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1.
黄昏,人类最脆弱的时刻,离群的焦虑在血液里流窜。
透过那遮不太严实的窗帘,过筛后的光斑一枚一枚投掷在左奇函光裸削薄的后背。他突然大笑起来,手里的香烟拿得不稳,情事后潮红的脸如同烟灰倏倏掉落后的猩红火光。
:“你笑什么?”杨博文说。
:“我不能笑吗?”
左奇函笑着凑近,吻了一下杨博文的嘴唇,又重又湿。杨博文薄而红润的唇像平时一样正常的闭合着,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今天并不是特别的一天,除了窗边燃烧的霞光,一切都那样寻常。
左奇函靠在杨博文同样单薄的怀里,香烟在手中燃烧着,他吸了一口,另一只手自顾自玩起杨博文修长的手指。那双温热而干燥的手,曾经无数次探寻过秘密之地,唤起他源源不绝的情欲,如今平常心的牵着,因为变换了心情。
杨博文把左奇函手里的烟拿下来,摁灭在烟灰缸。
:“别把肺弄坏了。”他像平常一样管教他。左奇函不置可否。
:“杨博文,我跟你说件事。”左奇函忽然说。
杨博文与他背部相连的胸腔感受到与他说话频率相同的震动,一下又一下,渐渐快得像是要跳出来。
:“嗯,你说。”
:“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左奇函偏过头看着杨博文说。
语气和神态都轻得像一片羽毛,显得无辜而纯白。
:“所以我们分手了是吗?”杨博文说。
左奇函露出一个略微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平复。
:“原来你认为我们在恋爱吗?”
:“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只是床伴关系,你没有喜欢过我啊。”左奇函笑着说。
怀里搂着的逐渐变为虚空,相连的手也像是握着淬了毒的利刃。
杨博文表情凝固,似乎找不到反驳的论据,也没有必要找了。
- 窄门
:“杨博文你看。”
左奇函把躺在地板上的杨博文拉起来,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看左奇函手上尼康D580拍摄的内容,杨博文的下巴搁置在左奇函单薄的肩膀上。
就在刚刚,杨博文躺在地板上出神的片刻,左奇函已经拍了一张。
内敛木讷的优等生在他镜头下有柔肠百结的忧郁,杨博文的眉目像被勾线笔细细描绘过,树木倒映在眼睛里,神态上了一层透明的釉。
:“是不是很帅?”左奇函得意的放大那张照片,笑得见眉不见眼。
:“帅。”杨博文看着照片里自己都不曾察觉却被捕捉到的表情,又看了一眼笑起来形骸放浪的左奇函,不自觉将他那把很细的腰箍得更紧。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左奇函偏过头。
:“说明我人长得帅。”
房间中有些细小的尘埃在起舞,烈日的曝光给这个燥热的下午罩上一层看不真切的白色面纱。
细碎而轻柔的声音钻进杨博文耳朵里“说明你只有在我的相机里才是最好看的...”
他听见他说。
左奇函的发丝擦过杨博文的耳廓,笑容收敛得薄暖而圆融。
耳廓被湿热的鼻息弄得有些痒,在杨博文的耳朵里,左奇函声音逐渐变成一段沙哑的电波,一块磨砂玻璃。
他们所有的故事都开始于那个夏天,开始于他手里的相机。
五年前,杨博文因为成绩优异而被保送至南西大学,一千六百多公里的距离,三小时的航行,他独自启程,从华北到西南。
小时候常跟随父母的工作而四处调动,中学时也住过宿,因此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依旧每天独来独往,抱着书本在图书馆、教室和公寓之间三点一线,对学业和自我的要求愈发精益求精。
直到某天休息日和父母打视频的时候,杨博文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自己最近的状态和规划,十一趴在母亲腿上,跳下沙发时明显迟缓疲泄,而父母也比在自己印象里的样子明显苍桑了一些的时候,杨博文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人和狗都老了,这是自然规律。
然而他心中却罕见升腾起了某些伤春悲秋的情绪,有些寂寞和悲伤,空荡的心房飘落下北京的叶子,当然,他不可能把这些情感传达给父母。
他到街上闲逛,手里捏着从店里买来的奶茶,路过电玩城,买了一把游戏币,一言不发的练习近距离投篮,篮球砸得篮板哐哐作响。
其实这种机械性的运动并没有什么乐趣,为的只是把不好的情绪从头脑里驱逐出去。
“咔擦”
“咔擦”
快门声连续响了两下,杨博文终于偏过头去,手中篮球被咚的一声放下。
相机确实是在对着自己拍没错,而那个偷拍者,被相机遮住大半张脸,根本看不出模样。
烦躁和郁闷一股脑涌上来,他伸手挡住了镜头。
:“拍我干什么?”
偷拍者放下相机,一张颇清秀的脸露出来,脸上是教科书级别的尴尬表情。
:“sorry,我叫左奇函,是一个摄影师,刚刚看见你投篮的样子,觉得很帅,所以就自作主张帮你拍了两张,我可以给你看,如果你不满意我立马删掉...”
听到对方这番说辞,杨博文也没有为难人的意思。
他放下篮球,自顾自往游戏厅外走。
:“不用。”他说。
:“不,用。”左奇函一个跨步拦在杨博文前面。
薄薄一片的身板却拿出不容置喙的态度,杨博文见了觉得好玩。
左奇函趁机把相机拿到杨博文面前,按下预览键,照片滑过去,是杨博文在框前的剪影,手举在半空中,篮球已经被抛至最高点,周围背景虚化,蓝紫相间的环境光像是跳跃的水母。拍得确实很好,镜头下的那一瞬间比任何文字和音乐都要传神。
照片一张张滑过去,一段视频被翻出来。
:“这个是我去年在伊瓜苏瀑布拍的。”左奇函说。
视频播放键按下,听觉立马被震耳欲聋的水声所覆盖,左奇函在镜头外大喊“我听不见了”“我靠,聋了”。伊瓜苏瀑布群在近三公里宽的玄武岩崖壁上倾泻而下,状若一堵奔腾咆哮的、充满原始力量的水墙。主瀑布Garganta del Diablo张开巨口,吞下 Paraná 河来的滔滔江水,又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砸入下方数十米深的峡谷。水流化为翻滚咆哮的白色巨兽,碰撞、粉碎,激起冲天的、永不疲倦的水雾。
镜头转过来,水汽如冷雾般扑面而来,打湿了左奇函的头发、T恤和脸,他笑得很开心,但是眼睛里却好像空无一物。
他在想什么呢,杨博文忍不住想。
瑰丽和孤独让他变得迷惑,好像在阿根廷的客厅中央旋转。
左奇函伸手揽住杨博文的肩膀,说:“对不起把你心情弄糟糕了,我请你吃饭吧,赔罪。”
心情不好不是因为你。杨博文心想。
:“不用,我请你。”杨博文说。
他把左奇函那条伶仃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拿下来,问:“你想吃什么?”
:“你想吃的我都想吃。”左奇函说。
:“火锅?”
:“不太想吃换一个。”
:“那老北京涮羊肉?”
:“好像也没有很想吃...”
杨博文被气笑了,有些无奈的问:“那你想吃什么呀?”
:“我想吃你想吃的~”左奇函说。
左奇函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牵住杨博文的,而杨博文也没有松开。
左奇函的一举一动,在杨博文眼里,像是调戏和调情的混合物,即便带着些许攻击性,但杨博文也破天荒的不反感。
他们最终去了一家泰国餐厅,饭桌上杨博文被左奇函逗笑了很多次,他和他聊起在异国的见闻,在七月九日大街上被黑人强盗抢走钱包,
钱包又是怎样在垃圾桶上被捡回来;教他用偏振镜过滤掉不需要的杂光,从而拍出通透而清晰的照片。
而杨博文则没有那么多可以分享的,从小到大的周末都被补习班填满了,唯一一次鲜明的记忆是中考后去新疆,在一望无际的塔里木平原上骑马,蛋青色的天空像是来自外太空的全息投影;去了五彩滩,燥热而粗砺的风从脸上刮过,走过蜿蜒的山丘,他一抬头就看见调色盘肆意渲染过似的彩色丘陵,赤红、明黄、灰绿和褐紫,那些绮丽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就像左奇函当时带给他的感受。
他的遣词造句并没有左奇函那么有趣,可是左奇函听得很认真,认真得甚至有点兴奋,就好像他能进入他的颅内世界,看到他心中倒影那样感同身受。
他们最后去了当地的night club,在此之前杨博文从未去过夜店,踏进舞池的时候,脸上的青涩和无措没有办法掩盖,左奇函抓着杨博文的手,随着震耳欲聋dj音乐舞动,杨博文那时候还带着黑色粗框眼镜,那张薄脆冷艳的脸在夜店灯光的衬托下颇有一些hot nerd的气质。
酒过三巡,左奇函已经半醉,而杨博文还只是微醺,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杯半的酒量,所以充其量用唇碰了碰酒杯。左奇函半醉半清醒的贴着他,身体很热,杨博文虚虚的抓着左奇函仿佛一掐就会断的胳膊。
这时候突然切了一首慢歌,是八十年代的Ojos Tristes
那女歌手在电子琴、架子鼓和萨克斯的伴奏下款款深情的唱:
Ni una simple sonrisa
他深邃的眼里
ni un poco de luz en sus ojos profundos,
没有一点笑意,一丝光亮
ni siquiera el reflejo
他甚至没有什么想法
de algún pensamiento que alegre su mundo.
来让他的世界变得更幸福
Hay tristeza en sus ojos
他眼里装着悲伤
hablando y callando y bailando conmigo,
当他说话,当他沉默,当他与我共舞的时候
una pena lejana
一种幽幽的悲伤
que llega a mi alma y se hace cariño.
直触我的灵魂,让我动容
El muchacho de los ojos tristes
带着悲伤的眼睛的少年
vive solo y necesita amor,
孤单地活着,需要爱
como el aire necesita verme,
就像空气,他需要见到我
左奇函和杨博文拉着手在舞池中央旋转,像是《春光乍泄》里那盏摇晃的瀑布灯。
左奇函看着杨博文,眼神湿润而悲伤,情欲的火光在其中闪动。
杨博文不知道那悲伤是从何而来的,所以只是吻了一下左奇函的嘴唇,手抚上去的时候,杨博文觉得左奇函的皮肤就像一件瓷器,那样洁白细幼,嘴唇也很湿。
两人分开的时候,左奇函笑得前仰后合,栽倒在杨博文身上。
杨博文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越过了某条界限。
在他反思自己的时候,左奇函突然吻了上来,先是嘴唇,后是舌头,杨博文毫无防备,感受到左奇函的口腔是怎样温热和湿润,舌头是如何舔舐自己的牙齿、上颚,左奇函身上是阳光晒过后的皂基气息,淡淡的酒精味只残留在他的唇齿之间,杨博文逐渐闭上了眼,托住左奇函的后脑勺,使这个吻进行得更顺畅。
:“我也想亲你,别担心,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杨博文听见左奇函说。
杨博文心神一凛,搂着左奇函的手松了。左奇函似乎不满意他后撤的动作,抓着杨博文的手重新放在自己腰上,并且在杨博文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像被小猫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杨博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之后,笑容在脸上漾开,低下头,忍住笑,可厚重的眼镜也藏不住春风化雨般的神情。
:“博文哥哥笑了。”
左奇函弯下腰找到杨博文藏得看不见的眼睛,笑得纯良无害。像个小孩子一样说:“我们博文哥哥长得可真好看呐~”
不得不承认的是,左奇函确实很会撩,杨博文甚至觉得自己高中时收到的一桌洞情书和巧克力也不及他十分之一威力。
左奇函笑嘻嘻,把人拉到洗手间的隔间里,实际上没有任何阻力,是杨博文主动跟着他走,他像拉一条棉线那样把他轻轻的拽过去。
门被锁上了,但弥漫在空气中的尼古丁烟雾还可以飘进来,焚烧一般的嗅觉,有人在外面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不知道谁在门外洗手洗得流水哗啦。
不到一平米的空间,站着两个身高相仿的成年男子,哪怕是衣料的轻微摩擦声都听得到。杨博文的心脏怦怦直跳。
左奇函靠在门板上,看杨博文一眼又移开,胸廓一息一张的起伏。
他也在紧张,在为自己刚刚的冲动感到后悔吗?杨博文捕捉到左奇函的那点虚张声势,把左奇函的轻微摇晃捏在手里。
左奇函很危险。就像小时候书房抽屉里摆放的游戏机,虽然没有上锁,但杨博文从不会去碰它,只因为在同学家使用过一次,知道那款游戏机运行起来是如何流畅,打斗和击杀的效果是如何行云流水和绚丽,他在同学家不知疲倦的玩了一个下午,沉浸在那刺激的格斗和逃亡中,几乎上瘾。他的父母并不死板教条,在他十三岁生日时给他买来了那款游戏机,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因为他知道自己世界的秩序是如何搭建起来的,他太害怕失去控制,就像那个被荒废的下午和恋恋不舍的整个夜晚和白天。
左奇函比那些所有加起来还要更吸引人,杨博文也不想要再做苦行僧,他清楚的知道,左奇函只是一个下坠的由头,他想要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咎于他。
杨博文比左奇函略高一些,骨骼的硬度也更大,他毫不费力的把左奇函压在门板上亲,左奇函的手抵着他的肩膀,做出一个有些无力的抵抗姿势,两人接吻的水声滋滋作响,有些难耐的呜咽声,从左奇函身体里钻出来。
他用膝盖分开左奇函的大腿,把自己的腿挤了进去,两人更加亲密的贴在一起,不分彼此,贪婪的享用对方的身体,身体的高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杨博文感受到陌生、温暖和一种难言的兴奋。
凡事只要开了个头,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