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迫于生活,熙旺的眉间总有化不开的忧愁。
无论是在闷热的修车行,将自己的身体蜷曲进汽车与发黑了的地板之间的狭缝时,行囊匆匆在车站的便利店解决一顿时,还是借着微弱的月光,费劲拧着出租屋的门锁时——
熙旺的眉头总是蹙着的。
那扇生锈的铁门在熙旺的几下折腾中,哐当哐当,还是吵到了他素未谋面的邻居。
身后的门敞开着,吐出几句不悦的声音。“兄弟,你能小点声吗……”
熙旺忙不迭道歉。确实已经很晚了,可那把钥匙还死死插在锁孔里,扭不动,拔不出,逼得熙旺窘迫极了。
对方没有挪步,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又无谓地问了句:“喂,你不会是小偷吧?”
“不是小偷。”他的后背和手心现在全是汗了,握住钥匙拧动的时候又变得滑溜溜的。
这个该死的初夏。
在钥匙彻底断在锁孔里之前,熙旺差不多是要放弃了。他正思索着是去小宾馆对付一晚呢,还是回修车行——休息间内还有张吱呀作响的躺椅。
面前这个年轻人却突然笑了,“你家门锁坏了吧?那你来我家凑活一晚得了,省得在这开门吵我。”
熙旺没有麻烦别人的习惯,他直要婉拒,但对方不由分说地就拉着他的手进了屋子。“哎呀你别担心,我又不是坏人,我只是觉得你弄这个门锁真的太吵了。”
“抱歉。”熙旺又说。
屋子里很亮,又有些乱。大抵是为了避免阳台上那几台电脑主机的温度过烫,对方将室内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以至于熙旺一进来,就打了个哆嗦。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努力适应着。
“浴室的柜子里有毛巾牙具,你随意,我还有事要忙。”男人揉了揉自己炸了毛的长卷发,似乎并不打算理顺,他边招呼着熙旺,双手边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
熙旺觉得对方也许是个正在加班的程序员。
他借着电脑桌上那盏台灯,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长相,那是一张和自己长得非常相像的脸,不过对方明显更加白皙精致,轮廓也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垂着,像把小扇子。
啊嚏——
熙旺打了个喷嚏。
“你冷吗?等着,我拿毯子给你。”男人的目光终于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也许只是出于省事,他直接将披在身上的毯子递给了熙旺。
熙旺突然很想开口提醒对方空调开这么低对身体不好,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管闲事,纠结当中。
两人的视线在动作间交汇了。
“我去,你怎么和我长得这么像……”对方瞪大了眼睛,有点难以置信,“我们不会是什么失散多年的兄弟吧?不对啊,我妈就生了我一个啊……”
“哦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叫啥呀?”
熙旺比划了两下。“熙旺,康熙的熙,兴旺的旺。”
“哇!你肯定想不到,我叫熙蒙,就差你一个字!”熙蒙看起来有些兴奋,连电脑上滚动的代码也不顾了,又是拉着熙旺在镜子前比对长相,又是要拍合照保存下来,就像只吃到珍稀坚果的仓鼠,激动又得意。
浴室响起了水声,熙蒙终于放过了熙旺。
“熙旺你明早几点走啊?”
“六点半。”对方的声音闷闷地透过浴室的门传出来。熙蒙撇嘴,难怪当这么久邻居碰都没碰见一面,合着作息反着来的啊,他嘟囔一句,回道:“那你小点声,我要睡觉。”
“好。”
等到熙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餐桌留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麻烦了,改天请你吃饭——熙旺。
熙蒙捧着纸条,不自觉地牵起嘴角。
看着眉头皱皱,其实只是个老古板嘛。他为自己的发现小小地窃喜着,决定在今晚出门转转——熙旺昨天是那个时候下班吧?
……
修车行的工作没有固定薪酬,熙旺想多赚点钱,平时揽活就比其他人更多,他喘着粗气,拿肩上的毛巾给自己擦了擦汗,心想这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
可一瓶冰水下肚,身体诡异地又开始发冷,熙旺扶着轮胎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熙旺你过来一下!”同事在叫他。
熙旺只好又拿着扳手走过去继续干活,然后如此反复,直到晚上下班,他都没抽出时间来好好感受身体的异样,等拖着沉重的身体站在家门口前,熙旺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他忘叫开锁的了。
而现在和昨天一样晚了,已经快11点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去找个宾馆睡一晚。
是的,熙旺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借宿的朋友。这样的工作和作息让他的社交圈子小得可怜,上一次和朋友聚餐好像还是上学那会了。
熙旺把放在地上的背包重新背上,才走到拐角处,身后的门倏地开了,大喇喇地传出来一句:
“喂,熙旺。你又进不去门吗?”
然后漫长的五分钟之后。
熙旺又坐在了熙蒙家的沙发上。
“真的太麻烦你了。”熙旺把杯子接过来,看起来有些局促。
“没事,你不用和我客气。”熙蒙喝了口手里的饮料,嘴巴上就出现一圈奶胡子,看起来和熙旺更像了,不过熙旺倒不会不怀好意地转转眼珠,然后笑眯眯说:“大不了你再请我吃一顿饭嘛。”
熙旺只会点点头,乖乖答应了对方。
也许是手里这杯独门秘方炮制的奶茶实在太烫太甜了,又或者是空调的温度还是低得让他不适应,熙旺的后背开始发虚汗,他按了按额角,体感冷热交替,熙蒙的笑容又在眼前晃来晃去,然后慢慢模糊、扭曲。
这下他意识到了,自己是病了。
熙旺晕倒前甚至贴心地将杯子放到了桌上。至少没撒得到处都是,他想,要是倒在了熙蒙的各种电脑数据线上就不好了。
这一下可没给熙蒙吓惨了。
等到他气喘吁吁把熙旺背到楼下的诊所,又折腾一番成功吊上水,熙旺终于缓缓醒了过来。
“你真是把我吓死了,我差点要以为你被我的奶茶毒死了。”熙蒙毫无顾忌地说着话,他撑起脑袋看熙旺,“原来只是昨晚空调开得太低,把你冷着了……”
熙旺张了张嘴,准备开口,但对方却像是已经预料到他要说什么,急忙打住,“算了,我懂。你不用再说一遍了。”
沉默只好在二人之间蔓延。熙旺安静地吊盐水,熙蒙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一边玩起了手机游戏,看起来也不打算走。
“要不你回去休息吧,我可以自己看药。”熙旺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对方,但自己又有些担忧,或者说不自觉地在顺着熙蒙,所以只小心地建议道。
“睡觉?我才睡醒几个小时,现在睡不着的。”熙蒙头也没抬,继续和游戏里的boss对抗着,感觉完全没有领会熙旺话里的委婉。“对了,你明天请个假吧,大夫说你不止是感冒发烧,还有劳累过度,不然也不会晕倒的……”
“嗯。”熙旺点头应上后,仍旧不死心地继续和熙蒙商量着,“你回家去吧,我一个人真的可以的。”
很不幸的是,熙蒙不仅是一个社会化程度很低的人——这点熙旺在第一次见面时倒是发现了,但他没想到对方还是个说一不二的犟种。“不行,说了你生病有我的原因,我不走。”
熙旺拿他没办法,劝什么都不听,他只能叹口气,轻轻道:“谢谢你,熙蒙。”
熙蒙的性格和为人处世,简直能算得上是熙旺平生第一次碰上又第一次把握不住的状况,但好在熙蒙是一个很好的人,不然熙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或许只是像跟比自己年幼的弟弟打交道,熙旺闭上眼睛前模模糊糊地想着。
凌晨惊醒时,他的烧已经退了个完全,手背的吊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拔走了,熙旺坐在连排椅上,大腿上正躺着一颗毛绒绒的脑袋。
他摸出手机给修车行发了条信息,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背着熙蒙离开了诊所。
楼道里很黑,熙蒙舒服地趴在他身上,明明两人的身量看起来差不多,可熙旺背熙蒙就明显轻松多了。脚步声稳稳地在楼梯上下回响,对方睡得很沉,小声地呼吸着,梦中下意识搂紧了熙旺的脖子呓语了两句——
大概熙蒙上辈子也是这样被人背在肩上走。
所以才会丢掉警惕,又越靠越近。
Chapter Text
正午的天空下起了小雨,稍稍给这幢居民楼降了降温,淅沥的雨滴顺着扬起的窗帘飘进了屋内。熙蒙睁开眼时,家里又是一个人。
是熙旺把自己弄回来的?
他用着不大灵光的脑子思考了一会,又随手从衣柜里拣出一件皱巴巴的t恤给自己套上,然后不出意外地,他打了个冷颤。
初夏的气温是喜怒无常的。
空荡荡的胃此时也不可遏制地疼了起来,等寻了两粒药和水咽下,外面的雨非但没停,反而有愈下愈大的态势,熙蒙觉得有点郁闷。
冰箱里没吃的了,他懒洋洋地转了一圈后决定还是先睡个回笼觉再出门。
叮铃——
熙蒙眯上眼睛的前一刻,一道清脆的门铃响起来,他从枕头上支起半身,一时竟以为自己听错了:除了外卖员和房东还有谁会敲自己的门?这个月不是才交了房租吗?熙蒙窝在沙发上一步也不想挪,便朝门口喊了一句“谁啊?”
“是我,熙旺。”
……
门朝外打开了。
门口的男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气色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了。
“来请你吃饭,”熙旺倒是信守承诺,“不过是自己做的家常菜,赏个脸?”
“门锁修好了啊。”熙蒙抱着双臂靠在门上,故意逗他,“手艺怎么样?”
“还行,算是中规中矩?”对方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熙蒙这个问题,哪怕早已经把他的坏心思猜了个透。
熙蒙哼哼笑了两声,像只坏坏的比格,“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雨水在铁皮棚上砸得嘀嗒作响,风小了许多,两扇门之间的过道洇出几个浇湿的脚印——熙蒙仿佛能看见对方离开家,走下这几步,然后摁响自己门铃的样子。他想,下次得把电话告诉熙旺,万一让人跑空多不好意思呀。
熙旺其实是一个很谦虚的人,反正在熙蒙咽下第一口午饭时,他是这么想的。
“哪有中规中矩,”熙蒙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塞满了食物,同时还不忘抽空夸赞两句,“熙旺你其实是田螺姑娘吧,要么就是神厨小福贵再世,太贤惠了……你之前还说一般,我要是不来怎么办……”
“那就下次请你出去吃?”熙旺失笑。
“不要。”熙蒙摇脑袋,“这一圈的馆子我都点过外卖了,没有你做的好吃。”
这顿饭越吃越来了股莫名的委屈意味,熙蒙突然就找到了离家太早的坏处,他盯着熙旺低垂的眉眼看了一会,斟酌着说:“熙旺哥,我能叫你哥吗?我给你当小弟,以后能不能经常过来吃饭嘛?”他努力眨巴着大眼睛,好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楚楚可怜,“我会出伙食费的……”
“行啊。”熙旺答应得很爽快,“不过我不是每天都有时间,可能只能周末?”
“周末也很好!”熙蒙欢呼。
熙旺放下筷子,看着熙蒙开心的样子,他的嘴角也不自觉牵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他其实有点奇怪,熙蒙看起来胃口也不算小,却长得细细瘦瘦一片,锁骨会把肩上的衣服撑出一对小小的凸起。熙蒙一个人站着的时候,总让熙旺觉得有些恍然的伶仃感。
……
“熙旺,你弟弟又在等你呢。”修车行的同事后来常常这么调笑着。
熙旺想也不用想——此时的熙蒙就坐在隔壁小铺的外边,要么捧着手机玩游戏,要么拎着热气腾腾的小吃数着表等他下班。他擦干净手走出工作间时,外面的夕阳映得天色发橘,而熙蒙蹲在树边,嘴里啃着一个苹果,正百无聊赖地刷着资讯。
“熙旺哥你下班了啊。”
“怎么来了又不和我说?等了很久吧。”熙旺拿他没招。
“没事呀,你忙你的,你同事要是看到我不都告诉你了吗?”对方倒是无所谓,“我不想影响你上班嘛。”熙蒙这点自觉还是有的。
盛夏的气候早就不凉快,傍晚的江风吹得人有点飘飘然,两人吃完晚饭就沿着江岸大道往回走。熙蒙的头发又长了些,要是讲起什么笑话,两个脑袋靠得近些,他的发梢就会被风吹起,挠过熙旺的耳垂,软软的,有些痒人。
“熙旺哥我跟你说,如果我们真是亲兄弟的话,那我爹肯定得少愁几天,老头以前总说早晓得我这么叛逆就不生我了。”熙蒙无所顾忌地谈天说地。
“为什么?我看起来比较懂事?”
“不止是懂事……”熙蒙讳莫如深,他突然站定,坏笑着伸出两只手掐了掐熙旺的脸,缓缓道:“因为——你还长得像他的偶像金城武啊!”
两人又因为一个烂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你要夸自己就夸,还带拐弯抹角的。”熙旺轻轻拍了下熙蒙的脑袋,无情地戳破对方。
“哎呦疼,你下手太重了!”熙蒙大叫,演得倒是逼真。
小骗子。
熙旺故意不去理他,哼着歌继续往前走。
夕阳剩下一点点,拖出两道细长的人影,它们先是隔了几步,但不知道是前面那道在原地停了一会,还是后面那道快步追了上去,于是影子们又变得并肩。
真好啊。
这恐怕是熙蒙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夏天,温暖明亮,而不孤单。他头一次开始幻想,如果他真的有一个哥哥就好了,如果熙旺真的是自己的哥哥就好了——
因为熙旺就像是天生的、熙蒙的哥哥一样。
……
客厅亮得有些刺眼的顶灯照得人眼睛发酸。
熙蒙抱着空酒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醉话,他窝在沙发里,熙旺就坐在地毯上认真地听着。
“有哥哥就会一直管着你,做错事还会批评你,可能就没你现在这么自由了。”熙旺又在笑。
熙蒙被这个笑晃得气恼,他不服气地争论:“那又怎么了?有的人他还就愿意被管着!”
“好好好,你少喝点,都醉成什么样了。”熙旺扶住对方摇摇欲坠的身体,生怕熙蒙又一脚踩空摔下沙发。“你别站着了,消停会,我给你煮醒酒汤好不好?”
熙旺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温柔的人。
熙蒙乖乖地仰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有些失神。直到一碗热腾腾的解酒汤端上来,熏得鼻子快要离家出走,熙蒙迟疑地喝了一口,又酸又辣。他吐了吐舌头,五官都拧在一起。
“很酸吗?我加了很多糖啊?”熙旺知道熙蒙爱吃甜的。
“酸……”熙蒙蔫蔫道。
“等着。”熙旺去厨房拿蜂蜜了。
大概是酒气上头。这次,熙蒙的眼睛好像真的有点要掉水珠了。他愤愤想着,肯定就是客厅这个破灯太亮了照得眼酸,熙蒙拿纸胡乱擦着,一边十分幼稚地在心里骂了两句无辜的灯。
那碗醒酒汤磨到最后,还是被熙旺喝了。
卧室里很暗,他扶着熙蒙,在门边摸索了好一番都没找到开关,本想放弃,但还没走两步,两人就差点要一起被地上横七竖八的数据线绊倒,熙旺叹了口气,问道:“熙蒙?醒醒。卧室灯的开关在哪?”
“啊?我睡着了啊……你提醒我了,卧室的灯坏了好几天来着,我都忘记了。”熙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现在就修。”
“现在?”熙旺皱了皱眉,感到不可思议。
“对,我要把客厅那个破灯装到我的卧室里。”对方在他的臂弯里开始挣扎起来,“没事,熙旺哥,我没醉,刚就是困了。你先回家吧,我自己能行。”
熙旺震惊,熙旺无奈,熙旺是真的拗不过一个醉鬼。
于是怎么说也放心不下的熙旺,只好在几分钟后守着迷迷瞪瞪的熙蒙拿着螺丝刀爬上人字梯,开始了换灯大业。
客厅里一片漆黑,熙旺举着手电筒站在旁边,再次开口:“要不还是我来吧?”
熙旺真是个爱操心的人,熙蒙想道。
“我一个人可以的,都换了好多次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似曾相识的话术,熙旺的嘴角微微抽搐着。看来除了长相,在某些方面,两人依旧是相似的,他头一次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了。
好在熙蒙的肌肉记忆还是战胜了被酒精麻痹后的脑子——
灯具被顺利拆了下来。
熙蒙扶着梯子慢慢下来,看起来很是得意,“我就说我能做到吧,熙旺哥你就是——”
这句话还没说完,熙蒙就踩空了,人字梯重重滑了一下,他吓得赶紧把手上的东西一撒,然后闭上眼睛准备用屁股迎接地面。
结果只听见咚一声,身体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痛。
熙蒙再次睁开眼睛时,屋子里已经一点光也没有了——那支可怜的手电筒被某个人在千钧一发间、无情地舍弃了,然后掉到地上骨碌碌滚到了沙发底,没法再贡献余热。而熙旺果真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身手敏捷,在人掉下来的那一刻就眼疾手快地抱住了这个固执的“修灯师傅”,然后两人摔在了地毯上。
意识到不对劲后的熙蒙赶忙从对方的身上下来,一时急得要哭出来。实在太黑了,他只能摸索着去检查熙旺身上有没有伤到,“熙旺哥?你疼不疼啊?对不起、对不起……你干嘛要接着我啊,我……”
“没事,你又不沉。”熙旺打断了对方,语气有些无奈。
但熙蒙不会这么想,他只觉得熙旺现在肯定在逞强,因而满心都是自己伤到对方的难过。
黑暗中,这具带着沐浴露香气和微微酒味的身体向熙旺凑得更近了,呼出的热气打在脸上,那双滚烫的手就在他的身上不停地摸着、确认着,像被一根无形的引线缠绕住身体,它滋滋地燃烧着,所到之处无一不又点燃了更多颤栗与灼热。
大脑空白了一瞬。
熙旺及时伸手制止住了这双作乱的手。他深吸了一口气,安抚道:“我真的没事,没有受伤,也不疼,不骗你。”
“你不要逞强。”对方还是不大相信。
“没有……怎么喝醉了就不相信我了?”
“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担心,担心你会为了面子什么的瞒着我。”熙蒙跪坐在地上,一字一句说着。
毕竟也不是什么能无话不谈的关系。
熙蒙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或许是觉得矫情,或许只是不好意思,但毋庸置疑地是,他是真的、真的挺在意熙旺的。男人沉默了半晌,而后握了握他的手,算是保证。
“我不会瞒着你的,我发誓。”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夜晚,熙蒙突然得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承诺。他想,如果两个人反过来,他一定也会对熙旺说出这句话的。
……
暑假一到,熙蒙的单子就多了起来,一连两个星期,两个人竟也没打过几个照面。
熙蒙每天写代码写得晕头转向,有时候手机没电关机了一天他也不知道,刚充上电一堆ddl就争先恐后地弹了出来。
只划了两下,熙蒙又没了心情。
今天一定要去找熙旺吃饭,他笃定地想。
于是在傍晚五点半,熙蒙兴致勃勃地发了一条信息过去,经过十分钟漫长的等待后,他终于收到了回复。
熙旺:今天不行了唉,我还有事,抱歉。
熙蒙:没事,我可以带饭过来找你。└|°ε°|┐
七点?或者七点半?
你什么时候有空?
你不回我就过来了啊。
……
修车行。
熙旺无力地站在原地,他看着面前哭得声泪俱下的女人,除了顾忌外人而将对方拉进这个单独的工作间内,他已然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与其跟我耗着,你不如去报警。”
“你以为我没有吗?我就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你的。熙旺,你帮帮我,以前我们三个关系最好了不是吗?你帮帮我……”
世事无常。
熙旺的胸腔里梗着一股气,他将手机递了过去,轻轻开口:“你能打得通就打,打不通我也没有其他联系方式,你……你也早点放下吧。”
女人蹲在角落,颤巍巍捧着手机期待一个抛弃她的男人能够接通电话时,熙蒙的信息还在屏幕上不断跳跃着。
多么讽刺啊。
世上果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幸福的。
大概是为了维护这点微薄的体面,女人安静地离开了。熙旺心力交瘁地熄完工作间的灯也准备回家,旁边有个同事看不过去,还是开口提醒他:“熙旺,你那个弟弟刚在外面等了挺久的,不过知道你和你女朋友在里边,把饭放下就走了……”
“什么女朋友?”熙旺顿感不妙,他急忙掏出手机去翻聊天记录,上面果然一长串的未读。
“不是你女朋友吗?”架势跟闹分手一样。
“不是。”熙旺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又问:“他走之前说了什么吗?”
“啊?你说哪个?”
“我弟弟。”熙旺已然失去耐心,“他走前有说什么吗?”
Chapter Text
熙蒙发觉,原来越靠近一个人,就越会生出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意味,它会在拨打电话前出现,会在转动门把手前出现,会在他想要再靠近对方一点出现。
他浑浑噩噩地听完了修车行那几个熙旺同事的解释——那或许也是对对方没有回复信息的、最好的解释。他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然后垂下脑袋,看到手里满满两袋子的晚饭,熙蒙涌上心头的第一感受就是难堪。
尴尬和不安有如两把剑一样悬在头顶,他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直到拧开门锁,踏进家门,熙蒙依旧还有些魂不守舍。
屋子里很黑,没有开灯,熙蒙躺在了沙发上,努力消解着今晚的事,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大概能算得上是失落吧,莫名奇妙的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熙蒙常年久日的胃病终于不甘示弱地发作起来,一阵一阵的,钻磨着疼,提醒着他晚饭时间该到了。
可他回过神来,两手早就空空如也——走得太匆忙,熙蒙什么也没有带回来。
男人忽然笑出了声,像是鄙夷自己将脑子和晚饭都一齐落在修车行了。他颓然地翻箱倒柜,最后翻出来一罐不知道过没过期的可乐,和着胃药一股脑往自己嘴里倒。
碳酸饮料烧得舌头和食道麻麻的,成为了唯一刺激大脑的知觉。
但终究敌不过胃疼的折磨。
没过多久,他就反胃了,胃里本就所剩无几的东西被全部吐了出来,脏兮兮的,沾在了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上,熙蒙盯着垃圾桶发呆,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等到好不容易收拾完地板和自己,洗衣机隆隆运作着,外边又响起了非常没有眼力见的门铃声。
熙蒙想都不用想,外面肯定是熙旺。
他听着一声一声不知疲倦的门铃声,脚下却一步也没挪动。这也是为什么,一向对文科不感冒的熙蒙,脑子里竟会蹦出来近乡情怯这个词汇。
近乡倒无,情怯却是真的。
“熙蒙,熙蒙……你在家吗?”门外传来焦急的人声,这栋楼的隔音效果并不好,走廊要是有什么声音,跟在人耳边喊也没什么区别。
熙蒙站在玄关,透过猫眼看到了对方,他想着要不干脆装死一了百了——
一串熟悉的电话铃声先从自己的裤子口袋里吵起来了。熙蒙真是太后悔当初把电话告诉熙旺,他手忙脚乱摁下静音键后,门外却倏地安静下来了。
熙旺肯定听见了,熙蒙现在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浴室的洗衣机早在几分钟前就停止了运作,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心跳声,玄关顶上的灯光笔直落在熙蒙的肩上。要是这时有人在他面前,肯定如同剥光一样,能看清楚自己所有的表情、情绪。
门外还是无畏地传来了男人熟悉而缓和的语气。
“熙蒙,你就在门后对吗?那我直接说了,之前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手机被借出去打电话了,我要是看到了肯定马上就会回……”对方顿了顿,如是说道,“还有——”
屋子里吵得,充斥着彼此的心跳声。
熙蒙颤巍巍把手伸向门把手,下一刻,门锁就会被拧开,然后这个他现在并不怎么想见的人——
“她不是我女朋友。”
话刚好落地,一秒被无限拉长。
熙旺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发丝湿漉漉的,大概是才洗过澡的人。熙蒙呆滞滞站在原地,等了好半天,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带了晚饭吗?”
“现在我肚子好疼。”对方瘪着嘴,眼圈红了。
这下该轮到熙旺手忙脚乱起来。
不到十分钟,熙蒙抱着暖水袋,总算坐在餐桌前乖乖吃上了晚饭,然后他就看着熙旺开始满屋子地给他收拾药箱和散落在各个角落里已经过期了的食品。
“你那个可乐过期了。”熙旺朝后喊一句。
“哦,我猜也是。”熙蒙恹恹地答。
“那你还喝?”熙旺站到了他的面前,眉头拧着,看起来还有点生气。
他还气上了?
熙蒙现在恼得很,一个字也不想同这人多说,他不满地顶嘴:“我就喝。”
然而病号的挑衅并没有什么威力。
熙旺环顾一圈,差不多是知道熙蒙为什么会有胃病了:作息不规律,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熬夜写代码就喝咖啡和功能饮料续命——仅仅在他俩没见面的这两周多,阳台上就已经摞了一堆七七八八的空瓶子,很难让人忽视它们的存在。
熙旺深吸一口气,在对方面前俯下身子,语气不容置喙:“熙蒙,你的作息必须调整了,以后每天跟着我一起吃饭。”
“凭什么?”熙蒙呛他。
“你不是说喜欢被管着吗?”熙旺从容不迫,拿了双筷子开始给对方挑碗里的香菜,“嗯?熙蒙弟弟?”
“……”熙蒙闭了嘴,他愤愤地戳着碗里的鱼肉,仿佛那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蛋,要处处和他作对。
鱼肉已经被碾得稀碎,面前的这个坏蛋看了他老半天,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轻轻开口:“不吃就给我吧。今天的事……是我的错,但是熙蒙可以告诉我刚才为什么不肯开门吗?是单纯的生气,还是什么?”
嘀嗒——
手腕上那块机械表和心脏同时震了一下。
熙蒙没有说话,他感到自己在这一刻无限膨胀,又缩成小小一团,而后被捏住,装进了一个匣子里。
怀里的暖水袋变得烫手,熙蒙在对方的注视下努力组织着语言,想要转移话题,“熙旺哥,其实你之前不用向我解释这么多,对吧?我是说,我可能太冲动了……”
熙旺就算有女朋友也不应该关他的事其实。
最后熙蒙的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感受是什么?害怕?尴尬?
“是我自己想说的,熙蒙。”熙旺将对方揽进了怀里,继续说道:“解释也好,道歉也好,今天的所有的话都是我自己想要对你说的,你没有生错气,也没有说错话。”
熙旺知道,很多时候熙蒙他喜欢呆在自己给自己砌好的安全的小屋子里,一点一点给指尖下的代码制定规则,也给他所面对的世界做着评估和演算。
比起说是社会化程度低,熙旺更偏向于是熙蒙他总有自己的道理,所以不论开心、难过、生气,熙旺都愿意切身去体会,去感同身受。
“你是在哄我吗?”熙蒙抬起眼睛看他。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是。”
好过分。
……
经过熙旺一个月的努力,熙蒙总算胖了点了,要是撑着脸,两颊上还能堆起一小团肉。虽然偶尔早上起不来熙蒙还是会抱怨两下,但总体来说,作息和饮食调整已经很成功了。
“现在我妈要是见到我,绝对要怀疑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熙蒙接通了某人雷打不动的“查岗”电话,一边嚼着煎蛋一边回道。
“那不是很好吗?至少证明我‘养’得还不错。”电话里传来几声朦胧的笑,像往人心口上轻轻捶了两下。
熙蒙觉得脸热,嘴里胡乱回着:“嗯嗯对,还真是妙手回春啊熙旺大夫……”
“贫嘴。”熙旺无奈道,“今晚想吃什么?我晚上回家做。”
“不要西湖醋鱼,其他都行。”熙蒙终于雀跃起来,又乖乖和人答话,“熙旺哥你简直是所有家里蹲的春天吧,嘿嘿。”
“行。你也别太累,有时间多起来活动活动。”熙旺不放心地叮嘱这人——熙蒙的工作不能算轻松,上次劝他少接黑代码的单子后,钱肯定不如之前那么好赚了。
当然熙蒙本人对建议的采纳程度,熙旺也只能大概估计着。
所以这天熙旺快下班的时候,短信提醒刚弹出来,一串公安局的号码就开始在手机屏幕上闪烁。彼时他的直觉正和对熙蒙的信任打着架。
干燥的风刮在脸上时,带来一点秋天的凉意,熙旺额角一跳,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接通键。
“喂,请问是陈熙蒙的家属吗?这里是市公安局。麻烦您过来一下。”
熙旺的直觉暂时占领了上风。
来不及多想,他火急火燎拦了辆车就往警局去,路上给熙蒙打了电话,但显示对方无人接通,想也是大概率被收了手机,于是这一路上如坐针毡的,熙旺把各种可能性都猜了个遍。
终于,他在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前站定。
午后的阳光很好,照在金属公告牌上还熠熠闪着光,警局办事大厅弥漫着焦躁的气息,文件纸张被翻得簌簌作响,而熙蒙安静坐在一边,头低低地垂着,卷曲的长发乖顺地落在肩头,在阳光下像被镀上了一道金边。
看到人的那一刻,熙旺的信任陡然又战胜了直觉。
“熙旺哥,你来了啊!”熙蒙抬起脑袋,惊喜地发现了他。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到这来了?”熙旺皱着眉,快步走过去,又发现了对方嘴角的淤青,“还伤到了?”
“喏,和这人渣一起来的。”熙蒙往旁边一站,露出来另一个埋着头不敢看人的男人——熙旺几乎一秒钟就认出了对方,那是已经失踪了很久的、他曾经的好友,就不久前对方的女朋友还来找过熙旺。
“这变态带着几个人一直蹲你家门口,说是要找你,我感觉不对想赶人,他不走,还把我认成你了,叽里咕噜不知道乱说些什么,我们起了争执,被房东发现就报警了。”熙蒙大声控诉着,“最重要的是他还打我了!”
地上的男人听到这句,阴森森地笑起来,他抬起脑袋:“熙旺,这你小男朋友?够劲啊,老子脸上也有伤呢,这么久不见你……”
熙旺捏紧拳头,蹲下来和人平视,“嘴巴放干净点。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知不知道肖肖一直在找你?”
男人听了也不多掰扯了,直奔主题:“借我点钱。”
“你想得美!”熙蒙气得要咬人。
熙旺站起来,没有多说,径直翻出了外套里的手机。
“哥你不准借钱给他,他打了我的。”熙蒙委屈起来,他晃了晃对方的胳膊想继续说,下一秒熙旺就牵住了他的手,安抚道,“不借,我打个电话找人帮你打他。”
“我靠陈熙旺你疯了?!”
当然,警察并没有放任他们几个在大厅里扯架。不多时两人就被分开各自去做了笔录,熙旺只好坐在大厅里等。
那个女人在来之前应该是哭过,对着熙蒙道完歉,说好私了,才拿出钱,熙蒙倒是不愿意了。“那男的纯人渣,这钱不该你来出。”
“没事,就当是最后一次。”女人决绝地摇摇头,勉强笑着。
“怪不好意思的……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吧,反正你和熙旺认识,以后请你吃饭。”熙蒙有点不自在,上次的误会也是,现在见到真人总有点后知后觉的羞耻。
不过这种感觉并没有在他的心里留存多久,晚上龇牙咧嘴地给伤口上药时,熙蒙才悲愤地醒悟过来——果然是被熙旺这种老好人影响了,自己怎么转性变得这么善良了?
暖光灯轻柔地落在男人光裸的背上,不算明显的肌肉线条在光线上显得格外细腻精致。
“你轻点,哎呦,哥,哥,轻点……”熙蒙嘴里咬着一个苹果,疼得直叫唤。
“让你以后再和人打架呢?”熙旺嘴上这么说,又把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些,“一定要把人吓死才满意,我当时还以为你写黑代码进去了。”
“我这不是为了你嘛。”熙蒙乱动,棉签差点弄到地上,他自顾自说着:“还有我技术很好的好吗?要因为代码进去我也不用干这行了……再说,我这是真把你当亲哥了,让我为我爹打架我都不带去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熙旺耐心哄着,冰凉的药膏仔仔细细地涂过伤处,“对,我们熙蒙简直太乖了,能当上熙蒙的哥哥简直是三生有幸。”
“……熙旺哥你变了。”熙蒙呆在原地。
“有吗?”对方不明所以。
“你现在说话好像我。”
“……”
熙蒙觉得新奇,从沙发上起来,放下苹果端详着对方,而后缓慢开口:“熙旺哥你是不是——”他故意停顿在此,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熙旺被他看得紧张起来,手里还举着棉签和药膏,放也不是,继续上药也不是。
他咽了咽口水,又问:“怎么了吗?”
……
少年时期,熙旺曾去福利院做过义工,那是基督教会在当地创办的机构,因此,每天清晨修女们会带领孩子们诵读圣经,熙旺虽然对宗教之类无感,但在耳濡目染之下,还是拣到了一些——
《圣经·创世纪》中,“知善恶树”上长有红艳欲滴的果子,它象征人类背负的原罪,并被普遍描述成“malum”苹果,亚当和夏娃偷食禁果,孕育出了羞耻,欲望和自由。
……
眼前的光被挡了个大半,熙旺心跳如擂鼓,他想,如果他也有一个苹果,那这个苹果,它一定不是无法触碰的禁果。
Chapter Text
深秋。夜风格外肆虐,萧索。窗户分明只开了个小口,可由风一吹,哐当一声便拍在了墙上,毫无保留地向室外敞开了。
冷风轻而易举地灌进房间。
熙蒙的话也被打断。
光着上身的人可比一般人对温度变化更敏感,熙蒙一下就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把毯子捞过来给自己裹上,然后无辜又期待地看向熙旺,越过对方指了指阳台。
熙旺了然地走过去。
纷繁的思绪被打断,经风一吹,熙旺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他将窗叶和上,又拧上了锁,以免半夜的风再次将它吹开——熙蒙睡着了肯定听不见。
“晚上给你锁上了,明早记得开窗通风。”熙旺提醒道。
“好。”对方没心没肺地笑着应和道。
淤伤还剩一点点没有上好药,熙旺拿着药瓶过来,熙蒙又乖乖地趴下。时间已经不早,他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眼皮舒服地半阖着,大概是没有要继续先前发问的意思了。
于是熙旺也保持着沉默。
他垂着眼睛,摇了摇气雾剂,将药液均匀细密地喷在了那些青紫的伤处。
“好冰啊!”他听到身下的人如此评价道。
“要给你揉揉吗?那样好得快。”
“不要不要,我怕疼,先这样吧。”熙蒙把脸埋在抱枕里,声音闷闷的,而后又补充一句:“嘿嘿,谢谢你,熙旺哥。”
熙旺叹了一口气,说道:“答应我下次不能这么冲动了,哪怕是为了我也不行。”
“哎呀,你知道我的,要是那混蛋再来我肯定还是会这么做的……”熙蒙转过脑袋,朝人露出一个笑脸,“不过下次我绝对立马报警,不给他碰我的机会!”
“是要先给我打电话。”熙旺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那颗毛绒绒的脑袋,然后将茶几上那个咬过几口的苹果削了皮,切块放进碗里,推到了熙蒙面前,“一定不能再让自己受伤了。”
对方嘴里胡乱应付他,又去拿苹果吃。“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熙蒙并不能算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他在熙旺面前向来是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了。熙旺深知这点,所以这也不可避免地、使得熙旺在两个人之间成为了那个真正的胆小鬼——将感受藏在心里,不善言辞,维持着一份可怜的体面。
他不想误会熙蒙的情感,恋人之间的爱与纯粹的依赖是有诸多区别的,那无法混淆。熙旺能给熙蒙关心,照顾,宠溺,但仅仅有喜欢,熙旺想,那或许是他给熙蒙的备选项——只要熙蒙有一点不愿意,他都不会让熙蒙去违背本心。
因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熙旺能做的就是将那颗苹果变得更加饱满,动人,然后捧着它,祷念着,希望有一天它能漂亮到、独一无二到、剔透到值得被看到。
他唯独不想做的就是引诱熙蒙。
……
终于,在这个南方的小城市,初冬也如期而至了。
熙旺听从熙蒙的建议,在冬天真正到来以前,换了一个工作。大抵也早就厌倦了缩在那间狭窄的工作间里整天和汽油发动机打交道的日子,生活慢慢步入正轨后,熙旺的眉头似乎不像之前那样总是蹙着的了。
“哥你这个电影在哪找的啊?你看这男主,太好笑了……”熙蒙抱了一桶爆米花,拍着熙旺的肩膀,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你喜欢就行。”熙旺也笑着。“明天我调休,给你做松饼?你不是上次说想吃吗,我去搜教程学了下。”
“真的吗!”熙蒙的注意力一下被松饼吸引,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瞧着熙旺,连爆米花也不香了。“哥你怎么这么好啊?我快感动死了。”他张开双臂就要黏过去,被熙旺一根指头抵住。
“好了好了,嘴上全是渣,快擦擦。”
“熙旺哥你嫌弃我……”
“我可没说,你自己想的啊。”熙旺又笑了。
“哥你就是跟我学坏了,男大不中留。”熙蒙认命地接过纸巾擦了擦嘴,心里倒是门儿清,带熙旺学坏的罪魁祸首除了自己也没有其他人了。
厨房咕嘟咕嘟冒热气,椰子鸡丝粥在火上炖着,屋子里很暖和,厚厚的毛毯裹着抱枕和暖水袋,空气里全是焦糖和柑橘的香味。今年的冬天冷得早,熙蒙愈发不愿意出门了。
熙旺前几天一直在加班,此时听着英文电影的背景音,更是疲倦,本想着陪熙蒙看完,最后还是止不住困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熙蒙发现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电视。
对方睡得并不安稳,睫毛微微颤着,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优越的眉骨在眼下投出一片阴翳,和淡淡乌青的眼眶融为了一体,薄唇抿着,让这张脸变得温顺悲悯。熙蒙安静地盯着看,心里有些不忍。
熙旺总是这样,付出的总比得到的多,这让熙蒙感到难过。
“熙旺哥你要是累了,就别陪我闹了。”熙蒙拿勺子搅着面前的粥,思量再三,还是说道,“你刚才又没睡多久,何况在沙发上也没那么舒服……”
“没关系。”对方摇头,接过了瓷碗喝了一口,然后宽慰着熙蒙,“这样我高兴啊。”
因为和熙蒙在一起,他高兴啊。
辛苦一点又怎么了。
“而且你今天的粥也做得很棒。”熙旺没忘记夸奖弟弟。
熙蒙没有说话,他看到熙旺淡淡地笑,嘴角像挂了一盏冬日的阳光,和煦而温柔。熙蒙感到此刻自己的心变得满满的,有熙旺陪在身边的时候,他也是真的、真的非常高兴。
真希望日子能永远这么快乐安宁。
但随着日历一页页地撕去,马上就要过年了,熙蒙手里的活也慢慢变少了。
春节,应该是所有上班族们日夜期盼的、能休息团圆的日子,只有熙蒙不一样,连互联网上都开始洋溢着幸福的气息时,熙蒙倒怅然若失起来,他知道熙旺要和自己短暂分开了。
他不回家,可熙旺总要回家。
抱着最坏的打算,熙蒙计划在春节之前,和熙旺一起去澳门玩一趟,距离不远,再赶时间当天也能往返。就在他兴致勃勃地要和熙旺商量这事时,熙旺的门却突然敲不开了。
今天是休息日,熙旺不上班。熙蒙站在门外,猜想对方会不会是生病发烧了,于是急匆匆一个电话过去,熙旺接通了。
电话里对方的声音很清楚,没有浓重的鼻音,也没有刚睡醒惺忪的呵欠声,约莫着人站在风口,背景呼呼的风声,吹得熙蒙眼睛模糊起来。
“这段时间我没办法回去了,抱歉。”熙旺又在向他道歉,可熙蒙早就不吃这套了。
“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还有这段时间是多久?一个月?春节以后?”熙蒙焦急地追问。
“在我处理好这边的事之前,可能都不会回来了……”熙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通过手机振膜传出来,悠悠转转落到熙蒙的耳朵里,变得已有些不真切。
“那你工作呢?那房租呢?”大冬天,熙蒙只穿了拖鞋睡衣站在走廊里,他的声音发着颤,带些哭腔。
那我呢?
实在太冷了,这是出租屋的铁制防盗网上都结上一层霜的天气,迷迷蒙蒙,潮湿冰冷。但南方的冬天就是如此,是渗入骨髓的,折磨人的冷。
熙蒙在漫长的沉默当中挂断了电话。
熙旺并没有告诉熙蒙发生了什么事,甚至不愿意让他插手过问。慌乱的一通电话打破了两人间的和谐与体面,熙旺顾忌些什么,变得犹豫疏离,而熙蒙开始患得患失、咄咄逼人。
最后大概是埋在身体里的防御机制起了作用。
熙蒙回了家,然后浑浑噩噩地睡了好几天。
在屈指可数的醒来的时间,他就满屋子地找东西吃,偶尔敲会代码,但无一例外都是乱七八糟,错误百出。
明明和以前的日子也没什么两样,明明和没有遇到熙旺,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同。
明明连熙旺最初都不习惯多出这么一个弟弟——
记得有次他们一起去了熙旺常去的饭馆,老板娘认得熙旺,却不知道熙蒙。她问熙旺,熙蒙是不是他弟弟的时候,熙蒙很坦然便承认了,留下熙旺一副要向人解释又不解释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傻——
熙蒙突然就在梦里笑出了声。
那果然是一段美好得、跟假的一样的时光。
……
夜里的风冷得刺骨,树影一晃一晃,打在他的脚下。
熙蒙吸了吸鼻子,最后走累了,就坐到了江岸边上,旁边放着他从便利店买来的几瓶啤酒和速食,但只喝了两口,觉得没意思,又被他丢在一边。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熙蒙久违地出的一次门。
这个城市很小,夜景也不够漂亮,熙蒙望着对岸的霓虹广告牌发呆,上面是新春档一部爱情电影的营销广告,资本家们把电影吹捧得天花乱坠,把爱情夸得与生俱来,至死不渝。
熙蒙头一次迷茫起来,只好自暴自弃地拿起了旁边的酒往喉咙里灌。
手里的啤酒瓶一点一点地空了,然后被捏扁塞在塑料袋里,不消一会儿,他的全身就开始发烫。
熙蒙感觉自己有点醉了。他想,或许是太久没这样喝了,他垂着脑袋,觉得自己真是太不争气了——他还记得,上一次喝酒是在夏天,是和那个丢下他,已经很久没有见面,甚至电话都打不通了的熙旺。
那天他从人字梯摔下来怎么没顺便砸死这人?
熙蒙气愤而幼稚地想着。
江风孜孜不倦地吹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熙蒙的眼前逐渐朦胧起来,终于,他还是没有出息地哭了出来。
熙蒙哭得很伤心,像是要把这些天强行在那间小屋子里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全部,一声一声地发泄出来。
他感受到痛苦。
无论是他孑然一身地离开家,来到这个城市日夜颠倒编写代码的孤单生活,还是面对熙旺时,他无处可施的独占欲,他的吃醋嫉妒,他没能有勇气和资格挽留对方,只能跟个傻瓜一样留在原地的、所有后知后觉的感情。
熙蒙靠在冰凉的石椅上,用小臂挡住了眼睛。
他想,就一次,他就再尝试一次,要是失败了他就彻底放弃。
熙蒙颤巍巍地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然后在联系人里翻翻找找着,几乎是揣着渺茫的希望,拨通了一个号码。
……
混合着爱、责任、怨恨与疲惫的地方是什么?
熙旺在没出社会之前,就打过很多份工。小一点的时候,没什么技能,就去刷盘子当服务员;再大一点,就做些简单的技工;有了驾照后,还去干过出租和代驾。
所以熙旺太清楚那个地方是什么,那个地方是他的家。
血缘将他同这间山区的旧屋子系得紧紧的,熙旺偶尔也觉得喘不上气,但更多时候,他是心甘情愿。父母并非不爱他,也没理由不爱他,只是爱没能大过生活的压力,没能大过连翻越都需要很久很久的山脉。
原本日子都在伴着熙旺在外日日夜夜的努力而一天天变好,可在新年之前,父亲又因为旧房子的修缮,病情复发加重,变成了终日需要照料陪护的病人。
山里笼着浓厚的雾气,如同一床打湿了的棉絮,压在他的脊梁上。
熙旺起了大早,忙碌几个人的早饭,然后换药,换洗衣物被褥,去镇上采买,俨然一个连轴转的陀螺,如此直到如墨的夜色初上,熙旺才能稍稍休憩片刻。
现在的他坐在村口的车站边,并不急着回家。
滋啦一声打火,香烟在指尖燃烧起来。熙旺吸了一口,短暂地放空着,他没有烟瘾,以至基本不抽烟,熙蒙也许都不知道他还会抽烟。
他又思念起对方,在这样狼狈的境地中,倒像是在妄想。
熙旺自嘲地笑了笑,他颓然抬起了眼,看见远处行驶来一辆公车,大约是末班车,车灯很亮,喇叭滴滴个没完,山里的路不好走,司机总会怕出意外,这无可厚非。
熙旺被光晃得难受,他想,抽完这支烟就得走了。
这只是一段简短的、可以逃避的时光。
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面前,熙旺的烟也快抽完。他眯了眯眼睛,努力地适应强光。灯下的灰尘很多,熙旺拍了拍外套,准备提前挪了屁股回家。
才刚转身,一道熟悉的喊声便在背后响起了。
他宛若一具木偶顿在了原地,不可置信。
上帝果然是个捉弄人的行家。
那声呼唤从熙旺的身体里穿过去,然后两秒后,不长也不短的缓冲时间,他又听见那人带着哭腔,响亮而干脆地重复了上一句:
“陈熙旺!”
他猛地回过了头,躯干犹如一把干枯的木柴,变得迟钝而生涩,迎着刺眼的光,熙旺终于看见了对方。
那个人又走近了几步,站在他的眼前。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眼镜上起了一层白雾,那双委屈的眼睛被藏在底下,看得熙旺的心脏漏了两拍。
直到指缝夹着的烟烫到了皮肤,他才恍惚回了神,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发着抖,宛如一张哭得皱巴巴的纸。“你怎么来了?”
“我高兴啊。”熙蒙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说我高兴啊,陈熙旺你听见了没?”
Chapter Text
山里的夜晚委实太冷。
冷到熙旺几乎产生了一种、马上就会降雪的错觉。
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声,连月亮都不愿出现的寒夜,昏黄的路灯下,一只手终于牵过去,将熙蒙紧紧搂在怀里,好给予那一点点的,自己现在仅有的、熙蒙会需要的温暖。
熙旺的指尖微微发着麻。
温和的触感从相抵的肩膀,一直到紧贴着的胸膛,那对共生律动的心脏由此倚靠在一起,好似同一颗心分成两半,连滚烫的血都要通过肌肤在各自身体里换过一遭。
熙蒙止住了哭泣,被泪水打湿的睫毛成了一簇一簇的,黏在一起,像淋了雨的雀羽。这一小方天地得以平静,又变得哑然。
不算漫长的,留给对方冷静的时机。
熙旺被揉碎过一回,他在短暂的沉默中尽量拼凑着自己,汹涌的情感成了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试图摧毁那道脆弱的心理防线。最后,他慢慢松开熙蒙,扯出来一个勉强的笑,又将自己的围巾解开,系在了熙蒙的脖子上。
熙旺开口说出今晚的第二句话。
“很冷吧?风太大,很容易感冒……是肖肖告诉你让你来这里的吗?我就知道她会猜到……坐了多久的车?累不累?山路不好走,路上有没有晕车难受?”熙旺仔细地整理着那条还带有温度的围巾,絮絮叨叨,语无伦次。
直到熙蒙握住了那双抖得愈发剧烈的手,熙旺的理智蓦地回笼了,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上——
熙旺倏地就笑了,他轻轻开口,“明早,哥送你离开这。”大概是担心对方会不同意,他又补上一句无关紧要的解释,“这里太冷了,会生病的,熙蒙。”
那是一句用上了央求语气的陈述。
的确,这已经是呼吸都要害怕丧失热量的天气了。
话毕,熙蒙也笑了,不可思议般地、他竟然乖乖朝熙旺点了点头。他把手伸进对方的厚外套里,自顾自地喃喃道:“这个我清楚……为了高兴,需要很辛苦很努力。所以我想知道,熙旺,你今天高兴吗?”
见到我,你会高兴吗?
和熙蒙在一起,哥会高兴吗?
哪怕再迟钝,在碰上既定的答案时,人们总能回答得干脆而迅捷。
良久,熙旺叹了口气,他看向熙蒙的眼睛,却道:“我会担心你,熙蒙。”
担心你执意过来,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担心你今天这么晚,要是没遇见他该怎么办;担心你试图接纳熙旺的全部,然后发现并不是全都值得依赖、追随,你会后悔真心错付。
他怎么可能猜不到熙蒙在想些什么?
……
夜很深了,老房子的玻璃犹如张单薄得可怜的旧报纸,它被迫承受着北风的呼啸,不断挣得作响,即便熙旺已经擦得很卖力了,那块玻璃却依然模糊不清,像蒙了层尘。
屋子里还算暖和,熙蒙穿着熙旺的睡衣,捧了杯热腾腾的蜂蜜水坐在床边——熙旺果然一如既往的贴心,冲了一杯甜得有些发齁的蜂蜜水,除了熙蒙估计也没人会这么喝。
“哥在找什么?要帮忙吗?”熙蒙问。
“找床被褥。床给你睡,我打地铺。”
“不是说明早送我走吗?离早上没多久了,不用这么麻烦了吧?”熙蒙说的倒是真心话,“挤一下的事,熙旺哥不想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吗?”
“没有。”熙旺无奈,但说不出理由回绝对方。
不过是睡一张床,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这样告诉自己。
房间里静悄悄的。
熙旺摁灭了日光灯,然后躺了上去。
他并没有什么睡意,何况旁边还躺着一个熙蒙。
单人床挤上两个成年男人多少还是有点狭窄的。
熙蒙似乎有些认床,翻了好几次身想找个舒服的姿势入睡,可都未能如愿,他的脚背在几次无意间擦过熙旺的小腿,引得男人愈发紧张僵硬。
终于,熙蒙停了动作。熙旺仰躺着,感受到对方窝在被子里的、灼热的呼吸正一下一下拂过自己的肩头,他有点不敢动,只屏息盯着天花板。突然,熙旺的耳旁传来了一阵小小的、咯咯的笑声——
“哥,被子上有你的味道。”
那声细微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笑声从熙旺的鼓膜一直痒到肺里,然后再随着逐渐不平稳的呼吸冒出来,一齐在屋子里打着转。
他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接过话,问道:
“是什么味道?”
他明明知道这只是熙蒙的恶作剧。
“不告诉你,你自己猜。猜对了我就给你奖励,好不好?”熙蒙很是得意。
时钟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外的风已然平静了许多,可熙旺还是没有猜出来。
他松开手里的被子,泄了气。
“太难了,熙蒙直接告诉我怎么样?哥想不到还有什么答案了。”熙旺打算蒙混过关。
可熙蒙并不买账,也不想轻易给出答案,他凑得越来越近,像是一定要熙旺亲自说出来。
不知从几时,雪粒子开始一颗一颗地、砸得那块孱弱的玻璃发出响声,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熙旺的心跳声和下雪的声音,初雪降得太突然,打得人有些措手不及。
被子里暖烘烘的,熙旺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快要大过外面的落雪声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额头热得微微发汗。
熙旺在这场游戏中认了输。
两人交替的吐息在空气中化为实质,熙旺的耳垂湿润润的,活像是被小狗用温热潮湿的舌头舔过一遭。他鼓起勇气看向熙蒙,而对方那道明晃晃带着渴盼的目光也盯住了自己。
熙蒙在熙旺面前,向来不会掩饰自己。
熙蒙环抱住熙旺,将脑袋放在对方的胸口处,感受着那一次次快要冲破壁腔的声音。他又笑了,牵起的面部肌肉摩擦着那一小块裸露的肌肤。
又烫又痒。
失了控一般的,熙旺抬起了自己的手臂,轻轻落在对方的腰上,两人的身体因此相贴得更加紧密难分。
熙蒙的声音透过胸腔抵达大脑。
“哥,我不是还穿着你的衣服吗?你闻闻,答案就是这个啊。”
……
风又刮大了,混着雪粒将这扇窗户吹得咿呀作响,影绰的树影笼罩住房子,那份炙热黏腻的内里成了黑夜中最明显、夺目的存在。
熙旺犹如着了魔一般,贴上了那张喋喋不休的、还带着蜂蜜水甜味的柔软嘴唇。
熙蒙在他的怀里更加肆无忌惮了,两人啃咬吞噬着同一份悸动。他捧着熙旺的脸,吻得更加深入,舌尖若有似无地蹭过上颚,引起了轻微的战栗。此刻,饶是熙旺后知后觉想要推开对方,想要退缩后悔,也无处可躲了。
被子被揉得乱七八糟。
一吻毕,熙蒙还喘着粗气,他勾住对方的脖颈,一字一句、笃定地说着:“哥喜欢我,哥爱着我,我说的对不对?”
是的。熙旺无可救药地,如同圣母关怀备至地,如同亲生血缘般与生俱来地,如同天底下任何一个情人一样深刻、痴狂地爱着熙蒙。
明明还坐在床上,明明片刻前那张骗人的嘴里还任由对方作乱过,但在质问之下,熙旺却陷进了一片内耗的泥沼,这和他预想中的差了太远。
至少,至少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表明心意。
可以在他们走过的江岸边,可以在海滩草地,可以在澳门的港口,可以在任何一个阳光正好,没有忧虑、眼泪的一天,把自己的发肤血肉,情感理智统统毫无保留地献给对方。
一盏小小的夜灯照亮了两人面前的空间。
熙旺破天荒掉了眼泪,一颗不偏不倚、正好掉落在熙蒙无名指上的眼泪。
他缓慢而虔敬地闭上双眼,握住那颗炽热弱小的心,将自己坦诚地、淋漓尽致地剖开来。
他一字一句地,一句一顿地说着。
他说道:熙蒙,我爱你,我爱你……
很多时候,爱难以述诸于口的原因,仅仅只是缺少一点勇气或是一点自信罢了。
“胆小鬼熙旺。”有人微不可闻地叹息着。
熙蒙乖乖靠在他的肩窝,安慰似的,给人拍着背。“那说好了,我明天不会走的,你敢送我走——我就回去跟别人告白亲嘴去了。”
他故作生气威胁着熙旺,行使着只有男朋友才有的特权。
不过,这对熙旺来说还是挺好用的。
……
没有分别的清晨如期而至。
熙旺一开门便是满目的雪,树上屋前堆了厚厚一层,一时半会怕是化不了了。熙蒙从小到大没见过几次雪,自然很兴奋。他兴致勃勃地捏着一个雪球,手都冻得通红。
“哥,真是太浪漫了!”他朝熙旺大喊。
“怎么了?”熙旺握着牙刷,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我们的初吻是在初雪夜欸,这还不浪漫吗?”熙蒙蹲在地上把积雪拢到身前,大概是想堆个雪人。
不出意外地,熙旺听到后还是羞红了脸,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生硬地转移着话题,“先别玩了,冻手。我去给你找个手套。”
“好。”熙蒙软绵绵地答他。
就这样一直到新年前,熙蒙都留在这里没走,要不是熙旺耐心建议他回去陪父母过年,熙蒙倒还想多赖一个春节。老实说,熙蒙在老家陪他是帮了大忙,只是陪他说说话,打个下手,熙旺就觉得这些日子没有之前难熬了。他是个固执的人,尽管熙蒙三番两次强调了两人的恋人关系,强调自己不是白送,熙旺还是一分钱都没有接受。
许是无法安心,也不愿意糊弄。
熙旺小心地拿梳子梳着那一头长长的卷毛,翘起的发尾不听话地挠着他的小指。
“怕我吃亏啊?”熙蒙不解地问。
“嗯,哥怕蒙蒙吃亏。”他噙着笑,终于挽好一个漂亮的丸子头。
熙蒙摸了摸它,又转过脑袋,坏笑着朝熙旺伸出两只不安分的手,“嘿嘿,那哥就在我这吃点亏吧。”
坏坏的比格其实是一只爱吃豆腐的比格。
熙旺被人摁在床上,亲了一口又一口。窗外已经出了太阳,透过玻璃和煦地照进屋内,给人周身都裹上了一层光,熙旺恍惚地想,真暖和,整个冬天就要这样被融化了吧。
……
熙蒙躺在阳台的小沙发上,苦着脸敲代码。
四月份的阳光称得上少见,带着湿气的出租房短暂迎来了吐息的时间。熙蒙一大早就将被子枕头晒到了顶楼,熙旺教过他,说晚上收回来铺好就能睡上一个很舒服的觉了。
太久没工作,熙蒙久违地感到头疼。他果断把电脑一甩,跑进厨房,开了盒甜牛奶咕噜噜灌下,然后慢悠悠踱步到办公桌,还没数完自己有多少个ddl没有完成呢,门外先响起来一阵噪音。
熙蒙推开门,看见那人又在鼓捣家门。
太久没回家,门锁估计又是打不开了。
熙蒙捂着嘴笑,倚在门框上,特意大声地问道:“喂,熙旺。你又进不去门吗?”
男人尴尬地转身,讪笑了一下,只得坦白:“我本来想先回家整理好东西,再过来找你给你惊喜的。”
“真的。”他又补充一句,“我还带了礼物。”
熙旺从包里抽出钱夹,递了过去。
熙蒙挥挥手,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哥你的出场方式还是太有特色了,根本是游戏里的固定NPC吧……”他了然地接过钱夹,而后摊开,抽出了那两张纸——
那是两张前往澳门的车票,就在这周末。
“好耶——”熙蒙高兴得一蹦三丈高,一下跳到了对方身上被人牢牢抱住,“哎,小心点。”熙旺往上颠了颠,好让熙蒙搂得更舒适。
“哥怎么还记得这事啊,都多久了。”熙蒙嘟嚷,感动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直记着的,以前不敢承诺,但现在可以。”
他一直有很多想要给熙蒙的,还好,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
米色的顶灯在天花板绕了一整圈,暖光轻柔地撒下来,壁龛上点着香薰。熙蒙泡在温泉池里,额头上还搭着一条毛巾,惬意地眯起了眼。
熙旺围着浴巾也坐了进去。水面上浮着托盘,他捞起一支红酒往两人的杯子里都倒了点,酒香在温热的水汽中迸发出来,弥漫在鼻息之间。
熙蒙睁开眼睛,懒懒地喊了句:“我也要。”
乒——
酒杯相碰,玻璃流光在两副光裸的躯体上流转着。
熙蒙不常喝红酒,对酸味更是敏感,只喝了两口便没了兴趣。他靠在岸边,用手撑着脑袋,像个流氓一样盯着熙旺痴痴地笑。
“哥的身材真好。”
“肌肉真好看,我怎么就长不成这样的。”
熙旺拿他没法,“你啊,再多坐着不去运动就有了。”
一听这话,熙蒙又生气得要跟人理论了。他掐住熙旺的脸捏了捏,又挤出一个滑稽的表情,还没抱不平呢就先把自己逗笑了,“工作性质不同嘛,我不坐着怎么赚钱养家啊?你有肌肉就够了,快让我摸摸。”
熙蒙靠在熙旺的肩上,十分不客气地又揉又捏。鼓囊囊的肌肉被蹂躏得全是指痕,熙旺也不恼,他扶上对方的腰,往人脸颊轻轻啾了一口。
熙蒙不甘示弱,攫了对方的嘴唇又亲得难舍难分。
而那只作乱的手是什么时候越来越往下,恐怕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顶灯一晃一晃的。
熙蒙张着嘴,努力汲取着氧气,生理性的泪水糊住眼眶,已经快要爽得说不话来。只有在被顶到某个点时,他才会突然惊叫一声,而后又换来熙旺更加锲而不舍的操干。
弓起的脊柱下塞进一个枕头,熙蒙被抬起一只腿,感受到对方粗壮的性器正在后穴有规律地进出,淫靡的呻吟声从唇齿间溢出,熙蒙咬紧了下唇,好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放浪。
可身体的反应骗不得人,敏感点不断受到折磨,他也成了风雨夜的一叶小舟,灭顶的好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连带着脆弱的理智一同覆灭。熙蒙小声地叫着,看起来好不可怜,泪水和各种体液混合在一起,一齐弄脏了这副白皙光滑的胴体。熙蒙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里隐约在说些什么。
熙旺喘着粗气,担心他难受,只好凑近了去听。
熙蒙笑了,又吻住这颗好奇的脑袋,乌黑的长发散落在床上,像一只专门蛊惑船员的海妖,在熙旺的耳边撒着娇:“不要停嘛,哥哥,很舒服。”
他伸手在两人连接的地方摸了一把,又张开五指向熙旺展示,乳白的精液一丝一丝黏连在指尖,又滴落到自己的身上,他调笑着。“好多,哥是不是也很爽?”
熙旺没有回答,他堵住那张撩拨人的嘴巴,身体力行地告诉对方自己的感受。性器操进更深的地方,熙蒙捂住小腹,声音发着颤,“哈啊——好涨,哥要操到我的肚子里了。”
“不是……”熙旺贴心地给身下的人擦泪,又亲了亲他的眼睛,耐心安抚着,“不要怕,没事的。”
香薰,红酒,汗水,荷尔蒙,精液构成一个黏腻温柔的春夜。两个人仿佛成了还在青春期里的毛头小子,生涩的探索,忐忑,悸动与幸福是他们走向彼此的必经之路。
临近喷发时刻,熙蒙觉得灵魂都像是被抛到了最高处,享受完短暂的高潮,然后猝不及防再次坠落。不过不用担心的是,熙旺永远会在他害怕、忧虑的时候稳稳地接住自己,然后和他相拥而眠。
……
咬下一口苹果只需要两秒,可一棵果树的萌发,生长,成熟,丰收却需要很久很久。熙旺后来向熙蒙提起过他那个青涩的“苹果”爱情观,尽管它听起来那样幼稚。
熙蒙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天马行空地谈论着,那哥的苹果是什么颜色的?
熙旺摇了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
熙蒙对那些繁复的宗教经典、教条并不感兴趣,他大咧咧地说着胡话,那我们肯定和别人的苹果不一样,什么人类背负罪孽,引诱堕落的通通太沉重了,禁果是红色的,那哥的苹果就是蓝色的!
为什么是蓝色?熙旺问。
熙蒙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呀?只要哥和我都喜欢就行。
其实蓝苹果的说法和俗套的爱情电影没什么两样,但毋庸置疑的是,只要哥和熙蒙喜欢,无论在哪个世界时空,只要他们能坚定无畏地向彼此奔赴,是怎样都行。

Tian_Zaishui on Chapter 4 Wed 12 Nov 2025 08:45AM UTC
Comment Actions
xiwutongyin on Chapter 4 Wed 12 Nov 2025 09:14AM UTC
Comment Actions
boatbaot on Chapter 5 Mon 10 Nov 2025 03:18PM UTC
Comment Actions
xiwutongyin on Chapter 5 Mon 10 Nov 2025 03:27PM UTC
Comment Actions
Tian_Zaishui on Chapter 5 Wed 12 Nov 2025 09:02AM UTC
Comment Actions
yaoyuanlonger on Chapter 5 Fri 14 Nov 2025 04:33PM UTC
Comment Ac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