的手指端着挂满水汽的玻璃碗,淡色的唇瓣一张一合往里面送着葡萄,接着那个幻觉又出现了,他看到了满溢的黑血从那张嘴里淌下来,白衬衫变成暗红色的华服,顺滑的头发变得有些凌乱,吃葡萄的动作停下了,口型却还在变,似乎说了一些话但他听不清,忽然一阵耳鸣声尖锐地刺进耳膜,白皙的胳膊一垂,玻璃碗摔了地上,那人的生命也像这一地的碎片一样四分五裂的结束了。」
“啊——”忽然出现的幻觉又惊出我一头冷汗。
水……水……喉咙像被火炙烤过的滋味并不好受,密室的门不知道被我什么时候关上了,这里变得异常闷热,我握住旁边的茶杯送到嘴边才发现里面的茶水早已蒸发干净,剩下杯底一块淡棕色的茶渍和几片茶叶的小碎渣。
我转头寻找壶子,一抬头看到镜中的自己,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覆盖了眼白,眼下是一片紫黑色的黑眼圈,如行尸走肉般吓人,连我自己都被惊到后退一步,用手扒开下眼睑能看到里面薄膜包裹着的肉红得过于鲜艳,再凑近些,眼白上的红血丝好像生出了无数细小的分支在不断地生长,我想我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觉了,至少不能带着不明不白的记忆早登极乐。
「范闲将紫砂壶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坐到柔软的床榻上,他轻轻抚摸被角绣的一朵兰花,想着自己母亲当年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在这个房间里日夜不休地面对这个机器,脑中这个念头划过又让他忽然呆愣住,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自己是为了寻找母亲回到现代的方法,又或者是……自己本意就不是为了回到现代,那已经是他的上一世。
白衣人忽然站起身将床垫被子一股脑卷起来,一脚踢开密室的门将自己的床榻移到门外,在这间密室中根本无法安然入眠,杂乱的想法犹如奔腾而下的瀑布将他吞没,裹挟着他无法停下。
今日好像是阴天,外头没什么阳光,范闲坐在地铺上感受神庙外头吹进来的凉风,缓缓倒在垫子上,手臂动了动给自己裹进被子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外头清新的空气让他平静不少,这段时间连轴转带来的疲惫似海浪般将他拍昏在床上。」
再睁眼时被殿门框住的天空已从钴蓝变为黑色,点点星辰镶嵌在上面朝我眨着眼睛,我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自己睡了多久,一觉无梦但又感觉只是眼睛闭了一下而已,没有什么实感。
被褥床垫柔软地将身体包裹,我却没有再睡个回笼觉的欲望,夜里吹来的阵阵凉风让我的大脑逐渐清醒,我回想起了这么多次时空旅行时遇到的他,从记忆的深沟里挖出最早的几次旅程,那头长发、那张脸从视线的余光中一晃而过,就像躲在暗处角落泛着幽光的倩丽鬼影,就这样不经意地出现和你擦肩而过等着被注意到。
脑海中的画面不断循环重复,无声的胶卷电影伴随着齿轮转动的声音开始播放,一帧帧拼凑起来像有点卡顿的定格动画,我看到他在慢慢朝我靠近,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接近我,直到第一次意识到身边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徘徊时,我们已经错过了整整40次,在这之后我们慢慢地目光相对,视线在对方身上驻足,直到有了昨天的第一次对话,别人用几分钟就能完成的搭讪我们用了52次。
时间旅行的规则似乎被我找到了,每一次的进度不能超出它设定的范围,不然就会被强制脱离,具体为什么会有这种规则应该只有我母亲才能为我解答。
这一次我应该就能知道他的名字,或许知道他是谁我就能找回一部分记忆。
「想到这里范闲一骨碌起身,四肢还未完全醒过来,脚步一个踉跄跪在地上,顾不得膝盖的疼痛,他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动到时光机前,电子屏略微有些刺眼的蓝光照在他脸上,衬得他略微显露出来的兴奋神情有些诡异,手指轻颤地伸向熟悉的几个按钮,舱门打开,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但脚步丝毫没有由于跨入了时间的河流。
似乎因为发现了一些线索,这次双腿上没有了之前过于沉重的力量,像是顺流的水,范闲眯着眼向尽头走去,脚下的“河流”忽然变急了想要推着他奔跑起来,但使不上力的双腿只能任由自己被时间的浪潮卷走。
一阵失重感从胸口蔓延,心脏好似随时会穿出皮肉白骨飞出来,双膝差一点又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范闲伸手向旁边一抓,扶住了大理石圆润冰凉的边缘,接着巨大的吉他声冲破耳膜打在他脑子里。」
“我的酒好了吗?”一只戴满铆钉饰品的尖锐的手伸了过来。
被那条白色的河冲来我的大脑似乎也进水了,上面的纹路忽然长成了一个个死结,我无法理解当下的情况,前面的重金属摇滚乐更是让我没办法静下来思考,听着那句被音浪淹没的话,下意识握住了面前冰凉的器皿,在昏暗的光线下我模糊地辨识出是一个雪克杯,上手掂了掂,手上传来液体滚动的触感。
那只手不耐烦地在吧台上点了点,手腕上的五金跟着颤动,要是在安静的环境下一定很扰人。我快速将旁边准备好的玻璃杯移过来,紫红色的酒液缓缓冲入,眼前的画面忽然闪回,苍白的指尖托着磨砂玻璃小碗,里面隐约透出紫色的溜圆的葡萄……
指尖第三次戳在吧台上,回过神来雪克杯中的酒液只剩下几颗紫红的珠子艰难地从银灰的杯沿上滴落。
“您的酒好了。”我眼睛不自觉地注视这位的后脑勺期望他转过来。
黑发男子转过身拿起酒闷了一口,走时甩下一句:“今天怎么这么慢啊!”
闪过的几道光束让看清了他的面容,没有刘海、眼睑下垂,不是他。
等围在吧台前的几人走出我的视线,前面舞台挂着的黑布上张牙舞爪的乐队名出现在我眼前,观众席中疯狂甩头的人影像游动的水草互相缠绕。吧台的位置高些,我能很清楚地看见表演的乐队,聚光灯忽然移动到左侧,我听到低沉的bassline solo混合着尖叫,背着白色贝斯,半边的长刘海下低垂的眉眼,是他。
我们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他忽然一顿朝我这边看了过来,汗水晕开了眼周的烟熏妆,眉骨钉上的两颗钻石像从夜空摘下的星辰,他挑着眉对着我笑了一下,那两颗钻跟也着闪动。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又垂下头继续沉默地演奏。
Livehouse的后门打开一股凉风灌了进来,里面的演出刚刚散场,范闲卷了卷自己衬衫的袖子,贴在胳膊上的汗水开始蒸发,皮肤上能感受到泡泡一点一点破开的感觉,他扯下工作用的围裙,搁在旁边的垃圾箱上,掏了掏口袋摸出手机和一包烟。
触屏手机,这次最少也是10年了吧。我看着手中黑色的机器默默地想着,在庆国待久了还真不习惯这些。
手里的烟盒皱巴巴的,捏了捏纸盒感觉像已经空了,我用手轻轻推开上面的盖子,里面还剩下扁扁的一根。我在左右裤兜都掏了掏才找到快没气的打火机,按了三四次都只有干巴巴的点火声,微风吹灭了本就不大的火苗。
身侧的门发出一声尖叫,被人推开了,昏黄的路灯照在那人的脸上,烟熏妆像一滴黑色的眼泪落在眼下,眼皮上蓝紫色的亮片像神庙外的点点星尘。
“晚上好,我还以为后门没人呢。”他朝这边走来,似是看到了我点不着火的窘迫从字迹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给我。
“谢谢。”我接过那支银色的打火机,很小巧,爱心形状的,上面还残留着一点体温,倒是很配他在这个时间线上的装扮。
“发型挺酷的,那里烫的?”他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绕上了我的一束卷发。
“天生就这样,卷发挺麻烦的老打结。”我看着那双眼睛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他似乎也在探究着什么歪着头盯着我看。
「蓝色的火焰从爱心上窜起,薄荷味滑进空中直窜天灵盖,接着是两声咳嗽,范闲并不会抽烟,应该说是穿越来这里的灵魂不会抽烟,南庆没有这种东西,上一世的自己卧病在床许久也没碰过,身边的人却是被他这幅样子逗笑了。爱心又递回原主手中,手有些凉,这是范闲碰到他指尖的时候第一个想法。
夹在指缝间的烟被另一只手夺去,白色的滤嘴被涂着深色唇彩的嘴含住,留下一圈黑色的痕迹。」
“薄荷味太冲了吧。”他又将烟塞回我手中。
“烟不都是这样,没有薄荷味的那种留在衣服上很难闻。”我想了想还是把这根烟掐了。
“我的就不会啊。”他说完从刚刚拿打火机的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我看着他拿出花哨的电子烟吸了一口,白雾吐在我脸上,他的脸被烟雾包裹着若隐若现,但我还是看到他露出小孩子般恶劣的笑容,随着白烟而来的是一股甜腻的葡萄味,甜腻的钻入鼻腔,有点像口香糖中用的香精。
怎么又是葡萄?所有人的设定难道都是一成不变的吗?那这世界不就和游戏一样,只是同一个人在选择题上选了不同的答案,最后走向不同的结局。
在我发呆的间隙,那扇厚重的黑门又被打开了,一颗布满尖刺的脑袋探了出来,细长的眼睛锁定我身侧的人对他说了句:“Zone该走了。”
“马上就来。”
看着已经和我说了回见抬脚准备离开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能让他走。在我做出下一步思考前手已经先一步扯住了戴满饰品的手腕。
“一起……一起去喝一杯吧?”我感觉我的声音有些颤抖,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正经。
“好啊!”他笑着拿出手机快速发了个消息,又抬头问我,“咱们怎么去?”
这句话让我脑袋一空,摁亮手机瞟了一眼时间:2017年5月6日23点30分,这个时间点,这livehouse附近黑漆漆的似乎连车都打不到吧,我悻悻将手机放回裤兜,正想着怎么再留他下来聊一聊,忽然在口袋里碰到一把冰凉的钥匙,用指腹感受了一下上面凹凸不平的图案,我赶紧将它掏出来。
“我有车!”我有些激动地脱口而出,瞄了一眼上面的车标,“机车,但是应该有多一个头盔。”
“你还真是有趣。”他又捂着嘴笑了两声,脖子上和手腕上的饰品也跟着叮叮当当地笑起来。
“所以你跟不跟我走?”我看着那双笑出泪花的眼睛,想着他应该不会拒绝。
“走,你带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仰起头反握住我的手,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手心微微冒汗了。
看着这台黑色的、油光发亮的东西我有些发怵,它像潜伏在黑暗中的恶龙,两边荧光绿的涂装如同恶龙缓缓睁开的眼睛。好吧……其实是因为我根本不会骑摩托车,至少现在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不会。
“不走吗?”他说完就走到车旁自顾自拿起头盔戴好。
五月的风带着一点点夏季的热气,这里没有其他车辆,隔着头盔都能听到风裹挟着机车发动的噪音和两旁的树影、路灯一起向后飞去,刚刚握琴的双手现在正环抱在我的腰上,手机没有设置导航,我不知道这是哪个城市,也不知道要带着他去哪里。
这辆车再开得快些,是不是就能带着他一起回南庆?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来到了街边一家小小的露天酒吧,这里没多少人,旁边是早已关门的花鸟鱼虫市集,只有一些买观赏鱼的店鱼缸里还有微弱的灯光。范闲车还未停稳,身后的人就已经轻盈地跳下车朝吧台而去。像一只猫似的,范闲望着黑色的背影想到。
车才停稳,那只黑猫就带着银色的项圈叮叮当当地跑回范闲身边。」
“不知道你喝啥,给你点了这个。”他说完递过来一杯蓝色的酒。
我轻轻抿了一口,没有过于鲜明的酒味还带着柠檬喝薄荷的清爽,我看着他投来的眼神回应了一句:“好喝,很会挑酒啊。”
“挑酒和看人是一个道理。”他笑嘻嘻地坐到一旁的石墩子上。
“还没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我终于把这次时间旅行的目的问出了口。
“李承泽,但乐队的成员们和粉丝都更喜欢叫我Zone。”李承泽又喝了一口酒,将上面染了艳红色的樱桃一口吞下,“我们乐队今天演出,你居然不知道吗?”
“一周七天,每天都有来演出的,我怎么记得住所有人。”我随意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李承泽说完把我的酒杯夺走,“你看着我的眼睛跟我说。”
“范闲。”我说完在他的手背上写了一遍,刚才聚在指尖的水汽在他的皮肤上留下几道乱七八糟的水痕。
李承泽又盯着我的眼睛看了许久,才把酒还给我,他笑着对我说道:“你果然让我很熟悉,但这个名字……我之前好像确实不认识你。”
但是我认识,在今天之前我们已经见过52次了。我在心里默默想着。
“真的不认识吗?这今天之前?我也觉得你很熟悉,但我也确实不知道你们乐队。”我看着李承泽的眼睛,试图从中瞧出些答案来,但事与愿违我还是没能想起更多,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是脑海里时不时出现的那个背影。
“你的下一句是:这个妹妹我曾见过。”李承泽笑着调侃了一句,“大家都会有觉得一些场景熟悉的时候,或许我们曾经见过但我们都不记得了不是吗?如果这是你搭讪的手段,那也太古早了一点。”
我没接着说,和人提起自己是从其他时间线上穿越而来就为了知道他的名字,而他这个人或许能帮自己恢复记忆,这也太吓人了些,可能还会顺手给我打个精神病院的电话。
“那边什么东西红红的……”李承泽说完不等我回应就拉着我的手奔去不远处。
连手腕上的触感都很熟悉,眼前闪回一截蓝色的广袖,上面绣着暗纹,那只手就像这样拽着我的手腕,柏油马路变成木地板,但一抬头景象又变回了当下,李承泽脑后被他随意扎起的丸子头。
“是鱼啊……”李承泽蹲在店门口的玻璃前敲着鱼缸,手中的酒杯早就剩下一堆冰块了。
曳动的尾鳍在桃红的灯下打出一串泡沫,水波声隐没在两块玻璃之下,有点像套公式的青春文艺片。
“金鱼让你失望吗?”我蹲在他身边问道。
“它都记不住什么,就像今晚我要是第二天就忘记的话不是太可惜了吗?”李承泽眯着眼朝我看过来。
我不知道我回去之后每一个时间线上的李承泽还会不会记得我,况且我也算是个失忆的人,记忆这个话题我并不太想回应。
“我把杯子放回去吧。”李承泽似乎看出我不太想聊这个话题,轻轻抽走我手中的杯子,又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远了。
「夜空中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推着天上灰暗的云彩快速流转,范闲仰头感受了一下风中的气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趴在吧台前点单的身影渐渐模糊,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下次见。」
Notes:
范闲被我写得好像精神上出大问题,老婆死了之后失忆+疯狂的鳏夫底色,呃。。。就当做他有点精神失常了吧。。。
Chapter Text
「睁眼的时候视线前是一块块模糊的光斑,紫色蓝色的霓虹灯交织在一起,范闲想抬起手揉一揉肿胀的双眼,手臂却麻得使不上劲,他奋力扬起酸痛的脖子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眼下的环境,漆黑的客厅只有面前的电脑亮着光,窗外CBD上迷幻的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家具和自己的半边身子都被染上了一层蓝色。
大平层里静谧无人,像活在一片真空中,耳边有若隐若现的电流声。眼睛无意识瞟上电脑屏幕,似乎是未写完的一本小说,句子末尾的黑线一下一下跳动着催促作者为它画下句号。」
这里是哪里?总不可能是南庆吧。意识才刚刚回来,脑子还是一团浆糊,眼前这些现代的东西是梦吗?我直起身试图活动一下筋骨,腰椎的疼痛和四肢传来又凉又刺的麻感让我躺倒在地上,头与地面亲密接触倒是让我清醒不少。
上次回去之后我就离开了神庙回了儋州的府邸,我想休息一段时间,时间旅行已经耗费了我太多精力,一个月像过了半辈子似的。好不容易知道了那人的名字,靠这个线索总归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或许能就此恢复记忆也说不定,我当时是这样想的,到最后却一无所获,这个名字在南庆似乎也像我的记忆一样被刻意抹去了。
在儋州休养了一月有余,前些天失眠和那个背影又找上了我,所以我又一次回到了神庙,眼下应该是不找回记忆这些的症状就不会缓解。
我记得为了赶路之后能好好休息一晚我带了酒回到了那里。
冰冷的、潮湿的、孤寂的黑夜,外头常年冰天雪地,北风吹得神庙有些腐朽的大门,这一切都在催促我快些喝下这壶酒,暖暖身子躺下安睡。
我钻进闷热的密室,喝酒到后半夜,我感觉自己已经喝得烂醉马上就要昏睡过去了,接着眼前有道白光晃过我的眼睛,身子像是躺在暖流里浮浮沉沉,再接着就是从这间房中醒来。
「范闲想到这里自嘲地干笑了两声,没想到喝到断片,潜意识还能操纵自己进入时光机,也不知道这次又被冲到哪个时间线。他看了一眼电脑上自己正在写的小说,为了不影响他脱离之后这个时间线正常的运作,鼠标移动两下点了保存便关掉了文档。环顾这个住宅,落地窗外的视野极好,房内干净但有生活痕迹,全身镜前的脏衣篓里露出半个名牌标识,沙发上的羊绒毯子摸起来也值不少钱。
就当他还沉浸在这个自己或许是个版权费买了几个亿的有名小说家时,门上的电子锁突兀地响起两声机械音,“滴——”一声长音后门缝慢慢渗进柔和的白光,穿着挺括西装的男人出现在门外,他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在淡蓝色的光线中,范闲能感受到模糊的五官上表现出一点疑惑,那种努力回忆和思考的样子与自己第一次发现失忆时如出一辙。」
“你还在啊。”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话音刚落客厅的灯随之亮起,李承泽穿着一身浅灰的西装站在玄关处脱鞋,我这才意识到这里是他家,眼下我也不知应该继续留在这里写文还是回我自己的“家”,并且我也不知道家在哪里,我到这些时间线上之后并不会继承原本这具身体的记忆,脱离这里的时间也不能确定,要是离开这里我应该是要露宿街头和晚风作伴了。
灰色的背影上低垂的马尾有节奏地甩动着,像前一次那个初夏的夜晚,粉色灯光下被染红的金鱼,无声地移动到餐厅,等一声闷响从台阶处传来,才发现略长的西裤下那双光脚,和第52次一样的习惯。
真像只猫似的,悄无声息巡视自己的领地。
“你还做了饭,真是谢谢了。”李承泽有些惊讶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我帮你热一下吧。”我快步走向餐桌拿起早已凉掉的饭菜进了中厨。
这时候再不找些事来做我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我这样想着看向面前正好镶嵌在柜子中的黑色机器,对于一个好久没有用过现代家电的人来说,看不懂这些操作键也是正常的吧。
拉开微波炉硬着头皮摁了屏幕上几个键,内里暖色的灯亮起,发出熟悉的嗡鸣,我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时间:30s,一切正常。
“居然还有蛋糕吃。”李承泽头探进冰箱里,捧出来一块玫粉色的千层蛋糕。
“你喜欢吃就好。”我赶忙接上他的话。
微波炉叮一声,从肚里献上冒着热气的饭菜,我看了一眼灶台上没收拾掉的砂锅,里面还有粥,一并给李承泽拿了出去。
“先吃饭再吃甜品吧,太凉了对胃不好。”我说完将李承泽面前的蛋糕挪开换上温热的粥。
“还会管老板,胆子不小。”李承泽说完眨了眨眼,拿起勺子慢慢喝起粥来。
几缕青丝有些不听话,一直从他的耳畔滑落到脸边,搔着下颚,扶碗的手三番五次前去阻挠,我看到那对眉慢慢蹙起,忍不住伸手重新帮他绑了一遍头发。
眼下也摸不准这里的“我”和李承泽是什么关系,他这身西装和住的地方一看就价格不菲,或许“我”是他包养的小白脸吧?我的灵魂总要回去的,这个世界也要回到正轨,至少不能让“我”回来之后太难做。
“谢谢……”李承泽抬眼看过来。
眼下的乌青有些中,我看了一眼墙上挂的时钟,已经快半夜了,他不太像我先前遇到的那些李承泽,缥缈的让人抓不住或者疯狂的灿烂地燃烧生命,他更有实感,真实地活在这世间,就是心中莫名有块大石落下传来一阵钝痛,我摸了摸有些发疼的胸口,又涌起了一股疑惑的情绪。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还是忍不住问了,虽然他好像也记不得“我”,就当作人类对八卦天生的好奇感吧。
“啊?”李承泽上挑的眉眼眯了起来,能看到眼尾夹出的两道细痕,“老板和下属的关系?你当了我临时保姆?”
“没事,忘了我说的吧……我写得有些昏头了。”我赶紧对这个无厘头的问题找补。
“周末了放松一下吧,虽然我不是你的直属上司。”李承泽说完三两口解决完面前的饭菜,将手伸向先前没吃完的蛋糕。
“去放松一下吗?”我侧过头看他。
“你和我?去哪儿?”李承泽嘴里还塞着一口蛋糕,奶油糊在嘴里,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我还欠你一杯酒。”我想起上一次的不告而别,脱口而出这句话。
「车子开上环海公路,暖色的路灯照着路旁的棕榈树,树影拖着金色的尾巴向后倒退,像带着火花的陨石落在视线之外。两侧的车窗降下一半,有些咸腥的海风吹进来,车内放着的音乐从空隙中飘出窗外,又被风打散在空中。两人无言地坐在车内,目的地是范闲从手机地图上翻出来的,曾经搜索过的位置,李承泽倒也没意见,甚至都没有仔细看地址,还和之前一样一句话说走就走。
范闲走神的间隙朝车门上储物格看了一眼,狭小的空间里塞了两本小尺寸的书,他仔细瞧了一眼名字,一本是《红楼梦》还有一本是有些破旧的古籍,他拿出来随手翻了翻,上面是一些诗词,李承泽注意到他的动作也没阻拦,只嘱咐了一句,翻的时候小心些。他看到了扉页上用铅笔写上的to:李承泽,落款是自己的名字。
他看着一只半透明的手从自己衣袖中长出来,伸向这本诗集,撕下了封面,清脆的撕纸声让范闲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他忽然挺直背摸了摸这本书,眼前的怪事又消失了,这本诗集完好无损地躺在他手里。范闲闭上眼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又将诗集放回原处,这段时日,类似这种的幻觉常常出现,他有时都分不清到底自己做没做过这件事。」
“这条路好熟悉,我们之前来过吗?”李承泽目视前方金棕色的路问道。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的到来似乎也会影响到这个世界的人,他们会像我一样遗忘但对一些人一些事熟悉,这一切好像都是为我一个人而设定的游戏,我该如何诉说这荒谬的一切。
“应该是吧,我也记不太清了。”我说完瞥了一眼驾驶位,还好他没有很在意我回答了什么,应该只是想找个话题聊一聊。
「夜里的海是近乎黑色的蓝,浪花拍在黯淡的沙地上,留下一串白色的泡沫。范闲端着酒看着眼前这片海,它唯一和时光机不同的地方应该就是颜色,身后人群的喧闹被他下意识屏蔽,耳边只剩涛声汹涌,那张深蓝的巨口好似要随时把他吞没。
沙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范闲偏头看去,那人提着自己的鞋,双脚赤裸踩在温热的沙子上向他走来。
李承泽出来前换了一身宽大的衣服,外头披的棉麻外套袖子被海风吹得鼓起,他没扎头发,发丝在风中舞动,范闲忽然注意到,这个世界的李承泽头发比他先前遇到的那些都要长上许多。」
“想什么呢?”李承泽叹了一口气坐在旁边,放下从家里带来的葡萄。
我摇了摇头没回答他,这里应该无人和我经历一样。
“在为文章烦恼吗?还是作家总是多愁善感?”李承泽说完喝了一口手里的酒,他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叫代驾回去。
多愁善感吗?这个地方确实适合抒发一些文艺的东西,前面是无边的海,小木桌上昏黄的灯照亮的这一小块,我能看清木头上翘起的木屑。昏黄的木地板……烈酒……眼睛忽然有些模糊,我又一次看到了南庆,我站在大殿中央,旁边坐着宫内百官,似是宴席,脚步似乎有些不受控制,东倒西歪地走向高台右侧,眼前的人我看不清五官,他正撑着脸看向我,随后嘴巴不受控制地说出一句诗。
“人生自是有……”
“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脸上的黑影如拨开乌云见明月,李承泽那双上挑明亮的双目出现在他脸上,就这么从下至上望着我,脸上出现狡黠的笑容,薄唇轻启,有些低沉的声音唤了一声:范——闲……
“哎哟我!”李承泽忽然一声惊呼。
我从幻境中脱离,侧身向他,视线逐渐聚焦,他蹲在一旁的座位上,白色的内搭染上了深红的酒液,嘴角边还残留着一点,抓着葡萄的手停滞在半空。对于我投过去的目光他似乎有些窘迫,但这些深红的痕迹让我手脚麻木,大脑空白一片,眼前的画面不断放大逼近李承泽,他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我只能看见我的手挥掉了那颗还被举着的葡萄,然后抱紧了他。
时间好像变慢了,海浪冻结,耳边一切的嘈杂都被齿轮转动的声音取代,那些在眼前轮番出现的幻觉,那些稀碎的梦还有记忆中被刻意蒙上的脸在这一瞬间都有了确切的五官。
我感觉到双颊上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视线模糊一片,我听到了齿轮运作之下低声地啜泣。
我想起来了,李承泽……
Notes:
这篇联动一下之前写的那篇:天价写手。一个是我个人很喜欢搞这种不同文章有关联的彩蛋,还有就是想来一点宿命论在其中。
Chapter Text
「密室地上的草纸又堆起了一叠,椅子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红棕色的椅腿碰到一旁岌岌可危的纸山,顷刻间山崩地裂,灰色的纸飘落一地,范闲轻叹一声弯下背脊将它们一张张拾起,搬到另一处积灰的角落,它和其他灰色的山连成岭安静地窝在墙边。
他将桌子上翻开的牛皮本合上,本子上记录着上一次的事情,还有那些对时光机的猜测,自从找回记忆对李承泽的记录逐渐盖过他猜测的秘密,眼下他还是拿母亲留下的那墙符号没辙,唯一认得的是中心那个莫比乌斯环,深深地被凿进墙中,其他的痕迹相比起来就浅得多,像是经历了千百年的风雪吹打,只有一些模糊的凹陷。」
今天这块冰冷蛋形机器泛出的光有些奇怪,虽然这台机子无时无刻不在发光,在稍显昏暗的密室像夜明珠似的,时常在犯困迷糊的时候让我有种身在龙口的感觉,先前都是纯净的白色的光,现在却是蓝光,极寒之地今日无风无雪,日照金山,一片晃眼的金光从山顶蔓延至云路的尽头,我看了眼门口的日晷,我竟又是一夜未眠。思来想去也不知这机器是什么时候出的这档子问题。
原本发灰的未来铁皮再加上些许诡异的蓝光,看起来冰冷异常,愈发像一块陨石,靠近些还能听到内部不正常的嗡鸣声,让人感觉随时都要爆开。
探视窗上是一片刺眼的蓝,平日还能窥见内部延伸向天涯海角的路。我贴着它坚硬的外壳,耳廓像贴在外头的雪地上,快要生出冻疮的刺痛忽然袭击我,还未等我离开,它忽然发出轰隆两声,像初春的闷雷,吓得我快步退开。
门缝间拼命向外挤出的蓝光让我不由得幻想里面关着的是海上的狂风巨浪,一打开海水便会把我吞没得一干二净。
操作台上没有标记的按钮忽然闪了一下,红光从视线边缘溜走。我凑上前看着那堆没有标注的按键,银白的冰晶挤在台子上,红光又一次出现,我伸手按下。
舱门打开,蓝色的光争先恐后溢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股股寒气,白雾从舱内滚下环绕在脚边,虽是穿着鞋袜我却感觉脚趾被冻得发僵,恐惧让我抑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我走到机器跟前,眯着眼努力想看清里面的状况,但始终只能看见一片蓝,我凑近了些,不敢探头也不敢抬脚进去。
一股硝烟和灰尘的味道钻入鼻腔,或许是里面的零件烧坏了。正这样想着,这个潘多拉魔盒里忽然刮起一阵飓风,把我卷入其中,犹如一叶孤舟的我连那条通往其他时间线的路都没踩上,就被推入另一个时代。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双脚就踉跄着踩入泥潭,身上的失重感还没消失,一声叫骂伴着铜铃声从我耳边呼啸而过,青黄的泥点子飞溅到裤腿上,绽开成不太好看的白梅。
「范闲抖了抖脚,将鞋面上粘着的泥土甩下,刚才的骂声让他回过神,再抬眼只能捕捉到早已远去的黄包车背影,车夫发黄的褂子和车上被吹起的旗袍裙摆让他有些疑惑现在的时间,手伸进衣兜里掏了掏只找到一块有些发黑的黄铜怀表。
这片街区很安静,鲜少路过几个穿长衫的人,范闲看着他们心下了然,这个时间线应该在民国,具体是几几年就不得而知了。经过的时候无一例外眯着眼睛朝范闲看来,目光像一道道光束,范闲感觉自己快要被他们盯穿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有些毛躁的卷发想着是不是自己的发型在这个年代过于稀奇。
街角转过去,为数不多的店面消失了,青石墙上一扇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些敲锣打鼓和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范闲退后几步望了望这墙,绿色的细竹从墙头伸出来一直延伸到百米外,他轻轻推开一点门,抬腿跨过门槛躲在竹叶间朝里面张望。
这里住的应该是大戏班子,年龄尚小的孩童聚在院中练功,范闲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七点整。
身后突兀响起刹车的声音,接着有人关上车门,皮鞋踏在地上在这安静的街区显得格外明显,还未等范闲回头就听到那人开口。」
“范闲啊——怎么站在这不进去?”
熟悉的声音稍有些哑,他刚发出第一个音节我就认出他来,回过头看见那头熟悉的头发被步子带动,垂在肩上的发丝飘着,但这一次李承泽的神情却有些陌生。
李承泽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抬起的手也悬在半空,他说了句:“哦……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我就是范闲啊?”现在轮到我困惑了,他明明叫的是我的名字。
“少帅朝谁喊呢?只是去军营一个月,回来就不认得我了?”
我想我现在一定是在做梦,其实时光机根本没有坏,我也没有进入其他时间线,要不然面前的人怎么会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的头发比我短些。
「范闲看着身穿青色长衫的人陷入了沉思,翠竹似的人背着手警惕地看着他,眼前的这张脸如同照镜子般和他一模一样,说话的声音也别无二致,他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承泽,对方歪着头看着他,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视线不经意扫视着这对“双胞胎”。」
“你是谁啊?”这个时代的范闲背着手看向我,口气颇为不耐。
“我以为是范老板的亲兄弟呢。”李承泽说完伸手揽住“我”的肩,又仔细观察起我来。
带着伤的手指伸过来为我整了整胸前的领带,但这个举动似乎惹恼了“我”,他的腰被那节青色的手臂抱住带进了院子。
“念白送客!”
两道相贴的背影消失在繁茂的竹叶之后,随后院子里冲出一个小孩手举着红缨枪,银色的刀锋戳到我眼前,红色的枪缨炸开,一瞬间我以为这道具真把我眼球戳爆了,脚不自觉后退两步,差点没被那道门槛绊着,这小孩嘴中念叨着快走、快滚之类的字眼,把我逼退到门外。
门外微风渐起,细小的沙尘迷了眼,就在闭眼的间隙撞到了一个略小些的身子。
“抱歉,抱歉,我没注意。”
“我没事……”
身后的人穿着藏青色的旗袍,上面布满了流云的暗纹,像静谧缓慢变化的夜空,戴着翡翠镯子的手抱着用绒布包起来的琵琶,她揉着额头抬眼看向我,五官和李承泽极为相似,只不过线条相对圆润柔和,削弱了属于他的那份精明劲,她看着我也露出了同样疑惑的神情,随后匆匆垂眼掩饰了过去。
这世界绝对不正常。这是我看到这位女子时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你……”
还没等疑问的话问出口,这片夜空朝我颔首迈着小步溜进门内。
“班主!泽姐姐来了!”方才推我出来的声音清亮有力,隔着门和青石墙依旧清楚地传入耳中。
听着这称呼,额头有些发烫,头骨里装的那块血肉机器似乎有些超速运转,一个时间线怎么会出现两个李承泽,并且我和“我”在这里是独立的两个人,是因为记忆的原因吗?我想起了先前的事,想起了属于南庆的李承泽才变成这样的吗?
大风来得猝不及防,墙头的青竹发出几声折断的脆响,原本的日光也被乌云遮得一干二净,我也乘着这趟风离开了此地。
又是熟悉的失重感,心脏从身体脱离的不安感让我四肢麻痹,这次就没有这么幸运,双腿完全不听脑子的命令,我只能无力地从自动打开的舱内摔出,后脑磕在地上,一波一波的疼痛蔓延到额头,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眼前的画面依旧是那两张相似五官的李承泽,他们看清我时,那一瞬的困惑,他们不认识“范闲”。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清醒时外头刮起的风带着细小的雪花吹在双颊上,神庙外的天变得一片火红,烈火一路烧到了天际线。
神庙厚重的门被我大力关上,轰隆的巨响回荡在殿内,像一阵闷雷,我又回到了那台机器前,诡异的蓝光有变回了平常刺眼的白色,我想回到今早的那条时间线,但我不能,这或许是母亲留给我一生的谜题。
「手指悬在那堆挤在一起的水晶按键上有些颤抖,额角的汗顺着鬓边的卷发淌下,最终范闲还是按照肌肉记忆按下几个熟悉的键,舱门打开,他在亮光扑面前眯眼闪躲,那条若隐若现的白路在潜意识里召唤着他,双腿再一次踏上旅途。
再次睁眼是在电梯前,电子屏上橙色的数字不断攀升,上下键却都没有被自己按亮,似乎在等着谁,范闲看着小窗外的夜景,熟练地从左兜里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整,和原本的世界出现了一点偏差。手指在屏幕上随意划拉了几下讯息,微信置顶还是那个熟悉的名字,点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两个人合照的拍立得作为聊天背景。」
李承泽
6:30
「别说了,我去找你吧」
往上滑了滑几乎都是绿色泡泡在单方面输出,看内容应该是吵架了。
“叮——”
银色的电梯门打开,内里亮堂的光照亮了昏暗楼道的一角,里面的人低着头,长发被随意地束起,头顶飞出些炸开的乱毛,手上的塑料袋模糊的透出啤酒绿色的外壳。那人看到停在电梯口的鞋尖抬起头看向他,轻微一愣,随后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怎么还出来接我?”李承泽推了推挡在门口的我从电梯里出来,“去接头发了吗?半个月不见又变回了大学时候的样子。”
“换换心情罢了。”我不知道该回什么,按照之前的情况,我来到这些时间线外貌不会改变,且那些时间线的李承泽对这些形象也接受良好,就好像“我”本身就是长这样的。
略有些驼背的人影站在家门前输入密码,昏黄的灯描绘出他瘦削的背,蝴蝶骨突兀地隆起好似随时会长出翅膀飞离这里,就像南庆的李承泽,在一眨眼间离开了我身边。
几声电子音后门锁弹开,屋内也是只开了微弱的落地灯,黑暗慢慢将深色的衣着的李承泽吞没,又从另一端吐出,弯曲的线条出现在暖色的光下。
客厅里摆满了画架,上面画着些不知所谓的线条,我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我”的艺术,沙发旁的墙上倒是挂着两幅油画:一张全景、一张头像,都是朦胧的人影肩上搭着白纱坐在月光下的样子,五官模糊看得有些不真切,但额前垂下的几缕发丝能看出是李承泽。
画中人坐在画下,身上白色的月光随着他从画里走出变成了黄色的灯光。
“你想和我聊什么?”我搬了张椅子坐到李承泽对面。
“你上次说……你要去大漠采风,画完一系列的画再回来办展。”李承泽开了一罐啤酒。
浅黄的泡沫从铝罐中溢出,沿着绿色的瓶身滴落到他脚边,空气安静得只剩下泡沫死去前微弱的呼气声。李承泽举起酒喝了一大口又抬眼看过来,紧绷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他缓缓开口:“我不能陪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但是你想要去周边的城市、山林或者海边走一走我还是能陪你的。”
刚才看聊天记录大致明白眼下“我”和李承泽的状况,但偏偏是我来做这个决定,若是同意他,等我这个灵魂回去之后这里的范闲还会有现在的记忆吗?我不想因为我的一句话引起这里的蝴蝶效应,我将手机的录音打开,好给这里的范闲留下些线索。
“我……”话才刚开头我便感觉如鲠在喉,嘴里吐出了些不属于我脑子的想法,“你曾经说会陪我追梦,追求艺术,我们也是因为热爱艺术相遇的不是吗?”
“对,没错,但是我需要工作啊,我没办法像你一样潇洒。”李承泽放下啤酒,揉了揉太阳穴。
我伸手上前帮他,按了一会儿他又把我的手挥开,漆黑的瞳在灯光中折射出一点深棕的光泽,那双疲惫的眼睛等着我的回答。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我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管是南庆的李承泽还是未来世界的李承泽,认识到最后,说出口的话没一句我爱听的,我甚至只需要他的一个态度。
“我不知道!”李承泽忽然将酒罐子摔到茶几上,里面棕黄的酒液从倾斜的杯口淌到茶几上,散发出不太好闻的酒精味,“范闲,我不是你有家里可以靠着,我为了你为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和家里断了,我如果不工作的话我怎么生活?”
“那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好了,我养你。”这个世界的记忆忽然从大脑的角落冒出些许碎片。
“我不是宠物,我也不想当依附任何人生长的植物,那些所谓的养分到最后都不会是我的。”李承泽从座位上站起来,“范闲你如果不靠家里那些支持,你也什么都不是。”
“你怎么能变得那么快?”我看着李承泽穿鞋的背影,其实还有后半句没有说完,南庆的你也是。
“我快30了你懂吗?我没空陪你闹了,你要是觉得我无趣分手就好了。”李承泽背对着我说完这句话。
只听到家门打开的声音,我再回头站在玄关的人消失不见了,好似又从我身边飞走了,只剩下门被灌进来的风吹得吱哇乱响。
我不能让他离开。这是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在这里他不会轻易死去,尽管我不能永远留在这里。
「昏暗的电梯间,那抹橙色格外刺眼,电子屏上的数字在快速下降,当范闲反应过来的时候,安全梯的门在上一层阶梯重重地关上,衣角蹭着扶手滑过,他来不及摁亮每层楼的灯,只剩下幽幽绿光勉强照亮前路,意识到脚底的瓷砖有些冰的时候他才想起来我连鞋都没来得及换,骨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和急促的喘息混合着涌入耳朵,喉咙口开始散发出血腥味。
楼梯间的空气越来越少,视线中的光又越来越黯淡,范闲闭上眼往下猛冲,他感受到前面的屏障离自己越来越近,伸手触摸到冰冷的把手,往外一推,月光照进他漆黑的瞳孔,天上的月此刻比路灯还要亮,他看见画中人又一次回到月光下,厚重的防火门关上时发出的巨响吸引了李承泽回望。
他盯着范闲踩在水泥地上的赤足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斥责上一句,范闲泛红的眼睛和因为复杂的情绪扭曲的表情就在他眼前无限放大,嘴里尝到了血液里的铁锈味,范闲把他的嘴咬破了。」
“疯子!”李承泽奋力挣开束缚,抹了一把嘴角,一点点血渍蹭在他虎口上。
“李承泽,我不会放你走,你不能再离我而去懂吗?”我双手紧紧抓着李承泽的下巴,让他只能看着我的,他眼中的倒影映出我扭曲的面庞,“在南庆被你罢了一道,让你逃走了,这里不行,你要留在范闲身边。”
“你到底在讲什么!”李承泽一拳砸在我胸口。
钝痛让我松开了对他的桎梏,被月光照得苍白的下颚留下了五指的红痕。
“你到底是不是范闲?”李承泽看着我,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不好,我就是范闲。”我露出一个尽量温柔的微笑,但很显然我失败了,李承泽的眼里充满了恐惧,他在我触碰到的瞬间从我面前跑走了,我看着那对凸出的蝴蝶骨,对他喊道,“明天我们再联系!”
「晚风混合着砂砾和落叶像巴掌一样抽在范闲脸上,他感觉身子一轻,自己从这副外壳中剥离,腾空飞起的时候他看到“范闲”跪倒在地捂着头,他不想管这些事的后果,反正再次睁眼他又会回到闷热潮湿的密室。」
Notes:
沿用了之前文里的设定,没看也不影响,只是我个人想把写过的文都串起来。
Chapter Text
「人终将会走上既定的路,遇到该遇见的人,这一切都是注定的,自我的抉择只会改变微小的一部分,只有走完了该走的路才能脱离这条命运之线做你自己。」
这是母亲留下的日记中记录的一句话,当它被找出来的时候已不知在这暗无天日的角落待了多久,红棕的皮面上落满了灰,摸上去毛茸茸的,让我的鼻子也跟着一起发痒,外侧的装订线早已失去了韧性,一扯便断了,它的“灵”应该也随着母亲一同前往了本该她存在的世界,所以才会变得如此脆弱。
泛黄的纸张像秋季的落叶似的掉落在地上,这张纸落入在我视线中央,上面就只有这一句话,我想这是她留给我的启示,就像这座圣庙这间密室一样,母子连心,我的遗憾她都算到了。
南庆的范闲人生中既定的路已经走完了,找到了母亲留下的秘密,杀死了李云潜,从权斗中脱身,再也没有东西能束缚住我,这些时日时光机一直将我带去所谓的未来,却一次都没有让我回到过去,那就说明未来世界的范闲还没走完应该要走的路,可我等不了。
「澹州的府邸有些冷清,院里没有下人没有护卫,家具上都蒙了一层薄灰,要不是范若若还惦记着这个像鬼影一样来去无踪的哥哥,定期叫人来打扫修缮,这里恐怕早就杂草丛生如同一座破败的家冢。
屋内被白日的天光照得还算亮堂,只听一阵翻箱倒柜的乒乓作响,范闲拿了些必要的书卷器具,又从旁边吱呀作响的红木柜子里取出若若让人清洗好的干净衣裳,东西往布包一塞,急匆匆牵着院中用嘴开荒的马开始北上。
最近春寒渐退,吹过脸颊的风又带上了少许热气,神庙附近虽是万年冰封,但也因为季节没有再飘雪。范闲坐在密室里将叶轻眉留下的日记重新用棉线缝好,皮面上的灰已经被擦拭掉,露出封面上浅浅刻印的名字,范闲又对着桌上的台灯照了照,荔枝纹的缝隙里出现了一点点裂痕,手指轻轻抹平了起翘的皮面又将本子小心地放进胸口的内袋。
看着房间中央的机器,范闲又抚上怀中的日记本陷入沉思,他没有成功带回过那边世界的东西,母亲的日记自己是否能够随身携带?若是不能,是会被机器吐出来留在密室,还是会迷失在时间的洪流中?」
注视着操作台上的按键,只有启动和开门被标注了出来,喉咙中不自觉发出一声叹息,轻敲两下启动,铁壳内部的嗡鸣声逐渐加快变成连续的长音,我对着这堆没有温度没有感情的东西双手合十祈祷着不要让我遗失母亲留给我最后的东西。
我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次操作它时那种心情:担忧、害怕互相交织,手指有些颤抖地按下开门键,轻微的摩擦声传来,那条白色的河流依旧静静地流淌,没有起伏没有声音,我压紧了胸口装着的本子踏入,冰凉的水没过我的鞋面,身后的舱门关上,时间露出了它原本狰狞的面目,推着我疾步向前。
「失重感与推背感同时袭来,额角毫无防备地磕在方向盘上,范闲除了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额头也密密麻麻地泛起疼痛,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几声闷响从耳边传来,他抬起头看了看,穿着黑色保安服的男人站在车外敲着车窗。」
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镜子中的人头发散乱,卷发遮住了脸,我差点被自己这幅样子吓一跳,刚刚来之前忘记扎头发了,裤兜里的东西硌着我腿肉一痛,手探进去摸到了熟悉的纹路,母亲的日记本被我带过来了。
车窗还在响,保安的身影被单向膜盖上了一层灰绿色的滤镜,看不清帽檐阴影下的脸,我将车窗缓缓降下,看到那张脸时差点脱口而出一声老王,但在这里我似乎和他只是普通的点头之交,还是不要过多干涉这里发生的事比较好。
“范先生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有点走神。”
“那您注意车辆行驶安全,这里边可都是学生呢,实在身体不舒服就在外头等李教授吧。”
“刚刚在想事情罢了,我先走了。”
要不说还是现代好,到处都有指示牌不至于让我变成开着黑车在校园里乱逛的可疑人物,跟着李承泽发我的定位将车停到某个教学楼下面。我在相册里翻到了之前保存过的课表,离李承泽下课还有半个多小时。
范闲从包里翻了一根皮筋出来,将自己散乱的头发归拢好,随后麻利跳下车,关门、锁车一气呵成。他一路探头探脑看着走廊上教室的编号,这一路走过的教室都是空的,只有那些发灰泛黄的窗帘被微风鼓动的闷响,他在回字形楼绕了个圈,最后在终点的一间空教室找到了李承泽。
这间教室只随意地摆放了几张桌椅,说是上课却更像是社团活动,李承泽坐在教室中间,翘着个腿,支着脑袋听学生们讲的观点,学生自然也和他一样坐没坐相,有些甚至直接坐地板上听课,像一片片卷心菜一样把李承泽围在中间。
低头倾听的人似乎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抬起头,推了一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微微朝我点了一下头,学生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神态,一双双眼睛朝我看过来,随后发出一贯的起哄声。
“都别看了,继续上课。”李承泽用手敲了敲旁边的桌子。
我没再站在门口等他,转着车钥匙又走到楼梯口,上方通往天台的门被风吹开了,发出“砰”的一声,风绻着发丝扫过鼻尖,好似在为我点明去向,双脚被脑内呼唤我“上来吧,上来吧……”的声音牵动着往前迈。
带着稀碎尘土的风迎接了我,越过白光之后也并无什么特别的,每个时间线都一样的天、一样的树、一样带着钢铁丛林味道的空气、和我不再熟悉的高楼。
围墙边的栏杆早已因为风吹雨打开始脱漆,斑驳的银色下面露出红黄交融的锈迹,只是将手臂靠上,轻微的低头就能闻到空气中散发的那一丝铁锈味。
“范闲。”
那声呼唤响起第一个音我就认出了她,尽管我从未真实的听过她说任何一句话。
“妈……”
叶轻眉穿着特别典型的理工格子衬衫和黑裤子,站在通往天台的门前,她来的时候没有声响,就像被风带过来似的。范闲转身看着她,喉间涌现这些时日来自己想问的万千问题,关于自己、关于她、关于未来和时间,但这些话像棉絮一样堵住了他的喉咙,挤压在声带上,他无法说出这些话。
「又是时间的把戏……」
“你怎么在这里?”我看见她出现一点都不惊讶。和画像上一样的脸,她离开了那么久却一点变化也没有。
“我一直在这里,或者说一直在这些世界里。”母亲走到我面前,抚平了一直没留意到的蜷进去的衣领,“你去找五竹,他会告诉你很多事。”
“叔失忆了……”我低下头看着她。
“我留下的日记你找到了对吧?拿给他看,他会想起来的。”母亲脸上是我所听到过的胜券在握的表情。
“妈,你不能直接告诉我吗?”我将裤兜里的日记本拿出来,“日记上也都是很隐晦的表达,这要我猜到猴年马月?”
“这些事没办法说出口,我窥探到了祂的秘密。”母亲说完在我手掌上写下了时间两个字。
手心中留下的那几笔无痕的笔画似乎在发烫,我的五指不自觉地缩紧,指节上薄薄的皮肉逐渐泛白露出底下紫红色的血管,直到修剪圆钝的指甲都能让掌肉发疼我才松开。
“这是你自己的路,需要你亲自去探索,走完一生没有捷径。”母亲垂下眼眸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们是那个世界的变数,你我就像祂灵机一动写出来的代码一样被植入了那里,不要像我一样变成游走在时间的孤魂。”
“你……”我看着有些哀伤的她,试探性的开口,“回不去吗?”
“我不想回也不能回,但是我也回不去原本我的世界了。”母亲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用担心我,去找寻你想知道的事,但任何事情都有边界,不要做出格的事。”
「话音随着下课铃一起落下,学校里的百年古钟沉重缓慢的声音像时间之神的低语,他在提醒着叶轻眉不要透露过多,这些时间“线”不是人类用来跳皮筋的玩乐的。
楼下嘈杂喧闹的声音从教学楼内涌出,太远了有些失真,这其中夹杂着悠闲稳健的靴子踏步的声音,李承泽的眼睛从阶梯上一点点出现,脖子上和范闲一样的项链被阳光反射出一个刺眼的光点。」
“叶教授午好。”
“李教授。”
二人朝对方微微点头问了个好。
天光忽然黯淡下来,云层流转,方才还泛着淡蓝的天一下子被乌云遮盖,随风而来的是一声闷雷。
“我先走了,二位慢慢聊。”叶轻眉说完不等回应快步消失在尽头银色的方框内。
“长得和你母亲很像,阿姨在世的话和叶教授年龄一样吧。”李承泽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说道。
我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这个世界的叶轻眉不是“我”母亲,但想到她刚刚说的那些话也能理解,她来自南庆,这里原本就没有她的存在,只是不知道她的出现是否影响到了这个世界“我”的母亲。
“对……所以忍不住和她多聊了几句。”我露出一个羞羞的笑容,太久没有这样做脸上有些僵。
“还在生我的气?周末再去过纪念日不是更好吗?”李承泽忽然撞了一下我的肩,“学校这边忽然调课了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他们扣我工资吧!”
上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和他吵架了,可是这明明不是同一个世界。前几次的相遇如放映机上的胶卷一样一格格闪过,李承泽从我视线的边缘出现,接下来的每一次我们都靠得更近,直到我注意到他,随后是对视,四目相对的试探,再开口搭话,虽然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平行时空,但动作是连贯的,这一切像抽帧的电影,其他人用几分钟就能完成的一次搭讪我去过了这么多个时间才又一次和李承泽认识。
“嘿,回神!”李承泽对着我的脸打了个响指,“怎么了?今天看起来怪怪的。”
我凑上前亲了亲他,不带任何负面情绪,不像上一次也不像在南庆的任何一次,没有愤怒没有针锋相对。眼泪从睫毛的缝隙中挤出,落到嘴里,咸味在舌尖相触时绽开,我回想起了最后一吻,是冰冷的吻别,咸的是我的泪,腥是他的血。
李承泽呜咽了几声推开我的脸,他皱着眉定定地看了几秒,问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你要等我。”
“不管在哪个宇宙你都要等我。”
“你……发烧了吗?”
“等我回南庆找你。”
忽然雷声大作,我看到雨滴落在李承泽脸上,接着青灰的地面上被一点一滴的水珠染成了深色,起风了,每一次在我透露不属于这个时间的事情时,我就该离开了,在李承泽再次开口前我的意识离开了。
回到痛苦的寒冷之地,我便马不停蹄地去了大东山,五竹在那里休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休眠,虽然现在记忆稍微恢复了一点,至少和我母亲一起的时光他都记得,但情绪还是有点不稳定,我趁着他进入休眠时把他带回了神庙。
“叔,你还记得这个东西吗?”我将他带去密室。
“记得,时光机本来要由我来摧毁,但小姐让我藏起来了,她要留给你。”五竹的声音依旧不带一丝感情,“你去见过她了。”
我知道那个她指的是叶轻眉,这一切都像被他们俩预测到了一样,我会走什么路,遇上什么事什么人,母亲窥探到的是可怕的秘密,将我未来赤裸裸地展示出来,我看着五竹叔眼睛上的黑布点了点头,将母亲的日记递给他:“她让我来找你,这里面写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这台机器是不完整的,小姐把其中一个零件藏起来了。”
“在哪?”
「五竹撩开颈后的头发,站到范闲面前,杂乱的碎发下面有一块皮肤和其他地方格格不入,边缘还有一圈暗红色的痕迹,他摸索了一下痕迹的四周,在其中一角按了一下,那块皮肤弹开,里面是一块凹下去的光滑的屏幕,上面亮着指示灯,范闲伸手进去摸了一下,忽然指腹一疼似乎被里面的东西刺了一下,像医院抽血时用的小针头,抬手一看,凸起的漩涡中心冒出血珠,深红色的液体拼命从微小的口子挤出来,指纹的沟壑被一点点填满。」
“将你的血滴在上面。”五竹缓缓开口。
“为什么?”我想了想还是照做将手指放在了上面。
“零件在我身上,想要拿到就需要小姐的血脉。”五竹说完转过身面对我。
我听到从他身体内部传来几声异响,就像大型机器的叹息。他将眼前的黑布取下,空洞的内部没有冒出彩虹将这里变成废墟,里面冒出一点金属的反光。
“把它取出来放在操作台上你就知道怎么做了。”五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闲抖着手将指头伸入黑洞,虽然碰到的都是冰冷的金属,但他却有种被温热的血肉包围的感觉,不小心触到的电线就像血管一样让那片肌肤变得粘腻,一种生理性的恶心从喉咙中升腾,触碰到零件之后他便飞快将手收回,不想再多待一秒。」
那是一块芯片,与其说是放在里面的,不如说是被母亲链接在五竹叔眼睛里的,我看到它后面连带着交错的电线一起出来。
“叔你等一下,我研究一下怎么解开。”我想将它方向却被按住了手腕。
“不用,小姐说直接扯出来就行。”五竹说完带着我的手腕用力一拽,“其他的答案在小姐的日记中。”
细长的电线冒出蓝白刺眼的火花,啪嗒两声之后我看着五竹手腕一松垂了下去,他的身体也像快散架似的,晃了晃跌坐在地上没了声响。
耳边的电流声忽然增大吵得头疼,接着它们似乎变成了快速的低语,我看着坐在地上没了反应的五竹有些喘不过气,他明明只是机器人,眼下却好像是被我亲手杀死的一样,我的身边一个人都不剩了。
我将那块芯片插入操作台上的接口,水晶键盘上闪动了一圈光效,中间的亮灯的键组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我将视线转移到墙上,那个母亲凿出来的莫比乌斯环。
操作台上出现了一小块全息投影「0000/00/00」
时间将由我自己掌控。
Notes:
主包想不出这个操作的具体原理就这样吧,脑子思考不了理科的东西
Chapter 6: 今天也没能对你说出
Chapter Text
“承泽,我最近都有去其他的时间线看你……”
“我们在那些世界都过得不错,没有权谋没有争斗……”
“对,和普通的伴侣一样。”
“你也不会轻易的离我而去,我都想留在那边了。”
“能看到你三十多岁的样子……但是和我记忆中二十出头的样子没什么变化。”
“你……”
“转世之后过得还好吗?”
“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
「一团黑影抱着双膝将自己缩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墓碑前,嘴里絮絮叨叨地对着不会给他回应的石头讲话,他将脖子压得很低确保自己能直视上面刻的名字,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三个字,天上的阴霾都被那双眼装了去,灰暗的眼白像被乌云缠绕,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来探望故人的活人还是两座相对而立的石碑,亦或是被困于此的地缚灵。
山间白雾升腾,空气中的土腥气浓郁起来,不停小声念叨的声音终于停下,如同石像般的人动了动伸手摸了一下湿润的土地,干裂的嘴唇合上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对着墓碑说了句道别的话。」
“承泽我改天再来看你。”
「白瓷中的烈酒洒在墓前的土地上,和地里渗出的水分融合又一起被泥土吸收,喝完这杯就道别吧。
范闲赶在落雨前下了山,他坐在马背上又回头望了一眼树立在那里千年不变的群山,伸出手挥了挥,驾着白马慢慢远去。」
神庙在夏季到来之后没有那么难熬了,黑夜不再漫长,寒风也变得温和,紫红的杜鹃从原本白色的雪地中长出,眼下已经完全看不出极北之地的影子。我将马安置在外头,下山前给它修了个马圈,冬季它一直跟着我生活在庙里,闷得慌,我在神庙的日子不经常用到它,生活在外头能小跑能看到太阳,总比锁在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好些。
看着那四只灰白的蹄子在山头奔跑不免有些酸涩,闲下来的日子人就容易多愁善感,之前没来得及体会的情绪会像海啸的浪潮一样,在夜里,在每一个触景生情的时候将人吞噬。
神庙和密室还是老样子,殿内阴冷得可怕,密室却闷热无比,时光机的铁壳依旧冰凉,我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缓解手心的燥热。
我看着时光机后面的那堵墙,先前母亲刻上的符号被我重新刻过一遍,下方是我做的时间旅行的次数,白色的竖线已经画了58次。自上次找到调整时间的方法后我又去了一次其他的时间线,和我猜测的一样,在我记忆恢复之后这些不同的世界中的时间就开始流逝了,李承泽和“我”的年龄在一次次增长,这一切都像是围绕着我而设计的。
记录好上一次发生的事,我把这页日记打好孔和先前的那些一起用红色的棉线穿起来,最后和母亲的日记放在一起。
时光机泛出的冷光刺着我的眼睛,似乎在提醒我:该启程了。
这一次清醒是在黑漆漆的房间,余光中瞄到一道黑影从门缝中快速挤出去,我挣扎着坐起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晕眩,身体上还残留着一点失重感,我摸了摸旁边的床垫,凹陷的痕迹还存在在那里,余温附着在掌心上,出去的那个人刚刚睡在我旁边。
还未等我过多的思考,门外传来一句沙哑的训斥紧接着是打斗的闷响。一片黑暗中双脚找不到拖鞋,被空调吹得冰冷的瓷砖地冻得我彻底清醒,顾不上穿鞋,我循着那些声音找出去。
走廊灯光有些昏暗,装修倒是考究华丽,红棕色的丝绒地毯铺满了地面,上面还有些繁复的花纹,好看但不太像正经人家,或者酒店。
我在楼层的拐角处看到了李承泽,他站在旋转大阶梯前,手上的钢管沾了些血迹,暗红的液体顺着银色的管子滴到他洁白的脚面上,又顺着骨骼流到他涂着黑色指甲油的脚趾旁,视线顺着那滴液体看到他脚下,地毯上晕出一大块深色的痕迹,细小的绒毛被血液粘黏在一起,再往前倒着的人阻碍了我视线向前的步伐。
“在我这里闹事,是想肋骨被我拔下来煲汤吗?”李承泽将钢管一丢,蹲到那人面前伸手挑开他过长的刘海。
“你以为你是谁……”那人说着抽了一口凉气,显然是拉扯到了痛处,“一个被手下的狗睡了的……唔!”
肮脏的话还没说完他微微扬起的头又被一拳锤在了地板上,眼前出现了另一只横在我身前的手时,我才意识到刚刚那一拳是我打的,从口腔中喷溅出来的牙龈血像极北之地的星空一样出现在手背上,这一刻我才感觉到指关节一阵阵抽痛。
“死狗咬人怪疼的,他平常咬你疼不疼啊泽先生?”地上的人慢慢转过头将一只眼睛露了出来,令人恶心的视线在我和李承泽身上来回扫动,最终停留在李承泽身上,“哦呦,把狗啃的痕迹当成勋章吗?”
这次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又或许是他弯曲的眉、那道粘腻的眼神让我潜意识中无法接受,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又一次将他的脸踹在地上。
“好了范闲,听话。”李承泽说着抓住我挥舞起来的拳头。
“这么听话?泽先生不愧是远近闻名的训犬大师,可以把敌派的继承人训成自己的……”他声音闷闷的从地毯中发出。
“我只喜欢有用又听话,但范闲嘛……”李承泽说着整理了一下我有些杂乱的头发,“是个例外,但向你这种不听话的我绝对不会留,把他处理了。”
话音刚落,从拐角处出来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一左一右将地上的那滩“烂泥”从漂亮的地毯上剥离开,接着拽着被血染红的衬衫衣领将人拖走,楼梯上只剩下一大块暗色的污渍。
李承泽看着地板眼角抽搐了一下,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他说的哪国语言我听不太明白,应该是让人过来处理地毯,因为那双嫌弃的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块血污存在的地方。
“啧,一股臭味……陪我去吹吹风。”李承泽说完头也不回地去按了后面的电梯。
我跟在他后面,黑色的西装外套衬得他很消瘦,肩膀的骨骼将那块面料顶起,尖尖的似乎要戳破它,很难想象这样的他会把人揍得头破血流,在南庆的李承泽没有外露过这种戾气,或许有……只是我不知道,毕竟我们相处的时间对于漫长的人生不过是弹指一挥。
「夜晚的街灯透过电梯半圆弧的玻璃照进来,范闲靠近扶手向下看才发觉自己处于高楼之中,大门慢慢合上,远处的铁塔在视野中慢慢变矮。
李承泽靠在玻璃上叹了一口气,狭小的铁胶囊内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上升时机器运转的嗡鸣声,范闲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人,头发比以往遇见的李承泽都要短,堪堪垂在脸侧,西装外套没有扣扣子,里面也没有内搭,裤子松松垮垮地搭在腰际,倒是一眼能看出匆忙从床上起来的样子,眼神不自觉扫过那不加遮掩的胸膛,双臂交叉之处隐约能看到一块块青紫的吻痕,范闲慌忙撇过头继续盯着外头的夜景。」
“怎么?自己咬的不敢看?小范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李承泽说着贴了上来,双手攀上我的肩,头靠在我的肩颈处,西服上的血腥味混合着洗发水的香味滑进我的鼻腔,洗发水偏偏是葡萄味的,很古怪的感觉。
今晚的月和那晚一样圆滑却冷漠,上面灰暗的坑洞像大大小小的眼睛,它注视着我,这一刻的心像吃了没熟的葡萄一样反酸。
“就觉得你这样出去揍人有点不妥。”我甚至不敢看玻璃上的反光。
“好啰嗦。”李承泽说完从我背上离开,那股味道离我远去,心里忽然也松快了许多。
「Roof Level」
「电梯语音响起,夏夜的风带着略显湿热的温度吹了进来,微微带起李承泽的西装下摆,天台的水泥地是温热的、粗糙的,刺在脚底有些疼,街灯下坠,繁星悄悄冒出最闪耀的几颗悬挂在铁塔后头。
淡淡的烟味飘过,又在下一刻彻底被路过的风带走,李承泽走到护栏边将自己的上半身挂在上面,挂在耳后的黑发垂到脸侧,飘动着描绘出风的方向,细碎的烟灰从暗处一闪一闪的红光中掉落,飘散下去,范闲走向前抓紧西装后背的衣料以防他也像那些灰烬似的随风消散。」
“死不了,放手吧扯得我难受。”
“我不要。”
「李承泽听到拒绝的话语,皱着眉转过身,他理了理耷拉在眼前的头发盯着范闲,久到烟头那一点红光烫到手指,他才将滤嘴在栏杆上碾灭。」
“今天很不听话,那个烂人的话刺伤了你的心?”李承泽又恢复了笑意,肩膀也随着放松的姿态下垂。
“怎么会呢,只是怕你悄悄溜走,一声不吭跑出去揍人之类的……”我也学着他露出一个微笑。
李承泽低声笑了笑,从碎发中露出的双眼一直在观察着我,我不知道他能瞧出些什么,大概也会像之前的那些李承泽一样觉得是错觉吧,我会在他发现不对劲之前离开,在这短暂的相处时间里我不想思考太多。
我近乎贪恋地看着他,眼睛描过眼角的细纹,眉间浅浅的沟壑,齐肩的长发有些干燥。翻看手机日历的时候,看到了上面备注的生日,他40岁了,而南庆的李承泽永远只有20岁。
我开始嫉妒,这具身体里的我无法看到这张脸长命百岁,心脏已经酸涩到扭曲,这个地方若是我的胃,现在大可以一吐为快,但我只能让这些酸水变成一块瘀血永远留在那里。
“你什么时候把我的范闲还给我?”李承泽依旧笑着看着我。
“啊?”我的脑子忽然出现了空白,冷汗顺着我的背脊留下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范闲对不对?”李承泽说完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
我忽然意识到了,失忆时遇到的每一个李承泽都会说我眼熟是为什么,而我想起他之后,每一个李承泽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出现的迷茫是为什么,因为在这些时间线中本来就存在属于这里的范闲,只不过因为我的执念,这个不属于这里的人让他们忘掉了本该存在于此的那个“我”,而我又理所应当地忽略掉了他的存在,心里那一点不堪的想法像掉痂的伤口一样发痒,让我正视这些事,时间又一次告诉我残酷的真相,我不属于这里,而这些李承泽也不是我要找的,我的李承泽早就在那晚死了,而我也不能取代任何一个范闲。
“对……等我回去就好了。”我听到自己回答的声音有些颤抖,自从意识到如何触发返回机制之后,我便如惊弓之鸟一般。
“那你什么时候会回去?”李承泽揪了揪我的卷发,“很久没看到你留这么长的头发了。”
“你就这么想见到他?”我提高了音量,这个世界的“我”让我嫉妒。
“他?你们不都是范闲吗?你在吃自己的醋吗?”李承泽松开了玩弄头发的那只手。
“如果我不回去呢?我也是范闲有什么不一样吗?我留在这里陪你。”我朝李承泽靠近了些,他还是比我高一点需要我微微抬眼才能对视。
“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想必你那边也有一位李承泽。”他靠在护栏上,骨头隔着西装撞上去发出一声闷响,他从银色的烟盒中又摸出一支烟点上,“你觉得我和你记忆中的那个我一样吗?”
「天台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连风都停下了,只剩下下方逐渐沉睡的街道,偶尔传来遥远的钢铁方块的鼾声。月亮踌躇地游移着,从范闲的头顶跑去了李承泽身后。」
“不一样……”我看着那张脸说不出其他话来。
李承泽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他没有多说什么,年长的他似乎能一下子看透世间万物,他应该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不是“范闲”。
“怎么呆呆的?”李承泽说完将手中的烟调转了方向塞进我嘴里,“你还挺有意思的,会抽吗?”
我想了想上一次抽烟还是我失忆的时候,也是个闷热的晚上在另一个时间线和李承泽一起,再之前应该就是上辈子了,但我还是吸了一口嘴里的烟,摇了摇头回道:“不会。”
“还是小孩有意思,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李承泽今晚的笑容很多,嘴角那道浅浅的纹路像一轮新月。
“因为我要回去找我的李承泽,但我有必须做完的事。”我将烟还给他。
“回去找你的李承泽?为什么?你做了混账事让那边的我离你而去了吗?”李承泽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护栏上。
“对。”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话里的“离开”二字。
“我死了?”李承泽挑了挑眉又一次发问。
“对,你猜到了?”我走上前掐灭了他手中的烟。
这烟味道闻起来是苦的,我现在不仅酸还加上了苦,烟头又一次落在护栏上同样的位置,烟灰沾在上面,铁锈色上留下一个灰黑的痕迹。
“你和……呃,这里的范闲年轻的时候一个样,不会撒谎。”李承泽说完戳了戳我不自觉皱起来的眉毛,“但是他年轻的时候抽烟可凶,你倒是乖宝宝。”
“你不问问我回去找你的原因吗?”我实在好奇长大之后李承泽的看法,便开口询问。
“无非是一些执念,你说给我听有什么用?虽然我也是李承泽。”李承泽说着眼神有些黯淡,“无非是……恨我,恨我不够爱你,恨我无法掌控。”
到底是恨他还是爱他我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在朝堂之上我看清了那么多阴谋阳谋,但人心……南庆的李承泽究竟于我又是什么感情呢?这或许是我想回到过去的执念,我需要回去求证,只是到今天才被点破。
“你知道吗?这里的你,在我去年生日的时候才第一次认真的对我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同样的他也恨我不爱他,但他没意识到自己也从未说过爱我。”李承泽看着露出了一个还算甜蜜的微笑,应该是在回忆那天的场景,“你也没说过吧?哦,不对,你连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都没搞清楚。”
我沉默地说不出话,这里的李承泽有些过分地了解我,就像被他拨开了一层皮站在镜子前一样,这种不安感在我脑子里逐渐放大。
“我说不出口,能和你练习一下吗?”我想转移个话题。
“练习?”李承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捂着嘴咯咯地笑出声,“需要练习就不算发自内心说出口的,你先搞清楚自己的想法再说吧。”
“那我还能找你说这些事吗?”我开口问道。
“你不回去了吗?”李承泽皱起眉看着我问道,他似乎真的很怕“我”回不到这具身体里。
“下次来找你,虽然在我那边应该是几天或者几个月,但你可能要等上几年。”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说道。
“好啊,等你三年。”李承泽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我一定会让我的李承泽长到和你一样的岁数。”我对他说道。
话音刚落天台又吹起了风,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今晚小风不断让我一直警惕着,这一下的大风反而让我有些释然,我看着李承泽说了一句再见,虽然他不让我练习但我还是想试着说一声我爱你,我努力张了张嘴,却因为他那双能看透我的眼睛噎住了,这三个字让我如鲠在喉,李承泽的食指抵在我的唇上,对我摇了摇头。
我看着自己从这具身体里脱离,瘫软下来的“我”被李承泽一把接住搂在怀里,逐渐苏醒的“我”对李承泽说了什么,李承泽垂下眉眼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再后来就看不清了,眼前的一切又归于纯白。
今天也没能对你说出:我是爱你的。
Chapter 7: 无法逆流之河
Chapter Text
“咳咳……呕……”
伴随着几声咳嗽一大滩黑血吐在地上,灰色的地面有零星几块不细心擦拭过的褐色污渍。
「嘀嗒」
一滴艳红的血落进那滩暗色的污秽里,只一瞬间的鲜明,随后溶于其中,一只手颤抖地擦了一把鼻子,手背上留下一抹红。范闲叹了口气,晃晃悠悠绕开自己吐出的污血,扶着椅子坐下。
看向桌上的铜镜,惨白的脸色显得眼下紫黑色瘀血更加渗人,从嘴到下巴可以清晰知道自己的血是以什么路径涌出的,范闲觉得自己像现代文学中濒死的吸血鬼。
范闲攥着袖子在旁边的杯中沾了沾,对着镜子将下巴和嘴上的血擦干净,看着袖子上晕开的一片污渍他顿了一下,在回忆自己回去见李承泽的时候是否也是这番狼狈的摸样。
自上次回来,他就尝试回到过去,他确实是成功了,但不能像去其他时间线一样直接顶号上位,他只能做过去的自己脑海中的一丝神志,像寄生在大脑里的一只小蜘蛛,那根试图改变自己想法的细丝很快会被其他想法吹断,接着历史重演,他试过回去各种时间节点,都是一样的结果,为了动摇过去的自己真气损耗大半,他开始频繁咳血,逐渐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我能感受到自己在犹豫,至少有些用处不是吗?当务之急先把身体恢复好再说,在改变过去之前我不能死掉,至少要让他知道」
毛笔悬停于纸上,最终还是没落下,棕色的笔杆重新回到白瓷做的笔架上。
看来我还没走完未来的剧情,这些时日我愈发觉得这些世界像一款被设定好的游戏一样,我必须要通关才能选择存档点寻找隐藏,或者选另一条线通关第二个结局。
「要是李承泽的死是必然的结局呢?」
脑子里忽然出现低沉的声音问出这个残忍的问题,为了让这个世界的剧情顺利的运转下去,他就是捞不着的水中月,而我做的这一切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看向墙上贴的那些纸张,上面是我一点一点收集来的线索,还有一些是我从母亲的日记本中抄写下来的话语。是什么时候开始要看着它们才能平静?我自己都忘记了……
「只有走完了该走的路才能脱离这条命运之线做你自己。」这句话被我贴在墙中央,每次只需要微微抬头就能看见。
桌前的人动作停顿了一下,手中的本子往前翻了几页,范闲找到了上一次去未来时间线之后几下的那页日记,他的眼睛在字迹间穿梭,从头看到尾没找到想要的信息,他揉捏了两下鼻梁又看了一次。那个世界的时间没被他记录下来,日记中只留下了和李承泽的约定。
苍白的嘴轻轻啧了一声,将本子摔到桌上,屋内又一次陷入沉寂,范闲抱着双臂做在那,陷入自己的世界中,宛如一座石膏雕塑。也不知是失忆后遗症还是这几个月频繁来往未来和过去将身体搞垮了,他的记忆大不如前,有时候昨日刚刚计划的事转天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但李承泽下葬前的事他都记得格外清晰,这个人就像脑内的分界线一样隔开了过去与现在,他甚至想着这记忆力退减的症状再强烈一些就好了,他就不必在深夜被可怕的梦魇缠住,被迫一次次看见天上冷漠的月光照进昏暗的宫殿内,该死的葡萄、一地的黑血,还有凋零在地上的李承泽。
紫砂壶中的茶水烧开了,盖子被蒸汽顶着发出叩叩的脆响,范闲长呼一口气放弃了折磨自己的大脑,他只能隐约记起那晚看手机时屏幕上的日期。他走上前将炉火灭干净,等待茶水放凉的间隙又一次陷入自己的世界,对着那台冰冷的机器。
直到眼睛睁开时被时光机发出的寒光刺了一下我才意识到,我刚才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喉咙干涩到像着了火,肩颈也随着咔咔声传来酸痛的感觉,明明还没到而立之年,身体却愈发像步入迟暮,我知道这样不正常,或许是我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但南庆没有心理医生可以为我解答,无法诉说,无法释怀,我只能靠自己去解开这个结。
茶水早就凉透,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舌头上泛起密密麻麻的苦涩让我清醒了不少。我向那台机器走去,输入脑内那串模糊的日期。
月、日填上了,范闲的指尖重新回到了年份那一栏,他在记忆中的数字上加了三年,数字填满,舱门缓缓开启,就在他直起身的一瞬间,头晕目眩的感觉向他袭来,微微颤抖的手压在操作台上,年份栏的数字快速闪动了几下。
范闲甩了甩自己的脑袋,从桌上捞了一块发硬干涩的糕点塞入口中,他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匆匆闯入那道白光。
我在机械的轰鸣中睁开了眼睛,又是电梯,和上次不一样的电梯。我伸手触摸了一下四周的环形铁壁,这次看不见外头的景色,若不是显示屏上不断跳动的数字,这里就像一具铁棺材,下一秒就会连人带盒沉入海底。
手指上传来轻微的压迫感,指尖因充血带来一点点疼痛,低头一看是个布袋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有些重。我看到自己袖口的皮革磨得起了些毛边,光亮的黑色皮面隐隐透出些内里的棕色,衣服陈旧的状态让我有些疑惑。四周的钢铁照不出我的倒影,低头看了眼衣着,皮衣上布满了时间揉搓下形成的纹路,内里的黑毛衣也有些起球,裤子算是舒适的那一挂,有种说不上来的老气,但还是帅气的,是这个时间线流行的复古风格吗?
电梯门随着轰鸣声的静默打开,空气中飘动着稀碎的尘埃,冷风从前方灌进我衣袖中,南庆还在秋季这里已经到冬季了吗?走廊里有些昏暗,能从围着栅栏的窗户中看到外面的景色,玻璃上的膜旧得发绿,今天是个阴天。我朝着风的方向前进, 最终在头顶发现一处出口,风声呜咽着从这里进来,圆形的路口只能看见灰白的天。
我顺着楼梯向上走去,在能看清天台上的景色时,风停了。
“范闲?”
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呼唤着我,微微转头我便看见了他。
李承泽穿着白色的毛衣坐在轮椅上看着我,头发的长度还是像我上次见到的那样轻轻垂在脸颊边,乌黑却褪得干净,银灰色的发丝和他身后的天快融为一体。
“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了你30年。”李承泽笑着看向我。
“抱歉,我应该算错时间了。”我在他身前蹲下,好让他平视我。
微风撩起了几根银丝,这里没有多余的声音,车流和人群的喧闹都被隔离在几个街区之外,范闲单膝跪地,安静地注视着早已步入暮年的李承泽,他轻轻抚上李承泽眉眼间生出的一道道皱纹,一滴温热的泪模糊了眼前人,他感觉到一只干燥温暖的手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摸着他的脸颊,眼中的人影又一次清晰起来,留下双颊上两道冰冷的泪痕,李承泽看着他这幅摸样又低声笑起来。
“你的腿怎么了?”我捏了捏轮椅上的双腿,还有温度应当是能走动的。
“别捏了,疼!”李承泽轻轻将我的手拍掉,“前些年……啊,应该是20年前了,做生意的时候被人耍了阴招,打伤了,就是上次和你见面的地方。还能走偶尔会疼,你一直遵循医嘱不让我多走,虽然你左腿伤得比我两条腿加起来都重。”
“商战怎么会?”我有些疑惑地问道。
“哦,上次那个花里胡哨的地方是我的地盘,也是我的生意。”李承泽说完伸手顺了顺我的头发,他似乎很怀念。
“哦……你算黑道吗?”我回忆了一下上次相见时李承泽踩着的那个头破血流的男人。
“诶,黑道多难听啊,算黑心公司。”李承泽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神态和年轻的时候一样。
“你回到过去和我见面了吗?”李承泽问道。
我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回复,毕竟仅仅只是见到了。
李承泽慢慢梳着我的头发,等到所有卷都顺着指尖滑动,干燥的手掌有覆在我脸颊上,我回握住他,用指腹一点点感受岁月留下的吻痕。
“好久没看见你年轻时候的样子了,就好像还是昨天。”李承泽顿了顿又一次开口,“这次会是永别。”
“怎么?你生什么病了吗?”我急忙望向他。
面色红润、口齿清晰,精神头也好,我看不出一点生病的迹象,我又抓着他的手腕探了探脉,除了双腿,其他并无大碍。李承泽从领子里掏出一条黑绳做的项链,底下坠着一枚熟悉的戒指,通体银色有些发黑,但上面镶嵌着三颗红宝石依旧泛着血红的光。
“你从哪里拿到的?”我问道。
“有位姓叶的教授交给我的,她让我给你。”李承泽说着将绳子解开。
戒指翻滚着从黑绳中脱落,李承泽对着云层中透出来的微光观察着三颗红宝石,他嘴角轻轻弯起说了一句上等货。
“那位叶教授说这是我的东西。”李承泽慢慢摩挲着银戒,“应该是「南庆」的那个我。”
李承泽将那枚带有余温的戒指套在范闲左手的食指上,在他松手的那一刻银戒化为两道蓝光游走进范闲皮下的脉络中,手腕处传来一阵灼烧感,他翻过来一看,上面出现两位浅棕色的数字,像烫伤留下的疤痕。范闲用手搓了搓,直至皮肤泛红,数字都未能消失。
“这是什么?我的寿命吗?”我看向李承泽轻笑一声,心跳却越来越快占据了我的耳朵。
布满细纹的手轻触了一下那块皮肤,李承泽对我摇了摇头,我的追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遇到叶教授的时候和她聊了一会儿天。”李承泽垂下眼帘看着我,“具体说了什么我有些忘了……但范闲,已经发生的事无法再去改变,你没有办法去拯救过去的人,那个李承泽的死是他选择的命运,生与死的决定是无法再次改变的,蝴蝶效应还会牵动未来的事。”
“那我发现那台机器不就是命运吗?我来到这里不是命运吗?它一点点指引我让我去改变不是吗?母亲不是也完成她的心愿逃离了那里……”我伏在李承泽的膝头,眼泪不受控制地从我眼里滑落,染湿了他的衣服。
“叶教授回不去了呀,她没办法回到她想要的世界,仅仅只是离开了你们口中的南庆。”李承泽摸了摸我的头发。
“那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我将手举到他眼前。
“你可以回去看他,但长久下去会介入另外的因果,于你、于他、甚至那个世界都不是好事。”李承泽将我从地上扶起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按照叶教授说的你已经走到了时间的尽头,再往后这里就不会有范闲和李承泽了。”
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手腕上的十五是我能回到过去的次数,只有屈指可数的十五面,再这之后生命的河便会回到正轨,继续无阻地将我送到死亡手里,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你不能一直留在过去或者留在未来,你该回去了,回到你应该在位置上。”李承泽慢慢说道。
在我开口前,一声巨大的警报从耳中炸开,顿时让我眼冒金星,李承泽依旧坐在那里泰然自若的样子,这声音似乎只有我能听到,它让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接着熟悉的狂风将我剥离这具不属于“我”的躯体。
“嗯?我怎么就上来了,我明明记得还在电梯啊……”范闲问面前的人,他在思考今年的体检要不要提前。
李承泽笑着没接话,自顾自拿起刚刚范闲拎来的袋子,里面装着今天的午餐和早上刚送来到家里的大葡萄。
“是那小子来了吧。”范闲拖着脚靠近李承泽,语气中带着些酸味。
“你生啥气啊,不都是你吗?不过是不同时空的。”李承泽将葡萄塞进范闲嘴里,“头发都白了还和年轻人生气,把身体气出病来我可照顾不了你。”
“我就是不爽……你惦记他那么多年。”范闲皱着眉亲了亲李承泽伸过来的手。
“对,我嫌你老行了吧。”李承泽收回了喂葡萄的手。
“我不准。”范闲拽着他的手腕强行将那颗葡萄塞进自己的嘴里,“你起来走走,让你老伴坐会儿,快下雨了腿不得劲。”
日记摆在桌子上,依旧停留在上一次记录的那一页,范闲回来之后昏睡了两天,他感觉做任何事都毫无力气,只想静静的躺着,他看着上方飘动的白色尘埃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和密室的陈设变为一体了。他将衣袖拉起,看着手腕上的数字,又看了看依旧如初的时光机,他上次试了一下,输入未来的时间只能看到一串灰色的数字,程序无法响应。
又静默了几个时辰,他还是强撑着收拾好自己,洗漱吃饭和以往正常的生活一样,他尽量让自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做完这些又站到了时光机前,上面灰色的数字被他删掉,日历调到南庆,输入了准备回去的节点。
走十五次之前走过的路,我一定能改变些什么,他不能停滞在那里,就算救不回,我也会再去寻找回到过去的方法,哪怕穷极一生我都要改变他死亡的结局。
范闲站在时光机前碎碎念了一番,舱门打开露出那条白色的河,他又一次义无反顾地踏入那条通道。

samanthx on Chapter 1 Wed 17 Sep 2025 03:00PM UTC
Comment Actions
Kyokufuyu on Chapter 1 Thu 18 Sep 2025 10:53AM UTC
Comment Ac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