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1.
这是哪里。
好像是自己家,好像又不是,家里没有这么宽敞,也没有连接天花板的门,可见到时又觉得很合理,池年像是从一张床上起身,来到门前,空间的一面像纸盒的一页被打开,他同样不感到奇怪,从缺口处走了出去。
下一个房间明亮了许多——或者说,刚才的自己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然后池年忽然发现他没有上一分钟的记忆、昨天的也没有,前天的也没有,脑子有点混乱,很像困在一个梦里……
哦,是梦啊。
如果是普通的梦,那么醒来之后他就能知悉一切,如果是危险的梦,那么有个善于操纵梦境的家伙可以替他兜底。想到这里,池年好像隐约中已经听到了那人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就唤他的名字一次,但是辨认不清方位,他四顾又回身,凝视着门后的那一团漆黑,脚步脱离大脑擅自行动,然后那个声音放大急促了——
“站住,不要回去。”
池年轻哼一声,像是猛虎找到猎物的破绽,他走到一堵墙面前,手臂从中穿过时带起了几重诡异的涟漪,他感觉自己碰到了一个人的身体,于是整个人也穿梭过去,依旧是一重很宽阔素净的空间,唯一的一片鲜艳亮色在他手里。
看到西木子的第一眼,池年怔了一下,他没有戴眼镜,头发很长很长,卷曲又柔软地披散下去,只在发尾处束了一下,像条低垂的尾巴。
被抓住的西木子没有动,只是有点恍惚地盯着池年,池年很少见他不笑的样子,也从未见他如此久地睁着眼睛,像是被某种瞳术命中,他感到疲劳攀上神经末梢,于是他松开西木子,一边掐着自己的鼻梁按揉一边问:“发生什么事了?我徒弟呢?会馆还好么?我这是……怎么了?”
他问完这几个问题,然后自己先想起来一些片段。
大松死后,池年成为流石会馆的馆长,负责看管从人类手中夺回的若木、以及追查早年间切割外流的部分。被追回的若木分批安置在明王雕像的四面,不论是参观还是外借都需要经过几道严格的审核,池年带着几位高手坐镇流石,随时提防若木再次落入人类的手中。
三年后,当战争的伤痕渐渐愈合,大多数妖精开始放松,流石会馆却再次遇袭,升级过一轮的战争手段令人发指,他受伤了,但具体有多严重想不起来,西木子整理了一下被揪皱的衣服,慢悠悠地摇动扇子说:“放心,你徒弟都好,人类已经投降,有意识的妖精才有梦,我在这里就说明你还没死。”
当然没死,但好像也不乐观,即使是梦里池年也感受到了虚弱,他“嗯”了一声回应西木子,脱离漆黑空间之后困顿感不断加剧,像是缺氧或者失血,他眨了一下眼睛,可眼皮差一点就没有睁开,紧接着他听到西木子说:“我查到了灵遥藏匿若木的线索。”
整个空间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摇晃,宛如微型的地震,池年知道这种“地震”代表精神上的波动——他听到了好消息,感到无比振奋,负责侦查的妖精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归还的若木少了一块,这件事不能对外宣扬,于是审讯的工作转移到西木子手里。他是心灵系,有许多种窥知秘密的手段,池年毫不怀疑他有这样的能力,可很快他又注意到西木子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像分享一件值得同乐的功绩。
“有线索,但证据链是断的。”果然,西木子这样说,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池年别急,一口气简明扼要地说完:“现有的人证物证说不通一些疑点,我怕有诈,时间紧迫,而且会馆现在经不起新一轮的牺牲了,你追查若木这么久,记忆里很可能就有破局的关键,只是当时的你没有掌握信息,所以没有发现,而这就是我入梦的原因。”
“明白了。”池年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然后看向西木子干脆地问:“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尽全力回忆你追查外流若木时的细节,我会将你的梦编织还原成现场,你带着我重新走一遍。”他向前一步,更加靠近池年,“还有……不论如何,都不要回到那个黑色的房间。”
池年点头,虽然西木子偶尔捉弄人,但在工作上他对西木子有着绝对的信任,因此甚至没有询问原因。西木子松开折扇,鲜红的扇面在他面前漂浮,他轻轻一勾指,折扇在两人周身飞旋,西木子微笑着对池年说:“我需要接触你。”
许多种灵力的生效条件都是接触,就算西木子直接伸手也情有可原,可他却这样问了,反倒是令人在意。
池年低下头,看到西木子白皙修长的手在胸口前方停顿了一下,然后转移到了大臂,非常轻柔的触感,难得不做什么小动作,池年将目光从那只手上抬起,大多数时候他搞不懂这只天生笑面的狐狸在想什么,调笑还是认真、是否在有意引导他回忆从前那些难以定义的意乱情迷,捉摸不透,不如不想。
折扇在两人周身划够九圈,整个空间里忽然涌起一阵灰褐色的疾风,扇面勾勒出的九环之内是狭窄的安全空间,待到四周重新变得清晰,灰色的防弹墙冰冷逼仄,头顶的监控设备上有红灯跳闪,密室之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池年竖耳聆听,他想起来这是他潜入的秘密武库,走廊上机械与人类轮番巡查,他下意识地将西木子拉进窥探口的视觉死角,然后在极近的距离里竖起一根食指,示意西木子噤声。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几乎静止,连呼吸的声音都很轻很轻,窥探口外一只眼球转动几下然后离开,直到脚步声远了,池年才松开西木子,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西木子竟然换了身打扮,头发不再那么长,鼻梁上也架着那副他最熟悉的圆形眼镜,一身鲜艳繁复的衣服在黑灰色的基地里格格不入,西木子立刻猜到池年在疑惑什么,低声解释道:“这是由你的记忆展开的梦,所以我的衣着也完全生成于你的记忆和想象——”他捏着自己的袖口瞧了瞧,挑眼笑问:“你喜欢我穿这身衣服?”
“……”池年噎了一下,与此同时又轻微地松了口气,能说出这句玩笑话的西木子终于让他感到熟悉,他无视了那个怎么回答都会掉进陷阱的问题,直接道:“流石第一次遇袭,镶嵌若木的子弹就是从这里供给。”
西木子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记得你当时申请直接武力推平,但是被驳回了。”
想起这事池年就窝火,说什么武库地处中立国,会馆只有带回若木的正当理由,而推平则会引发战争,凭什么制造威胁的人反而可以站在高地制衡……
当然,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追查若木属于机密工作,池年带领的小队也只有几名亲信精锐而已,武力推平很容易打草惊蛇,但人类早有戒心,速战速决在池年看来也是一种策略,当初他几乎要同几个保守派的长老拍桌。
“师父、西木长老,所有队员都已就位了。”心里正发牢骚,耳机里传来芷清的声音,好真实的梦,连传音设备经受干扰的电流声都很清晰,然而大家又无比自然地接受了作战中凭空多出一人的事实,梦的怪诞也在于此。
池年“嗯”了一声,朝着仓外的方向指了指,简明扼要地对西木子说:“我们现在的位置距离保管若木的仓库直线距离只有五十米,但是要穿过一段连廊从竖井下降,竖井下方就是放置若木武器的库房,一路上防线很密,你……”
池年忽然意识到西木子穿得虽然漂亮,可浑身上下没有一件作战用的行头,他不确定地问:“你能扛火力吗?”
西木子摇了摇头,于是池年握着西木子的肩膀将他重新塞进盲区,“你先在这里等着。”他扶住耳机连发几道指令,将一只黑色的护目镜移到眼睛上,启动的瞬间镜片上映出密如乱麻的扫描线,冲出去前他又看了西木子一眼,“破门之后我再来带你进去。”
巡查兵刚听到一阵异常的声响,随即防弹服下面温热的东西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配合执行的机器人被一只手掌捏碎脑袋,红发的妖精将爆出的芯片踩在脚底碾碎,巡查兵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便仰面倒下,逐渐涣散的瞳孔里妖精闪身越过无数扫描线。
池年动作快如闪电,预警系统同时跳出了巡查兵生命体征消失的警报和机器人状态异常的通知,然而此时,池年早已飞身跃下竖井,竖井底部忽然刺出无数条纵横的金属梁,梁上排布着狰狞的刀刃,正欲旋转,支援而来的妖精们便将它们撕碎折断。
已有印象的作战比现实中初次遭遇时得心应手得多,密封仓的大门就在面前,池年推平四面,正准备下令,周围瞬间闪成一片苍白,像是经历了一段慢速坠落,转瞬间重新站回那个明亮空间里。
……什么情况?!
池年的身体还保持在战斗状态,胸腔起伏,手背上凸着青筋,整个空间都在为之震颤,池年赶紧做深呼吸平复,他担心梦就此醒来,梦中的时间流动都在须臾之中,而醒来后拖延的就是真实的时间,他得尽力避免。
长发的西木子站在他对面,他原本仰头望着震动的天顶,只能看见一道下颌线而看不清表情,直到地震停止他才缓慢地看向池年,他招了招手,飞旋的折扇回到掌中,“哦……刚才我遇袭了。”
“什么?”池年十分意外。
西木子耐心解释道:“我在你的梦里死掉了,那个梦便无法继续维持,所以我们回到了这里,不过没关系,可以重开一局,像游戏一样。”
池年皱眉,“我不是让你等我吗?你被发现了然后没躲过?”
西木子略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知晓我的能力……在现实中我只需要制造一些梦、或者叫做幻觉,我无需亲自出手便能分晓胜负,甚至可以让对手为我所用。可我无法对梦中生成的人施加幻觉、也无法使用随身的通灵法器,且我已经消耗了绝大多数的灵力来维持你的这个梦,一个不注意就……”
意思是西木子这个造梦者在梦里反而被极大地压缩了战力。池年发出一声“哦”,也没生气,只瞥着西木子说:“早说了让你多练点体术。”
“哎呀……会的会的。”西木子用扇子掩住半张脸,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只是现下要劳烦池长老好好保护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