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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蒙靠在施普雷河边的护栏上,晚风吹动他的帽子,熙旺伸手替他接住,熙蒙背后是满载的游船,稍远一些的地方是柏林大教堂,身前是熙旺正笑意盈盈看着他。
这是计划之外的出行,熙蒙收拾圣诞礼物的时候发现一本《都柏林人》,作者写了什么、何时得到并看完了这本书熙蒙已经记不清了,他举着书去找熙旺,“哥!我们去柏林吧。”熙旺接过书翻了翻,没问为什么,想了两分钟应该怎么和弟弟们解释为什么熙蒙爽约了他自己发出的跨年邀请,然后开始网上订票,同时提醒熙蒙去收拾行李,订的是明早的票,今晚务必早睡,无论如何不能熬夜。
“说到做到?”熙蒙的脑袋从卧室门后面伸出来,搬到新家以来他从没有按时醒来过,每每在熙旺叫他起床时躲到被子里赖床,左右没什么事情要办,熙旺倒也乐得惯着他,如果不是近年来德铁愈发不准时,他也不想逼着熙蒙改变哪怕一天的作息。
“说到做到,真的。”熙旺填着订房信息,一抬头正对上熙蒙狡黠的笑,“快去啦,帮我也收拾一下,装一个箱子就行。”
“我以前读《都柏林人》,总以为柏林和都柏林之间有什么联系,后来发现都柏林是Dublin,柏林是Berlin,一个在爱尔兰一个在德国,完全不一样。”
“那你喜欢哪里?”
“有哥在,都喜欢。”熙蒙双手环住熙旺,反问道,“那哥呢?哥喜欢哪里?”
“你在柏林,所以我喜欢柏林。”熙旺亲了熙蒙一下,把熙蒙额前的碎发拂到耳后,将帽子戴回他头上,“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晚上的时候熙蒙躺在熙旺身边翻来翻去,熙旺知道他这是认床,开灯正欲起身找本酒店提供的读物哄他睡觉,被熙蒙按住,“我睡不着,哥。”
熙旺又关上灯躺回去,“阿蒙想聊什么?”
“哥哥为什么当哥哥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熙旺把弟弟往怀里搂了搂,“哥哥就是哥哥,一直都是。”
“哥会不会想,如果当时没有当哥,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没想过,阿蒙不要想那么多。我从来没有后悔做阿蒙的哥哥,无论再来多少次,我都会成为阿蒙的哥哥。”熙旺侧过头在熙蒙眼角吻了一下,“傻孩子,别想那么多。”熙蒙第一次这么问的时候,熙旺正在给他读绘本助眠,接着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熙蒙不止一次这样问,熙旺不止一次地抱住他然后告诉他,不用想不后悔,他不知道熙蒙为什么没有安全感,如果他多说一次,熙蒙的安全感便多一分,他愿意说到海枯石烂。
熙蒙贴过来轻声说,“我愿化身石桥。”(注1)
“我会心疼,如果要你受苦,哥宁愿阿蒙从来没有遇见我。”
“可是我们是兄弟,我一定会遇见哥。”熙旺的头发留长了一点,熙蒙手指在他发尾打着圈儿。
“那我希望,化身石桥的会是我。”
熙蒙咯咯笑起来,说那样我又会心痛,不如我们谁都不要化身石桥,我们要一直做兄弟,永生永世的纠缠在一起。熙旺说好,就听你的。
注1:佛陀弟子阿难出家前,在道上见一少女,从此爱慕难舍。佛祖问他,你有多喜欢那少女?阿难回答: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此少女从桥上走过。
第二天熙蒙在酒店窝了一天,直到太阳西斜,熙旺以为他不会再出门的时候,熙蒙收拾好东西拉着他要去看柏林墙,“都快天黑了,现在去吗?”
“就现在去,我是想去看墙,又不想看涂鸦,现在去正好。”熙蒙把熙旺从床上拉起来,“哥哥,走嘛。”
“好。”
夜色下的柏林墙失去了白日的色彩和人流。没什么好看的,熙旺心想,他甚至觉得这和世界上的其他墙并没有什么差别,除过历史意义,它们的区别只在熙蒙想不想看,熙蒙想他们便来,熙蒙不想,它们便永久孤单地伫立在那里,并不为失去两个参观者而遗憾。
熙蒙从墙的一边走到另一边,再从另一边走回来,熙旺看出来熙蒙有话想说,但他拿不准熙蒙想不想现在说,于是两个人谁都不说话,沉默地围着墙转圈,“哥,我有点想看海。”熙蒙走到第五圈的时候终于开口。
“柏林没有海,我们可以回慕尼黑去看施坦贝尔格湖。”
“哥哥还当我是吴下阿蒙。”熙蒙赌气一样把手从熙旺兜里拿出来,“你为什么没有想呢?为什么不说让我不要胡闹,为什么总是这样纵容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们一样大,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和我在一起让你痛苦吗?难道和我说会让你感到痛苦吗?”
“我……”熙旺不知道怎么开口,伤好以后他一直在调整自己的状态,但是收效甚微,小的时候他没有想,只是凭本能想着要养活几个弟弟,作为傅隆生养子的时候他不能想,刀一旦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不听话了,傅隆生从不允许他想,可熙蒙希望他想,他说你要想啊哥哥,那样才是人的一生。可是到底该想些什么,熙蒙没有说。“说实话阿蒙,我一直没有什么想法,非要说的话,我只后悔救错了人,把你们前20年的人生都卷进来。”熙旺双手捧着熙蒙的脸,继续说道,“我也从不觉得是在纵容你,你有你自己的道理,只不过别人看不到罢了。我有时候也会看不懂,但这并不妨碍我爱你,我也从没有感到过痛苦,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不再痛苦,从过去到未来,一直如此。”
熙蒙蹲在柏林墙的正中哭了起来,熙旺也蹲了下来,哭吧,他说,哭过以后就不会再痛苦了。
真的吗?熙蒙抬起头看熙旺,熙旺从兜里掏出纸巾,替他擦干眼泪,“当然是真的,阿蒙不是说过,这里是新世界,每个人都会幸福的。”
熙蒙又笑了起来,勃兰登堡门的跨年烟花在空中炸开,哥哥,新年快乐,熙蒙说。
熙旺从地上把熙蒙抱起来,也笑了起来,阿蒙新年快乐。
从柏林回来以后,熙蒙说自己想学射箭,熙蒙想要熙蒙得到。熙旺站在他身后,握住他的双手,就像以前教他用刀,几天前教他用枪时一样,紧靠彼此,共享心跳。“站直,放松。“熙旺贴着熙蒙耳朵小声说,熙蒙深吸一口气,将后背靠在熙旺身上,感受着熙旺的心跳,张开双臂,缓缓射出一箭,“9环,哥,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
20岁的熙蒙说,我们不要在这里好不好,哥哥和我一起逃走,回到10岁前,躲在孤儿院最里一间房,不要被命运找到。30岁的熙蒙说,哥哥要一直和我一起,就像现在这样,长长久久。
***
München的春天到来的时候,旺和蒙来找我,我们三个坐在院子里喝酒,这是他俩第一次来我家,我们三个明明才是血脉相连的,可是他俩的四个弟弟比他俩更多来我这里,更自然拿我当大哥。他们在柏林的时候仔仔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办法去巴黎时装周学习,我说我应该可以弄到一张票,他一脸崇拜的看着我说,“谢谢大哥,大哥最好了。”我逗他说,那熙旺呢?他说旺哥是旺哥,大哥是大哥,不一样的。我又问有什么不一样,他想了半天也没说明白,我让他别想了,留他吃了顿饭让管家送他回家了。
喝完一箱酒的时候,我趁酒劲儿问他们为什么不去拉斯维加斯领结婚证,蒙立刻凑过来,问我是不是真的,他俩在拉斯维加斯真能领结婚证吗?连旺也不动声色多看了我两眼,我说我不清楚,我没结过婚,只是听人说起来过。蒙看我的眼神一下就不好了,恶狠狠地说,“我讨厌你熙泰。”
我说你那么想要结婚证,我也不是不能给你整一张德语的,官方承认的那种,旺说还是算了,现在这样就很好,我还没说这事其实不很麻烦,蒙就抢在我前面说,我也觉得这样很好。我没说话,他俩之间我插不进去任何话。
傍晚的时候旺主动提出要做饭,院子里只剩下我和蒙。他向我抱怨旺像一块木头,我笑了笑,没回应他,其实他们是一样的。
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对旺的感情的,他说我们一直都有感情啊,我说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不想说就不说,我又不是封建大家长,不要那你对付傅隆生那套对付我,我只是好奇。
他又喝了一口酒,想了想说,“有一次行动我和弟弟们分别犯了两个小错,事情结束以后他把我们叫到一张桌子上开会。其实就是挨骂,”他看着我的脸,“骂完以后要杀鸡儆猴,我被选中了,他们躲着我后面,我哥堵在他面前挡住我,替我求情,这时候他突然回头向我眨了眨眼,就像《新世界》里丁青李子成那样。我的心一下就乱了,脱口而出一句我爱你,老头子愣了一下,还以为我和他说,最终也没下手。他走了以后我又悄悄和我哥说我爱你,我哥和我说他也爱我,我看着他的眼睛。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们要彼此纠缠一辈子了。”
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在蒙终于懂事一回,主动提出来去厨房帮旺做饭。
再晚点的时候旺单独来找我,问我他在韩国待了几天,我说不到一周吧,有什么问题吗?他说这就是问题所在啊,我让他把话说明白,他又说没什么施施然走了。
很久以后我终于知道事情的关键,旺刚做完手术的时候,怎么都醒不过来,医生说他求生意志不是很强,所以……
蒙那时对病床上的旺说:“我给你一周,如果一周后你的状况还是这样不能转院,我就去跳河,让你永远找不到我。”我无法评价这件事情,但旺的情况确实在听完那句话后好了起来,第二天医生说患者又有了求生意识,而我只觉运气好,从来没想过还有这层原因,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我问熙旺,为什么你们把殉情这件事说的如此轻松,他想也不想就说:“因为我们很爱彼此,所以不会吝啬对爱的表达。”

xi_xi_xi Wed 08 Oct 2025 06:53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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