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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木子睁开眼。
按理说,戏梦者无梦。
只是这次任务实在特殊。
他变回原形,化作一只灰扑扑的小狐狸从山上掉了下来,身上无数道细小的伤口。神色仓皇,滚到地上来不及呼痛就慌忙逃窜,然后被一个男子拎了起来。他下意识呲牙欲咬,却被一只手轻轻抚摸过皮毛。那人说,别动。
······池年?
他愣住了。心跳过速、回忆汹涌而来,被拎在手里竟忘了挣脱。
就这么被这人一路带回家里。
简直荒唐。回过神来,他紧紧盯着这个人。与池年一模一样的身形、声音、样貌。一样的语气、走姿、习惯。他无比确信,对方只是个普通人类,恰巧长着英朗的五官,一缕红白交杂的毛发荡在额前。他——甚至不认识自己,把自己只当作一直受伤的小狐狸下山路过就顺便捡了。······虽然自己在这里灵力施展不开也确实只能是小狐狸。可、为什么是池年?他们明明已经半年没联系了。
而且,而且——他不认识自己。
他神色绷着,缩在房间的阴影里。火炉里明明灭灭,烧的木柴噼啪作响,温暖慢慢从那边漫过来,驱散了冻僵躯体的寒意。那人正在做饭,毫不设防的把脆弱的脖颈暴露在外,背对着他,青紫色的脉搏规律跳动,安分而源源不断的输送血液。他静静的盯着血管的纹路,牙关紧紧,随时作准一口咬下血液迸溅的准备——只要那人稍有异动。
只要他不是池年。
犹豫什么呢?它的爪子收着。
床单留下几个深深凹痕。
池年恍若未闻。他一下一下的切着菜,好像这确实是再家常不过的晚宴,在这里,在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一个存在是多余的。这只小狐狸好像先天性就应该和他住在这,他做饭给他吃,天经地义。
西木子皱眉,眉压眼极低。
忽然鼻尖耸动。
······好香。
很熟悉的香味。
瞬间勾起回忆。他和池年住在一块的时候···就是池年一边切着菜一边不耐烦的把他搁在肩头的脑袋推下去。他看着关火的男人,恍惚一下。神经稍稍放松几根,但没有完全松下来。一整天的劳累与饥饿自腹腔中滚了上来,来势汹汹。男人把饭菜端到桌上,又专门拿了一个小碗,道:“来吃饭吧。”
小狐狸轻轻巧巧跳下来,离男人好几米远,绕到桌旁,便不动了。男人给他盛了一些肉和菜。自己便吃了起来。
狐狸偏着头观察一会,见对方一筷子一筷子自顾自的夹菜,才谨慎的跳上椅子,开始动那个小碗里的饭菜。
味道竟然一模一样。
他没忍住咬了一大口,太过熟悉的食物碰撞味蕾,回忆开闸。他抬眼看池年。
池年在吃饭,嘴里还嚼着,接受到他的目光停下,含糊的说了句:“怎么了?”
西木子的耳朵僵住,身上紧张一瞬。他知道自己会说话?他知道自己是谁?小狐狸紧紧盯着池年的金色瞳孔,试图在里面找出某一个久别重逢或者恶作剧意味的瞬间——那样的话,池年眼角的纹路会泛起来,笑从眼睛开始。这家伙不擅长撒谎,他知道。
所以他专注到几乎是用力的盯着。
池年疑惑的看着他,放下筷子。说不清是什么心情,这双眼睛一点作假的迹象也无。
他说:“饭菜不合口味?”
西木子下意识摇了摇头。陡然反应过来又僵住,懊恼自己暴露了。
池年笑出声来。他看着眼前这只小狐狸,道:“你还挺通人性。”
“······”西木子一时面色复杂,无言半晌,只好埋头吃饭。
不得不说池年厨艺确实很好,几周下来,西木子身上的毛都鲜亮顺滑不少,蓬松一圈,一改最初从山上滚下来的落魄样子。他疑心池年是将自己当什么吉祥物喂,一定要丰满、油光水滑才罢休。
时光会将戒心慢慢消解。更何况这个人······除了他是个人类外,实在太像池年了。相似的简直不能用像来形容。就算是池年本尊来了见到他也要愣一愣。不过,池年多半愣一会就该怒了,因为对方是个人类。
说不定还要怒气冲冲的讨伐这人。西木子想象画面,不由笑出声。
“笑什么呢?”
但有时候,西木子也会怀疑,池年是不是真的不认识他。
他旁侧敲击的试探多次,记忆中有或无,清晰或模糊都被他拿出来套用一番。池年真的像不知道,但是如记忆般不耐烦中压着性子耐心回答他的所有问题。哦这个人连狐狸听得懂话,会说话这件事都只是震惊了个两天就泰然接受了,但是仍然不记得自己认识过一个叫西木子的人。
不知道是真的没见过还是不愿说,又或者忘了。
不过这一点失望很快在细碎日常里填平。小火慢炖,柴米油盐的日子也不是以前可以比拟的,西木子想,他应该庆幸,应该窃喜,若是以前那个池年可不会这样与他和平共处。
…以前?
他有些恍惚。
为什么想起了以前?以前和池年怎么了?
来这儿干嘛?这是在哪?以前的池年?
记忆迷雾四起,挥之不散。目之所及之处白色迷蒙一片,记不清,想不透,以前?哪里的之前?
还不如就呆在这。舒适的让妖倦怠,好想一直呆在这。
为什么不可以?
记忆捉摸不透,异样拉扯着神经。他微微皱眉,很想弄清楚记忆深处到底是什么一直在干扰。眼前仍然是平静平淡到习以为常的生活,池年背对着他就在前面。可是一切都正常,心跳却奇异的越来越响,越来越烈,闷重的痛意从胸腔中滞涩挣脱要跳出来,他大口喘着气、跳起来去抓池年——
画面突然切换。他拼尽全力去抓,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只抓到一片虚空。
“快点醒来吧。”
他猛地扭头,不远处。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西木子”抱着池年,胡乱灌注灵力止血,手止不住的抖。
这是怎么回事?
残阳如血,血涌不竭。朋友亲人部下爱恨全部随着鲜红和褐红的血,一簇一簇,汇成金红色奔涌的河,越融越浓,不尽,灿烂的向夕阳涌去。
流向无望。
尸堆成山,残衣遍地。
……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那边的“自己”,颤抖着,牙咬着,嘶吼着。放下池年,从污浊黏滑之中勉强撑起身子,血丝爬上眼球,拳头攥紧,迸发最后一丝力气,扑向黑压压一片人……
记忆残缺的部分好像渐渐贴合,残忍冰凉的拼图快要补全。迷雾弥散,西木子心如擂鼓,如坠冰窖。不,不是这样。他看向自己的手,看向在地上流血如注的池年,奔过去。血红的底色下黑色铺天盖地压过来,噩梦重演。他确信自己曾经见到过一模一样的场景,池年闭着眼奄奄一息。无力卷席吞噬他的理智与躯壳。他颤抖的几乎捧不住他的手,对方的体温和生命一点点流失。假的,噩梦,一定是。
那么前一个呢?池年照顾他,也是梦吗?
快点醒来吧。
透明温烫的眼泪砸进血泊。
快点醒来吧。
无数次发动能力,他对入梦者说。
快点醒来吧。
他看着池年说。
快点醒来吧。
大家异口同声,黑压压的口,扭曲,放大,变形。声音似波纹一圈圈强烈传来,从耳膜震到心扉。快点醒来吧。快点醒来吧。
嗵嗵。嗵嗵。
这是美梦还是噩梦?
西木子睁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