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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张继科在超市里叹了口气。这个时间超市里门庭若市，人头攒动，一排排整齐的货架上放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张继科站在这些花里胡哨的商品中，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刚过完年没多久，超市又马不停蹄的宣传起了情人节。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商品，满超市的粉红泡泡，让张继科这个单身狗站在里面浑身不自在。

生活还真是麻烦。有事干麻烦，没事干也麻烦；吃饭麻烦，没饭吃也很麻烦；有对象麻烦，没对象也麻烦。

其实真不该抱怨的，尤其是想起昨天他还从快烧毁的房子里拉出了个小姑娘。比起那些被灾难夺走房子，过的流离失所的人来说，自己的生活算是不错了。只要自己愿意每天还能混饱肚子。

但是人就是这样，永远都不可能满足。

活着是件麻烦的事。

张继科是个消防员。在本市的消防队里大小还算个队长。因为过年期间帮师妹带班，所以今天是他近两个月以来第一次休假。他吃够了外卖，所以打算自己动手做点什么。单身的问题就在体现出来了。虽然他会做饭，但没人陪他吃。室友去上班了。家里就他一个。食物买多了存不住。做多了吃不完，做少了浪费火。

是不是真该找个人跟他一起过日子了？

张继科正对着一堆黄瓜发愣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张儿？” 张继科回头一看，是位不认识的妇人。张继科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下，中等身材，头发有些花白，岁月的流沙在她的面容上冲刷出沟壑，她的眼角有着浅浅的纹路但眼神格外温和，轻快活泼的笑容让她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些。

张继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不认识。

正准备转身继续研究黄瓜，老人家抓住了他的手，热情的抚摸他的手臂。接着她朝后退了退看着他，依然高兴地咧着嘴角。

“真的是你啊！我刚才还不确定呢。你比照片上白了点啊。”

在几秒尴尬的沉默之后张继科注意到她期待的笑容，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在等他的反应，好像他也应该知道她是谁才对。

呃......？

“我们认识吗？” 

张继科努力的回想。他不觉得自己之前见过这个老人，但她看起来好像认识自己。

老太太看着他有些茫然的表情丝毫没受影响，依旧热情的说：“你这孩子真会开玩笑。小张儿，张继科嘛。我没认错。”

啥？什么情况？张继科有些懵圈了。虽说自己的工作偶尔会上报纸，（现在谁还看报纸啊）但就凭那模糊不清的照片能有那么大的魅力，让老太太见了他都过目不忘？

还是说她是哪次火灾的受害者吗？

老太太看他还没想起来的样子，忽然恍然大悟的说：“啊，你可能还没见过我。我是小龙的妈妈啊。他跟你提过吧。”

没有。

诶不对。小龙？小龙是谁啊？

“你看我这才刚放下行李，想着出来买点东西，谁想到就碰上你了。”老太太愉快的说。

她笃定的笑容让张继科开始自我怀疑。

啥？他是不是忘了啥？

“啊……”张继科点头尴尬的笑笑，尽量让自己显得热情又愉快，而不是一头雾水。

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我过来没跟他说，想着给他个惊喜呢。谁想到先碰上了你。你说巧不巧！”

“真巧……”

到底是什么情况？我错过了什么？张继科有些抓狂地想。

小龙？他的小名叫龙龙，但这事除了老家的亲戚以外没人知道。这老太太是老家那边的亲戚吗？

“诶，你也出来买菜的啊？今天不上班？”老人家继续问道。

“啊，我今天休息。”张继科一边应付着老太太，脑子一边疯狂运转。

小龙的妈妈？

哪个小龙啊？

这老太太是远房亲戚吗？

“那正好，买了菜我跟你一起回去吧。你们工作都忙，我给你们做饭。难得休息你好好歇歇。”老人家笑着接过了张继科手里的购物车往前走去。

卧槽槽槽槽——

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发生了什么！？

老太太推着购物车，选着蔬菜，口中还喃喃自语道：“小张儿你爱吃什么啊。”

问了这句话后，老人家等了好久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奇怪地回过头，看见张继科依旧一脸茫然的站在原地，满脸的疑惑和不解，三十几岁的男人现在像个傻小孩一样愣在那里挠头，老人家没忍住笑了一声。

“傻孩子，干啥呢，过来啊。” 

张继科看着她。老人家眼中带着笑意，温柔的话语，带着母亲特有的耐心。他对这位老妇人有着一种本能的好感，觉得她不是个神经病，那她到底是谁呢？谁的母亲？

怎么回事？我真的忘了什么吗？

张继科忍不住质问自己。直接不好说，他打算旁敲侧击的打听打听。

“阿姨，您大老远从老家过来的吧。坐飞机来的吧。累不累啊。”张继科走到她身边，试探的问道。

我的妈呀。这话问的他自己都觉得太蹩脚了。

“不累不累，不用坐飞机。东北离这儿也没多远。坐高铁几个小时就到了。”老人家笑着说。

张继科挑了挑眉。东北？那就不是老家的亲戚了。

那就还是认错了。

“那个阿姨，你还是——”认错人了。

还没等他开口，老人家就有笑着对他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爱吃什么呢？你们干火警的，平常工作忙吧，一般吃什么啊？”

“一般？吃外卖多。”

“哎呀，那可不行，外卖吃多了不好，谁知道里面都放了什么呀。”老人家一脸不认可的说。

“哎呀，也不怪你们，你忙，小龙也忙。其实就算不忙他在厨房里也指望不上。那我多买点儿，给你们好好做一顿啊。补一补。”

张继科听的是一脸问号。他接过老人家手里那个越来越满的购物车跟着她往前走。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工作。显然老太太是真的认识他的。但他真的对她没有印象啊。

“小龙……？”

老太太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显是误会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没事。小龙都跟我们说了。过年没回来就是跟你在一起呢。别担心。我接受了这种事。没事的。就他爸有点老顽固。”

接受什么？

她说什么呢？张继科没听明白。过年放假……张继科努力回想；过年他就没放假。他帮师妹值班来着。他好几年没正经放过假了，作为单身人士，一般公共假期，节假日都是他值班。

这老太太是同事的妈妈吗？张继科努力的回想着消防局有没有哪个同事名字里带个’龙’字。印象中好像没有，而且听着老太太的口气，小龙和他是住在一起的？

“我还是觉得……”

“其实我过来也是跟他爸吵架了。”老人家自顾自的说着。

“那个老头子一天到晚一副自己多了不起的样子。他嫌我做饭晚。我还不做了呢。让他自己吃去吧。我给孩子做去。”老太太一边往购物篮里放蔬菜，一边笑着看着他，像是期待他的反应。

张继科有些尴尬的笑笑：“不是，阿姨——”

“怎么还叫阿姨呢，你跟小龙多少年了，叫妈也行了。”

多少年！？

张继科的大脑突然停工了。

“不是，这怎么越说越离谱了——”

“怎么了？他没跟你说过家里的事吗？那孩子都跟我们说了。说你是他男朋友。你不用担心，我们知道不会张扬的。”

卧槽！什么情况啊？

张继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后颈冒出了汗珠了。他刚才还在吐槽单身呢。天上就掉下来个女朋友？张继科努力的回想，在脑海里不断地闪过着一张张面孔，上了班之后他的交际圈越来越小，工作中接触过的人，好像没有叫’小龙’的东北姑娘。张继科努力想在事情变得更奇怪之前想起这个’小龙’到底是谁。

无果。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继科站在原地没动，老太太看着他的反应也终于开始发现事情的不对劲了。

“他真的没跟你说过啊。真的啊？你们都一起这么多年了。他都没跟你提过家人吗？我俩都没什么文化，他是不是觉得我们丢人啊……”老人家垂下了眼睛，嘴角带着苦笑喃喃自语。前半段语调中带着期望，后半段则是小心翼翼的卑微。

张继科虽然是个糙汉子，但是他其实是个内心特别柔软的人，他看不得人难过。尤其是老人。

“啊，说过的。她跟我提过，是我忘了。阿姨比照片漂亮多了，一时没认出来。”张继科赶忙说，他咧开嘴大大地笑了，希望自己的笑容足够令人信服。

老人家看了他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真的？”

假的。

张继科有些尴尬的挥舞着双手说：“真的真的，她还说这回放假一定要回家一趟呢。她可想你了，没想到阿姨你来看她了。”

老太太终于被他逗笑了：“都说别叫阿姨了，叫妈吧。”

“呃……妈……”张继科能感觉得到热气升上了脸。仿佛有无数只细小的爪子，抓挠着自己的良知。

太他妈尴尬了。

“妈，你从老家过来没告诉她吧，要不先给她打个电话？您现在住哪呢？”

“就前面那个旅店啊。离他上班的地方近啊。我也不知道你们住哪啊。我想着给他个惊喜。去他上班的地方找他。这才刚到，谁想到碰上你了。”老太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继科也尴尬的笑了笑，心想，这下大概只能给她惊吓了。希望这姑娘心脏够强健吧。

“这碰上了你，就先不管他了。你爱吃啥？跟妈说，妈给你做去。”老太太挽着他，自来熟的拉着他往前走去。

“啥都行，我爱吃菜。”

“哎呀，这跟小龙挺不一样的啊，那孩子无肉不欢的。”

“哈哈是吗……”

“你不知道吗？”老太太奇怪的看着他。

“知道，知道。珑珑爱吃肉嘛，一边爱吃一边还怕胖。”张继科赶紧找补。接话要小心啊。

“那傻孩子，他哪胖了，从小就不胖，他以前打球的时候，我们还一直担心他吃的不够，体力跟不上呢。”老太太笑笑说。

小珑会打球啊。张继科脑补出来一个高挑的运动型美女。白皙的皮肤，均匀有力的身材，自信的笑容。

“你俩在一起，你没少迁就他吧。”老太太问。

“没有没有应该的。”张继科附和着。

“什么就应该啊，你也没比他大多少。”老太太温柔的拍着他的手臂说。

“两个人相处要彼此照顾，不能只是一方一味迁就，委屈。这样的关系长久不了的。”

张继科点头认同她的话。这老太太明理又温和。如果不是现在这么奇葩的状况张继科应该会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

老太太拿着两个一样的萝卜做着比较，张继科在一旁左顾右盼有些着急，心里始终没底。

“妈，要不还是先跟小珑打给电话吧。她说不定挺担心你的。”他再次提议。

“没事，他现在应该在上班吧。医院忙，不用打扰他。”

医院？趁着老太太挑蔬菜的间隙，张继科总结了一下现有的线索。这个小珑，自己虚构的女朋友，是个医生。

哇——张继科在跟一个医生谈恋爱，母上大人会为他骄傲的。

好吧，也不一定是医生，但至少是在医院上班。曾经是个运动员。爱吃肉。跟自己住在一起。他们应该交往了很多年了。她家里知道了这件事，父亲反对，但母亲是支持的。

天啊，这都是啥呀。以上内容纯属虚构，与张继科的人生没有任何雷同。一句真的都没有。

他这是在干什么啊。

张继科有些懊恼的抓了抓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他的异样，老太太忽然看着他说：“小张啊，那几年辛苦你了，我一直没想跟你好好的道声谢。谢谢你照顾他。”

“什么？”张继科一头雾水，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他作为男朋友应该知道的事。

“啊，没什么，应该的。男人嘛，照顾她应该的。”他挺起胸膛，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虽然是假的，但他莫名的还是想要给这个老人留下好的印象，不想让她觉得他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卧槽！想什么呢？又不认识人家的女儿还谈什么配不配。

老人笑了笑，神情暗淡的继续说：“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他怎么小就一个人出来打拼，还好有你。那段时间很难吧。你应该没少迁就他。”

“应该的，应该的……”

“不是应该的。你这孩子啊。”老人家对他温和的笑笑，握住了他的手继续说：“那孩子那么小就离开我们，自己来到这个城市生活，我们始终不放心。说真的，当他告诉我们这么多年有个人陪在他身边，我真的挺欣慰的。是男是女都无所谓。有人陪着他就好。”

听老人家的意思，在这个’小龙’的故事里，男朋友应该是陪伴他走过一段很艰难的时光。

可惜，张继科心想。他们的故事都是假的。这’小龙’应该是靠自己熬过去的。想到这，他忽然对这个毁了他休息天的姑娘有了点兴趣。

“妈，给我讲讲小珑的事吧。”

老人家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张继科赶快改口：“小时候的她，她不怎么提以前的事。有没有什么小时候的糗事，偷偷告诉我吧。”

老人家轻笑，歪着头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小龙一直都挺听话。成绩一直很好，要不也不会来这儿上学了，不怎么让人操心。”

“其实很多事情我们都不了解，他很小就一个人出来了，向来是报喜不报忧。我知道的就是他小时候胆子小，怕黑，怕鬼。爱哭。但这些你肯定也知道。他爸以前还为了训练他的胆量，晚上把他一个人扔在后山上呢。黑灯瞎火的啊，成年人都不一定能走的夜路啊。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可怜巴巴的缩成一团，躲在树下。我可心疼了。”

张继科几乎能想象到，荒无人烟的山上，夜空万里无云，漆黑一片。冷风催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有谁在身后窃窃私语。没有鸟儿的啁啾声，没有汽车的嗡嗡声：有的只是一片空寂，一片悲伤。孩子紧紧抱着自己，头藏在胳膊里，抵御着寒冷和恐惧。虽然从来没见过他，张继科依旧觉得好心疼。走近那孩子，靠近，以至于他可以触摸到他，那孩子不得不抬头看着他。张继科看不清那孩子的脸。

“那孩子虽然敏感，善良。但非常要强。那时候他在山里，害怕孤独的时候我们不在他身边。从那以后，再黑，再冷的夜里，他都没再找过我们。来到这里一个人生活，苦或累也没再跟我们提过。我们大概是让他失望了。作为父母却无法成为他的依靠。”

看着老人的苦笑，张继科感觉到了内心翻涌的酸楚。他今天真是同情心泛滥了。

“所以啊，真的谢谢你这些年一直陪着他。我一直让他把你带回家让我们见见，你不用管他爸。那老头子过两天就能缓过劲来了。再放假你跟他一起回来吧。”

张继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两人接着在超市里穿梭。在漫天爱心和粉红泡泡的氛围中，母子组合依旧显得有些突兀。但张继科已经不在意了。他陪着老人家在各式货架中穿行，耐心地陪着她挑选各式各样的蔬菜。

“你说，你俩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定下来了吧。虽然国内不行，但听说国外是让领证的是不是？你们打算啥时候…..?”

看着老太太的笑容，张继科这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后半段。

打算啥时候……结婚吗？！

他连忙摆摆手说：“啊？现在说着个还……我家那边……” 他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说。帮别人圆谎可能还能凑合着接受，但跟个虚构人物结婚绝对不行。

看他这反应老太太也不好意思的笑笑。

可能是觉得自己有点越线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手里的白菜。

“也是啊。”

“其实结不结婚都一样，你俩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张继科又感到了莫名的愧疚。其实自己这边父母催婚也不是一两回了。好像凡是父母都会有这个让孩子快点安顿下来的想法，催着孩子结婚，催着他们成家。他明白父母并不是觉得非要自己达成什么KPI，只是担心他一个人在外生活，没人照顾。

但婚姻并不是找个人照顾自己这么简单的事啊。

结婚一定是要想结婚，而不是单纯的可以结婚。

刚这么想着，张继科就听见身边的老人笑着说：“小龙以前也跟我说过，如果以后要结婚，一定是因为想要结婚，而不是需要结婚。”张继科看向她。老太太想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嘴角轻轻上扬。

“他说他想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那个人也一定要喜欢他。天下第一的喜欢他。不是为了迎合年龄或社会，不是为了逃避孤独或贫穷。不是因为喜欢他的身份或者是经历。就是单纯喜欢他这个人。最重要的是自己也喜欢他。只有碰上了这样的人，他才会考虑结婚。”

张继科静静地听着，觉得这个想法跟自己的很接近。他也觉得自己结婚的基础一定要是感情，而感情的基础一定是彼此喜欢。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喜欢他。

”我们当时还觉得这孩子不切实际。哪有这样的人啊。他又不是什么万人迷，大明星，哪有人上赶子因为他是他，所以喜欢他啊。这不都要看条件。我们那个时代婚姻就是一种交换条件。两个人在一起的生活能比一个人容易些。所以结婚。我们安排他去相亲，对方是个好姑娘，工作好，人品好，长相好，家庭条件也好。这没有理由不喜欢吧。就算真的不喜欢就先处着呗，没什么毛病，处的久了不就喜欢了吗。他偏不干。”

老太太有些遗憾的摇摇头。

“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啊。不喜欢，那也没办法。”张继科安慰她道。其实他多少能明白这个小珑的心情。对方是个好人，所以就先交往吧，反正也没什么坏处。别人都这么说。但是只有自己清楚，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对方是个多好的人也没有用。这个小珑大概是个很拎得清的人。不耽误别人，也不欺骗自己。

老太太看着他的表情，轻轻地笑了，好像认同他一般点点头。

“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当然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存在。”

“后来被逼急了，他才告诉我们，他有个男朋友，在一起很久了。这个人陪他走过了最痛苦的那段时光。是他喜欢的人。”

张继科自动把自己代入其中，骄傲的笑了笑。

“他爸气的要死。我们老两口这辈子都在小地方工作，生活。同性恋什么的我们连想都没敢想过啊。”

等一下——

同性恋？！

国内不让领证？！

相亲对象是个姑娘？！

张继科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小珑’是个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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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科脑补的那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美女，瞬间变成了一身肌肉穿着裙子对他挤眉弄眼的女装大佬。

男的就有点过了吧……一下子变得这么刺激，张继科有点退缩。

卧槽，他这个休息天还能再劲爆一点吗。

“阿姨——”

“都说了，叫妈。”老太太对他友善的笑笑。那笑容依旧温和柔软，像是温柔的母亲望着自己调皮的孩子。

张继科看着这个笑容有些心软。他刚才花了那么多功夫才’认出’她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现在再说不是，好像有点……

算了，死就死吧。

“妈，要不咱吃火锅吧。火锅方便，你大老远过来也别忙活了。”

“啊，行啊，火锅好，能涮肉还能涮菜，你俩都能吃好。行！那就吃火锅。”老太太点头同意。

“你们家有锅吗？要什么汤底啊？”

“我们家有锅……？有……没有啊……”张继科有点拿不准。

“傻孩子，问谁呢，你们在家真的不开火啊。”

“嘿嘿。”张继科有点尴尬的笑笑。他觉得今年一整年份的尴尬大概都花在今天了。

“行，没事，先买着，咱俩先回家等他，妈给你们看看，到时候要是还缺什么再出来买。”看他心虚的样子，老太太不以为然的说。

张继科点点头，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先回家？”

还要回家？

完了。

小龙家在哪？

在老太太的印象中他们已经交往很多年了，不知道小龙家在哪好像不太现实。

要穿帮了要穿帮了要穿帮了要穿帮了——

张继科急中生智想起了自己有个在派出所的朋友。

“妈，你先逛着，我去打个电话。”张继科搪塞了一下，便快步走到角落里给朋友打了电话。

派出所的朋友叫做方博，是老家的一个弟弟，现在在派出所当民警。

这不是俗话说，有困难找警察叔叔嘛。

“接电话，接电话…”张继科一只脚快速地在地上打着拍子，等着电话被接起。

“喂？”电话终于接通，方博有点懒散的声音传来。

“喂！哥们儿，江湖救急，帮我一个忙！”张继科像抓住了救命草一般，急急忙忙的说。

“卧槽，你干什么了？”电话那边也明显紧张了起来。

“帮我查个人。”

“切——我还以为怎么了。”对面明显松了口气。

还没等张继科开口，对面就连珠炮一般地开始抱怨：“不是，哥啊。我跟你说过几次了，我就是个派出所的小民警，没什么权力的，不能说查谁就查谁啊。找人你找私家侦探啊。”

“少废话，要不是十万火急我也不会找你了。我给你买新皮肤，外加一套装备。你赶紧帮我查查。”

不知道是不是新皮肤打动了他。方博的口气软了下来。

“说说吧，查谁？我看看能不能不用调档案地帮你找找。”

”一个小名叫’小龙’的男人，查他在哪住。”

听到这话对面一阵无语好久没回话。

过了一会儿方博无奈地声音传来：“大哥你逗我呢。这怎么找啊？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啊。全名叫啥？多大年纪？是本地人吗？”

“我他妈要知道这些还用你查吗？”张继科不耐烦的低吼，旁边有几个逛超市的情侣好奇的看向他，张继科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

“那你也得给我点东西吧。就一个’小龙’。’小龙’是个啥啊？”电话对面也是一阵抓狂，没个好气儿。

张继科盯着面前那面橙色的墙，梳理了一下现有的线索。

“是个男的。他小名叫小龙，应该比我小一点，但差的不多，所以也是三十来岁？起这个小名要不是名字里有个龙字，就是属龙吧。他在医院工作，不知道是医生还是别的什么的。老家应该是东北的，但不知道在这个地方住了多久了。好像很小就来了……”

“哪个医院啊？什么科？”

“不知道……”

“不是，哥，你咋什么都不知道？这人是谁啊？你找他干啥？”

“关你屁事，你就赶紧找就行了。”

“不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找啊？名字里有个龙字的男的。三十来岁东北来的，在医院工作。这得有多少人符合条件啊。还有没有什么能缩小范围的？”

“妈说，她来着就奔这附近住下了，想去班上找他。她不知道小龙住哪，但知道他在哪上班。这附近就有一个三院。”张继科低声念叨着。

“你帮我查查三院有没有名字里有龙的医生。”

“啊，这个好说，不用查档案，他们网站上应该就有。”

“名字里有龙……这个是女的排除……这个太老了，你说三十多岁是吧。这也没写医生多大岁数啊……”电话那头的方博嘟囔道。

“赶紧的！有没有啊！”

“催什么呀，这不得一行一行看啊。”

“这个行不行？马龙，运动医学科。看不出来几岁，反正比之前那个老头年轻多了。这人是谁啊？他欠你钱了？”

马龙。

一瞬间张继科感觉时间仿佛都停了下来，嘈杂的超市忽然安静。一瞬间他只能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他的血液在耳边涌动的声音。

为什么第一时间没想到这个人？

这个名字，像把钥匙将他藏在心底那个美丽的木盒子打开。旧时的回忆翻涌而来，带着时光独有的琥珀色，带着阳光洒在草地上的温暖。他将这些感受和记忆埋得如此深，以至于他以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

“喂？喂？哥你听见了吗？”方博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张继科回过神来。

“他家住哪？”

“那谁知道啊，这个得调档案了。你要上他家堵他去啊？他欠你钱了？你可别做犯法的事啊。”

电话那边方博碎碎叨叨的，张继科听着越发烦躁。

马龙。

他仔细想了想，上门堵人这招不行。万一人不在家，他带着老太太又进不去门。同居情侣的谎话就不攻自破了。

换个办法，直接去找他吧。

“他现在在医院吗？”

“应该还在上班吧，网页上现在还能挂号呢，看诊时间一直到今天晚上五点。啊，还有十五分钟了。”

“把照片给我发过来——”张继科说完就赶快挂了电话往回跑。

另一边，老人家还在选涮火锅用的牛羊肉。张继科快步赶过去，随便抓起几盒扔进了购物车里，然后转头对老太太说：“妈，你看现在这个点儿正好能赶上小龙下班，要不咱先去接他吧，然后一起回家。”

正好解决了我不知道他家在哪的问题。

“好啊。”老太太笑说：“那赶快去结账。”

张继科领命匆匆忙忙推着购物车去结账。

不管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他们都要赶在’小龙’下班前截住他。

出了超市，张继科火急火燎的把东西一股脑的扔进后备箱里，等老太太坐稳了，一脚油门就冲了出去。

老人家看出了他的紧张，笑着安慰他：“不用着急，你给他打给电话让他下班先别着急走，等等我们不就行了。”

张继科苦笑了一下：“您不是说要给他惊喜吗？”

我也没有他的电话。

能不急吗？要是没截住他，这个谎言就穿帮了，那张继科这一个下午就白忙活了。

这个时候穿帮，他就要面对比刚才就坦白更尴尬的场面。

手机在裤兜了几乎要烧出个洞来。方博发来的照片他还没敢没来得及看。张继科一时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希望照片里的就是自己认为的那个人。

也可能只是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马龙。

张继科死死盯着前路，思绪却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马龙是一个贯彻了他青春期的名字。大言不惭的说，张继科一直是个很优秀的人。尤其上学那段时期。他考进了首都的重点。成绩好运动好，一直是大家追捧的对象，是国平高校的天之骄子。而马龙是整个学校里唯一一个跟他旗鼓相当的人。他们都是住校生。张继科入学没多久就知道了这个人。有他在，张继科的一枝独秀，变成了和他的平分秋色。中学加上高中，六年的时间，他们彼此竞争，从学习到体育，几乎有马龙的地方就能看见张继科。因为这种竞争大致上是良性的，所以老师们不但没有干涉，甚至把他们作为重点对象培养，称他们为一对’双子星’。有很长一段时间，马龙的名字都跟张继科的缠绕在一起。

即使如此，他们其实并不熟。他们宿舍离得远，不同班，而且有着自己各自的圈子，朋友。除了几次竞赛之外几乎没什么交集。对马龙这个人他了解的不多，只记得他很聪明，长得很白。他没跟马龙说过话，至少没有面对面搭讪。也不是因为不想，只是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张继科想起从以前开始，听见’马龙’这个名字，他总是会格外留意。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他想起最后一次听见马龙这个名字是高考前两个月。那时他跟马龙都卯足了劲儿争取唯一一个北大保送名额。那场竞争最后是张继科胜出告终了。

张继科本以为就算没有保送，他们也会在大学里相遇然后继续这种彼此纠缠的过程。马龙本身的成绩也不差，凭实力考上北大是绝对可能的事。可惜，天未遂人愿。高考之后，张继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一晃都多少年了。

会是他吗？

张继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车子快速的向医院驶去。

好在超市离医院不远，他们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傍晚五点准时来到了医院。天已经黑了，张继科本来想让老人家留在车里等，免得跟着自己在医院里来回跑的。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万一不是他呢。还是带着老太太保险点。于是他带着老太太快步的往医院里走。哪怕是这个时间医院里大厅里的人流还是很多，张继科紧紧抓着老人家的手，在人群中穿梭，直奔运动医学的楼层。

两个人好不容易挤进了电梯，张继科才悄悄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老人家用打趣的目光望着他。

张继科也发现了自己这一路紧张兮兮的行为有些奇怪，只好干巴巴的挤出一句：“我也想早点见到他。”

老太太笑了笑，没说什么。

张继科这才有时间打开方博发给他的那张照片。他的手有一点发抖，心跳如此之快，以至于他担心，心会从胸口跳出来。

照片缓慢的加载完成，是方博拿手机拍摄的电脑屏幕。照片上是个年轻的男人笑着看着他。不算是多惊人的长相，眼睛里带着亮光，笑容带点孩子气。总体来说让人感觉很舒服，干净清爽。很适合医生这个形象。

虽然卸去了小时候柔软的面容，但张继科依然能够认出。现在这个棱角分明，英俊帅气的男人就是马龙。

是他。

真的是他。

正想着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他们到了。张继科能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开始加大，盖住了身边老人说话的声音，他的手掌开始出汗。张继科开始控制不住的紧张。

别紧张，他是你的男朋友。见男朋友不应该这么紧张。

这大概不是个好主意。以这种方式再见到马龙，他该怎么打招呼？现在回头是不是太晚了。张继科想转身逃跑。

他他妈怎么想的啊。

不行，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张继科绝对不是个会逃跑的懦夫。

我他妈的到底让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境地啊？深呼吸！

跟拥挤的大厅不同，过了就诊时间，这楼层空旷了不少，只有零零散散的最后几个人等着被叫号。

张继科有些担心，马龙是不是已经走了？他们还是没赶上？他还是要面对谎言被拆穿后的尴尬。

而且没能再见到他。

好在老天爷还没打算再捉弄他。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一个穿在黑色风衣的年轻男人走进了护士台签名。

“走了啊，龙哥。”小护士跟他打了声招呼。

男人笑着点了点头。从护士台里走出来。

“小龙！”看见那人之后身边的老太太叫了一声。张继科松了口气，他都没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

“妈？”男人惊喜的走过来，跟母亲拥抱了一下。张继科上下打量面前的男人。白皙的皮肤，均匀修长的笔挺身材，灿烂的笑容。跟他之前想象中的大美女除了性别不同，有着莫名的相似处。

多年不见，马龙在自己记忆里模糊的样子被眼前这个男人取代。稍长的刘海用发胶梳到了后面，露出了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子，更加锐利，但也更加精致，下巴结实，嘴唇红润。

张继科的心依旧疯狂的跳动，全身的血液兴奋高歌，手掌不停的出汗。期待着对方看见他的那一刻。

“你怎么来了？”马龙笑着问。

“我来给你个惊喜啊。我在超市里遇见小张儿了。你说巧不巧。”

马龙这才看见站在母亲身后的张继科。

张继科眼看着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脸色变得煞白，瞪大了双眼。他看起来似乎是想尖叫。或是要哭出来。又或者两者都是。他甚至发现了马龙的手有着轻微的颤抖。

“我的妈呀……!”

张继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得意的笑容。等的就是这个。马龙看起来如此惊讶，以至于张继科都不再感觉尴尬了。

这一下午值了。

他摊开双手，对对面的人笑了笑。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好啊，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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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博盯着墙上的时钟。一下，一下，一下。

等到时钟跳到了5点整，他立刻跳了起来，关了电脑准备下班。趁现在还没事快走，没人能拦阻他回家的步伐。其实今天还算太平，没什么大事。搞定了丢手机的小伙儿，办身份证明的老大爷。他还有精力帮他的老大哥查查欠他钱的人。

换好衣服，他跟交班的闫安打了个招呼，就走出了派出所。派出所民警的工作说繁重不繁重，但说轻松也不轻松。打架斗殴，醉酒闹事的破事儿，天天都有，而且层出不穷。这是他这两个礼拜以来第一次到点下班。方博有着大计划。他打算先玩两把守望先锋，然后在去吃鸡。可乐薯条都准备好了，他今天晚上要大干一场。

游戏在召唤。宝贝们我来啦～

有位叫墨菲的老头曾经说过：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方博并不知道这句话，但今天这句话却在他身上完美的灵验了。

傍晚时分，从派出所出来，天已经黑了。空气中弥漫着夜晚和冬天的气息，风有些寒冷但弥漫着无尽的清新、干净和自由。

方博住的地方离派出所不算远，坐车两站就到了。当他挂着耳机拐过街角的时候，眼角忽然扫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拉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正往小路上走。那个小男孩大概6，7岁的年纪，背着小书包，明显不想跟他走。两个人扭扭捏捏的拉扯，男人还给了小男孩一个爆栗。小男孩不甘示弱的给了男人一拳。于是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就当街掐架，拳来腿往不亦乐乎。身为民警看见这一幕，怎么可能不管。正义感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方博头脑一热一拍胸脯，就冲了上去。

“喂！你干什么呢！”

小巷里有些昏暗，但街角的路灯足以让方博看清楚眼前的一切。那个男人听见他的叫喊声，手下意识放松了些，小男孩顺势挣脱，然后迅速躲到了方博背后。这让方博更确认眼前的这个男人有问题。两个人长的并不像，这个人应该不是小男孩的父亲。这年头虽说城市治安好了不少，但拐卖儿童的人贩子还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作为警察，方博最痛恨这些拐卖人口的人贩子了。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手长脚长，长着一双下垂眼，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方博下意识的把孩子护在身后。

“你谁啊？”男人不以为然的说。下垂眼眯了起来似乎想要警告他。

“我是警察！你谁啊？你跟着孩子什么关系啊？”方博毫不示弱地搬出了他的严肃脸对男人大声说。他本来想掏出警官证，但小男孩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正好挡住了兜，方博也一时腾不出手。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双方都不肯示弱。

小男孩从他身后探出头，也瞪着眼前的男人。

哈，现在是二对一了。

“就你小矮子，还警察呢。你要是警察，那我就是法官了。”那人不屑的笑了。对方博身后的孩子招招手：“小子！过来。”

男孩抓紧了方博的的裤子，大有打死也不过去的架势。这让方博更加确定眼前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人。他伸手把孩子搂在怀里，对那人说：“我告诉你，我真的是警察。你最好别耍花招，你什么人，你要干什么？你跟这孩子什么关系？老实交代！不然我扣留你啊。”

“关你屁事啊。”那人不耐烦的说着，然后伸手便要把男孩拽走。

男人的手擦过方博的手腕，在碰到男孩瞬间被方博瞬间拍开。

“卧槽！干什么啊你！”被人拍开着后那人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下，方博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又想去拉那个孩子，方博上前一步挡在孩子身前，男人忍无可忍，几乎气急败坏的捏紧一拳，直接招呼上方博的脸。方博心里暗自得意，对方先出手，他就没有顾及了。他矮身躲过这一拳，把小孩儿拉到自己身后，然后右肘砸在右侧那男人的肋上，趁他吃痛乏力瞬间，自己在略微矮身，拎起他来准备半摔半砸在左侧墙上。没想到那男人迅速反应过来，找回平衡，一拳砸他肚子上。方博痛的弯下了身。腹部没有骨骼保护算是身体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这一拳的力道很足，练家子啊，方博想。

男人得手后没再攻击，只是一把推开他，再次大步流星地向不远处的男孩走去。

方博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他离开，抬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男人下意识的回头。方博拍向肩头的手堪堪错过去，猛地向下一探，他的五指跟钢钩一样紧紧地扣住那人手腕，向上一翻，同时向着他的腿窝狠踹了一脚。

对手的反应也不慢。身子被掰向后侧几乎仰倒时把被钳住的胳膊从头顶一绕，转过身来直面他，这关节的柔韧度让方博有些惊讶。男人未被牵制的左手抬起，明显是准备击向方博暴露出来的右肋。方博立刻反应过来，右手立刻叠压在他左手上，触到他未来的及收进手掌的拇指，方博即刻握紧了向外狠掰。

那人的左手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扬了起来，再往下较劲会伤到手部神经，男人几乎是立刻卸了劲儿。

方博看准时机，把男人死死压在了小巷的墙面上。虽然只是个派出所民警，但是擒拿是所有警察必学的本领。真动起手来，普通老百姓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方博在警校的时候就这门科目还拿过奖。他下了班，换了衣服，手铐没带在身上。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掰着男人的拇指。

“卧槽！你他妈干什么！放手！”男人气急败坏的大叫。

“你自找的。跟我去派出所走一趟吧。”方博叹了口气。

拜拜守望先锋，拜拜可乐薯片。

你好，加班，熬夜，黑咖啡。

认命的方苦苦，一手压着男人，一手牵着男孩。返回了他刚刚才下班，刚刚才逃出来的派出所。

方博把男人和小孩儿带回了派出所的时候，正好碰上闫安换了制服准备去巡逻。

“诶，你怎么又回来了？”

“别提了。”方博叹了口气，随后低声对他说：“可能是人贩子。先带进去吧。”

听见人贩子这句话，本来还有些幸灾乐祸的闫安瞬间严肃了起来。点点头，带着男人向审讯室走去。

男人听见这话猛的挣扎了起来，高声大叫：“卧槽！什么玩意儿啊！我不是人贩子啊！我他妈刚才还想救他来着！你们搞错了！” 

闫安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强行拖着他往审讯室里拽。

方博懒得理他，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这个小男孩的家人。天已经黑了，需要赶快找个人把他接回去。方博转过身去看着这个被他救下的小孩。小男孩脸上带着婴儿肥，一双小鹿一样亮晶晶的大眼睛，还有头上有点乱的小短毛，很是可爱。

刚经历过疑似拐卖的小孩儿没显得有多害怕，大大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新环境。

方博蹲下来柔声问小男孩：“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小乐。”小男孩说。

“你知道你家在哪吗？或者你有家里人的电话吗？我叫他们来接你。”方博温柔的说，尽量不吓到孩子。

“叔叔你真的是警察啊。当时你说的时候我也以为你是骗他的。”小男孩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受到惊讶的样子。话头直直方博的痛处，丝毫不给他面子，方博有些无语，但还是努力对小孩儿保持微笑。

“当然是真的了。这不都在警察局里了吗？你——”

“那你有枪吗？我看电视上的警察都有枪的。能给我看看吗？”

“不能。你知道家里人电话吗？”

“知道啊，但我爸在上班现在应该没空。那个是警车吗？我能坐吗？”

“你们警察是不是都是开着那个去抓坏人的啊？对了，你怎么没穿警察的衣服。刚才那个叔叔就穿了，你跟他不一样吗？”

“你有手铐吗？我看你刚才抓那个人的时候没用。你那个是什么功夫，能教我吗？教会我以后就不用怕罗梓淇了吧。”小男孩兴奋的指着外面的警车，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

“你知道罗梓淇是谁吗？他是我们班的，一个男的，可胖了。他欺负娜娜，我打不过他。”

看着小萌孩儿的小嘴上下翻飞吐出一连串叫人抓狂的问题，完全没了刚才躲在方博身后，泪眼婆娑可怜兮兮的样子。方博心里仿佛有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这都什么玩意儿。

“把你爸的电话给我。”他努力地保持冷静说。

男孩掏出了一个儿童手机，拨出号码递给了他，方博看着这个手机又是一阵无语。这孩子还有手机，那拐卖这事应该是有什么误会了。

“你能带我坐警车吗？我一直想坐警车。”小男孩继续自顾自的说。

“你会告诉我爸我没走人行道吗？别告诉他了，他会生气的。他让我等他的。”

“我爸上班忙，没来接我，我才自己回的家。啊，对了刚才那个叔叔不是人贩子，他看到我没走人行道，抓住我了。他也是警察吗？我不走人行道会被抓进警察局吗？你们要叫我爸爸来保释我吗？”

方博深吸一口气，忽然间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人会一脸抓狂的逮着这个孩子不放了。

这小子太他妈烦人了。

“我爸爸要是不来呢？我会坐牢吗？不会吧。我就是没走人行道。好吧，可能还闯了红灯。但那也不用坐牢吧。我看他们都这么走。老爸以前跟我说过让我等他，但是——”

“闭嘴！坐下。”忍无可忍，方博终于伸手把那孩子摁在了凳子上。

电话响了一会儿，谢天谢地，终于接通了。

“喂？”对面有些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

“喂，您好，我这边是锅平敦派出所……”

“又来……”对面的男声说。

“你别挂！我不是诈骗。我是警察，我叫方博。请问你王小乐的父亲吗？”方博紧张的说。

“啥玩意儿，还说不是诈骗，接下来就该说他犯法了，要我给保释金对不。”

“对……诶不对！都说了我不是诈骗。王小乐小朋友现在在警察局，你方便过来一趟吗？”

“我儿子才6岁上什么警察局。”

“是爸爸吗？你打通了吗？”小孩儿似乎听见了爸爸的声音，扒着他的裤子想往他身上爬，伸手想勾方博手里的电话。

“让我听听——”

似乎听见了孩子的声音，电话那边的男人终于有些动摇了。

“小乐？小乐怎么了？没受伤吧？”

对面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男人的声音大了起来。

“他下班了吗？他本来所要带我去吃——”

“没事，没事，没受伤。就你先过来吧。”方博一边应付小孩儿一边回应电话里的父亲。

再不过来我要被他烦死了。

“我现在走不……哎……好的我尽快过去。他没事啊？”

“没事。你快过来吧，我们等着你。”

撂下电话，方博摇了摇头，这什么父亲，听见这么小的儿子自己在派出所，还推三阻四的墨迹。转念一想，这是别人的家事，他最好还是少插嘴。今天的麻烦够多了。方博看着好奇宝宝一般一脸憧憬望着警车的小孩，叹了一口气。给小孩儿拿了瓶水，安放到前台师妹的身边，交代她等会儿这孩子的父亲会来接他。核对一下身份信息，留个记录就能让他走了。还有千万别让小孩儿靠近警车。

他还有一个烂摊子要收拾。

他还要去看看刚刚带进来的那个男人。

方苦苦难得勇猛一次。牺牲游戏，汽水和下班时间，勇斗人贩子，保卫这个城市，没想到却闹了个乌龙。

这下尴尬了。

“好吧，”他握着拳头给自己打气，“没问题的。我是人民警察。我能应付各种高压状况。我聪明灵敏，机智过人。我能行！”

说完深吸了一口气，往审讯室走去。

身后的师妹翻着白眼，摇摇头。显然并没有被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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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昕觉得自己今天出门前怕是忘了查查黄历，说不定那上面明晃晃写着，摩羯座今天不宜救人，或者干脆不宜出门，会——倒——霉。

刚才他酒足饭饱后在大街上闲晃，撞上个孩子，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被这个小圆脸送进这个小黑屋。一切发展的那么快他都没反应过来。谁能想到那小子还真是个警察。现在当警察都没什么身高限制吗。

他反复地跟面前的粗眉毛解释他不是人贩子。他就是看见那小孩儿闯红灯了，觉得危险，教育了他几句。没想到那小子个不领情的居然拿眼睛翻他。许昕顿时恶向胆边生，啪一记爆栗’轻轻’地砸在他头上。小鬼，你这什么德性？谁想到那小子一直挣扎，还给了自己一拳。虽说不疼吧，但丢人啊。所以许昕才会跟他缠斗在一起才抓着他要去找他家长的。

也就是这一瞬间被那个小矮子看见了，才有了现在这些倒霉事。

你说他冤不冤枉。

真是流年不利。

粗眉毛挑着他那粗粗的眉毛表示：真的吗？我不信。

许昕翻了个白眼，心想，你爱信不信。

许昕这个人散漫惯了，对很多事情都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他叹了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跟电视剧不一样，又小又窄，灯光昏暗，四周的墙上布满了防撞的泡沫，墙上也没有镜子，显得十分压抑。别看他平时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警局这种地方，他还真是第一次进。他被安置在那个小凳子上，前面扣了个桌板。虽然没有手铐，但还是有些瘆人，许昕心里有些没底。

他晃了晃拇指，感觉刚才跟那个小警察过的那两招没有伤到手，心情好了点。

“警官啊，真就是这样，你不信，你去问问那小孩儿啊……”

“那小孩儿让你吓个半死，哪还敢说话了。再说了，你不是人贩子你当街跟6岁的小孩儿打架？你闲的啊？你说你要是我，你相信吗？”

可不就是闲的慌。

许昕无奈的摊了摊手。他现在应该算是个社会闲散人士，每天最多的东西就是时间。他并不是个多么好事的人。难得这么有爱心出手帮个小孩，不仅没得到对方的感谢，还进了局子。

这都什么事儿啊。

但眼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自证清白，他只好想办法抓住对方话里的漏洞，继续蹩脚的反驳。企图让警察相信在法律公正的天平下，一个成年人跟一个6岁的孩子斤斤计较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闯红灯了……”许昕耸耸肩，笑着说。

“你正经回答，别在哈哈哈的。严肃一点！”粗眉毛的眉毛皱了起来，显的更粗了。

许昕无奈只好收敛脸上的表情。他天生就是一张笑脸，即使面无表情也会让别人有种’这人今天心情不错’的错觉。其实造成他这种随便的性子主要还是因为他家里有钱。许昕从小家境优越，靠着家里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有两套房子。除此之外，他手上还有些股票和一支二流球队。所以即便不用上班他的日子依旧过的很滋润。

生活上从没有过特别了不起的波折，所以他一直是一个无可无不可的人。

大概吧。

今天这事儿是个意外。许昕一般没这么热心肠，只是今天看见那个小男孩背着书包孤零零的回家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有了几分感触。一时上头，给自己惹了这么大个麻烦。

真晦气。

粗眉毛不接受他的解释，许昕只好无辜的继续跟他大眼瞪小眼。他不是很清楚法律，但警察有权利在没有任何实质的指控之下扣留他这么久吗？还是说这是像某些外国电影里的剧情，其实是秘密的政府组织想要招募他，这整件事情就是个圈套，他被跟踪了。那个小圆脸就是被派来把他带到内政部去，再向他说明情况，因为国家需要他高超的武力值和帅气的脸庞来解决一件神秘的跨国案件。

什么玩意儿？他都想到哪去了？

操！他被困在这小黑屋里太久，脑子不正常了。

“你把那个小圆脸叫进来，我跟他当面对质！”许昕开始不耐烦。

粗眉毛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表情看着他。

许昕垂头丧气的趴在了小桌板上。小桌板很小，以他的身形这个动作显得他特别委屈。别别扭扭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小矮子终于进来了。门开的瞬间屋外面的强光刺痛了许昕的眼睛。小矮子跟粗眉毛说了什么，粗眉毛翻了个白眼，比了一个’1’的手势。小矮子有些无奈的点点头。粗眉毛轻笑了一声，走了出去。许昕有些好奇他们说了什么。

审讯换人，小矮子坐下，面对自己。视线相遇的瞬间许昕看见了他闪躲的肢体语言，他明白对方大概是发现自己搞错了。

这就好办多了。

许昕挑了挑眉，顿时有了底气，往后靠了靠，似笑非笑的看着刚进来的小警察。他带着一种看戏一般的心态打量着面前的小警察。这家伙长着一张小圆脸，圆圆的眼睛，软乎乎的。这张脸似乎更适合没心没肺的笑容。现在这个努力的保持严肃的表情反而让他看起来有些傻。

小圆脸坐在了他的对面，现在就剩他们两个在着小黑屋里面对面坐着了。光线有些暗，他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呃……许昕，是吧。”小警察试探性的说道。

他一开口许昕就听出他没了刚才那种蛮横的气势，那自己从这个乌龙案脱身应该是十拿九稳了。心情放松下来，人自然也就飘了。

他打算逗逗这个小警察。

“对。”

“年龄？”

“你看呢？” 挑挑眉。

“职业？”

“你不是说我是人贩子吗？” 笑了笑。

“你好好回答问题。”小圆脸皱着眉头说。

“想不到你还真是个警察啊。警官啊，怎么样。抓我来干什么啊。”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小警察的表情。许昕向前探身想要看的清楚些。

小警察向后靠了些，继续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你抓着那个男孩干什么？你想把他带到哪去？”

“怎么还没解释清楚吗？那小孩没告诉你吗？他闯红灯了，我觉得危险拉了他一把。警官你们误伤好人了。”许昕笑了一声，十足痞气地讽刺道。

“他是跟我说了。但你这种行为不可取啊。你要是觉得危险应该好好的跟他说，不能直接上手啊，你看你这行为谁看了不觉得是人贩子啊。”小警察毫不示弱，一板一眼的训斥道。

许昕挑了挑眉。

你这是在垂死挣扎。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姓方。”

“方警官，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吧。当时也是情况紧急，我不上手他就被车撞了。再说我也没干什么，你问都没问就把我压来这里，警察叔叔，你是不是有点滥用职权了。”

“我……”小警察好像一时该不知道怎么回答，“我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了，你不回答——”

“谁知道你是真警察啊，你有没穿制服又没给证件，你说我是人贩子，我看你还像呢。再说，我不回答，你问问那孩子啊，你问他不也能知道我是无辜的吗。你没问。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你好像看见我的时候就认定了我一定不是好人。”

“虽然看着不像，但我可是守法公民，有自己的合法权益。方警官，你看你是不是以自己的偏见冤枉我了？”许昕冷笑着说。

虽然他这个人是天生的笑颜。但许昕知道当他带着笑容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难免会给人一种笑里藏刀的压迫感。

论厚脸皮，颠倒黑白，小警察可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那你想怎么样啊？”果然对面的小警察皱着眉头的问道。

“没什么，就是吧……其实我是好市民。莫名其妙的被你冤枉，被抓到这里来坐了半天，耽误了我多少事啊。警察叔叔，你是不是得给我道个歉啊。”

其实他很闲，这要求主要是抚慰一下你昕爷被押到小黑屋那憋屈的心。

小圆脸一时没有了回答。许昕正为他小小的胜利洋洋得意，小警察忽然又笑了起来。

“道歉？我给你道歉？我为什么拘留你不知道吗？”

“你——”

“你刚才在那个小巷里给了我一下吧。你这是袭警了。我光扣着你，已经很仁慈了。”小圆脸笑的阴险，忽然来了这么一招。

这句话立刻堵住的许昕的嘴。就算是个法盲，他也知道袭警可不是个小罪。

“那是你先动的手，我那是正当防卫。”

“是吗？我怎么记得是你要抓那孩子先跟我动的手呢。那地方好像没有监控啊。”

小警察得意的笑笑，许昕反应过来这小警察是打算要讹他啊。

袭警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在他头上，许昕一时也有些慌张。

“我就不追究了，你给我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小圆脸狡黠的笑了。

许昕看着他的笑容，气不打一处来：“滚蛋！”

莫名其妙被关押，莫名其妙的审问，许昕一肚子怒火还没处撒。而且他也很不服气，他那一拳没出什么力，反而是这个小圆脸差点掰折了自己的手指。

碰一下就得给你道歉？你是什么宝贝疙瘩？

“那就没办法啦，你这又是袭警，又是态度恶劣，就在这儿呆一晚上吧，好好反省反省。”

小圆脸得意洋洋的笑着，说完便站起来走了出去。

“喂！”许昕困在那个小板凳里，挣扎了两下，却无法脱身。只能愤愤不平的锤了一下桌面。

卧槽！还真玩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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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皓这边急得焦头烂额，儿子进了派出所，眼前公司会议上老板的长篇大论正在兴头上，他作为重要骨干不好在这个时候打断他。就在刚才快要下班的时候，老板忽然进来，临时起意说要开个会。王皓平时最烦这种事，偏偏作为小领导他还不能捧场。所以，虽然他人现在还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但注意力早就不在眼前滔滔不绝的老板身上了。刚才那通电话把他吓了一跳，虽说对面的警察一直跟他保证小乐没事，但他还是止不住的担心。说起来这都是他的错，本来是答应了那个小家伙，下班去接他，两人一起去吃披萨的，结果这会议开起来没完没了。那小子应该是等不及了，然后决定自己先回家。

他在路上碰上什么事了？一个6岁的小孩怎么能自己回家呢？

王皓越想越担心，终于还是忍不住想打断老板，提出早退，快点赶过去。正当他站起来的瞬间，老板带出了一个一直站在旁边的年轻人。

“……从今天开始他会来跟大家一起工作。”然后他看见王皓站了起来，便顺手一指。“就跟着你皓哥吧，去市场营销部。”

啊？

老板又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对他笑着说：“你没有经验，跟在前辈身后要跟人好好学，好好努力。王皓可厉害着呢，市场营销部经精英中的精英。这两年旅游业低迷的状态下咱们酒店能脱颖而出，还能盈利，全靠他。好好跟他学，别给我丢人啊。”

然后转头又笑着对王皓点点头说：“你就尽管使唤他。让他好好跟你学，我这个儿子啊，才刚毕业，不懂的地方多。你辛苦辛苦，带带他。”

少东家啊？

“你不用跟他客气，把他当干儿子使唤就行。”

这什么话？我要是敢使唤他，您不得把我使唤成孙子啊。我谢谢您咧。

王皓脸上保持着微笑，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这下好了，自己的儿子还没着落，先帮人家起照顾儿子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对着他客客气气地叫了他一声：“皓哥。”

王皓对他敷衍的笑笑。

两人坐下后，王皓心不在焉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少东家。二十出头的样子，稚气未脱，圆嘟嘟的脸庞，胖乎乎的身材，笑起来一脸天真。就是个小孩儿。要不是正担心着自己的孩子，王皓应该能更喜欢这小少爷一点。

“樊少……”

“皓哥，叫我小胖儿吧。我爸就这么叫的。”小少爷灿烂一笑，露出了小小的虎牙，天真烂漫。

王皓苦笑了一下，眼看着老板又说起了情人节期间的促销计划和酒店以前的辉煌历史，他明白这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无可奈何之下，王皓对着少东家比了比电话，然后猫着腰去外面打了个电话。

傍晚时分，陈玘正骑着他的小电驴往派出所赶去。北京中心的交通拥堵程度超乎想象。他的小电驴在各式各样私家车流里穿行。反而比四个轮子的快了一点。红灯亮起，本就以龟速前进的车流完全的停了下来。陈玘一只脚踩在地上拉了拉外套的拉链。一丝寒冷，趁虚而入，陈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种天气骑摩托还是冷了点。虽说立了春，但冷空气依旧阴魂不散。

陈玘现在是名体育老师。这个时间他早就已经下班了。至于为什么要去派出所，其实是因为刚才他在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偶然听见了同事们的对话。

教语文的小林老师跟主任说：1年2班的王小乐现在人在派出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本来都已经收拾好了的陈玘停下了拿包的动作，认真的听了起来。他记得王小乐，带过他们班。他记得王小乐是个特别有好奇心的小孩儿。跑的挺快，话特别多，有双大大的眼睛长的挺好看。

“没受伤吧？”戴着眼镜的主任紧张的问道。

“听他爸爸说，没有。说他现在走不开，希望我们能去派出所了解一下情况，看看孩子怎么样了。”

“那你快去吧。在那个派出所啊？”

“您跟我一起去呗，我有点害怕啊。小孩儿怎么会在派出所，你说会不会被老人讹了？还是有人贩子啊？”虽然是老师，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20出头的小姑娘，派出所也不是个平常随意进出的地方，想来她也没进去过，林老师看似心里没底。

“不至于吧……”主任看着一桌子的卷纸也是一脸为难。

一旁的陈玘自告奋勇的上前一步：“我去吧。”

因为之前的工作，陈玘也算是见过社会最暴力的那一面了。他最恨这种跟孩子有关的犯罪分子。他一直不明白，那些孩子那么小，那么无辜。他们全身心的依赖着大人们的庇护才能存活。那些人贩子们怎么能够下得去手。想到这里，陈玘对那个并不怎么认识的王小乐同学产生了几分怜爱之心。

绿灯亮了，陈玘发动小电驴混进了下班缓慢车流里。

当陈玘急急忙忙的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就看见王小乐小朋友坐在椅子上，晃动着小腿，笑嘻嘻的跟女警察聊天。

与他想象中被人掳走，受到惊吓，可怜巴巴的小白菜形象严重不符。

谢天谢地。

“……啊，那姐姐好辛苦啊。”

“不辛苦，小朋友真可爱。”女警察拍了拍小孩儿的脑袋。

“我不可爱，我是男孩子，男孩子是帅气。娜娜才可爱。”小孩儿奶声奶气的说。

“娜娜是谁啊？”

陈玘定了定神，叫了声：“小乐？”

听到声音，小孩儿转过头，看见来的人不是爸爸有几分惊讶。然后小乐跳下椅子朝他跑了过来。

“陈老师？你怎么来了？”

陈玘摸了摸他的脑袋，简单检查了一下孩子有没有受伤。

“你没事吧？你爸赶不过来，所以让我先来接你。”

“……哦。”

小乐垂下头，看上去有些失望，随即又开始滔滔不绝：“为什么是你来？”

“你要接我去见爸爸吗？”

“老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爸爸给你打的电话吗？”

“爸爸为什么找你？为什么不找班主任呢？”

“爸爸最近都迟到，他在忙什么呢？”

小孩继续叽叽喳喳的说着，陈玘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他。

这小子话真多。他心想。

“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啊。老爸以前也是这样的。只会坐办公室开会加班，做饭都好难吃，然后什么东西坏了都不会修……”

陈玘听着他说落着自己的父亲，不禁苦笑。看来有必要提醒林老师多关注关注他家。陈玘自己与父母的关系也不是太亲。年少时也因为叛逆与老父亲有着诸多摩擦，近几年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总让他有些感慨。为人师表，他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宽慰一下孩子。

“你爸爸就算再不好，但有一件事他一定做的比谁都好。那就是爱你。”

陈玘笑着看着眼前的孩子，他本以为这孩子会有所感动，但王小乐只是白了他一眼，然后小脸皱在了一起，说：“我当然知道。哇，老师你好恶心。”

¥%&& 被一个6岁的小朋友鄙视，陈玘心里顿时涌起一种想找个地方把这小子揍一顿的冲动。

老子不骂人。老子为人师表。老子不跟小孩儿计较。陈玘在心里不停的对自己说。

“小子，你爸这么忙，怎么不让你妈来接你啊。”他轻敲了这小兔崽子的脑袋问。

“妈妈跟安东尼去旅行了。”

“安东尼是谁？”

“妈妈的男朋友啊。”

“妈妈的男朋友？”

“嗯。”

哇靠，这是什么复杂的家庭关系啊？

“你妈妈跟男朋友去旅行了？”

“对呀。啊呀老师你怎么这么啰嗦啊。”

@#￥%%……&&我还没嫌你啰嗦你居然反咬一口？！这小子就是一个小话唠加吐槽哥，对付他，老子死的脑细胞比以前出任务3次加起来都多，NND。

但吐槽归吐槽，人类八卦的本能还是勾起了陈玘强烈的好奇心。

“小乐，妈妈跟安东尼去旅行的事你爸爸知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妈妈说别告诉他。回来给我买遥控车。”

哦，这兄弟大概是戴绿帽了。可怜。

“哎呀，老师你问完了没，爸爸本来说要带我去吃披萨的，现在还能去了吗？老师，要不你带我去吧。我还没吃饭呢。”

“什么披萨？”怀着对绿帽兄弟的同情心，陈玘看这话痨小子都顺眼了不少。他牵着孩子的手准备离开。

“就是——”

“等一下，先生您是哪位啊？”刚才一直在旁边听八卦的女警察忽然赶了过来，插话道。

“你没听他刚才说的吗？我是他老师。体育老师。”陈玘不以为然的回答，他瞄了一眼女警察的工牌，也姓陈，是本家啊。

“不是……跟我说的是他爸爸回来接他的……”女警察有些为难的说，她的手搭在小乐的肩膀上，拉着他与陈玘保持一定距离。

“刚才不是说了，他爸现在赶不过来，所以让我先来接这个孩子嘛。”

“你跟他非亲非故，我不能就这样让他跟你走啊。”

“那你说怎么办啊。”陈玘有些烦躁的反问。

女警察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规章制度下她确实不能就这么让他把小乐带走。跟孩子有关的事情，他们总归还是要谨慎些。

“这样吧，我给她爸爸打个电话，跟他确认一下。你先别走。”

陈玘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在柜台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小乐坐在他身旁，无聊的晃着小腿。

女警拨打了刚才记录下的电话，没通。

两人都有些尴尬的面面相觑。

女警苦笑一下：“呃……理解一下，这小朋友差点被拐卖了，我们总得小心点啊。”

“要不，您也在这儿等会儿吧。等小朋友爸爸来。”女警察小心翼翼的说。

陈玘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女警察警惕的向后退了半步。陈玘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不笑的时候面相有些凶狠，他明白规章制度，没打算为难这小姑娘。

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陈玘也只好耐着性子，点点头，陪着孩子等待。这孩子在派出所呆了快一晚上了吧。他看着有些无精打采的小孩儿，有些心疼。

“孩子还没吃饭呢，你这有什么能吃的吗？”

“方便面行吗？现成的。”女警察说着便走到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了桶装方便面泡了起来。

小乐大概是真的饿了，也不管什么披萨了，接过女警手中的面就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等待之余闲来无事，陈玘开始打听起了事情的原委：“怎么回事儿？”

女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说他们看见有人当街跟小乐拉扯，以为是拐卖儿童，结果闹了个乌龙，抓回来才知道，只是个经过的路人实在闲得慌，抓着小孩科普要走人行道，不能闯红灯。

陈玘听的十分无语。不论是对那个无聊的路人，还是那个热心的警察。

“谁干的这蠢事儿？你们这儿所长是谁啊？就这么随便的当街抓人？还能这样，我都呆掉了。”

还没等女警回答，陈玘就听见了有人在后面喊了他一声。

“玘哥？”

说曹操，曹操到。声音从后面的传来。陈玘朝着声音看过去，方博正睁大眼睛，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陈玘有些意外：“哟，这不是小博吗。”

方博笑了起来，陈玘看着他的笑脸，过去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让他有些感叹。他们其实也不是很熟，陈玘也只是见过他几次，那是他还在部队时候的事了。以前有几次出去吃饭的时候，邱贻可带着一个小孩，说是那是他的侄儿。那时他们都还是半大小子，毛都没长齐，这种话自然不能信。他们在一起打打闹闹好几回，慢慢熟络了起来。后来他离开部队，减少了跟老战友之间的联系，自然就再也没见过方博了。陈玘对他的印象也就只停留在圆脸的小孩儿上面。现在这小孩长大了，成了能独当一面的警察。陈玘难免有些感叹。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接孩子。”陈玘指指一边吃面的小乐。

“啊….哈哈。”方博有些心虚的挠挠头。

看他这表现，陈玘就已经猜到了大概，他轻笑了一声：“这蠢事儿是你干的吧。”

这一笑缓和了两个人之间稍微有些尴尬的关系。两人都放松了些。

方博也笑着开起了玩笑：“不是，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啊……”

“警察叔叔，你跟陈老师认识啊？”小乐从一边冒出来，抬头看着两个大人。

“老师？玘哥，你现在当老师了？”方博惊讶的看着他。

“嗯。怎么，不行吗？”陈玘不以为然地说。

“你教什么啊？教小朋友打群架吗？”

“什么是群架？”小乐好奇的问。

“去你的，我教体育的。”

“真没想到。”方博感叹。

“什么是群架？”

“那这些年你一直都在北京？”

“嗯。”

“那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呢？”

“这城市多大呢，生活轨迹不同了，自然见的就少了。下次一起出来聚一聚吧。”

“什么是群架？”王小乐依旧契而不舍的追问。

“群架就是不听话的小孩，要被架起来打的。”方博做着鬼脸吓唬小孩。

没想到小孩儿根本没被唬住，还义正辞严的说：“我爸爸说，中国是法治社会，如果有人打我，不用怕，他将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这么说好像也对……”

“你不知道吗？你不懂法律怎么当警察？”

“你长得好像旺仔牛奶。哈哈哈。”

王小乐的三连杀说的方博差点骂娘。

“你小子我忍你很久了，过来过来，让我揍你一顿。”方博抓狂的比划了两下。

陈玘被方博吃瘪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这么多年过去，这家伙有点傻缺的性子一直都没变啊。他一手把小乐护在了身后。一手象征式的比划了一下，像是要跟方博过招一般。

几个人嬉戏着。在夜色和星光之下，派出所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Chapter Text

一直到看见那辆豪车，马龙对这件荒唐的事都没有什么真实感。他看着张继科把妈妈送上车，然后朝他走过来。张继科看起来心情不错，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闪着顽皮的光芒。

他在等着看我笑话。

张继科凑过来，在他耳边说：“你得告诉我，你家住哪。我不知道。”

那声音深沉带着一丝口音，呼吸飘过他的脸庞，马龙几乎立刻感觉到自己红了脸。他的心跳跳的如此之快，血液在血管里奔腾。太丢人了。如果这是夏天，他还能把自己的脸红归咎于天气，而不是面前宽阔的肩膀和漂亮的脸蛋。但现在是大冬天的夜里，他只能希望张继科的视力不好，看不见他现在的窘态。

马龙红着脸报出一个地址。张继科绅士地帮他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马龙一边希望大地能裂开个口把他吞进去，一边上了张继科的车。

一路上他听着自己的母亲与张继科愉快的聊着刚才在超市里的事。母亲兴高采烈的说着与张继科的奇遇，说他开始还没认出自己，说他耐心的陪着自己闲逛，说他有多好，丝毫没有注意到马龙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马龙能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微微颤抖，幸好他现在是坐着的，要不然他可能直接扑在地上假装晕倒来逃避这尴尬的局面。

这是什么情况啊？

马龙自知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道德模范，但他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大逆不道之人。老天爷为何要这么惩罚他，他不经意间撒的小谎，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的史诗级别的灾难场面。

“你说也是巧了，小张儿今天休息，要不是我碰上他，你还不打算让我们见面吧。”

是啊，最好一辈子都别见。

马龙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直面尴尬。他打算在事情变得更加奇怪之前，把误会解释清楚。

“妈，其实——”

“咱妈说吃火锅，我们买了肉了，你爱吃这个，今天可以好好吃一顿了。”话说到一半，张继科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谁妈？

马龙看向他，张继科笑着冲他眨了眨眼睛。笑容很小，但很可爱很讨人喜欢，他的眼睛又黑又亮，马龙一时被催眠的只能点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刚才的话头。马龙把头靠在车座上，郁闷地闭上了眼睛。

好吧，看来这件事已经在离谱的路上一路狂奔，一去不复返了。

张继科按照他说的地址把车开回了’家’。以自己提着东西为由，让马龙先去开门。马龙用一种尴尬又僵硬的动作打开了门，请他们进去。

他住在三环外的一栋小公寓里。两室一厅，房间挺敞亮，家具不多，只有一些基本的简单配置。一个人住难免有些邋遢，房间收拾的不算齐整，甚至有点儿随意，换下来的衣服扔在沙发上，茶几上堆着书本和喝完却没洗的水杯。门口处放着沃尔玛的大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显然是刚买的生活用品。说实在的，要是只是平常的一些狐朋狗友来做客，马龙丝毫不会在意房间的整洁度，但今天来的是自己的妈妈，她一定会唠叨。更重要的是，来的还有张继科，他荒唐谎言中的另一个主角。张继科是个爱干净的人。他肯定看不上这样的环境的。马龙莫名的感到有些挫败。

早知道，他今天出门前就应该把房子打扫一遍。

果不其然，进了门妈妈就开始念叨着自己不会收拾家，然后着手帮自己捡起散落在沙发上的衣服。

马龙想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继科似乎没太在意，他被客厅角落里的大型玻璃柜吸引了注意力，里面展示着马龙收集的各种手办和模型。他看的津津有味。

“你说你，平常在家也就算了，自己出来住能不能干点活？你邋遢，你让人小张陪着你一起邋遢。”妈妈一边收拾一边数落着他。

关他什么事？马龙有些纳闷。

“妈，你别说他了。一般都是我收的，就这两天我加班有点忙。等会儿我收。您忙了一天了，歇着吧。”张继科笑着说。这话接的非常自然，好似他们是同居多年的情侣，今天终于见到家长一般。

不知道是想帮他解围，还是想让他更难堪。

妈以为他们住在一起吗？

“你看看人家。”母亲用手轻轻地点了点他。马龙提起嘴角，假笑了一下。

“我不累，晚上不是吃火锅吗，我去弄那个。”说着她便拿着买来的东西进了厨房。

“我陪您。”张继科想跟着她一起去。

“不用不用。难得有个休息天，你好好歇着去吧。找小龙聊天去，你刚才不还着急忙慌的想见他的吗。”

嗯？

被赶出来的张继科只好尴尬的跟同样看起来尴尬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马龙，尴尬的面面相觑。

尴尬。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大型的社死现场啊。

马龙努力的转动脑子，想找个话题缓解现在的尴尬，但人越是在紧张的状态下就越是什么都想不出来。现在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期望自己别太丢人上面。但是换个思维想想，再怎么解释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马龙索性破罐破摔了。

“那个——”

还没等他开口，张继科率先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张继科。”

马龙皱了皱眉头，他不记得自己了吗？

正想要跟他握握手，冬季里干燥的冷空气在两人接触的一瞬间蹦出了微小的火花，两人都被静电弹了一下。

“啊——!”

马龙搓着手指，抬头能看见了张继科眼里一闪而过了戏谑的光芒。这种神情他意外的熟悉。那些年竞赛，比赛，张继科压他一头的时候总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这小子绝对还记得。

他们就这样对看了一会儿，然后一起笑了出来。

这种荒唐情况终于有了真实感。

天啊，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啊。

“哈哈卧槽，还能这样……”马龙控制不住自己，他笑的几乎直不起腰来。

“你还笑！怪谁啊。”张继科也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那欢快的笑声是如此的动人有感染力。整个情况的怪异感奇迹般地立刻消失了，他们渐渐的放松了下来。好像回到了青少年时期，眼前这个人只是个许久未见的老同学。

等他们终于笑够了，马龙努力的严肃起来，对张继科说：“我应该欠你一个解释。”

“你以为呢？男朋友？”张继科也故作严肃的笑道。

马龙白了他一眼。

他坐到了沙发上，张继科也在他身边坐下。他们靠的很近，马龙几乎能闻到张继科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是这么回事儿，我爸妈一直在催我去相亲，我见过几次觉得这完全是在浪费彼此的时间，再加上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忙，就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想着说自己有对象了，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那你为啥说是我呀？”

呃......

“碰巧……？”

“那天打电话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你的新闻。顺口就那么一说。”

这话半真半假。他看见张继科的新闻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文章里宣扬着他的英雄事迹。马龙偶然看见，然后一瞬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高中时期，那个被张继科光环笼罩的阴影下。不知道是不是视网膜效应，后来的这几个月张继科几乎无处不在。他干点什么都能想起张继科，想起高中那段时光。当父母问他交往对象的名字的时候，’张继科’三个字就脱口而出了。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他只能顺着这话往下编。

“同性恋人一下子就堵上了他们的嘴。他们好久没跟我联系。我也不是真的想吓唬他们，本来还想等一阵子就跟他们解释清楚的。”他解释说。

“那你是吗？”张继科忽然问道。

“什么？啊，同性恋吗？”

张继科定定的望着他。深邃的眼睛里有些读不懂的东西。

马龙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交往过两个，都是女孩子。”所以应该不算。

张继科挑了挑眉毛：“你说的是之前那次，城北那边煤气泄露导致的火灾吧。就那次上了报纸。这么多人里你能一眼认出我也不容易啊。都灰头土脸的。”

马龙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他改变是挺大的，当时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变成了现在这个有些粗旷的成熟男人。立体的五官，漂亮的桃花眼。

虽然时隔这么久，有些东西始终没有变。比如说他眼里的光芒，马龙总觉得那光芒像是有团火焰在漆黑的湖水里燃烧。

每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总能给马龙一种自己是世上唯一重要的存在的错觉。

每当他看向自己时，那眼里燃烧的斗志总能瞬间点燃自己的好胜心。

在学校的时候，他们虽然说不上有多熟，但其实暗地里马龙一直很欣赏张继科。他有着自己没有的果敢与自信。像是那偶像剧里的男主角，在阳光下肆意的挥洒着青春。自己的成绩虽然也名列前茅，但跟他相比总感觉少了几分年轻人的张扬洒脱。

他曾为自己能跟张继科相提并论而暗自窃喜。

他曾为自己一直惜败一筹而对自己心生厌恶。

他们竞争了这么多年，最后以张继科拿到了保送名额告终。马龙似乎成了张继科传奇故事里的一个注脚。

这么多年过去了，张继科成了报纸上的救火英雄，而自己还能跟他相提并论吗？换个角度想，同理，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也不能总活在张继科的阴影里，是时候往前看了。想到这儿，马龙莫名的有些低落。

“总之就是这么个事儿。这次给你添麻烦了，我去跟我妈解释清楚，跟你没关系。”带着些自嘲的笑意，马龙后退站起身来，远离了张继科。

“诶诶诶，你等一下。”张继科忽然拉住了他。

“咱妈……不对，阿姨好不容易才接受了你有个男朋友这回事，你知道她做了多少心里建设。你现在告诉她是假的，那些心理建设不都白做了？你这不是找打吗？”

此言有理，马龙一时也没了主意：“那怎么办啊？就让她一直误会着啊？”

“死马当活马医吧，她应该也不会一直在这儿吧。她在这儿的这两天，我陪你演，哄老太太高兴。等她走了，过一阵子，你再跟她说我们分手了不就完了吗。谈恋爱分分合合很正常啊。”

啥？

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张继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看啊，你现在坦白，你妈不止会生气说不定还会马上要求你再去相亲。那你看你撒个谎不但伤害了父母还没解决实际问题。”

“咱俩就算以后分手了，你还可以用情伤未愈这个理由继续推迟相亲这事，不比现在好吗。”

马龙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这家伙是不是有些殷情的过分了？

张继科看出了他的疑惑，向后靠向沙发，摊开两手笑着说：“我是一番好意啊，反正被拆穿了到时候挨骂的是你。”

马龙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但他从小就被教育，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尽量少给别人添麻烦，而这事已经耽误了张继科一个休息天了，他有些过意不去。

而且张继科在这儿简直像是一个他高中时代的提醒，马龙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十几岁的少年。

看他一直不说话，张继科没了耐性。

“不是，哥们儿，行不行你说话啊。别这么吊着我了成吗？”他啧了一声，“怎么像是你受委屈似的，我没那么差吧，你这样搞得好像我在……”

“推销自己。”马龙接上。

张继科瞪着他：“对。”然后顿了两秒，他又问，“那买不？”

马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被他那个滑稽的表情逗笑了，说：“行吧。凑合吧。”

“就是，凑合过吧，还能离咋地。”张继科笑着往他身边凑了凑，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你不知道，她在超市叫我的时候，我是一脸懵逼。我本来心想，还有这好事，天上掉下个女朋友。谁想到是掉下个大兄弟。”张继科笑着抱怨着。

马龙又笑了起来。他们离得很近。在学校的6年时间他们都没这么亲密过，在一起谈笑风生竟然这么容易。马龙忽然觉得跟这个人在一起，笑容似乎会是件非常常见的东西。

张继科又靠近了些，牵起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的交缠在一起。

“你干嘛？”

“撒谎需要细节支撑啊，要不然你以为我俩间隔一米的站在一起，别人就会相信我俩是一对？”

别人是谁？我妈不是已经相信了吗？

“我们得多练习，要不然她会怀疑的。”张继科笑着，用拇指扫过他的虎口。马龙低头盯着他们的手。张继科的大手包裹着他的，对于一个粗旷男人来说这双手出奇地温暖和柔软。

马龙觉得有点热，他竭力想把爬上后颈的红晕压下去，磕磕绊绊的开口转移话题：“她怎么会忽然来看我的？真是为了给我惊喜啊？”

“说是跟你爸吵架了。赌气出来的。”

“我就说嘛。”马龙正好用这个机会，放开了他的手，起身去厨房找妈妈。

“妈，你跟我爸吵架了？”

忙碌的妈妈没空理他。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说：“别提了！小龙，我刚想起来，你这儿火锅用的锅吗？”说完又反应过来，“我问你有什么用，小张儿？”

张继科求助一般的看向马龙。

“没有，只有一个煮汤用的小锅，我平常不做饭的。”马龙靠近他，在他耳边轻轻说。

“…….没有锅，妈，有个煮汤用的小的。先用那个个吧。”

“不行，那样的锅没有火啊。总不能围在灶台这吃吧。”

确实，一般在家里涮火锅需要特制的锅，要不就需要一个移动的火炉。两人对看一眼，张继科提议道：“要不用电饭锅吧。”

“对啊，就火小点，电饭锅也能用。小张你真聪明。”妈妈夸奖道。

“你们家电饭锅呢？”

“上边那个柜子，第二个隔间。”马龙继续在他耳边说。

张继科缩了一下脖子，然后走进厨房按照他说的地方，找到了锅。

妈妈略带嫌弃的接过电饭锅：“行啊，够你俩吃就行了。”

马龙看着厨房里忙碌的妈妈，和殷勤地帮忙干着活儿的张继科，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今夜注定是灾难的一夜。

Chapter Text

厨房是妈妈的主场，他们俩被赶出去收拾桌子。张继科看着桌子上堆积的那些杂物，杂乱的书本和文件摆了满桌。大多都是跟医学有关的资料。这就是一个人生活的样子，马龙大概是把餐做当成书桌用了。桌上放着一杯没喝完的咖啡，桌下垃圾桶里是两个桶面的空盒子，显然马龙作为医生非常认真，半夜三更吃着泡面，挑灯夜读。张继科拿起那个杯子的时候发现在一堆资料文件中间还参杂着两本漫画书。

可能也不是那么认真。这人挺有意思。

马龙也发现了这两本漫画，似乎感觉有些尴尬。他快速地把漫画跟资料叠在一起收了起来，张继科眼角扫到他有些脸红。

挺可爱的。

“你爱看漫画啊。”张继科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始闲聊。

“嗯。DC和漫威都看。你也看？”马龙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个时候张继科嘴比脑子快地回答：“不看，我不爱看那些无脑爆米花片。”

安静。

卧槽，说错话了。

“不是，我也看，但更爱看那种文艺片。国内的国外的都行。”张继科努力想找补。

“哦……”马龙点点头，看来没多想继续话题，转身进了书房。

完了。他把天聊死了。张继科有点郁闷。自己虽然不是什么调情大师，PUA海王，但是一直以来跟女孩搭讪聊天还是游刃有余的。怎么现在跟马龙说个话都能这么尴尬。

张继科挠了挠脑袋，挫败的趴在了桌上。话说他今天犯浑也不是第一次了。从下午在那个超市开始，他这个休息日就是一系列的错误选择。一个谎言接着一个，等到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上了贼船下不去了。

其实如果他再诚实一点，他会承认是他放任事情向更加戏剧化方向发展的。人的作死本能啊。

张继科觉得这件事挺有意思的，给他无聊的休息日添加里不少乐趣。这一系列的阴差阳错，可能连电影都不敢这么拍。而且马龙……

他支起脑袋看见马龙收拾完书房转身进了卧室。

他们确实太久没见了。

再见到马龙之后，张继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让他无比怀念。只需要好好上学，生活，单纯简单。

马龙与他记忆里有着些许的不一样，不只是长相，更多的还有气质上多了些他说不上来的东西。

是什么呢？

“你干什么呢？”

还没等他想通，妈妈端着电饭锅走了过来，吓得张继科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我在捡这个。”

他顺着这个动作随意的在地上捡起了个东西。

“奥特曼？”

张继科看向他的手。还真是个奥特曼毛绒玩具。

这是个啥？

“你知道，小龙喜欢这玩意儿。”他尴尬的笑笑。看着妈妈手里端着的锅，赶快扔下奥特曼，上手帮忙。

“妈，我来我来。”

“不用，你去把厨房里的东西端过来吧。”

张继科答应着，麻利的帮忙干活，把厨房里的肉、菜和各种各样的佐料都端了出来。他没注意到自己的脚步轻快，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还有匙儿和筷子啊。”妈妈在饭厅喊了一声。

张继科回头看着光洁整齐的案桌，懵了。筷子在哪？他打开一个抽屉，里面是些盘子和玻璃碗，又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是些瓶装的调料。

筷子在哪？张继科有些着急了。他不能这么翻箱倒柜的找，妈妈会看出不对劲的。

她会看出来他没来过这里，然后看出他跟马龙其实并不熟。

“拿到了吗？”可能是耽搁的有点久了，妈妈说着正打算进厨房看看。

张继科僵在原地。完了——她要逮到我了。

“等——”

“妈来了，拿套新的吧。”

谢天谢地，马龙换了身便服出来帮忙解了围。他走进厨房给张继科打了个眼色，开始自己翻箱倒柜的找备用的餐具。

张继科暗自松了一口气，赶快出去陪着未来亲家。

晚餐是张继科用高超的酒桌拍马屁技巧打动假想的未来亲家计划的开始。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一口气把假想丈母娘拿下吧。他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走出了厨房。

电饭锅冒着白烟，锅底煮开散发出热气和沁人的香气。妈妈炖了刚才从超市里买回来的鸡，鸡汤里里面浮着枸己、八角、甚至还有点茴香。香气钻进了鼻腔勾引着心底的馋虫。张继科抹了把脸，再次摆上自己的讨喜女婿脸。

“妈，你真厉害，还真能用电饭锅做火锅。”

老太太笑了笑：“你真会说话。”

她看着冒着热气的电饭锅苦笑：“你看你们这日子过的。全是凑合。”

“人不凑合就行了。”张继科笑着说。

这句话深得人心，老太太有些惊喜的看着他。

马龙找到备用餐具，几人落坐。张继科坐在他身边，妈妈坐在另一边。一瞬间，张继科感觉他们好像真的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围坐在圆桌旁准备共进晚餐。好久没好好吃顿饭了，张继科感觉异常的舒适。

看着冒着白烟的电饭锅，闻着鸡汤馥郁的喷香，看着身边的人许久不见的老同学。张继科觉得今天这个乌龙说不定是近期发生在他身上最好的事。

头顶简单的吊灯照亮了房间，在墙上留下一道道投影。房间里舒适而温馨。

“先下菜吧，小张爱吃菜。”妈妈说着下了一把小白菜进去。

张继科笑了起来，给大家都呈了一碗汤。热滚滚的汤滚进喉咙，驱散一整天的寒气。虽然毫无道理，但他觉得妈妈似乎对儿子的男朋友还算满意。

多令人骄傲，张继科是个令人满意的’假男友’。

“他爱吃黄瓜。你应该给他拍个黄瓜。”马龙一边搅拌自己的佐料一边说。

张继科有些惊讶，马龙怎么知道这个？

似乎要解答他的疑问一般，马龙抬起头看着他，深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中闪闪发亮。张继科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他的胸口蔓延开来。

“哎呀，你看，刚才问你怎么不说呢。你等一会儿啊。刚——”妈妈说着就起身再去厨房。

张继科赶忙安抚她：“不用，不用，妈你歇着吧。这些菜够吃了。”

“真的？没买酒，你喝酒吗？”

“不喝——”

“家里有。”

他们两人一起回答。

张继科看向马龙，他轻笑了一下，起身去厨房拿酒。

他和马龙在同一桌上安安静静吃饭，而不是为了一个课题争得你死我活。这种感觉很新鲜。张继科忽然对他们的’假想恋情’充满了信心。

晚餐进行得非常顺利。

在酒精的作用下，张继科比平时健谈了些。他讲述着工作遇见的趣事，吐槽着自己的光头师父，马龙和妈妈跟着笑了。妈妈甚至还顶着马龙的抗议，抖出了更多马龙小时候的糗事。

“你知道，这孩子胆小，还要强。小时候打球输了，他不甘心，又不敢直面去找人家，就一直偷偷跟在人家后面掉眼泪，拽着人家的衣角悄悄的跟人家说「再跟我打一局吧」。「下回我一定能赢。」”

“妈——！”马龙尴尬地呻吟了一声。

“哈哈，多可爱。”张继科的胳膊松松地搭在马龙的椅背上，手不由自主的抚弄着他后颈的头发。马龙瞪了他一眼却没有避开。

这让张继科的胆子大了起来。

“龙一直都很要强。这样对，输了就要赢回来啊。”

他想叫他’龙’。

别问为什么。 

“你腿好点没？”

“好多了。没事。”

张继科在心里给自己提个醒：马龙的腿。晚些再询问详情。

“妈，你跟我爸为啥吵架？”马龙往锅里下了羊肉，随意的问道。

“这不那天我回来的晚，我让他先把饭做上，我回来炒个菜就能吃了。”妈妈用调味盅里的小匙往锅中加了一些糖。

“结果我回去啥也没有，人就坐在那等着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我爸本来也不会做饭，你忘了之前那个黑炭鸡翅了。”马龙手肘撑在桌子上，拳头托着下巴，企图帮爸爸辩解。

“做菜不会，蒸大米饭还能不会了？他就是懒。你在家是不也不做饭？全让小张儿做？”

听见这话，他们对视了一眼。你会做饭吗？马龙的眼神问道。

张继科其实也只会炒点青菜，拍个黄瓜什么的。但他又想在丈母娘面前挣点好感。所以避开了马龙询问的目光给老太太加了一筷子菜。

“没事，我本来也愿意，就是没空。我俩平时还是吃外卖的多。”

马龙看着他的样子仿佛他一瞬间长出了两个脑袋。

“外卖吃多了不好。小龙也学学吧，别像你爸一天到晚就等着吃。”

“我哪有时间啊。”

“你忙，那人家小张不也忙吗。你想让他天天给你做饭啊？两个人要相互照顾啊。”她温暖慈爱地笑了，那是母亲独有的笑容，一瞬间让张继科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他也好久没回家了。

“什么跟什么啊。”

“对了，你俩到底在一起多久了？你还瞒了我什么？”妈妈转向马龙忽然问道。

张继科与他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惊慌。

卧槽！忘了背景故事！

张继科这才想起来，他们没对好口供！

”妈……”马龙发出了一声呻吟，带着鼻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我好奇呀。”妈妈笑着说。

她看起来过分好奇了。的确，她的关心自己的孩子是应该的。但好奇心现在大概要害死他们了。

“电话里问你的时候，你就支支吾吾不说清楚。”她对着马龙说。

“好几年了。”张继科只好随口胡诌。

“小龙去上海之前还是之后啊。”

原来马龙去了上海。怪不得之后张继科进了大学后就再见过他了。

张继科看着他，马龙避开了他的目光，垂着眼睛，看着锅里浮起的白色油脂。马龙的脸颊被火锅的热起熏的泛起了甜美的粉红色，这让张继科想起了桃子。

他大概是喝的有些多了，才会感觉马龙周围的一切都是温柔的、诱人的，一切都散发着幸福的气味。

“之前——”张继科正打算回答。

“之后——”马龙说。

妈妈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们。

张继科赶快找补：“之前就有好感，回来之后才正式在一起的。”

“啊。”妈妈看起来还是感到很困惑，但最终她还是笑了笑：“怪不得，你毕业一定要去北京呢。你这孩子啊，啥也不说。”

张继科看向马龙，发现他鼻梁附近有根掉落的睫毛。他伸手帮马龙摘下。马龙没有躲闪，顺从的闭上了眼睛。张继科看着手中的那根睫毛，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冒失了。他平常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有时候甚至会让人觉得冷漠。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马龙之后，就异常想要亲近他。身体贴的更近，手上的小动作变多了。

他大概是太想念那段青葱岁月了。

“他怕你们担心。”他说，然后给马龙夹了块肉。

“这孩子啊，有时候就是想的太多，小张儿人多好，早点介绍我们认识就好了。”妈妈笑着说。

张继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胸膛里飘动的喜悦感膨胀的如此快，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快漂浮起来。马龙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是我。是我想等一阵子的。我想等我们都稳定下来再去见父母，这样的成功率高一点。”

妈妈被他有些夸张的说法逗乐了。她的眼角因为笑容皱了起来，显得温柔又愉快。

看来是认同张继科作她儿子的男朋友了。

张继科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这个晚餐吃的太融洽。他装马龙的男友装得太得心应手了。为什么呢？这或许是个深夜里值得好好反思的问题，但现在的张继科只是单纯的享受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想着他又给马龙夹了块肉放进碗里，马龙又瞪了他一眼，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

Chapter Text

等王皓好不容易从那漫长的会议上脱身，终于赶到了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晚上8点多了。

夜里很冷，天空亮的出奇，看来快要下雪了。王皓把车停在附近的一个付费停车场，然后急急忙忙的跑进了派出所。冷风打在他的脸上，带着北方冬天特有的刺骨的寒冷，搔痒，冻结他的鼻腔，用冰霜覆盖了他的眉毛和睫毛。

一进门他就看见两个男人坐在大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其中一个在这大冬天就穿了短袖T恤坐在凳子上，怀里还搂着一个的熟睡的孩子，一件本应是他的黑色外套盖在孩子身上。

王皓定眼一看，那个熟睡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倒霉儿子。

好家伙。

王皓有些不确定的走上前去：“林语霏老师？”

圆脸的男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短袖衫’瞪了他一眼，随后抬起头来看着他。那人长得星目剑眉，十分英气。

“林老师没来。你是小乐的爸爸吧。我是陈玘，是他的体育老师。”

“啊。”王皓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他就说嘛，电话里的林老师怎么听也不像是个能在冬天穿短袖的大老爷们啊。

“我想跟你握握手的，但是……”男人看着怀里的孩子。

“哦哦。”王皓马上明白过来了，伸手想接过孩子。

他的手有些凉，碰到孩子的瞬间小乐吭了一声，好像不满冰凉的手碰到自己，也不愿意离开身边的热源，皱着眉头又往陈玘的怀里挤了挤。

王皓尴尬的笑笑，说：“不好意思啊。”

好在男人没太在意，轻笑了一下说：“你开车来的吧。我帮你把他抱上去吧。你去跟警察说一下吧。”

王皓连忙道谢，正打算去找警察，旁边的圆脸站了起来。

“身份证给我看看吧。”

这家伙居然是警察。王皓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那天晚上真的下雪了。巨大而沉重的雪花从天空飘落，在空中翩翩起舞，然后降落在冰冻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毯子。在他们之前留在路上的脚步声中安顿下来。

从派出所到停车场的路不远，陈玘抱着孩子也没太吃力。两个人漫步在大雪中，厚厚的雪花落在他们的头发、睫毛和王皓的衣服上。融化在他们的脸颊、鼻子和男人赤裸的手臂上。雪夜里声音似乎都消失了，没有行人，没有车辆。一切都显得太冷，太安静。好像世界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一样。

他们就这样并肩走着，没说什么，终于走到了车前。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把熟睡中的孩子放在后座位。小乐依旧抱着陈玘的外套不撒手，王皓拽了两下没拽动，小乐翻了个身把外套压在了身子底下。

这下就又尴尬了，王皓皱着眉头看着这位体育老师穿着短袖衫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十分过意不去。

“不好意思啊，你等一下。”他说着便要去摇醒孩子。

陈玘拦住了他：“没事，让他睡吧，今天一天也是够呛了。”

“那你怎么办啊。这大冬天的。”白色的雪花挂在了那人的眉梢上。

“没事，我打个车回去就行了。”陈玘无所谓的耸耸肩。因为下了雪，气温反而没那么冷了。

“谢谢你啊。”王皓觉得有些歉疚，因为自己和儿子耽误了人家一整个晚上。

“没事。但以后您还是注意点吧。今天是幸运，没出什么事，这么小的孩子，自己回家不安全。”

“对对对，我知道，以后不会了。”

“行，那我走了。”

转身要上车时，王皓忽然看见副驾驶上买的东西，灵机一动叫住了陈玘。

“陈老师，你吃饭了吗？”

“嗯？”

王皓向副驾驶歪了歪头。座位上放着的是之前买好的披萨快餐。本来答应了儿子跟他一起吃，但现在这种情况，王皓打算拿它做个顺水人情。请这个老师吃顿饭。反正这小子睡着了。

“我请你吃东西，当是谢谢你今天陪这小子。”

陈老师看起来有些犹豫，但这个时候肚子却不争气的响了起来。

看他有些尴尬的表情，王皓没忍住地笑了起来：“来吧，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二人上了车，王皓拍掉了身上的积雪，然后递给陈玘一包纸巾，后者拒绝了他，然后像小狗甩毛一样甩了甩脑袋。微小的水珠滴在他的脸上。

“这小子今天心心念念着披萨呢，真没口福。”陈玘笑说。

王皓笑着把盒子递给了他。

披萨还是热的，两个人没用刀叉，拿了张餐巾纸垫着，便大口吃了起来。陈玘一边吃一边向王皓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就是这么回事儿。简单来说，就是警察搞了个乌龙。担心这小子才把他带回来了。”陈玘说着，嘴边粘上了酱料，看起来有几分孩子气。明明两人年纪应该差不多，但不知为什么，王皓觉得眼前这个人让人感觉异常年轻。看着他那身单薄的衣服，王皓把车内的空调，调高了一些。

“嗯。也是我的错，我答应他今天带他去吃披萨，要他等我的。临时有个会，耽误了。估计是等急眼了，就自己走了。”

“你要告诉他，不能自己走。太危险了。”

“会的会的。今天把我也吓一跳。是我这个爸爸太粗心了。”王皓苦笑着说。

不知为什么，陈玘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窗外雪夜特有的昏黄微光，映衬着陈玘眼睛里复杂的神情。正当王皓想要问他的时候，陈玘换了一个话题。

“你是做什么的？”

没过于纠结陈玘为什么忽然转变话题，王皓顺口回答：“酒店。”

“那种华丽丽有个那么大的水晶灯的那种？”陈玘的双手比划了一个大约一米的距离，夸张的问。动作太过于夸张，以至于披萨上的酱汁差点滴落在车座上，陈玘赶快手忙脚乱的捞起来，塞进嘴里。

王皓被他一系列的动作逗笑了，递了张纸巾给他。

“对。”他点点头。

“真厉害，那种地方住一晚上要小一千吧。”陈玘笑着问，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芒。

王皓发现他之所以会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年轻就是因为这双眼睛。他的眼睛很大，很漂亮，睫毛是王皓见过的男人里长得最长的。瞳孔像玻璃一般清澈，充满了像孩童一般的好奇和活力。在公司的这些年，王皓见多了那种身心俱疲的社畜们，陈玘这样的人让他感觉异常新鲜。

“现在没那么贵了，这两年行情不好。”

“还是厉害啊，我都没住过那种地方。以前出差住的都是那种招待所，有的时候甚至还住帐篷。”

“老师还要住帐篷？”王皓把手边的可乐递给他。

“不是当老师的时候。”陈玘回答。

“我以前……你别不相信啊，我以前住过桥洞，住过帐篷，住过农村的那种草房子呢。”陈玘笑着说，他一脸骄傲，露出放松又得意的笑容，像是一个刚刚从学校逃课得逞了的孩子。

“你以前下过乡啊。”受他影响王皓也笑了起来。

“嗯啊。养猪、插秧、耕地都干过。”陈玘轻快的点点头。

“看不出来啊，陈老师是知青啊。”

“叫我陈玘就行了。不是知青，只是工作需要。”

“你下过乡吗？”

“没有。”

“我告诉你啊，乡下也挺好玩的。不全是那种破破烂烂的地方，猪啊，鸡啊可多了……”

“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还需要喂猪喂鸡？王皓有些好奇的问。

眼前的男人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后垂下眼，轻笑着说：“我以前进过部队，当过一段时间的武警。”

“武警？”听到这个，王皓来了兴趣。

“那你开过枪吗？你是用81式还是95式？你是什么阶级？哪一队的？”

“哇——你真不愧是这小子的爹啊。”

王皓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他听出来对方是在调侃他问题多。但没办法，他本来就是个军事迷，对这种事情非常着迷。

“你懂的还挺多，还知道81和95式呢。”

“我挺喜欢这些的。以前年轻的时候也想过去当兵，后来因为一些事耽误了。”

王皓向后把头靠在车座上，有些怀念的看着车窗外飘落的雪花。

年少的时候王皓也想过穿上军装为国效命的。那时他想的很简单，当兵能玩枪玩炮，国家需要还能上阵杀敌。威风又光荣。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谁还没有一腔热血，和一个等待实现的英雄梦了。可惜，现实和梦想对于王皓来说是两种东西。那个时候他身上有太多牵绊，远方的梦想抵不过眼前一家子人的温饱。所以王皓放弃了那个遥远的英雄梦。

所以王皓成了现在这个精打细算，躲在报告和ppt背后的普通白领。

看着眼前的陈玘，王皓有些感叹，如果当初选择了另一条路，他是不是也会像陈玘现在这样，一身是胆，将人生投注在自己热爱的那些事物上，专注，投入，以至于在某些瞬间甚至忘记了整个世界，可以在这复杂的世间，选择一条很简单的道路，活在当下。

“你几几年的？算算岁数，你要是去当兵，说不定我们还能是战友呢。”

陈玘的声音清澈，欢快，有几秒钟的时间王皓幻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然后笑了起来。

其实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王皓很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有时候，与命运抗争和坦然接受命运一样都是一种勇敢。他回头看着自己在后座熟睡的儿子，觉得现在也算是值得了。

他转头看向陈玘：“怎么样，武警干的苦不苦？”

“苦是苦了点，但挺有意思啊。你见过那种自动榴弹发射器吗？这么大一个。”陈玘拿手比划了一下，“最大射程可达1075米，最大连发射速可达350-400发/分。炸起来老他妈帅了！”

“武警一般不拿这么大的部件吧。”

“实战里很少，我也就是有一次演习的时候试过一次。20多公斤啊，扛着跑可要命了。”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气氛变得舒缓，放松。忙了一天，王皓有些疲惫的靠在车座上懒洋洋的看着身边的男人。感觉男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说不清楚的复杂。温和，好奇还带着点王皓看不明白的情绪。

好想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王皓决定帮他一把，随便找个话题打开话匣。

“那你武警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来当老师啊。”

陈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王皓一瞬间便察觉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情，赶快找补。

“不好意思啊，我……”

陈玘摇摇头，不以为然的笑笑说：“我喜欢小孩儿啊，退役了，就找了这么个活儿干。”

“哦。”王皓点点头没打算继续追问。

“说到小孩儿，你这个儿子可真是个人物啊。”陈玘笑着指了指后座熟睡的孩子。

“我儿子挺可爱的吧。”王皓也笑了起来。

“是挺可爱的，小博带了他两个小时差点抓狂骂娘。”

“哈哈，他就是好奇心大了点。问题有点多。”

“何止是问题有点多啊，那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陈玘发自肺腑的吐出一声哀嚎。

王皓被他逗笑了。他儿子的为什么确实是多了点，但他觉得小孩子有这样的好奇心没什么不好。平常他工作忙，这小子自己玩的时候有时候会自言自语，久而久之话就变的异常多。王皓没忍心纠正他。

“我跟他说话，听出来他对你意见有点大啊。”

“嗯，我知道，我工作确实有些忙。做老爸不容易啊。”

“你老婆……”陈玘嘀咕着。

“嗯？”

陈玘摇摇头：“没事。以后你要是再来不及就让小乐来找我吧。我陪着他等，再不行我把他送回去也行。”

“太麻烦你了吧。”

“没事，我喜欢小孩啊。而且你一个人也不容易。”

“没什么不容易的。小孩子总归会长大，真正依赖你的也就这几年。我之前挺混蛋的，工作忙，只管生不管养，想来挺对不起他们娘俩的。”

王皓看着后座上的孩子感叹，他是真的对这孩子感到愧疚。他还清晰的记得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他抱着怀里柔柔软软的一坨心里充满了感慨。复杂的情绪里除了开心还有忧心。

我能为这孩子做什么呢？

有些孩子的父母是知名大学的毕业生，那他在申请名校的时候把父母的名字填在校友关系栏里，那这孩子的入学录取率会比其他的孩子高出30%。

有些孩子的父母是专业的运动员，懂得专业知识，有专业的技术和人脉，从小开始培养，那这个孩子成为职业运动员甚至顶尖运动员的可能性比其他的孩子也高出很多。

那身为一个普通人，没有名牌大学，没有专业的技术和人脉，他能为他的孩子做些什么呢？

王皓能想到的就只是拼命赚钱。

他想要赚到足够的钱来支撑孩子未来的梦想。无论是什么。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有底气去追逐，去尝试，不用为了现实妥协。

所以他努力工作，努力往上爬，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其他的问题。长时间的工作不可避免的让他的家庭产生了裂痕。他没怎么承担起育儿的工作，妻子一个人带大孩子。儿子跟他并不亲。长期忽略导致的结果，去年妻子忍无可忍地跟他提出了离婚。

她的眼泪一瞬间让王皓大彻大悟，但有些事情早在发现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前一阵子，前妻交了新的男朋友，他把儿子接回了自己身边。不想这孩子变成拖油瓶，她值得她自己的人生。所以虽然是父子，坦白说他们现在也算是在磨合期。

王皓有些无奈的笑笑：“我无所谓，他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我觉得你做的挺好，你值得更好的。”陈玘看着他，车内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眉眼上，投下淡淡安静的影子，眼眸很清澈，眼里有种王皓看不懂的东西。

二人四目相对，王皓的皮肤在他们触摸的地方感觉到微微的刺痛。他的肺部充满了温暖、信任和理解的感觉，几乎难以呼吸；他从来没想过要倾诉什么，尤其还是对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但这个男人清澈的眼神让——

“阿嚏！”

他想多了。

“不好意思啊，我帮你擦擦……”

王皓摆摆手，揉了揉太阳穴，他今天是有点累了。

“你还是多穿点吧。”

“你们吃什么呢？”儿子有些黏糊的声音忽然传来。王皓转头看见这小子醒了。

“披萨。”王皓抬起手上的空盒子摇了摇。

“啊！那是我的！”

“没你的份，让你放学等我，你不等，你还闯红灯……”

“那你没来呀。”小乐有点委屈的说。“我只是一年级的小孩儿……爸爸……你忍心吗，让小朋友饿着肚子没有饭吃？”小乐的圆脸上闪烁出星星眼，企图迷惑家长。

王皓也觉得有点理亏，还好这时陈玘拿出了另一个盒子。

“披萨没有了，鸡翅还有几个，要不？”

小孩转了转眼睛说：“要。有好过没有。”

看着小乐狼吞虎咽的吃着鸡翅，二人对视一笑。

“对不起啊儿子，下次，下次一定带你去。”王皓摸摸儿子的脑袋。

“你说话不算话，要打群架的。”小乐说。

“什么？”王皓没听明白。

“他说你说话要算话，要不然要请他们一群人吃披萨。”陈玘急急忙忙的说。

“不是。我说要打群架的。警察叔叔说陈老师——”

“吃你的鸡翅！”陈玘拿起了一个鸡翅，堵住了小乐的嘴，然后向他尴尬的笑笑。

王皓的眼睛在二人之间转了转，觉得他们有什么瞒着自己。

外面还在下着雪，沥青路面上的雪在他车的白色前灯下闪闪发光，风吹弯了干枯的树枝。下雪的夜里空旷的停车场显得有些荒凉，但车里的氛围却异常的温馨。在橙色的灯光里，王皓看着小乐和陈玘的笑容，听着他们聊着这个晚上的所见所闻，也跟着笑了起来。

Chapter Text

送走陈玘他们，眼看都8点多了。难得没什么事情，方博实在不想再在派出所里耗时间了。这算不上加班也没有钱拿。至于那个男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现在回家还能有时间玩两把’吃鸡’。想着他向审讯室走去，打算把男人放出来。

夜间的派出所里灯火通明，这个时候还不算晚班最忙的时候，闫安他们出去巡逻，师妹整理着文件，都是些白天留下的警情和案件。方博跟她打了声招呼，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比外面暗的多，男人有些颓废的摊在小桌板上。高大的身材挤在那个小凳子上的样子有几分好笑。方博偷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听见了，男人在瞬间一扫刚才的颓废，警觉的看着他。下垂眼眯了一下，露出了明显的防备和敌意。方博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他走上前去，拿钥匙解开男人面前的小桌板。

“怎么方警官良心发现，终于承认自己冤枉好人了？”那人讽刺道。

“放屁！你博哥我这是大人不记小人过。赶紧滚吧。以后别惹事了。”方博嘟囔着放开了困在男人的小桌板。

恢复了自由身，许昕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方博这才仔细观察这个男人。他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黑色的卫衣，外套搭在椅子上。在他伸展的时候，方博几乎可以透过衣服看到他的背部肌肉挪动撑起了那块布料，可以打量那人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腰身。男人手长脚长，一身强健结实的肌肉，看刚才那两下子，不像是个普通人啊。

管他是什么来历，方博不想再跟这个人扯上什么多余的关系了。现在他只想赶快回家去，然后倒在床上。缅怀他今晚失去的东西，他的游戏，他的可乐，他的薯片和他难得正点下班后的自由时光。

该死的男人，都是他的错。

没等他走到门口，那人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肩膀。

“方警官，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要不然呢？”方博拿眼角瞄着他。

你还想干什么。

“不是，我好端端的被你抓来派出所，一关就只好几个小时，你也没什么表示啊。”男人痞里痞气的说。

“那你想怎么样？”

许昕伸出手，“第一，你的给我道歉。”

“美的你。”

“第二，请我吃顿饭吧。”

方博干脆懒得理他，径直往外面走去。

许昕快步追上他，继续说：“诶诶，方警官，你们就是这么鼓励市民见义勇为的？我今天好歹是做了好事吧。你说你作为警察你不但不夸奖我，你还把我关进那个小黑屋，关了那么久。是不是不地道？”

两个人从审讯室里出来。正巧派出所里剩下的几个人也在吃东西，满屋飘荡着各式各样外卖串在一起的气味，确实引得人饥肠辘辘。

方博想到自己也因为这个男人，一晚上什么都没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许昕继续顶着他想打人的眼神说：“你说你这是什么态度。这么忘恩负义的人是要背负千古骂名的。你看农夫与蛇？吕洞宾与狗？郝建与老太太？”

“你有病吧，我看你是挺贱的。”

男人缠着他一直走到大厅，方博正打算撂下脸来正经八百的警告他的时候，却看见刑侦科的王牌王楠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楠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组织行动啊。闫安呢？”

“安子跟大番出去巡逻了，还没回来呢。”

“啊，那你也行，你来吧。过半个小时后开会。有人举报这附近有聚众赌博。”

”诶，我今晚——”不值班。

“这是谁啊？”这时王楠才注意到他身边的这个男人。

“他……”方博不太想提自己闹乌龙的事。还没等他开口，许昕先抢了话。

“楠姐，你好啊，我是他哥，我叫方大博。我弟弟给你添麻烦了啊。”许昕挂上一张欠打的笑容，搂过他的肩膀说道。

方博狠狠翻了个白眼。方大博是个什么鬼。

王楠的眼睛在二人之间转了转，然后露出了个了然于胸的笑容：“没事，他挺好的。半个小时后开会啊。”说完便走了进去。

“半个小时后开会啊。”许昕一脸幸灾乐祸的说。

得，今天晚上他是不用想回家了。

方博无奈的苦着脸看着男人：“我说，你他妈是个灾星吧。”

许昕一脸得意的对他摇摇头说：“爷是你的福星。”

我可去你的吧，遇见你，我是倒了八辈子霉吧。

想来回家应该是没指望了。方博索性坐在了大厅里，掏出手机，点起了外卖。

许昕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毫不客气的看着他手里的手机页面。

“我想吃土豆粉。”

“滚开，谁他妈给你点了。”

“还有麻辣小龙虾呢，点那个点那个！”

哪有那个钱啊。

“盖浇饭！爱吃不吃！”说着方博点了两份牛肉盖浇饭。

等待外卖的过程中，方博不死心，自己难得的自由时间什么都没剩。他怎么也要玩两把游戏。争取一下最后的自由。

想着他打开了手游，想玩两把和平精英，结果这傻X在旁边一直不消停。

看着他猫着腰在在呼救塔附近晃悠，许昕好奇的问：“你玩的是新的地图啊。”

“嗯，新上线的。”

“我也玩。哥带你，别害怕。”

“滚蛋。”

谁用你带，你博哥可是黄金段位。

进入游戏降落在地图上的时候方博就看见了叫 ’Jormungand*’的人物。一个一身红色的龙虾打扮带着个墨镜的傻叉一路跟在自己身边。

傻X

方博一边想着，一边猫着腰在地上捡装备。

“往这边……”

“那边埋伏，都露出来了，你瞎啊——”话还没落，那个’龙虾’就冲了出去。两方开始交火。方博在他后面也难免遭到了连累。

“快跑！快跑！”

“跑什么？打呀，卧槽你哪去了？”

“这边……”

方博掉头向着一个集装箱跑去，谁知道里面还藏着个人，还没靠近就被打中了一枪，以一个非常滑稽的姿势倒地，往一边爬。

“卧槽！”

“拉我一下，喂！那边那个瞎子！喂！”

“卧槽，你怎么那么快——？”’Jormungand’从不远处跑过来拉了他一下。

等待时间倒数的时候，许昕无奈的看着他：“你倒是打啊，你拿的枪是根烧火棍啊？”

“我不，我就苟完这局。”博哥有自己策略。

倒数刚刚结束，对面迎面就来了个穿超短裤的墨镜男。

“卧槽，你喷他！快喷他！”许昕指挥道。

“你别吵，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打呀！”

不知道是不是许昕给了他压力，方博对着对方连发了好几发子弹，但好像都没打中，没有对对方造成什么伤害。

“大哥！你行不行啊！”许昕看的直皱眉。

“闭嘴！快跑！”

两人狼狈的躲到了集装箱后面，换了个方向往外跑。

方博想着不要正面刚，绕到另外一个仓库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装备可以捡。谁知道刚出门就碰见枪子，赶快缩了回来。

一直跟在后面的许昕撇了撇嘴，操控着人物走到方博前面，来回两下，打掉了对面的枪手，率先迈出了仓库。方博猫着腰跟在他后面。忽然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偷袭，从后面一枪打中了他。本来就残血了的博哥就这么淘汰了。

身边的许昕看着屏幕上淘汰的字样，一阵无语。

“哇靠——你也太菜了。”

这一局打的毫无游戏体验。

“闭嘴，再吵抽你啊。”方博也觉得有点挂不住脸。他平常不是这样的。今天确实特别倒霉。

“来啊，抽我呀。你敢吗，这回你没有那狗屁的正当理由了吧。”

还没等方博想到什么有力的反击，闫安他们巡逻回来，身后带着两男两女。十几岁的样子，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酒气冲天。叽叽喳喳的像逛菜市场一样大摇大摆跟着进入派出所。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几人的样子都有几分狼狈。闫安见他还没走，跟他打了个招呼。方博就顺势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打群架呗。八成是喝多了。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磕点什么别的东西。”说完他便朝着那群年轻人吼了一声：“都给我站好！等着做药检。”

说完他就进去忙了，留下许昕方博二人继续在等着外卖。两人闲着无聊，开始观察起了对面的小年轻们。

等着做药检的功夫，几个年轻人又开始争论了起来。看着这股进了派出所依旧游刃有余的气势，方博觉得这大概不是他们第一次进宫了。

“你是我的男朋友，你别离她这么近。”一个粉色短发女孩拉住一个把头发染成黄色的少年。

黄毛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挣脱了女孩，伸手去拉另一个马尾辫的姑娘：“我不是你男朋友，我喜欢的是丽丽。丽丽！”

“三角恋啊？”许昕在他耳边嘀咕道。

“你离她远点。丽丽是我的女朋友。”马尾辫身边的寸头少年一把推开黄毛。

“四角恋。”方博回复道。

“我不是！我们早就结束了！”

咦——两个人都惊讶的抬了抬眉毛。

“她说你们已经结束了。我——”黄毛得意嘲笑寸头。

“我们也已经结束了。比他更早！”马尾辫大声说。

哇——许昕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什么情况。你这儿晚上这么精彩？”

方博苦笑了一下。可不是，越夜越精彩。

“丽丽是先跟我交往的。你是小三！”黄毛叫喊道。

“放屁！她是在跟你分手之后再跟我交往的！我们交往了快半年了！”

“你是喜欢我的，你去问问，这里谁不知道我俩是一对儿！”粉色短发拉着黄毛。

“我是不会喜欢你的！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喜欢你！我爱的是丽丽！永远都是丽丽！”黄毛带着厚重的口音，声泪俱下的呼喊。

“这是什么琼瑶剧吗？”

“是小时代。”

“现在的孩子，这还是作业太少了吧。”

“丽丽，你为什么要跟他交往，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种肌肉男了吗？”黄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抓住了马尾辫。

寸头走上前来一把把他推开。

“你他妈说什么呢！她是在甩了你之后跟我在一起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这说明我起码比你好。”

“她还不是跟你分手了！”

“那也比你好！ ”

“前天臭了的鸡蛋，和昨天臭了的鸡蛋就别争了，都是臭了鸡蛋，有什么区别。”许昕在一旁吐槽。

方博白了他一眼。但也表示认同。

“别管她了，你为什么不跟我交往啊。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去道上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乔姐爱你呀。”短发女不干涉弱的再次加入混战。

“道上？”许昕看着他：“这姑娘是道上的？她有二十吗？”

方博摇摇头：“道上全是这样，扫黑组也不用这么费劲了。”

“真爱是不能勉强的，不论你多爱我，我爱的始终都是她。”

听见这话，两人非常默契地一起露出了’好恶心’的表情。

“你别发春了！丽丽是我的女人！”

“你说什么！凭什么啊！各凭本事！”

“我不是你的女人。我有男朋友了！”

黄毛和寸头同时转向了她。

许昕和方博也惊讶的看了过去。这还是个五角星恋情？

“是谁？”

“跟你们不一样，他是个成熟的男人，在深圳的大公司上班。”

准备好药检的闫安走出来，介入几人中间。

“都给我站好！做药检去。”

师妹走过来准备带两个女孩去洗手间。

黄毛上前一步再次拉住了马尾辫：“丽丽！”

“放开！”寸头也再次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黄毛把他拽到了一边。

黄毛气不过直接一拳挥了过去，两个人迅速扭打在一起。闫安见状赶快上前阻止。还没等他动手，黄毛就被寸头推倒在地，后脑狠狠的撞在了旁边铁质的立牌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然后倒在地上。

几个女孩尖叫了起来。方博也立刻反应过来，正想上前看看怎么回事，身边的许昕快他一步，抢先赶到了黄毛身边。

他小心翼翼的托着黄毛的脖子，将他翻了过来。一片红色迅速在少年黄色的头发里扩散开来。

“叫救护车。”许昕低声说。

“啊？”寸头愣了一下。

“看屁啊！叫救护车！”许昕大吼一声。

闫安赶快拿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方博也走上前去控制住了想要掉头逃跑的寸头。他转头看向跪在黄毛身前的许昕，皱了皱眉头。这个男人浑身的气场一瞬间变了。刚才那个有点痞气的八卦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的表情。紧锁的眉毛看着有几分吓人。

这人有医疗背景吗？似乎被他的气场镇住，一时间居然没人想到这个问题。

“喂！喂！听的见我说话吗？”许昕轻拍着黄毛的脸大声叫着。

黄毛并没有任何反应。许昕随即轻轻的拨开了他的眼皮。从方博的角度看不清楚什么，但许昕的表情显得十分严肃，看来不是什么好预兆。

这人是个医生？

“救护车应该会在7分钟之内赶到。”闫安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来，想至少把黄毛扶起来。

“别碰。”

几人都不再说话，聚气凝神的看着许昕，后者不慌不忙的把手伸到黄毛的头发里，在后脑处细细地摸索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稍稍松了口气说：“抬吧，应该只是划破了头。”

闫安闻言抱住黄毛腋下，将人抬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你。”许昕指着一旁的马尾辫。

“我？不关我的事啊。”女孩颤颤巍巍的后退。

“围脖给我。”说着许昕上前抽掉了马尾辫脖子上的围脖，在手上团成一个球，粗暴的压在了黄毛的后脑勺上。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过于粗鲁，黄毛忽然干呕了两下，随即喷出了一口血。鲜红的血液全数洒在了身前来不及躲闪的许昕身上。

“卧槽，他怎么还吐血了！不是我啊！我就推了他一下！”寸头疯狂的挣扎了起来，方博不得不加大力度控制住他。他担心的望向许昕，后者一副被鼻涕虫爬满了全身的恶心表情，一脸不耐烦的把围巾扔给闫安。

“急性胃出血，可能还有点脑震荡。刚才喝了酒。闻那味应该还有别的什么。赶紧送医院吧。”说完许昕便脱下了染血的卫衣，顺手扔进垃圾桶里，套上了外套。他看了眼沾上血迹的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满脸的厌恶。把手在裤子上抹了两把，抹掉了血迹，然后便转身就向外走去。

“你上哪去啊？”方博叫住他。

“你不是说我能走了吗？”许昕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非常锐利，方博一瞬间有种被捕猎的毒蛇盯住的错觉。那男人的脸上沾了几滴血，他随手擦了一下。本来懒散的笑容变成了一个嘲弄的笑意，在派出所门口发白的灯光下，那张脸显得无比扭曲，甚至有些狰狞。

他想的没错。这家伙不是一般人。

“你……不等救护车来啊？”

“关我屁事啊，我又不是医生。”

说完那人便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大雪的夜里。

Chapter Text

马龙发现张继科很适应这个假男友的角色。

太适应了。

他们和妈妈围在一起吃着火锅。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食物。白净透亮的魔芋丝，表面被划开花纹的香菇，橘红的胡萝卜块以及青嫩嫩的白菜。薄薄的肉片以非常柔顺的姿态互相交叠，表面是鲜艳的红色，夹杂肉感的粉红，并且分布白色的纹理，泛出湿润的水光。这样的肉片看在马龙眼里，竟然有种娇嫩花瓣的错觉。电饭锅里的汤还冒着热气，偶尔几个气泡漂浮而上，在遇到冷空气后啪的一声炸裂开来，迸发出更多的香气。氛围轻松愉快。他们闲话家常，其实主要是妈妈抖出自己小时候的蠢事。张继科附和着时不时说几个笑话吐槽，感觉真的就像是普通的家庭聚餐一样。

妈妈夹了片牛肉给他：“快吃。”马龙吞下冒着热气的肉片，煮的有些老了。

因为一个人在外面住的原因，每一次与家人见面的机会他都很珍惜。每一次见面都会让他对家人的变化感到新奇。马龙从小就离开了家，对于父母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再见面，母亲优雅顺滑的长发剪短了，父亲……父亲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刚劲挺拔？他有多久没见到父亲了？岁月就像面前的食物一样不断消失，结果什么都没能留住。

汤汁快烧到了底，妈妈去了厨房重新倒了汤。马龙看着身边的张继科，吃了半饱的男人丧失了大部分攻击性，夹菜的动作都变的轻松随和。妈妈还是给他拍了黄瓜，张继科赶忙接过，笑的一脸乖巧。

看着张继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妈妈聊着天，马龙感觉很神奇。

他们怎么有这么多话说？

张继科怎么这么适应’男朋友’这个角色？

当马龙还停留在做出这个后悔不迭的举动时，张继科早已游刃有余地进入了优等男友的角色。他似乎毫无障碍地知道该做什么，何时去做或者怎么做，完全不用多作考虑。张继科会在他们坐在一起把胳膊搭在马龙的椅子上，看着他说话的时候轻轻抚弄他的鬓角，在想要获得他的注意时捏他的手，动作娴熟的就好像这些都是他的老习惯。

但其实他们好久没见了。而且以前也没有这么亲密过，从来没有。

可能张继科是个天生的情场高手。

如果马龙对自己诚实点，他会愿意承认自己是有那么点紧张的。

他知道这种紧张来自于张继科。从小时候开始，他见到张继科的时候总会有种不经意的紧张感。他曾把这种心情归咎于竞争和比赛。但是见过了这么久，他再次见到张继科的时候还是这样。

这么多年，他一点长进都没有。

晚餐过后，张继科自告奋勇去洗碗，让妈妈去沙发上休息。马龙则走到阳台上去给爸爸打电话。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落地玻璃上起了雾。从屋内向外看。夜里万家灯火，一盏，一盏，灯火交织在一起在雾气的衬托下，光影模糊成一片。有几分梦幻，不真实。

电话里马龙跟爸爸说了情况，老爸抱怨了几句，宣称也要过几天自由的时光。他要去打麻将，接妈妈回家的事过两天再说。

马龙拿着电话看着沙发上看电视的妈妈心想，是不是婚姻就是这么回事。去掉了伪装的爱情，现实的就像是那超市里冷冻食品一样索然无味。开始的激情被茶米油盐，鸡毛蒜皮磨光了之后，也就只剩下这种相看两生厌的结果了。

他挂掉电话，走到妈妈身边坐下。

“妈……”

不管爸爸怎么想，他还是很喜欢妈妈的。

“你爸说什么了？”妈妈看着电视，漫不经心的问。

“呃……”

“他打麻将呢吧。”

马龙有些惊讶的看着妈妈：“你知道啊。”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之前就有老朋友约他，他怕我晚上一个人在家害怕就一直没去。都是以前的老同事，一把年纪了，都见一面少一面，还老放人鸽子。”

“我哪有他想的那么胆小。一个人还能睡不着觉了？”妈妈笑着说。

妈妈的笑容带着小小的顽皮，看起来还是那么温柔。马龙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放学回家，进门时看见妈妈靠在爸爸的肩膀上，两个人一起看着窗外，不知道在说什么。夕阳昏黄的光芒把一切都化作平静与柔和，模糊了视野，显得那么温柔。父母的婚姻里也有这样温暖的瞬间。这段感情是好是坏，可能只有当事人才清楚吧。

可能婚姻就像是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有勇气拆开那华美包装的人才真的可能看见盒子里究竟是什么。

哪怕到了这个岁数，马龙觉得自己可能也没有那个勇气。所以他一直找借口推脱相亲，一直找借口不愿结婚。

他固执的希望他的礼品盒里是爱情。

他还没找到爱情。没有爱情怎么结婚？

如果激情被磨光了的婚姻像是超市里的冷冻食品，那本身连激情都没有的婚姻时间久了会变成什么？没来得及冷冻就开始腐烂的肉吗？

是他太天真了吗？

马龙看着电视里播出的家庭剧心想，只有自己有这样的怀疑吗？还是说，大家其实都这样迷茫，只是没有人愿意说出来，没有人愿意纠结于一些可能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大家就只想安心的随波逐流，按部就班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看他似乎还闷闷不乐，妈妈摸了摸他的脸颊。

“你爸说你啦？”马龙回过神来，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自己’出柜’的事。对于这件事，父亲的反应比母亲更强烈一点。

“别管他。妈支持你，你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她笑了笑：“再说，小张挺好的啊。给他点时间，你爸肯定能接受。”母亲慈爱的笑着。

马龙也无奈的笑了笑，他忽然觉得很愧疚。这场谎言要是真的被揭穿，妈妈真的会难过吧。她好像有点太喜欢张继科了。

又想到张继科了。

那个人不会有这样的迷惘吧。在马龙的印象中张继科从小就是个有着明确目标的人。想要的东西一定要争到手，哪怕会受伤，就算会流血，他也能坚定不移的往前冲，义无反顾，丝毫不怀疑前方的道路。

这样的人不会像自己这样迷茫吧。

“去厨房看看。”妈妈给他使了个颜色。

“别老让人一个人干活，两个人在一起要相互照顾啊。”说完就把马龙推了出去。

厨房里，张继科正在将洗好的盘子擦干，在一个一个放进抽屉里。厨房里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轮廓。他脸上的阴影柔和，眼睛显得更黑，睫毛更长。马龙站在角落里看着他，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做过的一个关于蝴蝶的梦。明黄色的蝴蝶在他面前飞舞。但它最终逃出了他的手心、消融在无尽的茫茫月光中。

张继科结婚了会是怎么样的呢？

会像今天这样，温柔体贴，嘘寒问暖。还是像刻板印象中那样霸道深情，不善表达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张继科已经收好了盘子，向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进来了？”

“我妈叫我来陪你。”马龙老实的回答。

张继科笑了笑，用毛巾擦了擦手，马龙注意到了他细长手指，融化焦糖色的皮肤，光滑又灵活。

“怎么样，我这个假男友干的不错吧。我看你妈挺满意的。”

马龙也笑了笑。确实挺满意的，有点过于满意了。让他们未来的分手计划变得困难了。

“还行吧。没给我丢人。”

张继科笑着握住了他的手。猝不及防。跟刚才在餐桌上一样，张继科的这些小动作都没有提前的预兆，让马龙有些不习惯。他控制不住的僵在了那里。

“如果你连我们牵手都无法忍受的话，没人会相信我们在交往的。”张继科靠近了些，对他说。

马龙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的温暖。如此突然，以至于他几乎能感觉视线变得模糊，与张继科交缠指尖开始燃烧。

“我能忍受，”马龙坚持道。“刚才在餐桌上你一直摸我的脖子，我都忍下来了！”

张继科的表情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马龙没有看清。

“谢谢你了。但是你知道，在真的感情关系里，肢体接触应该是让人高兴的事。”他低声说。

而那……也是马龙一直以来竭力避免认真去想的事。倒不是说他不觉得张继科有魅力，他风趣，友善，还有等等等等其他形形色色的优点，从很久以前马龙就很欣赏张继科。他只是一直以来都将这些念头悉数推至脑后，并已对此无比熟练。今天这些动作他之前没做过，理论上说，就算是好朋友之间一般也不会这么动手动脚，他就只是——

“我几乎能看见你脑子里的齿轮运转了。不用这么使劲的想。”张继科笑着看着他。嘲弄的微笑，他几乎没有隐藏背地里的幸灾乐祸。

“放松，龙仔，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交往有一段时间了。是相融以沫的爱人。”

他假装小声地说。虽然低沉的声音仍然只有马龙才能听到。即使血液快速流动的声音充斥着耳膜，他依然能听到张继科的声音。那家伙的呼吸在他的脸颊上挠痒痒，他松开了马龙的手，但又没完全离开。手指若有若无的抚摸过他的手背。

你喜欢我。

马龙的心怦怦直跳，他退了一步，别过了脸移开了视线。他想低头，想挡住脸，只是他不能——不想承认失败。

“放松。我们是一对儿。”

然后他指尖真的滑过马龙的皮肤，他能感觉到那双手把温度传到他身体的所有地方。像温暖的雨，像一股凉爽的空气。就像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所有可能性一样。马龙吞了吞口水；嘴巴发干，尽量别咳嗽。他避开张继科。走到一边倒了杯清水，清凉的液体一直流到胃里，但还不足以浇灭那种触电感。

我喜欢你。

当他转过身，再次见到张继科的眼睛时，他发现这人正盯着他。或者盯着他之前裸露的喉咙。

有点意思。马龙有那么一点被他撩到了。但他尽可能地不显露出来。慢慢地低下头，环视着手中玻璃边缘。他能感觉到这家伙的眼睛在盯着他。温暖专注。

我们交往有一段时间了。是相融以沫的爱人。

这是蹩脚又明显的调情，而且台词好烂……它不应该起作用，马龙不应该感觉到热度涨到脸颊，不应该试图隐藏它。

但确实偏偏就是如此。

这家伙看起来好像对自己的话感到尴尬，好像他也很惊讶，或者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你脸红什么？”张继科的声音明显带着笑意。那种自负感终于再次渗入低沉随意的声音。这才是马龙记忆中张继科的样子。傲慢自大，不可一世。

马龙用手指轻敲玻璃杯；它有一半是空的。不知为什么他莫名的感觉心情好了很多。紧绷的神经，柔软、放松了下来。刚才那没来由彷徨和不安也都消失了。眼前的张继科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你不是说过你有过两任女朋友吗？你就是这么跟她们相处的？”

张继科声音很低，马龙几乎能在身体里感觉到他声带的震动。就像有人把一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湖里后，湖面上渐渐泛起了涟漪。马龙觉得自己像是被猜穿了，这也许有点傻。但奇怪的是，他也感到了晕眩，就好像他喝的不是水，而是带着气泡的香槟，或者是纯威士忌。他咬着嘴唇，扬起眉毛，看着面前的男人。张继科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靠近了他，用身体，把他困在了自己与壁橱之间。

马龙在张继科双手撑住后方壁橱的时候屏住了呼吸。张继科这个动作做的很随意，看似无关紧要，因为他们并没有真的接触。不会真的触碰，不会太久。

大约三四秒钟。低声私语轻拂过马龙的脸颊；温暖、柔软、挑逗，但很快就结束了。强壮的双手和优雅的手指，晒黑的皮肤和他自己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双手还能干什么，它们会在他的肩膀上滑过，在他的喉咙上滑过，捧住他的脸颊，抬起他的下巴，然后对上他的双眼吗？

“你不会还是个雏吧。”张继科言语间带着调戏，和嘲笑。马龙看见他的眼睛比之前更黑了，嘴唇微启，好像马龙真的是柔弱的猎物已经一步步踏入了他的陷阱。而他作为猎人已经赢得了胜利。

他不应该把这句话说的像个挑战的。因为马龙是真的不喜欢输给张继科。哪怕还是在学校的时候。马龙虽然暗地里欣赏张继科，但他从未畏怯任何一次与张继科的对抗。他对自己也有着同样信心。谁是猎人还说不定呢。

那低沉的笑声，像是柴油和火花一瞬间点燃了那团火。张继科总能轻易挑起他的好胜心。

马龙笑了笑，放下水杯，倾身向前，主动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你告诉我真情侣会怎么做啊。”

“是不是要十指紧扣的牵着手。”他的右手食指轻轻地描绘着张继科的指关节。然后其他的手指跟上，一根一根穿过他的指缝，皮肤缓慢，细致的摩擦。与张继科的手十指紧扣的握在一起。

张继科呼吸中的停顿让他非常满意。

“是不是要贴近彼此。”引导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腰上。马龙的左手只是用大拇指抚摸张继科穿着牛仔裤的大腿。只是轻轻扫过牛仔布料，没真的碰到他。但也没有不碰他。他几乎感觉到张继科体内的反应，好像他们已经贴在一起一样。那种意外和兴奋的震惊。那种被唤醒的电流。

他现在站在张继科面前，自信强大，双手捧住他的脸，手指插进头发里，大拇指在他发热的颧骨拱上拂过。张继科看上去有几分慌张。刚才表现出的那种自信和随意的行为已经荡然无存。

马龙乘胜追击，向前一步，几乎把他们的身体贴在了一起，却没真的碰到。他在张继科耳边轻轻说：“是不是应该在你怀里，亲亲你的耳朵，告诉你我有多想你。或者我多么想把手放在你身上。在我见到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想要把你剥光，我真想舔你耳朵，咬你的脖子，狠狠的操你。”他呼吸急促，难以克制自己。

“还是说，我应该靠的更近，用脸去摩擦你的脸颊，脸上的皮肤细，你那胡茬很容易把我刮红吧。或者我会把手放在你的大腿上，一路向上，直到差点就能碰到你的老二，但我会在那停下来，在你耳边说着这样的下流话，说你有多大，说我想要你。只有你能让我爽……直到你忍不住自己撞到我的手上来。你那么猛，那么大，你会让我求你，求你狠狠的操我。”

最后一句话伴随着长长的呼吸飘进了张继科的衣服里。他们靠的很近，马龙能感觉的到张继科逐渐升高的体温，只要稍微偏偏头，他就能吻到张继科耳后的发际线。

但他没有这么这么做。相反马龙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但我们不能做这些。因为我们不是真的。”

张继科快速的呼吸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他抿着嘴唇直到唇瓣开始发白，身上可见的微微颤抖。

天啊，马龙在张继科自己挑起的比赛中打败了他。

没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了。

想着马龙伸手去拿他的杯子，把它举到嘴边，掩盖他手上轻微的颤抖。然后推开张继科挡住他的手臂。从容的向外面走去。

今晚应该是这么久以来，马龙最开心的一个晚上。

他走出厨房的时候正巧看见妈妈也站了起来。

“不早了，我回去了。”妈妈伸了伸懒腰说。

“你去哪啊？外面还下雪呢。”

雪花纷飞，覆盖着外面的街道，在街灯的橙色灯光下翩翩起舞。夜不深，但外面已是一片寂静。

“回酒店啊，我的行李还放在那呢。”

“就住这呗，你难得来一趟。”行李他可以明天再去取。

“就两个屋。我住哪啊。”妈妈笑着看着他。

“书房有个折叠沙发能当床……”他可以睡书房，把卧室让给妈妈。

“对，你俩住一屋啊。那行，我睡书房行。”妈妈明显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不是——”

“行，我帮妈把那个沙发拉出来。您今天就跟我们住吧。东西家里都有。”张继科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站在他的背后，搂着他的肩膀说。

马龙回头，正对上了张继科眼眸里一闪而过的火花。像是漆黑的湖底里有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准备将所有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他改变主意了，今晚依旧是灾难的一晚。

Chapter Text

张继科几乎是硬着踏进了淋浴间。

卧槽，怎么回事。这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啊。

他脱光了衣服，用尽了意志力，克制自己的手别去碰老二。不能第一次来马龙家就在他家厕所里自慰，这点儿脸张继科还是要的。

冷水打在他身上但依旧无法平息那股热气，他的皮肤感到刺痛和灼烧，就像被火亲吻一样，张继科感觉到全身上下燃烧般的热度。

刚才在厨房里演的是哪一出啊？马龙是那样的吗？

刚才马龙俯在耳边的低语，在张继科脑海里描绘出了个栩栩如生的画面。马龙离他越近，他呼吸就越困难。马龙不可能不注意他心跳加快，手臂上爬满了鸡皮疙瘩。他们靠的那么近。马龙知道但什么都没说。他不止没有远离，还变本加厉用左手摩擦张继科的大腿，短暂而简单的接触像火焰一样在张继科的静脉中蔓延，使他的老二兴奋的跳动。马龙的忽然靠近让他的肺部突然意识到氧气不足。他猛烈地吸气。深呼吸，然后被马龙的气味淹没——沐浴露，汗水和干净衣服上的洗衣粉的混合在一起。新鲜且有冲击性，如酸橙和篝火，如炎热干燥的夏夜。一瞬间让他想把脸埋在马龙的身上，深深的吸入这种味道。

马龙甚至没有真的碰到他。一切都留给了言语、短暂的抚摸和脑海中模糊的影像，然后他就走了，就这么走了。留下张继科自己像个傻逼一样站在厨房的中央。硬着。

他走开了，张继科的怀里突然变冷，臂弯里没有了体温。但当他深深地吸气时，他仍然能闻到马龙留下的味道挥之不去，他深深地吸了三口，直到效果消失。但这对他的勃起和心跳似乎没有帮助，因为心跳仍然在他的胸膛里快速而剧烈地跳动，带动着全身。欲火仍然在血液里燃烧。

他的眼睛一路跟随马龙走到外面，他也希望他能把眼睛从马龙身上移开，或者至少不要去看他的身体的线条，去看那一小片裸露在外的皮肤。

不要盯着他看，不要幻想他身上的气味。对自己的下半身没什么好处。

张继科在水幕里深吸了一口气，但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马龙身上那股沐浴露的味道也飘散在这卫生间里。这股气味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他的肠子上，让他又联想到这个男人。如果此时他就在这里，赤裸裸、湿漉漉、水顺着他的发梢留下，他抬眼看着自己。呼吸着清新的气味。

操！别他妈想了！

想象冷水，泡沫，和被火烧黑的屋顶。

张继科感到头晕和紧张，他在火场里都没这样。他本来没觉得自己对男人能有什么性冲动，但刚才听到这些话，张继科感觉的肚子里蜷缩着什么东西慢慢爬了出来，一种黑暗、深沉、炽热的东西，就像一个他从来不敢做的：一个甜蜜、禁忌的梦。

操他妈的。

马龙真治我。

冲了半天冷水，终于冷静下来。张继科裹着浴巾出来。推开门就看见马龙坐在床上一堆毛绒玩具中间摆弄着手机。

奥特曼大概就是这儿来的。

“咳咳。”他发出了声音，引起马龙的注意。

马龙瞄了他一眼，迅速低下了头。他深色的眼睛像巧克力一样柔软，如此单纯，张继科看见了他有些闪躲的眼神和泛红的耳朵。

这人真奇怪，现在这个样子跟刚才撩他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你怎么不穿衣服啊。”马龙喃喃地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有点像是撒娇。

“我没有啊，我又不真的住在这。你知道的。”张继科忍不住又起了那坏心眼，想在口头上讨到点便宜。

马龙翻了个白眼从衣柜里掏出了一套睡衣和新的内裤，扔到他身上。

“赶紧穿上。”

“这谁的啊。”黑白格子睡衣，胸前还有一只小熊。

“我的呀，还能是谁的。”

张继科低头闻了一下，睡衣上散发着一股洗衣粉的香味。看来是干净的，张继科撇了撇嘴，背过身去，解开了毛巾。

“你纹身了？” 身后的马龙问。

张继科想起自己背后的那双翅膀。得意的笑了起来。他穿上裤子便转了过来，赤裸着上身靠近马龙。

“怎么样，帅不。”

马龙盯着他胸口上的墨水 ’UNBREAKABLE’出神。他相信以马龙应该看得懂这是什么意思。这房间里的光线是冷白色的，这使马龙的皮肤看起来比实际上更苍白。白净的脸上只有一点浅棕色的晒斑，大概是夏天遗留下的痕迹。张继科向前又靠近了些。

“还行吧。”马龙淡淡的回复一句。推开他，走进了浴室。

张继科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

他看着马龙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面，有几分庆幸刚才没在里面干什么不该干的事，要不然肯定会让马龙闻出来。那张继科就再也不用见人了。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啊。他心烦意乱，而且控制不住的更专注于浴室里的声音。

马龙在里面干什么呢？

他把衣服脱了吗？

他身上——

想到这儿张继科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瞎jb想什么呢！从进了这屋开始，他脑子里就剩下这些黄色的废料了。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张继科甩了甩头，转移注意力开始观察起这个房间。马龙的房间不大，但东西不少。这个人像是没什么安全感一样，把东西塞得满满当当。床上一大堆娃娃，地上有些健身器材。一面墙是衣柜，另一面有个小书架，里面放了不少书。张继科粗略的瞄了一眼，都是医学相关的东西，他不太感兴趣。书架下面立着一副拐，张继科想起了在餐桌上妈问马龙他的腿好些了吗。

马龙的腿受伤了吗？

是最近的事吗？还是以前留下的旧伤？等会儿还是问问他吧。

无聊间，他坐在马龙的床上拿起了一个史迪仔的玩偶，捏了捏它的脑袋。

“你说他怎么想的。”他对着玩偶嘟囔。

“我怎么就在这住下了呢。”史迪仔咧着大嘴看着他。

“你说我俩现在这样算是啥呀，老同学？还是——”

“你干啥呢？”

马龙洗完澡出来，以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洗完澡后，马龙白皙的皮肤透着水光，微湿的头发盖在脑门上，让他看起来单纯，乖巧，比实际年龄小了很多。马龙穿着跟自己相似的棉质睡衣坐到他身边的玩偶堆里看着他，张继科感觉刚刚那种火焰般燃烧的性冲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泉水流过一般，清爽的舒适感。好像心里有个地方软的一塌糊涂。

“没干啥。大佬，今晚怎么睡啊？”张继科把史迪仔递给他。

马龙接过玩偶，扔了个枕头给他，直接指了指地上。

“为啥呀，你这不是双人床吗。”

马龙抬头看了他一眼，幽黑的眼睛闪闪发亮。张继科又想起了刚才在厨房的那一幕，那些似有似无的触摸，那些飘过耳边的气息。他那个脖子通红，努力咬住嘴唇才能抵抗呻吟的窘态都是因为马龙。

可能睡在一起真不是个好主意。

他踩了踩地板。“行吧，好歹有地暖。”

马龙看了他一眼，起身从衣柜里有找出了一床被子和一张毯子扔给了他。

算他还有点良心。

被子和毯子上有同一种洗衣粉的香气。

张继科坐在棉被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刚才提议让马龙他妈住下来，也是因为厨房那一出后一时的头脑发热。他本来没打算在马龙这儿过夜。说实话，他今天所有的行为没经过脑子盘算。也不差这一件了。

他看见了角落里的拐，又想到了刚才那个问题。

“你腿怎么了？”张继科问。

马龙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眼神看向那副拐，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没事，前一阵子，出了点意外，伤了膝盖，就用上那个了。”

“怎么回事？严不严重啊？”

“没事了。都过去了。睡觉吧。”似乎不想多提，马龙说完便起身关掉了台灯。

张继科发现台灯关掉了之后，房间里依旧又着黄色的微光，顺着光芒看去，角落里有个钢铁侠造型的小夜灯依旧亮着。他又想起了马龙妈妈在超市里跟他说的那个小故事。柔和的光晕给男人的白皙的脸上增添了一种温暖的色调。不够亮，他无法看清马龙的表情，不够暗，他依然能清晰的看见马龙的轮廓。

不上不下。

“你还怕黑呢。”不知为何，这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床上马龙翻身的动作明显的僵了一下。

“习惯了。你要是觉得影响你，就关了吧。”

“没事。”

张继科没有立刻躺下，他趴在床边，靠近一些看着床上的人。他看着微弱的光照亮他的脸部线条，看着他眼睛下面皮肤的泛着淡淡的青色，看着他有些寡淡的眉毛，看着他头发的丰富纹理。

这个人其实挺耐看的。张继科一时有些移不开眼睛。这种感觉大概只是重逢特有的生疏感和一瞬间的感时伤春。

“你看什么呢？”

张继科没有回答。这还是太快了，太突然了。

“你还有什么秘密是我应该知道的？”他靠近马龙轻声的问。

“嗯？”浓浓的鼻音，让一阵酥麻钻入了他骨头里的缝隙中。

“我们得对好口供啊，要不然在像刚才那样，你妈在问点啥，咱俩再说差了……”

张继科为自己蹩脚的解释脸红了。好在昏黄的夜灯下，应该不算明显。

当他能在马龙的耳朵里低声说出这些话，当他看不到马龙脸上的反应时……也许他们就不算数了，他可以假装这并不像他感觉的那么真实。也许那时他可以假装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变——他们只是很久没见的老同学。

他只是想帮老同学。

“什么呀……”

马龙似乎是累了，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背景故事呀。比如说，咱俩交往几年了？”

“5年左右吧，我从上海回来差不多这么长时间。”

“5年多你都在北京？我怎么没见过你呢。”张继科惊讶道。

“你没去过医院呗。好事啊。”又打了个哈欠，脸颊埋在枕头里蹭了蹭。幸福又安全。

“你为什么去当医生呢？”

“没为什么，考过了就去了。”声音全都粘在了一起，模糊不清。

张继科从他轻颤的睫毛和微皱的眉毛看出马龙没说实话。

“你不能有事瞒我，这样容易漏出破绽。”

“那你为什么去当消防员呢？”马龙睁开眼看着他。那双眼睛如同明镜一般。一瞬间张继科好像在他瞳孔中看见了自己。

看来他们都有点不想提的事。

如果张继科屏住了呼吸，他没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他的血液在耳朵里跳动，他没听到。如果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快速跳动，他没感觉到。

张继科只是看着他，看着马龙。他的眼睛是内双，现在在这个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显得十分细长。很好看。不知道以前有没有人注意到。张继科自私的希望没有，同时也希望自己的脸上也能有什么像他看马龙一样，让马龙移不开眼睛。

“换个简单点的吧。”他转移话题。“生日什么时候？

“10月20号。”

“我是2月16。”

我大。

“多高？”

“……1米76左右吧。”

“我有1米8多。”

我高。

马龙皱着眉头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平常爱吃什么？”

“爱吃肉。”马龙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他似乎真的累了。但不知为什么，张继科还想跟他多说说话。大概就是因为他们好久没见了。

“我——”

“我知道你爱吃黄瓜，爱吃青菜。”

“你怎么知道？”

马龙没回答。张继科看着床上那个鼓起来的形状。黑暗勾勒出马龙身体的轮廓。他想控制自己的脑子，不要胡思乱想。

“平常的兴趣爱好？”

“你这是面试吗？”马龙不耐烦的反过来，撑起脑袋看着他。

“最基本的总要知道吧。你妈再问起来——”

“没有兴趣爱好。以前还打打球，听听歌。后来没时间了。”

“你不是爱看漫画吗。”

马龙瞪了他一眼，然后用被子蒙住脑袋。

“你别躲在被子里，闷不闷？”

张继科坐到床边上，把他从被子里刨出来：“我平常爱打高尔夫。”

”闭嘴！让我睡觉——”马龙呻吟道。

“咱俩怎么认识的？”

“不是在学校吗？”

“是啊，具体的呢？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中学时候那个数学竞赛吧。我们班跟你们班打对台。”马龙闭着眼睛回答。

“是吗？我怎么觉得好像更早呢？我觉得我刚入学没多久就知道你了。”

“不可能。我是转校生，入校比你要晚。”

经他这么一提，张继科才想起来。他其实是在马龙入校没多久后就知道了他。马龙在学年过半的时候以高分的成绩转入省重点，这种情况并不多。所以他一入学，这项事迹很快就在同年龄的孩子间传开。省重点里学生之间的竞争特别激烈。第一名与最后一名的成绩有时只差10分。但那段时间张继科一直保持着较明显的优势，所以他一直心高气傲。同学们间提过这个新的转校生，但当时张继科没太放在心上。

什么时候注意到马龙的呢？

回忆里校园似乎总是在春天。梧桐叶还在抽芽，鸢鸟落在离窗户不远的枝桠上，张继科他们班在课间休息，几个女孩站在窗边，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你看他，哇——跳的好帅！”

“他好白啊，从这么远都能看见反光，我一个女孩子都羡慕了。”

“就是他吧，转校生？听说当时跟总分就差了5分。”

“学习好，体育也好。怎么能这样。”

对于这种同学间的八卦张继科一般没有兴趣，但今天讨论的这几个女孩子中有一个是班里的文艺委员。他一直对那个姑娘颇有好感。

听见自己喜欢的女孩夸奖别人，张继科有些气不过。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看去，操场上是另一个班在上体育课，练的是跳高。这个项目可不容易，还是在操场的正中央。弄不好就是个大型社死现场。

张继科看见几个男生在一旁排着队，他一眼就找到了马龙，听刚刚那些女孩的描述，应该就是最白的那个。从这个距离张继科看不清他长得什么样。前面几个男生跳过了（虽然落地姿势千奇百怪），轮到了马龙。张继科看着他助跑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左脚蹬地，右腿抬起，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不知为什么张继科觉得那一瞬间，时间过得很慢。他能感觉凉风徐徐轻抚在自己脸上，带来春天草木的清香。他看见操场上的草坪随着微风轻轻舞动，发出沙沙声。那个身影腾在空中，上午柔和的阳光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进去，分外不真实。

然后他优美地落在垫子上，完成了这一套动作。

旁边的女孩子们兴奋地叫了起来。张继科撇了撇嘴心想：有没有多高，你们兴奋什么呢。

当时他想着，我上我也行。没什么了不起。

后来老师进来了，他们开始上课，张继科就忘了这个小插曲。

年少时的回忆是轻渺流动的烟雾，有着五彩缤纷的颜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也无比斑斓。

现在再次回想起那个场景，那时候心仪姑娘的脸他记不清了。但马龙被光包裹的身影却依旧历历在目。

操场上的那个男孩，现在就睡在自己身边。

他低头看着身边的他。马龙闭着眼睛，眼睑微微颤抖。张继科从没见马龙这么乖巧，这么沉静的样子。

不知道他的眼神有没有重量，反正马龙大概是感觉到了。

“你看什么呢？”他睁开眼睛再次问道。

被抓包的张继科赶紧移开视线，随便找了个话题掩饰尴尬。

“咱俩怎么开始的啊？谁追的谁？”

“我追的你，行吧。我回来的时候跟你表白，然后就在一起了。”马龙没好气的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就这么简单？

“你怎么追的我啊？”

“送花，看电影。”

“太敷衍了吧。”

“那你怎么跟我表的白啊？”

“发信息说我喜欢你……”马龙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他随手拉了一个娃娃抱在怀里，身体蜷缩了起来，这如同子宫里婴儿般的姿势，让他又有了种与年龄不符的幼态感。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一般。张继科下意识的帮他掖好被子。

我喜欢你。

“不行，你这些招数也太土了。这样是追不到我的。”

等了一会儿，张继科没得到马龙的回应。低头一看，马龙似乎已经睡着了，他的头发凌乱，脸颊红润，眉头微皱，看起来脆弱而美丽。一种奇怪的感觉浮了上来。他的心在胸口剧烈而痛苦地跳动着，张继科突然感到心口有什麽东西萌发出呼之欲出的愿望。

他知道他大概不能说服自己假装什么都没有变了。

他们不只是老同学了。一切都改变了。

他把自己扔进了地上的棉被里，觉得越发的绵软无力。与马龙相似的那种干净的香味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侵入他的五官，占据他的思想。

他摆脱不掉。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一直没有离开。

在他躺在棉被上，望着天花板的时候没有。

在他闭上眼睛，想要清空大脑的时候没有。

在他半梦半醒，就要坠入梦境的时候也没有。

他甚至无法阻止这种感觉渗入他的梦中。梦里张继科被柔软又舒适的绒羽簇拥着。在一片迷蒙的视野中，他恍惚间看到了那个春天的操场。这次他就在操场上，站在正中央。风吹过草坪，拂过他的脸颊，他在不知道何处而来的光芒下碎成虚无。变成了一粒尘埃，在无尽的纯白中不断飘浮穿梭着。而后意识突然中断了，视野中只剩下混沌的黑。渐渐地，画面再度清晰起来。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要不，还是换我追你吧。”梦里他对那个人说。

Chapter Text

咚—咚—咚—

马龙是被敲门声叫醒的。像平常一样，他独自一人在堆满玩偶的床上醒来；仍然穿着棉质的睡衣，盖着厚厚的被子。早上的时光总是有些慵懒，马龙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深蓝色的窗帘中间露了一个缝，阳光透过那个缝隙洒在室内的木地板上，又被窗框的影子分割成几个碎块。尽管外面是寒冬，但卧室里很暖和，温暖的阳光增加了这种懒散的感觉。

咚—咚—咚—

“小龙？你们醒了吗？我能进去吗？”

妈妈的声音把马龙从茫然中倏然惊醒。这不是平常的一天。妈妈来看他了，昨晚住在了这里。就在隔壁的书房。更离谱的是妈妈认为他跟张继科是一对。而为了迎合这个想象，他跟张继科还假扮情侣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小龙？我想去买点早餐，你们吃什么呀，我看冰箱里啥也没有。这附近有卖早点的吗？能进去吗？”妈妈继续敲着门。

“等一下——”

现实如一记重拳打在他胃上，马龙瞬间清醒了过来。

张继科！

张继科人哪去了？

马龙环顾四周找到睡在地上的张继科。 这家伙居然还没醒。不能让妈妈看见张继科在家里打地铺，这样同居情侣的谎言不就直接穿帮了吗。马龙看着他那四仰八叉的睡相，气不打一出来。随手拿了个玩偶，向他扔去。

娃娃正好砸在他脸上，张继科被砸醒，怪叫了一声：“卧槽什么玩意儿！”

“嘘——”马龙赶快作出了个闭嘴的手势，然后疯狂指向门外。赶紧把被子藏起来！

“小龙？你们醒了吗？”

张继科这才发现妈妈正在门外敲门，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把昨天睡的被子藏在床和柜子夹缝，那个视觉死角处，然后把马龙床上的娃娃们一起推了下进去。马龙身边空了出来，张继科匆忙跳上床，搂住他。

”等一下啊——”张继科一边整理被子，一边回复道。

他的动作很快，三两下就摆好了情侣之间相互拥抱靠在床上的姿势。马龙疑惑地看着他，还没等他问出口就发现有什么东西顶着自己的后腰。

“哇靠，什么玩意儿……”

“早上！都是男人，理解一下！”张继科小声说。

理解你个头！你上来干什么？就不能直接去开门吗？

马龙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他看见张继科依旧赤裸的胸膛，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你把衣服给我穿上。”他可不想一大早就脏了妈妈的眼睛。

“你们醒了吗？我就想问问哪有卖早点的。”门外妈妈说。

张继科四处找了一下。睡衣的上衣跟昨晚的棉被卷在了一起，刚刚被他藏在角落里，现在去翻要耽误很多时间。

“算了，就这样吧。”他嘀咕一句，随后大声对门外说：“请进！”

诶？！马龙没来得及阻止他。

听到许可，妈妈马上就推门进来了。马龙还没准备好怎么面对着尴尬的情况，他都不敢想象妈妈看见的会是什么样的场景。自己的儿子跟另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两人都气喘吁吁，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妈妈的思想就算是再保守，大概也会脑补出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了。

杀了我吧。

现在装死应该是来不及了。马龙只好用手挡住脸，假装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果然妈妈看见他们的样子，有些尴尬的移开了眼睛。

这真是新的一天，新的尴尬。马龙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附近有卖早点的吗？我看冰箱里也没什么做的。你俩想吃啥？”妈妈迅速调整过来问。

我可怜的妈妈，这一早上都看到了什么呀。

“不用了妈，咱俩煮俩鸡蛋就行了。”张继科笑着说。他的声音因为刚刚清醒变得异常低沉沙哑。

马龙能感觉到热度升上了脸，他把脸埋在手里始终不想抬头。

“那哪行啊，早餐是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餐。一定要吃好。要不我上外面逛逛，看有点啥。看着买吧。”

张继科看他半天没说话，从后面顶了他一下。

马龙叹了口气，恨不得把身后顶着他的那玩意儿掰断。

“小区外面，左拐有买煎饼的地方，还有包子什么的。”他努力的扬起笑脸对妈妈说。

“行，那我去给你们买那个去。快去快回。你俩里上班还有点时间吧。”

“有的，有的。”

“好嘞。”妈妈笑呵呵的走了，顺便还细心的帮他们关上门。

妈妈走后马龙立刻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杀了他吧。他再也不想见人了。

“都说了，别藏在被子里，你闷不闷呀。”张继科依旧在外面企图拽掉他的被子。

“我闷死你得了！”马龙奋势而起拿着被子把他罩在了里面。

“哈哈。”张继科大笑着挣脱，抱着被子连带马龙在床上翻了一圈，几乎骑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这样正好不是让她看见我们的感情好。”他的笑容甚至印进了眼里，在眼周附近挤出了细小的皱纹。

“去你的吧。”马龙曲起膝盖想去踢他的蛋蛋。

张继科眼明手快的按住了他。“这可不能乱踢啊，这是早上，出什么意外，以后损失的可是你。”

“滚蛋。”马龙想要起身，张继科压着他不让他动。他伸手似乎打算抚摸他的脸。但却在接触之前停了下来，一瞬间，张继科好像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一样，一脸茫然。马龙努力维持着扑克脸一动不动，他肯定已经显得很尴尬了，因为张继科莫名的红了脸，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

什么玩意儿啊。马龙皱眉企图从他身下挣脱。

“昨天的问题还没对完呢。”张继科再次压制住了他，他的两只手死死地扣住马龙的手腕，一只腿压在马龙的右腿上，另一只腿则横在他的两腿之间。这微妙的姿势让马龙有些紧张。张继科整个人沐浴在温暖诱人的阳光中，这个仰视视角让他显的格外的有侵略性。

“什么？”马龙动了两下，没能挣脱开。

“你妈要是问起来，咱俩什么时候睡在一起的，平常谁上，谁下啊？怎么说？”

“我可去你妈的吧。谁家父母会问这种问题啊！”马龙咬着牙回骂道。张继科一边说一边用右腿摩擦着马龙的档部。男人早上可禁不起这样的刺激。布料摩擦着皮肤，传来微小的电流。不管马龙愿不愿意他还是硬了，随着张继科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那也还是串通一下吧，万一呢。”

马龙看着张继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征服欲。马龙只能还以愤怒的目光。 他可不想输给张继科。随后张继科的目光下移，不知道在看什么。马龙感到不妙，这气氛明显不对。张继科的右手稍稍松懈了一些，似乎还是想伸手摸他的脸颊，而这无疑给了马龙很好的反击机会，他用左手不轻不重的给了他一拳，打在他那高挺的鼻子上。然后趁着对方晃神瞬间迅速挣脱钳制从床上爬起来。

“万一？”马龙喘匀了呼吸说：“万一问起来，那就说之所以跟你分手，就是因为你下面不行。”

说完他对张继科挑眉，笑了一下，然后迅速躲进了厕所里。

当门在他身后关上时，马龙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远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马龙把肺里的空气全都吐了出来，然后再吸入新鲜的，没有张继科存在的空气。

他的心跳怦怦直跳，下半身不尴不尬的硬在那。

这都什么事啊。

他不是张继科所说的雏，他也明白自己昨天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但那一直只是为了一点乐趣，就是好玩。就是为了不让张继科在竞争中胜过他，不让他太过于得意。

仅此而已。没别的意思。

对吧？

那他这样心跳加速又是为什么呢？这种感觉与恐惧无关。马龙能感觉到的心脏在胸口疯狂地跳动，几乎能感觉到疼，就像一只被抓住的小鸟试图从胸腔里挣扎出来。他尴尬的站在那里，试图让自己跳动的心平静下来，试图让自己半勃的下半身安分下来。

试图忘记这种奇怪的感觉。

天杀的张继科！

没别的意思。

他的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着，心跳得很厉害，马龙觉得自己快要聋了。这种感觉贯穿他的全身，点燃每一根神经和细胞。

操！他冷静不下来！

这没什么特别，不过是早上的正常现象。

撒谎。

一切正常。

两个人抢一个厕所多少有些墨迹。等他们终于都洗漱好出来，妈已经把早餐买回来了。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户照进房间，金色的光芒洒在地板上。那是一天的伊始。离他上班还有点时间，张继科伸了伸懒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哉悠哉享受着清晨了。妈妈买了包子，豆浆和油条。张继科帮忙倒出豆浆，又分了油条。身边的马龙顺手接过了包子。张继科看着他，马龙似乎还没睡醒，后脑勺有一缕头发翘了起来。双眼有些微微浮肿，懵懵懂懂的看着面前的包子。

很可爱。

张继科笑了一下，坐在他身边。他穿着马龙的衣服，沉浸在阳光里。马龙比他矮了一点，衣服也比小了一号。他穿起来感觉肩膀有些窄，但不影响什么。他抬起袖子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这衣服有着和马龙一样的味道。

他忍不住盯着马龙吃东西时的样子，包子似乎很好吃。他不喜肉食，但看马龙吃的开心，不禁也觉得十分满足。

“快吃，吃完再去上班。”妈妈催促说。

“我今天休息。礼拜天。等会儿我再陪你去酒店取行李。”马龙说。

马龙说完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张继科注意到他的嘴。他的嘴唇因时不时的舔舐和轻咬有些泛红，看起来柔软又丰满。不像女孩子那样，马龙似乎没有涂唇膏的习惯，他嘴唇上有着细微的伤口。吃饭的时候，马龙会无意识的用舌头舔掉嘴边的汤汁。张继科看着那粉红色的舌尖心想，当他舔过那干裂的伤口时，不知道会不会疼。

这个小动作引人入胜，让人分心，占据了张继科所有的注意力。他知道自己在盯着马龙看，他也希望自己能转移视线，但这几乎不可能。

察觉到他的视线，马龙在桌下踢了他一下。张继科下意识对他笑了笑。

“我今天回去再个请假，妈难得来一次，我们陪您在周边逛逛。”他转头对妈妈说。

他一边说一边留住马龙踢过来的脚，用脚背轻蹭马龙的小腿。因为牛仔裤长度的原因，曲起膝盖的动作能使他们脚腕的皮肤裸露出来。这是个挑逗的姿势，马龙有一半的机率会像昨天那样配合自己，做点有意思的事。心跳与呼吸在轻扶撩间变得有些紊乱，相触的皮肤变得敏感起来，脚正打算继续往上走的时候，马龙瞪了他一眼。随后他笑了一下， 微翘的嘴唇具有那么大的诱惑力。马龙用小腿勾住张继科的小腿，绕了一圈，然后将他的脚狠狠踩在脚下。

诱人的微笑变成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

“不用特地请假，你们工作忙，我知道，我就在附近转转就行了。”妈妈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桌子底下的博弈，咬了一口油条说。

“没事没事，反正我的假期还剩几天呢。小龙就……”

张继科使劲儿从马龙脚底挣脱出来。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张继科像个记仇的小孩一样，打算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也一脚踩在他脚上。但马龙反应很快，察觉不对瞬间缩回了腿。张继科踩了个空。

“我也去试试吧。近期都在门诊，请假应该容易些。实在不行我尽量早点下班陪你。”不理桌下的活动，马龙面不改色的说。

“你不用做手术了啊？”妈妈问。

“最近没有。”刚才还笑着的马龙转了转眼间，表情有几分落寞。

张继科注意到他提起医院时候的表情。昨天在超市妈妈提过马龙似乎经历过一段不太顺利的低谷。不知道是不是与医院有关。

张继科在脑海了给自己又提了个醒：有机会，问问他。

从昨天开始，他就以扮情侣需要更了解彼此为由，打听了不少关于马龙的事。而且乐此不疲。每一个细小的发现都让他感到惊喜，都让他感觉离记忆里那段青涩的校园时光又近了些。

“没事，你要是没空，我陪着妈去走走。妈你想去哪？去景点？还是去逛街？”张继科笑着对妈妈说。

这可真是的大进步。他平常最烦陪女孩儿逛街了。为了讨好丈母娘，他也真是豁出去了。

张继科绝对是史上最佳’假女婿’！

或者应该说是’假儿媳’？随便吧。

“行，那我想想啊。”老太太也笑着看着他。

窗外的阳光散发出美丽的粉红色和橙色光芒。窗台上的积雪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餐桌上的气氛异常和睦。张继科觉得非常舒适。他很久没有这么静下来好好享受早晨了。很久没有认认真真的生活了。

马龙坐在一旁看了他一会，最终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转回去，专注于自己的早餐。

张继科也笑了笑。有的时候他觉得，一个眼神，一句问候，一顿早餐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吃完饭，时间比平常晚了些，张继科拿上外套准备要去上班了。马龙在妈妈暧昧的眼神下把他送到了门口。

“我回来需要带东西吗？打包还是，妈做饭啊？”他一边穿着外套一边问身后的马龙。

“她应该要做吧。昨天不是买了菜吗？”

张继科点点头：“你一会陪她去取行李，要不我把车留给你吧。方便点。”

马龙皱着眉头摇摇头：“不用，我打个车去就行了。你那豪车我可不敢开，再刮哪了，我赔不起。”

“你不会开车啊。” 又发现一个关于马龙的小事。

“我会，就是……哎呀，关你什么事啊。”马龙不好意思地争辩。

“我是你男朋友啊，这是我应该知道的呀。”

这个借口百试不爽。

“闭嘴吧。”

马龙有些赌气地别开了脸，看着一旁的鞋架。张继科又一次注意到了他红润的嘴唇。马龙不自觉地啃咬让上面泛着水光。

“亲我一下吧。”张继科嘴比脑子快的说道。

马龙惊讶的看着他：“你有病啊？”

“要不抱我一下也行。”张继科改了语气：“快点，你妈看着呢。不要让她以为我们在吵架。”

马龙用眼角扫了眼正在收拾餐桌的妈妈。

“我觉得她看的够多了，再看到什么她就要长针眼了。”

”你脸皮怎么这么薄。就只是抱一下。兄弟之间也会有啊。你不是——”

激将法似乎管用。马龙上前一步拥抱了他一下，弥合他们之间的距离，用双臂搂住了他。跟昨天那似有似无的挑逗不一样。只次是实打实的接触。张继科感受着怀中那种温热的体温。那个他纠结了一个晚上空虚被填满了。他放松下来，试探性地也用手臂也搂住了马龙的腰。他甚至懒得掩饰他脱口而出的叹息声。 这种感觉是对的。张继科的指尖发痒，他不得不深呼吸，闭上眼睛，数着胸前的鼓声。

还没等他认真享受这个拥抱，马龙便放开了他。

“快滚吧。男朋友。”

马龙的声音里充满了笑意，拍了他两下就把他推出了门。

门关上了。

门外张继科对着自己笑了笑。

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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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嚼着嘴里的煎饼。看着不远处的豪华酒店。卧槽，这玩意儿也太闪了，他心想。圣-勃莱德绝对是他见过的最他妈高级的牌坊，哦，不，酒店。那玩意儿又高又丑，像个纪念碑一样立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土地上直冲云霄。有钱人的品味真让人琢磨不透。

话虽如此，但其实男人知道，那种地方，像他这种人饿半个月也未必有钱住一晚。那是上等人的地方。

真不公平。人为什么要分成三六九等呢？

男人知道自己什么德行。浑身上下加起来还不到100块钱。长相普通，中学毕业之后就没什么大的成就。唯一拿的出手的大概就是体格特别好，特别能打。他混迹在这一带打打零工收收保护费什么的，日子也算过的去。但是几个月前他碰上个硬茬儿，被一个不知道哪来的混子打伤了一条腿，搞得他现在要跛着脚走路。

到这里为止，他已经接受了这辈子都不会跟那种酒店级别的上等人产生任何交集的现实，也没太在意什么。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活法嘛。

他摸了摸藏在裤兜里的东西，一边咬着煎饼，一边往家走。忙了一晚上，他有些困了。

前一天夜里刚下了雪，地上白色的积雪闪着微光。情人节就快到了。大街上弥漫着糖果和巧克力的香味。街上的情侣们比平时多上好几倍，他们紧靠着彼此，幸福的手挽着手。青少年成群结伴穿过马路，鞋底扬起的雪花中充满了年轻的笑声。

情人节快到了。钱昆摸着口袋里的东西心想，好在川哥愿意帮他。等这批货脱了手，他就能有点闲钱了。到时候带小玲去那个圣-勃莱德住一晚吧。就当是陪她过情人节。让她也体验一把上等人的生活。小玲是他的姘头，她年轻大胆，对生活充满热情，从不向他提出过分的物质要求，几乎是个完美的情人。直到上个月她跑来告诉自己，她怀孕了。

男人第一次开始真正的审视自己的人生。老人家经常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变成一个只会打洞的老鼠。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他告诉自己。今天晚上是最后一次。他蹲了几天，报了这个仇，然后就金盆洗手，从此老老实实的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他走过拐角，看见一辆豪车就停在他不远处。流畅的车身，优美的线条让人印象深刻。

这要赚多少钱才能够买这玩意儿啊。

男人有些不爽，走上前想踢两脚。透过车窗里看见驾驶座上坐着个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一脸不好惹的样子。他有些扫兴的走开。大仇未报之前，他可不想惹什么多余的麻烦。

车停稳，张继科带着师妹下车，快步向不远处的大门走去。

“师哥，今天跑几家啊？”王曼昱小跑跟上他的步伐。

他们今天是来做企业消防安全检查的。按照规定，每个季度，消防局都要对附近的工厂，企业进行消防安全建设。检查消防安全、应急值班值守安排、应急器材管理、消防设施配备等等。一切条件通过才能继续开门做生意。她师哥平常最讨厌干这活儿，商家不配合不说，规矩，条件零零总总加在一起非常琐碎，工作干起来十分麻烦。

但今天似乎有所不同。王曼昱看着眼前的师哥，步伐轻快，哼着小曲，那一副摇头晃脑的样子，莫名的觉得他今天心情应该特别好。

“三家。咱俩动作快点，争取能在中午之前跑完，还能在外面吃顿饭再回去。”张继科慢下脚步，回头对她笑笑。

王曼昱看着他上扬的嘴角，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师哥，你今天心情不错啊，遇见了什么好事吗？”

“别瞎说。”张继科笑着摆了摆手。王曼昱注意到他今天的衣服似乎有些紧，不太合身。

“对了，明天开始我请几天假啊。那段时间你就跟着你邱哥就行。”

“果然是遇上了好事吧，要不然你这个劳模还会请假？过年你都没动假期。邱哥还说你那假期留着是想攒着下崽呢。”王曼昱抱着胳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他。

“喂，你有点良心行不行，我过年不请假是为了帮谁啊？”张继科没好气的那手指戳她的脑袋。

两个人嬉笑打闹的时候，另一辆车在附近停下。

“皓哥！”张继科看见挥手打了声招呼。王曼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下车向他们走了过来。这就是负责人了吧。想着王曼昱也跟着师哥点了点头。

“等很久了吗？”那人问。

“没有，也刚到。你看这排在了礼拜天，还要害你多跑一趟。”

“没事，反正要不我也得过来。”负责人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新面孔啊。”那人的目光看向自己。

王曼昱立刻反应过来：“你好，我叫王曼昱是——”

“这是我师妹，跟着我负责这一片，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张继科介绍说。

“你别看她是个丫头，厉害着呢。从学校出来的时候综合成绩第一，让老肖自豪坏了，恨不得写个横幅挂在消防局大门前面。世界第一！”师哥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着。

王曼昱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哥！”

“那真厉害。你好，我是王皓。多指教。”负责人对她笑着伸出手。

王曼昱连忙握了上去，暗暗松了口气。她明白为什么师哥要这么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几个师哥一旦有机会向别人介绍她的时候，都会说，我们这个妹妹，综合成绩第一，是所有人的骄傲。王曼昱明白他们是想帮她挡掉那些无意义的质疑。虽然说有真正的成绩在手，但在真实工作中，王曼昱还是因为女性的身份收到过不少偏见。总会有人质疑她一个女孩子究竟能不能胜任这些危险的任务，总有人质疑她的实力。但王曼昱喜欢这份工作，尊重这份职业。她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她就是第一名。

想到这她笑了笑，师哥似乎没注意到她的这些想法，正和负责人说着什么。两个人的眼里也都带着笑意。

“怎么感觉今天你天心情特别好。”王皓边说边带着他们往员工入口走去。

“哪有，没有的事。”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我哥今天心情好像很好。”王曼昱插嘴道。

“天气，今天天气好啊。”张继科笑着指着天。

王曼昱朝天空看去，蓝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这个早上温暖的阳光确实让人心旷神怡。

王皓带路，几个人跟着他来到了六楼。王曼昱有些好奇的东张西望。她虽然没住过圣-勃莱德但也知道那是个带着好几个星星的豪华酒店。可惜现在眼前的员工通道简陋的跟印象中的奢华酒店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王皓把他们带到了一房间前。敲了敲门，里面走出一个男人。这里似乎是员工宿舍，男人只穿着一件简单的T恤，工装裤。开门的时候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挠着头发。仔细看，那人额头上还有块刚愈合的伤口。诚叔看见有生人，马上整理了一下仪表，有些殷情地对他们笑了笑。

原来王皓不是负责人啊。王曼昱一边打量男人一边想。

“这是诚叔。这里和酒店的公共楼道这些都是他负责的，让他带你们去吧。”

“好的，好的。”还没等他们说话，诚叔马上答应下来。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向前带路。王曼昱跟着走了两步，发现师哥没跟上。回头看见他一直皱着眉头，摸着下巴似乎陷入沉思。

“怎么了？”

“就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张继科自言自语道，又在王曼昱疑惑的瞬间对她笑笑。

“没事，走吧。”

把任务交给诚叔，王皓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重新坐上了电梯往自己办公室走去。独自在电梯里的时候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当张继科的面他没好意思说，谁家的安全检查放在星期日啊。还真以为所有人都像警察，消防员一样24/7，随时待命吗？要不是他手上真的还有计划书没改完需要加班，他才不会在难得的礼拜天在跑回这个晦气的地方。

好好的礼拜天起个大早，还没喝上咖啡的王皓现在止不住的发困。想到刚才张继科那个由内而外散发的精气神儿，他忍不住有些感叹。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他与张继科认识很久了。平常来做这种例行检查的时候，这小子都是半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嫌麻烦的样子。今天却一反常态，一大清早，他就收拾的人模狗样，面带笑容，神清气爽在门口等着他。谈话间时不时还能开两个玩笑。这小子最近怕不是碰上了什么好事。

话虽如此，但其实王皓也知道这小子睡不醒的外表下，也有着另一副正经的面孔。他在短视频网站上见过张继科出入火海时的样子。勇敢无畏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老虎。他还是挺欣赏张继科的。年纪轻轻做事果决又有魄力。那种王皓本身欠缺的魄力。

刚抵达楼层，微信就响了起来。是陈玘给自己发了信息。就是昨天才认识的那个陈老师。

老实说，昨天他把陈老师送回了家，王皓本来以为两人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但今早要来公司加班，小乐说什么都不愿意跟着自己。小屁孩儿眨巴着眼睛求他把自己送到陈老师那去，还说他们有男人之间的秘密。王皓一向对儿子狠不下心肠，只好硬着头皮把人又送到了陈玘家。

好在陈老师也是个无牵无挂的单身汉，二话没说就收留了这小子。王皓对此感激不尽，并承诺赶完报告，下午就来接他。

笑着打开微信，王皓发现陈玘发的是一张他跟小乐的合影，两个人一起傻笑着看着镜头。

//放心吧，儿子交给我了//

王皓笑了笑。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明明才刚认识陈玘这个人，但潜意识总觉得他们认识很久了。王皓很相信他。

//你要有空，带他出去玩吧。我买单。//

走进办公室，王皓本以为礼拜天这里会空空如也，没想到正门左边的沙发上，昨天介绍的少东家，正坐在那扣着自己的手指甲。略显圆润的身体驼成一团，憨厚认真的表情有点像动画片里的小熊仔。

“早？”王皓试探性的打了声招呼。

“皓哥早！”樊振东吓得跳了起来，站的笔直，就差没给他敬个礼了。

王皓被他逗的一乐：“你怎么来了？”

“我爸告诉我来办公室报到啊。”

“今天礼拜天啊。”

“啊，我说怎么没人呢。没关系呀，就当熟悉熟悉地方。”少东家爽朗地笑着。王皓看着他弯起的眉眼，越发觉得这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你看你还特地跑过来……”

“没事，反正我就住在酒店里，下来很方便啊。”少东家指了指楼上。

王皓想起酒店里专门给樊氏家族成员预留的房间。宽敞的复式套房坐落在酒店最好的那两个楼层。是他以穷人之心度有钱人之腹了。

行吧。就不应该操这心，想着他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少东家跟在他后面。

“樊少……”

“皓哥叫我小胖就行了。”小胖儿依旧甜甜的笑着。

“好，那小胖，你爸把你交给我。你怎么想？你想学点什么？”

“什么都行。我才刚毕业，资历尚浅，您教什么，我学什么。”

王皓暗自感叹。真是个难得的富二代，至少学习态度还不错。

“你有过以前在酒店实习的经验吗？”

“没有。我就上学的时候实习过半年，在公司给我爸当秘书。”

想想也是，自己家里有这么庞大的企业，老板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小孩儿去外面吃苦呢。现实跟那些脑残偶像剧可不一样。王皓有些犯了难，如果没有相关的经验，从头教起要花好多时间，而且他手下的人够了，该把这尊佛放在哪呢？

“那你愿意从基层开始吗？从大堂做起？”

“没问题。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小胖儿又挂起了那种憨厚的笑容。王皓也笑了起来，他真的觉得这孩子很讨人喜欢，天生有股亲和力，做前台正好。

“行，你等一下。”说着他拿起内线电话，把前台的周雨叫了上来。

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陈玘又发了张照片。是一张小乐拿着塑料盒的背影。

//我们要去堆雪人//

//他堆过雪人吗？我没堆过//

王皓没回。

//为什么粘不住？立不起来呀//

王皓还是没回。

过一会儿，又有一张照片传了过来。王皓打开一看。照片上是一个勉强能想象成是‘头’的小雪包。雪包上面用塑料瓶盖和树枝装饰出了眼睛和头发。’头发’有多又乱。这颗’头’可能想要表达贞子。

//他说这是你。//

王皓忍着没笑，小胖还在屋里呢，他不想给这小子留下什么错误的印象。

//我就长这样？//

又是一张照片传了过来。这回刚刚那颗’头’旁边有个另一个小一点的’头’，这回是用石头做的眼睛。刚才另一颗’头’上过多的’头发’也分给了它。还是很丑，但是两颗’头’的‘发量’显得正常了些。

//他说这个是他自己//

王皓又笑了一下，早上疲倦的感觉一扫而空，被迫加班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有个人陪你说话让这段枯燥的时光，显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再堆个你吧//

第三张图是三颗’头’靠在一起，这回还用手划出了笑脸。

//这个是我们//

//我们可能不太会堆雪人//

这回王皓没再顾忌，轻声的笑了起来。

樊振东看着王皓对着手机傻笑，有些好奇，正在纠结能不能问问上司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时候，有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皓哥。”

樊振东顺着声音看去，来的人是个年轻男人，穿着酒店的制服。那人长得很清秀，白皙的皮肤、精致的颧骨和微翘的唇角和柔软的嘴唇相结合，营造出一种奇怪的美感，当年轻人微笑时，这种美丽简直令人惊叹。

这人长得真好看。

看到进来的人，王皓对他介绍：“小雨，这个是……”

“我叫樊振东，新来的。”樊振东赶在王皓说完之前，抢先介绍了自己，然后对周雨伸出手去。不知为什么，他不想过于强调自己富二代的身份，可能是不太想让别人带着一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可能是不想跟面前这个人用不一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你好。”周雨与他握了握手，对他笑笑。那笑容带着礼貌的善意。

“你帮忙带他一下吧。前台的刘旭不是要放产假了吗。让小胖儿替她吧。”王皓交代道。

“好的。”周雨笑着点头。

“那小胖你以后跟他就行了。他比你大几岁，你得叫他一声哥了。”

“雨哥。”樊振东摆出憨厚的笑脸，乖乖的叫了一声。他深知自己的优势，每当他摆出这样的表情，对方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会对他放下戒心。

果然，周雨又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容里少了点疏离的礼貌，多了点哥哥似的耐心。他嘴角上扬，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愉快的光芒。那张笑脸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睛。

手机又响了起来，王皓的注意力全都导向了手机，对他们二人摆了摆手：“去吧。”

“跟我走吧。”周雨歪了歪头，然后向门口走去。

樊振东快步跟上。

这一次，走在后面的樊振东可以明目张胆的打量着那白衬衫和灰色修身外套突出了纤细的腰身，扫过修长的双腿，最后固定在他脖子上裸露的那片白净柔嫩的皮肤上。

两人走出了办公室，周雨先带着他去拿制服。樊振东试了两身，最后选了那件XXL的西装外套。

“你怎么礼拜天来报到啊。”

“呃……我就住在这儿。随叫随到。”

这不算撒谎。

“哦，你住在员工宿舍吗？你是外地人啊。”

“嗯。差不多吧。”

这也不算。

“你多大啊，就出来自己打工了。”周雨问，顺手帮他把露出来的商标塞回衣领里。手指擦过后经的皮肤，以来一阵细小的电流。

“25。”

“那我比你大。刚才皓哥为什么叫你小胖啊？”

“那是小名，大家都这么叫。雨哥你也这么叫吧。”樊振东笑着说。

周雨也跟着笑道：“怎么这么叫你啊，你又不胖。”

樊振东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其实也觉得自己的体重还好，作为男人只是中规中矩。只是家人从小就小胖，小胖的叫他，久而久之也就听习惯了。

“你那不叫胖。你那是婴儿肥。挺可爱的啊。”

听他这么一说，樊振东有些开心，又有些莫名纠结。他挺起胸膛摆出了一个自认为霸道总裁都会有的酷炫表情。

他不想周雨用特殊的眼光看他，同时他也不想周雨把他当小孩。

可惜还没等帅气的表情维持超过两秒，樊振东的肚子就叫了起来。声音响得旁边等待的锁门的老大爷都看了过来。

这下有些尴尬了。他早上匆忙赶过来，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本想是想惊艳一下面前这个人，给他留下一个帅气的印象。可惜事与愿违。这下他那个贪吃的胖墩儿人设应该是逃不掉了。

周雨好像没当回事儿，笑着从兜里掏出了个巧克力递给了他。

“给。”

樊振东结果他手上的巧克力，还是心形的。拆开包装，放入口中。巧克力的浓郁甜味包裹味蕾。樊振东感觉心跳在胸口逐渐的加快，扑通扑通的巨响打在耳膜上。周围的热气逐渐升起。

“情人节要到了嘛，算是，提前祝你快乐吧。”

樊振东看着眼前的人忽然开始期待这个即将到来的情人节了。

小胖子挺可爱的。这是周雨对樊振东的第一印象。

自从吃了那块巧克力以后，他就一直乐呵呵跟在自己身后，有一瞬间周雨觉得自己用一块糖果拐走了一个小孩儿。

换好衣服，周雨把樊振东带到了前台。他是大堂的主管，皓哥把小孩儿交给他，大概是想教点前台对客户的基础知识吧。

周雨转头看去，那小孩儿正在好奇的东张西望。柜台下面是记录客房登记的电脑。周雨把程序调出来，逐一的给他解释。

话说到一半，周雨注意到身旁的小胖子似乎有些紧张，耳根发红，眼睛不经意的乱转。

周雨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轻松。你就需要保持笑容就好，有什么事，还有我呢。”

听到这话，小胖子似乎安下心来，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很是可爱。

上午这段时间，基本都是退房的客人。周雨给他做了个示范，就放手让他自己做了。樊振东很聪明，几步操作完全没有问题，得体的动作，适当的笑容，完全看不出是个没经验的新人。

他们应付了退房的夫妻。找旅行团的一家人，还有几个要求客房服务的年轻人过后，上午也就这样过去了。

没有客人的时候，两个人在柜台后面站的笔挺，像两根面带笑容电线杆。长时间站立可能就是酒店前台工作最辛苦的地方了。很多人刚开始都受不了这个。而且今天也不是个临时上岗的好日子。

周雨看了眼手表，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其实今天酒店里来了一组特殊的客人。希望等会儿他们离开的时候不会出什么乱子。

小胖子目视前方，努力维持笑容的脸颊显得有些僵硬。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周雨靠近了些，小声聊起了天。

“你要是觉得无聊，我们聊点什么吧。”他在努力保持嘴形不懂的情况下悄悄说。

“聊什么？”

“什么都行啊？”

“那雨哥你有没有女朋友？”

“啊？”周雨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那个，咱们这情人节不是有什么活动吗？雨哥会跟女朋友一起来吗？”

周雨看着大厅的情人节装饰不禁苦笑：“哪有那个时间啊。我也没有女朋友。”

其实他本来是有的，只是在两个礼拜前分手了。那姑娘在跟了他四年后，转身投奔了一个富二代。其实周雨已也不是不能理解，他见过那个男人。那人来接走她时开的车子，是周雨苦一辈子也买不起的。

人跟人根本不能比。只可惜他在临近情人节被人甩了，现在站在这满是情人节装潢的大厅里难免有些触景伤情。

小胖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就好。”

“什么？”周雨向他看去，小胖子本来有些僵硬的笑容，变得异常愉快。

“没事，我们今年搞什么活动啊？”

“喏，餐厅的那个自助下午茶。免费蛋糕什么的。”周雨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餐厅。

“情人节期间，客人会增加吗？”

“会啊，但不会太夸张的。总统套房和大床房的销量倒是会增涨一些。毕竟是个属于情人们的浪漫日子啊。”周雨感叹。

“现在这段时间，你看，大厅里就有好几对情侣了。”

“那样的吗？”樊振东也用下巴指了指酒店门口处的沙发上的一对男女。

那对儿男女坐在靠门附近的沙发上。男人双臂伸展摊手摊脚的坐在沙发上，懒散的样子像是要睡着了一般。女人则是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靠在男人的身上。虽然知道她大概是企图表达小鸟依人的样子靠在对象身边。但这个动作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女人在听男人肚子里有没有胎动。

这也太明显了吧，周雨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那应该就是今天上午，酒店里特殊客人们里的一员了。

“那应该是对儿在盯梢的警察。”

樊振东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方博的头在掉下去的瞬间，被陈梦抬了起来。

“醒醒！盯梢呢。”

方博打了个哈欠，努力打起精神：”没办法啊，熬了个通宵还要被抓到这里当壮丁，没直接睡过去就不错了。”

昨天跟楠姐出警打击聚众赌博之后，他们又接到报案，方博跟了很久的入室行窃案又有了新的受害者，这回大婶家里丢了两个金镯子。取证拍照，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回到派出所，谁知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天还没亮，他就被又大力哥抓来当苦力。协助缉毒组收线了，要他们帮忙负责外围。连轴转超过24个小时，方博现在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想到接下来的白班还是他的，方博只觉得眼前一黑。人生无望。

唯一让他感到有点欣慰的就是，同样熬了个通宵，把黄毛送进医院的闫安他们也来了。看他们也是一脸疲乏不堪的样子，想必昨天晚上没少折腾。方博还想问问闫安，当时那个男人说的症状准不准，说不定能从这个方向断定出那个许昕到底是何许人也。但这一个早上他们都没说上话。

算了，这也不急于一时，熬完今天的白班，方博能有一整个的休息天。

“精神点，我们警局现在还没有过协助缉毒的案例呢。”师妹在旁边捅捅他。

方博解开两人那别扭的动作，不以为然的说：“这附近一直以来挺太平的啊。”

其实他们来着就完全是用来凑数的，派出所的民警一般不会参与真正的抓捕行动，他们在这里也顶多是控制外围。确保要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他们能第一时间疏散民众控制现场。

“这要是让我们逮到了……”

“就立大功了。”

“对，更重要的是，我们能多拿几天带薪假期啊。”

哇，方博被她这公务员思想说的一愣，转念一想：“啊，也对。这个是实在的多。加油。”

话虽这样说，但其实方博心里没报什么希望。毕竟这回围剿的就3个人，缉毒小组就有6个人。带队的还是缉毒组的王牌，阎王组合。他俩搭档了很多年，方博在警校的时候就听过他们俩的传说。3个毒贩就算插着翅膀也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吧。他们几个就在旁边看着，等收队就行了。

果然不久后，阎王组合就带着嫌犯下来了。一队人浩浩荡荡，脸不红心不跳的，配枪都牢牢的收在枪套里，看起来没费多少力。反观那三名毒贩各个衣冠不整，只套着背心，穿着裤衩，说不定是还在被窝里睡觉的时候就被拿下了，都没有什么挣扎的余地。

大力哥拉着森哥嘱咐下次一定要穿防弹衣，后者则懒得理他，转身走向前台跟酒店人员说明状况。方博他们也站起来准备收工了。本以为这次行动就这么简单的过去了，忽然方博眼角忽然扫到门口，有个男人停住了脚步。还没等他转过头去，男人就扔下手中的东西，向马路的方向撒腿就跑。方博立刻反应了过来，拔腿向他追去。

陈梦紧跟在他身后，三人追逐着跑进了小巷。一天一夜没睡，方博的体力明显跟不上。刚跑进小巷，方博就被地上不规则的砖头绊倒在地，他侧身翻了一下，没受伤但一只脚的鞋子飞了出去。

随后追上的陈梦经过他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别管我！快追！”方博赶紧摆摆手。

陈梦飞奔而去，方博也抓着那只掉落的鞋子，匆匆地追在她后面。

两人很快追上了前面逃跑的男人。那人看情况危急，从兜里掏出来一把小刀，对着二人挥舞着。

“别过来！”

两人有一瞬间确实被他震住了，他们临时被叫出来，都穿着便衣。赤手空拳，这次的任务没给他们配武器。看到这种情况，方博上前一步挡在师妹身前。嫌疑犯以一种鱼死网破的架势向他们冲来，方博向后仰了一下，身形还没站稳，一瞬间感觉到刀尖在他面前划过，带起了一阵风。

方博侧过身去，右手也顾不上还抓着鞋，身体一偏就砸向对方的胸膛。对方吃了他这一拳，向后退了两步，随后又开始疯狂的挥舞手上的小刀，没什么章法，方博想着要是躲开，身后的师妹就暴露在外了，情急之下他只好用手挡住脸，小刀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趁方博吸引了他的注意，陈梦腾空而起，靠墙借力，一脚踢在了嫌疑犯肩膀上，她位置挑的准，男人的整个手臂顿时酸麻不已，小刀掉在了地上。

嫌疑犯反应的很快，并不恋战，不管掉在地上的武器，转身往巷子外跑去。二人也赶忙追去。嫌疑犯跑出了巷子口，不顾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跑到了另一边去，而马路对面等车的老太太正好挡在他面前。

“滚开！”嫌疑犯喊道。

方博眼看他们就要撞上了，自己和陈梦却被马路上来往的车流拦在了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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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钧一发之际，老太太身边出现个男人。他伸手把老人拉到自己身后，然后顺势绊倒了嫌疑犯。

嫌疑犯连滚带爬的站起来，还想继续往前跑。

“别让他跑了！站住！”方博隔着一条马路喊道。

老太太身边的男人似乎明白了情况，反应极快，一脚踢在了身前男人的膝窝上，刚爬起来的男人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卧槽！”嫌疑人不甘心爬起来正要发难，男人游刃有余的一手抓住他手腕，一手压着他的肩膀，转了一圈把男人压倒在地。

马龙放倒那个男人的时候还在纳闷，这是什么情况？他陪妈妈在路上等车，怎么就忽然冲出来个疯子。

好在这种疑惑并没有保持多久，对面的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你没事吧。”圆脸的男人拿出证件给他看了一下：“我们是警察。”

马龙看见了他流血的伤口，和少了一只鞋的脚，摇摇头说：“你才没事吧。”

圆脸警察有些狼狈地摇摇头：“交给我吧。”说完便从他手里接过男人。

“梦梦，给大力哥打电话。”

女警点点头，转过来问马龙：“您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吗？”

“不用了吧。我就动了这一下。”马龙推辞道。他有点嫌麻烦。两位警察相互看了一下也同意了。

“行吧，谢谢你了。”警察们说完便离开了。

马龙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隐约能听见嫌疑犯的咒骂声，和男警察说着鞋子什么的声音。

“你怎么样？没事吧。”妈妈的声音把他的注意里拉了回来。

“没事。”马龙摇摇头。

“看来小时候送你去学散打是对的。看，多有用。”妈妈笑着说。

马龙挑了挑眉表示同意。

“我总觉的那个警察有点面熟。”

“你刚来这几天怎么会有面熟的人啊。”马龙不以为然，招手打车。

“真的。”

“你还看继科儿面熟呢，你之前都没看过他。”

出租车停下，马龙跟着司机把行李放进后备箱。

“但我看过他的照片啊。”上车的时候母亲对他说。

马龙笑笑，没有反驳妈妈。其实他也觉得刚才的那个圆脸警察，他好像在哪见过。

今天很暖和，春天好像快到了。太阳隐藏在一动不动的云层后面，柔和的阳光穿透车窗，在马龙腿上投出一道金白色的光。

“你想好要去哪逛了吗？”

“你们要是没空不用陪我到处转了。”

“有空，我请了假，继科儿也请了假，趁你在这儿的这几天好好陪你逛逛。”他发现，自己现在能毫不费力的把张继科加入他的句子里了。

他圆谎的技术越来越好了。

妈妈看了他一会儿。“他真的帮了你不少啊。”

“之前那段时间，从视频里都能看见你双眼无光，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马龙知道她说的那段日子。前一阵子，医院有台重要的手术失败了。家属把他们告上了法庭。马龙不太愿意想起那段时光，只是敷衍的点点头：“是啊。”

“现在的问题都解决了？”

其实也没有。法庭判定刑事上他们没有责任，医院想赔钱了事。但家属依旧不依不饶，经常来医院争吵，甚至把他推下了楼梯。马龙的腿就实在那个时候受的伤。最后还是师弟一个人抗下了所有，引咎辞职离开医院，这事才算是告一段落。而他也因伤离开了手术台，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没再参与手术。

“算是吧。”他喃喃的说。

随着位置的移动，太阳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了。马龙腿上那道光芒消失了。天空个瞬间阴暗了下来。

为什么要当医生呢？张继科昨晚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为什么呢？

五年本科，三年培训，一年临床。才有赢来的资格。仅仅一次的失误，将近十年的努力化为乌有。为什么呢。看着师弟离开的背影，马龙忍不住想。

为什么要当医生呢。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时，张继科的眼睛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啊，我就说嘛，我见过刚才那个警察。”妈妈忽然指着外面说。

马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购物商场上的大屏幕正例行公事的播放着反诈骗一类的官方短片。

怪不得他觉得刚才那个圆脸警察眼熟。现在这大屏幕不正在循环播放着这张脸吗。

许昕看着大屏幕的那张脸，没忍住笑了起来。小警察在镜头上一本正经的绷着脸，向民众科普入室盗窃，并嘱咐独居的年老人士多加小心，如果看见可疑人士，请报警提供线索。不知道是不是视网膜效应，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看见这张脸了。

第一次是在手机的短视频网站上，一个警察正在科普网络诈骗，他们把这个拍成了个搞笑小短剧。正义警察对面有个配角，那人扮成女孩子的样子掐着嗓子，用电话欺骗空巢老人。虽然带着假发，但许昕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方博演的。许昕把那一系列的视频从头刷到了尾，被他逗的挺开心，随手还给他点了赞。

许昕觉得这个小警察挺有意思。抓捕他的时候英勇果敢，知道搞错了之后嘴硬不肯认怂。生气起来，会瞪圆眼睛企图威慑对方。但在许昕眼里就像是小仓鼠努力鼓起腮帮子想要吓唬别人一样，不但不吓人，还有几分可爱。

他发呆的片刻，女伴从商店里走了出来，手上有多了两个袋子。

“我们去吃饭吧。”

许昕点了点头。

这种模式成了他这段时间的日常。白天无所事事随处乱晃，晚上在酒吧里泡一晚，或者找个女人。又或者两者皆可。

看，只要你没有追求，生活也没那么困难，稀里糊涂的，都能过的去。

几个小年轻跟他们擦肩而过，许昕不禁想起来昨天的黄毛。胃出血的诊断应该没错，如果能及时送到医院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谁知道呢，毕竟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病人了。

“情人节快到了呢。”女伴说。

“嗯。”许昕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他对这种节日没什么特别的感触，不过是商家包装起来提高消费力的东西罢了。

女伴看着手机查找附近的餐厅。许昕的注意力却被角落里的街头涂鸦所吸引。走进一看，有个年轻人正在创作一幅墙绘。许昕没什么艺术细胞，看不出他究竟画的是什么。墙面上几种颜色的混在一起，年轻人拿刷子蘸了鲜红色的油漆不停地甩，直到一块颜色飞到了许昕的鞋上。

许昕看着那块颜色出神。

红色的酒，红色的花，红色的血。

当红色的血流的到处都是的时候，基本上，这个人就没救了。

他不太喜欢红色。那颜色太过刺眼了。

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手术室。扎眼的红色淹没了他的神经。许昕第一次真正的体会到生命的脆弱。

生命仪的尖叫声，小枣带着颤抖的手，师哥额头上的汗水，一切的一切都淹没在了那一片红色之中。

许昕是个乐天派，很少有钻牛角尖的时候。他从小家境优越，接受一流教育。父母都是医生，自己理所当然的也被送上了这条路。没什么不好。他一直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他有着出众的天赋，和一流的手感，这一路也走的顺风顺水，有段时间还被人称之为黄金左手。对，唯一的小插曲，大概就是他第一次拿起手术刀的那一刻，伸出的是左手。

但一切还是在那场手术后化为乌有了。

看着鲜血沾满了双手，那一刻许昕原来生命是那么沉重的东西啊。

这么沉重的东西怎么可能负担的起呢。

“许昕？”女伴摇晃着他的手臂。

“怎么了？”

“喊了你几遍你都没反应。”

他都不知道自己走神了那么久。

面前那一片红色的痕迹像是一片血迹逼着他忏悔。许昕有些头昏，他晃了晃头，摆脱那种感觉，甩开那些想法。

他不想去想了。

他早就离开那个地方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吧。”

“不去吃饭了吗？”女伴似乎对他态度忽然的转变感到不解。

“下次再说吧。”许昕边说边带着女伴往外走。

一个小崽子在他身边跑过，许昕觉得他有些眼熟，还没等他想起来，小孩儿已经跑远了。他身后一个男人匆匆忙忙的追上去。

看错了吧。许昕没在意，继续往前走。他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陈玘带着小乐来到了步行街，因为小区里的积雪无法长久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并且他们也需要找个地方吃饭。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小乐的注意力一瞬间就被一旁的街头涂鸦吸引，撒开他的手跑了过去。他追上那孩子的时候，小家伙正站在那里津津有味的看着那幅画。

墙面上几种颜色的云彩混在一起，中间有一道红色的油漆抹过所有颜色。

“这画的是什么呀。”陈玘自言自语道。

“是桥！”小乐认认真真的说。

“怎么是桥？”

“看它从这边到这边。就可以走过去了。”小乐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想上去摸。幸好陈玘眼明手快的制止。

“是桥吗？”他问一旁的年轻人。

画画的年轻人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陈玘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王皓。

//你儿子说这是桥//

不一会儿，王皓回复了他。

//我觉得像是个抽象版禁止停车的标识//

这人真没有想象力。陈玘心想。

今天一整天他都以微信的方式跟王皓聊着天。相处的越久，他越发觉得这个人可怜。王皓明明是个很好的人。他有幽默感又有耐心，对小乐宠溺体贴，对他这个半陌生人也温和有礼。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带绿帽子啊。

多么有福气的女人才能遇见他。

多么狠心的女人才能那样对他。

王小乐很快就对涂鸦失去了兴趣，缠着陈玘想去吃肯德基。

陈玘给王皓发了条信息，就带着孩子走进了商场。

油炸食品的香气充满了餐厅，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门穿入室内，暖洋洋的金光洒在身上让时间显的格外惬意。

小乐正全神贯注的对付着面前的那桶炸鸡。那桶炸鸡已经没了一半，剩下的骨头散乱地堆在桶里，热着的脆皮碰在一起，颜色还是新鲜的金黄色。它们仍然发出那股强烈又诱人的香气。

陈玘看他吃的满足，也愉快的笑了笑。

//你们在哪呢？我去接你们//

陈玘把地点告诉他，然后给小乐看了手机里的消息：“小乐，爸爸要来了。”

“哦。”小乐依旧看着食物，一脸不感兴趣。

陈玘觉的有些无奈：“你不喜欢爸爸啊？”

“没有啊。”

“那怎么每次聊起他，你都一脸无聊的样子。”

“他就是很无聊啊。一天到晚就只会上班，还没有安东尼厉害。”小乐喝了一口可乐，把嘴里的肉吞下去。

陈玘隐约记得安东尼好像是他妈妈的男朋友。那不就是破坏王皓家庭的隔壁老王吗？看样子小乐对他的评价很高。

“你见过安东尼吗？”

“见过啊。他是个外国人。会冲浪呀，滑雪呀，潜水呀，还会打枪。可帅了。老爸就笨死了，只会坐办公室开会加班，做饭都好难吃，然后什么东西坏了都不会修……”

陈玘听的有些难过。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谁能陪他玩，谁就是好人。生活背后那些付出和辛苦他想不到，也不会知道。在他眼里，一个一直加班努力工作的父亲，可能还没一个偶尔见一面，会送他玩具的叔叔厉害。

但这公平吗？身边的女人背叛自己，身边的儿子又视第三者为偶像。

这不对吧。

没等他想明白，餐厅的正门被推开，王皓带着一身外面冷空气进来，坐在了他的身边。

“等久了吗？辛苦了。”说着他拍了拍陈玘的肩膀。

王皓的笑容一瞬间驱散了刚刚那些胡思乱想，陈玘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没事。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这不赶完报告就过来了吗。”说完他擦了擦手就去拿小乐桶里的鸡肉。

王小乐冲他皱了皱鼻子。

陈玘把没吃的薯条递给他。

“分你一半。”

“谢了。”王皓拿了一根，蘸满番茄酱以后送进嘴里。他吃东西要伸出舌头接一下。

“小乐有没有听话。”

“有啊，我和陈老师去堆雪人了。”王小乐喝了一口可乐，打了个饱嗝。

“你会堆吗？”王皓咬了一大口鸡肉，笑着问。看来他也很喜欢这些垃圾食品。王皓吃这类东西的时候像另一种人。不像他穿着西装与一堆人往来驳诘时的模样，现在的他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明显的笑容。一条腿伸直，另一条弯着。他毫无防备地坐在陈玘面前，露出自己最随便的一面给他看。陈玘能看见他的嘴唇和下巴都泛着油光，每根手指上都沾着脆皮的碎屑。他张嘴时的表情直白又随意，连皮带肉咬下的每一口都有细小的声音，伴随着鼓起的两腮和舔动的舌头。咀嚼和吞咽都是快乐，从胃顶到喉咙的满足发出懒洋洋的香味。

“我不会，你没教过我啊。你也不会吧。”小乐不以为然的说。

王皓有些落寞的挑了挑眉。

陈玘还是觉得不公平。他相信没有哪个父亲真的不希望儿子因为自己而骄傲。小乐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都为他付出过什么。一直做着儿子眼里的笨老爸，这对王皓而言真的不公平。

陈玘有点难过，他决定为王皓做点什么。

不就是耍帅打枪吗，这谁不会啊。

“下个礼拜天有空吗？”他敲了两下桌面，引起王皓的注意。

“嗯？” 一大一小咬着鸡腿，用同样圆圆的眼睛好奇看着他。

陈玘笑了一下，挺起胸膛骄傲的说：“以前的战友给了我两张票，下个礼拜天有个军事展，好像是陆海空三军一起的。展出些武器啊，坦克啊什么。邀请人们去参观，你有没有兴趣？”

“去！去！”小乐立刻兴奋的跳起来说。

“我约的是你爸。”陈玘笑着对王皓眨了眨眼。

“去吧！去吧！带我一起。”小乐摇着爸爸的手臂哀求道。

王皓被他逗笑了，指着他说：“带他去行吗？”

“那要看他听不听话了。”

“听话听话！”小乐拼命点头。

“行吧，他不算票。”

“耶！”王小乐振臂高呼。

“我们能看见坦克吗？我能坐吗？”

“有真枪吗？能打枪吗？”

“到时候再说。快吃。”

王皓对他笑了笑，餐厅里又有了一阵咀嚼声。油渍也愉快地爬上了陈玘的手指和下巴。他咧着嘴，对王皓眨了眨眼睛。

几人用餐时，一辆消防车从身后的大街上呼啸而过。王小乐像狐獴一样立起了耳朵。

“哪里着火了吗？”

“没你的事，快吃。”

“我现在听见火警声就心烦。”王皓有点无奈的嘀咕。

陈玘看向他，王皓苦笑了一下：“情人节要到了，酒店的消防不过关，他们现在命令要求整改呢。”

Chapter Text

在那辆呼啸而过的消防车里，张继科正坐在副驾驶翻手机。马龙给他发了张牛肉面的照片。

//妈让我问你，中午吃了吗？//

张继科看着手机傻笑，翻出了一张刚跟师妹在外面吃的卷饼回给他。

//吃了，没有妈做的好吃。//

//我妈没给你烙过饼，你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张继科笑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两点。因为火警工作制度原因，离下班至少还有18个小时。

太久了。

//你们晚上吃什么？//

//不知道，妈还没决定好。不用一直回复，你不是在上班吗//

//我在出火警的路上//

“我就说他一定碰上好事了吧，你看这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上去了。”身边师妹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哎呀你就别说他了，你张哥这是难得的铁树开花。”身边的邱贻可调侃道。

“怎么看出来的？他不是总是一天到晚抱着那个手机的吗？”

“同同，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别看你张哥一天到晚花枝招展的，但其实他没什么行情的。要不然也不至于一连三年全勤奖，逢年过节都不休息了。”

“喂，你们有没有点良心。要不是局里有那个不成文的破规定，越单身越加班，我用逢年过节还守在这吗。我都是替谁加的班啊。”张继科忍不住抗议。

邱贻可完全没管他说什么，继续道：“所以啊，其实他除了上班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但你看他今天第几次看时间了？这么坐立难安，绝对有情况。”

“师哥你真的交女朋友了？”

“你们怎么这么八卦。”

“我看这架势，八成是他单相思。”师兄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只有小师弟老老实实的开着车。

张继科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这群不知感恩的混蛋。从明天开始，老子要开始休假。一直休到情人节。”

此言一出，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张继科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蜗牛，浑身不自在。

“看路，别看我！”

“现场什么情况？”他假装没事发生，企图把话题拉回正轨。

当金色的暖阳的余晖徘徊在地平线，渐渐亲吻云端的时候，他们抵达了现场。小区居民楼的第7层冒着滚滚黑烟，即使在远处也能看见火焰从房间里冒出来。但好在还没有往其他楼层蔓延的趋势。

张继科快速的扫了一眼周围，确认了安全出口的位置，然后快速简短地安排了救援任务。邱贻可跟他一起从1号逃生楼梯上去确认火源，两个女生2号逃生楼梯上，疏散受困人员，小师弟留在消防车前面待命，必要的时候可能需要架云梯。

“问题应该不大。注意，以救人为首要任务。住宅家里一般会有煤气炉，大家在开门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张继科穿着厚重的防火服并戴着防火头盔，尽可能大声的对着队员们说。

“是！”大家应声后立刻开始行动。

阳光和熊熊的烈火映照在年轻队员的脸上，炙热的温度如同示威般扑面而来。

1号逃生楼梯应该是离火场最近的那个，楼道里烟雾迷绕着，能见度不高。两人在爬到第五层的时候遇见了一对穿着居家服的夫妻。想必应该就是这次火灾的屋主了。问清楚了房子里没有别人以后，邱贻可把他们送下去，张继科继续往上爬。

很快他就赶到了现场，火情并不复杂，应该就是厨房起火引燃了什么易燃物。张继科接好水管，开始灭火。很快邱贻可也上来了。火苗很快就被扑灭。他们留在这房子里转了一圈，确保不会煤气泄漏导致的二次爆炸。这里住的应该是对新婚夫妻。粉红色的心形贴纸还贴在客厅的窗户上。火应该是从厨房烧起的。厨房里锅碗瓢盆散落一地。柜子有一大片被烧过的痕迹，橱柜被大火烧的有些变形。空格处有个已经被烧毁认不太出形状的东西。

邱贻可凑过去看了看，对他说：“应该是烤箱。大概是短路，起了火。这后面一片都烧了。这应该就是火源了。”

张继科点了点头：“让人上来照相吧。这是不是同一个牌子啊？这个月都好几起了。”

邱贻可耸耸肩，两人确保了没有二次燃烧的可能后就下了楼。

楼下的警察都已经到位了。周围还围了一圈无聊的吃瓜群众。

张继科照例环绕四周做了一遍检查。他看见救护车行驶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三院。就算是也不会有马龙，他今天休息。方博之前说他是什么科的医生？

不该想这些的。

察觉到注意力被带跑的张继科对自己摇了摇头，走到了另一边。

屋主夫妇被送上了救护车。两人似乎没什么大碍，至少没有肉眼可见的烧伤。两人披着’压惊被’听着邱贻可科普烟雾警报器的重要性。但那家伙有较严重的口音，惊魂未定的二人似乎没听懂太多。

师妹们带下来的居民们也被安置在了在空地上了。几个年轻人还想拿着手机直播这火灾现场混乱的画面，被陈幸同制止了。

张继科拿下防火面罩喘了口气。这一身防火服沉的要死，哪怕在这个白雪皑皑的冬季他依旧是热出了一身汗。

一个小警察走了过来：“张哥，能上去了吗？”

张继科看了他一眼，是个没见过警察，看起来挺年轻。

“能。你新来的啊？方博呢？”

“博哥熬了个通宵。孔所长看他可怜让他回去睡觉了。我叫梁靖昆。”

“啊。上去吧，没事了。”

小警察点了点头，招呼同事们上楼。

张继科掏出了手机想看看时间。打开之后却看见了之前马龙回复的信息。

//注意安全，平安回来。//

温暖的感觉在胸口处扩散。有人牵挂的感觉真好。张继科笑了起来。

夕阳西下的橙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天空。云彩也被这无尽的霞光染红了，半个天像火焰一样热烈。

“看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邱贻可从后面搂过他的脖子说。

“啥也没有。收队收队。”张继科看了一眼时间。下午4点。离再次见到他还有16个小时。

太久了。这已经是他在两个小时之内第二次想起马龙了。张继科以前从没觉得上班时间这么难熬。他喜欢这份工作，喜欢进入火场那一瞬间肾上腺素的冲击。但当一切惊险刺激退去以后，剩下的就只有深深的疲倦。

回程的消防车也没有来时那么热闹了，女孩子们靠在一起打着盹，师弟兢兢业业的开着车。邱贻可摇下了窗户开始抽烟。二月的冷风飘了进来。张继科看着窗外逐渐被夜色侵染的黄昏轻轻叹息。

他想念马龙。

他不想承认。

时隔这么多年，马龙再一次踏进了他的人生。一瞬间便推翻了他维持了十几年的生活。

马龙的出现改变了一些东西。

张继科看着外面的夕阳，意识到了这一点。忽然，他感觉到自己像一根突然被绳子捆住的风筝，而马龙，就是那个牵线人——即使他依旧还在飘着，现在却有个人在后面拉着他。

张继科为此感到一种被束缚的感觉，以及另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的焦躁感。

这种感觉不会维持很久。他这么想着。

这只是一个骗过妈妈的缓兵之计。

他们……不是真的。

随着这个想法而来的，是另一种更加让人难以承受的沮丧。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显得异常无聊。他们回到了消防局里。没有新的火情，消防员们也只能乖乖的窝在电脑前把报告写完。

张继科不爱写报告，他经常花大量笔墨描写当时火焰燃烧的情景，然后总被那个胖子领导退回来，要求：报告，不是作文。请写的简单明了。

当他敲完一排字时，已经到了晚餐时间。队员们都懒散了下来。围在一起，讨论晚上要吃什么。

“你们随便点吧，今天你们张哥请客。”邱贻可笑着调侃道。

“凭什么呀。”莫名中枪的张继科抬起头问。

“你不是碰上好事了吗？把喜气扩散出来才能留住啊。”

“这什么歪理邪说。”

“谢谢张哥！”师弟师妹们异口同声的说。

“别——”

张继科想要控诉，还没等他说完，电话响了起来。

是马龙。

张继科没再管那些早已围在一起点餐的师弟师妹们，走到一边接电话。

“喂？”

“喂……”马龙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有些遥远。他的声音带着特有的鼻音，听起来有些犹豫。应了一句，就没下文了。

“怎么了？”张继科问到。

“你是不是在奥林匹克公园南边的那个消防局上班？”

“是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又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像放弃了一般，叹了一口气，快速的说道：“我在外面呢，我妈让我来给你送饭。我找不到路了。”

好像他说的够快别人就不会笑话他一样。

“你在哪呢？”张继科快步走到窗前。外面的天快黑了。他想起昨晚马龙那个怕黑的小毛病。

“我要是知道自己在哪，就不会迷路了啊。”马龙有些郁闷的回答。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以至于张继科一时竟无法反驳。

“你把定位发给我，我找你去。”

“你能出来吗？”

“不出来怎么办？把你一个人扔路上啊。快发给我。”

马龙发了个定位给他。他人在一条不算繁忙的小道上，离这里不太远。怎么走到那去了？

除了怕黑还是个路痴。真是每天都能发现马龙新的一面。

“等我一会儿啊，我找你去。”他说完便挂了电话。转过身吓了一跳。所有队员，都停下了点餐的动作，十分有默契的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看着他。刚才电话的内容大概是被他们听的八九不离十了。

“女朋友？”邱贻可冲着他挑了挑眉。

张继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脱口而出：“是男朋友。”

师弟师妹们都惊讶的看着他。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像是听见了什么难以理解的秘密。

这下好了，本来马龙的妈妈走后他们就能解绑了，现在莫名其妙又多了一群同事们需要解释。

算了，那是以后的问题了。张继科破罐破摔地想。

“我们以前是同学，已经交往5，6年了。”他努力回想着昨天跟马龙编好的剧本。

“等会儿肖指来了帮我打个掩护，今晚的外卖我请。”张继科对同事们摆摆手，说完便赶快跑了出去。

那时晚霞在收敛，夜色在膨胀，张继科跑了两条街，在一个路灯下找到了马龙。

他们相隔一条马路。马龙靠在栏杆上，裹着一件亮面的黑色羽绒服。宽大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有些瘦小。不知在寒风里站了多久，马龙的脸色有些苍白，鼻头翻着红。看见他的瞬间，马龙如负重释地笑了一下。张继科顿住了脚步。

他不敢上前。

路灯的光茫下，那笑容如此美丽。他的心脏开始燃烧。

像魔法一样。那个笑容点亮了夜空。

出乎意料，张继科被吓了一跳。那笑容明亮、宽阔、美丽。如此美丽，以至于他停止呼吸，只是凝视着他，每一个关于未来、现在和过去的想法都瞬间蒸发。被遗忘的过去的想法。他只是盯着看。盯着马龙，无法移动。

马龙看见张继科傻愣在那里有些奇怪。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见到张继科让他安心了不少。他已经在这附近晃了好久了，确实迷路了。马龙一向不太喜欢夜路。白昼时分的城市，道路上的人们像上了发条的木偶一般来去匆匆。这个城市以最快的速度运转着，一切都显得有意义。直到夜幕降临，人们的脚步开始变得缓慢，城市运转慢了下来，发条木偶们停下脚步，逐渐发现原来生活里什么都没有。没什么是有意义的。

马龙不喜欢走夜路，那总让他想起小时候，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候。 无助。寂寞。 太多的思绪和情绪在他的内心盘旋。 

他抓不住那些情绪，也想不通。

恐惧。 希望。 绝望。愤怒 。羡慕。悲伤。孤独。

见到张继科小跑过来的瞬间，他忽然觉得安心了好多。那个人来找他了。那些在脑海里疯狂旋转的念头渐尖安静下来，好像他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好像自己不再孤单了。

好像他在迷失了那么久以后，终于找到了方向。

张继科愣在原地没关系，他可以向他走去。这很容易，马龙好像能看见灰色雾中有条红线牵引着他。他只需要追随着它，向前走。像是飞蛾奔向指路明灯一样。

马龙穿过马路，向张继科快步走去。

他想给他一个拥抱。

但他没有借口。

所以他停在了张继科面前。两人都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彼此。

车辆飞驰而来的声音将夜的沉寂搅碎，似乎上一秒的静默是个假象那样。

马龙回过神来，先开了口：“来的真快，我是不是其实没走错？再往前走点就到了。”他说着把怀里的饭盒递给了张继科。

“妈让我给你带的。她不知道消防员的工作制度，还以为你能回家呢。做了一大桌子菜。”

张继科接过他手里的饭盒。手指擦过他的手。

“你手怎么这么凉。等很久了？”他说着，腾出一只手包住了马龙的手。

马龙的心怦怦直跳，他好久没这么紧张过了。灰雾中的红线此刻仿佛缠绕在他们手上。与马路上掠过的那些看不真切的周遭事物相比，他此时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是张继科手心的暖意。

“没有，你赶快吃吧。我也能交差了。”他抓了抓头发，借故放开了张继科的手。努力维持声音中的平淡。

“她在家等我来着？”

“是啊。不知道你们是24小时制的还一直说辛苦辛苦，让我来给你送饭呢。你说她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我招人喜欢啊。”张继科得意的笑了。然后他伸出手，马龙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张继科只是轻轻触碰了他的眼角。拿掉了一根睫毛。那触感像一只小小的蝴蝶，在心尖上翩跹起舞。

他知道这蝴蝶并非从皮肤相接之处而来。而是由自己的心脏而生的。

“行了，你快回去吧。你们不能出来太久吧。”马龙别过脸去，看向一边川流不息的街道。

“你怎么过来的？这个点堵车，我把你送到地铁站去吧，免得你再迷路了。”张继科说。

马龙没有反对。两人肩并着肩走着。车顺着尘土飞扬的道路义无反顾地行驶着，眼前一片夜色朦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的人，刚才还显得有些寂寞的冬夜，竟然温暖了起来。一盏一盏的橙黄色街灯，宛如迷失灵魂的指路人。

二人并排的走着，张继科的手背时不时擦过自己的手。似有似无。每一次的触碰都带着细小的电流，使他们相触的皮肤感到一阵瘙痒般的刺痛。血液涌向马龙的脑袋。他的心在胸口剧烈跳跃。他们没有真正的接触，但两只手只离了毫米远。

这样不够，马龙想握住他的手，认真地去令皮肤相触。让自己真正的感觉他。

但他没有。

离地铁站的距离实在太近，还没等他攒够勇气，张继科就已经把他送到了地铁站门口。

“明天早上八九点就能到家了。跟妈说一声，叫她别担心。”

“嗯。”马龙点点头。

“那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马龙又点点头。他没有立刻转身，只是抬着眼睛看着张继科。等着。张继科也没有动，定定的看了他几秒钟。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张继科脸上稍稍抽搐了一下——一个小小的皱眉，然后他眨了眨眼睛，避开了马龙的视线；但在马龙明白什么之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马龙有些讽刺的笑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随后他转身走向了闸口。在走向拐角的瞬间，马龙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张继科依然站在那里。看见他回头，张继科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马龙也向他摆了摆手，笑着走进了地铁站。

忙碌的一天似乎就这样过去了。这个城市里发生的事，乍看之下是七零八落的，但暗地里一定有着某些联系。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体，每个人也都会受到周遭的影响而发生改变。可能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人完完全全是座孤岛，但也没有人能完全对另一个人感同身受。茫茫人海中，若能寻得一人陪伴，那该是件多幸运的事啊。

许昕从地铁站里走出了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漆黑的夜空上点缀着稀疏散落的几颗星，广阔、而又高远，一眼望不到边际。云是淡紫色的、薄得像纱一样，慢悠悠地飘在远处的天空，又渐渐消散在天边。

许昕把车留在酒吧门口了。他今晚喝的有些多了，肿胀的眼皮是一例。干渴的喉咙是一例。越来越难以知味的舌头也同样可以佐证。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忍受那片一直不肯消散的红色。

冰冷的积雪在他的脚下嘎吱作响，这是一种刺耳的、破坏性的声音，但却柔和而平静——独特而安静。一种他非常喜欢的声音——事实上，自从这个冬天他搬到这个破旧的小区以来，它已经成为他目前最喜欢的声音。

孤独的声音。

他余光瞥见街角电线杆旁有个男人的身影。冬季尖锐冷峻的风声像一声嘶哑扭曲的笑。许昕紧了紧外套，继续摇摇晃晃的往家走去。

电线杆旁的男人也向他的方向跑来，擦肩而过的瞬间还撞了他一下。许昕向后退了两步，男人怀里的袋子掉到了地上。

借助不远处的路灯，许昕看了一眼。这个男人跛着脚。不久前，跟现在一样，一个喝醉酒的晚上，许昕遇见过一个人。其实仔细想想，上次好像也是在这小巷里，他撞到了自己，然后两人一言不合过了两招。

真巧。

“哟，是你啊。你的腿好了吗？”

对面的男人眯起了眼睛。匆忙的捡起地上的袋子。许昕瞟了一眼，看见袋子里一个金色的奖杯。那是几年前他们团队获得的年度“金柳叶刀”奖杯。

努力蕴藏了一天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口。许昕冷笑了一下，一步一步逼近男人。

“你知道那玩意儿不是真金的吗？”他指着包囊里的奖杯说。

“真的拍了照就回收了。分到我们手里的就是个复制品。不值钱。”他一只脚横在了巷口处，挡住了男人离开的出口。

男人警惕的看着他，昏暗的巷子里，他带着帽子和口罩，基本看不清面孔。

许昕也没太在意，他慢条斯理的拿出手机，打了电话。

“喂？我要举报。你们不是在找那个入室盗窃案的贼吗。在我这呢。”

男人听见他这话，二话没说向他扑过来。许昕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那人疼得倒退了几步。

“我来给方警官送业绩了。”

男人再次向他冲过来。许昕歪着头，把手机夹在头跟肩膀之间，解放双手。然后分别抓住男人挥舞的拳头，向后一拧，’咔啦’一声，干净地卸下了那人一只手臂。

“我是谁？就告诉他，老子是他的福星。”

Chapter Text

张继科在马龙的那张双人床上醒来。

大脑袋的奥特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张继科缓慢的眨了眨眼，现实取代了梦境渐渐渗入了进来。房间里挂着厚厚的窗帘，将阳光挡在外面。马龙的这张床是虽然双人的，但宽度也只有一米五左右，有些窄。真当两个人躺上去应该会有些挤。

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张继科小心翼翼的动了一下，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这个蜷缩的姿势而感到紧绷疼痛。

屋里安静祥和，没什么声音。 没有汽车和警报器。 没有烦人的对讲机和邻里间的生活噪音。

这几乎是不像是现实。

也许他在做梦。

张继科知道不是，尽管只睡了几个小时，他依然感觉休息得很好，而且完全清醒。

但他莫名的觉得有些孤单。这个感觉重重地落在他空洞的胃里，像一个不舒服的铅块一样停在那里，让他把拳头握得更紧，好像这样可以让这种空虚感消失。

并没有。

张继科看了一眼时间，快3点了。下午。 他睡了一天。张继科的睡眠一向很轻，尤其是今天，他本以为会睡不着的。没想到一睁眼就到了这个时候。可能是床上这些毛绒玩具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又或许是马龙留下的味道让他安下了心。

马龙。

对，他在马龙家里。

今早下了班，他就十分自然的回到了这里。

他拉开窗帘，这是一个苍白的下午，年后的降雪量逐渐增多，像是要把整个冬天的份儿用完一样。虽然说春天快到了，但白昼依旧短得可怜，晴天依旧少见，偶尔出现的微弱阳光都仿佛成为了神赐恩惠。

张继科望着窗外绛紫与浅蓝晕染天空叹息。

他不指望……不认为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见马龙。他并不是期待马龙会睡在他身边。虽然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马龙。

但不知怎的……他也没想到一个人醒来的时候会觉得这么孤单。

或许是不应该在白天睡觉，又或许是不应该在快日落的时候醒来。

张继科闭上眼睛，开始数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填满他的内心——试图填满内心那奇怪的空虚，至少减少那种奇怪的孤独感。

他洗漱完，走出房间。马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

他就在那里。

张继科看着那人桌在沙发上的身影。只是在看着，他的黑发在透过玻璃的阳光下泛出的淡淡金褐色，看着那人的身形轮廓浸在光里，看着皱着眉头陷入沉思，看着露出的皮肤在光下更显苍白，看着这好似被温暖包裹着的人。

张继科想轻轻地去触碰眼前近乎虚幻的景象，像是检验它是否会像水中影那样碎成千万浮光一样。

他没有。

张继科走近，马龙注意到了他。

“你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晚上呢。”他笑了一下。张继科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些。

“妈呢？”

马龙指了指书房：“也去睡午觉了。”

无声的午后，融化的琥珀色阳光，时钟滴滴答答，将时间渗进粘稠沉重的空气里消失不见。

张继科坐到他身边。他们之间留着足够的距离，不至于挤在一块，也没有大到能容下另一个人。这是朋友之间的安全距离，不是情侣的。张继科想着，又向马龙那边移了一点，直到两个人的膝盖碰在一起。

好多了。

“看什么呢？”

“小说。”

马龙合上书本，给他看了小说封面。是法医秦明系列里的一本。

“写的真吗？”

“不知道，法医跟医生差不多是两回事儿。至少我就没见过油炸过的人脑。”

张继科笑了一下。他们就这么并肩坐着，膝盖触碰，没多说什么。这是张继科所经历过的最平静、最令人欣慰的沉默了。

马龙的存在让他感觉异常的安心，让他脑子里的那些杂乱思绪渐渐安静了下来。

“你们昨天去哪了？”他问道。

“哪也没去，陪她去取行李，路上遇上抢劫的了。”马龙随意的回答，目光固定在书上。

张继科惊讶的看着他：“那你没事吧。”

“没事。我练过散打。而且那个男的后面还有两个警察追着呢。”

“你还能打架？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张继科说着。手抚上了马龙贴在他身边的大腿，感受着棉麻居家裤下强壮而紧实的肌肉。马龙比他想象中强壮的多。 他忍不住捏了一下，贪婪地接触——坚定的真实。

“你要不信的话，咱俩能过两招，我让你见识见识。”马龙拍掉了他的手，终于看向了他。

张继科一只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有意识的把马龙圈在了自己的领地里。

“你打不过我的。”他自信的说。“我在部队的时候蝉联的单打王呢。”

“你在部队学的？部队教的是军拳还是踏方步啊。”马龙调侃道。

“它也教格斗术，你可别小看了实战派啊。真打起来，那些讲究招式的花拳绣腿不一定打得过我。”

“你就吹吧。”

“真的！你知道当时我们是怎么训练的。不只是身体搏斗，还教用刀，用匕首等等。教练让我们一对一一直打到对方爬不起来了为止。”

张继科回想起了以前在部队的训练时的趣事，开始涛涛不绝的讲了起来。他回想着那段热血的时光，那段峥嵘的岁月。一瞬间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毛头小子，越说越兴奋。过了一会儿，他发现马龙似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笑着看着自己。张继科有些尴尬问他怎么不说话。

“高兴点了吗？”他问。

“感觉你回来之后心情好像不怎么样。”马龙不以为然的挑挑眉说。

张继科的笑容僵了一下，刚刚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些愉快的事，忘记了心里的郁闷。

但现在它又回来了。张继科又低下了头。

马龙看着他的表情变化好像也有些不确定。

“是不是——”

“我能抱抱你吗？”张继科脱口而出。

“嗯？”

“开玩笑。”张继科赶快说。他有些讽刺的低下头，笑了一下。

“昨天……今天凌晨，有个女孩想自杀。”张继科盯着眼前的茶几喃喃地说。声音低沉的有些像是自言自语。

“我们接住她了。但那也是8楼啊。她可能得在医院住好一阵子了。”

马龙拍了拍他的手臂。张继科依旧盯着那茶几，没有转过头去。玻璃上，阳光留下的影子随着风，悄悄的波动着。

张继科哑着嗓子继续说：“我没能把她劝下来。她跳下去的时候都没有回过头看看。她也就20来岁？你说怎么能就——”

然后他被抱住了。马龙把他搂进了怀里。

世上最温暖的拥抱。

“不是你的错。”他轻声说。

有一瞬间，张继科有些想哭。他把自己送进马龙的怀里，把鼻子埋在他的皮肤上，深深的吸入那种令人舒心的气味。

安心。

也许张继科的潜意识早就发现了……但这也是张继科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他在马龙身边的时候会觉得安心，放松。对此刻的他来说，这是无以伦比的欣慰。

安定。

他知道世上会有一个人，某个能锚定他的人，能给他信心和给他意义。

马龙的手探性地举起手环抱住张继科的身体。手指轻柔拂过他紧绷的后背，轻声的在他耳边说着：“没事了。没事。”

马龙的触摸感觉凉爽和舒缓。有着他正好需要的温暖和安慰。

这似乎比刚才那几个小时的睡眠更能让张继科放松下来。他能感觉到一直沉在胃里那个铅块，逐渐消失了。

但很快，马龙就放开了他。冷空气插入了他们之间。张继科忽然感觉到了空虚，好像他的怀抱里少了什么。

他的人生里也少了些什么。

他呆呆的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出神。他还没抱够。怀里少了马龙忽然让他觉得难以忍受。压抑窒息。

看他还是闷闷不乐，马龙摸了摸他的脑袋，浅笑着对他说：“前一阵子，医院出了点事。有台手术失败了。家属不依不饶。一直来找麻烦。我因为那事也受了点伤。”

他用手摸了摸膝盖。张继科想起来房间里的那副拐杖。

“之后好长的一段时间我都需要拄着拐杖。不能上班，也不能参与手术……什么也做不了……”他低头喃喃地说。

“每天无所事事，焦虑，不甘……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总而言之，我消沉了一段时间。”马龙抬起头看着他，笑了一下。

“然后有一天，我在手机上看见了你的新闻。”

张继科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他咽了咽口水，紧张却期待着马龙后面要说的话。

“我看见了你进出火场的画面。虽然灰头土脸的，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我又想起了学生时代，想起了我跟你之间那些激烈的竞争。”

“继科儿，你是个英雄。”马龙认真的看着他，眼里跃动着炙热的烈火。他凝视着自己，火星仿佛要迸溅出似的，将视线只投向他一人。

张继科心跳加速。 如此之快——巨大的跳动声在他的耳边断断续续，紧急，痛苦，直到他想起，他需要呼吸。

“我当时就想，我不能这么颓废下去了。要是让你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多丢脸啊。我得努力变得更好，至少要好到再见面，我不羞于再次与你齐足并驱。”

“所以，其实我也没有向妈妈撒谎，确实是你陪我走过了那段灰暗的时光。”

他对张继科笑了一下。

就一下，那触动却如此之深。

张继科想要再抱他一下，但他没有动手。取而代之的是，他用眼睛看着马龙，描绘每一个细节。 阳光照在他身上，马龙看起来如此美丽。张继科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数着长长的黑睫毛，欣赏他的鼻梁，颧骨的弧度，嘴唇的形状，而他的指尖发麻，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服感觉不到马龙的皮肤，感觉不到他脊椎的凹痕，背部肌肉的强健力量。

张继科有些急躁。

马龙不是那种惊为天人的帅哥。而此刻的他，却是张继科见过最感动的最美好的存在。 这个时候，他意识到自己迷失了。 很久以前，他就在马龙身上迷失了自己。

你不能这样。张继科心想。我觉得我快要爱上你了。

真的。

“所以啊，别怀疑自己了。你是个英雄。”他拍了拍自己的手。

张继科知道这一瞬间会永远在他记忆里萦绕。

马龙的那双黑眼睛里闪烁的希望之火令人着迷：那么美丽，从内部温暖着张继科。

马龙散发出的温暖随着他们相触的皮肤传到了张继科的身上。他的皮肤上，血液中，骨髓里。

马龙的笑容像阳光冲散了张继科内心最后一个阴暗影子。那笑容太幸福、太惊艳、太美好了，一点都不真实。

张继科内心想得到它。 渴望他。

他控制不住的向马龙靠近。他们面对面，望着彼此的双眼，靠得足够近，可以亲吻。

这次是真的亲吻，不是一种故意表现出来的亲密。

马龙没有躲开，他只是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一个真真正正的吻。

突然间，他的心因渴望这个吻而疼痛。 靠近些，把他的嘴凑到那人的唇边； 小心翼翼，柔软而脆弱，像云朵——几乎没有触感，像梦一样。 足以感受丰盈触感，品尝那淡淡咸味和皮肤的味道。 将所有的困惑、迷恋和感情，那些无法说出的名字的感觉，无法说出口的话语都化为感动。

吻他。

想吻他。

张继科渐渐向马龙靠近。

喀嗒——

书房的门打开了。睡醒的妈妈走了出来。

两人赶快分开。

张继科能感觉到自己脸红了，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充满了羞耻、惊讶和爱意。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到庆幸还是遗憾。

他差一点就吻了马龙。

差一点就吻到了马龙。

“小张你醒了。这工作真辛苦啊。”睡了午觉的妈妈神清气爽的笑着。

“不会。”张继科附和着，把头偏到了一边，不想让人看见脸上的窘态。

“想吃什么？妈给你做。”妈妈说着便往厨房走去。

“不用不用。”张继科连忙站起来，拉住她。

“您看您来着几天一直在做饭。明天我们都休息，我给您做顿饭吧。”他讨好的说。

“你行不行啊。”马龙似乎有些怀疑。

张继科没在意，继续对妈妈说：“你就坐在这里等着。饭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他便逃一般的躲进了厨房里。他需要一个地方把自己的心跳稳下来。

“去帮帮他。”他听见身后妈妈对马龙说道。

别。

马龙耸耸肩，听话的走了进来。这下好了，整个做饭的过程里，张继科满脑子浮现的都是马龙柔软丰盈的嘴唇。

和如果吻上它们会是什么感觉。

Chapter Text

马龙打开了花洒，热水从喷头涌出冲刷着他的身体，暖意很快渗透肌肤，顺着血液游遍四肢百骸，将体内待机的神经细胞全都唤醒，他满足的呼出一口气，卸下全身戒备，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着。落在发梢的水滴聚集四散而下。

晚餐比他想象中的要好。马龙站在花洒下回想着。

张继科似乎拿出了看家本领，宫保鸡丁，清炒菜心，青椒炒肉，西红柿炒鸡蛋。红烧鱼，还有排骨汤。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惹得妈妈连连夸赞。马龙没帮上什么忙，只是站在旁边用手帮张继科扇了扇风。

吃饭的时候张继科的状态也好了一些。他的笑容明朗自信，不再是刚回来时那样的空洞勉强，马龙也渐渐放下心来。他自己也做着与生命相关的工作，知道见证无法挽救的性命对于活着的人们造成的打击。尤其是目睹一条条年轻生命的逝去，巨大的绝望像张蜘蛛网一般将人紧紧的捆住，直到他们最后窒息死去。

人无法掌控生死。

我们不过是流动在我们血管里的生命力的傀儡。生命操纵我们，时间捕获我们，死亡收割我们——因为自知不配有明天，所以更有了借口活完今日，以连自己都骗过了的谦卑姿态。

所以当他看见张继科与妈妈分享着工作上的趣事时，当他们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出粲然欢乐的笑声时，马龙由衷的感到开心。

这就是活着的好处。他们拥有着这样瞬间，甚至有资格期待下一个这样的明天。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有些过度敏感了，他总觉张继科似乎有意无意的在躲着他。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盯着他，当他看过去的时候又立刻移开视线。就像在厨房的时候，马龙看见张继科被油烟熏出了一身汗，想着既然做饭上帮不上什么忙，就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他想像是手术室里的护士一样，帮忙递个铲子，帮忙擦擦汗什么的，结果手还没碰到他，对方就警惕的躲开了。

是刚才那个拥抱有些唐突了吧。马龙心想。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情侣。有些事还是不应该做。

淋浴花洒还在孜孜不倦的工作着，狭窄的空间被水汽弥漫，模糊了视线，马龙在花洒下甩了甩头。水珠随着他的动作飞舞。

别想了。他今天想起张继科的次数太多了。

他关上花洒。用毛巾擦干身体，然后套上睡衣。他用手撸了一把还未全干的头发，站在盥洗室镜前。擦掉镜子上的水雾，自己的倒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又一天过去了。马龙凝视着倒影心想。

明天他们打算去景点走走。要不然妈妈来的这几天只见过小区到酒店的那条路。他请了假，继科也请了假。他们可以带着妈妈到处逛逛。说真的，马龙来北京这么多年，也没闲下来好好逛逛。好多地方他也不知道，他们说不定需要请个导游，好在现在不是什么旅游旺季，景点的人也不会特别多。继科说——

怎么又想起张继科了。

别想了。

浴室里水雾缭绕，马龙将口中的漱口水吐掉，把牙刷放回杯子里。杯子里已经有了另一只牙刷。金黄色相间的。张继科的牙刷。他的大脑不受控制。

这是张继科在这里住的第二个晚上。

一切都太自然了。

他环视了一下整个浴室。张继科的牙刷，他的毛巾，剃须刀，换洗下来，他穿过的，本该是自己的衣服。

张继科似乎毫无痕迹的融入了自己的生活。

他们共用一个房间，一个浴室，甚至一个杯子。现在这是他们共同的生活了。

这感觉有些奇妙。

张继科无孔不入的侵入了他的生活。仅仅两天的时间就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独居的习惯。他已经开始习惯张继科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了。习惯两支牙刷放在一起，习惯门口有两双拖鞋，习惯晚上有个人在房间里陪着自己。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生活习惯不能这么快被改变。

他们……不是真的。

张继科总有一天会离开，到时候他就需要重新去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当马龙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张继科正在地上做俯卧撑。

他依旧赤裸着上身。从这个角度马龙可以看到他裸露的背部；野性的纹身，强壮的肩膀，手臂的肌肉和周围光滑古铜色的皮肤。强壮的肌肉随着张继科的动作鼓起，线条充满了力量。马龙吞咽着不存在的口水，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从宽阔的肩膀到腰部和臀部的较小曲线，然后再来到他的强壮的大腿和脚踝。他必须承认，张继科的身材很令人羡慕。马龙自己不管怎么练都练不成这样。这里面大概也有点先天的因素的。

“羡慕吧。”一声轻笑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张继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脸大概是因为运动的关系有些微微泛红。

“这才是真男人。”他得意的笑笑，几乎不屑隐藏语气里的自大。

马龙挑了挑眉，一个点子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也笑了一下，然后跨坐在了张继科的背上。

张继科僵直在那个平板支撑的动作上，撑在地上的手有点颤抖。

“继续啊，真男人。”马龙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说。

张继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动了起来。摇摇晃晃地下降，再挺起。

“一。”马龙数着。张继科的背部肌肉在他的大腿之间绷紧。马龙能清楚的看见他们的变化。那华丽的纹身图案随着肌肉的运动变化着。马龙用手划过那些漂亮的图案，感受着在那之下，紧绷发力的肌肉。

张继科下沉，再起身，那种感觉很像骑马，但又不是。马龙没让双脚离地，他控制着大部分的重量，没有全部压在张继科身上。

“二。”

张继科的肩膀在他的手下活动，那块肌肉结实但紧绷。哪怕在撑在上面的时候，还是是僵硬的。

“你得适当的放松肌肉，不然容易受伤。”马龙一边说着，一边轻拂着他的肩胛骨。张继科的呼吸有些不稳，心跳的很快。他手臂上的每一处血管和肌肉都显露了出来，看的出非常用力。

“怎么了？不行了啊？”他伸手拍了拍张继科的手臂，描绘着他上臂上的纹身。马龙有些好奇的看着那只墨水描绘的鸽子因手臂上鼓起的肌肉变得活灵活现。

张继科摇摇头，再次下降：“没……事。你轻的……像……羽毛。”

“三。”

“不行就说话，别伤了自己。”

下沉，再上升。深沉的喘息声。

“坐好……别……掉下去。”

“四。”

张继科再次沉了下去。这次再撑起有些费力。马龙的手指扫过他的脖颈间，摸到了一层薄薄的汗。

“五。”

数到这，马龙赶快从张继科身上下来，他只想开个玩笑，真的害他受伤就不好了。

“行了，别逞能了。老胳膊老腿的。悠着点吧。明天还有出门呢。”

“这就完了？”张继科凝视着他，黑色的湖泊里似乎有什么在搅动。他呼吸略显急促，脸颊泛红，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一言不发。

“要不然呢？别折腾了。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出去呢。”马龙做到床边坐下。

“关灯了啊。”说完他关掉了台灯。房间里冷白色的灯光被暖黄色的夜灯取代。一片模糊夜色之中，小夜灯的像星点火焰一般，昏昏暗暗，猩红色的钢铁侠，兢兢业业的守着夜晚。马龙躺在床上 ，闭上了眼睛，数着呼吸，等着睡意的降临。然而困意如同敏感的猫咪，稍微动一下，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静谧无声之际，他只听得见不远处张继科的呼吸。马龙静静地数着他的呼吸频率，听着自己的心跳渐渐与他的同步。

“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对对剧本？”张继科忽然说。

马龙没有回答。

“龙？”

“你这么快就睡着了吗？”

张继科大概是发现自己并没有睡着，大胆的靠近，坐在了他的床边上。

马龙感觉到床垫的下沉，翻了个身，给他让出点地方，没好气的回答：“睡着了也被你吵醒了。”

“我说，我们是不是还应该再对一对背景故事。现在也就只有个交往时长。和开始相遇的地方。”

“还需要什么啊？”

“更私人，更亲密一点的东西啊。”张继科笑着说。

“成功谎言的秘诀，就是要真心相信，还有很多的细节。”

“比如说，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马龙抬头看着他。张继科满眼的笑意，灯光映得像粼粼的水波。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马龙的心脏疯狂的跳动，他的耳朵里充满了稳定的鼓声，使周围的噪音变得模糊。仅有的一点睡意烟消云散，他的胃里似乎刮起了一阵颤抖风暴。 空虚，充满了颤抖的紧张感。

马龙别过脸去，黑暗成了他的保护色。

“我去上海上学的时候吧。分开了之后，总是会想起你。应该是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喜欢你吧。”他尽可能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为什么去了上海？”张继科接着问道。

“有一个我很尊敬的医生在那教书啊。那个时候保送名额给了你，我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秦老师要不要跟着他，我就去了。”

“你想避开我。”那个声音似乎比以往的更加低沉。引起他脊椎里一阵颤抖。

“可能吧。”马龙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那段时间看见你都让我觉得害怕。你像星星一般的闪耀，永远膨胀着夺目的光芒，而我永远赶不上你。”

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那些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的记忆。无数的思想和情绪突然向他涌来，像一股实在的浪潮，一场影像混乱的海啸。一瞬间他好像看见张继科举着奖杯，而自己站在台下远远地看着他。他看见了张继科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所有人为了他而高声喝彩。橘黄色的球从自己面前飞过。顺着球，马龙又看见张继科跟朋友勾肩搭背，嬉笑打闹着从自己身边经过。马龙看着年轻的自己站在他身后，久久地凝视着他，然后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羡慕的浪潮和悲伤的渴望斗争着，那时候的他想着：我永远不可能追上他。

“我发现我喜欢上你的时候，也是我们分开的那段时间。”张继科忽然说。

惊讶，几乎能真切的感觉到疼痛。

马龙惊讶地转过头，张继科对他笑了笑。马龙这才猛然想起，啊，他说的是剧本。

“我拿到了那个保送名额，顺利进入了大学。但一切也没那么顺利。但没有你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我这才发现与你竞争是我一直努力向前最大的动力。一旦你不在身边了，那些奖项，成就的轻了很多。那段时间的生活我感觉什么都不对。所以我在学校呆了两个学期，刚好部队来学校招聘，我头脑一热就进了部队。”

马龙不知道这是剧本还是他的真心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为了不被张继科发现，他翻过身去，把自己卷在被子里。

“行了，记住了。睡觉吧。”

“我们的初吻呢？是什么时候。”张继科并没有要结束话题的意思，继续问着。

笑声带着孩子气的顽皮。

“睡觉吧，没有家长会问这个的。”马龙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你亲过男人吗？”张继科继续地问道。

有点像挑衅。

“不重要。没人会问这个。”

“万一呢？万一她想听我们交往的细节呢？”

“那怎么样？你想在她面前亲我吗？”马龙转过身，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马龙真的不喜欢挑衅。

“我没问题，得看你。”张继科耸耸肩：“你要是受不了男人的吻，到时候躲开的话，我们就穿帮了。”

他扬起的眉毛，又是一笑。 大胆，戏弄，惊险刺激。

“有病。”马龙白了他一眼，准备继续回去睡觉。

他不会掉进张继科的陷阱里。

“要不我们试试吧。”张继科忽然抓住他的肩膀提议。

“试什么啊？”

“接吻啊。”

“为什么呀。不想穿帮，不要当众秀恩爱不就好了。”

“不当众秀恩爱，你妈怎么会觉得我们感情好，怎么会放心把你交给我。”

这是不是有点跑题了？他们最开始好像只是想要在妈妈眼里维持情侣的谎言。妈妈不用真的喜欢他，毕竟他们最终还是要分手的。

马龙又想起了张继科躲开自己接触的那个动作。

“我以为你不想跟我太亲近。”

“为什么这么想？”张继科皱起了眉头，眼里满是疑惑。

是他想多了吗？马龙垂着眼。那双眼睛看着他，马龙有些无法集中精神。夜里也不是个理清思绪的好时候。太多的情感不知从何处涌了出来。浪潮跌落，碎在海滩，马龙在这波浪潮涌动中蹒跚，即将被其淹没。他不想再多想了。马龙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眠。

“你是不是技术很差啊？没关系，咱俩练练，我教你。”张继科弯下腰，靠近他，继续说着。

“不用你教。我会。”马龙依旧闭着眼，他能感觉到那双目光重重的缠在他身上，让他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别想了。

“啊，我忘了，你有过两个女朋友。”又是那种挑衅调侃的笑声。 孩子气，具有挑战性，令人着迷。

别想了。去做吧。

马龙叹了口气，坐起身，与张继科面对面。对方脸上依旧挂着那种迷人又讨厌的笑容。唇角只是微微一动，动作很小，并且迅速地隐藏了起来。那双眼里的自满的神情几乎要溢出来了。当他看向马龙起身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仍然夹杂着一种让他感到恼火和困惑的顽皮。

你自找的。

“你真的想在床上聊别的女人？”他压着嗓子说。

“还是你想聊聊，为什么你今天一晚上都盯着我的嘴唇看？”

张继科的呼吸停顿了一下。马龙得意的笑了笑。得逞的假笑和明显的优势很难掩饰，所以他也没有尝试。也许——如果这家伙不是那么自大和沾沾自喜——他或许不会这么露骨的揭穿这件事。

“你以为我没发现是吗？我吃饭的时候，喝水的时候……舔嘴唇的时候。”

马龙咬着嘴唇靠近他。张继科有着些许闪躲。颤动的睫毛，游离的眼睛，清新的须后水，上下滚动的喉结，额角微浸的汗味，惊乱的心跳声，捏得发白的指节。

“对，就是这副表情。”马龙笑着说。他没有停下动作，依旧缓慢的靠近张继科。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下唇被自己的牙齿磨得红肿饱满，笑容轻松随意。

“你是不是想亲我啊。”

直到他们的距离近到马龙能看清张继科瞳孔里交错的纹路，张继科整个人似乎都被圈进了他的怀里，只要距离再缩小一点，这就是个不容置疑的拥抱。

“是就说啊。别拿什么练习接吻当借口。”

他的手指拂过张继科的脸颊，小幅度的摩擦。将他拉近。近到足够可以得到一个吻。

“这是不是也是真情侣才能干的事啊。”他轻声说。

头轻轻一偏……在马上就要摘取到他唇上的滋味的瞬间，避开了唇瓣，在脸颊上轻轻的碰了一下。

五秒钟。

三次心跳。

一个瞬间。

然后就结束了。

“真可惜，我们不是。”他在张继科耳边轻轻说。

“晚安。”

他转过身去，打算回到被窝里平复自己的心跳。忽然他感觉到一只手把他又转了回去。

张继科的嘴唇猛的撞了上来，不管不顾地在他的唇瓣上摩擦，舔舐，品尝，微笑。

有一瞬间马龙几乎能感觉到心脏就要跳出他的胸口，血液涌动的声音在耳边如此巨大，他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嘴唇上。张继科的嘴唇尝起来又咸又甜，有和他一样薄荷漱口水的味道。薄薄的唇瓣重重的贴在自己的唇上，挑衅又大胆，柔软的舌尖描绘着自己嘴唇的形状。用舌尖抵住下唇，一次，两次，慢慢舔舐。炙热掠夺爱抚。令人兴奋同时又意外的安心。

一瞬间，所有的怀疑和犹豫都烟消云散。唇上的触感和张继科的热情冲破了马龙压抑许久的感情。

他从呼吸中了解到这个人的皮肤：有汗，有些咸，跟自己身上一样的柠檬沐浴露的香气。这个男人闻起来像大海，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凌厉的风。

马龙深深地吸了口气。 想将这种气味牢牢记住。

他们的唇瓣紧紧贴在一起，张继科轻轻的咬了他的下唇，马龙也不甘示弱的摩擦着他的，他贴着张继科的唇瓣移动，却从未完全将它们压在上面。 挑逗轻咬，直到张继科忍无可忍，摁着他的脑袋，消除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们都气喘吁吁，但马龙不在乎。 亲吻、舔舐、品尝此时更重要。 直到他肺部感觉到了无法忽视的疼痛，无法呼吸，他才开始挣扎。

“张嘴呼吸。”张继科放开了他。

马龙刚张开嘴巴，张继科便再次吻了上来。这次加入了舌头。他喘着气，邀请马龙的舌头与他共舞。灵巧又好奇，像他所做的一切一样坚定、大胆、勇敢。唇瓣之间似乎有着细小的电流，马龙控制不住的颤抖。太过于火热了。太过于刺激了。他闭上眼睛一秒钟后又睁开，因为他想看继科。看他飘动的睫毛和漂亮的眼睛以及周围的皱纹。看他柔软的红润脸颊和凌乱的眉毛。

张继科双手插进他的头发里——亲吻他； 急切而深沉。在他们互相触摸时，没有任何退缩。他们身体的摩擦从张继科身上引出另一个满足和渴望的声音。马龙的手顺着他背部赤裸的线条一路向下。指尖因为清爽的空气和灼热皮肤之间的对比而发麻。

自己腹部紧绷的感觉，以及张继科对着他，那明显而充满希望的勃起将他唤醒。马龙猛吸一口气，打断了他们的吻。

他们分开，气喘吁吁的打量着彼此。张继科把自己推了起来，减少他们皮肤的相触。他深呼吸了几下，来平复身体的躁动。头发凌乱，脸颊通红，嘴唇因接吻而红肿。他们都一样。掌中的温度消失了，空气骤冷，连带着马龙心里一片茫然，而后是蔓延开来的失落，他慢慢垂下眼，保持着侧坐的姿势直起身体。

“这才叫吻。”张继科忽然对他说。

“我是想亲你。”马龙抬起头，从他眼里读出了一丝促狭。他似乎还想对他说点什么，但都化作了克制的沉默，像燃烧过后的荒原，火星被掩埋在余烬之下。

然后他探头又在自己嘴角留下一个吻。

“晚安。”

之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地铺上。

提醒着马龙这只是个幻梦，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

变化都已经发生了。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了。

马龙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他浑身颤抖，四肢无力，只有心脏在胸膛中疯狂有力的跳动。

这将会是漫长的一夜。他轻叹着，阖上眼陷入黑暗天堂。

夜晚应该再长就好了。

Chapter Text

方博现在正在圣-勃莱德的餐厅里约会。

好吧，其实是相亲。但是也没有太大的差别。美女坐在他对面。方博语无伦次，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尴尬。

四舍五入就是个约会。

圣-勃莱德不愧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大酒店。这里连续三年进入“情侣最喜欢的约会场所”榜单前五名，大厅里若隐若现的高雅音乐，空气中昂贵香氛的味道，体贴的服务让无数的情侣在这里完成了告白、求婚、结婚纪念日烛光晚餐、离婚散伙饭、约炮等等人生中重要一刻。

甜品的香味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方博摸了摸屁股下的真皮沙发，心想：在这里吃一顿大概要吃掉自己半个月的伙食费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方博也是迈入三十大关的人了，已经没有借口推脱家里安排相亲了。对面坐着的姑娘是姑妈介绍的对象，谁谁家的侄女，现在也在这个城市打拼，好像是个小学老师。中等身材，长的很可爱。

方博给他们点了咖啡，两人都客气的笑了笑，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气氛实在有些尴尬。

“你好。”

女方也笑笑点头当作回应。

“你看看还想吃什么，随便点吧。”

女方还是点点头。瞄了一眼菜单，可能是价格有些高，最终还是没点什么。

“我叫方博是……你三姨的朋友家的侄子。”

“啊……”女孩一脸微妙的点点头：“我知道。”

沉默的气氛继续在二人之间流转。浪漫的钢琴曲也无法驱散这种尴尬。服务生到是见怪不怪的站在一旁，兢兢业业的扮演着华丽装潢里人型摆设。

女孩喝了一口咖啡，看向了窗外。闹市区人来人往。她看起来有些无聊，似乎对他不是特别感兴趣。方博较劲脑汁说点什么，打开话匣子，但他想不出来。

女孩子都喜欢什么呢？

方博叹了口气。他最辉煌的时代一定是幼稚园时代，那个时候他是班上最受欢迎的孩子。每天上学都带着母亲买的糖分给大家，老师和同学的妈妈们都爱捏着他的脸蛋夸他可爱，而且无论男孩女孩总是围绕在他周围，因为方博会讲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故事。人人都爱他。

但可惜好景不长，上了小学时他就认识了一个家附近的哥哥。那人长得比他高，个性也比他酷。朋友们都被他吸引走了，方博变成了那个哥哥身后的小尾巴。没什么人再注意到他了。至于女孩子，哎，小透明就别想找女孩子了。

后来上中学以后那个哥哥转学走了。为此方博还哭了几天。但那个哥哥走了以后，方博的行情好了一些，好哥们又回来了，但女孩子们还是不太喜欢他。小时候方博就不太知道女孩子们喜欢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辛苦从树上抓住的毛毛虫都分给女孩一只了，她还是在哭。时到今天他也不了解女性的择偶标准到底是怎样的。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长得帅的？有钱有势的？反正肯定不是像他这种手脚仿佛长的无处安放一般，话说的太快太多，什么表情都摆在脸上的。好吧，看来这场相亲最终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想到这里方博还是有些郁闷。

他们就那样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方博时不时抿一口手里的摩卡，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老天，这简直可以排上他历史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前三名了。 最近上榜的还有那次他见义勇为不成，反被讹的那件事。但这样尴尬下去不是办法，方博冥思苦想，支唔着挤出了一句：“呃，所以你昨天吃的什么？”

这时，后座的客人似乎忽然被什么呛住了，使劲地咳嗽。咳嗽声跟“废物”两字可疑的相似。

方博能感觉到自己大概是脸红了，好在对面的相亲对象还算给他面子，顺着他的问题答了下去。

“没什么。自己做的一点家常菜。”

“你会做饭啊？”

“是啊，简单的，会一点。”

“真厉害。”

“我也喜欢做饭。就是平时有点忙。”这句话接的有些快，有点像是故意炫耀了。

“啊。”女孩尴尬的笑了笑。

哇哦，你的交谈技能真是将你的人格魅力展现到了极致。方博听见一个声音说。

方博没理那个声音，继续问道：“林小姐是老师吧。工作忙不忙啊。”

“还好，最近学校在放假。”

“啊。”方博点点头。

“呃……你是警察对吧。最近工作忙吗？”女方终于问了一个问题。

“还行吧。”方博耸耸肩。

“我是推理小说迷，你有没有碰过什么离奇的案子？”女孩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推理小说？方博心想，那她大概不会对他在现实生活中的派出所的工作感兴趣了。

“最近吗？也就一个跨国的毒品走私案吧。”反正这场相亲应该不会有什么结果了。方博索性信口开河了。

这不算说谎。

后座不知道在聊什么，发出了阵阵的笑声。

“你是缉毒警察？”对方惊讶的问道。

不是。

方博赶快摇了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这事不能说。”

女孩懂事的点点头。

方博好像听见后座又传来了笑声，他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好像也是对情侣一起吃着下午茶。女方站起来离开了，留下男人一个人。他没在意，然后接着说：“就昨天，我们抓住了他们的老大。好几个人。”

“真厉害。”女孩似乎真的喜欢这一类的事情，看着他的表情立刻充满了崇拜。方博渐渐得意了起来。

“那我们冲进去的时候，那帮家伙们还没起床呢。一个个光着膀子，就被我们摁在地上起不来了。”

他想象了一下，当时大力哥他们抓人的时候应该就是这幅景象。

“出来的时候我就看见有个人站在外面有些可疑。我就看了他一眼，他就吓得跑了。我追了他3条街最终把他缉拿归案的。”

这也不算说谎。

虽然一起的还有师妹，和一个不知名的陌生人。

“哇，像电视剧一样。”

“比电视剧可惊险的多了。”

“你真厉害。”女孩小声的给他鼓了鼓掌。

“没有没有。我们也不是为了荣誉。是为了理想。”方博骄傲的挺起胸膛。

这个是真的没有说谎。他加入警队真的是为了当初心中的那个理想。虽然他不觉得在派出所工作有什么不能说的，但也明白，比起帮忙贴寻人启事，帮老太太找狗的派出所民警，缉毒警察、重案刑警确实更帅，更拉风一些。那曾经也是他的梦想。方博转了转右手的手腕。都这个岁数了，再提起童年的梦想是不是有些幼稚了。他自嘲的笑笑。

“有理想是好事啊。”女孩笑着说。

方博受到了鼓舞，用力的点头：“主要是，我这人天生正义感十足，看不得好人受欺负。现在这世道混蛋太多了。”

他夸张的挑了挑眉。女孩被他逗乐了。气氛明显融洽了很多，空气了散发着糕点甜蜜的芬芳。看来这次相亲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方博乘胜追击继续说道：“真的。前一阵子我就遇见了一个，大白天游手好闲，在街上抓着个小孩——”

“你把人给抓了？”有人问道。

“那当然，那种家伙能放过他吗。这人渣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方博得意的挑挑眉。

“为什么？”

“那股混蛋味太冲鼻子了。老远就能闻到。”

“混蛋味？那你现在闻到了吗？”方博忽然发现说话的是个男人的声音，而对面的姑娘正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

“我说，闻到混蛋的味道了吗？”那个声音坐在了自己身边。高大的男人，下垂眼眯着，贱兮兮的表情，放声嘲笑着他。

操！

还是那身随性的打扮普通的白T与休闲裤，懒散的笑容。是那个忽然出现，然后又忽然消失的男人。

许昕。

在背后说人坏话，还被当场抓包。这么大个城市竟然还能再碰见他，方博今天点背的有些离谱了。

“聊什么呢？”他一屁股坐在自己身边，就哥俩好似的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

“你——”

“是我，好久不见啊，方警官。”许昕笑着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

“跟你一样。约会啊。”

“呃……”对面的女孩似乎想解释。

“刚才的那个是你？你偷听我说话。”

“谁偷听了，这是公共场合，你嗓门大，还能怪别人。”

“那个……”对面的女孩犹豫的摆了摆手，似乎想要插句话。

“就你自己？约会对象呢？”方博想起刚才离开的女孩，调侃的问道。

许昕无所谓地耸耸肩：“整不明白，忽然就生气走了。”

“那个……您是哪位啊？”女孩犹犹豫豫的打断他们。

两人似乎这才想起她存在一般，同时看了过去。

“你看，你多没礼貌，也不介绍一下。”许昕白了他一眼，转头对女孩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擅自搅和了你们的约会。你好，我叫许昕，是方警官的朋友。”

“哦……你好。”女孩跟他握了握手。

“你们怎么就点了这么点东西啊。这里的下午茶挺有名的。“

说着，许昕拿起了菜单，招手叫来了服务生，丝毫不在乎价格一般点了一堆东西。不一会儿，白色小圆桌旁放了一碟撒着糖霜的杏仁蛋糕，一旁的点心架上放着些颜色鲜艳的果挞与淋上柑橘酱的香草蛋奶糕，五颜六色的马卡龙，以及节日特供的柠檬风味焦糖奶冻。

许昕做了个’请’的手势。方博能看的出对面女孩眼里露出的惊讶和受宠若惊的笑容。有钱真的是个能够增加魅力值的重要因素。至少现在眼前这姑娘的注意力完全被许昕所吸引了。方博重新打量了一下身边的男人，简单的白T和深灰色的休闲裤，黑色的外套放在一旁。笔挺的料子显示这些应该都是牌子货。脚下踩的那双运动鞋，也是知名品牌秋冬季的限量款。这家伙经济条件不错啊。方博心想。

华丽丽的甜点被端上来，方博看着许昕小心的用餐刀将蛋糕平等的分成四份，动作干净利落，利刀扫过瓷盘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分好蛋糕之后，许昕又开始处理红茶。茶壶，过滤网，茶盘，茶匙，糖罐，牛奶壶。一套动作下来，他将冒着热气的红茶推到女孩面前。

“给。”他笑着说。方博看见女孩望着他的眼里几乎冒出了星星。

这个人懂得这些繁琐的西餐礼节，有着医学背景，家境优裕。同时他也会在小巷里纠缠孩子，会打架，会为了一顿晚饭赖在派出所一晚上不肯走。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想着这些方博用手直接抓起一个蛋挞塞进嘴里。他才懒得学这人这样穷讲究。

“所以，你们聊什么呢？”许昕转着茶杯里的瓷匙问道。

“方警官正在给我讲办案时候的趣事呢。”

“是吗，他跟你说了上回他在巷子里——”

“你爱吃这个的！”方博眼急手快把吃了一半的蛋挞塞进了许昕的嘴里。后者只是奇怪的看着他，似乎没介意是他吃过的顺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嘴唇扫过他的指尖。

方博赶快收回了手，警告性的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许昕咽下口中的蛋挞继续说：“你紧张什么，我正想说，我们小博儿……你刚才怎么说来着？天生的正义感？还有你什么时候加入的缉毒队？上次见到你的时候——”

方博赶快又喂了一口蛋挞：“吃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许昕撇了撇嘴，：“太甜。我想吃那个。”他指着一旁的杏仁蛋糕。

方博伸手拿起蛋糕，再次塞进了他的嘴里。

“这是甜点。每一样都是甜的。”方博愤愤地说。

许昕笑着吞下蛋糕，拍了拍他的脑袋：“乖。”

“呃……”对面的女孩看着他们，有些尴尬。

方博正想着说点什么把女孩带进来是，许昕先开了口：“林小姐是做什么的？”

“我是老师。”

“真好。工作稳定，长的又漂亮，配我们小博儿浪费了。”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配你好！方博一边愤愤不平的想着，一边又拿了个马卡龙塞进嘴里。这家伙在社交上明显比他游刃有余，看来是不用他绞尽脑汁调和气氛了。

“没有没有。”女孩谦虚的摆摆手。“警察也很帅啊。你呢，你是做什么的？”

方博也好奇的看了过去。一直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许昕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无所谓的散漫笑容。

“我现在应该算是个俱乐部的老板吧。”

“俱乐部？”

“嗯。旭日。听说过吗？”

“你是旭日的老板？”方博惊讶的差点没跳起来。

对面的女孩可能不知道，但方博却是非常清楚。旭日是本市的一个传奇乒乓球俱乐部。之前成绩一直不起眼，去年忽然在全国锦标赛以黑马姿态杀出重围冲进了8强。算是一夜之间，咸鱼翻身。最近的的曝光量很高。方博是他们的球迷。

“你知道啊。正好，我手上下次公开赛的票。要不要？”

“不要！不是，你怎么能是旭日的老板呢。”方博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有什么不可以？”许昕笑着看着他。

“那个……”女孩又一次插话。

“啊，是个乒乓球队。林小姐有兴趣可以来看一看啊。”许昕解释道。

有钱，还有事业。这下女孩子对他更感兴趣了。方博近乎能看见女孩眼里的自己瞬间被许昕这个钻石王老五所取代了。

看来相亲是没戏了。看这两个人聊天，方博郁闷的咬着蛋糕。其实他主观上对于许昕的印象并不差，只是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东西，让他觉得格外矛盾。他用眼角偷看许昕的侧脸，他的眉骨，他的鼻梁，他的唇线，他的下巴，他的喉结。这家伙长着一张笑脸。笑起来的时候亲和力十足，看起来像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但偶尔眼里一闪而过的精明算计似乎又述说另一回事。一人多面。他能明白这种人的魅力。看着眼前与许昕谈笑甚欢的女孩。他只是有些沮丧。

这种情形让他想起了以前老家的那个哥哥，想起了那段小透明的生活。方博这辈子似乎都在给别人当配角。他不丑，但也没帅的让人过目不忘。他不穷，但也没富裕到可以经常来这中大酒店里消费。他业务能力不差，但也没好到出类拔萃可以成为警队精英，成为自己理想里的英雄。他就是个普普通通不上不下的一般人。其实这本来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只是方博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超凡的精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与他们的区别。小时候的老家的哥哥，工作上警队里的前辈，路上碰上的都是像许昕有钱有势还有时间的人。

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呢。方博忍不住想。

看着他们两个聊了一会，女孩看了一眼手表说：“都这个时间了。我应该回去了，再晚一点，就要堵车了。”

“很高兴认识你。”女孩对许昕说道。

好家伙。方博完全成了相亲的陪衬了。

“既然都已经这个时间了，不如吃了饭再回去吧。我在琳轩阁定个位置？听说那挺有名的。”许昕也看了眼时间说。

“那可是网红店，这个时候应该订不到位置了吧。”女孩明显很想要去，但礼节上还是委婉的拒绝了一下。

许昕打了个等一下的手势，到一旁去打电话了。

方博望向玻璃窗外，现在已近夜幕时分，冬季天黑得早，几颗星子孤零零地挂在天宇。街道上人们匆匆来去，每个人的是一张冷漠没有表情的脸，像是什么似真似幻的鬼魅。刚入夜，市中心的广告牌纷纷亮起。但这种光亮陈旧黯淡，含着一种昏沉的睡意，仿佛黄昏先于黎明光临；而他们身处的酒店餐厅则依旧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飘散着昂贵香氛的味道，与世隔绝。

看着女孩一脸笑容的看着男人打电话的背影，方博忍不住提醒道：“这个人，你还是小心点好。”

“什么？”女孩问。

这时许昕刚好转过身，走了过来，方博没再说什么，对她摇了摇头。

“好了，订到位置了，我们走吧。”他搂着方博，对女孩说。

“怎么做到的？好厉害。”

“我就不去了。我可能还要回警局一趟。”方博找个借口想要开溜。

“你这么忙吗？”许昕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我昨天举报了个小偷，还想说给你送点业绩呢。你怎么不在啊？”

“昨天？昨天我休了半天。什么小偷？”

“就那个连环盗窃案啊，你们派出所不是一直在找吗？”许昕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他要往外走。

“啊，偷你家了？”

“呃……”女孩子有些尴尬的看着他们俩。

“反正我不去了，我不饿。你们去吃吧。”

“你当然不饿，刚才那一个蛋糕几乎都被你吃了。”许昕比划着，“我不管，下午茶我请。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啥时候的事？”

“那天在派出所啊。”

方便想起了那天定的两份牛肉盖浇饭。两份都被他吃了。

“我定了，你没吃到，怪谁啊？”

“不管不管，你赔我。”许昕幼稚的叫道。

“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啊，你不是挺有钱的吗？”

“谁说的？再说了这是两回事吧。”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转头发现女孩还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们。

“林老师也一起来啊。”许昕向她招招手。“离这里不远，我们走过去吧。”

女孩有些犹豫的点了点头。

刚踏出酒店的大门，寒气就如拳头般向他袭来，虽然早有预料，做好了心理准备，方博还是打了个冷颤。他暗暗骂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

许昕看了他一眼，用下巴指了指方博的外套：“把拉链拉上。你不冷啊。”

方博拉上拉链裹着厚厚的冬衣跟在他后面。夜晚的天空并不蓝，偏向于一种微妙的青灰色，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下雪。前两天下的雪还没化干净，半溶不溶的积雪，像沼泽一样缠住行人的靴子，让人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看着前面许昕的背影，方博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啊，吃饭啊。”

“少来，你没事找我吃什么饭啊？”

“想认识你啊。放轻松，就吃顿饭而已，你紧张什么。”

“我不紧张。”他看了看身后的女孩。“今天其实是相亲。她是家里介绍的对象，说要了解了解。”

“但是她现在应该更希望了解你了。”

“你嫉妒啊。”许昕打趣地看着他。

方博白了他一眼。

“放心，她不会想要了解我的。”许昕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自嘲的叹息。

方博刚想要问问他这话什么意思，巷子里的争吵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方博有些好奇的看了过去。昏暗的巷子里，几个人围成了一圈。手上拿着棒球棒。

“……别给我耍花招，早就跟你说过了！”

听到这话，方博警惕的感觉事情不对劲，打算过去看看。许昕拉住了他：“你怎么不长记性呢。别多管闲事。”

方博看了他一眼，甩开了他的手，走进了小巷里。

Chapter Text

后巷里有些黑，虽然距离豪华酒店只隔了两条街，但这里破败的像另一个世界。少了霓虹灯的点缀，小巷卸去了前面那种华丽，浮夸，显得更加阴沉。积雪和稀泥混在一起，路有些不好走。垃圾被踢到角落里发出阵阵恼人的臭味。

方博眯着眼睛，借着拐角处昏暗的灯光，能看出那是好几个人围在一起，对着什么大呼小叫。其中有两个人手上还拿着金属的棒球棒。

“听见没有！宽限你一个礼拜了！钱呢！”其中一个鸡冠头的男人吼道。

啊，催债。

“喂！干什么呢！”方博警告性的吼了一句。

几个人回过头。都是彪形大汉，长的凶神恶煞，一个个皱着眉头，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在他们的中间，方博隐约能看见一个相对瘦小的男人，坐在地上，脸上已经挂了彩，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

“有你什么事啊，滚开。”鸡冠头说完继续回去拿球棒指着地上的男人。

“你——”

“分开！”方博快步走上前去。

“你他妈谁啊！”旁边一个长脸男人冲啊吼了一句。

“警察！”方博亮了一下警官证。

看见警官证几个人有些退缩。为首的鸡冠头依旧无所谓的耸耸肩，拉着长音，说道：“警察又怎么样。我们什么都没干呢。”

“这小子欠我们钱。欠债还钱不犯法吧，阿sir。”

“你手里拿着武器就算犯法了。”方博指着他手上的棒球棒说。

“这个？这个是一会儿我们兄弟要去打球用的。”说着他挥了一下，棒球棒在方博鼻尖前勉强擦过，带起了一阵风。方博强迫自己不要闪躲，不要眨眼，依然盯着面前的男人。同时他眼角也扫到，旁边的几个人正在渐渐的围过来。把他跟那个坐在地上的男人一起困在这个人围起的小圈子里。

想靠人多来制造压迫感。方博并不害怕这个，就算真动起手来，收拾几个流氓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方博毫不示瞪着他们，眼睛环视一圈，确保没有人会轻举妄动，然后拉着地上的男人站起来。

“走吧，跟我去派出所。”

“不是，警官，你把他带走干什么。他还没还钱呢。”长脸男人说着就要去抓他。

方博条件反射的抓住他的手。那人瞬间夸张的叫了起来。

“你打我？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我没有！”

“我受伤了！警察打人了！”

这下方博有些慌了，他的声音很大。不知道会不会招来无知的吃瓜群众。这大概是这份工作最憋屈的地方。警局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如果嫌疑犯没先动手，那警察就不能先碰他。

在这个人均自媒体的年代，干点什么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穿制服的更是如此。如果在执法过程中，警察受了伤，人们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有部分具有同情心的人可能会夸你英勇。但是如果逮捕的时候嫌疑犯受了伤，就会有一大堆人跑出来质问是不是执法过度，是不是警察滥用职权。只要有人投诉，内部就必须调查，美其名曰给社会一个交代。各种各样，有用的没用的视频作为’证据’，有理也变成没理了。这种事情给警察们日常的工作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以至于现在很多时候，只要不闹出人命，警察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扯远了，此时此刻方博的脑子快速的运转，得想个办法脱身。

“来人啊！警察打人了！”长脸还在叫着。

巷子口似乎有人探头看了过来，光线太暗，方博看不清楚。有个人影走了进来。橙黄色的街灯只隐约地勾勒出了他的轮廓。

“你受伤了？我帮你看看吧。”

是许昕。方博暗自松了口气。

许昕走到他身边，对长脸挑了挑眉。高大的身型，也给对面造成了压迫感。长脸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

“你他妈又是谁啊！”几个人叽叽喳喳的问道。

“你不说你受伤了吗？我帮你看看。”许昕一半的脸陷在黑暗里，此时的笑容并没达到眼睛里，显得有些瘆人。他抓起长脸的手臂，摆弄了两下：“好像没什么事啊。”

他抓着那人的手有些用力，方博能看见长脸有些痛苦的皱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方博有些紧张，他用手肘碰了碰许昕的后腰。许昕会意，放开了那人。

“我告诉你啊，你他妈别多管闲事啊。滚远点。”鸡冠头把球棍拍在自己的另一只手掌中，晃着脑袋走过来。

“我不走你能怎么样。这闲事我就管了。你能把我怎么样。”许昕也换了个姿势，双脚微微分开，笑着看着那个男人。

“你别给脸不要脸啊。在这条子面前，老子不跟你计较。给你个机会。滚！”

几个小弟又一次围了过来，把他们二人困在中间。方博的眼睛在这群人中来回转着。地上那个男人正努力的把自己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

许昕笑了笑：“那你这帮兄弟是来见证你宽大胸襟的？”

“大家都是朋友。我们一会儿要去打球。”鸡冠头说着，又故技重施地甩了甩手上的球棒。

“要债就要债，装什么斯文。你他妈会打球吗？”许昕讽刺道。

鸡冠头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他上前一步逼近许昕，一字一句的说：“小子，你说话小心点。他是条子我不动他。你就不一样了。”

两个人都很高，距离不到半米，寸步不让的盯着对方。气氛开始焦灼，两个人似乎都蓄势待发。方博想要上前挡到鸡冠头面前，但他刚一挪动步子，身后那三个人离开向前靠近了。方博不得不在原处侧过身，同时提防着两侧的人。

“你动一下试试啊。”许昕说。

方博又感觉到了那种奇怪的违和感。他看向许昕，男人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原本吊儿郎当的状态被这种蓄势待发的危险感取代。

这就是这个男人的另一面。诡秘莫测。

压迫感越来越强，感觉到身边的人手臂上的肌肉都鼓了起来。方博忍不住心底一声叹息，开口制止：“行了！散了吧。你跟我去派出所。你们都打哪来的回哪去！”说着他抓起地上的男人，想直接向外走。

许昕等了一会儿，也收回了目光，讽刺的嘀咕了一句：“废物。”说完转身也向外走去。

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方博眼角瞄到了鸡冠头举起了棒球棒，狠狠地向着许昕砸来，没做多想，方博下意识伸手去挡。铁棒击打在肉身上发出了一声闷响。方博疼的脸都皱了起来。

“你这算是袭警了啊——”这回我揍你就没毛病了。

方博一边说着一边朝许昕伸出手，想把他拽到自己身后，但抓了个空。

方博的手是伸向许昕的肩膀的，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抓到。他眼看着许昕，向前迈了一大步，速度如此之快，拳头已经贴上了鸡冠头的鼻梁。

噢，感觉就很疼。这他妈跟个慢动作似的，方博因为过于震惊，愣在了原地。他眼瞅着鸡冠头的脸在许昕的拳头底下，都他妈的好像往下凹了似的，拳头继续往下压，直到鸡冠头向后跌倒在地才停下。

“你他妈怎么听不懂人话呢？”许昕低声说。

他似乎没打算停下来。他弯着腰，一脚踩在鸡冠头的肚子上。这些动作不是什么正统的格斗动作，更像是一种糅合了科班私教课和街头肮脏打法的行云流水。小弟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许昕捡起鸡冠头掉在一旁的棒球棍，在空中翻了个花，拿稳了，下一瞬，就狠狠地抽在了站在鸡冠头边那个混混的后背上，如果小混混没直接飞出去的话，那个动作真的就像是在打棒球。

“操——”

几个小弟们被吓了一跳，但现在也不是认怂的时候，他们互看了一眼，大喊着向他们冲来。方博反应过来之后一脚踢在冲到他面前那个家伙的裆部，同时猛地向后撞过去，抱住旁边另一个家伙的那只已经举起了棍子的手臂。他压着对方的胳膊往墙上撞，几下之后那人就疼的扔下了武器。方博转身又是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男人疼的蜷缩成了一团，一时没有了攻击性。还没等他看清，方博就感觉到后面一阵拳风袭来，他侧身避过，抓住后面人出拳的手臂，顺势一拧，那人被他带着转了一圈，方博紧接着一肘打在他的肩颈处。那人立刻摔在了地上。

真他妈疯了。他脑子里全是这个想法。视角问题，方博现在看不到那边的情况，但除了拳脚的声音，混混的痛呼，咒骂和惨叫，他还听见了金属棒球棍当啷落地的声响，所以应当还行。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但好歹也算是种办法。

虽然不想挨揍，但揍人还是很痛快的。几拳出去，出了点汗，方博本来有些郁闷的心情，莫名的好了些。

几个小流氓都没有受过什么训练，出手都没有章法，全凭武器和一身蛮力。方博跟他们撕打了一会儿，也就都放倒了。

他转过身看向许昕，那边也结束了战斗。

鸡冠头正倒在墙角捂着蛋蛋无声地嚎叫，试图把自己蜷缩成一只蝉，因为他喘气的声音都成了尖细的抽噎。

而许昕正从他身边走开，捡起了那根球棒——那玩意儿上面零零散散的沾着血迹。

许昕喘着粗气，他的头发有些乱了，但似乎没受外伤。血气爬在他的脸颊上，毕竟还是养尊处优久了，这种剧烈运动似乎还是有些吃力。方博能看见在那件名牌大衣底下，他的胸躺正大幅度地起伏着。眯着眼睛，许昕抬脚踩上鸡冠头正伸向落在旁边的石头的手腕，鸡冠头在那只限量版的运动鞋鞋底下发出尖叫。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面色冷峻的暴徒，半个小时之前还在豪华酒店里绅士的为女士倒茶。

方博有感觉到了那种矛盾的违和感。

“说你不会打球吧，你还不信。”许昕的右手拿着棒球棒又挽了一个花，喃喃地说。

“欸。”方博叫了他一声，向他走去。

许昕似乎没有听见一般的继续说道：“球棒这种东西，施力的时候不是从上往下。”

“得从侧面，抡！”说着他便抄起了球棒，从左往右向鸡冠头的脑袋抡了过去。

“喂！”方博吼了一声。

谢天谢地，球棒停在了离鸡冠头脑袋1厘米的地方。鸡冠头缩成了一团，一股难闻的味道扩散开来。

行吧。那家伙绝对尿了。

方博叹了口气。这是什么事啊。不远处警铃声传了过来。不知道是谁报了警。刚才的一阵骚乱，最初被打的那个男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眼下许昕也动了手，把这群人抓回警局，最好的情况是各打五十大板，以互殴为由，都被关起来三天。最糟的情况，小流氓中只要有一个懂行的，许昕就可能以故意伤害罪被起诉。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这里没有监控。小混混们选的地方很方便。路口有几个人在那里探头探脑。天已经黑了，就算真的拿手机拍，也应该拍不到什么了吧。

方博走到许昕身边，踢了鸡冠头一脚。

“看着我。我记得你的脸。我是警察，我会在附近巡逻。别他妈再让我见到你。滚！”

鸡冠头连滚带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几个小弟见状也跟着鸟兽散了。

许昕扔掉手上的棒球棒，看着他：“现在你不用担心那姑娘会喜欢上我了吧。”

方博这才想到他们本来还和他的相亲对象在一起的，现在环顾四周哪里还有那姑娘的身影。

方博没好气的看向许昕。后者依旧隐藏在阴影之中，只是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一起笑了起来。

太他妈荒唐了。

他这是在干什么啊。

虽然知道不对，但发泄过后，方博感觉心情好了不少。这几天一直沉在心底的焦虑似乎缓解了一些。

“你他妈绝对是个灾星。”他对一旁的许昕说。尽管方便很想保持严肃，但还是控制不住声音里带着的笑意。

“爷是你的福星。”许昕也笑着说。

可能吧。

警铃声越来越近。方博收起笑脸：“一会儿别打岔，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很快，警察便赶到了，这里不是他们派出所的管辖区，来的是两个方博不太熟悉的警察。

“我们接到举报……”

方博再次拿出警官证给他们看了看。

“已经没事了。刚才有两帮流氓，在这吵什么地盘的。劝回去了。”

“没发生冲突吗？”警察问道。方博把泛疼的手臂背到身后。

“没有。都回去了。”他眼角看见许昕将刚才的球棒踢进垃圾堆里。

“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跟朋友出来吃饭。碰巧就遇上了。”听到这话，许昕走了过来，对警察友好的笑了笑。

“啊……那没事了？”两位警官有些犹豫的问。

“没事。麻烦你们跑一趟了。”方博摆出职业化的笑容说。

“没有没有。我们就在附近巡逻来着。行，那就这样吧。”

“不耽误你们了。我们先走了。”说完不给两位警察反应的时间，点了下头，拉着许昕就往外走去。

他拉着许昕一直走出了两条街，才放手。看见没人追出来，方博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夜色悄然浸染万物。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他们两个肩并着肩走着，谁也没说话。

肾上腺素退去，疲惫感慢慢涌了上来。方博感觉到刚才拳脚碰过的地方隐隐约约的开始疼了起来。更难堪的是：咕噜——他的肚子还叫了一声。

许昕的笑声从身后传来。方博有些不好意思。

“笑个屁啊。还不是因为你。”

“关我屁事啊。”

“你刚才差点要出蹲号子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你博哥我机智，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许昕没有理他，摇摇头走进了一旁的便利店。

方博也跟着他走了进去，便利店有些过于明亮的灯光照的他有些头疼。这个时间，店里没什么人，穿着制服的店员正在柜台后面用手机打游戏，并没怎么注意他们。他看这许昕穿梭在货架之中，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跟着他干什么呢。方博心想。他自嘲的摇摇头。正准备转身离开，许昕拉住了他。热腾腾的关东煮放进了他的手里。

“先吃这个吧。”他一边说一边把方博拉向一旁有座位的地方。

“你刚才伤着了吧。我帮你看看。”

方博看着手上泛着热气的汤料，吸了吸鼻子。心中有种稀里糊涂的感觉搞得他有点难受。

“刚才那一棍挺狠。你说你往前冲什么呢。”许昕卷起他的袖子念叨着。

“我是警察啊。总不能让平民挡在前头吧。”方博把杯子放在桌上，左手笨拙的插着里面的鱼丸。

许昕捧着他的右手，在小手臂处摁了摁。有些痛，方博皱了皱眉头，没有叫出声。

“骨头应该没什么事。倒是这个出血了。这怎么弄的？”方博看过去，发现他说的是昨天被人划破的伤口。可能是刚刚的撞到了什么，本来已经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昨天追嫌疑犯的时候被他划伤的。那家伙随身带了把小刀。”方博回答。

“等着。”许昕说完离开，在货架上寻找着什么。方博把注意放回手上插鱼丸的动作。他的左手不太好使，圆形的鱼丸在他的签子下面滚来滚去。

不一会儿，许昕就回来了，说上还拿着碘酒和绷带。

“不用这么夸张吧。”

“闭嘴。吃你的东西。”许昕听起来很严肃。 好像他真的很关心。 眉头微皱，眼里有些犹豫，那种无所谓的笑容消失了。

这又是这个男人的另一面。认真专注。

许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方博忍不住想。他用棉签沾了碘酒轻轻的处理着方博流血的伤口。这个人的手长的很漂亮，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饱满的指甲，干干净净。

还真有点像医生。

“嘶。”棉签碰到了痛出，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许昕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轻点。”

方博有些脸红，大老爷们因为这点伤叫出声实在没面子，他找补了一下说：“跟你没关系。我这手腕上有旧伤。”

许昕抬头看着他，用眼神询问着后续。

方博想了想，笑了一下说：“我以前真的干过缉毒的。”

“那个时候，我在警校各项成绩都好。毕业的时候分到了缉毒大队。”

“那个时候我还满怀宏图大志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呢。”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他还是忍不住觉得怀念。那段青葱岁月，每天铆足劲儿的往前冲，好像目标真的就在伸手可得的地方，再一点，再多一点。

“差那么一点。那时有一个大案子。我们跟了将近三年了。临收网前几天，我碰上一个家暴男。他在一个楼梯口打他老婆。我跟他比花了两下。伤了手腕。之后一直会时不时的疼。”方博看着自己的手腕有些无奈的笑笑。

“这倒不是重点，我以故意伤人名义把那个男的给抓了。但没想到他是那个制毒团伙手下的一个小啰啰，抓了他打草惊蛇了。埋了三年多的线差点功亏一篑。”

“最后大力哥他们还是抓到人了，只是没带我。”

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呢。可能是手里关东煮冒出的热气，一瞬间让他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暖意。也可能是手臂上钝钝的疼痛，让他忽然想找个人倾诉吧。

那个人用干净的纱布小心翼翼罩在自己的伤口上。

无所谓了。

“昨天帮忙抓人，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吧。”

“我们帮忙找抓到了一个逃跑的毒贩。上面给了个晋升的机会。”

“你要进缉毒队了？”

“我想把机会留给师妹。”

“派出所也没什么不好。为人民办实事也挺好啊。我有过机会，现在是她的时代了。”他看着自己的手腕低声说。

“你要真的这么想就不会是这副表情了。”许昕放开了他的手。

“别难过。这样吧。为了感激方警官今天帮我挡掉牢狱之灾。你什么时候再休息啊。我带你出去玩。”说着他接过方博手里的关东煮，拿着勺子吃了起来。

“啥？”

“什么时候休息。”

“礼拜三。”

“好，那就礼拜三。我来找你，带你好好玩玩。”

他的眼里充满了笑意，方博能感觉到自己动作不明显地顿了一下。热气升了上来，不知道有没有脸红。他抽回手，试图掩饰着自己加速的心跳。

“我为什么要跟你出去啊。”

“说好了，礼拜三。电话给我。”

像是被催眠一般，方博掏出手机递给了他。

我在干什么？！

许昕拿起他的电话，拨打了自己的号码。电话接通，许昕把方博的电话贴在了他的耳旁。

“到时候，我来接你。”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

“说好了。”低沉的嗓音带着微小的电流，从耳边穿过全身。

“神经病！”方博抢过手机，挂断了电话。

许昕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你自己能回去吗？要不要我送你？”

“我看起来像是那楚楚可怜的妞吗？滚吧。”方博不耐烦的挥手赶人。

他没有脸红！

“那我走了啊！”许昕向前倾，靠近的观察他。

他没有心跳加速！

“早点回去休息。”他轻声说。“你今晚做梦会梦到我。”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了，方博有些不知所措。

他反映过来，一把推开离得太近的人：“滚啊。”

许昕笑嘻嘻的站起来向外走去。感应门开启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博儿。”

“可能现在说也没什么用了，但是我觉得你当时没做错。”说完他笑了一下，走进了夜色里。

方博的心在胸口疯狂的跳动，身体里血液沸腾的声音掩盖了周围的一切。他咽了咽口水，双手放在自己脸上，他几乎能感觉到皮肤发烫。

这个人，你还是小心一点好。

这是当初他给别人的建议。

Chapter Text

工作日的上午，一切显得如此平常。白日的阳光在这个冬天洒下了一片难得的温暖。早高峰还未结束，马路上车来车往，把交通挤得水泄不通。街道上行人们大多来去匆匆，为了生活忙碌奔波。

樊振东正跟着周雨抬着一把竖琴走进一栋购物中心。为了显示有担当，他把竖琴大部分的重量都扛在了自己身上。他们正在找一家琴行。百度上显示它就开在这里。

这玩意儿真沉。樊振东颠了颠肩膀，心想。

“没事吧。”周雨在一旁关心地问道。

“没事。就快到了。”樊振东扯出了一个有些像龇牙咧嘴的笑容，指了指前方的玻璃门。琴行就在前面了。这应该是间老店了，从玻璃门外开去，店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西式乐器，挤得满满当当。

周雨上前一步推开门，门上的风铃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屋里一个老头看了过来，这人应该就是老板。周雨给自己使了个眼色，然后上前与老板沟通。樊振东终于能放下那死沉死沉乐器，松一口气了。

哎。作为一个二代，樊振东没想到自己也有做苦力的一天。酒店工作比他想象中的辛苦。

至于为什么要做苦力呢？事情还要从今早说起。

樊振东现在被安排在前台，每天的工作主要是接待客人，帮他们安排房间和来回酒店的路线这一类的工作。听上去并不难，但做起来却比想象中的复杂很多。只要跟人有关系的工作都会变的非常复杂。他们有点像阿拉丁神灯里的许愿神，时刻准备满足客人各式各样的奇葩要求。比如说今天早上，住在1603的客人投诉：酒店在搬运行李的过程中弄断了她女儿竖琴上的弦。周雨前去处理，樊振东以学习的名义一路跟在他后面。

1603住的是一家三口，似乎都是跟古典乐有关的上流人士，举手投足都带着那中明显的优越感。这家的女儿过两天好像有一个重要的表演，现在琴弦断了，可能会影响演出。男主人怒不可遏。樊振东站在门外都能听见他的愤怒的指责声。

听着那些声音，樊振东探头看进门里，那人几乎指着周雨的鼻子咒骂。作为文化人他倒也没用什么粗俗的句子，只是不停的说着：你知道这着给我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吗。像你们这样的人明白什么。你们赔不起之类的话。你们这样，你们那样……而被指责的周雨也只是听着，一直鞠躬认错，给他赔礼道歉。站在门外的樊振东倒是越听越生气，且不说琴弦到底是不是在搬运的过程中被酒店人员弄断的，就算是，这男人也不应该这么随意的迁怒别人，又不是周雨搬的行李。开口闭口说着你们这样的人。这话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

少了一根弦，赔给你就是了。樊振东踏进了房间想要帮周雨说句公道话。可还没等他开口，雨哥就一把把他拉到身后，并且再次向男人道歉，答应一定想办法修好琴，弥补他的损失，然后拉着他退出了房间。

樊振东看着他对人低声下气的样子有些心疼，但周雨似乎并不在意。打发了一群吃瓜群众之后，带着樊振东在网上寻找能够修理古典乐器的地方。

就此，他们开启了支线任务，想办法修复竖琴。竖琴本身就是个冷门的乐器，而且小女孩的竖琴用的是羊肠弦，他们找了一大圈才找到了这一家能修复古典乐器的琴行，所以他们趁着午餐时间，扛着琴来到了这里。

服务业真的不好干啊。樊振东心想。都说客户就是上帝，但谁也别忘了上帝经常有不讲道理的时候。

周雨跟着老店主绕着竖琴交代着什么，樊振东百无聊赖的在琴行里闲逛，这里主要还是以钢琴为主，小胖看着眼前的黑色钢琴，右手在一旁的琴键上敲出几个简单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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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儿还会弹琴呢。”周雨走过来调侃道。

“啊，不会。随便敲的。”樊振东老实地摇摇头。“你们谈完了。”

“嗯。老板说大概需要一个小时，等会儿再来取吧。”

“干嘛搞这么麻烦，这不是酒店的错，都不用理他。就算是了，赔他点钱就算了。”樊振东嘀咕道。

“你知道这东西有多贵吗？一把竖琴要十几二十万呢。”

樊振东知道，只是他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西洋乐器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价格。

“再说了，万一他还是不接受呢？总免不了麻烦的。而且我感觉这不是赔钱就能了的事。”周雨拍拍他的手臂说。

别说他是什么富二代的心境啊，但樊振东真心觉得没什么纠纷是钱解决不了的。就算有，也只会因为钱给的不够多。只要你不是想拯救世界，有更多钱，总能解决你生活中百分之九十的困难。也就是说，有钱的人，人生会过的容易一些。

但周雨明显不是这样的人。

樊振东有些愤愤不平：“那他也不应该那样说你啊，开口闭口你们这样的人，像他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你还给他赔礼道歉呢。”

“你在为我鸣不平啊。”周雨惊讶的看着他。

“谢谢你啊。”他笑着摸了摸樊振东的脑袋。“但没有必要。”

那微笑中隐藏着樊振东无法理解的东西——开心、关心和愉悦的混合体。

“他说的没错啊，我确实不能明白那是个多大的损失啊。我确实不能明白二十万的乐器价值在哪里。”说着他也学着自己的样子在琴键上敲了几下。

“20几万，换成房租得值几年啊。”他感叹着，清脆的音符从他手指下跳跃。

对他而言，20万的艺术，比不上20万的房租。

“但这声音是真的好听。”周雨朝他笑笑。

“好了，别郁闷了，走，吃饭去。吃完饭正好来取。”说着，他推着樊振东走出琴行。

樊振东的眼睛在他们所在了楼层扫了一圈，看见了个环境情调都还不错的西餐店。看来很适合约会。

“雨哥，我请你吧。”他指着那件西餐厅，想拉着周雨过去。

“诶诶，那个多贵啊。这种不能报销的。”周雨马上制止了他，他看了一下，指着一旁茶餐厅装潢的快餐厅说：“吃碗面行了。”

吃面的小店里是那种复古系的港式装修，明黄色的灯光，菜单都贴在墙上，碗筷还是老版港片里的那种公鸡碗。现在正巧午餐时间，小店里用餐的都是附近的上班族。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下，樊振东点了牛肉面还有一笼小笼包。周雨叫了碗炸酱面还有加冰的冻鸯。

樊振东虽然心情不佳，但食物的香气还是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馋虫，那香味还是刺激着唾沫，让它不断分泌。他拿过筷子，便哧溜地吸了好一大口的面。美味香气让樊振东有了力气，也有了希望和快乐，不禁发出长长的感叹，食物真的能够治愈心灵。

几口面下肚，樊振东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周雨看着他鼓起来的腮帮子，上手戳了戳。樊振东没在意继续大口大口的吃着面前的美食。周雨笑了笑，也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周雨喝了一口鸳鸯先打开了话匣：“怎么样啊，刚开始工作的感觉。”

“还行。就客人难搞一点。”

“奇葩客户还是少数的，慢慢就好了。”他笑着说。

“有什么不习惯的可以跟我说。皓哥嘱咐过要多照顾你的。”

“皓哥？他还跟你说什么了吗？”樊振东有些紧张的问。

周雨摇摇头：“没什么，就说你刚毕业，多照顾你点。”

“啊。没事，现在挺好的。”

樊振东看着他吸了一口面，张开嘴唇，微微伸出舌头的姿势，滑滑的蛋液流到嘴唇上。

“别光说我了，你呢？你在这干多少年了？”

周雨用舌头舔掉嘴唇上的蛋液，转了转眼睛回想：“我都快记不清了。应该也是一毕业就来这儿了吧。”

“你一直都是想要做酒店行业吗？”樊振东心不在焉的说。

“也没有太认真的考虑过这事。算是吧。”

周雨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你嘴角上有东西。”

“嗯？”樊振东用手摸摸左边的嘴角。

“另一边。”说完周雨不再等待他反应过来，伸手擦掉了嘴边的酱汁。

“怎么都吃到脸上去了。”

周雨的指尖拂过他的脸颊，轻柔的犹如一根羽毛，在脸颊留下一片炽热。颤动随着脊椎向下，在他的骨缝中带出一阵颤抖。

他的心脏在胸腔内跳动得的声音太大，樊振东怀疑他脸上的神情很可能已经泄露了他心底的秘密。

周雨似乎并没在意，他歪着头对樊振东笑笑：“我觉得我挺擅长这份工作的，所以也没有想过要换。”

那个笑容如此耀眼，散发出纯粹的喜悦，使得樊振东有一瞬间，脑子变得一片空白。他的心怦怦直跳，半响过后才磕磕绊绊的开口：“我觉得你做的挺好的。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部门经理了。很厉害啊。没必要换工作。”

周雨笑笑没接话。他吃饭很快，当樊振东吃碗面，转战小笼包的时候，他已经放好了筷子，把空碗推到了一边，开始刷手机。

“小胖儿，你有讨厌过自己擅长的东西吗？”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

樊振东没懂他的意思，咬着包子摇了摇头。

“没有啊，既然擅长为什么要讨厌啊。”

“因为有一天你忽然发现这可能是条死路啊。你尽管擅长，却做不到最好。总会有人比人更擅长，做的比你更好。”

樊振东依旧没听懂，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没事，你慢慢吃。”周雨说完走向了柜台。樊振东看着他跟老板说了什么。老板给了他一个小筐，周雨谢过老板，然后走到了一旁一排机器前，认真的打量起来。那个角落里摆着一些可移动的电子箱子，有洗照片的，有摆满小东西的橱窗柜，还有一台夹娃娃机。

樊振东看着他站在那台机器前打量了一会儿。五颜六色的娃娃机里装着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偶。中等大小，毫无规律的堆成一堆。

他想要抓娃娃？

樊振东快速吞下剩下的包子，走了过去。周雨往罅隙中塞了两个币，娃娃机立刻发出嘀里嘟噜的音乐声，预示游戏开始。他身体微微前屈，专心致志地夹起娃娃来，白皙修长的手指握住圆头细柱的游戏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摇摆。他瞄准的是一个离出口比较近的小熊猫玩偶。两头身的熊猫挺着圆圆胖胖的身体，冲着樊振东展示着微笑。

机械手臂一晃一晃的看着就很不靠谱，周雨好不容易看准方向并成功抓起娃娃，不到半秒又自动松开掉下，樊振东也眼看着他从紧张，到期待，再兴奋，又失望，接着还是鼓起精神再接再厉。

这样试了几次都没有收获。

樊振东有些看不下去，拉住他说：“我帮你吧，你想要哪个？”

“哪个都行，我就想要个娃娃。”周雨指着五颜六色的娃娃笑着说。

他还喜欢这种玩意儿。樊振东心想。眼下可是表现的好机会。樊振东撸起袖子准备露两手好让他雨哥对他刮目相看。

他瞄准的依然是那个熊猫的毛绒玩具。机械手臂摇摇晃晃的移动，樊振东看了一下，觉得位置差不多了，就按下了按钮。铁爪子向下，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不但抓了个空还将原本靠近出口的小熊猫挤到中间。

尴尬了。

“这里面绝对有个螺丝松了……”樊振东开始找补。

周雨在他旁边笑了一下：“不行吧。”

“再来一次。”樊振东不信邪，又拿出了两枚硬币，塞了进去。

这回他更加专注，控制着手柄——左——左——右——瞄准——抓取。娃娃从机械爪子上掉下来，并没有落进洞口。樊振东有些懊恼，他气鼓鼓地瘪起嘴，在小筐里面又拿出两个硬币。

“再来！”

左——左——左——

“往后一点。”周雨站在娃娃机的左边说。

樊振东听话的操控着手柄让铁爪子往后退了一些。周雨又绕道了右边，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用手比划着下落的距离。

“往右。再回去一点。好了。”然后他又走回自己身边。从他背后看着里面的玩偶。

“这回应该差不多了。”

他的呼吸和声音飘过他的脖颈间，樊振东没敢回头，只能死死盯着摇晃的铁爪子，摁下了抓取键。机械手臂和之前一样的下落——下落——抓取——抓取——抓取——它错过了那只熊猫玩偶倒是抓住了旁边的一只小猫。

“有了。”周雨小声的说，有些紧张的抓住他的手臂。

抓住了娃娃，剩下的就是把它送进左下角的大洞里。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之前有好几次都在这失败。机械铁爪子抓着小猫大大的脑袋摇摇晃晃地往出口挪。两人都紧紧地盯着它。

这机器绝对有一颗钉子是松的，因为机械爪子变得越来越松，小猫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在往下滑，在距离洞口只差那么一小点距离的时候眼看又要掉下去的时候，樊振东忽然灵光一闪，抬起手在娃娃机的侧面猛地用力拍了下，整个机器再这股外来的力量下晃了下，然后小猫从爪子中滑下的时候被准确地晃到了洞口。周雨吃惊地保持着半张着嘴的表情转过头。

“这也行？”

“抓到了啊。”樊振东得意的笑着说。

“你真是个天才。”周雨弯下腰拿出小猫开心的说。

雨哥满眼都是灵动的笑意，他抱着那个小猫玩偶又揉又捏，这画面奇怪又可爱。一个穿着正装的成年男人搂着一只小猫玩偶的画面意外的讨人喜欢。樊振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他又莫名的有些不甘心。他还是想要最开始的那只小熊猫。雨哥抱着那只小熊猫的样子一定更可爱。想着他又去跟老板换了些游戏币，势必要抓到那只小熊猫。

周雨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绕着那个娃娃机跑来跑去，但也没阻止。

刚才拿几次下过来，樊振东似乎掌握了抓娃娃的秘诀。之后慢慢变的得心应手了起来。他忙活了好一会儿，小老虎，小猫咪，小白龙，小兔子等等玩偶抓了一堆。但就是没抓到小熊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身边就开始有人围观，不少人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手里快拿不下了的时候，周雨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好了，小胖儿。够了。”

“等一下，最后一下。”樊振东不死心的说。

他要抓到小熊猫！

周雨拗不过他，之后走到侧边帮他：“往后。在多一点。对。”

他们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终于选好了位置。周雨抱着一堆玩偶站在他身边对他点点头。樊振东自信满满的按下抓取键。机械手臂缓缓下降。两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那机械手臂晃晃悠悠地抓住了小熊猫的头将它拎了起来，然后缓慢的向一旁移动。

“加油加油加油。”两个人都紧紧盯着机械手臂用意念给它打气。它移动到了一旁，震了一下，然后松开，小熊猫顺着那股流量甩了一下，掉进了洞里。

”耶！”两个人都欢呼了起来，跟彼此击了一掌。

樊振东弯下腰拿出小熊猫的玩偶递给周雨。后者怀里都是玩偶几乎拿不下了。

“行了，够了吧，小天才。别忘了我们还得把竖琴运回去呢。”周雨有些无奈的笑着说。

樊振东接过他怀里其他的玩偶，把小熊猫塞了过去。

“行了，走吧。”

他们相视一笑，趁店主还没出来赶人的时候赶快离开，给身后的人群留下两个人的背影。

回到酒店，他们就着手准备了起来。樊振东按照周雨的指示，在下午三点左右，把1603的一家接到了6楼的小型宴会厅。

他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原本有些闷闷不乐的女孩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他们把宴会厅改成了一个小型的演奏厅。水晶灯上微微颤动的流苏，配合着发着闪光的地板和低低垂下的天鹅绒的蓝色帷幔，打造了一个入水下泡沫一般如梦如幻的空间。半圆形的舞台，舞台上的竖琴，梦幻的紫色灯光五彩缤纷的气球浮在四周。舞台前端则摆上了一排椅子，周雨把他们抓到的娃娃们都摆了上去，玩偶们像是观众一般等待着台上的表演。

女孩痴痴地望着舞台中央的那把竖琴。

樊振东有些得意的笑了笑。这是他们努力了两个小时的结果。

周雨走了过来，礼貌的1603的男主人举了个躬说：“为了表示我们的歉意，在您入住的这段时间，酒店可以提供这个宴会厅让您女儿练习，不被任何人打扰。”

男主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紧皱的眉头有所缓解，看起来还算满意。

小女孩依旧看着舞台，不知为什么犹豫不前。

周雨弯下腰，温柔的对她说：“你不用紧张，把娃娃们都当成观众，他们都是来听你演奏的。没什么好怕的。”

女孩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向舞台走去。

周雨微笑着看着女孩，而樊振东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心里有股暖流淌过，他忽然觉得这个下午的努力真的是值得的。

女孩的手指拨动着琴弦，一连串优美的音符从她指尖流泻出来。父母站在她身后，娃娃们是她的听众，音符飘在空中，乘着微风四处飞舞。舒缓的音律像是微风吻上玩偶的脸颊。闭上眼时，能美丽的旋律随着看自由自在的在空中飞舞，活泼轻盈，意境缥缈如梦。樊振东感受到风抚过脸上的，细腻的触动，轻吻着他的眼睫。周雨拉了拉他的手臂，带着他退了出去。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里的时候，樊振东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对她也太好了吧。这下我看他真的没话说了。”

周雨听闻，摊出手给他看了看，白皙的手掌上缠绕的应该是刚才竖琴上断掉的那根琴弦。

“那师傅跟我说，这弦应该是被利器剪断的。琴身上下都没有受损的痕迹。”

听到这话，樊振东就更加疑惑了。既然是被剪断的就等于跟酒店完全没关系了。酒店没有责任，那费劲搞这么多干什么。

“应该是那女孩自己剪的。”周雨看着那根弦，苦笑了一下说。

“我刚查了一下，最近宣传跟儿童有关的演奏会，就只有后天的在首都演奏厅的那场叫’梦想起航’的青少年古典演奏会。看网上说应该会有几个国际上有名的演奏家出席。就像她爸说的，可能真的是个决定未来的重要机会。”

樊振东恍然大悟：“她压力太大，怕弹不好，所以索性把琴弦剪了？”

“谁知道呢。刚开始发现琴弦断了的时候，那女孩丝毫不紧张啊。”周雨耸耸肩。“但我觉得她还是想弹的，要不然刚才也不会过去了。”

“我可能不明白二十万的乐器有什么意义，但我明白讨厌自己擅长的东西那种感觉。”

“什么情况下，人才会选择故意弄坏重要的东西啊。”

樊振东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不明白那种感觉，也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樊振东自认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纨绔子弟，他勤奋好学，努力上进，一心一意想让父亲为他骄傲，20多年来，他一直觉得他做的挺好。但认识周雨，跟他工作的这两天，樊振东仿佛踏进了另一个世界。多的是他不知道的事情，多的是他不明白的情感。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学起。也许长辈们说的没错，他就是个温室里没长大的孩子。

“想什么呢？”周雨伸手在他前面晃了晃。

“走吧，回去干活了。”他笑着说。

樊振东被他灿烂的笑容感染，也笑了一下，快步赶上了前方的人。

Chapter Text

樊振东波难重重的一天还没结束。酒店也是个越夜越精彩的地方。就像现在，接近晚上10点，离下班就仅有15分钟的时候。樊振东正带着一位客人上下楼的挑房间。

这人名叫胡天，跟他一样，属于食品企业的二代，是同一个圈子算不上朋友的熟人。以前还有谣言传过樊振东抢过他女朋友。可能也是如此，这人见了他就没什么好脸色。为了不被人看出什么，樊振东抢在周雨之前接待了他。胡天带着两个姑娘来开房。樊振东本来安排的是10楼的大床房，结果进了屋没多久胡天就投诉说房间里有烟味，吵着要更换。樊振东只能带着他楼上楼下的挑房间，双人房，标准间，家庭套间。看了半天，没有一间是他满意的。

换了不下6个房间，樊振东几乎能感觉到青筋已经在脑门上疯狂跳动了。那人还得寸进尺的在他忍耐的底线上反复横跳。此时胡天正站在16楼的家庭套房里，对着每样家具指指点点。一只手倚靠在窗户上，在光洁的玻璃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不行，没打扫干净。”他转过身，不怀好意的看着樊振东。“我要再换。”

“请稍等。”樊振东努力保持着笑脸说。他转过身用内部手机给前台发送了信息。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希望能让自己的心态平复下来。

“带他去22楼的蜜月套房。小胖儿，别生气啊，先顺着他来。”周雨温柔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樊振东咬了咬牙，面带微笑指路：“22楼还有房间，我带您去看看。”

胡天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冷笑了一下，搂着两个女人走在了前面。樊振东翻了个白眼跟在了后面。

几人穿过铺满厚厚地毯的走廊，一时无言，女孩子们身上有些刺鼻的香水味，呛得樊振东一直想打喷嚏。封闭的空间里，四周墙壁上金属色、深色系的协调与融合，让走廊看起来长的没有尽头。

在等电梯的时候，胡天忽然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樊振东有些忌惮耳机里可能会听见他们的对话，所以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我在这里工作。”

“你？工作？”胡天讽刺的笑了一声。

樊振东别开脸，没有回话。他们真的不对盘，哪怕以前在同一个圈子的时候也是。胡天是个那种人们刻板印象中的纨绔子弟。家里有钱，又是独子，从小便飞扬跋扈，到处惹是生非。樊振东其实也只在几个重要的社交场合上，和父辈们一起的时候，见过他几面。对这个人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但传闻中，胡氏企业这几年发展的不太好。想来着败家仔应该没起到什么正面的作用。

几人来到了22楼蜜月套房的门口。樊振东用手里的门卡打开了门。

这房间是为蜜月中的情侣准备的。房中央有一张白色大床，服务员事先摆好的心型红粉玫瑰花瓣描摹。光洁锃亮的木地板尽头是三扇占据整面墙体的落地窗，可以将这繁华城市的夜景一收眼底。床铺右边有一间宽大的开放式浴室，只靠精美屏风与其他空间隔开，使房间感觉上更宽敞。隔板后方是一个陶瓷浴缸，大小足以轻松装下两个成人，再深处还有一个铺着瓷砖的小淋浴间。浴缸旁边放着一个冰镇着未开封香槟酒的木桶，两个玻璃杯留给房客庆祝百年好合。

女孩子们看起来很喜欢。胡天却显得有些不屑一顾，冷笑着说：“你们家的酒店就这样？”

“您是想找一个带圆形床和秋千的房间吗？我们这儿没有那样的。”樊振东忍不住讽刺说。

胡天上前一步，瞪着他，樊振东也寸步不让。他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他也没兴趣知道。时间有些晚了，他今天真的有些累了。

二人对视，胡天率先移开了视线，他绕着房间转了一圈，问道：“我在这儿住的时间是不是都是你服侍我啊？”

樊振东忍住没翻白眼，面带微笑的说：“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

他的脸快笑僵了。

胡天又打量了他 一会儿，冷笑了一声：“总而言之先送点吃的上来吧。”

“餐厅还在营业，一楼——”

“我让你给我送上来！”他忽然吼了一声。本来还在思欣赏墙上的挂画和海报女孩们被他吓了一跳。

“好的先生。请稍等。我这就给你拿菜单。”樊振东忍着怒火，转身离开。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啊 。

胡天点了菜。樊振东站在电梯口等着餐饮部的同事送上来。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再看胡天一眼。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从他的鼻梁上来一拳。疲惫感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他工作超过12个小时了，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他累的要死，而且这份工作不见得能创造多少价值。他们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忙的脚不沾地，做不成会被人投诉，做成了也没有多大意义。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却又忙碌胶着。

这样的生活到底是图什么呢？

“没事吧？”周雨的声音在耳机里再次响起。

“没。”樊振东说，口气里不禁透出了一丝委屈。

“雨哥，你还没下班呢。”

“你这边不是还没完吗。”周雨回答。“别生气啊。他就是想要升级房间。东西送过去应该就没事了。”

还好有这个人。这无聊的工作里还有一点奔头。

“我知道了。”樊振东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电梯上的显示屏。

“要不要我上去啊？”周雨问。

樊振东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更不想让他见到这家伙，只能努力打起精神，用一种开朗的声音笑着说：“不用，没事的，雨哥我能自己搞定。别担心。”

说话的期间，电梯到了。餐饮部推了两个三格的餐车上来。北京烤鸭，意大利面，菲力牛排，汉堡炸鸡，红酒等等各式各样，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食塞满了餐车。

“我去，他这是当是吃自助餐呢。”樊振东叹了口气，朝同事点点头，推着餐车进了屋。

当他再进去的时候，房间里的派对似乎已经开始了。胡天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抽烟，女孩子们只穿着内衣在柔软的床上跳舞。

樊振东一直低着头，把餐车推进去后，说了一句用餐愉快就打算退出来。

“等一下。”胡天喊住了他。慢慢悠悠的走过来绕着餐车转了一圈。

“把酒打开。”

樊振东走向门口的脚步僵了一下，无奈地转过身，听话地取过开瓶器，打开了红酒。

我忍……

胡天继续用眼神示意他倒酒。樊振东皱着眉头，用手挡住了耳机上的话筒。

“你差不多行了啊。”

“怎么，不肯啊。你不是在这工作的吗？那顾客就是上帝！给我倒酒！”胡天得意的说。

樊振东咬紧了后牙根，倒了一杯酒，递给了他。

“没想到有一天也能让你给我敬酒啊。”

我再忍……

樊振东用尽了全力克制没把酒泼在他脸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祝您用餐愉快。”然后转头就走。

“等一下，这酒不对。倒了重换一瓶。”

忍个屁啊！

樊振东一把摁掉了耳机：“你他妈发什么酒疯呢。”他站直了身体，上前一步逼近胡天。

胡天个头跟他差不多，没有被他吓到，一手拎着酒瓶，一手端着酒杯，笑着转了一圈：“没发酒疯。我高兴。我他妈要结婚了。”

“就过两天。还是在你这酒店里摆酒。你也收到请帖了吧。还他妈是在情人节那天。”

樊振东皱了皱眉头，他倒是不记得收到过什么喜帖。餐饮部和前台客房部也是两个不一样的部门，他没注意。

“我爸把我给卖了。”胡天丢下了杯子，直接对着瓶子喝了起来。本来还在跳舞的两个姑娘也停了下来，躺在了床上。

“他还想在你家这儿办酒。”

“那姑娘家有连锁餐厅。我们两家结合，在加上你们家，我老子这如意算盘打得挺好。”

灌了口酒，胡天继续笑着说：“他可能以为在你这大办酒席，你爸就能给他个面子。我们家有肉，她们家有餐厅，你们家有位置。一石三鸟。”

“以后说不定以后这些也能交到你手上呢。”

“你说他怎么这么爱舔你家啊。”

他靠近樊振东，死死的盯着他。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樊振东皱着眉头退了半步。他的头开始疼了。晚餐的时候他就只吃了一个三明治，而且保持站立的姿势超过了四个小时。樊振东现在脑子昏昏沉沉，四肢酸痛疲惫，肚子正被饥饿感烧灼，他真的没心情陪这个混蛋在这里扯皮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胡天狠狠的瞪着他。“你觉得你比我好是吗？”

“樊振东，小神童，天之骄子。未来企业的接班人。我老爸一直在我面前吹你有多好。”他退了一步，转身走向了窗前，窗外太黑，他盯着自己印在玻璃上的倒影喃喃自语：“好个屁啊。”

“你跟我一样，对于机构来说都只是棋子。我就是你的下场。”他好笑地看向樊振东。

“你别看他们现在众星捧月的捧着你，总以一天你也会被榨干所有价值，最后跟我一样被群体舍弃。别人会取代你的位置，那些所谓的大人物眼里只有利益，他们会拿你换更值钱的东西。而那些本来说会一直支持你的人也像害怕严寒的候鸟一样，刷刷刷——全都飞走了。”

樊振东看着他那嘲讽的表情，坐在一旁的较矮的陈设柜上，叹了口气。

这一天也太漫长了 。

“你想听我说什么？你他妈长这么大没人告诉过你吗？”他看着胡天无奈地说。

“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不是什么都围着你转的，少爷。”

胡天皱起眉头。樊振东懒得费心注意修辞，直白的把事实捅了出去。

他真的累了。

“你没那么重要。”

没有谁是重要的。

“你行，你上。你不行，那就麻利的滚下去，让行的人上。哪来那么多废话。”

“被舍弃？”樊振东冷笑了一声。“在你被安排结婚之前，你他妈有什么真正的用处吗？”

“你说什么！”胡天被激怒冲上来抓起他的衣领。

也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周雨走了进来：“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看见周雨，樊振东立刻收起了那副不耐烦的表情，站直了身体，面对客人。胡天似乎也看出了来人应该是现在樊振东的上级，立刻趾高气扬的指着他的鼻子大吼：“你是经理是吧，我要投诉你们酒店！你们这服务员都是什么玩意儿！”

“你说——”樊振东刚想反驳，周雨挡在他身前。

“这位先生，您消消气。”他隔在两个人之间，企图安慰客人。

“顾客是上帝对吧！那行！你把他赶走！有他在，我不住这了！”

“你有病吧。”这是我家的酒店。

“你——！”

“非常抱歉，先生。”周雨给他鞠了个躬。“我这就让他离开。您不会再看见他。”然后他朝门口给樊振东使了个眼色。樊振东愤愤不平的走出了门。

“如果有需要，我们这就给您更换房间。这些留在这里，一楼的餐厅还在营业，在您入住期间，若您在餐厅就餐，餐饮食品不收取额外费用。您看这样行吗。”

”这还差不多。房间不用换了。婆娘们都脱了，别再浪费我时间了。”

“好的，先生。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祝您入住愉快。”周雨快速的说完，也赶快退了出来。

这一通闹下来，樊振东他看了一眼手表，快十一点了。他垂头丧气的跟在周雨身后，莫名的感觉烦躁。

他忙了一天，还没吃饭。今天一整天也是收获甚微，还被那个混蛋告了一状。现在回房间，睡不了几个小时就又要回来，再重复一遍今天的过程。这种生活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樊振东抬起头来，周雨笑着看着他。大大的笑容显得那么热情——对于这个腐朽的地方来说太诚实、太纯洁了。

想起刚刚的话，樊振东有些委屈的撇撇嘴：“对不起啊，雨哥，你不会真的开了我吧。”

周雨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不怪你。就有这样的人。”

“下回啊，你就按他说的去做就行了。他要换什么就让他换，这样他也不会一直为难你。多出来的东西，之后结算的时候再说。”

樊振东点点头，低头扣着自己的手指。道理他都懂，但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个疙瘩。

周雨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块糖，递给了他：“真不怪你。我不应该让你自己去应付这样的客人的，你这才刚上岗。”

樊振东摆弄着手里的糖，没有说话。

他这才发现他们之间差距有这么大啊。

“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你还没吃饭吧。”

“嗯。”樊振东闷闷不乐的点点头。他的肚子还配合的叫了一声。

“去后院等我，我请你吃饭。”周雨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

‘后院’其实就是餐厅的户外用餐处。冬天因为气温的原因暂停开放。整个小院被一层透明的塑料布遮住。桌椅都叠在一起放在角落。塑料布遮挡着冷风，不对外开放了之后，这里变成了员工们抽烟摸鱼的好去处。毕竟是户外用餐的地方，这里的位置很好，远离马路上的喧嚣，是水泥森里中，一块被保护的很好的小花园。只可惜现在时处冬季，只有那棵冬青还独自挺立，难免显得有些孤独。

过了休息时间，小花园里只有樊振东一个人。他摆好了桌椅，在角落里找到了几个圆蜡烛。周雨拿了个盘子进来，神秘的对他笑了笑。樊振东掀开保温盖，白色的瓷盘上摊着一块热气腾腾的煎牛排，肉类和油脂的香气在开盖的一瞬间直冲鼻腔。牛排旁边放着炸薯条，水果沙拉，还有一小碗蘑菇浓汤。

“你是想吃西餐的，对吧。”周雨一边说一边把黑胡椒酱汁均匀地淋在牛排上。

“虽然是厨房卖剩的东西，但是马哥刚开火给你煎了一遍，一样的。还不要钱。”说着他笑着眨眨眼睛 。

“快吃吧。”

樊振东真的饿了，卖剩下的牛排也变的秀色可餐了。他迫不及待的切开它，分成小块，把叉子精准地插进去。他咀嚼、品尝，毫不浪费地舔去嘴边的酱汁。牛肉煎得恰到好处，表皮微焦肉质滑嫩，咬下去丰富的肉汁猛然充满口腔，被突袭的味蕾丢盔弃甲迅速被征服。

“好吃！”

又嫩又多汁。樊振东被这块牛排震惊了，卖剩下的东西不应该这么好吃。他真的太久没吃东西了。他抬起头对周雨笑了起来。想跟雨哥分享一下心中难以名状的激动。

“好吃就好。”周雨也笑道。

“以后在忙也要抽空把饭吃了。我不吃饭心情就不好，然后一整天显得无比漫长。”

樊振东狠狠的点头。

所以刚才那阵烦躁的感觉是因为肚子饿吗。

“你不吃吗？”

“我晚上吃了。”周雨摆弄着桌上的蜡烛。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走进了屋内。

樊振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失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是莫名的有些难受，那种感觉就像钝刀子一点点地割着他，倒也不怎么痛，就是不适。

没过多久周雨就回来了，脸上还带着那种笑容，手上还拿着那个下午玩娃娃机赢回来的小熊猫玩偶。

“怎么……？”

“我向那个小孩儿要了这个。你喜欢这个是吧。当时费那么大劲才抓到的。”周雨说着，把小熊猫递给了他。

“其他的都给她了，这个还给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蜡烛。

微弱的烛光，稍稍的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樊振东看着那个娃娃有些哭笑不得，他既开心，周雨记得这些小事，又感慨对方似乎只把自己当成小孩儿一样哄着。

自己跟早上那个弹琴的小女孩没什么差别。

“送给你吧，我想抓来给你的。”樊振东喃喃地说。

“我要这个干什么，留着吧。你看你跟它长得多像。”周雨把娃娃放在他脸颊旁比较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摇曳的烛光中，他依旧显得如此美好。

“快吃吧。外面好冷的，快点吃，然后回去睡觉。”周雨把小熊猫摆在他身旁说。

“睡不了几个小时，还得回来。”樊振东两三口吃完牛排，用叉子摆弄着沙拉。

“我昨天回去倒在床上就睡了，今天早上洗了脸就来上班。我现在回去睡，睁开眼睛，又再回来了。周而复始。”

“你说你在这里干了很多年了，你怎么做的？这都不是两点一线了，这就只有一个点。”

樊振东望向塑料膜的外面。月亮已经升起，夜幕已经降临。浅蓝的月光在花园间缓缓下沉。过不了多久，太阳还会再次升起，新的一天会再次开始循环。

“也不止有这些啊。把注意力放在重要的东西上吧。眼睛紧盯着目标，身体跟着一起行动。别去看阻碍，别去看困难。看着目标，一定能走到的。”他说。

昏暗的烛光下，周雨脸颊看起来红红的，脸上的阴影无法掩饰任何情绪，他笑的很温柔，樊振东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

“你就是不习惯，以后就好了。今天辛苦你了，下班确实有点晚了，客人还奇葩。明天能早一点。一个礼拜还有一天休息呢。”周雨摸了摸他的脑袋。樊振东有些不好意思，刚刚那一阵的牢骚让他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不想周雨把他看成没断奶的孩子。

“啊，对了，你的排班出来了。我把你的休息日放在礼拜天了。这样比较方便你们小孩儿出去玩吧。”

“你哪天休息啊？”樊振东问。

“礼拜一。”

“那能把我的休息天也安排在周一吗？”

周雨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呃……我刚到这，没什么朋友。雨哥休息的时候……陪我出去逛逛呗。”樊振东挂上讨喜的笑容说道。

“行。那我给你换到周一。”

二人对视一笑，樊振东忽然觉得轻松了一些。

眼睛看着你想要的东西。

樊振东忽然间意识到，他是真的喜欢周雨。有他在这一切都变得好了些，烦人的工作变得可以忍耐了。他意识到他需要周雨就像水一样，像空气一样。他们接触到的每一个地方，都让他的皮肤都感到刺痛。他的肺里充满了温暖、信任和理解。让他的生活中除了奔忙，疲惫、怨怼、烦躁、还有期待，快乐或着幸福。

“小胖，你看！下雪了。”周雨指着塑料布的顶端。

樊振东顺着他的手指望向天空。巨大而美丽的白色雪花缓缓落下，在城市的灯光中翩翩起舞，它们落在棚顶的那一刻就融化了，天气大概真的在变暖，留不住舞动的白色精灵。刺眼的霓虹灯，人行道上倒影的水坑和高楼闪烁的窗户都被这场大雪柔化了不少。 

“快点吃。吃完了就回去睡觉。别想那么多了。”周雨敲了敲桌面，召回了他的注意力。

樊振东认真的点点头。

尽管看起来颇为狼狈，人们仍然试图挣出一点希望。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忙，或有期待、或有悲伤、或有怨怼、或有幸福，在这忙碌而充满活气的日子。明天和今天一样，和之后的每一天一样同样值得忙碌，同样载着梦想。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将会是多么美丽啊。

Chapter Text

教室里传来风铃叮叮当当的声音。后座上，马龙抬眼看着他。他穿着蓝白色的校服，春风吹起他的衣角，他对自己笑了一下。

张继科与他对视的时候能感觉到内心有些东西发生了变化：有什么东西同时变柔软了，也变坚定了。马龙正看着他。他能在马龙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马龙就像是他的镜子，那双眼睛里反映着他的优势和脆弱，他灵魂的另一面。迷离色泽犹如霞彩一般，使他凝视同时又被瞩望。他们想两块磁铁，彼此竞争，彼此督促，为了梦想，为了无法确定的未来，你追我赶。

这是场游戏。

他想赢。不管这意味着什么。

挑逗。

调情。

令人兴奋的游戏。

马龙看着他，满眼灵动的笑意，蕴着一片无尽的深情。张继科自私的希望没几个人见过他这一面。旁人眼里的马龙聪明，沉稳，专业，可能还有点可爱的迷糊。但他们没见过马龙眼里的深情和爱意，他们无法理解那种温柔和笨拙。

但张继科见到过。得到过。

他一旦见过 ，就永远不可能忘记。一旦触碰过，就永远不可能放手。

操场上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张继科移不开双眼。

这是一场比赛。

这是一个捉迷藏、一个比谁先眨眼的游戏。

马龙舔了舔嘴唇，带着有点恶作剧的笑容走向他。

眼神依旧锁定着彼此，看着他走来，张继科注意到了一些小事。比如说，马龙那双运动短裤下笔直的双腿，白皙光滑的肌肤，膝盖上有一块小小的疤。比如说，日光照射下，雪白皮肤泛着珍珠一般的柔和光芒，细小的雀斑就像洒在皮肤上的碎金，他脖颈间有一颗小小的痣。比如说，因为看起来反差大，白皙的皮肤衬得嘴唇格外地红润，像打着露珠的玫瑰，还是深粉红的那种。张继科注意到那唇瓣上有些细小的裂痕，尤其下唇中间。饱满的唇瓣上有一条亮红色的斜线。 仅此而已。没有流血。但张继科依旧感到了刺痛。

对于他而言，这些是无止境的着迷和诱惑。他迫不及待地想去触摸它，用指尖抚摸它，看看它是不是感觉柔软与陌生，又或者马龙是否微笑着。

马龙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些细小的细节让他变得如此特别。

又或者他知道，所以他才会带着那样的笑容走向自己。像是邀请，更像是勾引。

有的时候他会好奇，马龙到底在想什么呢。当他靠近自己的时候，当他与自己十指紧扣，在自己耳边低声私语的时候。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张继科想不通——有时他以为他瞥见了马龙的意图，他的动机，但下一刻，下一个让他脸红的眼神，一切一闪而过，张继科就再一次不知所措。

但那重要吗？

重要。

不重要。

就是为了好玩。

想要了解他。

这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这改变了所有。

马龙被光包裹着。那光近在咫尺，映着夕阳。春风吹过草地，张继科想将眼前的马龙拥进怀里。他的指尖和马龙的皮肤之间隔着区区几毫米，几乎阻绝了所有温度，几乎消弭了所有触感。

他们不是真的，他们不应该有更深的接触。

马龙轻笑着，张继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随之震颤。马龙微笑地望着他，眼底尽染初升瑰色日光的人。他向自己伸出手，于一片暖意中，张继科安下心来，握紧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手指沿着他的手腕一节一节往上攀爬，指下轻重缓急的撩拨高明地如弹奏琴弦，马龙的皮肤温暖，柔软，和他唇瓣的体验完全一致。每陷入一遍回忆，他对独属于那人的温柔的执着就逐渐加深几分。他搂住马龙的腰，手上施力，带动他整个人转了个身，马龙以背紧贴胸膛的姿势撞进他怀里。而张继科适时的扶住了他的后腰，他们之间仍有一丝距离，难以逾越。他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沉迷于马龙身上那种干净的香味。一道光晃过他的眼睛，张继科抬起头，发现眼前有一面落地镜，光洁的镜面如实地照出了他的犹豫不定，自己的双手牢牢掌控在马龙腰侧，手指在衣服的布料上抓出一个个褶皱。

马龙笑着，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开放和诱人的。现在这双漂亮的眼睛正在通过镜子端详他的神情，毫不遮掩，自由自在。

他们再度贴拢，比挑逗的距离更近，比接吻的距离要远。他的双脚轻轻抵在了马龙两脚内侧，使他无法合拢双腿，但他们下身仍然没有接触。张继科低下头，呼吸喷洒在马龙的后颈上，眼看着那小块白皙的皮肤透出了诱人的粉红色。呼吸似乎比爱抚更为滚烫。他们的距离近得就像坠在叶尖的一滴饱满的水珠，虚悬着，将落不落，看得人心痒难耐。

我想亲他。张继科心想。想吻他。想舔咬他喉咙、脖子苍白的皮肤。想品尝并吮吸苍白的皮肤上的瘀伤，想把鼻子埋在他的皮肤上，深深吸进他的味道。想把他脱光，用手抚摸他身上每一寸皮肤。想把自己推入他的身体，感受那种紧致，那种炙热。

想跟他做爱。

不想再否认，他渴望着马龙，带着爱慕与情欲的方式，痛苦的渴望着他。

但他们不是真的。这个认知像一枚炸弹在他脑海里蓦然爆开，把一时的意乱情迷涤荡个粉碎，胸口被愤怒填满。

他们为什么不是真的。

他们离一个吻只差一指宽的距离。

他想大喊，但摇摇欲坠的理智将他的呼吸变得压抑。张继科的喘息急促了起来，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剧烈，他的手掌顺着马路的腰线游走，伸进了他的衣服里。双手覆盖上他的胸膛，半是揉动，半是捉捏。朝着镜子看去，马龙脸上涨起一层薄红，浑身上下都在发热。他的乳尖在衣料的摩擦下渐渐发硬，通过镜面能清晰地看见乳尖在衬衣上顶起两个小点。

马龙的眼里含着的那片漆黑的湖水似乎也搅动了起来。张继科满意的笑了起来，他开始亲吻马龙的肩膀上柔和的线条，一寸一寸，直到他到达后颈的发际线——微微出汗，汗味与马龙的沐浴露混合在一起。这是这两天他开始渐渐习惯，甚至喜欢上的味道。

他继续吻着，右手追寻着记忆移动到了尾椎。马龙在他耳边喷出一口绵长的热气。这声音比想象中还要让人热血沸腾。张继科曾经暗中打量过马龙的屁股，宽松的剪裁包裹着那又圆又翘的轮廓，动起来把布料绷得紧紧的，十分引人遐想。明明什么都没暴露，却好像什么都暴露了。张继科将掌心贴在丰满的臀肉上，揉弄着。在他臀缝中摩擦自己的勃起。马龙泄出满足的叹息，在他耳边回荡着，缠绵而情欲，张继科甚至能分辨出这声叹息里蕴含着多少音转层次，每一调都弹在了他的心上，将这一刻拉得格外漫长。

他们为什么不是真的？

他们是真的！

马龙转过身来，他如同醉酒一般，脸颊通红，手指轻轻滑过张继科的胸膛，锁骨，喉结，然后细细描摹着张继科面部的轮廓。他轻轻抬起自己的脸，张继科被他眼里的深情勾住了魂魄。仿佛有磁力一般，两人炽热的身体慢慢贴在一起，胸膛相抵，四目相对，距离越来越近，张继科闭上了眼睛，他们的气息开始交融，就在即将唇齿相依的时候，马龙停了下来。

张继科睁开眼睛，引入眼帘的是马龙眼里的欲望，和狡黠的笑容。

这是场比赛。

他们谁都不想先认输。

张继科坏笑了一下，大手移动到了前面，马龙胯间鼓胀的那一处。男性的特征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将马龙的阴茎柱身握在掌中，从马眼到根部，或轻或重有节奏地揉捏着。马龙在他耳边浅浅地倒吸了一口气，脸上浮起红晕，着迷地看着自己。张继科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马龙像是被他蛊惑了，呻吟声越发难以忍耐，率先侧头迎上来，想要索取一个吻。他赢了。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温热的呼吸吹打在唇上——蜂鸣声响起。

张继科醒了过来。

他茫然的看着天花板。

这是个梦。

只是个梦。

晨曦自窗户进入，光线中翻腾着闪光的纤尘。张继科的心跳继续亢奋着，完全无法回归正常频率。他能感觉到身体的粘腻，拉开被子，下身更是一塌糊涂。操！那他妈是个梦！他爬起身看向床，马龙的床早已经整理好了，看来他已经起身了。房间里只有他一人了。

春梦的主人公不在这儿，而他的阴茎硬得发痛。有人说潜意识是梦境的素材，是过去的记忆和内心的欲望。现实与梦境的记忆逐渐模糊在一起，像倾翻在地的颜料盘，所有颜色混杂在一起，交融，最后变得一团乱麻。

张继科闻着本属于马龙睡衣上的味道，手控制不住的伸向了下体。

操！

Chapter Text

马龙打了个哈欠，从鸡蛋筐里拿出了三个鸡蛋。阳光透过厨房的气窗照进来，带来几分暖洋洋的惬意。昨天凌晨下了点雪，窗户上结了一层亮晶晶的冰花，从窗口看出去，窗台上的雪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玻璃上的霜像母亲的珍珠一样闪闪发光。马龙揉了揉眼睛，他昨晚没有睡好，今早又醒的太早，所以现在没什么精神。为了避免上一次一起起床时的尴尬。今天天刚亮，马龙就偷偷爬起身，下了床，以免再一次被妈妈’抓奸在床’。时间还早，他决定自己做顿早餐。昨天张继科在厨房里做了一桌子菜，所以今天他也打算在妈妈面前露一手。

开火，等到锅里开始冒烟，倒油，抹匀。鸡蛋在平底锅的边缘敲敲，里面的内容就全滑落热烘之中，透明的蛋清，变成了乳白色，发出吱吱煎腾声。马龙把鸡蛋放在那，然后转身去冰箱里拿出了香肠。平底锅里飘起了白烟，食物的香味渐渐飘散开来。

做饭也没什么难的嘛，马龙心想。租下这件屋子之后他其实极少开火，由黑色花岗岩和不锈钢打造而成的厨房之前最大的用处就是煮个方便面，或者泡个咖啡。但这两天，这操作台终于能恢复它原本的作用了。冰箱里堆满了新鲜水果蔬菜，操作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料理瓶子。挂在墙上的厨具，壁橱里崭新的碗筷。这些小小的细节让厨房显得更加生活化。这里不再像是个出租屋，更像是个家。他本来没把这间房子看作是什么温暖的所在，那不过是个夜间休息的地方。生活本就是如此，在这个一点现实感也没有的城市，一直工作，一直工作，日复一日重复着同一天。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对于新的一天产生了一种模模糊糊的期待，期待着回家，期待着晚餐，期待着每一天那微小却令人惊喜的变化。期待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带来这些改变的是妈妈。还有张继科。

张继科。

想到这个名字，马龙的心跳暂停了一下。只有两秒钟，然后它就开始随着希望和绝望同时加速跳动。这愚蠢的反应……根本没有意义。

他又想起了那个吻。他想了一个晚上。

他摸着自己的嘴唇，感觉唇瓣微微发热。他又想起了那种感觉。热切的嘴唇贴着自己，舔舐，轻咬，舌头追逐着彼此，分享着呼吸和心跳。张继科双手插在自己的头发里，他们的身体贴在一起，感受彼此的热度，填补了他们之间从未感到空虚的空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环绕，渺小，如此受控制。他从未被如此有力、如此热情、如此犹豫地亲吻过。好像他是个珍宝。好像张继科因为亲吻他而感到快乐。

马龙从没吻过男人。张继科是第一个。

他从没有在接吻上与另一半争夺主导权，从来没有被吻到四肢无力，如坠云端。他也从来没吻过比他要高的对象，没感觉到过被人环抱在怀里，没感受过信任的人身上迷失自我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新奇。

张继科是第一个。

因为他信任张继科。所以当他放开自己，让他张嘴呼吸的时候马龙没有反抗的就照做了。那一次更深入，好像第一次只是为了确保马龙能投入其中，现在张继科完全放开了，肆意的吻着他。而这一次，马龙不仅做好了准备，而且也渴望着他。

张继科的吻轻易的夺走了自己的呼吸。

马龙喜欢接吻。也喜欢亲吻他的人。

这个吻可能只持续几秒钟。

或许是几分钟。

但这感觉似乎没有尽头。直到他们停下来喘口气。然后张继科起身离开，马龙都无法平复心跳。

张继科是怎么想的呢？

这个吻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马龙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张继科。记忆中，张继科一直都是闪耀的星星。比赛时自信专注，平日里潇洒自如，举手投足有时甚至还有一点自大。但马龙觉得这没什么，张继科有这个实力。至少马龙觉得他身上从来没有让人讨厌或自吹自擂的地方。而这两天的相处，他也发现了张继科身上一些其他有意思的地方。比如说，他有些老好人的性格，有的时候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能在妈妈面前游刃有余的编造各种各样他们交往的小故事，但下一刻，他跟自己单独相处的时候左顾右盼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会故意调侃，挑逗做出暧昧的举动，但在自己真的向前一步的时候，他又退了回去。当自己看懂暗示往后退的时候，他又进一步向前，打破了他们之间那微妙的平衡。

他吻了自己。

这算什么呀？

张继科是怎么想——

“你干什么呢！”忽然，妈妈的声音把他唤回现实。

马龙这才发现，炉子上的平底锅冒着浓烟滚滚。在他走神的这段时间，锅里的煎蛋已经烧成了黑漆漆的一坨。马龙目瞪口呆地瞪着炉灶上的滚滚浓烟——天啊，锅看上去马上就要开始自燃了。妈妈手忙脚乱的关上火，抓起一条茶巾，拿起那坨黑乎乎的玩意儿加上不粘锅一起丢进了水槽里。她打开冷水，释放出一团蒸汽与烟雾分庭抗礼。天花板上，烟雾警报器发出了刺耳的蜂鸣声。

“你干什么呢？”妈妈有冲他喊了一句。

马龙这才反应了过来，在洗碗机旁边的架子上抓起一个烤盘。他开始冲着烟雾警报器扇风，努力想要驱散浓烟。

“开窗啊。”妈妈又吼了一句。

马龙听话地摸到窗边，打开窗，让晨间凉爽而湿润的空气吹拂进来。

烟雾警报器依旧振聋发聩地响着。马龙有些手足无措，他住在这这么多年，这玩意儿可从来没响过。就是这个时候，张继科走了进来。

“怎么了？”

马龙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天花板上的烟雾警报器。

张继科抬头看了一眼说：“啊，没事。”

他拿了一张餐椅搬到厨房门口的烟雾探测器下面。站在椅子上，把烟雾探测器拆了下来。电线劈啪作响，手中这个破玩意的声响震耳欲聋，张继科皱了皱眉，无奈的开始寻找它的电池盒。

然后，随着最后一声塑料的破裂声响，电线被扯了出来，世界终于安静了。

马龙看着自己头顶上石膏板上的洞，有些无奈。这是不是要赔钱啊。好在，自己的这个房东应该不会太在意这些。

张继科从椅子上下来，把那个圆柱形的东西递给他。马龙接过，手指不经意的擦过他的皮肤。张继科收回了手，别开了视线。

看吧。

马龙也转身背对张继科，弯腰将烤盘放回架子上。

“你说你啊。”妈妈叉着腰，有些无奈的说落他。

“好了妈，你别说他了。他不经常做饭。”张继科说道。语气里充满了笑意。

马龙依然没能直视他的眼睛，他清清嗓子，走向了水槽，悲伤地俯视着平底锅，那玩意依然凶险地冒着烟。

做饭可能真的不是他的长处。但张继科就做的很好啊。

“我重做。”他安静地说道，低头戳了戳那堆东西。不就是鸡蛋和香肠吗，他还不信了。

“妈，你去外面等着吧。”他对一旁的母亲说，然后开始闷闷不乐的冲刷那个烧糊了的锅。

“妈，您去外面等着吧。我陪他。”身后张继科的声音传来。

“放心，家里有个消防员，烧不起来。”

马龙翻了个白眼，没有回头，他余光看见，张继科把妈妈送回客厅，然后又走了回来。水流哗啦啦的冲刷着手里的糊锅，马龙感到有些头晕；他的胃里沉淀着紧张。他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张继科。两天之前，交了个男朋友还只是应付父母相亲要求的一句谎话。但现在，跟他相处了这两天……马龙也不太确定了。

张继科很好。他幽默风趣，细心体贴，有点自大，但无伤大雅。有时候他看着自己的时候，马龙能真切的看见他眼中的喜爱。

他喜欢我？

我喜欢他？

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为了这个善意的谎言，所刻意表现的爱意？

马龙自诩聪明，但他不敢轻易揣测人心。

洗干净了锅，马龙擦干锅底，把它重新放回灶台上，点开火。

张继科将油递给了他：“别紧张。看着点就行了。”

“我没紧张。”马龙喃喃地说。

他把油倒进锅里，金黄色的液体在平底锅中间聚成一个小小的圆型。

“你得摇一摇锅。”说着张继科的手握住他的手，施力将平底锅抬了起来，在火上晃了晃，让油珠均匀的滚过锅底。

他一只手握着锅柄，一只手扶着灶台。这个动作几乎把马龙完全的圈在了他的怀里。他这才反因过来，张继科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

“好了，打鸡蛋吧。”他在他耳边低语，呼吸滚烫。

马龙有些脸红，他走到一旁，挣脱张继科的怀抱取出两个鸡蛋，对他说：“你去外面等着吧。我自己行。”

“真的吗？”张继科坏笑着指了指天花板上的洞。

马龙不服输的斗志一下子就被他挑起来了。碰上张继科的时候，他脑子总有些不清楚。

“我还是看着你吧，太危险了。万一再着起来，我还能赶紧帮你扑灭了不是。”张继科笑着说。声音里带着他独有的那种自大和孩子气。

马龙没忍住瞄了他一眼。张继科靠在灶台上，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似乎洗过澡了，深色的头发还是湿润的。早晨的几缕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水珠在他头发上闪烁着，被阳光映得熠熠生辉。他站在那里朝他微笑，着点害羞，又有点骄傲，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英俊。短袖下露出粗壮的手臂和纹身线条。野性。然后他再次垂下眼睛：似乎他对自己的的行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或许在犹豫是否应该隐藏自己的表情。几乎是光彩夺目的。

又或许他只是想确保马龙在看。

挑逗。

仅此而已。

刺激。

调情。

胜利的快感。

张继科是个天生的情场高手。

但这点马龙也能做到。

他拿起鸡蛋，在锅边上敲了敲，鸡蛋滑进了锅里。

“你确定你不只是又想找个借口看我？”

张继科笑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蛊惑人心。他站直身体，突然靠近自己。 很近。不足以逼的马龙后退一步，但直接进入了他的个人空间。

“不找借口，我就是想看你。”

马龙的心因这句话被提起——

“再说了，我们两个一起做饭，能让你妈妈觉得我们感情好吧。”

又因这句话而沉下。

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脚下微微晃了晃，舔了舔嘴唇。他也能玩这个游戏。他可能应该向张继科证明——他不是唯一一个掌控游戏的人。马龙有他自己的办法。

他又舔了舔嘴唇，稍稍俯身。 仿佛他想更好地听到那美妙的笑声，仿佛他想闻到张继科那跟自己同一牌子须后水的味道。

张继科也没有退后，笑着看着他靠近，

当他向下看马龙的身体的眼神真是一点也不隐藏。他似乎不在乎有没有人会看见他们。如果这个时候妈妈走进来，就会发现他们近到好似就要亲吻。张继科的目光扫过马龙的胸口和手臂，看着他肌肉的轮廓和构造，肩膀的宽度以及腰部和臀部，然后下降到他的大腿和脚踝，留下鸡皮疙瘩和一阵温暖的颤抖贯穿马龙的身体，刺痛了他的脊椎，再次加快了他的心跳。

“你还说你要当着我妈的面亲我的，你敢吗？”

张继科睁大的双眼，瞳孔放大，满眼吃惊。这是整个早上最令人满意的事情之一。另一个则是他颧骨上的红晕。但张继科皮肤颜色深，他也不确定自己看的对不对。

张继科想让他注意到，但他被抓住时还是略带尴尬。这反应很真实，很可爱。很讨人喜欢。

马龙后退了一步。

“别像根木头一样的杵在这里。到外面陪我妈说话去。这里不用你帮忙。”马龙说完推了他一把。

张继科犹豫了一下，走了出去。

这是一场比赛。 与他们以前比过的那些不同，但仍然是……一场比赛。

挑逗。

调情。

游戏。

看，马龙也会玩，而且擅长。

做早餐真的不难。只要注意一点火候。 马龙煎了鸡蛋和香肠，烤了几片面包，又切了点生菜和水果，早餐就完成了。他从厨房端着几个盘子走出来的时候，张继科正陪妈妈坐在沙发上聊天。不知道张继科说了什么，妈妈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吃饭啦。”马龙朝着客厅的方向叫了一声。

张继科带着妈妈走了过来。马龙放好盘子，正准备落座的时候，张继科拉住了他，上前一步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当着妈妈的面，吻上了他。

马龙惊讶的几乎忘记了挣扎。或回应。

不像前一天晚上那样热烈色情。只一个单纯的吻。 只不过是在自己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张继科放开后对他笑了一下：“早安。”

马龙几乎能想象自己的窘态：脸颊涨得通红，心跳快的不像话，脑子一片空白。他眼角看见了妈妈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但嘴角挂着一抹微笑。

羞耻心作祟，马龙又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尴尬。

面前的张继科丝毫不掩饰笑容里的得意，亮晶晶的眼里闪烁着雀跃的光芒。

马龙受他影响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天杀的张继科！

这又是一个尴尬的早晨。

Chapter Text

吃完早饭，张继科开着车带着他跟妈妈来到了国家体育场。马龙看着眼前的气势磅礴建筑有些感叹。

真宏伟啊。

体育场由结构的组件相互支撑，形成网格状的构架，外观看上去就真的仿若树枝织成的鸟巢一样。巨大的桁架柱撑起了整个建筑，耐火耐震，整个体育场内部没有一根立柱，所有的结构支撑都是通过中国传统文化中镂空的手法相互交缠。重量随着陶瓷的纹路向下传递。从下往上看的时候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震撼力。

本来他们是打算按照旅游攻略，带着妈妈到各大著名的旅游景点走一走的，但妈妈拿出了一叠照片，说要先看这些地方。那都是一些以前马龙刚来这个城市时拍的一些游客照。他一个人来到北京的时候，为了让父母放心，往家写信的时候他都会夹一张自己的近照。最上面的是一张年轻的自己站在首都鸟巢体育场的照片。看着照片上年轻的自己马龙还有些感叹。那些青涩的时光都被定格在了这些旧照片里，然后在回忆中慢慢染上了时间特有的琥珀色，依旧停留在那个时候。有的时候马龙会怀疑是不是时间其实是静止的，人才是流动的那个。我们在时间的长河里漂泊，只能向前，无法回头。但存在过的东西会一直存在。就像现在，十几年前站在体育场前笑的灿烂的小马，这一瞬间也依旧笑着吧。

走到体育场门口，张继科本来想去买票，但妈妈拦住了他。

“我就想看看，你当时就是在着拍的吧。”她把照片举到半空中说。

马龙点点头，接过妈妈手上那张照片对准了出口：“就在这。”

“那个时候人多，让老师匆匆忙忙帮我拍了一张。就在这门口。”

马龙仔细看了看手上的照片。时间久了照片已经开始褪色了。角落里一部分因为被反复摩挲有些变了形，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褶皱。那张照片是08年在奥运开幕式上拍的。在照片上那个被凝固的时间里，马龙留着一个短短的鸡蛋头，穿着简单运动服，双手举着两个小红旗，笑的见牙不见眼。马龙隐约记得当时秦老师不知道用什么渠道弄到了几张票，带着他和师弟来观看了这场体育盛事。那是中国第一次举办奥林匹克运动会。是时代的一大壮举，让那个时候还是半大孩子的他们感觉既兴奋又自豪。马龙已经记不清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们具体在做什么了，可能许昕说了个笑话，又或者当时的气氛就是这么热烈，这张照片里的笑容太过于美好了，以至于在这个冷漠的城市里显得如此不真实。那个时候鸟巢前人山人海，照片里也不可避免的拍到了很多其他的闪灯光和其他人影，但这并没有影响什么。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穿着红色的衣服，或者挥舞着手中红色的国旗。一切都是一片兴兴向荣的样子，好像世界正如同他们梦想中的一样，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想起这些，马龙忽然有些遗憾妈妈当时并没有在场，没有亲眼见证那辉煌的一夜。

凉风拂过脸颊，母亲笑着看着他：“我就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某一瞬间风停下，空气里只剩下轻微的喘息。

“你一个人在外面打拼，我们一直很担心。以前你写信，打电话，都只报喜不报忧。我们……”妈妈低下头，露出了一丝苦笑。

“看见你……看见这些照片，我们也放心了点。这么多年，你过得挺好。”

下一秒风又起，凉风穿过他的发丝，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几缕头发。

“这北京城真漂亮……我还能跟你一起看几次呢。”

马龙忽然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心疼。他转过头，母亲没有看他，只是笑着看着眼前那宏伟的建筑。清风缠在她身上，然后又随即离去。时间在她脸上留下了年华故去后的皱纹。马龙不知为何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牵着他的手，送他去上学。那个时候他满心期待见到自己的小伙伴，从来没回头看看她。

那个时候的妈妈是什么样的呢？

是否像现在这样，笑容里带着五味陈杂，带着岁月喑哑。

他们的时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自己终究有一天会永远失去她。

“妈，你别担心，这不还有我陪着他呢嘛。你要是喜欢这里，以后就时常过来啊。我们陪你到处走走，”张继科走过来，搂住了他。手指轻轻扫过脸颊，像一滴雨轻缈地落在湖心，那种温热的触感通过皮肤相接的那一点，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全身都暖洋洋的。

于是风也停驻脚步。

“别了，我要是老来，你们该嫌我烦了。”母亲笑着说。

“不会不会。”张继科也笑了起来，转过头，对他挑了挑眉。

“这个是什么时候照的啊。”说着他接过自己手上的照片仔细看了起来。

“08年啊。没看见红旗吗。奥运开幕。”马龙指着照片上的红旗说。他有些不好意思，那张照片上的他虽然笑的灿烂，但看起来也有点傻乎乎的。

“08年你在北京啊……”张继科喃喃自语，然后忽然瞥见了什么一样，瞳孔放大，然后笑着摇头，表示难以置信。

“龙啊，我们是真有缘份啊。”他指着照片的一角，给了马龙一个笑容，明亮欢乐。眼中闪过一丝扬扬得意的光芒。

马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照片上他背后喧闹的人群里，有些人兴高采烈的挥舞着国旗，有些人在脸上和头上戴着庆祝的标语，广场上一片活跃的气象，全民上下喜迎奥运。在张继科指的那个角落里，几个男孩抱在一起嬉笑打闹。旧相片的像素不高，颗粒的质感模糊了影中人的细腻表情，但马龙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那就是张继科。

开幕式的时候，他也在这里。

他们曾经离的那么近。

“08年的时候我也来看开幕式了。”

如果是这样，是否代表了那么多年以前他们曾在这里擦肩而过？

如果是这样，是否代表了其实他们不用等待着么多年才能重逢？

如果是这样，是否代表了他们其实一直在彼此的生活里？

“妈，让我看看其他的照片吧。”

妈妈从包里掏出来给他，张继科接过了剩下的照片，马龙和他一起看了起来。

那都是一些生活照，或者景点打卡的游客照，学校，天安门，故宫，购物街，等等。一共八张照片。其中有三张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都能看见张继科模糊的身影。

3/8是个很大的比例了。

“我们擦肩而过要有一百次了吧。”张继科低声道。

马龙也吃惊地看着这些照片。他在学校门口拍的那张照片，张继科在不远的校门里走过。他在繁华购物街的照片里也能看见人群中张继科匆匆路过的样子。

原来我们离的这么近，却从来没看见彼此。

“我们早该在一起的。”张继科温柔地说。冬季里风声喧嚣，那人的话却好似在耳边萦绕盘旋。

“我们是天生一对。”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笑意，但眼神中流露出的严肃让马龙屏住了呼吸。

可能是真的。他们路过同一只小猫，走过同一条小路，看着同样的风景，闻着同样的香气， 听到同一只乌鸦的叫声，踩碎相同的落叶，在浮浮沉沉的人海中擦肩而过。

一波泛着愉悦的涟漪在马龙的思维空间里荡漾，欣然恬静，裹着温暖与爱恋，像一阵风划过天空。风里藏着只鸟，钻进他的左胸筑巢。鸟翅扑扑拍打的声音透过骨头一直穿到他的耳朵里。扑通、扑通。藤蔓穿过了鸟儿的心脏，随即而来的是一阵阵疼痛。

他们如此靠近，却又如此遥远。

他们一直在彼此附近，却一直都没有看见。

“妈，你帮我们拍张合照吧。”张继科把手机交给妈妈，走回他的身边。

“算是补上那个时候我们应该有的合照吧。”他对自己说。张继科看起来无忧无虑和单纯快乐，马龙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厌倦看见他灿烂的笑容和眼中闪耀的光芒。

两人在镜头前乖乖站好，张继科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温暖、稳固，就像他眼中的笃定和认真。他的头向自己靠了靠，马龙笑了起来，妈妈在那一瞬间按下了快门。

咔嚓——又一个瞬间凝固在了永恒里。

拍好了照片以后，张继科并没有放开的迹象。他看着马龙丝毫没有掩饰眼里的笑意。

“这是不是我们第一张合照啊。”

马龙也笑了起来。他没想到，会有某日，他们能隔着熙熙人流，穿透遥遥时空，终于可以站在彼此身边相望。

咔嚓——

妈妈再一次按下快门键。

定格，笑容。无言。 并肩而立的这一瞬间，心头流过一股暖流，原来你在这里，一直都在。

离开鸟巢之后他们又去了天安门，到了故宫。几个人裹着厚厚的冬衣走在洒着淡金阳光的故宫有着百年历史的白石路上。天空并不蓝，偏向于一种微妙的青灰色，古城浸沐在一片宁静中。都说下过雪，故宫就变回了紫禁城。大雪将片片金瓦琉璃温柔包裹，沧桑六百年的紫禁城，波澜壮阔，历久弥坚。

他们买了票，从午门进入，越过金水桥，跟在一群人后面。

妈妈显然对这里更感兴趣，跟在人群后，竖着耳朵倾听。

导游口若悬河地讲解着太和殿的用途和历史，但张继科的眼睛却始终离不开马龙。

红墙之下，马龙站在阳光里，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面前气派的皇宫。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张继科能够清晰地看见他嘴角的笑意和白色外套上的微微褶皱。听觉，嗅觉，慢慢都变得模糊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坠进梦里似的，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眼前那个被光包裹的人身上。对美的崇敬是人性本质中最纯洁的存在。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张继科忽然想起这几句诗。

风还是不慌不忙地温柔着，于是只是轻轻拨开他刘海。马龙眼皮轻轻翕动，波澜自起，似是带着莫名的期盼。一切都好似谁的梦境：脖颈转动的角度，鼻尖泛红的一点，双唇微启的暗语。

张继科又一次想起了昨天那个梦。梦境不会在记忆中留下痕迹。它自醒来一刻便无可逆转地逐渐从记忆中淡去，最后仅仅剩下几块无序的碎片，无法拼成任何完整的画面。张继科记得马龙皮肤上泛起的红晕，记得他眼里笑意，记得自己拼命地想用吻，在那片白皙上留下痕迹。

为什么自己会想着至少令梦境留下些存在证明呢？张继科自嘲地笑了笑，他搓磨着自己的手指，感受到的只是自己的皮肤，自己的温度。昼夜交替间，世界重归宁静。只有悄悄擦过肩头的风在提醒着，一切仍在流逝。而他仍在想象着。

梦境的存在证明永远是稀薄的，任何人都无从得知回忆起的梦境片段真是它自身残留的话语，还是处于清醒思考状态的大脑编造的谎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梦不知所止百转千回。

那几张照片，给张继科造成了很大的冲击。没有马龙音讯的那几年，他心里一直有一丝薄弱的希望。希望能和他在同一个城市。从前，现在，将来，一直这样奢望着。即便渺无音讯，同在一个城市，总有擦肩的几率存在。

如果我们不在一起，至少还可以想象：我们看的是同一片星空，呼吸的是同样的空气，淋着的是同样的雨，经过的是同样的人群。走的是你曾走过的街，停的是你曾停驻的十字路口。逛的是同一家书店，翻的是你可能翻过的书页，听的是你可能听过的音乐，隐身的是同一家影院的黑暗，感动着同样感动过你的电影。

说不定，你就在我身边。

而那几张照片证实了这一点。原来缘分已经戏弄他们这么多年。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马龙看了过来。这一次张继科没有移开视线。视线相交的时候，张继科捕捉到马龙藏在那只刘海下的泛红的眼睛，被发丝遮蔽着流露出一丝笑意，又像风吹云雾似的眨眼就消散了。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他走近自己，拉了拉自己的手臂说。

“什么？”他对马龙的触碰一直没有抵抗力。对他眼中的柔软，对他的一切没有抵抗力。

“我说，我们可能得在这多逛一会儿，我妈最爱看甄嬛传了。”

“没事，哄她开心就行。”张继科无所谓的摇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导游也结束了太和殿的讲解，要带着队伍去向下一个地方。

“这里我们分成两组，我们可以选择参观主线，乾清宫，坤宁宫这些皇帝以前呆过的地方。或者我们可以深度了解一下古代的皇宫，参观一下东六宫，那里是曾经那些皇后，妃子住的寝宫，电视剧里演的就是这里的故事。”导游姑娘指着右边的入口说到。

“那参观东六宫要多长时间啊？”有人问道。

“大概四个多小时吧。期间我们还会经过珍宝库，钟表馆这些地方。”

张继科听的有些头疼，他对这个不是特别感兴趣，故宫就是以前皇帝住的地方。什么宫和什么宫对他来说没什么分别。

要陪妈妈在这逛四个小时也算是个艰巨的任务了。

正想着，妈妈走了过来：“我想去看看后宫。”

“行啊，那走吧。”张继科自然地回复道。

“你俩就不用去了。我看你俩也没啥兴趣。”妈妈笑着说。

“你俩该干啥干啥去吧。完事了我们在门口见。我给你打电话。”

我俩该干啥？

张继科马龙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

妈妈对他们笑了一下，然后便转身跟上了大部队。

张继科再次看向马龙，后者咬了咬嘴唇，看着眼前的宫殿，率先迈开了脚步：“走吧。”

想着来都来了，他们还是参观了一下一路上的几个宫殿。张继科发现这些宫殿都是沿着南北中轴线排列，并向两旁展开，南北取直，左右对称，它的气势宏伟，规划严整，确实壮观。马龙走在他身边，两个人的手背时不时会触碰到彼此。马龙看上去心情不错，嘴角带笑，轻声哼着歌。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 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模糊的笑意。张继科没听过马龙唱歌，他的声调比平时说话要高些，只是轻轻的，有些不准，不知究竟在唱给谁听，一阵风吹过就散落在了皑皑的白雪里。

张继科心中痴恋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 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似乎能听见这个声音，马龙回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唱的好，像巨星。”张继科笑着说。

马龙没理他，自顾自地往外走去。张继科只好快步跟上。两人并肩走在白石路上。

这么近，却又那么遥远。张继科的手指向外伸，却没能碰到马龙的皮肤。

“这几年你回过北京吗？”良久，他终于问道。

马龙想了想，摇摇头。

“我本来打算留在那发展的。”他说。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马龙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放弃一般的摇摇头，笑着说：“这儿给的钱多啊，离老家还近点。”

积雪在他脚下嘎吱作响，安静而舒适。张继科靠近去观察他的脸。又一次闻到了那种干净的味道。

“你确定不是因为我？”他调侃道。

马龙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笑了一下。

“有你什么事啊。”

“肯定是因为我。因为我在这，所以最终你一定会回来。”张继科笃定的说。

“凭什么啊？”

“凭我俩有缘分啊。你看那些照片。”

“那说明不了什么，北京就这么大，我们年龄相仿，以前在同一个学校，生活轨迹差不了太远，会遇见也很正常啊。”

“那我跟你打个赌。出了这个大门，咱俩往不同的方向走。回来接妈之前，咱俩还能在别的地方再碰上一次。”

马龙看着他，一脸不相信。

“如果真的碰上了，就证明是上天的意思，我们两个注定是要纠缠一生的双子星。你不能再想办法避开了。”

冷风在宫墙中恣意驰骋，清冷又单薄的白色静静伫立着。马龙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说：“好。那就赌赌看。”

一股安心、温暖又喜悦的情绪流过，张继科笑了起来。

走到故宫的出口，两人互看了一眼。张继科向左，马龙向右，他们向两个相反的方向走去。张继科甚至没有回头。

他觉得他能赌赢。

天空低垂，水杉林下行人步伐匆匆，高耸的松树林尖梢在风中颤动，好像一切都是生命在自主运动。乌云渐渐聚集，似乎快要下雨了。

Chapter Text

马龙走在大街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灌进肺部的风带着草本植物的清香甘甜，却遗憾的没能吹散远处最后几缕雾霭，二月的春寒并没有让人冷到浑身发抖，但也说不上惬意，或许是刚好保持了能适当刺激大脑皮层的温度，起码让马龙清醒了不少。

不应该跟他打这个赌的。马龙心想。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赌输了，他就要面对张继科那得意洋洋的嘴脸。赌赢了……就证明了他们确实有缘无份。

马龙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好奇地四处张望，街道旁一间间商店，忙碌的小贩，路边的大树，远处的广告牌……一切显得既熟悉又陌生。住在北京这么多年，马龙其实很少来景点附近闲逛，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工作。偶尔闲下来也只是呆在家里看看电影。日子在表面的看似波澜不惊中进行着，仿佛一壶很久也烧不开的温吞的水。迷宫般的城市，让人习惯看相同的景物，走相同的路线，到相同的目的地；习惯让人的生活不再变化。习惯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却又有种莫名的寂寞。

想要伸出手，想要与人建立关系，却又害怕被拒绝。

习惯了都市人的生存状态和刚硬的心。把自己封闭在的狭小世界，没有胆量没有愿望没有渴望去接纳另一个人。

城市上空灰色的天空，映出的是他胆怯而又不肯付出的内心。

也就是这样的习惯让他和张继科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过。那些照片几乎成了无法辩解的证据。

一次一次的错过，是否因为时机尚为成熟，错过变成他们的命运。缘份将他们推进，别离，阻挡他们的去路，忍住笑声，然后闪到一旁，看着他们像这城市里千千万万迷失的灵魂一样，迷失，寻找。

马龙不确定缘分究竟是什么，但他隐约能感觉到，这大概是生命中很珍贵的东西。错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到哪才能遇见张继科呢？

为什么要跟他打这个赌，马龙自己也说不清楚。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悲怆抓住了他的心。原来他们曾经靠的这么近。如果不是这次的意外。他们可能会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却一辈子也不会见面。时间让他们在一起，空间却把他们隔开。

这到底算是有缘份还是没有缘分呢？

马龙是真的想要弄清楚。

前方不远处有个车站，马龙走了过去随意地打量着车牌。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缘分是这个意思。

正巧这时216号公交车驶进站台，马龙没多犹豫，上了车。

有些时候，喝酒就是为了醉，赌博就是为了输。

张继科拐过街角就直接叫了辆车，直奔国平高校。

车窗外好像下起了雨，细小的水滴印在玻璃上，张继科望着雨滴发呆，直到那些亮闪闪的雨珠放大了，从轮廓颤抖起来，变得透明的圆圈，繁华的城市在雨幕里变成了深深浅浅的色块，模糊不清地重叠在一起。

张继科知道今天会下雨，他把这个也算了进去。下雨有助于增加他的胜算。

张继科轻按着指关节，随着咔啦咔啦的声响，数着心跳。他都算好了的。

赌徒们都知道，赌博的输赢从来不是百分百靠天意的。

他和马龙一起出现的三张照片：一张是鸟巢，一张是繁华的购物街，另一张是学校。首先排除鸟巢，他们刚从那里出来。其次是购物街，马龙方向感不好，而且也不像是没事喜欢逛街的类型。那就只剩下学校了。故宫门口向右的方向，走大概500米有一个车站，有公交车能直达学校附近。他们上学的时候经常坐那辆车进出市中心，马龙一定知道。在这样的下雨天，马龙登上那辆公交的几率会大幅增加。张继科选择了向左的那条路，把右边留给了马龙。

所以与其说他是在赌缘分会不会让他们再见，不如说他其实是在赌马龙愿不愿意与他再见面。

赌他会不会去一个对他们都有意义的地方，寻找他。

赌博这种东西啊……尽了人事，才敢听天命。

雨下得又快又大，雨滴在窗户上敲打着一个响亮的音符。张继科右脚打着节拍，看着窗外。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不安、紧张、期待、激动，从心的缝隙里缓缓渗出，流过哪儿就蚀出道痕迹来，令人忽而觉得有些酸涩，但莫大的快乐则瞬间取代了它。

在这个拥挤的城市中，有多少人正擦肩而过，在两条线刹那间交汇后匆忙奔向各自的方向，连一声招呼都没能有。在热闹的街头在喧嚣的此时在清冷的彼方，有那么一个人，他一直在找的人。而那个人可能也正朝着他的方向赶来。一切如此美好，却又是如此的不确定。

但是就连不确定都如此美丽。

无法立刻相遇不免有些遗憾，但同时张继科对未来又充满期待。

虽然不曾看见，但那个人却和自己一同心跳，呼吸同一份空气。再同一个城市里，一同沐浴和煦阳光，一同感受风雨雷电，欣赏同一片风景，走过彼此走过的大街，坐过同一张公园里的椅子，进过同一家超市。自然万物仿若是天赐的背景，只为他们而存在。他的每个行动都在增加遇见那个人的几率。

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像在和自己玩游戏，马龙出现的瞬间就算是胜利。

赌博就是为了胜利那一瞬间的快感。

暴雨的声音把整座城市都吞了下去，把这辆公交车也吞了下去，眼下车窗外的世界也裹了一层模糊的雨幕。马龙有些庆幸登上了这辆车，间接的避免了被淋成落汤鸡的厄运。这个时间，车上没几个人。车门开合的时候，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鼻间萦绕着冬天冰雪凛冽的气息：冰雨和生命，还有孤独的气息。这辆公交开往学校的方向，马龙想起上一次他坐上这号车，却是他离开学校的时候。窗外朦胧的物体边缘轮廓仿佛被雨水晕染开几层。现实更像是模糊的梦境。

巧合的是那一天好像也下着雨。高考过去不久，处理好了杂七杂八的事情后，马龙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学校。那天天空从清晨起便酝酿着茫茫的雨意，终于在正午时分淅淅沥沥起来。马龙拖着行李从学校出来时，还只是细雨霏霏，几乎感受不到，只有脸颊处会觉察出零星的、窃窃私语般的凉意。街上几乎没人撑伞。一拨学生刚下了课，走在马龙背后，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几阵尖锐的大笑。雨天的空气清爽而湿润，人的脚步都不由得放慢下来。柳树嫩绿的叶子浸润了雨水，显出半透明的嫩黄色来。他忍不住仰头去看去，不慎被雨滴落进了眼睛。一瞬间刺痛的感觉让他有些想要流泪。

那一天，零碎小雨很快便变成了豆大的水珠；风也起了，细密的雨帘被吹散，毫无规律地到处飘飞。马龙没有带伞，只好趁雨势变大前拐进了车站前的一家书店，等雨停。其实马龙如果诚实一点的话，他会承认他其实是在等人。

好久没见过他了。那家伙自从拿到了保送名额后很少按时出现在校园里了。

那几个月马龙的状态一直不太好，不只是因为高考的火焰炙烤着他脆弱的神经，也是因为张继科拿到了唯一的那个报送名额。

因为他输给了张继科。

那段时间想起张继科总会让他觉得心烦意乱，不同的想法和情绪再脑海里彼此斗争，搞得他心跳加速，头昏脑胀。

他曾经觉得他们是一样的，像是镜子，或一个人的两面。他们旗鼓相当，齐头并进，彼此追逐。

但最后他还是输给了张继科。

他应该是嫉妒张继科的。因为他抢走了自己的名额。

他应该是羡慕张继科的。因为他能做到比自己更好。

他们本是出发点相同的两道光，但张继科的速度已经远超与他了，马龙似乎永远追不上他。

张继科会留在北京吧。无所谓了。那个时候马龙心想。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要跟秦老师去上海。他想要离开这里。迷茫的那段时间秦老师问过他：难道不想超过他吗？难道不想看看他背后的世界到底有多辽阔吗？张继科不只是你的目标，同时也是你的阻碍。你过于在意他的存在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的优势。

你跟他不一样。

那些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不是谁的错，是马龙自己没明白。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们不一样。截然不同。一点也不相似。而他一直以来的自我欺骗，或许不过是自己对张继科生出的那种多余的迷恋罢了。

所以他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满是张继科痕迹的地方。去看看更辽阔的世界，开始自己的梦想，寻找自己的方向。

这一次离开，应该就不会再见了。

虽然没有任何笃定的证据，但他还是想要等等看。还想再见张继科一面。

马龙隐约的记得那天，零稀的雨滴碎裂产生了弥漫大半天空的雾气。天边厚重的积雨云慢慢的散开，阳光洒了下来，穿过水雾，让一切看起来似真似梦。他错过了两辆公交车，等得雨都已经停了，也没见到他。

张继科在车站旁边下了车，大雨倾盆，在银河倒泻的中心的他只好将外套上帽子扣在头上，然后三两步的跑到了车站前的一间书店里避雨。关上门，书店里的寂静和书本独有的书墨味瞬间盖过了屋外震耳欲聋的落雨和泥土翻新的味道。一瞬间张继科像是失去听力一般有些茫然。

今天出门前他看了天气预报，知道今天有小雨。但眼下的天气状况明显已经脱离了“小雨”的范畴，开始朝瓢泼大雨一路进发。书店的落地窗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户外雾气缭绕的，远处的街景变得模糊不清，呈现出一种浅灰的色调。门口的榆树吸饱了雨水，光秃秃的枝条懒懒地垂下，偶尔被风吹得颤动起来——于是张继科又不由皱起眉来，情不自禁地暗自谴责起那风雨的兀自招摇了。看来他要在这里等上一会儿了。马龙没有带伞，这种天气下，就算他来了这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下车。

张继科在四周打量了一圈，他记得这个书店，他们上学的时候就会来这里买课外资料或者小说漫画。这么多年，纸质书籍都快被淘汰了，这店居然还开着。看着门口那个车站，他猛然想起，这也是他学生时代最后一次见到马龙的地方。

那一天似乎也在下雨。不同的是那是夏天。

那时高考刚过没多久，张继科跟朋友在网吧熬了一个通宵算是庆祝，正准备回去的时候下起了雨。他们有些狼狈的赶上了公交车。坐在回程的公交上，平时没心没肺的男孩们忽然开始感叹起来。毕业了之后就要各分东西了。口中说的’将来’一转眼就到了面前。谁都还没准备好，但因为时间已经到了，他们就被逼迫着毕业了，未来啊，前途啊，一片渺茫。

张继科也跟着感叹了一下，但随之就被兄弟们取笑着：你都保送了，未来肯定有着落，你就别跟着掺合了。

车窗外，细密的雨丝在天地间织成一道水帘，玻璃上反射出自己的影子。水珠在那影子上不断地滑落，外面渐渐起了雾，影子变成了一片模糊，张继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参加高考的原因，他总对毕业这件事没什么真实感。他还是觉得明天早上醒来，一切还是一样，朋友会在身边，时间会在他们的身后停留，一起上学，一起玩闹。一起在这片天空下走到尽头。但他其实明白不会了。朋友们都在为了自己未来做准备，这样没心没肺的日子以后怕是不会有了。他明白，他只是有些寂寞。

车到站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走出车站，身边的朋友忽然指着对面问，那是不是马龙。

张继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雨后懒散的阳光下，真的是马龙拖着行李正走向车站。

对啊，马龙也要毕业了。

那天似乎就是为了离别而存在的。张继科眼看着他，这句话轻飘飘的声音没来由的在脑海里响起，令心尖泛起了酸。

身后朋友们似乎在议论着什么，张继科没留意。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马龙穿着蓝白相间的短袖，拖着一个白色的行李箱。雨后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与雾气形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光晕。纵使这么多年后，他还依然记得那个画面。他记得那檐下淌个不停的雨，那股雨后泥土翻开混杂着草涩的气味，清新得仿要直戳人心，记得那绿色的柳枝与那茕茕孑立之人。这份似有似无的感觉成为了他半寐半醒时的迷梦，与永不褪色的回忆，化作某种形式与他的灵魂一起永存。

张继科忽然想起这可能是高中时代，最后一次跟马龙搭话的机会了。但正当他犹豫的这两秒，公交车进了站，马龙上了车。没有其他的乘客，公交车很快就无情地开走了。张继科隔着一条马路追了两步，最终也只能看着公交车渐行渐远的背影叹气。

又一次错过。

也许人生就是如此，总有缺憾。冥冥中缘份的捉弄与不寻常，使两个明明近在咫尺的人又似远在天涯。

没关系，当时的张继科心想，他们很快会再在大学里见面的。到时候他会先去搭讪，以高中同学的身份找到他，以一句好久不见作为开场。

那时的他没想到，此时一别，再见到马龙竟是那么多年以后的事了。

缘份这种东西有的时候很玄乎，遇到了就一定要珍惜。

窗外的雨似乎要停了。张继科推门走出了书店。

窗外的雨似乎要停了。马龙望着窗外逐渐熟悉的街景想着。

他有十多年没回来过了吧。

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天空慢慢的亮了起来。马龙的心也控制不住的开始期待。

他猜的应该没错吧。张继科会不会在那里？

刚才当张继科问自己为什么回来的时候，马龙一瞬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离开北京之后去了上海。去了南方，他想去寻找自己的路，自己人生新的方向。上海也很漂亮，他在那里读书，工作，碰上了各种各样的事，遇见了各种各样的人。他想再找到一个人。

一个新的人。另一个能激起他胜负欲的人。另一个能让他憧憬，让他羡慕，让他督促自己进步的人。

新的城市很有趣，工作也很有挑战性。一路同行的朋友也能让他欢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能让自己暂时忘记孤寂。生活不差，但也没有多好。人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改变的。马龙发现即使地方改变了，自己却依然是过去那个自己。

他没找到那个新的人。再也没人像张继科一样。

再也没有人能用一个眼神燃起他的斗志。再也没有人能作为他的目标让他奋力追赶了。

之后的日子变成了自己跟自己的较量。秦老师说的没错，他背后的世界非常宽阔，但也就仅此而已。没有太多的欢喜，也没有过多的疼痛。一切都变成了重复的动作。

马龙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觉得有些寂寞。这种感觉像是无论多少人陪在身边都驱散不走的寒冷。

但分开也不是没有好处，离的越远，分开的越久，那种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心悸就越是能沉稳下来。

渐渐的，他不会再心烦意乱了。

渐渐的，他不再想他了。

渐渐的，他停止了寻找。

那种心情像是被浓缩成了一个又一个清澈透明的冰块，压在心底，藏在潘多拉的宝盒里。虽然没有在时光中融化，但也不再影响什么。

他不再纠结，也不再迷茫了。

所以他回到了这个城市。他可以面对了。马龙本以为可能他会在哪个转角遇见张继科。那时候的对方已经是个优秀又帅气的男人，有着自己的成功和事业，成为了谁谁的丈夫，父亲。而自己混的也不算差，擦肩而过的瞬间有些惊讶，接着释怀地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蒙着水雾的车窗露出了烟青色的一角，雨快停了，车身轰鸣着，好像在朝高远的天空一路驶去。窗外的街景越来越熟悉。学校眼看就快要到了。

张继科走到了车站。这个车站也算是他们那个时代的遗留物了，橘色的站牌已经变得锈迹斑斑，有些字已经看不清了。雨已经停了，天气依旧有些冷，他搓了搓手，翘首等待着。一辆大巴驶入，不是216号。他退到了一边，让乘客下车。这车上自然也没有马龙。张继科叹了口气，无奈随着白烟飘入空中。这种感觉实在很被动，但现在除了等待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张继科忽然想起了闲暇时读过’小王子’书中狐狸说的话：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

是啊，等待是快乐的。等待是美丽的。没有等待，缘分便不再稀奇，相遇也失去华彩。等待是爱情里所有确定和无常的交汇。

我会在这儿等你。因为我相信我能赌赢。我相信，你一定会来。

张继科转头看见不远处向车站驶来的216号公交车。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口干舌燥，手心出汗。心脏在胸口疯狂地跳动，几乎能感觉到疼，好像一只被困住的小鸟试图从胸腔里挣扎出来。

你会在这辆车上吗？

小狐狸说：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因为我发现了幸福的价值。

马龙看着越来越近车站开始心跳加速。他站起身来有些迫不及待的从挡风玻璃上看出去。寻找——

他看见张继科了！

那人就这么站在车站的雨棚下，好奇的探出上半身，脸上有着跟自己一样的期待神情。

这一刻仿佛时间都停滞，听得见耳边擂鼓般的心跳声。

马龙控制不住笑容在脸上不断扩大，这让他的心跳加快，带着他从未体验过的感情：压倒性的喜悦、温柔和爱意。

他本来是想以一个高中同学的身份与他再见的。但张继科打乱了他的计划，强势把自己推入了他的生命里。不容拒绝。逼着他看清现实，看清他对张继科这个人本身动心的现实。

每个人的心都是装着阀门的。他一直循规蹈矩，自我克制，把理性放在感性之上生活。

直到他再次遇见这个人。那人像光芒一样穿透了厚厚的乌云，温暖了他的生活。让他心底沉淀的那些冰块开始融化。

咔哒一声——那个阀门打开了。

被藏在潘多拉魔盒里，人类最原始的情感喷涌了出来。

他们上午在金碧辉煌，雄伟壮观故宫门口分开，下午在沉沉暮霭与悬挂白日的校门口相遇，似乎有某种命运的存在将他们撕扯到同一个时空里，然后告诉他们，现在你们的生命产生了一个交点。马龙只觉得有些滑稽，为什么人总会把自己的选择，以一个莫须有的名义来概括呢。可现在看来他也没能免俗。那么就说成是命运吧。

有些时候赌博就是为了输。

马龙起身走向后门，准备下车。

早春下午的郊外很静，枯叶交踵的婆娑与鸟儿清脆的啼鸣像带着夕阳余温的绵密雨水，落在他衣襟和发顶。日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洒将下来，浓金碎散，投进那人的眼睛。隔着车门，马龙一抬眼，便跌入温柔又寂静的海洋里。

张继科看见了！

马龙在那辆行驶来的公交里！

这使他的心跳加快。这让他的身体感觉轻盈的快飞起来了。

这让人无法不微笑。不要快步上前，走到车门旁，迎接他。他想看马龙的眼睛，听他柔和的声音，感觉他的手与自己的手相握。

车进站，然后稳稳的停下。

他与马龙隔着车门相望。

模糊的人影就好像逆着光，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张继科闭上眼就能描摹他的容貌，从发梢到嘴唇，瞳孔的颜色，睫毛的长度，以及他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嘴角噙着的那抹笑，不会遗漏任何一个细节。然后无法抑制的，甜蜜和酸楚自心脏蔓延开来。这是崇拜，是迷恋，是鼓噪的，炽热的，从血液到心脏、从骨髓到灵魂，都在诉说着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我喜欢他。

我赌赢了。

车门打开。马龙走了下来。命运的针线将故事的书页缝合，将开头与结尾织在一起，让两个生命交错，相融。

笑意在两人之间回荡。

他们注视着彼此，同时开口，齐声说道：“好久不见。”

Chapter Text

二零零八年八月八日

下午五点十五分  

这是北京第一次举办夏季奥运会。为了这个能写进史册的大型盛会，北京卯足了劲，把城市装点成了一个绿色的花园，不管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样子。大街上张灯结彩，挂满了国旗和奥运会会旗，吉祥物的宣传图片也随处可见。人们都兴高采烈的准备迎接奥运。但此刻，11岁的樊振东却高兴不起来。他今天的运气很不好。最近考试没考好，今天成绩发下来跟平常相比退步了将近6分，中午他想吃的红烧肉正好到他这里卖完了。爸爸说会来接他放学，然后带他去看奥运会开幕式，但到现在也没有人影，等等这样令人郁闷的小事比比皆是。

天气热的要死，樊振东无聊地在学校门口闲逛。正东张西望的时候他忽然瞄见了不远处有小贩在卖冰淇凌，虽然家里交代过放学后不能瞎跑，但樊振东还是没扛住诱惑，撒腿像冰淇凌车奔去。

到了车前他一边排队一边从兜里面掏钱。他的衣兜上有个拉链，妈妈交代过平时一定要拉好，以免重要的东西掉出去。他在兜里翻了翻只找到了两个硬币，正好够买一个甜筒。运气还不算太坏嘛。想到这儿，樊振东满意的笑了起来。等终于排到了他，小胖儿一脸期待的接过冰淇淋，螺旋式的奶油波纹由下及上，一圈圈的延伸，白色的奶状伴随着清香扑鼻而来，他咬了一口，甜味从舌尖散开。樊振东郁闷了半天的情绪终于好了一点。可惜好景不长，当他蹦蹦跳跳的准备回到校门口的时候，还没吃上两口的冰淇淋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塌了，摔在了地上。

樊振东看着地上那一坨白色的物体有点想哭。他收回刚才的想法。今天真是背到家了。正当他蹲在地上犹豫是不是应该把这坨东西铲起来以免被谁踩到时，一个新的甜筒冰淇淋举到了他的面前。他抬头看见一个少年对自己微笑。

“给你吧。”少年笑着说。

少年大概比他大几岁，穿着普通的便服，看来应该不是附近的学生。由于逆着光的原因，樊振东看不清他的五官，但那爽朗的笑容却令人印象深刻。

“我……”樊振东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没关系，我再去买一个就好了。”少年把冰淇凌塞进他的手里，转身向刚才的冰淇凌车走去。

“谢谢哥哥。”樊振东在他背后小声说。

“小雨？快点啊，要开始了！”不远处一对夫妻喊了一声。

“来了。”少年闻言应了一声，向他们跑去。他们似乎是一家人，少年跑到夫妻身边笑着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就一起离开了。樊振东的眼睛一直跟随着他们，直到那个少年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司机大叔找到了他：“哎哟，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吓死我了。”

“走吧走吧，我们直接去会场吧。你爸爸等着你呢。”

樊振东收回看向远方的视线，咬了一口手中的甜筒。

真甜。

五点四十五分

周雨跟着家人挤在人行道旁，在人群中探出头想要看到不远处的路口。天气真热，他本来像买个冰淇凌的，可惜没来得及。这条街已经用护栏把车行道和人行道隔开。远处能看见路障队的车辆，和交警们维持秩序。沿路两边扯满了国旗，人们热情高涨。

过一会儿，火炬会从这里经过。

他站在父母中间，母亲拿着小风扇给自己扇风，父亲拿着照相机四处拍照，对于16岁的周雨来说这就是幸福的时光。

他们一家人难得出来旅行。这次暑假也是因为北京在举办奥运，父亲才决定腾出时间带他出来见见世面。这首都确实不一样。在奥运五环旗的映照下，这个城市显得异常亢奋，鲜艳，全民仿佛置身于一个漫长的春节。奥运体育精神与爱国热情在这场近似狂欢的盛事中持续升温。这种情绪感染着每一个人。一栋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一条条宽阔的马路同向四面八方。街头巷尾反复播放的《北京欢迎你》仿佛暗示着这座城市的欣欣向荣和它所代表的美好未来。

“小雨啊，以后上这儿来上大学吧。你看这多漂亮。”妈妈说。

“是啊，北京机会多。中国以后会蓬勃发展，北京一定会是中心。”爸爸也说。

“行啊，我努力吧。北京的分一定很高。”周雨笑着说。

“也不是说非得进北大清华什么的。北京还没个二本大学了？”

“谁说儿子只能进二本的？你个当爹就不能给他有点信心。”母亲拿起手中的小风扇，做状想要打。

“有信心有信心。我儿子一定行。”父亲赶快摆手求饶。

未来啊，真的是个迷人的概念。周雨笑着想。

缥缈虚无的想象，但只要找到了目标，人就可以一往无前的努力奔跑。愿望也好，想象也罢，只要不轻易放弃，一切终究有实现的可能。

“来了！”父亲指了指前方。

周雨探出头去，开道的警车缓缓驶来，后面隐约可以看到火炬车队。

车上一辆车放下一名红衣火炬手，这人周雨不认识，但他向民众高举火炬的时候，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腾。接着是一辆中巴车，车里面是穿着蓝衣的火炬护卫队的人。周雨使劲挥动旗子，车里的人热列地跟他招手。

远远的一位火炬手向这边跑来，人群又爆发欢呼。他跑来点燃了老人的火炬。奥林匹克的圣火在两个火炬中传递，犹如希望的火种，点燃人们对奥运会的激情。老人起跑，四五个警卫围在他身边，周雨和人群跟在他后面。火炬沿路的人行道，最后汇成红色人流，人们举着五星红旗为其一路护航。

六点三十分

方博正在鸟巢前手忙脚乱地用蹩脚的英语跟一个外国人解释入口的问题。

“Are you a……a……newspaper people？”方博用手比了个翻报纸的动作。

“Newspaper？oh yes, I’m a reporter. ”外国人点点头。

“Don’t go here……backdoor.”方博夸张地指着后方想告诉他：东边有个媒体专用入口。

“Backdoor?”

“Yes! East!”

看着这老外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方博索行拉起他往东门的媒体入口走去：“come, I show you.”

一路上方博假装不着痕迹的偷偷打量着身边的外国人。他长得很高，比自己高出将近一个头，留着半长的金发，蓝色的眼睛。从旁边看去，五官轮廓深的吓人。老外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看着他。

方博吓得赶快低下头。

老外打趣地问道：“You look very young, how old are you?”

old？年纪？方博想，这句我懂。然后他得意洋洋的伸出两只手比了一个16的手势：“I am sixteen years old.”

“That’s very young, you volunteered?”

“Volunteer……”志愿者。

“Yes. I am volunteer.”方博扯出了一个笑脸，心里暗暗祈祷，别跟我说话了，再说下去那散装英语就不够用了。

方博这次是跟着学校来当志愿者的。为了响应中央号召，全国各地高校师生有将近4万人参加这次奥运会。方博就是其中一个。作为高中生他们能做的很有限，所以大多都被安排在了向导，指路这样的岗位上。不一样的是朋友们大多都被分在体育场里，有机会见到明星的内场，而倒霉的方苦苦则是被分在了外场，风吹日晒，每天的工作就是负责用蹩脚的英语给外国人指路，或者负责告诉老太太：您没有票，不让进。

蓝眼睛的老外又跟他说了什么，语速很快，这回方博是完全听不明白了。他熟练地露出讨喜的笑脸，不懂装懂地点了点头。这两天他已经学会了熟练使用这些糊弄技巧，方博上岗的这几天经常碰到这种事情。其实这份工作也还算有趣，方博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外国人。北京不愧是个大都市。宽阔的街道，遍地的高楼大厦，一派繁荣景象。充满着传统气息的同时还带着国际化的生机。方博觉得自己像是条池塘里的小鱼，忽然游进了海里，身边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目不暇接。

这里，有一天会不会也有我的立足之地呢。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东门，方博指着安检闸门前长长的人龙说：“就在那……there！”

“Oh, I see…oh my……are they carrying guns?”老外指着一旁巡逻的安保人员有些惊讶的说。

“#¥%……&*guns #¥……&*China.”

“Gun？”手枪？他就听懂了这个字。方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啊，安保人员身上带着手枪和步枪。

“Army……you know……坏人……biu biu biu……”方博一边说，一边用手比了个打枪的手势。

老外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方博有点尴尬地摆摆手：“哎……去吧，就那。”

说完拍了拍外国友人的肩膀，转身赶快跑了。

送走了老外，方博回到了体育场前游荡。傍晚的天空像一块蓝中透红的玉石。黄昏侵略了半边天，晕染了大片瑰丽的色彩，温和而稳定的蓝色正一刻不停的向东边溃逃，鸟巢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挥舞着手中的红旗，脸上洋溢着欢乐的喜悦，合影留念，期待倒计时的完结。方博穿过人群准备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方博？”

他转头，惊讶地看见了老家的一个熟人——张继科。

“哥！你怎么在这！”方博跟张继科拥抱了一下，兴奋的问道。

他们好久没见了。张继科比他记忆中黑了一点，壮了不少。在异乡遇见老熟人的安全感从他胸膛扩散开来。

“我还想问你呢……啊，你是志愿者啊。”张继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着他身上的制服笑着说。

“对，我跟学校来的，你呢？”

张继科笑着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

“你有票？”方博惊讶道。这玩意儿现在可金贵了。这几个月以来开幕式的票被炒到了天价，有钱也不一定能买的到。他们靠着志愿者的渠道也弄不来几张。看来张继科在北京混的不错啊。

“我也是靠学校的关系，教授给的票。”张继科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哦，对了，我听说你保送北大了。厉害啊。”方博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继科得意的挑挑眉正打算说什么，忽然一对老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小伙子，你是志愿者吧，上哪去领礼包啊？”大爷问他。

“大爷，您有票吗？”方博问。

大爷从衣服里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信封，小心翼翼的拆开，递给了他。方博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票，E区。

“大爷，你这个是从右……我带您过去吧。”考虑到大爷大妈的年纪，方博觉得还是亲自把他们送过去比较保妥。他转头给张继科使了个眼色，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张继科点了点头，就让他忙去了。

六点四十五分

落日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整个视野被夕阳染成了斑驳艳丽的橘红色，像头顶缓缓流动的橙黄色水彩，时间过的仿佛特别慢。

六点五十分

许昕拿着电话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拨打了酒店的电话。

手机里传来嘟——嘟—— 的声音。等待之余许昕忽然听见一旁传来窃窃私语声。

“我还是不进了，这是现场直播，万一被摄影机拍到了我俩一起，这几年的线就全白埋了。”一个刻意压低地男声说。

“可是你来都来了。奥运会多难得场合啊，你不是一直想看吗。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票。错过了多可惜啊。”另一个男声说。

许昕好奇的看了过去。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正在交谈。身材高大的男人将另一个矮一点的男人完全挡在了阴影里。

“这样吧。”高个子的男人说。

“我把帽子给你。要真有镜头我帮你挡着。没事的。”说着他把头上的红帽子戴在了另一人的头上。

许昕没弄懂他们在说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您好，圣-勃莱德酒店。”

“啊，你好，我是701的住客……”

七点整

陈玘看着一旁摆弄着腰间福娃挂饰的邱贻可摇了摇头。

“你闲的吧。”他忍不住吐槽。他们两个现在就在巡逻，作为武警部队，他们配合雪豹突击队一起负责这次赛会的安保工作，时刻警惕着有什么特殊情况的出现。国家对这次奥运会非常重视，分给他们的装备也都是顶级的。防弹背心、防弹头盔、护目镜、护膝、95式5.8毫米自动步枪、92式9毫米手枪。单兵作战装备总值30多万元，整体非常拉风。但看着眼前这个傻X，陈玘叹了口气。右边别着枪，左边别着福娃。这个造型出去，拉风的形象直接打了个对折，我们武警不要面子了吗。

“你不懂，这玩意儿现在可抢手了，买都买不到。老子要是能集齐5个，能卖老多钱了。”邱贻可笑着把福娃塞进裤兜里。

“穷鬼。”

“你他妈不穷……”

“比你好，至少我没一包方便面分两顿吃。”

“我那叫节省。”

“你不是刚拿了奖金吗？都哪去了？”

邱贻可垂下眼睛：“我捐了。”

陈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汶川的地震似乎给这家伙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虽说震的不是他老家，但同为四川人，邱贻可似乎格外的能够感同身受。他似乎本来想去参与赈灾的，但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赶上，心里多少留下了个遗憾。

“我看看……”为了缓和气氛，陈玘伸手想向他要来看看。

“不给。”邱贻可幼稚地别过脸去。陈玘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天真他妈热……快开始了吧。”他生硬的换了个话题。

陈玘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又变暗了一点，云像是流血时浸透了的棉花，向黑色的原野外逃去，等会星星出现时，它们大概会变成深邃的蓝色。

“八点，说是吉利。”

晚风吹过，夏天里似乎风里都带着热气。陈玘拉了拉自己身上的防弹衣。这玩意儿贴在前胸后背上跟个龟壳一样，热的让人喘不上气。

“你说他们是不是有点过于紧张了。这身装备都多少年没穿过了。全副武装啊。”

“上头怕会有点什么事儿。火炬传的过程不就不顺利吗。”

“他妈的。一天到晚吃饱了撑的。”陈玘骂道。

“就是。体育到底为啥老要跟政治挂钩啊。”

说时迟那时快，邱贻可话音刚落，对讲机里就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说媒体入口有了骚乱，希望安保能过来一趟。

陈玘和邱贻可互看了一眼，凝重了表情，一起往媒体入口跑去。

两人在赶去媒体入口的路上都有几分紧张。最近外面一直不太平。反华势力猖獗，火炬一直被抢。说笑归说笑，但其实所有人都绷紧了那根神经，深怕在这重大的活动上出什么乱子。一路上陈玘的左手一直摁在枪套上，随时准备进入战斗模式。他们到入口处时那里挤满了人，两人驱散了围观的人群，看见一个老外被闸口安保人员拦在了外面。

他们叽叽歪歪的说了几句英语，陈玘没听懂。紧接着老外就想直接往里冲，途中还推倒了一个工作人员。邱贻可一个箭步将其拿下，一把压在了地上。

“LET ME GO! ”

“你做啥子哦。”邱贻可着急的时候家乡话就不自觉的露出来了。

看到情况受到控制，陈玘扶起那个工作人员问：“怎么回事啊？”

“他说他是记者，但他没有记者证。不让进，他还不愿意。”被撞倒的女孩说。

“！@#¥%……&*hotel! %……&*together!”老外吼道。

陈玘茫然的看着身边的人。几个人的英语都不怎么样，只勉强听懂了个’hotel’和’together’。

“是不是忘在酒店了？”他问道。

老外在邱贻可手下不停的挣扎。

“你动个锤~子哦，你没得证件莫得进去~。”邱贻可拽着他站起来，拉到一边，让后面的人能顺利进入。

这个外国人穿着一身便服，经过刚才那一阵闹腾，显得有些狼狈。陈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硬要说是记者，也不见得不可能。老外一双蓝色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他。陈玘倒是不太在意这个，他努力地想用仅会的几个单词告诉对方：你需要回去拿证件。

“You……you……you，hotel，go back。”

“go back？@#¥%！@#¥%……China！@#¥”外国人大叫了几句，陈玘没听懂。

“啥？”这可真是苦了他了，陈玘上学的时候，英文从来没及格过。

“开……始了。”老外以怪异的音调说道。

“啊，你会说中文啊。你回去拿了再回来。没有证不让进。”

“What？”老外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你又给我装是不是，你不是会说吗？”

“哎呀，莫说废话~你给酒店～打电话～然他送来，要的不。”邱贻可放开他，不耐烦地说。

“What? ” 

“电话！电～话！晓得不！给酒店打电话～！”他一边说，一边打出夸张的手势。这家伙越着急口音就越重。

外国人好像终于听懂了，转身去电话。

“军队形象！说普通话，普—通—话！”陈玘忍不住吐槽。

“哎呀，我跟你说啊，跟老外说话，方言最好使。声调高，动作大，一听就懂。”

真是强词夺理，陈玘想。听不懂中文，能听懂四川话？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反驳，那老外打完电话走了过来。

“！@#¥%……&*” 叽里呱啦地又是一通鸟语。

“啥？“

“等～一……等？”

“行，那你陪他在这儿等吧。我在附近转悠转悠。”陈玘无奈的摇摇头。

“我们聊聊撒……”邱贻可哥俩好一般的搂住老外的肩膀，同时也限制住了他的活动。

七点二十分

周雨和父母跟着人群一路走到了鸟巢前。沿路看见已经站好的红旗队伍，路上还有挥动国旗的车辆疾驰而过。陌生人之间点头微笑，周雨也挥动着旗子跟陌生人打招呼。这个晚上人与人之间似乎没有了隔阂，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是炎黄子孙，从心往外地为了祖国感到骄傲。

来到体育场前的时候，那里早已是人山人海。不远处的倒计时，数着最后剩下的几分钟。等待之余，人们自发唱起了国歌。身边的父亲的放声高歌了起来。周雨很少看见父亲的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刻，受他影响周雨也大声唱了起来。他承认他没有什么音乐细胞，但是唱国歌他从未跑调。那熟悉的旋律一遍又一遍重复，周围不断有人加入进来。直到整个广场的人们都高声歌唱，慷慨激昂！

七点三十分

王皓帮客人办理了入住手续，伸手请员工带他们上楼。他今天忙的脚不沾地，北京奥运给酒店行业带来了很大的挑战。北京奥组委为注册媒体提供了52家星级酒店以供选择，其中10家五星级酒店，19家四星级酒店，21家三星级酒店，共提供12249间房间。他们就是其中一家。除了媒体之外，北京境内游客数量也直线上升，国内的国外的。酒店内七百多套客房几乎抢购一空。王皓开始工作的这几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酒店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客人非常多。今天是奥运开幕式，大批的游客都赶去了天安门或者体育场前观看这场世界瞩目的盛会，王皓一整天都在为各式各样的顾客们介绍去鸟巢的路线，忙得连水都来不及喝。正当他戴好微笑准备招呼下一位客人的时候，上司王涛在一旁朝他勾了勾手。

他把前台交给小李，朝上司走了过去。

“皓子啊。有件事得麻烦你跑一趟。”后台的一角，涛哥拿出一个证件袋交给他。

“一个叫John Smith的英国记者，让我们把记者证送过去。”

王皓看了眼手表：“他要参加开幕式吗，还有20分钟了，车早走了。”

“就是啊。他没跟我们的车，自己过去的。”

“那怎么办啊？现在外面堵的要死。开车20分钟之内肯定来不及。”

尤其是今天，马路上拥挤的车辆能从体育场前一路堵到天津去。

“其实酒店离鸟巢也不是很远。要不……你跑过去？”涛哥有些犹豫的说道。

王皓惊恐的看着他：“您逗我呢。怎么也有个一万米吧。”

“没有没有，顶多就几千米。”涛哥有些心虚的说。

王皓还是满脸拒绝的看着他。

“皓子啊，顾客是上帝。”涛哥无奈的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表现，尤其酒店业现在还代表着国家形象呢。”说完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回去忙了。

王皓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掂了掂手上的证件，认命的叹了口气。

七点三十五分

天色越来越暗，靛青色的天上只剩下太阳的一轮淡黄光晕。体育场内座无虚席，人们脸上洋溢着快乐与期待，期待着奥运历史上一个永恒的瞬间。

大屏幕上，记者正在采访前排的观众。

“请问您现在心情如何？”记者问。

“我们很激动哇。这次筹办奥运会的过程，就像是是中国人民团结一心的过程，是凝聚民族力量、锤炼民族意志、升华民族精神的过程。现在的中国已经准备好了以更加从容、更加自信、更加开放、更加坚强的形象迎来百年盛事。这一年我们过的都不容易，天灾人祸特别多是哇——”被采访的胖子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讲个不停。

“您呢？您现在是什么心情？”记者打断了他的话，把麦克风递给那胖子身边，一个面色冷峻的男人面前。

那人显然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皱着眉头说了句：“很高兴？”

“哎呀，小辉儿你多说两句嘛，难得上电视是哇。”

七点四十分

黄昏是夜晚来临之前的过渡，是白与黑之间的色彩，所以有些含糊不清。方博忙里偷闲，在广场前买了听旺仔牛奶。一边喝一边往前走。没走几步就看见刚才那个外国人傻愣愣的跟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像罚站一样的站在一个角落里。

出于好奇，他走过去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Hi again.”外国人看见他特别高兴，兴奋地跟他打招呼。

“Will you please tell him that I’m a reporter, he needs to let me in! ”

“你们认识啊？”一旁的警察问道。

“我刚才给他带过路。他说他是记者。”方博老老实实的回答。

“他没有证，不能进。”

“哦。”方博心不在焉的回答，他的眼睛控制不住的被警察身上的装备吸引。

这是真枪吧。

看见他两眼冒光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装备，警察挑了挑眉问他：“帅不？”

“帅！”方博老实的回答，眼里充满了憧憬。

七点四十三分

樊振东百无聊赖的望着车窗外。鸟巢体育馆就在前方不远处，但感谢北京拥挤的交通，他们已经在这条路上堵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目的地就在前方。那么近，又那么远。

从下午开始他就只吃了一个冰淇淋，樊振东揉了揉空荡荡的肚子，他已经饿了。

“刘叔啊，你放我下去，我自己走过去吧。”他可怜巴巴的要求道。

“那可不行，小少爷，你走丢了怎么办。”司机赶快拒绝。

“那么大个鸟巢就在前面，我怎么会走丢。”樊振东指着前方的体育场说。

“就快到了，小少爷你再等等啊。”司机无奈地安抚道。

樊振东再次看向窗外。街上的人群似乎也都朝着鸟巢的方向前进。他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背着个双肩包快速的在人群中穿梭，不一会儿就跑不见了人影。

“我就是觉得在外面跑说不定能更快一点。”更自由一点。樊振东喃喃自语道。

七点四十五分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路灯一盏盏亮起。北京的夜晚灯火通明。

“啊！”方博的脑袋好像撞在了那人硬邦邦的骨头上，疼的他叫了一声。

“诶，不好意思啊。我没看见。”许昕连忙道歉。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是个小男孩，穿着一身志愿者的服装，留着个妹妹头，模模糊糊看起来年纪不大。许昕靠近闻到了一股汗味，味道不重，淡淡的，下面还隐隐盖着另一种味道。许昕一时有些形容不出来。

对方已经道歉了，方博也不好意思在说什么，毕竟也怪自己没看路。

“没关系。你没事吧。”他摆摆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这人很高，手长脚长的，皱着眉头，眯着眼睛，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

许昕摇摇头：“你是志愿者吧，你知道C出口在哪吗？”

“你走反了，出口在那边。”方博指着他身后的方向。

许昕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

“你真没事？”方博有点不放心，大老爷们，撞了一下应该不至于……

“没事没事，我就眼神不太好。谢谢你啊。”许昕笑着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脑袋，转身往后走。

犹如时针和分针相遇，它们相视一笑，预见下一秒钟轻微的分离，以及以后的路上，再次相遇又是何夕。

体育场里的通道盘根交错，错中复杂的好似迷宫。人们擦肩而过，点头问好，就像两条直线，在一瞬间交汇然后又沿着自己的路线，分开，向前。

但是前路是无限的。哪怕是两条平行线，说不定也有能交汇的一天。

七点四十七分

太阳完整的堕落下去，天空在刹那闲黑暗下去。像是天国与人间的连接处，突然就绽放出了无数的曼陀罗。

“你没事吧。”陈玘小心的将他扶起。

王皓抬头看见是个全副武装的军人。穿着防弹衣，戴着头盔，护目镜，腰上还别了把枪。

真枪啊，好帅。

陈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这人看起来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脸颊通红，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留下。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布满了水汽，看上去有几分楚楚可怜。

”没事没事。我喘口气就好了。”他赶忙摆摆手说道。

陈玘心软了下来，他四处看了看：“那边可能有卖水的，你要不要……”

“没关系。我赶时间，你知道媒体入口在哪吗？”王皓问道。

“你是来给那个老外送证的吧。你是酒店的人吗？”陈玘笑了起来，手从枪套上放下，彻底的放下心。

王皓不知所以的点了点头。

“啊，他在那边呢，我带你过去吧。就在前面。”陈玘说完便转身准备带他过去。

王皓连忙快步跟上他。一路上他一直忍不住盯着那人跨上的手枪。

陈玘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身对他笑了一下。

广场上的群众唱起了《歌声与微笑》。那是种洪亮的声音，让梦想全部在一刹那放飞，冲向遥远的天空的歌声。

歌声在暗下去的天光里显得逐渐细若游丝，轻飘飘的浮起来，仿佛已经没有一个唱著诗篇的歌者，那些旋律，有夜晚的烟火一样的绚烂。

七点五十分

在欢快的乐曲声中，国家的领导人以及奥委会相关组织人员走上主席台，向观众挥手致意。体育场内外响起持续不断雷鸣般的掌声。

七点五十九分

会场的灯暗了下来，一道耀眼的光环，照亮古老的日晷。体育场中央，随着一声声强劲有力的击打，2008尊中国古代打击乐器缶发出动人心魄的声音，缶上白色灯光依次闪亮，组合出倒计时数字。

在雷鸣般的击缶声中，全场观众随着数字的变换一起大声呼喊：10、9、8、7……

6、5、4……

现场9万多名观众跟着一起大声的呼喊。

3！

2！

1！

八点整！

绚丽的烟花直冲云霄，开幕式开始！奥林匹克神奇的火光，穿越历史时空，在古老的东方大地上，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古老和现代、西方和东方紧紧联系在一起。时间的光波推开层层波浪。光阴荏苒，在时光的流转中，一个全世界瞩目的伟大时刻正在到来。

这一刻不论是在场内或场外，他们都打心里为了祖国骄傲。

百年前的问号，终于有了圆满的答案。

奥运历史上一个永恒的瞬间，这一刻让每个人热泪盈眶。

Chapter Text

方博看着手上泛着血迹的皮肤，撇了撇嘴。

真是出师不利。

他们今天上午收到报案，说小区内有情侣纠纷，两人快打起来了，让他们赶快出警。本来来的只有他跟闫安两人的。他们来到现场之后才发现，不是男的在打女的，而是女的在狂揍那个男的。

这就不好办了。

那姑娘看起来二十多岁，大冷天穿着超短裙和长筒靴子，手提着一个有型的、看起来很硬的名牌包疯狂的往那个男的身上砸。两人见状赶忙上去拉架，但那女人正在气头上，完全不听劝，扔了包又张牙舞爪用上了指甲。方博帮着那个男人挡了几下，脸上，手上都光荣负伤。旁边围观看热闹的人很多。对方是个女人，他跟闫安两个大男人不方便直接用擒拿压制她，用语言劝说又好像没什么效果。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再给派出所打电话，把巡逻中的师妹叫了过来。

师妹来了之后，效果立竿见影。她控制住女人，几人三俩下就拉开了缠斗中的两人。闫安给男人记着笔录，陈梦把女人拉到了一边问话。方博带着身上的抓伤回到了警车旁等待。

距离有些远，方博听不清师妹具体问了些什么，他只听见女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嘶喊着。

“你怎么可能明白！我付出了多少！为什么呀！”

听见这话，另一边的男人的表情变了变，但没有说什么。

女人看见这反应气的要上前找他理论：“你他妈倒是说话啊，一声不响的跑了算是什么意思！”陈梦眼疾手快的拦下了她。

男人还是没说什么。

方博冷笑了一下，心想：傻姑娘，这还看不出来吗。

女人蹲在地上掩面痛哭了起来。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像是要把心里的委屈和悔恨全都哭出来。围观的人群面面相觑。师妹蹲下身轻拂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着她。

“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傻啊。”女人哭着问她。

陈梦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摇摇头。

女人哭了一会儿，然后吸了吸鼻子。用手抹掉了脸上的眼泪，抹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了。”她对这那男人一字一句的说。

然后她又转过身看向陈梦：“给你们添麻烦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男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依旧没有说什么。

闫安收齐了笔录，那人似乎没打算起诉那个女人。人群散去，这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方博叹了口气。白烟从他的口中升起。上升，上升，然后落在他的脸颊和睫毛上，在他脸上的缕缕，覆盖着晶莹的花朵。

天气有些冷。

在派出所所有的工作中，他最烦的就是这种情侣之间，或者家庭之间的调解活动。吃力不讨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事情外人很难插手。除非真的见血，伤人，要不然也很难立案。世上有各式各样的关系，有些即使有血缘关系，也不见得关系亲密。对彼此恶语相向，拳脚交加。有些没有任何实际上的联系，双方之间的纽带却依然坚不可摧。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维护着对方。人与人的相处本身就很微妙，感情这种东西更加不是你付出了多少，就能得到相等的回报。

人们都想得到幸福，心却摇摆不定，好几次伤害了谁，也伤害了这样的自己，寻寻觅觅中，真的有幸福这回事吗？

方博对着车窗上的反光审视这自己脸上的伤口。

脸上的皮肤泛着红，有一点渗血，红色的血珠挂在细长的伤口处；要掉不掉的挂着。方博用手擦了擦。好在并不严重。过两就能好。他约了人出去。总不好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带着伤。

方博想起了昨晚，那人帮他手上伤口上药的时候。轻柔的动作，柔软的棉签，和那人温暖的手指。

想到哪去了。

这个时候闫安跟师妹也做完笔录，走了过来。

“没事吧。”师妹问。

方博摇了摇头，指着身后的警车说：“顺路一起回去吧。”

为了感谢师兄们的顺风车，陈梦买了奶茶请他们喝。几个人聊着刚才的事情上了车。

“……这女人发起火来真吓人。”闫安坐在后面感叹道。

“便宜他了。说是跟她在一起，吃啊住啊好几年，忽然间就走了。”陈梦将吸管插进杯子里。她喝了一口接着说：“也是那姑娘傻，那家伙一看就是个渣男，遇见事情就只会逃跑，根本靠不住。花这么多年在他身上。”

“哇，大梦这么有经验啊。”闫安调侃道。

“这种事情，终归是女孩比男孩更敏感一些啊。这男人的企图，性格一般从眼神里都能看出来。”师妹笑道。

方博开着车，看着前方的路。他想了想最近的事，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那我问你啊……如果……就是说……我有一个朋友——”

“是你。”陈梦打断他。

“我的一个朋友。”方博否认道。

“一般这么说的都是自己。”

“不重要。总之，我的那个朋友最近认识了一个人。”

“他们一起经历了点事，他帮过我……我朋友。但我朋友也帮了他……”

“你想说什么呀？”闫安不耐烦的打岔道。

“他要了我朋友的电话，说要带他出去玩。这……是什么意思啊。”方博问。他咬了咬嘴唇，不知为何，他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泡你……的朋友呗。”陈梦不以为然的说。

“啥？”方博的表情一片空白。方向盘在他手里晃了一下，方博赶快调整回到路线上来。

“他看上你了。”陈梦又喝了口奶茶，“喜欢你，想要跟你亲热，约会，上床。随你怎么说。”

旁边的闫安听见这话，如同傻了一样张大嘴，来回看着方博和师妹，最后只好选择红着脸紧盯着车窗外，尽量降低存在感，假装自己不存在。

“不是不是，俩都是男的。”方博红着脸，连忙解释。

陈梦耸了耸肩：“有些人不在乎这点。”

方博想起了许昕那天在酒店餐厅的样子。他张嘴接过自己喂的食物。他不介意自己吃过的蛋挞。他的嘴唇扫过自己的指尖。他搂着自己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他挡在自己身前瞪着对面挑衅的流氓。他抬眼看着自己微笑。

他说，你今晚做梦会梦见我。

不对……不对！他不买账。

“不可能，不可能。他没有任何表示啊。”

“什么表示？你是说他没拿着玫瑰花，单膝跪在你面前？”陈梦摇摇头，如同在演戏剧一般，幸灾乐祸的微笑着。

闫安更是差点被奶茶呛到，他咳嗽了两声，随后毫不顾忌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是！”方博红着脸解释。“我是说他没提过这种事，他拿了号码，也没有打电话，也没发信息。就……就没下文了。”幸好他现在正在开车，他可以紧盯着前路不去看剩下两个人脸上的表情。

“所以你怀疑他是不是真心的。”陈梦看着他，那怜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刚出生的小狗狗。该死的后视镜还是让他看见了这个表情。

方博不满地摆出他最有防御性的扑克脸。

“对……啊不对！我是说，有没有可能，他就是想表达感谢。然后我俩像普通朋友一样，出去一起吃个饭。”方博就事论事，硬着头皮的说道。

忽略掉后视镜里闫安惊讶的目光。他已经不想知道自己的形象在闫安心中崩成什么样了。

“当然可能。但他约你出去了不是吗？也可能他打算你送鲜花，甜言蜜语地讨好你，带你去网上最火的餐厅，让人给你演奏小提琴，带你去酒吧，在温柔的蓝色灯光下跟你紧贴着跳舞——”陈梦数着手指说道。

“打住打住——”方博立刻反驳道。

他的心怦怦直跳，眼睛四下乱转，一种前所未有感觉席卷了他的感官。

“我俩……说的……还是同一回事了吗？”他磕磕巴巴的说。

“——你的心是不是就会为他沉沦了？是男是女都不重要了。”师妹夸张地发出一声梦幻般地叹息，仿佛小女生刚刚读到公主跟王子结婚永远快乐的情节一样，然后转头看向闫安：“我说的对吧。”

“呃——”平时话还挺多的闫安这时显然不准备发表意见，他含糊道，“我有权保持沉默。”

这赢来方博的一个白眼。他把车开进了派出所前面的小道里。缓慢的前进。

“首先，我被你高端的用词恶心到了。”他无不厌恶道，“再者，你没见过他，他不会做出以上你列举的那些事。因为……真的……你没见过他。他可是个大混蛋，混蛋的头子，混蛋中的战斗机。”

“但你喜欢他。”

“我没有！”方博大叫。

他的心跳和血液都在飙升，以至于车子在他的控制之下走的七扭八歪。

“我们现在聊什么呢？”后排闫安疑惑的插嘴道。

“聊博哥的约会对象啊。”

“不是约会！”

他的脸颊变得通红，方博能感觉自己手心都在冒汗了。

“你不是说他来约你出去的吗？不约会难道约炮吗？”师妹故意戏剧化地停顿下来，上下打量着他。

“所以你是更喜欢他给你来粗暴的？直接去开房，抱着你踢开房门，把你甩到床上，然后狠狠地蹂——”

“妈呀！”方博吓得一脚踩下了刹车，几个人被惯性带着往前扑了一下。车子在派出所院里正中间停下。

闫安已经捂住了双耳，脸痛苦地扭曲了起来，明显被脑海中师妹强制塞入的画面所折磨。

“我谢谢你了，我真的不想想象这画面……”

方博脸上火烧一般热辣辣的，热气蔓延到了耳朵上，“——天啊，什么鬼！！！陈梦！你平常都跟谁混在一起啊！把我清纯可爱的小师妹还回来！”

清纯可爱的小师妹一脸正直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心虚和愧疚。

“床笫之事是人之常情，没什么——”

“这儿没我什么事，我先撤了。”闫安大叫，打断了她的话，然后仓皇的跳出了车。

方博懊恼地闭眼转回头，“都怪你，现在我没法把那个画面从我脑海中踢出去了。”

陈梦脸上带着自鸣得意的笑容摇摇头：“男人啊……”

“好了，说真的。你没有他手机号吗？你要是真想知道，别等他打过来，自己去问问啊。”说完她也从容的下了车。

方博一个人留在车里，企图平复自己的心跳。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Chapter Text

许昕站在树丛里看着不远处的街头篮球场。

天气有些冷，篮球场上也没有打扫干净，有些角落里还堆积着积雪和落叶。但这挡不住年轻气盛孩子们的热情。几个男孩穿着穿得五颜六色的运动服，在胸前别了统一的徽标，简单区分敌我，三对三的进行着简单的比赛。一个男孩带着球不慌不忙地向中线推进，其余两名队友心领神会，纷纷往前场转移。比赛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许昕的注意力却转向了一旁，一个坐轮椅的男孩身上。

那孩子跟他们差不多一般年纪，瘦弱的身体坐在轮椅上，稚气的脸上全是的冷漠。这让许昕感到很不舒服。让他全身充满冰冷，那寒气从他的体内蔓延开来，甚至比周遭的冷空气更为致命。

轮椅上的男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这边。许昕下意识的躲到了树后面。他无法控制。

废物。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恐惧。

没有用的废物。

距离很远，他不会看见自己。

现在是冬天，光秃秃的树枝根本藏不住他的身影，许昕索性背着脸继续往回走。他不敢回头。不敢知道有没有人在看他。他一脚一脚踩着积雪，大地发出长长而令人不安的嘎吱声。在完整的白色表面上形成一道道难看的伤口。

他想要逃跑。

他只是低着头，继续漫无目的往前走。

可能是幻觉，但许昕一直能感觉到一种目光始终跟着他。它比以前所有的指责、暴行和仇恨都更令人痛苦。 许昕退缩了逃避了——在男孩的注视下又恐惧又痛苦的逃跑了。

他没有回头，他不敢看。就像那天离开医院的时候一样。

那个孩子就是那场失败手术的牺牲品。离开医院后，许昕找到了他，时不时会偷偷来看他。

像个变态。

那是个意外。

骗子。

他不是觉得内疚……或者……也许是——但更多是遗憾和悲伤。

为了那孩子，也为了自己。为了所有错误的原因。

那个手术让一直自信满满的许昕发现了，原来他一直都没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到底有多沉重。原来一次错手，真的能毁了人一辈子。

这种感觉一直压在他心里，然后是沉重的空虚，占据了他内心所有其他感觉的空间。摧毁了他的自信。取代了他的悲伤、他的快乐、他的爱、他的恨……他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他好像变成了一具空壳。

这就是他离开的原因，不是因为指责，不是为了负责。

是为了逃避。

因为许昕是个懦夫。

这个认知多么伤人。

因为他承担不起生命的重量。

许昕出生在医疗世家。他有天分，有机会，从小便被送上了这条路。他从来没真的停下来思考一下，手术刀的意义。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大且无知，被人夸上两句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多么年轻有为，以为自己真的能够救世。

多么愚蠢。

男孩那一脸冷漠的表情再次浮现于脑海。许昕加快了脚步。

他快步拐过了街角，靠在墙上深呼吸。视野开始变得模糊。他的呼吸还是变得越来越急促，四周的墙壁看起来像是在缓缓的向他逼近。许昕弯下了腰把头埋在自己的手里，用手掌按着眼睑。那孩子的脸孔依旧无法消散。大冷天，他却出了一头冷汗。浑身上下因为过多的情绪而痛苦不堪，许昕无法顺畅的呼吸。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胸口上，挤压他的肺部让他无法呼吸。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声响起，他惊讶的发现，那是来自于他自己。

我需要酒精。

他对自己脑海里这个想法嗤之以鼻。作为一名医生曾经的医生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酒精只能谋杀自己的肝脏。对改变现状毫无帮助。他用极短的时间犹豫了一下’改变’的意义。

没有什么是有意义的。他只能让所有人失望。

许昕闭上了眼睛，仰起头靠在墙上，任由四周的墙壁向自己逼近。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睁开眼睛，慢吞吞的地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是昨天那个小警察的微信。

//我昨晚没有梦见你啊。//

许昕发出一声就像是喉咙被掐住一般的笑声。那笑声真不动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他拨打了回去。

手机里通讯的声音响了起来。持续地响。不停的响。这让他感到很懊恼，但大多还是对自己的恶心。

你想干什么？你想向谁求救？

许昕把手机从耳边扯下来，手指在那红色的按键上方盘旋，就在他按下按键的前一秒，他听见了手机里传来的声音。

“喂？”

小警察有些犹豫的声音传来。仿佛沉在水里一般——那个声音显得如此不真实。

靠拢的墙壁散开了，许昕看见他旁边有条路。这条路很空旷，没什么车从这里经过。路面上覆盖着薄薄的冰。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被残破的、积雪覆盖的灌木丛所取代，它们像是是形状残缺、体积庞大的白色雕塑，高的几乎快要够了不远处那片从粉红色过度到略冷的蓝色美丽天空。

许昕望着那片柔和温暖的水彩色出神。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无法移动。

“喂……”他的喉咙有些发紧，声音有些哑。呼吸断断续续。

然后就是一阵寂静。两人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震耳欲聋；每一秒都沉重地压在他的肩膀上，他甚至不能动弹。

一辆车从他面前驶过，地上的薄冰嘎吱作响。

“怎么了？”电话那头小警察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回清楚多了。

氧气从气管中倾泻而出，心跳在的耳道中打鼓……他胸口的疼痛渐渐减轻。

“没事……”许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量把声音放的平稳。“……你干什么呢？”

“休息啊。要不然怎么给你发信息。”

“这才几点啊，你就休息。你摸鱼呢吧。”许昕提高声调，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他抬起头，看着水蓝色的天空，轻轻的呼吸着。

“你才摸鱼呢。午餐时间。你没上班吧。在哪闲逛呢？”

“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公务员，拿的可是纳税人的钱啊。”

“昨天晚上我们因为一个老头子在天上发现了UFO出警了。”小警察说。

许昕企图笑起来，他试图迅速地吸入清新、冰冷干燥的空气，填满肺部。压下那些沉重的感觉，让冻结的细胞重新苏醒过来。

“陪他在天上找了半宿。我觉得纳税人的钱应该是值了。”

“找到了吗？”他笑着问。

“没有，老头子喝了酒，后来电话让家里人接回去了。”

“哈哈。”他再次笑了起来。这次的声音更为真诚，自然。氧气进入肺部，他用手抹掉了额头的薄汗，感觉好些了。

“你要真找到什么，钱才真的算值了。”

“他在一个买卖豆汁儿的小店外面。我觉得就算真的有外星人，它也不会选择特地来地球上喝豆汁儿。”

许昕真的笑了出来。这小警察挺有意思。

那阵窒息的感觉退去，天空是通透的水蓝，极浅的云被捻开，带来清爽的气息。许昕站起身，抬起脚，慢慢的向马路对面走过去。

“说到豆汁儿……那个……周三……”电话那边的小警察似乎有些犹豫，不知怎么开口。

“嗯？”许昕耐心的等着他说完。柔软的鼻音和脸上浅浅的笑容结合成了一个愉快的组合。

“周三……约会对象吗？”小警察说到一半，电话里传来了另一个小一点的女声。

“不是！你别捣乱。”电话那边方博不知道在跟谁解释。

“那个周三——”

“你有别的约会？”许昕问道。他有些不快。他们早就说好的。如果是因为公事也就算了，因为跟别人的约会把自己挤掉了，这就让人很不爽了。

“不是！我是说……等一下，别的约会？咱俩这算是约会吗？”

“行啊，随你怎么想。”他经过街边的橱窗，看见自己脸上的笑容。自从他打了这通电话之后，笑容就没离开过。

“我没那么想！你们怎么都这么说？我没想要玫瑰花和小提琴！”小警察气急败坏的说。

“什么？”许昕没听明白。

“不是跟你说的！哎呀！反正休息天我要睡懒觉，你晚点过来！”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许昕看着手机频幕上印出自己的脸。他还在笑着。

笑容是对身边的事物感到一瞬间的幸福或快乐而表现出来的东西。只要还能笑出来，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收起手机，向着街对面走去。脚步越来越轻快。

Chapter Text

爱是什么？

6岁的王小乐觉得，爱是抱抱、亲亲和一往直前的勇气。他狼吞虎咽的把麦片塞进嘴里，然后匆匆忙忙地去找自己的小书包。虽然现在学校放假了，但是因为爸爸的工作太忙，所以每天早上还是会按时把他送到学校的日间托管中心去。

其实这正合他意。比起跟着爸爸去上班，小乐更喜欢去托管中心。因为那里有很多学校里的小伙伴，有亲切的老师，还有娜娜。

最可爱的娜娜。

娜娜有两个可爱的小辫子，是他的同班同学。他们就坐在前后座。娜娜的爸爸妈妈也需要上班，她也会去托管中心，也会在放学后坐在保安室等待妈妈来接她放学。他们的生活很像，所以也经常会见面。之前上学的时候，每到放学的时候，小乐都会跑到保安室去，牺牲平时在单杠前倒挂金钩、和朋友们打架、拿木棍子当枪演戏和捅蚂蚁窝的时间，就为了和娜娜说几句话，玩上一会儿。他会假装不经意的经过，会给娜娜抓蚂蚁，给她看木棍子上面有时会有的青色毛毛虫。

这是个秘密，他没告诉过别人。因为男孩子们不应该跟女孩子一起玩。因为罗梓淇说女孩子是爱哭鬼。娜娜也会哭，但小乐还是觉得她很可爱。哭鼻子也很可爱。娜娜最可爱了。

但后来这个秘密被陈老师发现了。他陪自己等待爸爸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小秘密。那时陈老师笑着告诉自己，如果觉得娜娜可爱，就应该告诉她，向她表白，而不是拿着蚂蚁追她。小乐问过他什么是表白。陈老师告诉他：就是送她个小礼物，告诉她，你喜欢她。

小乐摆弄着手上的小笛子心里有几分紧张。他要送娜娜一个礼物，他要跟娜娜表白！

就是今天！

为了表白，小乐做足了准备。他手上的这个小笛子其实是陈老师的。那天他在陈老师家等爸爸的时候看见它挂在台灯上。黑色的绳子绑着浅绿色的小笛子。浅绿色很像娜娜那天穿的小裙子。特别好看。笛身上有四个小孔，摸上去凉凉滑滑的。他问过的，陈老师说这是旅游时候买的纪念品，就是为了好玩。他并不会吹笛子。如果小乐喜欢就送给他了。

小乐小心翼翼地把小笛子握在手里，然后从裤兜了掏出了一张小纸条。这张纸条上是他求陈老师帮他写的情书，因为他还不太会写字，而写拼音会要写很长。他把想说的话念出来，陈老师帮他写下来。现在小乐只要把纸塞进小笛子里，送给娜娜，就可以跟她表白了。

想到这里，小乐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欢快地转过身——爸爸？！

“你拿的什么？”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好奇地问道。

哇，天啊。小乐迅速向后退了两步，像遇见掠食者的小动物。他把手藏在了身后。爸爸高大、冷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和以往一样穿得整洁但乏味，干净整齐的短发，露出整张线条柔和的脸。他们对视了几秒钟，爸爸皱着眉头又问了一句：“你藏了什么？”

坦白说，小乐有些害怕爸爸。以前爸爸经常忙着工作，他们见面的时间不多，但那个时候，爸爸偶尔还是会陪着他一起玩，一起看电视。后来爸爸妈妈分开了。他有好长时间没见到爸爸了。再见的时候，爸爸总是看起来很累，很难过。小乐不知道那是不是因为自己。他现在跟爸爸住在一起，他希望爸爸能喜欢自己，能开心起来。

“呃……”小乐半张开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爸爸自己想向娜娜表白的事。爸爸会同意吗？他的脚趾在拖鞋里乱动，双手背在身后，“呃……”

这幅样子更加引起了爸爸的怀疑，他眯起眼睛看着自己，低声说：“小乐？”

小乐的舌头在嘴里打结。如果爸爸知道了他喜欢娜娜会不会生气。他喜欢娜娜，但也喜欢爸爸。这两种感觉好像是一样，又好像不一样。哎——电视上说的对。问世间情为何物……接下来……接下来是什么来着？

看他迟迟不肯开口，爸爸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脑袋，柔声问：“你怎么了？”

“呃……”小乐的嘴巴又傻乎乎地半张开着，他能闻道爸爸怀里有种熟悉的气味。小乐最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他已经上学了，不是小孩子了。但这种时刻他还是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小，仿佛一缩还可以蜷进爸爸怀里。他好想就地变成水融化进泛着光的地板里啊。爸爸耐心的等着他，小乐的手搓揉着小笛子，冰凉的材料被他握得渐渐热了起来。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把手伸了出去，摊开手心，让爸爸看了那个好看的小笛子：“给你。”

爸爸愣了一下，接过浅绿色的笛子，好奇地看了起来。

“是送给我的？”他有些惊喜地说。

是送给娜娜的。小乐有些郁闷地想。但现在好像不能这样说了。爸爸看来很喜欢那个小笛子，他仔细的摆弄了一会儿，还吹了一下。悦耳的音符飘散出来。看着自己心爱的小笛子停留在修长的、成年人的手指间，而不是娜娜的小手里，小乐不禁感到一阵心痛，看来不能送给娜娜，只能给爸爸了。

“谢谢你。”他站起身来，摸了摸小乐的头，“但为什么送东西给我啊。”

为什么？

爸爸一定就是老师说的那种“具有刨根问底精神”的人，小乐想。他需要找个理由，让爸爸不要再接着问了。他搓揉着自己的衣角，寻思着，期望一个合理的解释飞扑下来认领自己。今天不是什么特别节日，为什么要送礼物呢……

情人节！

电视上说情人节快要到了。情人节可以送礼物。但老师说小孩子不过情人节。小乐继续搓揉自己的衣角，搜肠刮肚地想着。他得编出一个足够合理、特别可信的理由。他需要一个足够有威望、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人。一个大人……

“不是我送的，是陈老师送的。”他忽然想到，然后顿时觉得有了底气。是啊，陈老师是个大人。而笛子本来就是他的。陈老师把自己的笛子通过小乐送给了爸爸。这样小乐成功把自己的身份从鬼鬼祟祟的小孩子变成了身负重任的小信使，因此他勇敢地抬起头来，对着爸爸笑了起来。

“陈老师？”有那么一瞬间，爸爸看起来很困惑。

“陈老师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我不知道。”小乐继续说道。“他只让我把它送给你。是一个礼物，因为情人节要到了。他请我务必把它送到。”

“情人节？”爸爸看起来更困惑了。他观察着那个笛子，仿佛指望它会开口说话。

他还不相信。小乐心想。自己还需要加把劲。于是他把另一只手摊开给爸爸看手上的小纸条。

“还有这个。”

爸爸迟疑的接过他手上的纸条，读了起来。爸爸的睫毛垂着，模样很像电视广告里的男模特。他读着纸条上的字，然后脸上起了一种惊人的变化。

小乐瞪大眼睛——爸爸脸红了。

“他什么时候把这些给你的？”爸爸问。

“就是我们一起去堆雪人的那天啊。”就是那天陈老师把笛子送给了他。

“他说是要送给我的？”

小乐的胃里翻腾了一下，这感觉通常出现在他发现自己闯了大祸之后。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嗯。”

爸爸皱着眉头看着手上的纸条。小乐有点紧张地咬着自己的指甲，他看着爸爸下意识的摆弄着那个小笛子，急的双脚在地上扭来扭去。他好心疼他的小笛子啊。没关系娜娜，我一定还能找到更好的送给你。

“你今天还能见到他吗？”爸爸再次蹲下来问他。

“你帮爸爸把这个还给他好不好。告诉他，谢谢他的心意，但我不能收。”

什么叫不能收？礼物是可以被拒绝的吗？小乐惊讶地想。那娜娜会拒绝自己的礼物吗？她会拒绝自己的表白吗？她拒绝了自己的礼物是不是就不会再跟他一起玩，不会在对他笑，不会再听他讲笑话。

娜娜会不喜欢自己吗？

想到这了小乐有些害怕，他抓住爸爸的手摇晃着：“爸爸你不喜欢礼物吗？为什么不能收？那你喜欢什么？我重新去找。”

“不是——”爸爸企图解释……

“那你为什么不收？你拒绝礼物后就不会再见他了吗？你不会再见陈老师了吗？他还要带我们去看坦克呢，也不能去了吗？”小乐焦急的问。

表白如果被拒绝就再也见不到人了吗？想到这里小乐难过地眼泪在眼框里不停打转，他想哭了。他见不到娜娜了。

“不是不是……你别哭啊。怎么了……？”爸爸抹掉了他的眼泪，把他抱进怀里。

“爸爸不喜欢陈老师吗？”

娜娜不喜欢我吗？

“不是……哎，这是大人的事。你不明白……”

为什么不明白。他喜欢娜娜，所以他要送娜娜礼物。娜娜不收他的礼物就是不喜欢他。这个很简单，为什么说他不明白。他准备了表白的小礼物，找陈老师帮他写了情书，但他忘了想想娜娜喜不喜欢他，会不会收他的礼物。

娜娜不收他的礼物怎么办？想到这他更想哭了。

“好了，你别哭了，我收我收。我们还要去学校呢，别哭了。”爸爸摸了摸他头，安慰着他。

“那陈老师……”

“你什么时候跟陈老师这么好了？”

“我还能再见他吗？”小乐擦干眼泪，急切的问道。表白失败了是不是就不能见面了？

“能见能见。走吧。”爸爸拿起他的小书包，带着他走向门口。

“那爸爸喜欢他吗？”小乐紧张地拉着他问。

“喜欢喜欢，可以了吧。”爸爸说着，顺手从玄关柜子上拿了几块巧克力递给他。

“给陈老师吗？”

“给你的……给他也行。见到他帮我谢谢他吧。别哭了，乖啊。”

小乐拆开一个放进嘴里，直到带着奶香的甜味在舌尖渐渐化开，他才慢慢开心起来。没关系，他会找到更好的礼物送给娜娜。娜娜会收他的礼物，会喜欢他的。

王皓把儿子送上学后，开车来到了酒店。他停好了车从员工隧道走进大楼。天空有些发灰，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了。等电梯的时候他从裤兜里掏出来那个瓷制的笛子，有些哭笑不得的打量着它。

这笛子青色的笛身，用料普通，素面无华，看起来就像是那种旅游景点里买的纪念品。但吹出的声音却很是清脆，王皓不懂音乐，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个贵重的东西。

这是什么情况啊。为什么要送他这个啊。

对于陈玘，陈老师……王皓其实也就见过他几面。只知道他曾经是武警出身，会打枪，有着一双清澈纯粹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大，很有神，在长长的睫毛的衬托下，摄人心魄。当它们凝视着自己时，王皓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飞快的跳动。那种感觉他从未在别处感觉过。这让他有些想要闪躲。

陈玘是小乐的老师。王皓摇摇头。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别想多了。他提醒自己。

电梯等了半天也没来。王皓把笛子收回兜里，转身往酒店大厅走去。

其实老实说，有个人喜欢还是挺使人感到荣幸的。不管是不是真的。王皓没有想到自己到了这个年纪还能有什么吸引力。他自觉不是个多招人喜欢的人。他个性有些轴，有的时候认死理。上学的时候老师就敲打过他，让他多变通变通。他也按照老师说的做了。但进入社会之后，不知是由于半路出家却晋升速度有点快还是怎么的，王皓觉得自己相当随和了，同僚大多对他仍旧不冷不热。老师当时还说过，王皓你身上缺了点什么。但他没点破，而王皓至今也没想通，到底缺了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牵绊太过于脆弱。而爱情……爱情更像是鬼魂，四处都有它的传说，却没人亲眼见过。他曾经以为他明白什么是爱情，他曾经想要敞开自己，接纳别人。曾经努力的想让另一个人幸福。但努力到了最后，收获的也只有妻子的眼泪和孩子的疏远。

前妻曾经对他说过，我感觉不到你需要任何人。

爱啊，很早之前就已明白，但花了很长时间后还没有明白…… 

总而言之，上一次的婚姻证实了他并非良配，而工作上的人际相处也证明了他不太讨人喜欢。明白了这两点之后，王皓就没再想过强求什么了。

想着想着，他坐上了酒店电梯，来到了六楼，客房与办公楼的连接走廊。出了电梯，大老远他就看见，两个人影弯着腰，四处寻找着什么。王皓好奇的走进一看；这不是周雨和少东家吗？

“你们干啥呢？”王皓开口问了一句。

周雨明显被他吓了一跳，立刻直起身，四处寻找声音的来处。

“啊，皓哥，是你啊。”见到来人是他之后，两人都如负重释地叹了口气。

“你们找什么呢？”王皓再问。

“找猪呢。”樊振东回答。

“猪？”

这是什么代号吗？王皓疑惑的想。

“就是那种……”小胖比划了一下鼻子，又比化了一下大小。“这么大……活的……胆子很小的猪。”

五星级酒店里怎么会有猪？王皓一脸无语地看着两人。

“有个小姑娘带着宠物猪入住。不小心让它跑出来了。没了。我们这不，每层楼找呢嘛。”周雨无奈地说。

“啊……”王皓点点头，“你们通知其他部门了吗？可别让厨房看见，直接拉进去宰了。”他开玩笑地说。

周雨樊振东对视一眼，显然把这个玩笑当了真。两人跟他打过招呼后，脚步匆匆地往餐厅走去。

王皓笑了笑，继续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还有人拿猪当宠物。

话说，陈玘是不是说过他养过猪来着？

像是有什么远方感应一般，王皓想到这里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发信息来的人正是陈玘。

//巧克力收到了，谢谢啊//

王皓笑了一下。他没提笛子的事，王皓也不知道能不能直接挑明了问。他思来想去，问了个比较保险的问题。

//你知道猪跑了该怎么找吗？//

这个消息发出去，王皓就后悔了。这是什么白痴问题。没个前言后语的，陈玘大概觉得他脑子有毛病。

//？？？//

果然陈玘回了他一串问号。正当王皓想撤回刚才那个消息的时候，陈玘又连续发了几条过来。

//你说的不是那种猪圈里的老母猪吧//

//如果是它跑了你就追不回来了。//

//如果是小一点的那种你可以试试拿食物引诱它，在笼子附近放点吃的，最好是有香味的那种//

//有香味比较重的草也行//

//它饿了就会过去//

//要是实在不行，你可以打119，叫消防员来帮你抓//

//以我过往的经历，他们不太乐意就是了。//

一条一条信息，接二连三地冒出来，王皓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他几乎能想象电话那一边，陈玘一脸认真的帮他想办法的样子了。这股认真劲儿很可爱。

//你以前养猪的时候弄丢过？//

//跑过一只，让我追回来了。//

//那你真厉害//

//可不是，你别看那玩意儿胖，跑的可快了。//

//你打119了？//

//没有，我那时候也算个警察，叫人来多丢人啊。我自己追的。//

//黑灯瞎火的，我在后面追了它好远，拿着棒子才把它赶回去的。//

王皓脑补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年少的陈玘拿着棒子在稻田里追着猪跑，这画面不负众望的让他笑出了声。

他忽然想起，小乐今天早上递给他的那张纸条。

那纸条上刚劲有力字迹的写着：你笑起来很好看 我喜欢你

Chapter Text

正午时分，暖调的阳光穿透落地窗铺在酒店的酒红色的地毯上，将高档木质的气味染成蜜色。酒店里人们来来往往，匆忙或悠闲，不同的信息在这里汇聚。酒店像是个浓缩的小型社会，而现在这个社会底层的周雨正弯着腰查看7楼走廊的垃圾桶。

没有猪。

他直起身子，看着不远处在翻垃圾桶的小胖叹了口气。

哎——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啊。

今天早上，他们接到客人的要求，说他女儿的宠物猪跑出去了，希望酒店能帮忙找回来。

听着这样的要求，周雨有些生气。先姑且不提酒店不让带宠物这回事儿，养头猪当宠物这种事也够奇葩的了。这些客人不听劝告，不但偷偷带着猪来酒店，还不好好看管，让它跑了出来，这不是徒增我们的工作量吗。但生气归生气，当周雨看到那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时，他又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

想到这儿，周雨也能叹气了。哎……

“雨哥……”小胖子看向他，摇了摇头。

善良的小胖儿休息的时候自告奋勇的来帮他找猪，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们一无所获。问了小姑娘猪的外貌特征，只得到了个：肉肉的，很可爱，很内向，有些胆小等一系列不知所云的形容词。但他转念一想，那是头猪。酒店里大概也就这一头猪满地跑。管他是什么品种，见到猪就抓吧。

他跟小胖都没有跟猪相处过的经验，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东西。两人现在也只能东瞅瞅西看看，希望能瞎猫碰上死耗子，转角能遇见猪。皓哥倒是给他们提了个建议，说用食物说不定能把猪引出来。但酒店这么大，这么多层楼，天知道那玩意儿现在在哪躲着呢，总不能再每条走廊里都放上猪食吧。那成什么了。

想到这儿，周雨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出声叫住了前方翻垃圾桶的小胖：“胖啊，算了，这么找也不是办法。午餐快结束了，你快去吃饭吧。”

“那你呢？”小胖问。

“我回去后台看看监控吧，看能不能拍到那小东西在哪。”周雨无奈地说。

“我陪你吧。你一个人也看不过来。”

“不用，你等会儿回前台呢。吃饭去吧。”周雨摇摇头，拒绝了他。

小胖儿真是个好孩子，来的这几天一直抢着帮忙。

两人将垃圾桶恢复原位，然后并肩向电梯走去。

在酒店的长廊里，周雨又一次打量起了身边的樊振东。他走在自己身旁，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随意和自信。小胖子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丝毫不在意身边经过的任何人。从内往外散发出一种周雨可能永远不会有的从容和底气；周雨几乎为此羡慕他。

不只是因为年轻气盛，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藏在那底下。

某种周雨没有的东西，某种他不明白的东西。

“怎么了？”小胖儿笑着问。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笑容明亮照人。他跟自己差不多高。但面容显得如此年轻。

如此年轻，对生活和命运的残酷一无所知。

周雨垂下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好点了？”

小胖儿不好意思的笑笑：“睡了一觉，好多了。”

看着面带笑容的小胖儿，周雨放心了些。

昨天晚上这小孩儿含着眼泪，垂头丧气的问他怎么过这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时，周雨是真切的感觉到了心疼。

他明白这种感觉。他也曾经经历过。

毕业了以后，原以为全世界都会为他打开。他有着光明的未来，有着无数的希望。但真的参加了工作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这个巨大系统里，一颗可有可无的螺丝钉。每天挤地铁上下班、没什么社交、存不到钱出门旅行、没时间恋爱、有对象的会分开，没对象的，甚至连遇到合适对象的机会都没有。交际圈子越来越小，生活中只有没完没了的工作。日复一日的重复。小胖儿提出来的时候，周雨才发现，原来这样的生活，自己也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可惜这就是现实。我们从小就被教导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光辉灿烂的人生。但其实真正的情况却是，其实大家的人生都没什么区别。匆匆忙忙，碌碌无为，无疾而终。

“雨哥说的对。眼睛看着目标就好。不用想其他的。”

小胖子又对他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太幸福、太迷人、太美好了。这也让周雨也笑了起来，笑容在小胖面前变得非常容易。小胖子眼里满满的信任和喜爱，让周雨感到有些惭愧。

因为，眼睛看着目标，一定能达成……这是句谎话。

付出和收获往往不成正比。努力也不见得会有什么结果。这世上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才真的可能实现阶级突破，真的实现梦想。

在这间酒店里，时间仿佛是不流动的。来这里的每位客人都可以尽情的沉浸在以自己为主的世界中，享受属于他们的那个晚上。而酒店人员的工作就是作为那些客人世界里看不见的幽灵。一般情况下不存在，在有需要的时候出现，鞠躬尽瘁为客人服务。客人们来去匆匆，但他们被困在一个循环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同样的轮回。

等待电梯的时候，耳机里忽然传来前台小齐的声音。

“雨哥，你在哪呢？人来了。”小齐的声音有些焦急。周雨想起今天下午会有一个明星带着他的团队入住酒店，看来是已经到了。他看了一眼手表，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小时。现在这些明星团队架势都很大，全都堵在大厅一定会引起骚动。

“来不及等电梯了，我先下去了。”周雨抛下一句话，然后转身向一旁的消防楼梯跑去。

他一路狂奔。推开工作人员专用出口的门，大厅的嘈杂声便立刻传进了耳朵。富丽堂皇的大厅。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声音，不同的服装，不同的语言。周雨在四周扫了一眼。门口处也挤满了人，站在门前的两个门童也被卷了进去。

好家伙。

“他怎么从前门来呀。不是说走特别通道的吗……”他念叨着，快步走出后台，上前迎接。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大明星带了不下四个助手，六个保镖。身后的行李叠起来比人还高，两个门童根本不够用。本来这段时间，酒店大厅里的人就很多，出差的上班族、等待着大巴的旅行团、排队办理手续的散客等都在大厅里消耗时间。明星带着一群人这样浩浩荡荡的站在这儿。这个阵仗，就算不认识他的普通人大概也会好奇的多看上两眼了。

果然本来在自拍的大婶儿们好奇的凑了过去，大块头的保镖沉着脸，尽忠职守的挡在明星前面，伸出一只手想要驱赶围观的路人。大婶们不甘心，依旧抻着脖子往人群里面看。

周雨趁着两方还没有起冲突之前挤进了人群中间。

“这边请。”他给旁边的人使了个颜色，一旁等待的接待员上前隔开明星团队和人群。周雨带着他们到前台去办手续。团队的人数很多，入住手续花了点时间，大明星吵着要去休息，无奈之下周雨只好先带他去房间。

两人率先上了楼。比起大厅，酒店长廊里安静了很多。两人并肩的走着，周雨忍不住偷偷打量着明星。他是最近展露头脚的新人歌手。长的挺好看，穿衣打扮大概是走的韩系风，身上带着各种耳环和项链，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亮的让人无法直视。周雨虽然没听过他的歌，但也在娱乐八卦新闻上见过他几次。

“你是经理吗？”大明星忽然开口问。

周雨赶快回神，戴上专业的笑容回答：“是的，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跟我说。”

“我需要休息，你们家酒店的隔音好不好？我房间左右两边的四间房间都给我清空了。我要创作，不想听到任何其他的噪音。”

“呃……”

“还有，我的行踪绝不能暴露。说不定会有私生饭来敲门。这点很重要。”大明星皱着眉头说。

“您放心。酒店绝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您的行踪的。”周雨向他保证。

“不够。这里……这一层，不是工作人员都不能进。”

这要求就让人很为难了。周雨皱着眉头想。明星跟他的团队只定了三间房间，而且只住两天。酒店已经把他们安排在人流较少的高层了。这酒店20层以上都是一些复式的套房，一层也没几件房间，住的也都是一些达官贵人。他一个也得罪不起。有些甚至是早就包下套房以酒店为家长期居住的名流高层。要清空那些房间根本不可能。更别说是封锁这个楼层了。

“怎么？办不了吗？”明星不耐烦地看着他。

服务业的第一条，永远不要向客户说“不行”。

“请给我点时间安排。”周雨戴着客道的笑容说。

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了客房门口。周雨推开门展示了房间。套房宽敞舒适，以香槟色和焦糖色作为主色调，混搭编织、丝绸、石材等元素，在营造家一般的温暖感时，又透露着低调中的奢华。这里的每一件家具都出自名家之手，可以说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圣-勃莱德向来以低调奢华作为卖点。看到这些，大明星的表情里也露出了一丝惊讶。

“行吧。”他努力维持着那张扑克脸说。“快点啊。”

“祝您入住愉快。”周雨浅浅的鞠了个躬。

然后在门关上的瞬间就垮下了肩膀。

接下来怎么办啊。

他总不能真的为了个明星让那些大人物换房间。周雨边想边急躁的摁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关节上咔咔的响声并没有让他的烦躁感减退一点。

可惜他今天的水逆还没结束。走没两步，他就又跟刚出门的徐太太撞了个正着。

“周经理！”徐太太惊讶的叫道。

这个徐太太就是那些大人物之一。她是外地某房产大亨的太太。每年学校放假，徐家一家人三口都会来北京，来这里小住几天。周雨专业的对她摆出笑容，问候道：“徐太太。”

徐太太搂着儿子跟他打了声招呼：“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好要出门，你叫人来打扫一下房间吧。还有今天宝宝过生日，我们想开个party，就在房间里。等一会儿蛋糕来了，你帮我们送上来吧。”

说完徐太太自来熟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带着儿子笑着离开了。

他们走后，周雨站在房间门口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用房卡打开了房门。

果然。

印入眼帘的是如同台风过境一般，一片狼藉的房间。套房里凳子东倒西歪，被子卷缩在角落里。床上、沙发上堆满了换下的衣服、袜子甚至还有鞋子。用过的毛巾和浴袍，就这样湿淋淋的扔在了床上、沙发上、椅子上，在名贵的家具上留下一块块水渍。这家人只在这儿住了不到一个礼拜，叫了四次客房打扫服务，每次推开门都是这幅景象。

他们都在屋里干什么呢？

周雨用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认命的给保洁部的红姐打了电话。

他有的时候会想，五星级酒店到底是什么呢。

豪华的装潢，干净的卫生，一流的服务，宽阔的房间。这些其实只是最基本的表象。酒店其实是一个微观的社会缩影。这里能看见每个人最真实，与最不真实的一面。每个人在这里都能扯下平时戴着的面具，以最放肆的姿态生活。在酒店里你能看见富商大贾挥金如土狂欢庆祝，走的时候却偷偷拿走酒店提供的洗浴用品。你也能看见贫穷夫妻省吃俭用，花光积蓄只为了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夜晚，临走的时候将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你能看见人前道貌岸然的老师、专家带着年轻的少男少女走进套房。也能看见新婚夫妻满脸笑容的举杯对饮。能看见光鲜亮丽的明星们，男男女女三五成群的挤在一个房间里。同时也能看见孤独的老人，在每年的同一时间都会入住同一个房间以便思念逝去的爱人。

在这样一个微观的社会里，自己究竟算什么呢？

在这样一个社会里，我们究竟算什么呢？

红姐的脾气也不小，看着这幅景象差点直接撂挑子不干。周雨好声安慰了一会儿，她才骂骂咧咧的开始打扫。

安抚了红姐，周雨离开套房，走到了18层的连廊上。他挺喜欢这个地方。透过巨大落地玻璃鸟瞰这座城市，观察那些商业大厦，看着那些写字楼。看着纵横交错的交通设施，构成了城市的血脉和骨架，推动着古城大踏步迈向现代化国际城市。不远处紫禁城雄伟壮阔的城市天际逐渐在眼前铺开。周雨看着飞鸟掠过天际，生出一些对外面的向往。

真是一点现实感也没有的城市。人们在这里一直工作，一直工作，生活却没有改善。他安慰小胖，说只要一直盯着目标总有一天能够达到。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周雨来这个城市很久了。当初他满怀憧憬的来到北京，以为自己能在这里开创一片新的天地。到了这里才发现，这个城市里卧虎藏龙，能人异士太多。每个人都竭尽所能想在这个城市里留下自己的痕迹。他很快就被淹没在那茫茫人海中。周雨在这个城市奋斗将近十年了。到现在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成绩。如果昨天对面坐的是是刚毕业的自己，周雨可能会对他说：迅速放弃不实幻想吧。人生就是这样。你没什么出路了。

但对着小胖纯真的笑容，他说不出那些话。他不想打破小胖儿的希望。他挺喜欢那孩子的笑脸的。

而且你不行，不代表别人也不行啊。他希望小胖儿能是那种少数的幸运儿。

周雨顺着落地窗向外的天空望去，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越来越阴了，乌云裹挟着雨水往地上压近了来，天幕上仿佛喷绘着烟灰色的雾霭，烦躁感四处冲撞却找不到角落发泄，只等暴风雨倾盆而下浇灭剩余的热情。

下雨了。

雨幕密密麻麻地编织成一张大网，罩住了目光所及之处，远处的办公楼，近处的交通信号灯都蒙在灰雾中看不真切了。

风卷着雨偏着打在玻璃上，一个个水滴用不了多久就抵抗不住地心引力，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痕便下坠了回归大地。

周雨看着玻璃上的水珠滴落，聚集，消失，又前赴后继地不断循环。这样细微的点滴放在平时是万万不会注意到的，或许只有这样消磨时光时才能发现。

“周雨！”一个声音正好打断了他的思绪。周雨转头一看，是餐饮部的余庆。

“你来的正好，我正想跟你说，有只猪……”

“你他妈是不是又给客人开绿灯了？”余庆没想听他说什么，态度十分恶劣打断了他的话。

啊，昨天那个富二代的事。

“那是因——”

“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餐饮跟客房部是两个不一样的部门，你没有权利随便答应别人！”余庆皱着眉头，指着他的鼻子大声说。

这个余庆跟他一直不太对付，两人几乎是同期进入的酒店，周雨升的比他快一些。他们部门不同，平时不怎么打交道，但每次有交集的时候，这家伙都没什么好脸色。

确实。作为客房部的经理他是没有资格干涉餐饮部的事情，但是当时的情况……

“余经理？”小胖忽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一路小跑来到了他身边。

“是余经理吧。昨天那件事是我的错。是我没处理好那个客人，雨哥是为了帮我。”他挡在周雨面前气势汹汹地面对余庆。

周雨叹了口气。傻孩子，强出什么头啊……他整你容易还是整我容易啊。

“小胖……”他伸手想把樊振东拉到自己身后。

“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你知道那家伙中午都干了什么吗。餐饮部的损失怎么办。”余庆依旧不依不饶。

“那个——”周雨正想解释。小胖打断了他的话。“据我所知，那个人是有名食品企业的继承人。过几天还会在酒店里摆酒设宴，要结婚。”

“一百多桌的宴席，我相信到时候餐饮部一定有办法弥补损失。”

“这个人愿意住在这里，愿意在这里摆酒席，可都是雨哥的功劳。你不只不应该把损失算在他头上，甚至应该谢谢他。”小胖一本正经的说。

啥？他说的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周雨惊讶的看着身边人。小胖本来有些稚气的脸现在显得十分郑重，沉稳目光牢牢地盯着对面的人，威严的神情里还带着点恼怒。

不像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了。

“……一码归一码。”余庆的态度明显软了下来。

“酒席是酒席，餐厅是餐厅。别再有第二次了。”他恶狠狠的说完，然后转身离开。

周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

“谢谢你啊。”他转头拍了拍小胖儿的肩膀说。

小胖儿摇了摇头。“确实是因为我，你才会得罪他的。”

然后他又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纯真和放松。仿佛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凶狠和愤怒只是周雨一时的错觉。

周雨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他要在这里摆酒的？”

“听人说的。”小胖耸耸肩。“对了，你的猪找到了吗？”

听见这个周雨就头疼。他无奈的摇摇头：“你怎么上来了？”

“我偷跑出来的。你还没吃饭吧。”小胖笑着看着他，然后得意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包好的汉堡递给他。

“我看你上下楼的到处跑就觉得你肯定没时间吃饭。”

周雨看着手里还热着的汉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温暖的温度从手心一路传到心间。成线的雨飘摇而落，落于枝叶上积少成多，顺着叶脉蜿蜒而下倾落于地，溅起不明的涟漪。

“谢谢你啊。”周雨说。他的声音有些紧绷，充满了连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

“雨哥教我的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先把饭吃了。不吃饭心情会变的不好，着一整天都会变的无比漫长。”小胖儿笑盈盈的看着他。

轰鸣声响起，可能是雷声近了，也可能是心跳混合着雨滴声传入耳膜。雨声零零散散，些许敲打着紧闭的心灵。

周雨也笑了起来。

是啊。不管发生什么事，总要先填饱肚子。

“真的。怪不得我觉得这个上午过的这么漫长呢。”他咬了一口汉堡，有些口齿不清的说。

“怎么了吗？”小胖儿观察了他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问。

窗外，蝴蝶振翅掀起的飓风推动雨水穿越云层向大地倾泻，如此急不可待，仿佛那股无法消除的烦躁。周雨索性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凌乱不堪的房间，大明星无理的要求，无聊的日常工作。

水雾迷蒙了窗外的景象，也模糊了时间。有些事情很奇妙，光是把这些破事说出去，周雨就觉得好了不少。看来身边又个愿意倾听的人真的很重要啊。

“嗯……”小胖转了转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说，“那个明星的事……25和26楼西侧不是有空房吗？”

“平常不对外开放，还有分开的安保系统。”

周雨知道他说的是什么。25和26楼的西侧套房是大老板留给自家人的顶层公寓，不对外开放。那里有着分开的安保系统，分开的电梯，确实没有外人打扰。

“那是老板预留的房间，能随便用吗。”周雨又咬了一口汉堡，含糊地说。

“这不是紧急情况吗。我帮你去问问皓哥。他要是能答应，你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皓哥说的算吗？”周雨有些犹豫。

“交给我吧。我帮你去问。”小胖儿得意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可能是因为胃里有了食物，身体渐渐暖了起来。也可能是暂时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周雨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他真的好喜欢这个小胖子的笑容。那笑容那么美好。如此真诚，如此放松，充满着幸福。它几乎有着治愈人心的魔力。

那笑容犹如阳光，奋力地想要拨开云雾，舒缓了几日忙碌的疲惫。

“哎呀，我得快点回去了，要不他们该找我了。”

“一会儿见！”小胖匆匆忙忙往回走，途中还不忘转头跟他摆摆手。

周雨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雨还没停，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味。可能世界就是这样，大雨滂沱、碧空如洗、冰雪寒冷、春暖花开、电闪雷鸣、艳阳高照、都是自然，都是生活。

我们不评判生活，因为我们不能离开这条溺死人的时间长河。那条河流一直向前，匆忙的流向未知的方向。但看似一成不变的生活，在某些难以察觉之处也洒落着细碎的流光。一个笑容，生活亦能变得色彩漫溢。

好了，去工作吧。

一会儿见。

Chapter Text

阵雨来的快，去得也快。天空中的厚重云层被撕开了几道口子，微弱日光漏出，形成漂亮的丁达尔效应。马龙靠在站台边舒展着上身，在他头顶，弧线形的车站棚镂空着——晚春时会缀满藤萝，可现在时令尚早，还未及长出新芽，都只是些旁逸斜出的枝条。

偶尔还有几滴雨水从树梢滴下，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吸足了雨水的柳树低垂的树枝在微风里摇摇晃晃。天有些冷，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张继科愉快而舒畅地研究道路两旁被雨水冲刷过的店铺招牌，马龙走在他身边，安静又安心的样子，一路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车辆与行人映在积水洼中的倒影，他们就这样漫无目的溜溜达达地走着。

想着来都来了，马龙提议回到学校去看看。他笑着这样对自己说了，颇真挚又坦率地弯着眉毛，眼睛里也如刚下过雨般流动着柔和的光。张继科着迷的看着他。他能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失去控制，呼吸急促，脸上的热度和他冰冷的双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黏腻的汗液在后背的脊椎凹陷处聚集划过微弱的颤栗，他舔着干涩的嘴唇，努力让围绕着眼前的眩晕感消失。他知道这是他的肾上腺素在作祟，一部分，只是一部分。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缕缕光线下，马龙的眼睛里黑色眼仁居然比眼白更亮，如同深黑色的、无限远的洞穴，诱惑着探索者走进，并发现尽头的光芒。张继科时时刻刻地留意着马龙的眼神。马龙是个要强的人，他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因此马龙的眼神会比他的话语和行为坦率地多。这段时间的相处，张继科发现自己以惊人的速度学会看懂马龙的眼神，并愈发沉迷于其中。他热衷于发现各种各样藏在那冷淡外表下，马龙真正的模样。他并不喜欢那种矫情的形容，但他真的觉得马龙的眼睛的确会说话。因此，当马龙和自己说话并直视他的眼睛的时候，张继科会直直地看进他眼里。当马龙移开目光，他变更加肆无忌惮地观察马龙的眼神。他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他们走着走着，一滴雨水刚好滴落到马龙的鼻尖，又滑到下巴，他伸手将其抹掉。张继科的视线被那片光影带动着顺着那滴水滴停在马龙的手指上。光影继续晕开，雨滴顺着指尖坠入地面，而张继科的视线没有再动弹。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漂亮的，男人的手。手指十分修长，中间的关节略宽，手背上分明的青筋让那手看上去纤瘦但有力。

想牵手。

张继科没来由地想到，又因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而愣神。他停下了脚步。空气中有股潮湿的气味，水珠星星点点地落在路边的水洼中，折射着日落时分的霞光。汽车经过，搅乱了幻像，溅起了水花。两三秒钟后，马龙也停下了，回头问道：“怎么了？”

张继科苦笑了一下，只是摇摇头：“没什么。”

空荡的街景有着几分冷清。学校附近着不少小店，小卖铺、小吃摊。放学时间还没到，小贩们无所事事的坐在门口刷着手机。张继科跟马龙一前一后的走着，只差几步的距离，马龙没有停下来等他，张继科没有快几步追上他。两人默契地相差着这几步的距离，用同样的速度向前走着。

天空是通透的水蓝，极浅的云被捻开，带来清爽的气息。张继科四处张望，这条街他很熟悉。上学的时候他们经常来着吃夜宵。有多久没回来过了？他已经记不清了。当时学校门口摆摊的没有现在这么多，规模也没有这么大。一半就是10平方米的小卖部，里面卖的各种串串。几块钱一串，和三两好友一起，一边吃一边聊着班里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偶尔也能在这里看见马龙。记忆中道路两旁的路灯格外柔丽轻和，一盏盏橙黄色的光圈矗立在街道的两旁，光亮投射在过往的行人中，映照着每一位过客所走过的足迹。烧烤摊浓浓的烟雾将小路包围。缭绕的白雾中马龙与几个朋友有说有笑的从自己的身边经过。昏暗的灯光印在他面部轮廓上，美得有点失真。似真似幻。张继科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只是站在那，站在橘红的暮色里，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晚霞。直到朋友叫了他一声，张继科才回过神。那一瞬间他曾感觉到心中涌起一种感觉，烧得胸腔都在发痛。

那份单纯又复杂的感情，到今天他依旧没有给它命名。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那有个卖肉串的小摊，我们以前上晚自习的时候经常偷偷跑出来买串。”马龙笑着对他说。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那笑容带着天真烂漫的少年气。

十多年后的现在，一切似乎一样，又好像变了许多。

“你饿不饿？咱们去看看。”张继科说着推着马龙往以前卖肉串的方向走去。

啊，好想牵手。

这个想法坏心眼地在心里作祟，像碳酸饮料里的气泡，时不时往上浮一颗。

他们很近，近到他的手只要动一动能牵住那人；又很远，远到他踌躇不已又心乱如麻，总不敢跨过那最后一点点距离。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远了呢？他们之间……定是因为，他那不知由何处而生又不知置在何处的微妙情感，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道不可视的空气墙。

那个卖肉串的小摊居然还在。时光流逝，学校门口的小吃街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扩张和更迭”，烤翅、脆皮玉米、鸡蛋灌饼、花甲粉、麻辣烫、热干面等应由尽有。他们并肩走着，把每个小摊都逛过去。马龙一手拿着炸串，另一手拿着喝了一半的可乐。张继科则捧着一小盒铁板豆腐，金黄色的豆腐上面点缀着的翠绿色的葱花。他用竹签扎起了一个给自己吃，接着又扎起另一个给那空不出手的人投食。烤冷面、烤面筋、炸鸡柳……两人一边吃一边逛，每种都一人分一半。

就算岁月流转，春去秋来，数十年光阴飞逝而过，就算一切都变了样，旧楼换新楼，新路替旧路，当初消失在人群中的少年，如今就站在他身边。

张继科撇了一眼身边人，不知怎么，眼神坠到了他随着步伐摆动的手上。手掌大半缩在外套的袖子里，只露出来了勾着袖口的手指。手指白皙而修长，皮肤光滑细腻，指甲圆润，泛着淡淡的珠光。

张继科盯着他的手。

“嗯？”马龙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怎么了？”

“嗯？”张继科愣了一下，“没事。”

马龙皱了皱眉，把手收进了兜里。

被发现了？

张继科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天冷了啊。”

“刚下完雨。”马龙冷淡的耸耸肩。

张继科看着他，仔细观察着他的眼神，马龙眼神游移不定，脸上带着让人生疑的红色，牙齿无意识地咬住下嘴唇。他在回忆，而张继科笃定马龙此刻想的事和他想的一致。

“看什么？”马龙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头问。

“说实在的，你是不是早就看上我了。”张继科坏笑着问。

“什么呀……胡说八道。”马龙的眼神有些闪烁，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他微微抬高下巴。“就是个巧合。”两侧嘴角却不受控地向上勾起。

巧合的坐上公交车，巧合的在这儿下车。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赢了。”张继科得意的笑笑。他感觉晕晕忽忽的，浑身轻飘飘，像是要飘起来一样。他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这证明我们曾经无数次地相遇，并且终究会再次相遇。这场持续了十几年的初恋，定然不会轻易告终。

呼吸间是雨天的泥土气味，两人并肩而行，不久便走到了一处交叉路口。马龙没多想选择了左边，张继科拉住了他。

“这边。那边走到家乐福去了。”

“是吗？我以前一直走那边的。”

“怎么可能，大门一直都是在东边的。你个路痴。”

“你才路痴！我方向感挺好的。我真的记得是走左边的。”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跟着自己选了右边。

张继科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马龙皱着眉头，嘟着嘴巴似乎还是没想通。这表情一瞬间把张继科带回了学生时代。他想起来学生时代最后一次见到马龙的场景，他似是回到了那檐下雨滴接连、灰白烟气缓缓飘散的午后，回到了他们最初相遇之时，那一切仍未开始，却又注定发生的时候。

“别纠结了。说不定那就哪了路标眼熟，你搞混了。Déjà Vu。”张继科有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说不定在某个平行世界里，学校是在西边的。”他安慰道。

“你相信平行世界？”马龙歪着脑袋，好奇地问。

“嗯。”张继科无所谓的耸耸肩。“基本数理逻辑。每个决定都影响我们的生活。每一个决定都在蜿蜒的生命中泛出新枝。”

简单又优雅。平行世界多美好的概念。

“平行世界啊……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在那里我们会是什么样……”马龙喃喃自语道。

“你希望是什么样？”

“我想……”马龙转了转眼睛，然后露出一个像小仓鼠一样可爱的笑容。左嘴角翘的比右边更高，既有狡诈，又有魅力，真诚，快乐。

“说不定有一个世界里我能成为运动员。我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乒乓球，后来没继续，感觉挺可惜的。坚持下去说不定真的能变成职业选手呢。参加比赛，能为国家争光，多光荣。”

“嗯。”张继科点点头。“那在那个世界里，我一定是你最大的劲敌也是你最好的朋友。跟你并肩作战，一起争夺奥运金牌。”

“你会打乒乓球吗？”

“我更想踢足球。”

“那咱俩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嘛。”

“不一定啊，可能我后来就去打乒乓了呢，毕竟我们国家的足球没什么出路啊。”

“都平行世界了，还不行吗？”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心照不宣。他们的声音并不大，被彼此清晰听到便已足够。只是这样一件简简单单的小小的事情，就能让彼此的心如此悸动起来。

小路上传出嬉闹的声音，几个穿着校服的孩子在他们身边跑过，看来是放学时间到了。

“或许哪个世界里我们一直是同学，中学、高中、大学……真有平行世界就好了，那就不会有遗憾了吧。”马龙看着年轻的孩子们，感叹道。

那个世界里我们一定早就在一起了。张继科心想。

“说不定在哪个世界里，我俩都是特工，站在屋顶，在银白色的月光下，拿着枪对着彼此……”张继科天马行空地想象着。

“你那个中二期还没过去是吧。”马龙笑着翻了个白眼。

“又或者我俩都是明星，白天在电视上装不和，晚上被狗仔拍到偷偷见面。”

“你有病吧。”

“再大胆一点，说不定在哪个世界，我俩都不是人。你是条龙，我是头虎，我们会在每年夏天在天庭相聚。”

马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都不是平行世界，变成多元宇宙了。傻子。”

看着那人笑起来时那双黑色眼瞳里闪闪发光的样子，张继科那最后一点点薄弱的坚持也立马烟消云散。

“我想说的是……”张继科抓住马龙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衣兜里拉了出来。张继科引导着他们的手在空中相碰，试探着相触摸着指尖，确认着彼此的存在。然后他的手指穿过马龙的指缝，温热的皮肤相互摩擦，小心翼翼的虚握，而后逐渐收紧，最后紧紧握住。

张继科牵住了马龙的手。

“不管是哪个世界，我们都一定会相遇。”他的声音是热的、手掌也是热的。

“我们是命中注定。”

马龙因惊讶而微微睁大双眼，耳尖悄无声息地染上一抹绯红，随后热意迅速攀上脸颊。显然，他对这突然的举动毫无防备。他眼里的光燃烧着，在这个寒冷的阴天是包裹着张继科冰冷的身躯缓慢的心跳衰竭的器官唯一的温暖。

这像风一样飘然而至的人啊，正如同此时忽然拂过他颊畔的凉风。

“天气也不热，你脸怎么红成这样。”带着报复得逞似的微笑，张继科眨了眨眼故作无辜状。

“滚蛋。我是被你气的。”马龙说完便甩开了他手，大步向前走去。他的笑意没来及敛起，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倒像是佯作的愠怒。

“我不信，你一定是迷上我了。”

“你要点脸吧。”

两人就这样，一路上打打闹闹来到了学校大门口。放学时间到了，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往外走。

“有警卫啊。”马龙看着门口站岗的保安，有些遗憾。大老远过来，他还真的想回到以前的校舍看看呢。

张继科环顾四周，忽然想起来个地方。“我知道有个地方能进去……能爬墙。走，走，我带你过去。”

他想着，便拉着马龙跑向那个回忆里闪闪发光的地方。这一回他们牵着手，感觉着彼此手心传来的温度。一路上从未放开过。

在那样冬季的冷风里，只有两人紧牵着的手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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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继科把他带到了学校围墙后方的一处墙角。这围墙有些年头了，白色的漆已经有些剥落，露出了底下红色的砖块，摸上去质感有些粗糙。墙体不高，目测也就两米多一点，坑坑洼洼的砖头更是提供了方便的落脚点，以前身手灵巧的孩子们三两下就能翻过去。但这么多过去，学校明显吸取了教训，在墙体上方加了一圈刺网。锈迹满满的铁网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铁刺，张牙舞爪的宣示着存在感。

张继科皱着眉头，显然没预料到墙上加了这个。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气，脱下外套扔在了铁网上，然后向后退了两步似乎要准备开始助跑。

“喂喂喂——你干什么！”马龙赶快拉住他。“还真打算翻墙进去啊。”

“嗯啊。”张继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要不然怎么进啊。”

“这儿到处都是监控，你再让谁抓着……”马龙紧张的拽着他的胳膊。

“被人抓住可怎么解释啊。两个成年人，多年后重回母校，选择爬墙……？”

多大岁数了，丢不丢人啊。

“没事，校门外的监控一般都没什么用。谁没事闲的盯着这犄角旮旯看啊。”张继科无所谓的笑笑，拍拍他的手，准备再此助跑。

“诶——”

马龙阻拦未果，就在张继科腾空而起的时候——

“谁在那呢！干什么呢！”忽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二人同时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围墙的拐角处逆着光的地方有个胖胖的身影走了过来。

“你看……！”马龙叹了口气，挡在张继科面前企图想来人解释。

说他不小心把衣服忘在铁丝网上，能不能算是个合理的解释啊。

“误会，误会，我们就是——”马龙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忽然觉得这个带着眼镜的胖子有几分眼熟。这人中等身高，有些发胖，带着一副无框眼镜，有些稀疏的头发分了个三七印。

“马龙？”那胖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马龙歪了歪头，绞尽脑汁努力的回忆。在哪里见过他？

面前这个人，减掉大概10斤、拿掉那个无框眼镜、再加上点头发……

“徐超！？”他恍然大悟，指着面前的人。

徐超是他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在马龙的记忆里，这家伙还是个黑瘦黑瘦，笑起来虎牙明显的少年。现在眼前这个人……变化点大。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班长！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徐超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我们就是路过……”马龙也客气的笑笑。

“多少年没见了？有十几年了吧。你真是一点都没老啊。不像我……”说着徐超有些不好意思的推了推眼镜。

马龙摆摆手，寒暄道：“哪里哪里。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现在在这儿教书。你呢？”徐超笑着说。

“我在医院……”马龙点点头。

这时张继科捡回了外套，拿在手上抖了抖，走到了他的身边。“你们认识啊。”

“张继科？”徐超一眼认出了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高中，我们班的，徐超。”马龙向他介绍。

张继科摇摇头：“你们班的我只记得你。”

马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张继科无所谓的耸耸肩。

“你们俩……”徐超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眼里闪着疑惑的光芒。

马龙想起了他们爬墙被撞见的尴尬情景，正打算解释：“呃……”

“和好了？”徐超开玩笑的说。

啥？

二人对看一眼。这家伙误会什么了吧。

“不是——”马龙刚想解释。

“对。”张继科牵起他的手，笑着点点头。

“啊？真的啊？”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徐超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尴尬的理了理稀疏的头发。

什么跟什么呀。

“挺好的。这么多年了还在一起。”徐超尴尬地笑着拍了拍马龙的肩膀。

他说什么呢？

马龙想抽回被张继科握住的手，避免这个无聊的玩笑继续下去，但张继科似乎不想解释，抓着他不放，还将他们相握的手收到背后。力量上他真的不是张继科的对手。

他的手是热的。每一次的接触都能让马龙感到炽热。

张继科一边跟他暗自较劲，一边笑着对徐超说：“我们想进学校看看。算是故地重游吧。”

“行啊。我带你们进去。”老同学爽快的答应道。

三人又回到了学校的大门口。徐超上前跟校门口的保安说明情况。

在他身后不远处，马龙终于把手挣脱了出来，抱着胳膊一脸无语的瞪着张继科。

“咋啦？”张继科故作无辜的看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暴露了他那幸灾乐祸的小心思。

“你怎么非得把事情搞的这么复杂啊。”马龙抱怨道。

“当初你妈在超市看见我差不多就是这样。”张继科坏笑着说。“这回让你也试试，是有多尴尬。”

马龙有些心虚的别开脸。好吧，是挺尴尬的。

“为啥他会以为我俩是一对儿？你跟你们班说什么了？”

“我没有——”

天地良心啊，告诉妈妈那个善意的谎言还是他几个月前灵光一闪的结果。

张继科窃笑起来，他深棕色的眼睛闪着温和光芒，里面有几乎掩饰不住的喜爱。马龙有些尴尬，不自然地把目光移向别处。

说真的，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你发现没，他说的是：咱俩和好了。”张继科搭上他的肩膀，把大部分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

“也就是说他以前就觉得上学的时候咱俩就是一对儿。”

“那就是个修辞，他也没……”马龙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只是他没想到张继科里的这么近，转头的瞬间，两人的鼻子差点撞在一起。马龙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飘过自己的脸颊。他有些慌张的拉开了他们的距离，把脸转向不远处光秃秃的花坛。希望能掩盖脸上无法抑制的绯红。

张继科笑了起来：“也可以是我们的背景故事。”

“什么？”

“我们的背景故事啊。我们学生时代在一起，毕业的时候分了手。后来复合了。”

“我们的背景故事能不能统一一点，跟妈说的是我回到北京我们才在一起的。”

“我们怎么在一起的？”张继科坏笑着挑了挑眉。

马龙有些无语。

“我吹了个口哨，你就冲过来了。”他企图摆出一副冷淡表情，向张继科证明这个讨论没有意义。但笑意还是抑制不住的爬上了嘴角。

“不行不行，太简单了。我是小狗吗？你忘了，你说是你追我的。你卖点力气啊。”

“我吹了个口哨，你潇洒地走了过来。”

“这还差不多。”

马龙忍不住失笑：“傻子……”

张继科高兴地咧着嘴角。那笑容散发着幸福和自信。

马龙无法移开目光。

“你怎么吹地口哨？”张继科问。

马龙没多想，他嘟起嘴巴，正打算吹气，张继科倾身吻上了他。

亲了他。

大庭广众。

在校园里。

亲了他。

嘴唇贴在自己的唇上。只是一瞬间。只是轻轻一啄，甜甜的唇碰在他的嘴唇上。 在马龙意识到什么之前，就结束了。 在他的脸颊发热，心跳加速之前，就结束了。

“你——！”他几乎听不出自己的声音；太尖，太惊讶了。

他的血液流动得很快，心跳地如此剧烈，巨大的声响让他觉得自己快要聋了。这种感觉贯穿了他的全身，点燃了每一根神经和细胞。

炽热。

炽热的疼痛传来。

他正想说点什么，跟保安沟通完了的徐超正好转了过来：“好了，走吧。”

张继科对他挑了挑眉坏笑着跑进了校园。马龙舔了舔嘴唇，皱着眉头追了上去。

两个成年人，彼此追赶。重新踏入这个大门他们似乎又变回了无忧无虑的孩子。好像他们刚刚脱掉了所有的岁月痕迹，倒转了时间，又回到了那青葱岁月。那时他们还没有因生活或现实而留下的伤疤，人生当中最大的雄心壮志也就是在竞赛或考试上赢过对方，拿下第一名。

天空尽头是新绽的晚霞，绚美的粉红色掺糅着淡紫和金亮衬托着熹微暮光。三人进入校园，看着道路两旁现在光秃秃的梧桐树干，马龙忽然想起了他入学的那一天。那时候是初秋，大树的树干还像一把大伞一样挺拔隽秀，树枝粗壮有力，遮挡了大部分的阳光。马龙拉着行李箱在沥青铺设的路上走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透射下来，落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影子。

新生入学要先在礼堂内的报道点登记，然后去学生宿舍存放行李。从学校正门礼堂的距离不远，当时13岁的小马龙拖着行李，一脸期待的来到这里，开启了人生的新篇章。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时光的洪流包裹他，将马龙拉回到旧日岁月。记忆里这个礼堂总飘着一股散不去的汗味。小马龙带着行李站在转校生的队伍里，听着教导主任在讲台上口若悬河的念着千篇一律的激励演讲稿。

“……同学们要注意，把握时间……张继科说你呢！”教导主任忽然话锋一转，指向人群的后方。同学们一致的转头看了过去。

“……一天到晚，摇头晃脑的啊，不太认真。啊，这不行。你别以为你成绩好你就骄傲，我们学校最不缺的就是成绩好的同学……”

小马龙顺着同学们的视线看向身后。距离太远，他只能勉强看见人群的后排有个男孩不耐烦的跟着教导主任的话点着头。

金澄澄的日光透过窗子照在男孩身上，光影在那里好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陷落。

想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张继科，那个时候的马龙还不知道他们的命运将会这样无止尽的交织在一起。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那个男孩将是他一生的对手，朋友，爱人。

“体育馆翻新过一次。跟我们那个时候不太一样了。”徐超的话把他拉回了现实。

确实，比起他们上学的时候，现在的礼堂扩大了不少，还加了空调。张继科被礼堂后方的荣誉墙吸引快步的走了过去。马龙和徐超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后。

看着眼前已经变了模样的同学马龙有几分感叹：“是啊，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好老了。”

当他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马龙很少感到时光流逝。但是再次见到张继科，再次回到这里……

礼堂上方的石英钟正在缓慢而精准的计算着时间，用秒针将流失的细小时光飞速的甩出去，发出不间断的重复响声。时针、分针、秒针在面无表情的表盘上彼此追逐着残酷的分割岁月，在这样没有尽头的洪荒时间长流中，生命似乎只能随着那三个麻木的刽子手的流转一点一点的消逝。

“别说笑了，你看，你几乎没怎么变。”徐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没想到你真的跟他在一起了。你俩能维持这么久，真的挺厉害啊。”

“别听他胡说，我俩不是一对儿……”

这句话出口，马龙忽然感觉到了一种难掩的失落，像是谁把他扔进里冰冷的水里。鸡皮疙瘩顺着脊椎而下。真实、遗憾。

“没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徐超似乎并不相信，“但其实你们这事儿，高中的时候早传出去了。只是那个时候大家还以为是开玩笑的。”

“啥？”

“不是吗？”老同学奇怪的看着他。

马龙一头雾水的摇摇头。

“你俩不是一直一起参加竞赛的嘛。就有人传你俩是一对儿。”

马龙忍不住苦笑，原来在同学眼中他们是这样的。难怪他上学的时候都没什么行情，原来在大家眼中他早就有了个绯闻对象。

徐超推了推眼镜：“还有就是……你记得钱昊那个人吗。”

马龙皱着眉头想了想，上学的时候好像是有钱昊这么个人。那家伙是个刺儿头，在学校里经常惹事。马龙隐约记得在哪次周会上，校长点名批评过这个人。他跟自己同年级但不同班。马龙跟他没什么来往。

“记得啊，他怎么了？”

“好像是有人看见过张继科跟他打架，说是给你出头。”

“给我出什么头啊？我又没得罪过他。”马龙不解的问。

什么情况，他错过什么了吗？

徐超耸耸肩：“不知道。但应该是那之后就有人……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可能是看见马龙脸上那微妙的表情，徐超硬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钱昊那人挺拔尖儿的。看不得任何人比他好。成绩比他好，或者体育比他好的，他都看不惯。记得校队的那个中峰吗？赢了他之后摔下楼梯的那个？有传言说那就是他干的。”

马龙还是一头雾水的摇摇头。

“呃……也可能是张继科自己跟他结下过什么梁子吧。”他拍拍马龙的肩膀安慰道。

“什么梁子？”两人走到他身边，只听到了后半句的张继科问道。

“你跟钱昊打过架？”马龙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张继科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眼睛转了转。“谁啊，不记得了。”

“别管那个了，你看这个。”张继科指着左边的一个角落说。礼堂后方是面荣誉墙，打造的玻璃柜里摆放着在校学生和曾经校友们各式各样的荣誉。奖牌，奖杯，证书在聚光灯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展现着学生们的优秀。

张继科指的那个角落里贴着一张简报。报道写的是20初期时举办的一场国际奥数联赛。当时马龙和张继科作为代表跟另外两个学生一起参加了比赛。那次比赛他们从84个国家代表团里脱颖而出，顺利地拿下了第一名。给国家，给学校争了光。报道上还有一张颁奖典礼的照片。相片里，几个孩子笑容灿烂的面向镜头。马龙跟张继科一人一边托起了那个奖杯。小马龙眯着眼睛笑着，小继科儿向奖杯歪着头，眉眼间的意气风发几乎要溢出照片。照片被特地保存在精美的相框中。仿佛凝固了时间，仿佛那一刻就是永远。而这寂静无声之中的美好时光，也永远不会画上句号。

“这个啊，国际奥数联赛冠军，现在看也是挺了不起的成就呢。到现在校方还会时不时的那你俩当宣传呢。”一旁的徐超笑着说。

马龙看着那张被精心保存的照片有些失神。他都忘了还有这段回忆，他跟张继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针尖对麦芒的。

张继科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手心的热度透过布料，好像一团烈火燃烧着他。一瞬间刺痛与麻痒升起又降落，像不停止的潮汐。金色的窗子就在这时重回他的脑海。马龙转头，张继科温柔专注地凝视他，眉眼间有着遮不住的爱意。金色的光芒照耀他。

其实这些事他统统不记得了，是他们第二次在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阳光下才重新回到他脑海的。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男孩了。这一刻年轻的与成熟的张继科重叠在一起，他漂亮桃花眼的眼角出现了笑纹，目光依旧亮晶晶的。

一切好像早已时过境迁；一切好像又都从未改变。

徐超一会儿还有课，寒暄了几句就回办公室了，剩下他们两个人溜溜达达的走在校园里。从礼堂出来，沿途的建筑物随着二人的脚步而移动。白色石料砌成的教学楼群伫立在道路一侧，不时有人从门口进进出出，冬季的校园有些空旷，刚下过雨，寒风吹过，落光了叶子的藤萝树枝上垂满了亮晶晶的小冰条。

马龙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小冰柱，不知怎么的，他竟想起了那个盛夏时节。那时他们刚升上高中。藤萝花此时已褪去花朵重回青绿，如同现在那些小冰柱一般，顺着回廊檐层层叠叠地垂下。他和张继科分在不同班，他们的教室离得不算近，中间隔了好几间教室。有时，当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马龙总是习惯性地朝窗边看上一眼。苦坐了一个小时的学生们从各自的校舍鱼贯涌出，在树荫下懒散地说着话。 几十个人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就会变成一种浪潮般的喧嚣。有时他会在长长的午休时间从走廊经过，那时张继科会在教室靠窗的位置趴在桌上小憩。他侧着头枕上左臂，右臂弯曲着环住脸庞，将半边的眉眼都藏在后面——一个称不上舒适但绝对安全的姿势。少年的肩膀缓缓起伏，轻而缓的呼吸、微微颤动的眼睫。有细碎的光透过玻璃洒在他的发顶上。他桌上放了本泰戈尔的《飞鸟集》，想来应该是看书看的睡着了。马龙放缓了动作，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不惊醒那小憩着的人。

马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个画面。可能是张继科如今睡颜同他记忆里的那个画面如出一辙。好像这么多年过去，这人并没有改变，依旧是对这世界怀抱着赤子之心的那个青年。

“我记得你以前爱读诗集的，现在还看吗？”

“上了班就不怎么看了。怎么，你感兴趣？”张继科问到。

马龙摇了摇头。在那之后，他曾经在图书馆里找寻泰戈尔的文集，但文学实在不是他的强项，他看了几本，只记住了一句：我们热爱这个世界时，才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记得你不太喜欢文学的。”张继科低声说。有些像自言自语。

“你怎么知道？”马龙反问。

“以前我俩一起学习的时候看出来的。”

马龙回想起了那段时间，他们几个人为了准备比赛，课余时间全都泡在了图书馆里。午后阳光总那样温暖，照得窗外的灌木丛泛起了一层金。他们俩个是住校生，来的总是早一些。独处的时候，他们不常说话，只是埋头在各自的草纸上，碰上解不出的题型时，才会偶尔交谈两句。

“我还记得你要是算不出来了，就在纸上画小人。”张继科像是也想起了那段时间，轻声笑了起来。马龙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了脸。

“当时我就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想跟你搭话，又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所以我一直盼着你来找我问题。”张继科的笑容里没有了挑衅和调戏，眼里映出满满的真诚。

他的声音低沉；甚至比平时还要低。

这让马龙心跳加快；比往常更快。

“那你应该来问我的。”他笑着靠近张继科，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可惜，哥太聪明了，没有我不会的题啊。”然后狂妄自大的那股劲儿又一次回了他的声音里。

“不要脸。”马龙笑着推了他一下。

校园的另一侧，宿舍大院里已经亮起了点点灯光，左边那两栋是男生寝室，大院有点老旧，里面种满了高大的香樟树和花枝妖娆的夹竹桃。宿舍门口摆放着许多宣传板，大多都是一些学校活动的宣传和考试的倒计时牌。以前马龙经过这里的时候总会停下来，认真地看还剩多少天，然后发呆。如今他早已不属于这个地方，在那里停下来只是一种潜意思的行为。

“你是那边住三楼的对吧。”马龙指着左边的宿舍楼说。

“嗯。”张继科点点头，“你住二楼，我知道。”

同一个年级，不同班。同一栋宿舍楼，不同层。一堵墙壁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从宿舍到门口的小路上有个装饰性喷泉。冬季里，因为缺乏维护，喷泉早已干枯。中间有几根细长的用来喷水的管子暴露了出来，显得锈迹斑斑。

他们每天上学的路线就是绕着这个喷泉走向教学楼，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偶尔擦肩而过。

现在想想，自从知道了张继科这个人的存在，在这偌大校园里遇见他的次数便莫名多了起来，排队时的擦肩而过，走廊上的匆匆一瞥，有时不经意的回头，他能看见那个人站在天台边缘，手肘抵着生锈的栏杆，正在安静地看书。温暖的阳光包裹着他高瘦的身影，好像出现在青春电影里的画面。

马龙之前都没有发现，原来记忆中的人群里，张继科的存在是这么显而易见。

“这儿的宿舍还是两个人一间呢。我上了大学，进了部队才发现，真他妈奢侈。算是豪华住宿了。”张继科开口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我那个时候是一个人住的。”马龙看着宿舍楼上的点点星光，想起了那段时间喃喃自语道。

张继科惊讶的看着他。马龙笑了起来。

“我室友好像是本地人，就开始的两个礼拜他在这。后来就没再回来过了。”

他一个人住在两人间有些冷清。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他喜欢在床上堆娃娃。那些无法入眠的夜晚，那些苦闷的、数字无法由笔尖顺畅淌出的夜晚，有些拥挤的床铺能让他觉得好一点。好像他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好像他并不为了模糊的未来感到迷茫和恐惧。

“我那时候要是跟你住一屋就好了。”

当马龙抬起头，他发觉张继科正看着他。这回他没有移开视线。

张继科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我那个室友晚上打呼噜，特影响休息。”

“早知道就应该主动跟老师提换宿舍，说不定就能把咱俩换一起呢。这样成绩说不定还能再上去点。”

马龙笑了起来。想象着那个画面。他们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学习，一起生活。

他愉快地笑着，想象着。笑容因为张继科的存在而向外扩大。

“你比人家好多少吗。你也打呼噜啊。”

“瞎说。”张继科推了他一下。

“我听见了。”马龙故意大声说道。“你下班回来的时候，倒床上就睡了，还打呼噜。”

“那是我太累了。你少诋毁我的形象。”双臂从背后搂住他，两人的重量让马龙踉跄了一下。

炽热的情感注入心脏，将空落残缺之处补上。

“你自己也磨牙呢，你还好意思说我。”

“我没有。”马龙转过头抗议。又一次鼻子差点撞在一起。这次马龙没有躲开。张继科的呼吸在他的脸颊上划过；搔痒和挑逗。

“我也听见了。”张继科故意拉着长音。他用手轻轻摩擦自己的脸颊。

“我不相信，没人这么说过。”马龙能感觉到他脸颊上的热度上升。

“啊，我忘了，你有过两个女朋友呢。”张继科装出来的声音干涩而尖锐，充满讽刺意味。

“你怎么老提这事儿。你嫉妒啊。”马龙拉着他的手，笑着说。

张继科垂下了眼。他的睫毛很长，眼尾稍向上翘，眼神有几分闪烁。有点朦胧而奇妙的感觉。

本来着是开玩笑的随口一提——

“可能吧。”张继科开口道。

当他终于抬起脸时，当马龙再次见到他的眼睛时，那双眼睛既没有讽刺也没有闪躲。张继科只是凝视着他，带着奇怪的耐心和平和。笑容很小——温柔而真诚。

“我俩要真的住一屋，或者……”他自嘲般的笑笑，“……还有她们什么事啊。”

马龙慢慢地呼气，用大拇指在继科儿指关节上摩擦。“现在挺好。那样就更可能像你刚才说的。毕了业就分了手。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

张继科笑了一下：“然后重逢的时候，你吹个口哨我就冲回来了？”

“嗯啊。”马龙也笑了起来。

“不行，这段的重改，太简单了。你得带着花来找我，要不然体现不出我的重要性。”

“这么麻烦啊。”

两人推推搡搡的来到操场时，天已经快黑了。太阳已经沉了下去，远处泛起了粉红色和橙色的闪光，紫色的云朵像棉花片一样点缀在天空中。冬天的操场缺乏打理显得有几分荒凉，两个足球门框孤零零的立在草坪上。枯黄的草地在冬天里沉睡，在睡梦中盼春。

两人漫步在操场的赛道上。

“我想起来了！”马龙指着草坪说。

“钱昊是你们班的。记得我们以前在这儿踢球吗？”

以前每年考完试，但还没放假的那段尴尬时期，学校都会组织学生参加运动。大多时候都是踢球。班级跟班级之间对抗。马龙在比赛里碰上张继科几次。这种活动虽然不算学分，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竞技比赛，但是学生们对待这项目的热情倒是很高。高中校园的足球比赛向来是荷尔蒙泛滥之地。

马龙回忆起以前的那些比赛。他们两个班碰上过几次。大多都是以一比零，一比一这样的分数结束。但好像有一次，比赛中途就取消了。

“有一场比赛就是你跟钱昊在场上打起来了吧。”马龙皱着眉头问。

张继科看着操场中间的球门，没有回答。

一阵风吹来，马龙闭上眼，穿过十几年的岁月，溯回到记忆的深处。那天的阳光，那天的微风，那天场外的加油呐喊声。马龙站在草坪上，草长过踝，干燥的要命。他喘着粗气，抹掉了下颚的汗水。蓝蓝的天无限地蔓延，金色的阳光明亮得失真。比赛已经过半了，他们班进了一个球，1-0 领先。但刚才张继科有两次进攻他们都没挡住，要不是他自己射偏了，球门早就失守了。得想个办法再进一球，拉开比分。

马龙看准时机，从钱昊脚下截下球，然后转身往对方的球门方向奔去。他眼角能看见钱昊骂了一句然后向他冲来。马龙加快速度，全力奔跑。风声在耳边呼啸，汗水浸湿了整个背部，从头发上滑落滴到眼睛上。他跑了两步就发现不对劲，队友并没有在前面接应他，球场上大家都停了下来，不约而同的看向他身后。

他好奇地转头，只见钱昊被张继科死死地摁在地上无法动弹，看上去愤怒极了。张继科也愤怒地看着他，举着右拳，似乎下一秒就要打下去。

一时间，场地乱作了一团，裁判的口哨声，教练的训斥声，还有学生的起哄纷纷夹杂而起。

那场比赛因为打架，中途取消了。张继科跟钱昊两人都被带去了教务处。马龙到后来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他跟你一个班的吧。你们当时为什么打架啊。”

“啊，你说的是在球场上那次啊。”张继科恍然大悟，像是松了口气一般笑了起来。

“谁记得啊……但那家伙玩的脏，我跟他一直都不对付。”

对于钱昊这个人，马龙没什么印象。那家伙在学校的风评不怎么样，张继科跟他不对盘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记忆中，张继科在这种比赛里总是格外地拉风，像个孔雀开屏一样，全方位展示自己的魅力。场上经常能看见他仅凭一人之力，连续突破好几人的防守，将球射入球门中。场下全是面向他的尖叫声。每当他比赛的时候，总有女孩子自发的组成啦啦队，扯着横幅’I❤️张继科’，在场边大声的为他加油。

“你还记得你以前的粉丝团吗？”马龙比了个横幅的形状，“我爱张继科！”他掐着嗓子，学着女孩子们的声音调侃道。

“你嫉妒啦。”张继科笑着撞了撞他的肩膀。“你也有粉丝团啊。”

“马龙第一！马龙最强！我记得你的那个粉丝团男的比女的多，声音比我这边低多了。”

回忆起往昔岁月，两人都笑了起来。张继科扬着眉毛，笑弯了眼睛，喜悦漫出他的脸庞。

这些被马龙忽略的回忆不断地涌现出来，从模糊到逐渐清晰，隐藏的逐渐显露。

“你真的特别厉害……”张继科说着又一次牵起了他的手。

“那几年跟你竞争的时光，是我最痛苦，也是最痛快的时候。”他凝视着自己，没有闪躲。张继科一动不动，甚至连眨眼都不眨。他们离得很近，马龙能感觉到皮肤散发出的微弱的温暖。看到继科儿脸上的每个细节。

“龙。马龙。”

每一个音节都含着不同的情感。是春日初识时的欣喜，是樱桃成熟之时的热切，也是初夏时间定格之时的颤抖；是略带羞怯，是相见恨晚，是逐渐熟识，是后知后觉，是悲痛万分。

他唤了两声，每一声似乎都来自一个不同年岁的他。所有的他跨过了时间与空间的乱流，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像是我十八岁时的月亮。”

这句话如同飓风席卷而来，将马龙扯进一场令人晕眩的风暴中，快乐与恐惧同时上涌，疯狂与冷静互相缠绕，甜蜜与痛苦交替转换。只要想到他，只要想着他，只要那双桃花眼瞥向自己，那强烈的情感就满溢地几乎决堤。那感觉跟以往的恋情不一样。也许比恋爱更甚，有憧憬，有依赖，有尊敬，有信任。

马龙又渐渐重新变回了那个年少时的自己。他的心上，又再度泛起了淡淡的灼烧感。只要重新双手相牵便能回想起的，往昔的点点滴滴，再次涌上心头。而那年少时的悸动，则永远鲜明，一刻未改。

无需特意想起，因为从未忘记。

两人相扣的手慢慢收紧，彼此都微微弯曲指节好扣住对方的。马龙从不知道这样温存的小动作可以带来如此不可思议的热度。马龙上前了一步，贴近张继科，有一瞬间他短暂的感觉到了张继科的心跳。直到——

“张继科！”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这个声音格外熟悉，那仿佛是学生时代留下来的习惯，两人吓的一激灵。马龙和张继科都下意识地赶快分开，站直了身体。等忽然回过神来，二人同时转头：“蔡主任？”

来人是他们上学时候的教导主任。这么多年过去，印象中严肃的主任也早已两鬓斑白，只是身材依旧笔挺，凌厉的眼神中还能看见几分当年的威严。

“我就说是你吧。大老远就看见两个耳朵支出来。”蔡主任笑着说。

张继科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耳朵。马龙看了他一眼，接过话头。

“蔡主任，您还在学校呢。”

“现在是校长了。”主任笑着对他们说。

“蔡校长。”两人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这真是学生时代留下来的老毛病了，哪怕到了这个年纪，见到校长，两人还是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啊。”蔡校长欣慰的点点头，向办公室走去。马龙跟张继科对视一眼，二人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乖巧的跟在他身后。

天空被深深浅浅的蓝色浸透，校园里亮起了灯。没有风，冬季夜晚的空气闻起来很清脆。两个人慢悠悠的跟在校长的身后，漫步在校园里。

“你俩长高了不少啊。现在都干什么呢？”蔡校长随意地问道。

“我在三院，当医生。”马龙回答。

“医生？医生挺好的啊。救死扶伤。”

“继科呢？”

“我……我现在干火警呢。”张继科犹豫了一下说。

“消防员？”蔡校长似乎有些惊讶地顿了顿。

“……嗯。”张继科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显的有些尴尬。

“那真是……”

蔡校长的话说到一半，迎面走来了几个女学生打断了他的话。学生们经过他们的时候恭恭敬敬给校长行了个礼。

“我还记得你们俩刚来的时候呢。”校长的笑容里有几分怀念。他比了一个腰侧的高度，“就这么大点的小豆丁。”

“您还记得呢。”马龙说。

“记得啊。那个时候写那个学期计划，你俩的梦想都是想当第一。为了这个你争我抢那么多年……”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那些回忆在岁月的长河里被时间修补，美化，在内心的深处依旧闪闪发光。那么多的回忆，越加清晰，那么多的画面只换作汗水的滑落，太多的曾经已从指尖悄然的流逝。还好他们还有着未来。

“继科保送了，龙仔不开心了很久吧。”

马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但我看你俩感情还挺好的啊。小时候就在一块儿学习。现在也在一起呢？”

二人对视一眼，马龙在张继科眼里看见了与自己一样的茫然。他们犹豫地点了点头。

“挺好的。”校长点点头。

两人将校长送回了办公室，放下东西就准备离开了。

“感觉好像昨天你们俩还是那个小豆丁，今天就长这么大了。”校长忽然有些落寞的喃喃自语道。

两人停下来脚步。窗外夜色朦胧。校长的眼神在二人之间转动。

“有些事……继科……”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

“行了，过的好就行。走吧，路上小心点，别迷路了。”说完他走进了办公室。

“再见。”他挥了挥手，但没有转头。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马龙感到一阵酸涩的难过在心里泛开。生命里前半段的那些日子，那些被挥霍的青春，逝去的努力和汗水，终会被时间流水般的抚平，一切变的缓慢又安静。马龙知道，无论他有多想念那个时候，现在的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张继科，他默默地盯着远方，神情中有一丝温柔的怀念。他忽然想要牵手。想握住张继科的手，想确定他就在身边，想确保他们不会被时间冲散。

当他刚想伸出手，迎面便走来了一群小姑娘。仔细一看，那就是刚才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群女学生。看来是没走远，一直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女孩们推推搡搡的走到他们面前。其中有个马尾辫的女孩被朋友们推出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请问……是张继科吗？”女孩红着脸小心翼翼的问。

马龙转头看向张继科，后者皱着眉头，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女孩子们发出了个小小的尖叫，之后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我就说嘛。我在荣誉墙上看过他。”

“保送北大的那位。”

“跟照片很像啊。”

看来是他的小粉丝。过了这么多年这家伙在学校里居然还有崇拜者。马龙调侃一般的撞了撞他的肩膀。

“那请问，你是马龙吗？”女孩鼓起勇气又问了一句。

还有自己的事？马龙有些惊讶，但也点点头承认。

女孩子们又小小的欢呼了一声，然后挤在一起说起了悄悄话，眼睛时不时在他们两人之间打转。

马龙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

“有什么事吗？”他问道。

“那个……请问你们……”女孩红着脸，吞吞吐吐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怎么了啊？”张继科有些不耐烦的插嘴。

“你们还在一起吗？”她身后一个短发的女孩忽然大声说道。

一瞬间风都停了，四周显得无比安静。

“啥？”这个转折让两个人都有些惊讶。

什么跟什么呀……

忽然张继科上前一步搂住了他的肩膀。“对，怎么了？”

女孩子们愣了一下，随后兴奋的叫了起来，年轻的眼睛里闪烁着憧憬和快乐。

马龙叹了一口气。

算了，随他去吧。

自从进了这个校园开始，遇见的所有人，认识的，不认识似乎都觉得他们是一对儿。事到如今，马龙也懒得解释了。

可能真的是自己错过了什么。

女孩子们说着有东西想让他们看看，然后叽叽喳喳地推着他们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星空是深蓝紫色的，散乱地撒着银白的星屑。校园内笼罩一层夜的光辉，朦胧、轻柔，仿佛一层薄纱，覆盖于万物之上。几人经过一个岔口，马龙忽然想起旧校舍就在那边。

“那里现在不用了吗？”马龙指着远处问道。没有灯，无尽的黑暗映衬着旧楼的轮廓。

“你说的是老校舍吧，现在不用了。实验室都搬过去了。”梳着马尾辫的女生回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马龙感觉张继科贴近自己的手臂僵了一下。其实也不能怪他，那个校舍对很多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太美好的回忆。马龙看着远处的建筑有些感叹。他们上学的时候，这里有教室，实验室。仓库，不远处甚至还有个花房。透明的小棚里面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花卉植物。花房里能看见星星是当时校园的告白胜地。可惜，马龙高二的那年，那里连带着半个一楼，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

马龙想起了那晚的火。

浓烟呛进气管，无法发出声音。脚下的土地被烘烤得滚烫，花草被烧成灰烬……

“我们去哪？”张继科拉回来他的注意力。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推着他加快了脚步。

“体育馆后面的仓库！”短发女孩兴奋的说。

“我是羽毛球队的。我们在一次大扫除的时候发现了你们的小秘密。”女孩儿笑的狡黠。

马龙还是一头雾水，什么小秘密？他转头看向张继科，后者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看着远方。

傍晚的月影敛起光浮动在云层里。马龙伸手勾了勾他的小指，低声问：“想什么呢？”

张继科回过头，对他笑了笑。这令人于第一眼便坠入爱之深渊的美啊。

他是名消防员，本是扑灭烈火之人，但马龙印象里的张继科眼眸里燃着暗火。他说自己是月亮。在马龙看来，张继科才是自己睡与醒之间迷迷糊糊的英雄梦，是他痛苦之时温暖的慰藉品，是他胜利之时金光闪耀的奖杯。

马龙是那不断触火之人，即使指尖皮肤被灼伤，即使那疼得要命，也不知悔改地，近乎痴狂地、迷恋着渴求着地，一次又一次将手伸向光热之源。

他试图抓住那虚幻的温度，手指相触的瞬间，感受到温暖，又在刹那间转为炽热灼痛。

他们在女孩子们的起哄声中推开门，体育馆的仓库里有一种散不去的潮味。各种各样的器材杂乱无章地堆积在这个不到2平米的小房间里，装篮球的筐，排球的网，跳高的垫子，整个仓库显得十分拥挤。马龙看见灰色墙壁的左上角，靠近那个窗口的地方，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深蓝天穹下，飘浮空中的云，落进人间成了雾，随着其渐渐飞散，茫茫的月光从小窗口透了进来。墙上的东西也满满显现了出来。那是两条横幅。当年给他们加油的横幅。可能是经历过风吹雨打，或者挂的有些太久，红底白字的横幅有些破损，边边角角已经有些脱色，破损，上面的字迹也显开始干裂，脱落。但经历了岁月洗礼，剩下的那些痕迹还是自行组成了一句简单的话：马龙❤️张继科。

马龙笑了一下。一整天的疑惑似乎在这一瞬间解开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的指尖就缠上了张继科的，掌心短暂相抵过后，马龙包住了对他而言有些过于宽阔的骨架，轻轻捏了一下后又迅速地缩回了张继科的手心。而继科儿几乎是下意识地回握了他，力道更重一些，更坚定些。

熟悉的炽热感。

月光倾泻，交替变换着洒在张继科的发间与脸颊上。他愉悦的微笑和脸上慢慢蔓延的幸福表情，是马龙见过最美丽的东西。十指相扣间，却是闹得两人都有几分青涩的羞赧，飘忽的视线恰对上时，却是有几分难为情地笑了。即便如此，手仍是未松开。

由无数记忆的碎片串起。

炽热，跳动着的炽热。

“回家吧。我们还得去接妈呢。”张继科轻飘飘的声音听起来心情颇好，特地在“家”的音节上强调了重音。于是马龙也忍不住轻笑了声，点了点头。同他一起给这场一日青春时光旅行画上休止符。

青春可能真是一次有去无回的旅行，但幸好一路上有你与我同行。

Chapter Text

这个世界上还有能把生日快乐唱跑调的人啊。樊振东心想。

他们现在正在徐太太的房间里帮她儿子庆祝生日。酒店在客人的要求下带来了蛋糕，布置了房间。虽说是个生日派对，但来的小朋友却不多。巨大的“HAPPY BIRTHDAY” 的字母贴在墙上。各种色彩鲜艳、不同样式的气球飞舞在半空中让这个略显冷清的房间热闹了起来。

徐太太提议让周雨带头唱首生日歌，结果他的调子起的太低，唱了两句，歌词几乎快变成诗朗诵了。徐太太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尴尬，小朋友们更是已经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樊振东上前一步提高了声调，盖过了周雨的声音。

“祝你生日～快乐～了～祝你生日快乐～”

掌声和笑声一起响起，他们功成身退地离开了房间。

周雨垂着脑袋走在他身边，看起来有些失落。

樊振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心意最重要嘛。你的心意已经传达到了。”

周雨皱了皱鼻子，露出了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哎……唱歌怎么这么难啊。”他有些抱怨般的说道。可能是下班时间近了，也可能是现在长长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周雨显得放松了很多。他不再站的笔挺，反而稍稍向自己这边靠了些。他也不在保持着职业化的笑容，露出了各种各样生动活泼的小表情。随意和有趣，奇怪的可爱，讨人喜欢，樊振东控制不住笑意在自己脸上蔓延。

“说个好消息吧。25，26楼空出来了。那个明星可以搬进去了。”他笑着说。

“真的？”周雨惊讶地问道。

樊振东笑着点了点头。

“皓哥说服老板的？”

跟皓哥没关系。是我同意的。

樊振东点了点头。周雨的微笑变成了一个明亮而快乐的笑容，仿佛一下子点亮了昏暗的走廊。

这个笑容让樊振东觉得一切都值了。

“太好了，需要先让红姐去打扫一遍吗？还是说直接能把人带上去了。”解决了一个问题，周雨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脚步轻快了不少。

“呃……你还是让人打扫一下比较好。毕竟很久没有人用过了。”樊振东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

周雨点点头，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说：“啊，对了，你今晚找好地方了吗。”

啊？

樊振东的心跳快了一拍。

他发现了吗？

“你没看到皓哥发的邮件吗？为了配合二次消防检查，他要暂时清空员工宿舍。你今晚住哪啊？”

“哦……”

虚惊一场。

转念一想，他本来打算去找皓哥帮他开一间房间，将就几个晚上的。但现在看来……

“雨哥，你不是住在外面吗？你能收留我吗？”他睁大了眼睛带着些期待，他尽了最大努力，让自己能够看上去可爱些。

“我是跟人合租的……我还有个室友……”

“哦……那我试试问问别人，实在不行把椅子拼在一起，后台也能睡嘛。”他又扁了扁嘴，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可怜些。

爱情的套路不就是变成猫，变成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吗。

果然周雨的态度软了下来：“我问问他吧，我那个室友好几天没回来了。我帮你问问，看能不能让你借住几天。”

“谢谢雨哥。”樊振东笑了起来。

周雨也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没事儿。忙去吧。”

小孩子才告白，成年人用的是勾引。

两人分开后，樊振东回到了前台。雨已经停了，懒洋洋的夕阳透过玻璃门，在冷色调的大理石上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这个时间酒店大厅有些空旷，大厅里只有寥寥几人。樊振东站在柜台内，无聊地打量着四周。酒店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各式各样的人都会在这里聚集。人们谈论天安门和古老故宫里华丽的长廊，抱怨街拥挤的交通。有人在这里相聚，也有人在这里别离。大厅边上供客人休息的长沙发上几个女孩围在一起，指着手机上的什么东西嬉笑着。樊振东微笑地看着朋友间的调笑聊天，略微有些失落。

能在茫茫人海找到能共同嬉笑的伙伴真是件美好的事。

坦白说，樊振东没什么朋友。至少没什么同龄的朋友。就像传言说的，他从小就是被当成继承人培养，一直呆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接受精英教育，与其说朋友，身边人大多都是人脉。樊振东自己也有责不错的天赋。小神童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上学的时候，他连续跳了几次级。在16岁的时候就完成了本科课程，然后被父亲送到了国外进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樊振东始终觉得自己跟身边的环境格格不入。永远是最小的那个，永远是最新的那个，永远不被其他人接纳。

即使如此，樊振东也不怎么感觉孤单。他有个明确的目标——变强。

吴伯伯曾经告诉过他，要变得强大。这样他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可以去更远的地方，遇见更多的人，经历更好的事情。这个世界不只有这个家，不只有酒店。这个世界很大，世界之外还有世界。在那里有能力的，有意思的人有很多。在那里他一定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那些人会理解他，会接纳他。小胖要变得强大，才能去到那个更远的地方。

为了这个目标他也不断地努力着。正努力的人，还会寂寞吗？

前台的电话声召回了他的思绪。樊振东接起电话，是22楼的胡天叫他上去。

哎……他都快忘了。这混蛋还住这呢。

来到22楼的蜜月套房，一上来胡天就提了个’不情之请’。

“你们这儿有一个板凳外加三尺白绫吗？”

樊振东叹了口气，有些庆幸上来的时候提前关掉了耳机通讯。他环顾了一眼四周，昨晚的姑娘们早已不见踪影，房间里彩带和鲜花瓣扔的满地都是。富二代胡天像只死狗一般赤裸的瘫在床上。

“本店不提供自杀服务。要死的话，麻烦滚到别的地方去。”樊振东有些不耐烦的说，他站在门口，实在不想再往里多走一步了。

“你能这么跟客户说话吗？你怎么这么没同情心呢？”胡天的脸压在枕头里，声音有些模糊。

窗外靠近落日的云燃烧着，樊振东有些不耐烦。

“你怎么还在说这事儿，酒还没醒啊？”

“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客户是上帝你不知道吗？把昨天那个经理给我叫来。”胡天捂着脑袋大叫着坐了起来。

樊振东别开了脸，避开那辣眼睛的画面。他不喜欢胡天这样提起周雨。

“你差不多少行了啊。人家又没得罪你。还有你中午在餐厅干什么了？雨哥是看着酒店的份上给你开的绿灯，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净给人找麻烦。”

胡天套上了一件浴袍，摇摇晃晃的走到他面前。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哟，怎么着……那个小经理是你樊少罩的人啊。”

樊振东冷着脸瞪着他。胡天似乎并不在意，慢悠悠的走到沙发旁，拿起了昨天剩下的红酒，慢慢摇晃着。

“你爸知道吗？”

“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的事。记得我说的吗？我就是你的下场。你以为你爸——”

“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走了。”樊振东打断了他。

胡天摊了摊手：“我干洗的衣服呢？给我送上来！没看见我光着吗！”

樊振东翻了个白眼，转身准备离开。

胡天叫住了他：“等会儿。老杨有家酒吧今天开业，你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樊振东摇摇头：“我要上班。”

“上屁班。这么较真干什么。谁都知道，这酒店迟早是你的。”胡天不以为然的说。

樊振东懒得跟他解释什么。他有一个目标，他一直在努力。

说来也巧，他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房间左边的走廊上有一坨圆圆的，肉肉的，粉红色的——

“猪！”樊振东赶快转身向它走去。

“喂！跟你说话呢，你上哪去啊！”

樊振东小心翼翼的靠近。他心里有些没底，猪应该怎么抓啊……？

直接上手它会不会咬人？

穿着浴袍的胡天冲出了房间，大叫道：“跟你说话呢——哇，这怎么还有猪啊。”

“嘘——”樊振东赶快制止他。

胡天的走动的动静太大，明显惊动了不远处的小猪。它动了动耳朵，两个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了他们。

樊振东紧盯着猪不敢眨眼。“你会抓猪吗？”他压着嗓子，不抱希望的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我都没见过这玩意儿。”胡天受他影响也小声嘀咕道。

樊振东啧了一声，暗自心想，试试靠近野猫的方式，不知道行不行。

“你还要抓猪啊？你不是酒店的少爷吗？”

樊振东冲他摆了摆手。

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带着善意的笑容，弯下腰，像跟小孩说话一样，一边靠近一边用一种做作的声音说：“猪猪……过来吧……”

旁边胡天震惊的眼神他已经不想计较了。而那头猪愣愣了看了他一眼……然后好不给面子地撒腿往另一方向跑去。

“别跑！”樊振东下意识的追了上去。

酒店的走廊九曲十八弯，樊振东追着那只猪跑了一会儿，然后顺利的把它堵在了一个死角处。现在是一对一。

小胖子樊振东对十几斤个性内向的宠物猪。

这个画面要是被拍下来，应该能在他们二代的圈子里引起轰动。

樊振东现在到没心思想这些，他弯着腰渐渐靠近：“猪猪……过来。”

小猪被逼到了角落里，可怜巴巴地瑟瑟发抖。樊振东乘胜向它伸出手，看来已经十拿九稳……忽然，那双圆溜溜的眼里寒光一闪——

“啊！”

小猪咬了他一口，樊振东吓得绊了一下，摔了一跤，小猪踩着他的胳膊跳了出去。

樊振东输给了宠物猪。1-0

幸好没被人看见。

他揉了揉被咬的手，站起身。伤口没出血，但皮肤上留下了个清晰的齿痕。破案了，猪会咬人。

他这是在干什么呢。

猪早已不见踪影，樊振东有些挫败地往回走。

酒店的长廊像是做走不出去的迷宫，封闭的空间里，四周墙壁上金属色、深色系的协调与融合，让走廊看起来长的没有尽头。他能感觉到酒店外面的时间依然常速流动，而大楼里面的时间却像是被无限延长放慢又拉伸；在这里，他像是个失去意义的主体。

说实在的，樊振东读了这么多年书，对酒店的了解都不如着两天这样清晰。他看着每天大厅里来来往往的客人，走廊里忙忙碌碌的员工，他心里对于’世界之外’的向往渐渐崩塌。

曾经，他努力想要变得强大，想看看外面。想要看看吴伯伯口中，世界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思念、渴望、不安、不满足，全部化成一股’变强’的执念。

而如今，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了这个地方。

世界之外的世界，就是这样吗？

为什么向往外面，为什么想要变强？如果只是为了在这里匆匆了却一生，这一切意义何在？

樊振东搞不清心里那股日渐扩大、逐渐腐蚀他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酒店迟早是你的。胡天的话在耳边响起。

是啊，他从小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但这真的是他想要的生活吗？

如果不是，那他想要的生活又是什么样的呢？

他又想起了周雨。周雨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了那么多年。

自由意志是人类的错觉。不管在思维里抛出一个怎样的锚，最后都会和周雨扯上关系。

他想起了昨天夜里的雪，想起了昏暗的烛光下，周雨的笑容。

想起了他说：眼睛看着你想要的东西。

想起一片模糊夜色之中，桌上放着的烛已将要燃尽了。灯芯上的灰烬在星点火焰中明明灭灭，橙红的灯花渐渐褪色、消亡。在那那跳动着挣扎着的烛火里，周雨平静的笑脸，光线在他脸上变换着，那漂亮的五官一点一点的慢慢变得清晰。

“……胖儿？”有人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樊振东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周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刚才的样子都被他看见了吗？好丢脸啊……

樊振东红着脸，磕磕巴巴解释：“雨哥！我正想找你，我看见猪了——”

“先别管那个了。”周雨打断了他。“我问你，皓哥有没有说过顶楼套房什么时候能开始用？”

“呃……今天就行啊。一直也没有人用。”

“那好，那我现在就让他搬进去。”说着周雨快步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樊振东赶紧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道。

“大明星说隔壁小孩儿的噪音吵着他了，让他无法创作，现在正闹脾气呢。”

周雨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还真不知道，西侧的顶楼公寓要怎么进呢，我都没去过。”

“我知道。我带你过去。”樊振东自告奋勇地说。

顶楼公寓走的是另一条路线，从大厅进入，需要搭乘电梯到达6楼的中转层，经过一片郁郁葱葱的室内花园，走到一面有着钻石切割拼接造型的背景墙后，然后刷卡乘搭私人电梯来到25层。

把保镖留在了楼下，樊振东带着周雨来到了25楼私人公寓的门口。这里跟外面的装潢也不太一样，几人站在一面无接缝的黑色墙面前，面面相觑。樊振东走上前去，将手放在了墙上，密码锁的页面出现，正要扫描他的指纹，樊振东用房卡挡了一下。黑色的墙面缓缓移动。片刻之后，在那后面的顶楼套房慢慢展现了出来。

几人走进去，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灯光亮起，柔情蓝调作为背景音乐响起。

这房间的装潢是以他父亲的喜好为主。以传统的中国风搭配现代化的科技感，其实有些不伦不类。套房分成两层，下面是客厅，黑色系的地板、实木的家具，让整个空间迅速沉淀下来。父亲在这里放了不少收藏品。橘色的灯光、地毯以及青铜的光泽，一起渲染出了空间的艺术感。

明星明显有些惊讶，他迈步开始在房间里溜达，假装自己还有心思欣赏墙上的挂画和海报。樊振东环顾了一眼房间四周，这里有人会按时打扫。他没什么行李，所以应该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楼梯附近有个吧台和酒柜。樊振东带着周雨和明星登上了那个罗马式的螺旋楼梯。手工吹制的水晶吊灯垂坠，在灯光下散发着珠宝般的光泽。

楼上是卧室，这里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风格。深浅不一的灰色搭配家具不同层次的木色，胡桃木桌椅、手工沙发、600针高织密度亚麻床品，每一个细节都在致力于营造家一般的舒适与放松。

但刚上楼，樊振东就看见了床上，整齐摆放的枕头前，摆着的那个小熊猫。

那个跟雨哥一起夹娃娃时赢回来的小熊猫。

要穿帮了！

情急之下，他赶快指着床对面的落地玻璃大声说：“看！这里有个露台。”

好在3米长的落地玻璃确实很抓人眼球，周雨跟明星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那上面。樊振东看着他们走向露台，自己眼明手快的抓起床上的娃娃藏在了装饰画后面。

轻轻推开玻璃门，眼前是个能俯瞰紫禁城全景的小型露台花园。夕阳以落下了地平线，抚着地面的最后一丝暖黄色微光被全数收起。薄暮沉沉，晚霞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紫紅。紫禁城雄伟壮阔的城市天际逐渐在眼前铺开。景色让人惊叹。

明星半张着嘴，惊讶的表情几乎无法掩饰。樊振东将门卡交给了他。

“这里的安保系统，和服务都是分开的。您可以放心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保安也将确保您绝对的安全，只有您一人可以进出这里。”周雨带着专业的笑容说，把重音放在了’一个人’三个字上。

明星像是很满意。挥挥手将两人赶了出去。

等待私人电梯时，周雨偏过头，悄悄对他说：“我还以为贵宾套房就已经够豪华了。结果那才哪到哪呀。”

“大老板到底是多有钱啊。”

樊振东笑了一下。他到没真正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缺过钱，所以对于金钱没有太强的执念。

“你能想像那样的生活吗？住在那个样板间里，一个人站在天台上看着城市的夜景。”

楼下有着音乐、人们的欢笑与嘈杂声，但热闹的氛围似乎没法触及他所在的地方。他一个人站在那间装饰了满满的所谓艺术的漂亮房间里。

“你怎么知道是一个人？”

“你没发现吗？东西都是一人份的。连吧台上的杯子都只有一套。”

“在那里生活，有钱也会觉得寂寞吧。”

寂寞。

原来那种感觉是’寂寞’啊。

樊振东垂下了头，电梯里的灯光莫名的刺眼。

原来，即使有了明确的目标，甚至可能变得越来越强了，人，还是会寂寞。

为什么呢？

他们原路返回，再次经过了那片郁郁葱葱的室内花园。暖黄色细碎的灯光透过间隙，让周雨的侧脸轮廓像蒙了一层光晕似的有些模糊。

“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啊？”他柔声问道。

在一片绿意中他们靠得很近，近极了，近得樊振东能够将那人的呼吸听得一清二楚，近得那一呼一吸仿佛都在温柔轻抚他的脸颊，近得他的面庞也因那拂过的气息而泛热、心也乱得一塌糊涂，近得彼此能够气息交织。

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在胸口里不断碰撞，樊振东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见有钱人吓到了？”周雨开玩笑地说。

樊振东被他逗乐了，笑着摇摇头。两人走过的地方，平安树的叶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雨哥，你有向往过外面的世界吗？”他问道。

周雨似乎没反应过来，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笑。“有啊。”

“不是这么唱的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这两句歌词被他唱的南腔北调，樊振东笑了起来。眼前郁郁葱葱的草丛与缤纷的碧桃、紫藤、枫树错落有致。两个人漫步在花园中，开放流动的空间让他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人都是不懂得满足的生物吧。不管屋里再怎么安全，也始终也比不上，玻璃外面，那个向往的世界。”他看着远方喃喃自语。

“努力吧，少年！”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然后像是被自己逗笑了一般，扬了扬头。“努力变强啊，然后亲自去那个地方看看。去看看顶端不一样的风景。”

绿茵里，暖光下，周雨美好的像是个浪漫的梦境。

变强吧。樊振东看着他心想。

一定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能掌控自己的人生。强大到能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强大到能自己保护心里最喜欢的那个人。

我会继续努力。但这一路，你能陪着我吗？

樊振东看着身边的美梦，雨哥也微笑着看着他，忽然——

“猪！”他指着自己身后，惊呼。

樊振东转过头，那个害得他们在酒店里上上下下跑了一天的罪魁祸首，正美滋滋的咬着花园里常青藤的叶子，吃的不亦乐乎。

“嘘……我走那边，我们包抄它。”周雨打了个手势，弯着腰，小心翼翼的绕道小猪的身后。

樊振东紧盯着小猪，不自觉地开始紧张。

周雨打了个手势——

一、

二、

三！

两人一起冲向了那坨圆圆的，软软的，粉红色的小猪。

谁知道这小畜生反应极快，在千钧一发之际，撒腿就跑，樊振东跟周雨就这样眼睁睁的撞在了一起。

2-0 小猪崽完胜。

以后谁要是敢说，猪是低智商的动物，樊振东一定第一个站出来不服。

“没事吧。”周雨一边揉着肩膀，一边问道。

樊振东郁闷的摇摇头：“猪呢？”

两人低着头满地寻找，不一会就在一棵天堂鸟硕大如芭蕉的叶下发现了它。这玩意儿机灵得很，两人刚动了一下，小猪就感觉到了危险，立刻发动短短的小腿哒哒哒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眼看就要跑出花园了。

他们赶快追了上去。忽然拐角处走出一个人，三两下便追上小猪，一把抓起它的耳朵，干净利落的将它提了起来。

“还真有猪啊。”那人有些惊讶地喃喃自语。

樊振东与周雨对视一眼，赶快感恩怀德地跑向了英雄。

“谢谢啊。我们找它，找了一天了。”周雨赶紧向人道谢，伸手打算接过小猪。

“没事。啊，抓这。”那人爽朗的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把小猪递给了他。

樊振东偷偷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他个子不高但长相十分英气，笑起来少年气十足。

“对了，你们是酒店的人吧，知道王皓在哪吗？”

“皓哥？这个点快下班了吧。”周雨看了一眼手表。“您是来找他的？”

“是啊。”男人笑笑。“我把这小家伙给他送过来了。”

樊振东这才看见男人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孩。小男孩圆圆的脸上有一双小鹿一样的大眼睛，很是可爱。

“我告诉他一声吧，您去大厅等他就好了。”

“行，谢谢啊。”男人笑了笑便带着孩子离开了。

周雨把小猪递给了他，然后走到一旁去打电话。

樊振东把那只宠物猪抱起来，大眼瞪小眼。小猪崽浑身粉嫩粉嫩的，表面还覆了层绒毛，摸起来怪舒服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毫不示弱的盯着他。

“好了，我们给人家送回去吧。”周雨打完电话走回他身边，“这一天谢谢你了，一直帮我找它。”

“没事。”樊振东摇摇头。

小猪在他怀里哼哼了两声。

“啊，对了，我刚刚给我那个室友打电话了，他说他这两天应该不会回来。”周雨转过头，对他笑了一下。

“所以，今天晚上，你跟我回家吧。”

一瞬间仿佛花园里的花都开了。怀里的小猪呼噜了一声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樊振东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爱情的套路是变成猫，变成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有的时候也可以是变成圆滚滚，肉乎乎的小猪崽。

Chapter Text

夕阳西下，余晖斜斜地洒满了远处的天空，色泽冷清的农田也被火云染上了一丝软融融的暖意。暖的阳光与带着凉意的微风吹过他的脸颊。午后的虫鸣显得格外清脆，不远处有几只小猪在猪圈的角落里玩耍。陈玘坐在菜园边草地上，随手摘一棵小草，轻轻在手中把玩着。午后的阳光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他感觉眼皮越来越重，忽然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坐在了他身边。陈玘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小女孩也就6、7岁的样子，梳着两个小辫子，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皮肤因为长时间的太阳的照射有些粗糙，呈现出一种古铜色。

“那是什么？”女孩指着他身旁，好奇地问道。

陈玘转过头，看见身旁放着一把79式冲锋枪。

“枪。”他简单的回答。

“枪，是干什么的？”小女孩清澈的眼眸看着他，陈玘忽然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心虚。

枪，应该是干什么的？

眼前女孩的笑容忽然开始扭曲，然后变得恐惧。陈玘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却抓了个空。那孩子是个幻影。指尖与影子恰恰擦过时，他又闻到了火焰那股苍茫而热烈的味道。陈玘转过头，周围的一切都被烈火吞噬了。跃动的火光仿佛张牙舞爪的怪兽，吞噬了房屋，农田，将生活在泥泞黑暗和寒冷里的人们带进另一个深渊。燃烧的麦子在凛冽寒风中虚弱地扭曲摇曳，仿佛濒死之人哀嚎的挣扎。

世界被一片橙红覆盖，人间变成了炼狱。站在火里的孩子那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陈玘……”

他好似坠进了那双眼中。再次经历那无数颓丧、凄怆、痛苦的阴霾。陈玘被无数阴霾之手拽下，眼睁睁望着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光芒离自己越来越远，化作微弱的星芒，随后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陈玘……！”一个声音从黑暗深处响起。

陈玘睁开了眼睛。视线因为失焦显得模糊不清。

心在胸口剧烈而沉重地跳动，他深吸了一口气，视线才开始聚焦，眼前王皓略显担忧的脸，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在王皓车里。

啊，已经到了。

刚刚吃完饭，王皓送他回来。他在车里睡着了。

真有意思，平常警惕性很高的他，竟然在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车上做了个噩梦。

看他醒来，王皓似乎松了口气，从车里的手套箱里拿出了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了他。

陈玘坐起身来，接过水，道了声谢。看来他睡了有一会儿了，副驾驶的座位被放倒了，车里的暖气开的很高，空调呜呜地对他吹着暖风。窗外已经是夜幕低垂，小区里的路灯都已经亮了起来。陈玘转头看向车后座，小乐抱着爸爸的外套睡的正香。

这场景似曾相识，似乎第一次上一回也是这样。孩子睡在他们身后，一片寂静中，似乎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怎么就这样睡着了呢。好像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一般，就脸在对方身边睡着也觉得理所当然。

陈玘喝了口水，清凉爽口的液体在他的舌头上流畅地流淌着，清除了身体里噩梦的污渍。

“没事吧。”王皓问道。

陈玘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应该早点叫醒我的。”

“没事，刚到没多久。”

王皓并没有催促他的意思，边说边将驾驶位的座位也放倒，向后靠在驾驶座椅上，和他一样躺下，舒服的动了动。

“最近太忙累着了？”他随意的问。

陈玘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久没做过这个梦了。他躺回到座位上，轻轻地叹了口气。王皓没开收音机，车内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轻轻交缠。陈玘发现从SUV的天窗里看出去能看见夜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立春了的原因，今晚的天空显得格外清澈，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见点点星光点缀在夜幕之上，闪耀的光芒也让寒冷的夜晚变得温暖了起来。

人们常说，一颗星落下来，便是一个人从这世间离开。

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吗。

他偏了偏头，看见王皓跟他一样悠哉的躺在座位上，看着上方的天空。就在他旁边。某种意义上，他们就像是躺在一起，在同一张床上。从噩梦中惊醒，有个人躺在他身边，让陈玘觉得踏实了不少。

他有多久没有看过城市上空的星星了，陈玘想着，把一只手枕在了脑后。心跳渐渐平复了下来。那种窒息感慢慢淡去，他回到了现实里。

“……那……”后座上的男孩梦呓着什么，陈玘回头看了看他——

然后梦里那个女孩又回来。

“你不问问吗？问我做了什么梦？”他看向身边的男人。声音比他想象中的沙哑。

王皓没有回答，只是侧过脸静静的看着他。车内橙黄色的灯在他脸上透出淡淡阴影的同时也让他姣好的轮廓泛起淡淡的一层橙金。一瞬间，显得那样虚幻。

这人长得真好看，陈玘想。

盯着人看很不礼貌，为了掩饰尴尬，陈玘拿起水瓶想喝口水，但他忘了自己现在是半躺着的姿势。一个不小心，水全洒在了脖子里。陈玘吓得立刻坐了起来，然后又差点撞到了车顶。

呃……

尴尬。

王皓被他逗乐了。抽了张纸巾递给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王皓笑起来的时候，陈玘感觉整个车里的光线也跟着明亮了起来。也许只是他的错觉，也许是他憋了太久，陈玘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心想。吐露自己的故事需要勇气，但因为那个笑容，他忽然想把那个梦说出来，讲给这个人听。

王皓的右手停在他们之间的换档杆上，另一只手玩弄着他拿过来的纸巾盒——放松着，仍然像以前一样微笑； 冷静和沉着。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陈玘莫名就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能够理解他的故事。

创口一只被放置在那里，已经淤青化脓了。反正都会疼，不如痛痛快快的挑开脓包，把淤血挤出来。

陈玘吸了口气，自顾自的开口：“你问过我为什么不干武警了……”

“以前当武警时候……有一次我们作为增援，协助缉毒组抓一个制毒团伙。”

这大概不是个喝着矿泉水讲的故事，可惜手边没有酒，陈玘也只能猛灌两口水，壮起胆，继续说。

“就是常规的那一套。缉毒组先进，看能不能在不引起骚动的情况下，抓个人赃并获。实在不行，他们就发出信号。增援从后面，外面，两边包抄，用火力压制，尽快把情况控制住。要人，也要货。”

“那次是在乡下的一个村庄里。我们提前半天开始部署埋伏。就是个普通的小村落，留守的都是些老人和孩子，平常可能也就养点鸡，养点猪的打发时间。”

庸碌的、无聊的。每天都重复着相同轨迹，未有什么特别的悲喜。

陈玘对自己笑了笑。

“当时有个小姑娘，也就他这么大。”他指了指后方的孩子。“看到我们的时候还笑嘻嘻的问了声好。”

“太小了……”他看进窗外的夜里喃喃自语。“她根本不明白，那样的小村子里忽然来了陌生人是什么意思。”说到这，他顿了顿。陈玘忽然有些烦躁，有点想抽烟，手都伸进裤兜里了，忽然想起身后的孩子，又拿了出来。

还是算了。

右侧的车窗忽然开了一个缝，一阵凉风吹过来。陈玘的呼吸顺了一些。

“我当时挺纠结的。我觉得应该告诉她。等会儿可能会有危险，我们虽然圈出了那个交易的仓库，但不保证不会有个把流弹飞出来。我想让她别回家，找个地方躲起来。”

窗外海军蓝墨水一般的天空中，汹涌的灰色云彩被白雪和车的黄色前灯平静地照亮。夜里的风凉得像冰，吹过他的脸颊。

“但这样肯定就打草惊蛇了，毒贩一旦发现周围没有人，很可能就会起疑心，从而停止交易。而且上面有规定。我们是兵，不能不遵守规定。”

“所以我看着她走回家，什么也没说。”

睁眼后就渐渐消退掉梦境的记忆，似乎一点点地被灌回属于现实的记忆。视野、听觉，一切都变得模糊了，他感觉下一秒就要坠回梦里似的。

“那回的抓捕过程并不顺利，好像是缉毒组的卧底提前暴露了。杀了大伙儿一个措手不及。场面很快就失控了。两边都开了火。”陈玘边说边用手比划着枪的动作。

耳边，轻机枪倾泻子弹的声音萦绕不去。

“那边是个7、8人的团伙，各个手上都拿着枪，不要命的往外冲。”

空气里浮起一股火药和灼烧的气味。

“我们这边也不是吃素的。头盔，护膝，防弹衣，冲锋枪，全副武装跟他们正面刚。”

混乱的枪声在他脚下炸响，但同时陈玘也听见了自己胸口骨骼碎裂的闷响。他没怎么感觉疼痛，但却清楚的记得那个声音。

陈笑了笑，看向王皓，似乎想在他眼里找到一丝共鸣。那双深邃的眸子有些湿润，略一垂眸黯淡了瞳色，又很快恢复常态地向他看过来。没有同情，没有审视，只是看着他。

“结果当然是邪不压正。我们打死了俩，抓到了剩下的。”他极力地想要掩饰声音里的颤抖，想要展示骄傲。

“但其中一个在毙命之前，一把火把仓库点着了。”

火焰在那人背上熊熊升起，他跪在地上，看着前方发出含糊的笑声。枪响——那人笔直的倒了下去，一直睁着眼睛。

“农村院里堆了不少稻草啊，柴火啊之类的东西。货烧着了不说，火是一发不可收拾，连带烧了好几家农房。一瞬间火光冲天……”

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枪声，爆炸，烟尘，尖叫……房子升起的滚滚黑烟。陈玘能闻到燃烧刺鼻的味道。阳光、火光，全部化成了色彩迟迟不肯褪去的光带残留在视野边缘。随着肾上腺素的消退，疼痛渐渐的渗了进来。陈玘感觉得到自己像是在融化，队友撑起了自己。他费劲儿地喘气，但融化的感觉只是在扩大。子弹，光线，疲惫，甚至陈玘自己，全部都在溶解，好像一支蜡烛，在燃烧中缓慢凋零。

大火烧了很久，废墟中的一切都变成了统一的灰白色。

“消防后来从残骸里拉出了4具尸体，其中就有孩子。”

烈焰照亮了翻涌的烟尘，消防员从坍塌的仓库里拉出一具人形灰烬，蜷缩着，怀中是一具正在燃烧的孩童尸体，明亮火焰还在拥着它舞蹈，仿佛是活的一样。

“过了没多久我就退了。我觉得我干不了那活儿了。”

“我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在里面。反正我之后没再见过她。”

矿泉水瓶在他手中变了形。陈玘放下了瓶子，看向了窗外。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提醒了她，她是不是就能躲过一劫。我没说，她死了……那算不算是被我害死的。”

“不算。”一直沉默的王皓淡淡的说。

陈玘看向他。昏暗的灯光里王皓眼底的光依旧熠熠夺目。

“你无法预知未来。你做到了那个时候你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之后发生的事……只能说是个悲剧，但并不是你的责任。”他再一次绽开的笑颜，不知为何带了几分伤感。

“能撇的这么干净吗？”陈玘讽刺的笑笑。

“能。”王皓坚定的点点头。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无声相撞的瞬间，陈玘被那亮晶晶的眼睛迷去了心。王皓拍了拍他的肩膀，暖意就如同月光般从一人的手心流淌进另一人的心中了。

“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悲剧发生了，谁也无法改变。吸取教训，别让它在重演，也别一直抓着不放了。别把整个世界扛在肩上了。”

“过去就过去了。别想了。”

道理他都懂，但被这个人说出口，这句话似乎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像是一种解脱。

当他呼吸时，感觉就像一个沉重的担子从他身上卸下了。

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

窗外是被浸泡在深蓝色中的夜晚。陈玘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笑了一下。

心中嗡鸣着，溢满着杂音。思绪纷乱，陈玘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断断续续的，笑声沙哑但痛快。王皓大概是以为自己在笑他，有些懊恼的转过头，避开了陈玘的目光，脸上泛起了薄红。

很可爱。

气氛有些微妙。太安静。好像世界上就剩下他们两个一样。

这样也好，就他们俩，静静地躺在这里看着夜空，语言什么的都变的多余……

陈玘偏过头，看向王皓，心跳有些小小的雀跃。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总觉得想要了解更多关于那人的事。随着那些信息和电话，对他的逐渐加深，陈玘忍不住开心起来，他对那人总有种熟悉感，就好像他们早在另一个世界相识过那样。

他想看到更多，想了解那人的世界，想窥见那人的心。

“明天……我去找你们吧。那个展览会在郊区。挺远的。”他微笑着提出邀约来掩饰自己的念头。可唯一掩饰不住的、却是加速跳动的心。

“行啊。这小子为这事兴奋一个礼拜了。”王皓笑着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避开了视线。

“那我先上去了。”陈玘开门走了出去。

“诶……！”王皓叫住了他。

他似乎有些犹豫，眼神闪躲，脸颊烧上了绯红，说话有些吞吐：“你……没有别的……要说的吗？”

别的？

陈玘皱了皱眉头，努力回想着。

“我在你的酒店里抓了只猪？交给你们的服务员了……”

王皓翻了个白眼。看来不是这个。

随后他忽然冷下脸：“拜。”

说完他没等自己回答，直接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陈玘站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回事？

夜色朦胧，凉风吹散了他的鬓发。陈玘抬头看着夜空中若隐若现的星星，想着明天还能在见到他。微微勾起的嘴角扩大成了一个快乐的笑容。

明天再问问他吧。

Chapter Text

下班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周雨按照承诺把他带回了家。二月的深夜，夜风依旧寒冷，上弦月的光仍是冰凉的。樊振东呼出一口气，化作了白烟消失在黑暗中。他跟在周雨身后，漫步在小区的院子里。云翳散后月光缓缓洒在影子上。草木气息悄然缭绕盘旋，时间有些晚了，小区里只有几家屋子还亮着灯，与看见点点星光遥相呼应，融化在这光影交织的夜幕中。樊振东有些好奇的四处打量着。

这是雨哥住的地方啊。

“小心啊。这儿的感应灯坏了。”周雨在他身前用手机当作手电筒，边走边说。

樊振东追了上前去，用小手指轻轻勾住了周雨放在身侧的左手。

雨哥转过头，对他笑笑：“你怕黑啊。”

樊振东假装乖巧的点了点头，心想：这人长得真好看。昏暗的月光下，他深邃的双眼皮微张，低垂的睫毛纤长，鼻梁很直，鼻头却圆润可爱，嘴唇饱满，看起来很有弹性。周雨的五官其实整体偏冷冽感，但气质却温和如水。

即矛盾又迷人。

“没事，你跟紧我。”说着他握紧了樊振东的手。温暖从手心传来，樊振东感觉心跳逐渐加快。

迷人。

自从雨哥答应让他借住那一刻开始，一整个晚上，樊振东都在暗自期待，几乎控制不住微笑。

他几乎等不及了。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他这么期待一件事是什么时候了。

他们牵着手，走过漫长的昏暗楼梯后，终于到了家门口。周雨开门让他进去，樊振东终于真正的进入了他的生活。

房子不大，但很干净。两个卧室，餐桌在厨房里，墙上零零散散挂着几幅装饰画。公寓闻起来像是咖啡和洗衣粉的混合体，房子里面堆满了橱柜、扶手椅、健身器材和书籍，让本来就不宽敞的空间显得有些拥挤。

“你这儿真干净。”他由衷的夸奖道。

“我室友打扫的。他有点洁癖，你稍微注意点，别碰他东西。”

樊振东有些僵硬的客厅中央，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摆。这里是雨哥的家，是他自然，最能放松的地方。这感觉像是他打开了某种禁忌的，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周雨笑着接过他手上的行李包，放在沙发上。

“要不你先去洗澡？厕所在最里面。”周雨指了指走廊的后方。

“左边那个房间是我的，今晚你就睡那吧。”

“那你呢？”

“我睡沙发行了。”

“我睡沙发吧……要不咱俩睡一屋也行。”樊振东嘀咕道。最后的几个字几乎有些像是口齿不清的耳语。

“先去洗吧。”周雨笑着推他一把。樊振东乖乖地走进浴室。

热水确实有助于放松精神，樊振东洗了个澡出来，感觉轻松了不少。刚走出浴室，他就闻到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香味。鸡肉的香气冲进樊振东的鼻腔，一路顶上大脑。浓郁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有根看不见的天线在樊振东背后猛地竖了起来，牵动着他的侦查神经大肆抽搐。

宵夜！

顺着香气，他快步走到厨房。周雨正靠着餐桌刷着手机。灶台上煮着汤的小锅冒着白烟。

见他进来，周雨从手机上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饿不饿？吃东西吗？”

食物的香气里这个笑容让樊振东更加饥饿。

“我什么时候不饿了。”他诚实的说道。

“昨天剩的啊，别嫌弃。”雨哥说着，拿勺子搅了搅汤。

“你为什么不用微波炉啊。”樊振东走过去，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冒着热气的小锅。 他身体贴近周雨的后背，下巴轻轻的放在他肩膀上。

“这样健康点啊。”周雨转过身来，“帮我看着点锅。我去给你找被子。”

说完他拍了拍樊振东的后背，走了出厨房。

狭小的厨房内，温暖的灯光下，樊振东掀开小锅的盖子，香浓的气息扑鼻而来，清澈的汤汁煮得咕嘟作响，看上去已让人觉得十分美味。

他对着自己笑了一下。

半夜三更，在一个狭小昏暗的公寓里，守着一个灶台上的一个小锅。一片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来自炉子上方的抽烟机，一片寂静中唯一的声音来自锅里的加热冒出的泡泡。这种感觉对樊振东来说很新奇。在家里，食物总是准备好后被端上桌的。一个人住的时候他也是总买现成的，像现在这样守着灶台等待的情况少之又少。小的时候樊振东总是很期待晚饭时刻，因为全家人可以在晚饭的时候聚在一起，父母还会问问他今天发生了些什么事。他会跟父母分享一整天的所见所闻。那个时候，樊振东觉得自己就是宇宙的中心，所有人都偏向于他，都围绕着他生活。但这样的事情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就越来越少了。樊振东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父母了。现在的他，更多是晚上一个人在那个大的能看见整个紫禁城的玻璃门前，吃着微波炉加热的鸡蛋灌饼，吹着夜风。

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这是樊振东成年之前就明白了的道理。

他并不想做作地说什么自己更羡慕朴实家庭的生活，更羡慕平常人父母陪在身边的日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这就是他们家的相处方式。就算分开的很远，他们还是一家人。但事情总有两面。就像周雨说的，他偶尔还是会感到寂寞。

“我的妈呀！小天才呀，让你看着，你就真只看着啊。”周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樊振东慌忙回头。周雨上前一步关掉了灶台上的火。

“这都快烧干了。”

樊振东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他想解释：基本的生活常识他还是有的。这次……这次只是他走神了。

周雨似乎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

“去沙发那等着去吧。”

他应该是洗了个快澡，脸颊有些泛红，眼睛湿润、明亮，嘴唇殷红还带着一丝笑容。几缕湿漉漉滴头发散落在他的脸上，有些凌乱，带着一丝性感。周雨换了一件宽松的T恤和一条运动裤，它们松松垮垮的套在他的身上，显得居家又舒服。

樊振东有些纠结，究竟是一身制服打扮，在优雅、昂贵的套房里的周雨好看，还是这个神奇的地方，一身居家服，慵懒性感的雨哥好看呢？

周雨发现了他的愣神，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想什么呢？去沙发那等着。”

他靠近的时候，樊振东闻到了一股香气，是周雨身上和自己一样的淡淡的柠檬沐浴露的味道，他身上的水汽和香气混合在一起，被暖气一烘就将气味扩散开来。他傻笑着转身向客厅走去。

沙发前的茶几收拾的一尘不染。几个遥控器都规规矩矩的放在一个收纳袋里。

周雨从他后面走过来，把食物端上茶几。两碗鸡汤和两个饼。简陋的宵夜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很美味。

“凑合吃吧。”他笑着说，然后打开了电视。两人围着茶几坐了在地上。屋内的灯光温和而静谧，窗外是初春的浓厚夜色裹挟着寒风。

樊振东舀起一勺清汤放进嘴里，然后就小声的惊叫了起来。明明就如同白水一样连一点油星都不见的汤，竟然会如此的鲜美。他又舀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鸡肉鲜嫩多汁，咬下去之后觉得满口鲜香。

“好吃！”樊振东带着纯粹的喜悦，对周雨竖起里大拇指。

“看你吃饭好有满足感啊。”周雨也笑着看着他，也开始把食物送进嘴里，“这就对了，吃嘛嘛香！”

他们埋头吃饭，再没交谈。电视上转播着最近的足球赛。穿着红色球衣的队员把球带到半场然后丢了，对方球员顺势劫走，一连过了三个人，从罚球线直接射门，2-0

“换台吧，换台吧。白色的那个。”他指着樊振东手边的遥控器。“踢的什么玩意儿。”

樊振东听话地转了台。

“雨哥，你平常踢球吗？”

“以前上学的时候还玩玩，现在哪有这个时间啊。你呢。”周雨咬了一口饼，有些口齿不清地回答。

樊振东摇了摇头：“我以前练过功夫……”

呃……功夫和足球好像没什么关系。答非所问了。

“防身用的。”他赶忙找补。

“挺好的啊。那以后遇见什么事就靠你保护我了。”周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

樊振东认认真真地点点头。

他把电视调到了一个电影频道。奥黛丽赫本拿着尤克里里，坐在窗边唱着歌。那圆润的嗓音是天鹅绒般的温暖，将他们包裹起来。暖意在胃里渐渐升起，确击退了寒意，却也带来了透进骨子里的倦怠。它持续散着热，烘烤着他们的身子，直到把困意送进每一根的骨头里。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

月亮河，宽度超过一英里 我渴望有一天能够优雅的见到你

周雨放下餐具，打了个哈欠，向后靠了靠：“之前还说休息天要带你出去的。你想好要去哪了吗？”

“哪都行，我听你的。”樊振东不着痕迹的向他靠了靠，享受着为数不多且不断缩减的二人时间。一切好像都变慢了下来，和蜂蜜柠檬酱一样黏黏腻腻。

“我也不知道啊。不怕你笑话。我来北京这么多年，也没去过什么地方……”他低下头苦笑。

这并不奇怪，现代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有些人一辈子都住在这里，最后也就只认识家里和公司两个地方。

“要不咱按着攻略去景点走走？”樊振东提议。

“去天安门吗？那个离酒店很近，晚上下班过去就行。”周雨慵懒地笑着，“要不去长城？”

“去游乐园吧。北京不是开了个环球影城吗？”樊振东眨么着眼睛看着他，再次发起了可爱攻势。

可惜房间太暗，周雨又太累。人家根本没注意到他。

“这个时候去，那里全是情侣吧。情人节快到了，我俩专门去吃狗粮吗？票还那么贵。”周雨嘀咕道。

电视里，赫本穿着那身经典的小黑裙，站在珠宝店的橱窗前。

Oh, dream maker, you heart breaker

古老的织梦者啊，令人心碎的人儿啊

“雨哥，你说你情人没约对吧。你没有女朋友？”樊振东小心翼翼的问。

“前一阵子分了。”周雨淡淡的说。他裹着毯子坐到了沙发上，整个人蜷缩到暖气边上，热气烤的毯子暖和柔软。周雨像只慵懒的小猫，在毯子上蹭了蹭脸。樊振东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他。

他眉间的疲倦，眼里温柔的水光和电视里异国语言的情歌，组成了一副美好的画面。樊振东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茶几圆滑的边缘轻轻摩擦，心脏被这个画面磨的毫无棱角，摩擦传来的热度将胸膛烤的很热，不用暖气他也足够温暖了。

樊振东听见了自己心跳的轰鸣声，他感觉胸口发紧，情绪太满，他几乎害怕自己会就这样爆裂，因为周雨几乎无处不在。在他每一个血管里，在他每一个细胞里。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樊振东忽然意识到或许这就是一直寻找的东西。这就是他一直缺少的东西。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他再次向着周雨靠近，直到他们的膝盖相碰。

“什么什么样啊……”周雨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昏黄的路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间倾泻在他脸上，平日服帖地支棱在耳后的碎发遮住了半边脸，他眼底似乎流动着柔和的光。

樊振东避开了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择偶标准啊。漂亮的？身材好的？家里有钱的……？”

“家里有钱的？”周雨被他逗笑了一下。“也对。找个有钱的对象，能少奋斗好几年呢。”

屏幕里，赫本周旋在上层名流中间，小说家隔着人群看着她，悄悄地藏起自己带给她的礼物。

“行，那就家里有钱的。”他让自己往沙发里陷得更深，毯子拉至下巴上，缠绕住脖子。

樊振东笑了起来。

这就好办了。我符合条件。我家有钱。

Wherever you're going, I'm going your way

无论你去向何方，我都愿意陪着你

“其实哪有这么多条条框框。如果真遇上了个喜欢的人，就算这些条件都不符合，我也喜欢他。”周雨失神的望着电视屏幕。

屏幕上，赫本拉着穷小说家穿梭在纽约的街头，两个人嬉戏打闹，无比快乐。

“我就是想找个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人。”他喃喃自语，声音仍然平静、疏远——但樊振东能感觉到他压抑的情绪。

“赫本真漂亮啊……”

屏幕上，二人分别摘下脸上那可笑的面具，真正的直视彼此。小说家向她靠近，赫本闭上眼吻了他。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樊振东看着屏幕，壮着胆子问。

“……好……”

樊振东惊讶地转过头，却忽然感觉到了肩膀上的重量。原来周雨已经熬不住倦意，先一步靠着他的肩坠入浅眠。

刚刚那句是梦呓吗？

周雨的呼吸稳又安静。昏暗的灯光下，他的面部线条极为柔和，睫毛在眼底投了一片阴影。

无法按捺住心中的跃动，樊振东想借着黑暗的遮掩，偷吻他的嘴唇。

他倾身向前，慢慢靠近，在离那红润的嘴唇0.1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心下一片不知所措。此刻，惟有心跳是那样的坚实、清晰。脸颊烧上了绯红。

不是现在。

他想等周雨醒来。

等他愿意。

等他清醒着接受自己。

他想坐在周雨身旁，等待他醒来，心底却又暗自不希望他那么快醒。让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再久第一点吧。时间容许自己这隐秘的悸动再久一些吧，让他准备好吧。

千万、千万不要让自己的心跳声吵醒他呀。

晚安，睡吧。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醒来的时候，能不能请你认真的考虑考虑我。给我一个机会。

樊振东拽过一旁的毯子给两人盖上，与周雨头贴着头，靠在了一起。

Two drifters, off to see the world；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两个流浪者，离家去看世界；可以看到很多的美丽

We're after the same rainbow's end；waiting 'round the bend

我们在同一彩虹末，凝望在彼岸

My huckleberry friend, Moon River, and me

我可爱的朋友，月亮河，还有我

Chapter Text

8架歼-20第五代指控战斗机从头顶高空飞过。战机拖着绚丽的彩烟在空中飞舞，彩烟把天空装扮的五彩缤纷，引人瞩目。今天是这个冬季里难得的好天气。陈玘按照约定带着小乐和他爸爸来参观这个军事装备及反恐技术装备展览会。小孩儿带着副荧光绿边框的墨镜，背着小书包，兴高采烈的在他身边又蹦又跳，尖叫了一声便冲进了展厅。

“乐乐！别瞎跑！丢了上哪找去啊。”陈玘追在他后面喊道。

“他是小乐！我才是乐乐。”王皓走到他身后，不高兴地推了他一下。

“你叫乐乐？”陈玘惊讶的看向他。“你给你儿子取了个跟自己一样的名字？”

“要你管。”王皓皱了皱鼻子，快步追上孩子。

这家伙的心情不怎么样啊。陈玘想着。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冷着脸。

微风吹过脸颊，今天天气真好。陈玘笑了起来，跟在那父子俩身后进入了展览厅。

进入展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国防兵器，这次参展的装备很多，有不少连陈玘之前都没见过。歼——10战斗机、4*4轻式装防暴装、沙狼8*8轮式装甲车、63A式坦克、100陆地高炮、功臣号坦克、CS/VP3型防地雷伏击车等等等等，应有尽有。陈玘看着这些东西，莫名的生出几分怀念。他想起了那些青春时光，那些年轻的脸和饱满的岁月。在军队的生活当然不可能不吃苦，但有趣的是，他偶尔主动回想起过去的时候，全部倾向于去记起那些快乐的、滑稽的、能供人一笑的，无忧无虑，肆意的时光。

小乐可能从没见过这些东西，这一路上都好奇地伸着脖子，东张西望。陈玘耐心地给他介绍这些武器，和它们的用途。小孩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崇拜地望着他。让陈玘的虚荣心高涨。

“陈老师，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我以前当过兵啊。”陈玘回答。回到这里，陈玘感觉像是回到了自己的舒适区。被人高看一眼的感觉真好。

“真的？那你会开枪吗？”

”会啊。我以前那玩意儿还拿过奖呢。”陈玘有些骄傲的说。这不比那个安东尼强吗。

“真的，是真的那种枪吗？还是像公园里的那种？”

“真枪。”

“你会打气球吗？以前妈妈带我去打过气球。我可厉害了。”小孩儿比手画脚地回忆着。

“你以前打过仗吗？开过打炮吗？”小乐天真的问。

“那倒没有。”

“哦，那你也没什么嘛。”小孩不买账的撇撇嘴。

陈玘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跳。小破孩儿——

“那是什么？”小乐忽然被前面的人群吸引了注意力，一跳一跳的往前跑去。

陈玘看着那个背着小书包的背影有些出神。

看着孩子纯真无邪的笑脸，一瞬间他又仿佛闻到了火焰那股苍茫而热烈的味道。

王皓追着儿子从他身旁走过，带起了一阵风，吹散了那种味道。他撇了自己一眼，深棕色的眼眸闪烁着疑问。陈玘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都过去了。

人群围着的是个VR体验馆，馆内1:1还原ZTZ-99主战坦克。主要是让民众体验一下真正的坦克装甲车。坦克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小乐吵着要要坐，他们也只好陪着孩子站起了排。等待中途陈玘转过头看向王皓，正好抓到了他视线的尾巴。王皓有些刻意的别开了脸看向了一旁，看向印着解放军反恐部队介绍的宣传墙，避开了他的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情况陈玘有些烦躁。

他在躲我。陈玘心想。今天早上他就发现了这一点。

陈玘今天一大早就骑着自己的小电驴去了王皓家接人。他按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小乐。还没等陈玘问起他爸呢，那孩子就又哒哒哒地跑回了屋里。陈玘只好自己招呼自己进了屋，大老远就听见了父子俩的争论声。

“老爸……那边那边糊了！！！不要青椒……生菜也不要！！！！”

“菜谱上写着要加青菜！要吃的健康！”

“不要不要！不要青椒！！！赶快翻一面，快焦了！！！”

“别吵，在翻了在翻了！”

“啊！油都溅到我了，老爸！”

“闪开，闪开，不是说了吗，三米远，给你个锅盖挡着！马上就好了！”

“这是在干什么呢？”陈玘顺着声音走到了厨房，在他面前展开的似乎是一对父子在做早餐的场景，但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对父子在和厨房用具做斗争的场景。

王皓撇了他一眼，然后匆匆移开了视线。

“老爸要做早餐。我想吃吐司煎蛋……”小乐苦着一张脸向他控诉。

“好了，吐司煎蛋。”王皓转过身，将一大盘黄色的烂乎乎的东西被丢到餐桌上。

“你吃了吗？”他问道。眼睛依旧没有看他。

“吃——”陈玘刚想回答，小乐打断了他：“老爸，我不要吃这个！这个看起来就不好吃！吐司煎蛋不是这样的。”

“那网上就是这么写的啊，怎么不对了？”王皓看着平板上的菜谱，皱着眉头。

陈玘用手抓了一点，尝了尝。没太熟。

“不是吐司煎蛋吗？吐司呢？”

“啥？”父子俩一模一样的眼睛，一起看着他。

“面包啊。”

“不是把这玩意儿夹在面包里吃的吗？”

“面包也得一起煎吧。”

“陈老师你会做吗？你做吧。我不要吃老爸那个难吃煎蛋。”小乐看着靠在门口的老师，像找到救星一般呼唤着他。

“臭小子说什么呢！”王皓抗议道。

陈玘得意的慢慢向餐桌走过去，打算撸袖子给小朋友露一手厨艺。

“面包呢？”

小乐小跑到一旁，将面包双手奉上。

陈玘看向一旁的王皓，后者叹了口气，别开了脸。

“给你露一手啊。”陈玘一边说一边就把面包从袋子里取出来，拿了四片出来，在吐司的中间挖掉了一个洞。融化了两块黄油后，把有洞的吐司放进平底锅里煎至微微发黄，打一个鸡蛋进去。作为一个黄金单身汉，这种日常生活技能他其实懂得还不少。

等待之余，陈玘偷偷瞄了两眼一旁的王皓。他似乎刚刚睡醒。头发睡得乱糟糟的，支棱翘起，眼神溃散，眉毛拧皱，一脸困顿，盯着锅里的面包。整个人还是迷糊的。

很可爱。

蛋黄微微凝固了，陈玘迅速翻面，然后关火装盘。

“喏。”他将装好的盘子递给他。他们手指接触的时候，王皓愣了一下，然后垂下了眼睛。

陈玘隐约感觉有哪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之后那父子俩就埋头吃饭，小乐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王皓也露出了笑容，然后像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冷下了脸。但陈玘看着他们吃下自己做的东西，心里升起一股满足感。早晨的几缕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家庭的温暖得令人留恋。他也注意到，王皓并不是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王皓会偷偷地盯着他看，在他转头的瞬间，他又会刻意回避跟自己接触。

他这是怎么了？

昨天临分开的时候，王皓问过他有没有什么要说的。陈玘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没干什么得罪他的事啊。

哪惹他生气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队伍前进唤回了他的注意力。轮到他们了。这个项目是4人一组，除了他们还有一另对父子。那个孩子看着比小乐大一些。几人上前听着讲解员介绍体验流程。基本就是，讲解员在外面给他们介绍坦克里跟中各样不一样的装置，然后他们按照讲解员的指示，模拟启动坦克，开出去，炸掉碉堡。陈玘心不在焉的听着，心想不就是个游戏机吗，转头一看，王家父子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两张相似的脸上露出了一摸一样专注的神情，像是真的要进攻打仗一般。陈玘笑了一声，两双杏仁眼同时望向了他。水汪汪的大眼睛，被长长的睫毛妆点着，看向他的瞬间，陈玘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这谁顶的住啊。他苦笑着心想。他这样看着我，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了。想着这些，他一手拉上一个，三人走向了那辆坦克。

进入坦克内部，陈玘才开始感叹现在这些模拟游戏的真实性。他们甚至一比一还原了ZTZ-99主战坦克的内部。陈玘只在军事演习的时候开过一次坦克。当时唯一记得的感受就是：真他妈的憋屈。现在这个模拟游戏真是的复刻了当时的情况。这种坦克内部主要划分为三个舱室，分别是：驾驶室、战斗室和动力传动室。驾驶室一般位于车体前部，里面配置有各种操纵部件和检测仪表，供驾驶员使用和判断。战斗室是由车体中部和炮塔的内部空间组成的，供指挥员、炮手进行活动，并在此配置有坦克武器、火控装置、电气通信设备等。动力传动室一般位于车体后部，也有少数位于车体前部的，在这个舱室内主要装有发动机、传动装置以及辅助系统等。由于坦克内部的设计实在太过复杂，很多元件都要占据一定空间，所以最后能留给坦克兵的空间就所剩无几了。

刚进入坦克内，陈玘就能明显感觉到空间的挤压感。军事演习的时候他的位置是一名机电员，跟着驾驶员委委屈屈的挤在狭小的驾驶舱里，那个回忆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所以这回他赶紧拉着王家父子选择了战斗舱，让别人去做冤大头吧。

战斗舱比驾驶室宽敞一些，但两个成年人外加一个小孩儿在这有限的空间还是转不开身。小乐抢先坐上了炮手的位置，但他身高太矮，坐在位置上手伸长了也够不到操作板。王皓坐在了他右侧，装填手的位置。

“小乐，你过来，让陈老师坐那。”王皓招手让儿子坐过来。小乐撇撇嘴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没事，他想开就让他开吧。”陈玘低着头小声说。他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坐炮手的位置，主要是因为以他现在站的地方有些尴尬，想要去到炮手的位置得从王皓跨身上过去。

“哦……”王皓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站起身，然后一头撞上车顶。“啊……！”

坦克内部的空间是在过于狭小，他们这俩个算不上高大的男人都直不起腰来。王皓站起来这一下，直接撞上了车顶，陈玘下意识扶了他一下，导致了两人的手脚以一个堪称别扭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没事吧？”陈玘不自觉的帮他揉了揉。王皓抬眼看着他。 他终于正眼直视他了。 陈玘能看清王皓瞳孔里交错的纹路。他这才意识到此刻他们的距离有些过于接近，甚至能够感觉到双方的吐息。封闭的空间中，陈玘忽然感觉到五感在遵循本能地高速运载，心跳像第一次遇见怦然心动的事物一般，快得不像话。

王皓似乎也感觉到了来自自己的压迫，他下意识地抬手推拒，手掌抵着陈玘起伏的胸膛。灼热地温度透过衣物唤回了他的神智。陈玘发现，他曲着的膝盖顶在椅背和王皓身体的间隙，另外一条腿蹬在车底，他的双手撑在王皓肩膀旁边，自己几乎整个人都伏在他身体上方。王皓被他困在了一个怀抱里。

这就有点尴尬了。

忽然拉近的距离让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陈玘的心怦怦直跳。他身下，那人开口的语调依然不徐不疾，冷静克制得仿佛一切尽在掌：“陈老师？”

陈玘眨了眨眼，清醒了过来。

他怎么不叫陈玘了？

“要不你坐过去陪他吧……”他避开了那双眼睛，平复自己的心跳。王皓点点头，随后衣料和皮质座椅摩擦的沙沙声随之响起，王皓贴着他移动，离开他的怀抱，坐上了炮手的位置。他招呼一旁的小乐坐在自己腿上。增加了高度，这下小孩儿能摸到操控板了。小乐兴奋的拍了拍手。陈玘愣了一会儿，坐上了装填手的位置。

讲解员的声音传来，驾驶舱的那对父子启动了游戏。陈玘不得不再给这个游戏点个赞。虚拟屏幕上显示他们的坦克开在一片荒芜沙漠里，沿着规定路线，很快，另一处开阔地带出现在眼前。模拟器里前进、后退中履带碾压地面的颠簸抖动的体感设定都跟真实情况几乎一摸一样。除此之外，一起还原的居然还有温度和气味。闷热的空间里汽油味渐渐升起，又一次勾起了陈玘年轻时的回忆。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空气里还存在着另外一种温暖的气息，那是王皓的气息。这种独特的味道混合着回忆的味道，弥漫在陈玘的鼻端，这绵密的气味完全替代了陈玘记忆里的烈日荒凉的沙漠，混合成了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感觉。陈玘鼻翼微动，感觉到那股混乱的思维在大脑里飞舞，他抓不到一点头绪。

他是怎么了？

他的心跳随着那人的眼神疯狂跳动，为什么呀，是为什么呢，无可救药地，心脏忍不住跃动起来了，这简直就像是——

坦克里发出警报，屏幕上出现了几个塔楼带着漂浮的瞄准标签，想必炮手的任务就是向着些塔楼开炮了。王皓学的很快，刚才讲解员说的那些零件，技术他都记得。陈玘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操控着仪器有些惊讶。想当初他们当兵的时候，这些玩意儿他可是学了整整一天的。

王皓让小乐看着屏幕指挥方向，自己上手操控仪器。陈玘在一旁配合地装好了假的炮弹，然后看着王皓耐心的等待着小乐选好位置，然后带着他，按下了发射按钮。

屏幕上的塔楼四分五裂炸裂开来。开炮时的后坐力让坦克整体震动了起来。小乐吓得尖叫出声。

“没事，别怕，就是个游戏。”王皓把他搂在怀中安慰道。

“再试试。”他把手放在小乐手上，鼓励的拍了拍他的手臂，两人一起握着操纵杆。孩子犹豫了一下，坚定的按下了发射按钮。一连串震耳欲聋地炮声响起，车身不断震动，小乐似乎克服了恐惧，兴奋地叫了起来。

陈玘看着王皓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背后的椅子上，惊叹声和笑声混合在一起，让人觉得他好像觉得这样炮火连天的情景非常过瘾，感觉他下一秒似乎会点上一支烟，吞吐一番。

这和他之前有点拘谨的白领印象形成了微妙反差，很有意思。

有那么几秒，陈玘感觉自己的心跳又一次雀跃了起来。

“你开的挺好。”他笑着说道。

“什么？”在巨大的噪音中王皓似乎没听清。

“我说，你挺有天赋的，开的很好。”他倾身靠近王皓在他耳边说。

“就是个游戏，射程肯定都是设计好的。”他发出了声略带沙哑的笑声，谦虚的说。

“那也挺厉害，你要去当兵一定很厉害。”

“你以前开过坦克吗？”王皓岔开话题问。

“就一次！”陈玘比了个’1’。“但我没开过炮。”

“那你要不要试试？”他笑着看着自己。暖棕色的眼睛里黠意闪动，显得那么生动。陈玘被其蛊惑，然不住点了点头。王皓笑了笑，拍了拍小乐让他先从自己身上下去，然后自己猫着腰起身，小心翼翼的没再撞到头顶。同时陈玘也弓着身子向前倾，从王皓手里接过方向杆，后者为了给他腾出地方，从他身边蹭了过去。陈玘再一次看见了他黑色睫毛下湿漉漉的眼睛，上下滚动的喉结，感觉到了他惊乱的心跳，闻到了他额角浸出的汗味。

他的心跳快要跳出来了。这感觉不对劲。

太暧昧了。

陈玘坐上了炮手位，随即按下按钮，炮弹击打在虚拟屏幕中的塔楼上，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响起，画面上尘土飞扬。掩去了那种不知名的情绪。

这世道不好了。

从模拟器上下来，他们走出展览厅，天空是海水洗过般的澄澈蓝色，明媚的阳光闪耀耀地照下来，倾洒在他们身上。日光并不灼烫、带来的仅仅是暖意。陈玘打量着四周，今天的人潮比他想象中的要多。人群中有不少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国家似乎加大了力度在中小学生中宣扬着爱国教育。他低头看去，身为小学生的王小乐同学正乐呵呵地走在他们中间，一只手拉着爸爸，另一只手牵着自己。

这场景莫名的有些像一家三口。陈玘忍不住想。像是周末放假，父母带着孩子出来玩，因为爸爸曾经当过兵，所以一家人一起来看武器展。像个奇怪的重组家庭。

擦肩而过的路人们好奇的打量着他们。陈玘笑了笑，他低头看向小乐。那孩子正仰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行人，似乎想要找到跟他们一样的组合。其实这小家伙本来应该有自己完整的家庭的。只可惜那个女人不懂得珍惜。他又想起了王皓。身边的那个男人穿着黑色上衣，袖子推上去堆在小臂上，露出戴着腕表的半只手臂。他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嘴角微微上扬，眼里闪着温和地光芒。

他知道自己的老婆跟别的男人跑了吗？

他要是知道了还会再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跟王皓相处的越深，陈玘越是觉得那个女人太狠心。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她怎么能狠心离开他。

视线似乎有着重量，王皓转头看向了他，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这次王皓没有移开视线。陈玘仿佛被那双眼睛迷去了心。他一直觉得王皓的眼睛很漂亮，看人时的那种专注，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仿佛要将人罩进他的世界里。王皓对自己笑了一下。只是对自己淡淡的笑了一下，难得显出了几分腼腆。

那一瞬间陈玘感觉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五感瞬间被激活，眼前的世界都鲜艳了起来。周围的路人们的目光逐渐模糊。王皓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强，就像是白纸上的一滴黑墨，占据了他所有的注意力，让陈玘无法移开视线。

这种感觉不像是以前当兵留下的那种遇见危险启动的尖锐警觉，更像是……几近纯粹的吸引。

他感觉自己有点喘不过气了。心仿佛也随着歼-20一起升到高空中，随时都有可能毫无防备地摔落。

奇怪的是，陈玘并不介意这种感觉。

几人没走多远就看见前方有个孩子们聚集的地方。陈玘过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电视台要拍节目，老师组织带领小朋友们参观辽宁号航母，让小朋友们亲眼见识中国的“海上巨无霸”的魅力。这里是专门给小朋友准备的趣味科普项目。小乐想要报名参加，但没有大人参与，王皓似乎有些犹豫。

“让我去嘛～”小乐摇着父亲的手臂撒着娇。

“你太小了……”

“不小了！你看！”已经兴奋不行的小乐跳了起来，甚至还拿出小包包里一张小学生版潜水艇科普画报信誓旦旦的拿给爸爸看。

“看！我知道这个！”

王皓依然皱着眉头。

“让我去嘛～让我去嘛～”孩子眼看求爸爸没有用，又转来可怜巴巴的祈求他。

“让他去吧。有摄像机跟着呢。”陈玘拍了拍王皓的肩膀，帮忙求情。

王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带着摄像机的节目组。眼看活动马上要开始了，小乐摆出可怜兮兮的苦瓜脸，小手合十放在胸口，企图打动爸爸。王皓终究没挺住，点了点头，走到柜台去给他报名。陈玘留下来陪着孩子，站在队伍里等待活动开始。

小乐开心摆弄着刚刚得到手的航母模型卡片，嘴里发出假装战斗攻击中的biu biu声。陈玘笑着看着他，心里暗自感叹，还是孩子的精神头足啊。

“小子，玩的开心吗？”他问。

王小乐对他露出灿烂的笑脸，用力的点点头。

陈玘也笑了起来：“开心就好。”

看着别的孩子附近围绕着的家长们，陈玘又想起了他们’一家三口’的不同。他忽然想起了带这父子俩来这里的初衷。他想帮王皓挣回来点面子，帮忙证明王皓是个好爸爸，帮着他缓和一下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他潜意识想要把压下小乐口中那个叫安东尼的男人。向他证明，爸爸也很酷，爸爸的朋友更酷。

“比那个安东尼强吧，他不能带你开坦克，看飞机吧。”

小乐再次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多跟你爸好，多向着他点。别让你妈欺负他。以后有这样的机会，我再带你来。”

小乐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抬起头问：“陈老师，你喜欢爸爸吗？”

喜欢？

陈玘愣了一下：“怎么这么问？”

“他要是送你礼物你会收吗？”小乐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继续说道。

“啥？”

“你们会一起过情人节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陈玘忍不住失笑。

“小子，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我知道啊。”

“喜欢一个人就是会一直想起她。会想要把喜欢的东西分享给她。每天都会想要见到她。会一直想要跟她在一起。每一天都在一起。能见到她，我就会很开心——”小乐掰着手指数着。

陈玘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

一直想起他。想打电话，想发信息，想到什么事情都想跟他分享。

想要见到他。被他无视会觉得烦躁。

知道他受委屈会觉得心疼。想要跟他在一起。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心中一直以来止不住的嗡鸣、对王皓不断涌出的感觉、以及这所有的心情，或许应当被称作，“喜欢”。

“我喜欢娜娜！”小男孩笑着宣布。

我喜欢他。陈玘忽然明白。

这是个新奇的发现，陈玘被强烈的感情所淹没。这让他紧张，让他震惊。以至于王皓走过来的时候，他想不到有什么样的语言能表达他内心的炽热与翻腾。当他看着那人的时候，当他想到王皓明亮的眼睛和他脸上的笑容时，一种疯狂而急切的渴求在他血液里吟唱。

原来，我喜欢你。

Chapter Text

王皓有些搞不清陈玘的态度了。

说真的，那张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那是告白吧……昨天自己问他的时候，这家伙什么表示都没有。在那朦胧灯光中，陈玘无比清澈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是骗人。

如果说那只是恶作剧，是开个玩笑的，那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看我给你打一个！”陈玘转头对他说。

他明亮的眼睛意气风发，带着笑意，即使嘴上说着这样好胜的话，眼里依然专注地只装了一个自己。

说完，他走到了靶场的射击区里，左手持枪，右手轻轻托在枪托下面，右眼瞄准——

砰-砰-砰——

打出去三枪。都在9，10环内。

“行家啊。”一旁的射击教练称赞道。

被人夸奖，陈玘得意的笑笑，他转过身对着王皓挑了挑眉，眼里的自信与得意几乎掩盖不住。像是个暗暗翘首，等着被夸奖的孩子。王皓配合地给了他一个大拇指。

刚才，送走小乐之后，他们随着人群四处闲逛。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射击场。作为在和平年代长大的普通人，王皓鲜少有机会见识这种实弹的枪械，所以他兴致勃勃地拉着陈玘进来凑热闹。射击场不大，大概也就四个台子。本来每个客人都会被分配一个专业的射击教练，教导普通人怎么拿枪，怎么射击。但陈玘不算普通人。他接过枪，还没等教练开口——

砰—砰——

又是两枪。还是9环。

他们使用的是QSZ92式半自动手枪，9毫米口径，军用枪。正中陈玘下怀。巨大的后坐力甚至没有让他直立的身体动摇分毫。王皓仿佛见到了他穿着军服的样子，半张脸都是血迹，眼睛里不像现在能成熟到将所有情绪云淡风轻地藏起，而是翻涌着新鲜的冲劲儿与火焰。

陈玘神气十足地笑笑，摘掉了隔音耳罩，放下手枪，走到了他身边。

“不行啊。太久没打了。”

王皓看了一眼愣在一旁的教练。那人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远方的靶子，挠了挠头。

“这不挺好的吗？”

“我以前在部队的时候，能打到10环的。”陈玘得意地笑了笑。“你试试？”

到了这个地方，这家伙像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一样，兴致很高，完全放开手脚，显摆地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王皓接过他的隔音耳罩，戴在头上，然后向射击位走去。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一旁的射击教练指着地上的黄线，大概是要求他站在那后面。

王皓在射击位站好，右手持枪，左手轻轻托在弹夹下面。做这个动作的同时，他能清楚的感觉背后那道过分灼热的视线。

来自陈玘的视线。

那个目光炯炯刺得王皓感觉自己就快要烧起来了。

王皓并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但当他转头看向陈玘、希望对方略有收敛的时候，却和那双清澈的眼瞳径直对上。陈玘并没有因为被发现而收回目光，他依旧看着自己，甚至是毫不躲闪。这凝视的目光不掺任何杂质。王皓看着他时，陈玘只是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毫无所觉。没有任何想法，只是个习惯性的动作。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算了，随他去吧。王皓破罐破摔地想。他重新瞄准远方的靶子，学着陈玘刚才的动作……

砰——

一枪出去，王皓稍微向后退了一步，手枪的后坐力震得他虎口发麻。

7环。

“……后……一……”一旁的射击教练说着什么，带着隔音耳罩，王皓没听清楚。

“什么？”他抬起一只耳罩问。

眼看说的没有用，教练摇了摇头，正准备上手纠正他的姿势，一直站在附近的陈玘抢先一步挡开了他的手。

“你的重心太靠后了。”他站在自己背后，轻轻移开隔音耳罩，对他说道。暖热呼吸直扑在王皓的耳廓上，让他有一瞬间心跳加速。

“脚叉开，一只在前，一只在后。”他一边说，一边用脚分开自己的双腿。他的小腿贴在自己的小腿上，王皓的心砰砰地乱跳，脸上一阵一阵地烧红。

“身体侧转约30度至45度；举枪时上身倾，双肘关节微弯。”手圈在自己的腰上，带着自己旋转。他的嘴唇和自己的脖颈贴的那么近，热乎乎的气流吹在自己的耳后。

王皓感觉就连血管里的血液都沸腾得几乎被挥发，浑身热的不可思议。

“持枪的肩膀后拉，放松身体，重心前倾，双肘关节微弯。”左手轻拍了一下王皓的右髋，右握着他的手摆正。

“持枪的手将枪向前推出，另一手掌轻轻包覆持枪手的指节，向后拉回。注意双肘关节仍然微弯，非持枪手的手掌并不用来支撑持枪手的掌缘。”

王皓忽然发现，现在自己几乎被陈玘抱在了怀里。

“你是右撇子，用左眼瞄准。沿着枪管的走向，瞄准弹道。”他用气音在自己耳边说道。像是只亲切黏人又极易捕捉的小豹子，这无辜的魅力像一只兽爪轻轻地挠着他的内心。双手环绕，这个动作像是个不上不下的拥抱。既亲密又疏远。

这是故意的吧。

“开枪。”那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皓下意识的开了枪。

砰——

一只耳朵留在外面，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炸得他头皮发麻。明显的后坐力让他震了一下。陈玘站在他身后稳稳顶住他的身体，双手握持住他持枪的手确保角度的正确。

9环。

“很好，手臂抬高15度，再来。”滚烫的体温，紧实的肌肉，接住他的这具男人身躯给予了王皓可靠的支撑，确实很有安全感。

砰——

10环。

“厉害啊。”陈玘笑笑，放开了他。“自己试试。”

身后少了温度，冷空气忽然侵入。王皓摇了摇头，戴好耳罩，回想着刚才的姿势。

砰——

9环。

王皓脱下耳罩，笑着摇摇头。果然不行。

“你学东西真快！这才几枪啊。这么快就学会了。”陈玘有些惊喜地看着他。

“这本来就不难吧。”更何况还有你手把手教。

“怎么不难。部队里，半年都练不成的新兵蛋子多着呢。”

“那你是这么教的吗？”

“咳咳——”一旁一直担当背景的射击教练忽然咳嗽了两声。

两人似乎这才想起他一般，同时看了过去。

教练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二位会用枪啊。是警察吗？”

“不是。就是随便玩玩。”陈玘摇摇头否认。

“是吗……我今天碰到好几个会枪的。他们好像是警察，还以为你们也是……”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王皓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视线。

“对了，这后面有个室外射击的场地。真人CS那些。会打枪的都在那呢。你们不如去看看。”教练提议道。

陈玘惊喜地抓住他的肩膀，王皓转头时撞进了那双炙热的快要燃烧起来的眼眸。

那走吧。

射击场后面是一片小树林，似乎之前就已经在这了，这两天为了配合展览会，树林外面架起了临时的柜台，和特地装扮的有点像哨塔的宣传柱标出了入口的位置。小树林里似乎有着不少松树，所以哪怕到了这个季节依然有着几分翠绿。

两个人向着入口走去。忽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们。“操！这不是玘子吗！”

两人回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一脸笑容地向他们走来。

陈玘眯着眼睛，认出来人时明显有些惊讶。“马琳？！”

“对，哎呀妈呀，咋在这儿见着你了呢。”男人笑着跟陈玘碰了碰拳头。

“真是。你怎么在这？”陈玘也笑了起来。

“我也来看展的啊。多少年没见了？”

“有十年了吧……”陈玘回忆着。“你现在在哪呢？”

见两人聊的开心，完全把自己排除在外，王皓有些尴尬。他拉了拉陈玘的袖子：“你们认识啊。”

“嗯。”陈玘似乎这才想起他还在身边，赶忙介绍道：“以前在部队联合演习的时候见过几次。”

军人？

“你好，王皓。”他伸出手跟马琳握了握。

“马琳。你也是部队的？”

王皓遗憾地摇摇头。

“他是酒店的大老板。”陈玘插嘴道。

“都退役多少年了，你这是什么打扮啊？”

“这个？”马琳看了看身上的迷彩服，“玩枪啊。”

“你俩也是来玩儿这个的吧。”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柜台：“去那拿衣服，拿枪。等会儿人凑够了，咱就开始了。”

王皓二人按照他的指示去了柜台。服务人员给他们讲解了一下场地和安全注意事项，让他们签下了同意书，然后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头盔，眼镜和带着感应线的作战服。两人戴上头盔脱下外套，就地将迷彩服套在了外面。寒风吹过，王皓打了个寒战。这个季节还是有些冷。这一套装备是特地为了游戏准备的。头盔上面和衣服的左胸口有着感应器，当这两个重要的部位收到攻击，游戏便结束了。

陈玘换上了一身迷彩服，整个人的气质有了极大的改变。他穿军装的样子挺拔利落，目光如电，能看出是身经百战的士兵，而且陈玘长得好看。王皓直直对上那锐利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有一张让人惊叹嫉妒的面孔，如凿开寒冰精琢细刻。深色的头发被阳光模糊了轮廓，身形极具力量感。

很帅。

两人穿好装备便来到展示柜里选择武器。台子上摆上了两把自动手枪，两把步枪，一把狙击，两把左轮，一把霰弹，三把微冲。

陈玘指了指那些武器：“气弹枪啊。选一个吧。”

王皓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兵器有些不知所措。这些重型武器他只在电视上见过，从没上过手。选了，他应该也不会用。想来想去王皓最终还是选了刚才试过的自动手枪。气弹枪与真正的手枪相比还是有着微妙的区别。气弹枪稍微轻了些。陈玘围着武器柜转了两圈后，拿起了一把Kar98k步枪端详了一下。他不得不佩服现在这些气枪的仿真度，这把Kar98k步枪甚至还配备了专用弹药带，里面装着特殊的银色子弹。

“这玩意儿打在身上可疼了。”说着他拿起一旁的子弹装了进去两颗，然后拉起了枪栓。

咔嚓一声，子弹上膛。陈玘拿起步枪瞄准前方——

“先生！这里安全区，不能射击！”一旁穿着迷彩服的女服务员赶紧制止了他。

“啊，不好意思啊。”陈玘悻悻地放下了手里的武器，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王皓被他逗乐了。陈玘从后面推了他一下。

“就它了。”

“走吧，咱们回去看看。”

两人回到小树林的入口时，那里已经稀稀拉拉的聚集了不下20人。王皓认出了刚才的马琳。他正与了两个年龄相仿的男人聊着什么，有说有笑，似乎相处的很愉快。他对面那两个人，一高一矮，也是一身军装打扮，一人手上一把莱福步枪，似乎早已准备就绪，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其他的玩家也零零散散的组成了几个小团体，有男有女，大家看着都很年轻。他们可能也就十几，二十出头，看着像是刚出社会的孩子。王皓有些感叹，果然这种野外求生一类的户外活动其实是给年轻人玩的项目吧。

看见他们走来，马琳挥了挥手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没等他们继续寒暄，同样身着迷彩服的射击教练走了出来。

“欢迎各位来参加这次极限求生体验项目，现在将由我为各位介绍一下游戏体验的基本规则。”

“我们会给各位提供几种不一样的玩法，供各位选择，比如说攻防战。所有参与者分属红蓝两个阵营，出生点分别位于场地的两端。一方攻击一方防守。最后以大本营是否被攻陷为胜负标准。”

“我们也举办玩夺旗战，两方以夺取对方旗帜为目标。先拿到旗的队伍胜利。”

“或者——”

“太麻烦了。”身边的陈玘忽然大声说。他看了一眼手表，“我俩一会儿还要去接孩子呢。”

“玩大逃杀吧。限时之内。杀到剩下最后一个。”

“我同意！”刚才跟马琳说话的二人组里，矮一点的男人举手附和。

“我也同意。”一旁的马琳也举起了手。

接下来就是羊群效应，大逃杀的提议很快便全票通过。穿着迷彩服的教练员开始给大家分发地图。

跟王皓之前才想的一样，这片树林是以前就在这里的。树林面积不大，路线也并不复杂，总共就只有三条。20几个玩家，注定会在某条线路上碰头。游戏时长一个半小时，最后存活的玩家获胜。最后教官特地嘱咐了一下，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树林里会有无人机监视，对战中不允许有任何能够伤害他人的动作；每个玩家出局了之后，请举手示意。系统也会放哨示意。一但出局请立刻跟随指示离开树林。在参加活动之前他们都在声明上签了字，表示理解运动具有一定风险而且接受此风险。王皓没玩过这种游戏，看到这些注意事项，他心里有些没底。王皓反复摩擦着手里的气弹手枪，回想着开枪的动作。陈玘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有我保护你呢。”陈玘笑着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戴了安全头盔的缘故，他显得瘦了不少——两条绑带勾得下颚线分为漂亮而锋利，眼睛却愈加澄亮，带着点尖锐的警戒。

王皓没好气的笑了笑。

行吧。走一步看一步吧。

下午的阳光充沛得太过头，冬天干枯的树木上镀上了一层金黄。天空呈现出瑰丽的淡蓝色，气温升了起来，有些单薄的军装现在感觉也足够暖和了。哨声响起，他们走进了小树林。玩家们有10分钟的时间在树林里藏好。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话起了作用，有陈玘在身边，王皓确实放松了下来。树林里的小路有些泥泞，道路两旁的树木有些已经被残缺不全被满是积雪的灌木丛所取代。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树林里走着。气氛有些尴尬，王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陈玘似乎心情很好，他挂着一副傻兮兮的笑容，随意的托着枪。阳光落进他的发丝间，不知是否如王皓所猜想的那样温暖。干燥的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松树的香气。王皓望着远处淡蓝色的天空中慢悠悠地飘着几朵云，没话找话的开了口：“这些对你来说挺熟悉的吧。”

“有点。以前当兵的时候，我们也有过类似的演习。”陈玘笑着说。

“勾起你回忆了？”

“嗯。”陈玘有些腼腆地笑笑。

“我最后一次拿枪就是……”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顿了顿。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老是沉浸在过去没有用。”

“你不是说’别一直抓着不放了’吗？我听你的。”

陈玘看着自己，眼里的柔情被阳光映得像粼粼的水波。王皓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又想起了那张纸条。陈玘刚刚的那些举动，和射击场上那不上不下的拥抱。

他忽然有些不甘心。

他鼓起勇气直视陈玘的眼睛：“我再问你一遍。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啥？”

砰——

还没等陈玘说完，枪响中止了他的思路。硝烟顿起，惊飞了树上的几只麻雀。

开始了。

他们转头看向枪声响起的地方。几个孩子拿着步枪追逐着彼此。

“外行。”陈玘喃喃道。

“没事。”他拉起了王皓的手，“这里懂得点兵法的也就马琳一个。”

“不碰上他就没事。”说着，他用下巴指了指前方树木密集的地方。“走，先藏起来。”

两人跑向了不远处的一个大树。陈玘蹲在了树根杂乱的草丛里，几乎完全隐去了踪迹。王皓有些惊讶，玩个游戏需要这么认真？没来得及多想，下面的陈玘拉了拉他的袖子。王皓也蹲了下去，潜藏在树脂中。他们以这个姿势等了一会，一阵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传来，四个男生组成的一个小团体就走了过来。几个孩子都很年轻，个子很高，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步枪。王皓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自动手枪，忽然感觉自己的选择有些保守了。

陈玘站起身似乎准备冲出去，王皓眼明手快的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对方有四个人。四把步枪。他们这边只有两个人。因为自己拿的是手枪，攻击力可能只有一人半。就算陈玘在能打，他们硬碰硬也不一定讨得到好处。王皓看着前方巨大松树几乎横过来的树枝想到了一个办法。他用手指了指上面，又指了指后面。神奇的是，陈玘几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他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朝不远处的松树移动。

王皓的想法是，他们兵分两路。陈玘拿着步枪在前方较高处的树上等待，而他则负责在那几个年轻人身后突袭，像赶羊群一般，把他们赶到陈玘枪下。这样一来，他的手枪不用正面跟步枪对抗。他的手枪能打中最好，打不中，他大可以躲起来。他们可以避短扬长，将这几个年轻人围起来。

这个计划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王皓藏在树后，打开了手枪上的保险，耐心地等待着这群人经过。他在心里默数到五，然后探出上半身，朝队伍最后面的那个男孩背后开了一枪。

砰——

“啊！卧槽！谁！”那男孩惊叫了一声，然后端起自己手上的步枪，朝着这边疯狂扫射。

一时间子弹横飞，响彻了寂静的树林。

王皓迅速的靠在了树干上。

他刚才打中男孩的部位没有感应器。所以这一枪不算。

砰砰砰砰——

那个男孩和他几个朋友，集中火力向这边疯狂开枪。

王皓深深的呼吸着，空气弹在他身边飞过。王皓有些惊喜的发现这气枪还需要卸弹壳。这能给他们争取到时间。如他所料，这几个孩子都没受过什么专业的训练，听到枪声只会一味地扫射。刚才陈玘拿枪的时候，他粗略的看了一眼。单发狙击步枪，使用弹药7.62毫米毛瑟步枪弹，每个弹夹供弹五发。他在心里默默数着，当第20声枪声响起时，王皓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然后只伸出一只手，朝着队伍的方向盲射。

砰砰砰砰——

枪声震耳欲聋。

这几枪不在于击中目标，王皓只是想要驱动他们快跑，前方不远处有陈玘正等着他们。如他所料，这几个孩子在换子弹的时候忽然遭到攻击，慌不择路，尖叫着向方前跑去——

砰——

咔嚓——

砰——

咔嚓——

砰——

咔嚓——

砰——

咔嚓——

四声枪响。一发不多，一发不少。然后小树林再次恢复宁静。

随即是一阵树叶被风吹起的沙沙响。

“行了。出来吧。都死了。”陈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王皓从树林里走了过去，跟他击了一掌。

“漂亮！”

四枪，解决掉四个人。陈玘这准头真的没吹牛。

“这就完了？”一个男孩抱怨道。

“10分钟不到。”

“可比吃鸡刺激多了。”那孩子看着朋友头盔上亮起的红灯感叹道。

“大叔挺厉害啊。以前练过啊。”

“没有没有。”王皓摆摆手。

“哥以前当过兵。”陈玘得意洋洋的笑了。

“怪不得呢。”

无人机在他们头顶盘旋。四声警鸣声响起，四个男孩正式淘汰，挥了挥手跟他们告了别，跟着无人机向外走去。

陈玘蹲在地上给自己的步枪换子弹。

“怎么样，好玩吗？”

王皓兴奋的点点头。虽然依旧不是真枪实弹，但是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的血液在血管里极速沸腾，肾上腺素跑起来的那一刻起飙升并保持在一个定点的高度。光线，枪声，呐喊——他对这种感觉十分着迷。

“跟你儿子一个样。刚才我问他的时候他也是这副表情。”陈玘装好子弹，站起身来。

他一直保持着那种傻乎乎的笑容。

“我的儿子当然像我。”王皓骄傲的说。

这句话似乎让陈玘想起了什么。他有些不安的摸了摸手上的枪。

“你刚刚问我有没有什么要告诉你的。还真的有……”

王皓看着他，心跳在耳边震耳欲聋地响着。他感觉自己心中似乎也有气泡在咕嘟作响，碳酸饮料般一个个冒出来。不安、紧张、期待、激动，从心的缝隙里缓缓渗出，流过哪儿就蚀出道痕迹来，令人忽而觉得有些酸涩，又有些不知所措。

那张纸条——

“你老婆出轨了你知道吗？”

呃……

“啥？”

一瞬间王皓仿佛能在耳畔遍听见他妈的热血上涌嗡嗡冲刷的潮水般的声音。血液沸腾到顶点然后一瞬间被冰封。

他忽然感觉有些冷。

一瞬间的愤怒退去后，王皓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委屈。

这算什么？

他他妈想什么呢？

他他妈期待什么呢。

砰——

身后忽然有枪声响起。

“小心！”

陈玘忽然向前一步将他扑倒在地。

砰——

“啊……！”压在他身上，陈玘的身体随着枪响震了一下。

应该是被打中了。

王皓从他颈肩处向后看去。一个男人举着把微冲大步向他们走来。那人带着墨镜，根本看不清是谁。王皓举起没被陈玘压住的手，抬起枪，向那个男人开了两枪。

他应该是打中了，但是子弹完全没有效果。对方丝毫没收到影响，端起微冲，继续向他们开枪。

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宛如暴雨将他们包围。

二人对视一眼，狼狈的护住脑袋，像旁边的草丛滚了过去。

滚到有树木遮挡的地方，两人赶快起身往树林的深处跑去。

Chapter Text

茂密的树林，沙土铺满大地，枪声不绝于耳。狰狞蔓开的巨木云屯森立，上午还艳阳高照的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乌云密布，天色晦暗不见亮色，仿佛风雨欲来的先兆。

两个人就这样没有方向的跑了一会。直到王皓支撑不住，停下了脚步。他扶着一旁的树干，大口的喘着粗气。王皓已经很久没做这种激烈的运动了，他的肺部现在感觉像是被绞紧的塑料袋，再漏不进一丝空气。

“没事吧？”陈玘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别他妈碰我！”王皓一把挥开了他。他努力的咳嗽了几声，张开嘴，挣扎着喘息。

“你生气了？”陈玘拿下了护目镜，蹲下身，一双清澈的双眼关切的望着他。

王皓有些动摇，他也摘掉了眼镜，一屁股坐在树下，喘着气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他没生气，他就是觉得有点委屈。

“其实……我我我也挺犹豫要要不要告诉你的，但是这这这这事吧……”

他怎么还结巴了。

“你他妈说什么呢？”

“你你你老婆的的的事啊。”

王皓叹了口气，抬起头，看进陈玘的眼睛：“不是出轨。我早就离婚了。”

“啥？”

陈玘看起来真的很吃惊，他无声地张了张嘴，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好像他从没想过这个可能。又或者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知道这个，那那张纸条就只可能是一场恶作剧了。

可惜。

“我离婚差不多有两年了吧。”王皓淡淡地说。

其实他明白的。王皓心底有一个声音早就这么说过了。但他还是跟陈玘出来了。带着一种模模糊糊的期待。

王皓把头靠向树干，看着头顶的天空，树顶林梢，云彩挡住了清澈的天空，没有温度的冷色阳光从厚重的乌云缝隙中漏了出来。

“本来孩子是跟她的。但是她最近交了新的男朋友，我这才把小乐接回来的。”

“离婚了……”陈玘在一旁喃喃自语，随即笑了起来。“对啊，这个原因我怎么没想到呢。”

王皓摇了摇头。

真傻。

“那你知道她跟安东尼去旅行的事了？”

“安东尼？她跟安东尼走了？”这次换成他感到惊讶了。

“你你你……不是知知知道吗？”陈玘疑惑地皱起眉头，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王皓撇了撇嘴，无奈地开始解释：“这个安东尼我见过，他是个国外的旅游博主。这人不靠谱，我跟她说过的。”

“人长的是挺帅，没什么不良嗜好，也没有什么重大疾病的隐患。学的是艺术，运动神经也挺好。但他就是个旅游博主，靠着视频网站上那点广告费过活。一天到晚满世界跑。这样的人靠不住，我告诉过她了。没想到她还是跟人跑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研究过他啊？”

“嗯，他来我们酒店住过一次，我顺便就查了一下。”

陈玘无语的看着他：“你研究你前妻的现任干什么？你还想着她？”

王皓苦笑着摇摇头，自己也觉得很讽刺。他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他是真的很关心那个女人，真心希望她能过的好。或许他曾经在爱情的迷乱作用之下以为自己能带给她幸福。以为两个人相守便能克服一切。但现实冰冷的刀锋割开了那层保护层，把他从朦胧温暖的幻想之中生生拖了出来。

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女人的眼泪。晶莹的泪珠划过她妆容精致的脸庞。她留着眼泪看着他，一只手按在他的胸膛上把他推远。她强作镇定的说话，声音却在发抖。

她说，王皓我感觉不到你需要任何人。

这话听着很讽刺，因为王皓需要她，或者说，他需要一个家。曾几何时，对于王皓来说，妻子几乎就是家的代名词。从小父亲就告诉过他，男子汉一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能够照顾自己的家人。王皓一直觉得家是个避风港，是个能包容自己狼狈不堪和光鲜闪耀的各种样子的地方。家人能陪他面对困难，和他分享块乐。为了家，王皓放弃了理想，选择了现实。他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希望能给他们更好的生活。但他终究还是做错了，当家人们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没在他们身边。王皓搞砸了，所以家散了。

妻子曾真的在他身上倾注了爱和关怀，并渴望得到同样的回报。

但他没能做到。

王皓总会让别人失望。

他总会在最后一分钟把事情搞砸。

“我俩是有缘无份了。但总不能把自己女人随便交给个某烂人吧？更何况，他以后还有可能成为小乐的后爸。而且感情这事是我亏欠了她，让她在我身上浪费了那么多年青春。”

但有些事情就时这样了。当一切尘埃落定后的知悉又会怎样？无能为力的哀痛会比尖刀火焰更折磨人。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真的能永远地包容另一个人的过错，并陪伴他到最后。

他得到教训了，不是吗？

王皓看向身边的陈玘。

他怎么忘了呢。他怎么在不知不觉中又让自己提起希望了。

王皓讽刺地笑了笑，低下了头。

“她是个好女人。那个安东尼的工作要是在稳定一点就好了。那样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陈玘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嘴张开半天都没合拢。“放心让老婆嫁给他？放心让儿子叫他爸爸。”

“放心他们的生活啊。有些东西我给不了。他们都值得更好的……”

他的声音自己听起来都很陌生，比远处摇摇欲坠的落日还要低沉、比吹起那发丝的风还要轻。不远处枪声不断，头顶上无人机示意淘汰的警鸣声时不时地响起。两人就这样坐在树下，看着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斑驳地挥洒进树林里。

王皓摆弄着手上的枪，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陈玘不会理解他的选择吧。王皓想起那双清澈的眼睛，陈玘不像是那种会为了生活而妥协的人。

既然上一段感情已经证明了自己绝不是一个好的伴侣人选，而陈玘连性别都与自己倾向中的不符，那他又为何忍不住产生期望又自顾自的失望。更可笑的是这两年多以来，王皓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那他如今可悲的期待与幻想又是从何而来？

感情是虚无缥缈的幽灵，神出鬼没似幻似真。

“你以后打算让她把孩子接回去？”陈玘忽然问道。

”可能吧。她要是能跟安东尼稳定下来的话。我看小乐挺喜欢那个男人的。孩子还是跟着妈妈比较好吧。”

王皓说着不免感觉有点沮丧。或许不该，但他无法控制这些情绪。他想起了将小乐接回家的那个晚上。那孩子因为离开妈妈而哭的撕心裂肺，王皓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他，手足无措。他好心疼，但又无能为力。那孩子值得一个完整的家。

孩子的欲望简单明晰，而王皓想要得到的总是那么多。

说起来有些好笑，自从看见那张纸条以后，王皓有暗自想过如果跟陈玘组成一个家会是什么样子。进一步的幻想应该是不被允许的，但这又怎么样呢？只是幻想伤害不到别人。

但是即便他再有幻想，也不再会有可进行的具体步骤，不再有具体的实行计划。他只幻想一个美妙的相处模式，幻想陈玘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他喜欢跟王皓相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看到自己，他喜欢跟自己相处。那么在这时候，一个笑容和隐约的碰触也有了别的含义。他们跟小乐说不定能组成一个特别，但温馨的家庭。王皓可以幻想这一切背后的意思，所有亲昵而温柔的接触没有别的只是因为……喜欢。

“还说我把世界扛在肩上，你他妈跟我不是一样吗？”陈玘转过头看向他。

“他们都幸福了，那你呢？”

“我什么？”王皓抬起头，直接撞进了陈玘的眼里。陈玘定定地看着他。阳光落在他的眉眼上，投下淡淡安静的影子。陈玘的眼眸依旧清澈，既没有愤世嫉俗也看不出抵触的情绪。他正在对自己微笑，神情遥远而柔和，嘴角却勾勒出些许不明的意味。王皓看着沦陷在那温柔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失神。

“你那张纸条是假的吧。”他鼓起勇气问。

“什么纸条？”陈玘疑惑的看着他。

王皓越来越没有底气：“你说你喜欢我，是开玩笑的吧……”说道最后，他的声音低的几乎接近叹息。

陈玘皱了皱眉，王皓的心随之沉了下去。

好了，自欺欺人告一段落了。再往下幻想就可怜了。

他明白了陈玘对他的关心，对小乐的照顾，并不是出自于自己所渴望的那种感情。当然不是说陈玘这几天的表现全是假的，只是他的担心和关怀这些感情的出发点只是友情，这很好。

但这……还不够。

王皓为了自己的贪婪暗自叹了口气，他振作起来拍了拍陈玘的肩膀：“没事，就是那小子搞错了。没事。”

他站起身，准备先想办法离开这个尴尬的场景。赶快结束这个游戏，然后接上儿子赶快回家。

他不想跟陈玘单独呆在一起了。

忽然，陈玘抓住了他要离开的手。“不开玩笑。我喜欢你。”

王皓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

什么情况？

几分钟前他才刚刚说服自己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

陈玘看似有些紧张，他的脸烧得通红，眼神四处乱飘，似乎有些不敢看自己。

“我我我我我我说真的。”他结结巴巴的说着。

“你……？”说什么呢？

陈玘深吸了一口气，他努力地平复气息，表情十分凝重，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眼看向了自己。纯真仰望的眼睛在明亮的日光下清澈浅淡，如同晴日里清朗的黑色湖水，那里面没有谎言，只有自己。

只有王皓。

“我喜欢你。”他一字一句，慢慢的，清晰的说。

乌云渐渐散开，日光洒下了一片温暖。阳光照亮了两个人。

“你不用特地——”王皓有些惶恐，有些语无伦次。他不想陈玘为了一个善意的谎言，配合自己继续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真的真的！”陈玘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我本来不不不打算说的，因为你你你你有老老老婆，有有有家。我又不想当隔壁老王。”

“啥？”

隔壁老王!？

“啊不是说，你你你……”

“总之！现现在你离婚了！”

“那那那考虑考虑我吧。我我绝对比那娘们强。”陈玘磕磕绊绊的说完，然后温柔的笑了起来。温柔热烈的笑颜在阳光中熠熠生辉，迎上他的目光，一丝柔波般的红晕在那清澈明丽的脸颊上轻轻漾开。

这一刹那间，仿佛春风忽然吹进了王皓胸口，带着温热的痒意从他心尖上拂过。

“说什么呢……”他低下头避开了那双眼睛。

纵然他心里早有防备，听见陈玘陈玘那磕磕绊绊的告白时，王皓还是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对方眼里敛去的闪光或许都化为了流星陨落，坠毁在他的心里，引起了又痛又深刻的强烈震动，让一向擅长转移话题的他都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我喜欢你……”陈玘一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一边用几乎是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他。两个人的手心都泛出点薄汗，脸上也带了些微红，没有人知道是不是紧张还是害羞的缘故。

天空中无人机低空飞过。接着几声警鸣声响起。又有几个玩家出局了。

“先玩完这个再说吧。”王皓终于想起挣脱他的手，重新拿起枪。

“刚才那个人是谁啊。火力真猛。”他转移话题，问道。

陈玘深深看了他一眼。眼里蕴着一片无尽的深情。

他配合的也站了起来，带好了子弹带，两人拿出地图，开始朝着最近的路线走去。

陈玘边走边分析：“那应该是马琳。”

王皓有些惊讶，那人带着头盔和护目镜，那么远的距离，“你怎么认出来的？”

“以前联合演习的时候见过他几次。他拿枪的的手势有些特殊。”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王皓也感觉到了。

前面的草丛里有人。

左边树后面也有人。

还不少。

阳光从树枝间穿过，在斑驳的小路上留下一个个刺眼的光点，跟随着他们身体移动。

那是是狙击手瞄准镜的反光。从这些光点的数量看来，应该又是个小团队，至少有六个人。好几个光点向他们靠拢。他们被包围了。王皓回想了一下，刚才在公园门口集合的时候，他看见过一个8人团体，有男有女，都是年轻的孩子。

可能都是第一次，几个年轻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他们能找到最大的那种枪。M99狙击步枪。但这把枪不是什么尖端科技了。枪身太重，不好操控，尤其是对于初学者而言。

真的打起来他们也不见的没有胜算。

王皓右手握紧了枪。手指微微弯曲，随时准备好开枪。

不知名的鸟群在头顶嘶鸣盘旋，寒风穿过绿到发黑的针叶林间隙，听来几乎像让人毛骨悚然的泣音。

不安愈演愈烈。

陈玘慢慢的抬起了枪，定立不动，浑身散发出危险又致命的气息，他的眼睛里一瞬间流转出锐利冷冽的光芒像蛰伏了许久被惊动的鹰隼。

他半个身子挡在自己前面，小声的对他说：“别怕。有我呢。”

王皓正想着有没有什么套路可以让他们两个打个配合，忽然左侧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

小路上忽然出现了很薄的一层灰影。

来了！

来不及想什么套路了，开枪优先！敌人猛闪出来的陈玘和王皓同时开枪。

砰 ——

砰 ——

打头的前两个少年惨叫着倒下；王皓举枪瞄准了后方，较远处的一个女孩，开了一枪。

砰 ——

“啊——！”

小姑娘似乎并没有被打中，但她被吓得尖叫了一声，然后开始闭眼扫射。

砰砰砰砰 ——

子弹不长眼，王皓一个闪身躲到了一旁的大树后，一转身正巧有个男生正躲在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