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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翻译】银色伤疤

Summary:

“这并不代表我不生你气了。我非常生气,而且会时不时爆发出来。”—最后的誓言
自玛丽朝夏洛克胸口开枪已过去了十三个月,而约翰发现自己仍无法释怀。夏洛克以为一切都解决了:约翰和玛丽,家庭幸福。然而当约翰拖着行李箱出现在贝克街221B时,世界上唯一的咨询侦探似乎对此毫无准备。一个新的案子。未解之谜。危险。协奏曲、圆舞曲与威士忌。

Notes:

译者:
【授权翻译】The Adventure of Silver Scars(Johnlock/长篇案件/R)
http://www.mtslash.net/thread-248170-1-1.html
(出处: 随缘居)

Chapter 1: 怒不可遏

Chapter Text

约翰·华生往米妮的盘子里倒食物的时候,致盲般的清醒一闪而过。他如瘫痪般僵住了。约翰手里捧着一碗猫粮,意识到他的婚姻结束了。

他盯着手中的银色盘子,回想起他的妻子是如何向他最好的朋友开了枪,而他却站在厨房里,像个白痴,喂她那些惹人生厌的猫。他把碗重重放回台面,心底涌起一股厌恶,并未注意到脚下猫咪抗议的喵叫。

距离夏洛克爆了麦古纳森的头已经过去了十个月,距离玛丽朝夏洛克胸口开了一枪也已过去了十三个月。上帝啊,他已经尝试过原谅她了。在她身边做晚饭,一起在沙发上看电影,手掌推到眼睛上直到能看到白斑。他曾试图原谅她。然而他尝试了一年,每一天“家庭幸福”的设想似乎正一步步实现。伪装没有丝毫用处。

他记得圣诞节那天在福尔摩斯家里告诉过玛丽,“你知道我现在还在生你气。我非常生气,而且会时不时爆发出来。”不幸的是,“时不时”变成了更像是“时不时无数次重复重复重复再重复……”他以为那会消失。他错了。

约翰失去了他新婚时增加的所有体重,并且继续消瘦下去。噩梦也越发频繁。有些夜晚他回到阿富汗:战场上他的战友在他身旁倒下。有些夜晚,他回到了巴兹医院的街道一侧,他在那里挣扎着穿过阻拦他的手,朝人行道上的那具身体伸出手。但是,让他惊讶的是(这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会梦到泳池:狙击手激光瞄准器打在夏洛克前额明亮的红,接着同一处涌出更深的红色。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梦境——在与莫里亚蒂对峙后反复出现的噩梦:夏洛克跌入水中,约翰紧随其后掉了下去,但那个泳池是那么巨大,背心填满了成吨重的炸药,把他往下拉。他无法碰到夏洛克的手。他无法呼吸。

但是最近,他更频繁地梦见自己回到了麦古纳森的办公室,看着玛丽冷笑着扣下扳机,血染红了夏洛克的衬衫,他向后倒去,穿过了地面,朝着约翰无法跟随,无法拯救的深处坠落……

每个晚上,他的潜意识几乎都在这些场景里游走,不费吹飞之力剥夺了他任何休息的机会。他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在诊所做手术时,他日益消瘦的身形引起了护士们的猜疑,但他懒得回答。他甚至考虑过用化妆品掩盖着它们。但他很快发现玛丽的遮瑕膏并没有让他好过些。

约翰俯身向前,抓住厨房台面的边缘。他本会在去年就离开玛丽。但是夏洛克,而不是别人,都劝他原谅她,用他叫人恼怒的“夏式逻辑”操控他。约翰并不怎么赞同“夏式逻辑”,因为那种推理方式完全不切实际。但只要你忽视情感和人性,它大体上还是很管用的。

比如说,根据夏式逻辑,玛丽对夏洛克开枪是全然正确的,因为她也拨打了救护车。根据夏式逻辑,玛丽因为故意错开了夏洛克的心脏,而朝他胸口开了一枪,也是可以被原谅的。根据夏式逻辑,为了避免与你丈夫冲突,朝别人开枪是有效的解决途径。

夏洛克对玛丽说的话仍在他脑中回荡:“你用经过精准计算的一枪把我打倒,希望能给你更多时间谈判,让我保持沉默。

约翰的视线锁定着厨房窗户,却冥眗亡见。这倒不假,玛丽朝夏洛克开枪的确比告诉约翰真相来的方便得多。

他怎么能相信这样的鬼话?在哪个平行宇宙里,玛丽与她丈夫开诚布公的抵触,能为她朝夏洛克胸口一穿而过的那一枪辩护?在夏洛克的宇宙里。显然也在玛丽的宇宙里。“你们俩才应该结婚。”约翰回忆起一切土崩瓦解的那个夜晚,自己那番苦涩的话。

但事实上夏洛克和玛丽并不相似。诚然,夏洛克可以用同样扭曲的逻辑推导出玛丽朝他开枪的决定,可是如果换过来,约翰确信无疑夏洛克永远也不会对玛丽开枪。他永远不会伤害约翰爱的人。尤其不会在这么卑鄙的事情上,避免被发现撒谎。因为,尽管以自我为中心,但夏洛克不会像玛丽那般自私

玛丽早已准备为自己的利益杀死他的挚友。接着雪上加霜的是,如果夏洛克没有挺过来(他差点就没有),她还会假惺惺地和他一起悼念。模拟他第一次应对夏洛克死亡时的安慰与支持。她会搂着他,让他在她肩膀上哭泣……杀死夏洛克的凶手:欺骗他,假装为他好而悲伤,然后摆脱它。每。一。天。

约翰把双肘撑在厨房工作台上,两手按住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这种想法弄得措手不及。它们毫无预兆地潜伏着,一次又一次,而此时他已认出了那股自动流过他身体的恶心与恨意。他靠屏蔽这些想法挺过了过去一年,在手术室换两档班,在健身房里花的时间比自大学以来还要多——他甚至在周六下午加入了一个业余橄榄球队——但那些念头总是缠上他。每一次,当他的堤坝崩溃,洪水般的争执,不公的想法卷席了他时,他都会吼着同玛丽吵上一架。

“告诉我,你为什么对他开枪?”一个晚上,约翰问。某个可怕剧毒的夜晚,那些想法渗入他的屏障,腐蚀他的血液,直到他再也无法控制他的怒火。

“我已经告诉过你很多次了!我以为我会失去你,如果他告诉你的话!我不想你离开我。我想——”

“提醒我,玛丽,为什么想要的就他妈的那么重要?你不想面对谎言的后果,而夏洛克就应该为这个去死?”

“我没有杀死他!我知道他会没事的——”

“如果你再对我说谎,看在上帝的份上!”

玛丽畏缩了,于是约翰竭尽全力把他爆炸般的声音调整到沸腾状态。“我知道你以为我有多蠢。相信我,我知道的。但我实际上是个医生。一个医生!好啊!对于某个以为我蠢到无可救药的人来说,我的确从医学院毕业了,而且为自己的技能赢得了体面的名声。”

她垂下了眼睛。

“我是个外科医生,上过战场,玛丽。我清楚枪伤。我自己就有一个。难道你忘记了?子弹离他的心脏不到一英寸——他十拿九稳死透了。他当时他妈都心脏停跳了。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活过来的。他本应该死掉。所以如果你现在对我说谎,这个【该死的】婚姻就没有挽救余地了。承认你知道他死掉的几率比活着要大。”

“我知道他有可能会死,”她静静地说,仍然低着眼睛,“但我希望——”

“是啊。当然了。你希望他能从你手下死里逃生。你的奖牌呢?”

“约翰——”

“我不反对枪支。我知道有时候开枪是有正当理由的。但为了应付我而朝我最好的朋友开枪——为了不必告诉我真相——”

“约翰,拜托——”

“怎么?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吗,玛丽?自从我们得知想要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约翰小腿被恶狠狠抓挠了一下,打断了他不断重复的争执,谢天谢地隔着牛仔布。另一只猫,伯克斯,出现了。约翰低头看,发现两只猫都在怒视他。一瞬间的恨意震惊了他。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些猫,它们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他之所以忍受是因为它们是玛丽的猫;因为他爱过她。此时他想飞快地幻想掐着伯克斯的脖子,把它像块铁饼一样扔出窗外。

他深深吸了口气,提醒自己尽管那些猫惹人憎恨,它们在这件事上是无辜的。于是他把猫粮倒在它们头上,从旁边的起居室一把抓过一个枕头,用尽全力去挤它。

约翰的脾气总是很火爆。夏洛克,玛丽,他的心理咨询师,哈利,装订机……他们都知道和他吵架通常会造成附带损伤。他从来没有对他在乎的人动过手(除非夏洛克先打了他,或者夏洛克假死了两年),但身负重伤的咖啡桌和茶杯都能证明他不是好惹的。

然而,现在与过去相比,不值一提。相比过去一年,他此时的愤怒前所未有。而他也知道,这个信念让他更加用力地挤压那个枕头,他的愤怒从来,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加理所当然。

杀了夏洛克。他的挚友。但又不对,夏洛克远不止“挚友”。他是一切。他人生故事的主角。在约翰怀疑自己时,他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治好了他的跛足,仅用了一天的时间便让他的世界天翻地覆。这个男人拯救了他。作为回报,这个男人投入了所有的时间与精力来保护他。而她……这个他选择去爱的女人……她居然杀了他——

“我没有杀死他!”他在脑子里从一个永无休止的争吵中听到了玛丽的声音。

“他没有心跳了,玛丽!他死了!”

“但也只有六分钟!”

一个人为他的死去朋友不爽的最短时间是多少?

他无法停止回想起过去的那些争吵。他把枕头抓得更紧了,支撑着他,下一秒洪水淹没了他。

“你的枪法有多好?”夏洛克在莱斯特花园公园后的那个走道里问道。

“你有多想知道?”玛丽回答,令人心寒的漠然。她抬起枪,准备再次杀死他。真他妈的自以为是……约翰没有注意到布料撕裂的声音。

“我想知道你有多厉害。”夏洛克说,“来吧。给我看看。医生的妻子现在一定有些无聊了。”

约翰意识到他把枕头撕成了两半。他看着它眨了眨眼,愤怒在慢慢耗尽。

无论他重复多少次争吵,自愿或非自愿,结论总是一样的:根据“夏式逻辑”,玛丽只是做出了战略需要的一步。而根据没有发疯的人的逻辑,他的妻子选择了杀死他最好的朋友,而不是选择接受她谎言的后果。

而约翰已经尝试过了,试了一年又一个月,让自己相信夏洛克扭曲的辩驳——玛丽能被原谅。他试图说服自己他能爱他娶的女人,而事实上后者却根本不是他当初娶的那个女人。如果他能原谅她,那世界上的事情会变得多容易?然而他的潜意识,他的心,以及他的身体,都在拒绝。

他低头看着手里被毁了的枕头,又看了看伯克斯和米妮,它们在他脚边玩弄着掉落在地上的棉花。

“好了,”约翰大声说,“就这样吧。我受够了。”

 

*

 

那天下午,玛丽两手抱着杂货商品缓缓走向门口。她看向约翰的脸,顷刻间清楚地明白,她的婚姻结束了。她把袋子放在厨房工作台上,试图平静下来。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的。她原本很乐观,绝望地以为这不会发生。但一切都发生了。约翰一动不动地站在起居室里,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阴沉,却无比决绝。

她向前迈了一步,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他也欺骗了你,你知道。他让你相信他死了两年,不和你联系。他只是个狡猾的控制狂——”

 “是的,他伤害了我。”

“而你原谅了他。”玛丽继续说道,“既然你能原谅他,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约翰垂眼片刻,当他抬头看向她时,她清楚地看到他表情中的痛苦与夹杂其中的决心。他是如此好读懂。如此坦诚,叫人着迷。与她世界里的人是如此的不同,那个她选择离开的世界,那个她不想再与之有任何牵连的世界。她站稳脚跟,等待着他的回答。然后他斟酌地开口。

“因为他伤害的是,玛丽。也许我能原谅你对我说谎。我可以原谅你伤害我。但你伤害了。而我无法为此原谅你。”

玛丽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早就遇见了这一切,可当一切都发生时,她是如此的无助与破碎。

上帝啊,如果她直接射穿了夏洛克的心脏,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夏洛克没有活过来……他本来就不应该。一瞬间的软弱避免了直接射击,但他真的不应该活下来的。任何人都会轻而易举地死去。他自己都已经走到了鬼门关,在他死去的六分钟里他居然设法找回了回来的路。怎么会?为什么?这不公平再多几分钟就没有希望了。再多几分钟,医生们就不会再努力了。再多几分钟,此时此刻,约翰还会爱着她。她还会是那个受宠爱的妻子,安慰着她的丈夫,就像他们刚开始约会时那样。而他会因此更依恋她。

她咬着嘴唇,从未有过的愤怒。她失算了。当她从麦古纳森转过身朝夏洛克胸口开枪的时候她就下了个赌注,约翰会选择她而不是夏洛克。而一年后,站在厨房里看向约翰冰冷的深蓝色眼睛,她输了这场赌局。

Chapter 2: 麻烦

Chapter Text

夏洛克·福尔摩斯遇到了麻烦。不是好玩的那种。他在221B里踱来踱去,两手紧扣置于背后,时不时朝他的笔电掷去一个恶劣的眼神。通常情况下他都喜欢麻烦,甚至去寻求麻烦。除开运气,仅凭高压下的头脑高速运算就让他激动不已……或有时依赖约翰插手,朝什么人开枪。

他撇嘴笑了笑;有个有杀人倾向的退伍军人在身边,一切都变得非常方便。

哦对了。

约翰自从他“自杀”后就没有和他住在一起了,而他却不停地忘记这一点。他为什么要用那宝贵思维宫殿的内存储存这类讨人厌的信息呢?他焦虑不安地把手伸进头发里。

不,这根本不是什么有趣的麻烦。这是那种最平庸的麻烦,已经缠着他好长一段时间了。他怒视着他的电脑屏幕,上面的红色字母同样怒视着他。“您的信用卡不可用。更多信息请与您的银行公司联系。”

他停下脚步,环视公寓。自从约翰离开,事情已经毋庸置疑地一路下滑。比如,以前餐桌或工作台上总是有他显微镜的位置,或者他的培养皿,或者什么别的东西都好。而现在没有。他的笔电摆在一堆旧报纸和奇怪文件上摇摇欲坠。这是约翰的错,很明显。

约翰离开时带走了他所有的魔力。如今,当夏洛克把大衣扔在地上它就一直在那里。这太可怕了。冰箱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人体组件以及食物,而现在只有人体组件了。夏洛克咬紧牙关,环顾着四周。现在连都觉得乱了。

神奇的约翰自私地把他所有的魔力都带走了,对这给他人带来的后果无情又冷漠……

他之前想过几次他很可能被活活饿死,如果哈德森太太不定期拿茶和饼干上楼的话。这一点哈德森太太似乎也有想过,因为茶和饼干逐渐变成了茶和烤牛肉三明治,或茶和汤,或茶和意面。茶和意面。哈德森太太就给你做这个。他几乎不怎么吃,但至少他感激他不会被房东太太的频繁打扰激怒。

眼下,约翰带着所有魔力潜逃的最紧迫后果便是夏洛克的银行账户。他不确定他的卡是不是因为资金不足还是其他的问题不被接受,但这都非常繁琐,繁琐到他懒得操心。他已经有几辈子没有登录他的银行账户了。银行账户很无聊。时刻关注财政难以忍受。他的头脑如此卓越,只能被人类提供的最紧迫复杂的谜题所占据。他根本不可能关心像钱这般无聊的东西。

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约翰一直都照管着他们的财务。约翰很显然——夏洛克没留意过——照料着他们客户的付款并储存起来,(想必是)平分进了他们各自的银行账户里。如果不是知道约翰道德端正到无可救药,夏洛克会认为约翰已经从他身边坑走钱财好几年了(的确是这样,如果一个人懒得管理自己的账户,就活该被坑)。真的可惜了。毕竟,顽固不化就是寸步难行。

不,这个银行卡的问题很可能与夏洛克无力回忆起从他最近的客户处收取钱款直接挂钩——他也无力记起微不足道的小事和令人不快的事——而且如果约翰写了支票,那它一定在这堆侵占他工作空间的东西里。把221B所有的纸张都翻找一通去找张什么旧支票,光是想想就足够骇人,夏洛克为此战栗了一下。

幸运的是,这不是他第一次没和约翰住在一起。自从二十七岁遇见医生,他在约翰之前找到了独立生活好几年的策略。他知道他得做什么。他只是不想去做。

戏剧性地把晨衣向后一翻就像他可以凭空操纵晨衣似的。夏洛克在他的笔电前坐下,重新尝试购买,这一次他用了麦考夫的信用卡信息。 这招管用。

夏洛克总是采取获取和记忆的防御措施——用非常诡秘的方法,当然了——每当麦考夫每一次办一张新卡的时候。

不久后夏洛克发现,麦考夫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算盘,看出了他卡的满期和夏洛克“即兴”造访的关系。他们不总是说这是巧合吗?全宇宙真是罕见地不思进取。但出于某些原因,尽管知晓夏洛克的动机,麦考夫仍然容忍他发明新的扒手方法顺走他的钱包。也许麦考夫的无动于衷是对他小弟弟财务状况关心的一种表现。

夏洛克横在一沓书本之间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财务危机,小弟弟?M

或许麦考夫只是乐意维持用这样直接的系统监视他。

不,只是决定要买圣诞礼物了。SH

现在是十月。M

提前买的圣诞礼物。SH

确实如此。会尽快审核你的账户的。M

圣诞快乐。M

夏洛克把手机扔进沙发里。他知道用麦考夫钱的代价就是忍受他兄弟的窥探,但他需要这些化学物品。自从那个一年前意味不明的“想我了吗?”信息,伦敦变得沉默地安静。打那以后只有为数不多的有趣案件让他保持清醒(见博客,华生医生),但那个信息……它救了他的命,把他从一个什么自杀任务中拉出来,而刚开始它是那么有潜途。阴谋的承诺,兴奋,消遣,一个挑战……“想我了吗?”是吗?麦古纳森/摩斯坦的案子已经有足够吸引力和近乎致命来引起他的注意。可是现在……想我了吗?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想,复杂得足以让伦敦最好的心理学家忙上一年。但他可以肯定地说他想念这个消遣。寂静沉重地挂在空荡荡的公寓里。他从未像此时这样需要分心。

他为游戏而生。而当游戏开始时,真正开始时,他别无所求。既没有食物也没有休息,也没有任何人类单调乏味的日常生活的约束。当游戏开始时他破解了牢不可破的密码,掰弯了钢铁,把全宇宙剖析只剩化学成分,仿佛不受地球重力一般奔跑……

而失去了游戏……过去他有毒品。可卡因与海洛因能令人兴奋的旋转。上上下下,一次又一次,美丽的旋转木马:模糊的感官和极乐的麻木。风险与急速令人眩晕,永远都不够,却又在一瞬间突然过了头。然后决定停止。折磨的停止。而现在只有尼古丁贴片,一个空荡荡的公寓,以及一片死寂。

让我分心,挑战我,杀了我;只是不要那么安静。

至少当约翰还在的时候……但约翰已经离开好久了。

除了等待别无他法。想了我吗?他知道风雨欲来;只是不管是谁,或是什么事,它一拖再拖,宛若犯罪。一无是处的罪犯。他们是在折磨他吗?在外面树了这么多危险疯狂的敌人,他们一定巴不得好好折磨他。

刷麦考夫的卡,有意引起他哥哥的注意,强迫他注意到自己身处何种绝境。他急需他刚刚下单的那些化学药品。没有药物,没有任何分散他注意力的东西,只有做实验才能阻止他的大脑因为无聊而做出自毁行为。

夏洛克瞟了一眼左侧,栖息在他那沓《纺织学》杂志的头骨。

“为什么生活无趣得叫人难以忍受?”他质问它,“人体是一个迷人又复杂的复合体,可人类是白痴。愚蠢地工作,愚蠢地进食,还有愚蠢的电视……”他把脚架在椅子上,手臂在胸前抱住膝盖,“无趣。无趣……一个普通人还没自己的循环系统聪明。太可悲了。”

头骨无言地盯着他。

“无趣。无趣至极。”

寂静,寂静。

人们经常就因为夏洛克总叫他们闭嘴,就认为他喜欢清静。然而,一如既往,他们错了。他虽然鄙夷平庸之人无趣的喋喋不休,但他也不喜欢清静。更多时候,他并不怎么需要发声就可以思考。夏洛克拉小提琴时,或者和约翰讲话时,思考已经很尽力了。他喜欢交谈。毕竟,有不一样东西要说的人应该比别人更常开口。(就像儿童电影里的那只兔子说的那样。“如果你不能说点有趣的东西,那就闭上嘴吧。”夏洛克坚信不疑要是人们听取这条建议的话,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即使这只是一只兔子的话。)

夏洛克时常有有趣且重要的事情要说,并且需要大声宣告。他以前和头骨交谈,而后者正用没有眼球的眼眶打量着他。

他与约翰办的第一桩案件的回忆忽然跳进他的脑海。

他正忙着解释什么紧急的东西(像往常一样),约翰问道,“你为什么告诉这些东西?”

“哈德森太太拿走了我的头骨。”

“所以我基本上就是代替你的头骨的。”约翰怀疑地回应。

“放松,你做得不错。”

事情变了。夏洛克像平常思考时那般下意识搭起手指。可现在头骨代替约翰的工作做得一点也

“没有金鱼的日子简直比我想得还要令人失望。”夏洛克对它抱怨,“应该立个警示牌才对。金鱼威胁生命。一些金鱼……可能只有一只……”夏洛克毫无条理地咕哝着,“可什么办法也没有……别这幅表情。”夏洛克把脸从头骨的方向侧开。它以前不是这么吹毛求疵的。

这一点用处也没有。他需要约翰的回应来集中他的思绪。由于一些不便明说的缘由,仅仅是约翰的。别的声音在他听来就是刺耳的摩擦声:要不就是太尖锐,要不就是太大声,要不就是鼻音太重,要不就是太快,或太慢,太含糊,或是太愚蠢。普通人和他们毫无智慧可言的声音,充斥着愚蠢和自以为是之人的无知,在他们开口说起他们不懂的事物的时候溢得到处都是,他们向来如此。但约翰不是。

他们相遇的那天,约翰走进实验室的一瞬间,夏洛克顷刻便被他的声音击中。真是时过迁境啊……给,用我的吧……奇怪的是,那并没有他与人打交道时,被迫忍受的那些不和谐的刺耳音调那般令人憎恶。事实上,约翰的声音,音调柔和而谦逊,口音既不本土也不矫揉做作,语速不紧不慢,居然还和令人愉快沾了点边。

他的声音是夏洛克在几秒内做决定时的因素之一,约翰将会是一位理想的室友,其次也会是一个理想的助手。(夏洛克也挺喜欢他身为左撇子却用右手射击:有趣。)非约翰不可。他还记得他把茉莉带去办案的时候游戏有多么令人不顺心。这样真的行不通。

现在即使是头骨也相形见绌了。

费了些力气夏洛克才把注意力拽回他的笔电上。用麦考夫的钱买化学药物解决了这一问题,可麦考夫——或更准确地说,麦考夫的小跟班——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检查他的账户,而他就该等着被叫去喝茶了。夏洛克能忍受大多数的传统酷刑,但忍不了他哥哥关于责任的长篇大论的说教。

夏洛克也知道麦考夫会给他钱的。他不会接受,因为接受他哥哥的救助——正好与偷到相反——便意味着示弱。麦考夫会以钱为由,要求夏洛克遵守他的每一个要求。而对于夏洛克而言。宁愿把整个晚上耗在与安德森一言不发地对话,也不愿把自由出卖给麦考夫。而介于这两个选项都仅比自杀稍微好一点点——如假包换的自杀,精心策划舞台式自杀也是一大乐趣——他需要一个更好的方案。

夏洛克跳起身,在屋内踱来踱去。因为散落在地板上的东西太多以至于无法直线行走,他只好采取了迂回的路线。

夏洛克把一副手铐踢到了一边,踩翻了一只茶杯。他被这毫无逻辑可言的凌乱激怒了,却也同时觉得空荡荡的。太安静了。他来到窗台前,拉开了琴盒。美丽的斯特拉迪瓦里显然是整间公寓里最值钱的物品了。

下意识的程序:松紧琴弦,按上肩托,空耳调音。西贝流士的小提琴协奏曲。美好的夜晚就适合D小调。

他开始凭记忆演奏。他对一些曲目熟悉到能把双手调到自动驾驶挡,肌肉记忆将他的头脑从任何可能分散注意力的琐事上释放出来。这一首乐曲很复杂,弓法快速而繁琐,而他年少时练习了太多次,都成为了本能。

他便演奏便在屋内走动,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仅仅模糊地注意到脚下不太熟悉的网球拍时不时在脚下发出的嘎吱声。

夏洛克已经……像他现在这样……有三十二年了。忽略一次局部的脑叶切断术,他是绝对不可能变成银行队列中取钱,还钱,或为信用卡债务发愁的一员的。

他可以,当然了,雇什么人来帮他料理这些事情。但这样一来他就很可能得付那个人工钱。一个财政危机如此严重的以至于需要花钱找个人搞定的人,是不能花钱找一个人来解决他的财政危机的。夏洛克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不是他的那种谜题。

约翰会说什么呢?约翰会知道该做什么的,而发短信他的选项还没有离他而去。然而夏洛克已经答应自己,约翰的婚礼过后他就不会再拿前室友的琐事麻烦他了(比如:浴巾在哪里?有没有可能把定做的床单叠起来?暖气是怎么用的?诸如此类。)他不会用这种繁琐的事情来打扰连约翰自己都觉得无聊的新婚生活的。所以请教约翰是不可能的。

夏洛克听到了琴声下楼梯的脚步声。又是哈德森太太。夏洛克没法在众多的英语词语中找到合适的词汇来叫她走开。他尝试了别的语言的句子,但实践证明这是徒劳无功。

夏洛克计算着她的步子到达最后一级的时候,他停下琴弓大喊,“哈德森太太,如果你今晚企图端哪怕是一杯茶上来我都会把它扔出窗外。”脚步声停了,犹豫着,“而且我还会考虑把你也扔出去。”他权衡地加上一句。

而夏洛克确切地相信如果约翰在这里的话,他会说,“如果我保证我手上没有茶,我能进来吗?”

因为他就在那儿,站在门廊,肩上扛着一个露营袋,身侧放着一个行李箱,而这正是他所说的话。

Chapter 3: 家

Chapter Text

 

约翰带着行李站在门廊;不需要福尔摩斯级别的推理技巧都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他们的分离有多严重?两包行李——塞得满满的,与夏洛克熟知的那个简洁的约翰大相径庭——说明并不是一时冲动离家出走。行李箱的大小说明是花了一定时间和精力来收拾的。夏洛克并不用开箱就可以看出物品都是以军队的标准打包的:上衣一丝不苟地叠好,裤子卷到体积最小。很明显,约翰想要尽可能长时间地离开玛丽。非常严重。

夏洛克面朝门廊石化般杵立。他花了好几秒才看懂此时状况,他感到脚下的大地都变了样。陈旧实验的新鲜结果。令人着迷。出乎意料。他所准备的一切,他亲自参与的事宜安排,已然毫无预兆地拐了个大弯。

也许并不是一点预兆都没有。夏洛克,介于他超凡的技巧,绝对不需要花费任何力气去注意到约翰减轻的体重,他的压力水平,和一年,尤其是近几个月以来无眠的夜晚留给他的精疲力竭。不幸福的婚姻生活全然摆在那里。夏洛克并不想直接揭穿,因为约翰理应与玛丽在一起。他们举办了婚礼。他与他的室友道了别,拥抱了华生先生和华生夫人。他知道这对所有人都好,而与此截然相反的证据被唐突地忽视了。然而约翰就在这里,提着行李站在门廊,径直看向夏洛克,叫人无法忽视。

夏洛克两手垂在身侧,小提琴和琴弓在两只手里摇荡,无言以对。

 

*

 

就他的姿势来看,约翰觉得显然夏洛克是不打算回应他的了。趁着朋友的暂时性瘫痪他说,“好吧,那我就直接进来了。”

尽管疲惫不堪,约翰还是笑了。他可不常惊讶到夏洛克,所以他得好好享受这一刻。他把包放在他的扶手椅上。坐了下来。他的手指抚摸过椅子的扶手,抬头好奇地望向夏洛克。“你还好吧?”

夏洛克眨了眨眼,重新看清约翰。他突然吸了一口气,说道,“好,呃……是的,我很好。呃……要喝点什么吗?茶?”

约翰皱了下眉。“你刚刚还以死抗拒茶呢。”

“那更多是哈德森太太的问题,不是茶。”

“实际上我想要烈点的东西,如果你有的话。”

“威士忌还是苏打?”

“你这里有可能有苏打吗?”

“极其不可能。”

“威士忌不错。”

“好的。”

约翰注视着夏洛克把小提琴放在一沓纸上面,信步走向厨房。他环顾四周,对他将要做的卫生感觉一阵沮丧。然而在散乱成山的书本文件和碟子之下,这依然是221B。

约翰握住了椅子的扶手,他的椅子。夏洛克在婚礼过后曾把它移走了,又在中枪后把它搬了回来。夏洛克说服约翰原谅玛丽,又这把椅子留下来了。这是不是在邀请他回来呢?是不是意味着夏洛克知道他最终会回来?约翰摇了摇头。夏洛克的动机是无法理解了,除非他解释给你听。猜测毫无用处。

约翰环顾屋内,认出了令人欣喜的熟悉。墙纸上黄色喷漆的笑脸,墙上的弹孔,墙上的野牛头(依旧戴着约翰在它的‘耳朵’断掉后放上去的旧耳机),夏洛克的谱架,鱼叉,夏洛克随意丢弃在沙发上的大衣……这间屋子的亲切感,破损的墙纸和不搭调的家具,与他刚离开的肯辛顿色调统一的开阔复式宅子天壤之别。约翰呼出一口气,并没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如果他曾对回来有什么疑虑,那么他现在知道这个选择是对的。他回家了。

夏洛克拿着饮料回来,伸出手把它放在约翰的左手上。接过饮料时,约翰的眼睛闪过一时惊讶。这是一处很小的细节,他忘了这也是个夏洛克的习惯。多数人会下意识地往右手的方向递东西,而夏洛克想来,甚至是自然而然地,把东西递到约翰的左手上。约翰知道这只是夏洛克强大记忆存储的一个副产品,但介于他从来都记不住雷斯垂德的教名,这还真的挺……好的。

夏洛克看上去镇定些了,他在约翰的对面坐了下来,细细打量对方。约翰知趣地不期望夏洛克会问他为什么在这儿或发生了什么。夏洛克知道几乎所有关于约翰的事,凭借观察他的脸和衣着,就已经是身为夏洛克朋友不争的事实了。

“我想,”夏洛克说,“你已经下定决心,我是不能说服你的了?”

“是的。”约翰说。他径直回望夏洛克,再一次强调他的决心。他煞费苦心地做出了离开玛丽的决定,而非一时冲动,他是不会被忽悠走的。这一次不会了。

“她使你幸福。”夏洛克说道,声音明显地放柔和了,“我观察到了。”

约翰叹了口气。这一天过得极其漫长,而他真的没有心情讨论这个。不过介于刚才他大晚上跑到夏洛克这里,他觉得还欠一个解释。

“那是之前的事了。”约翰注视着他的威士忌说。蜜糖般的棕褐酒液与夏洛克眼底迫切的注视相映成趣。

那双难以置信的与众不同的眼睛正如它们的主人一般超乎寻常且高深莫测。灼人眼球的铜绿在某些区域附着于深绿之上,别处是灰蓝色,金色的火光由内而外地迸射出来。作为一个医生,约翰认出这是局部异色症虹膜,一个不是什么极其罕见的,导致虹膜呈多种颜色的症状。但时常作为夏洛克那赫赫有名的视线的注视对象,他很难不被它们的颜色所迷惑。虹膜似乎随着他的每一次注视而变色,就像梦境一般令记忆无法捕捉;就像什么流动的液体一般。这真令人沮丧。好几次约翰甚至因为他对夏洛克眼睛颜色的变化起了不可控的怀疑,而错过了夏洛克的长篇演讲(或者大喊大叫)。

但它们总是有瑕疵的。夏洛克那双万花筒似千变万化的眼睛里,只有瑕疵是不变的。他的右眼虹膜,就在瞳孔的上方,晴天天空的色彩中有一小块深棕。有瑕疵,却也美丽。约翰会说夏洛克的眼睛是他大脑的完美映像,尽管这是夏洛克经常在读他的博客时嗤之以鼻的浪漫文学描述。

然而,尽管夏洛克对高雅文学的精彩描写嗤之以鼻,他的身体依旧是他所鄙夷之平庸的绝佳比喻。他瓷器般苍白的皮肤,浓密乌黑的蓬松卷发,他的身长,精瘦的身形,还有该死的颧骨……他外貌的一切都如此惊异。约翰甚至会说;连夏洛克阴沉的样子都富有诗意。而且当然了,他也不可能只有一种瞳色;他有五种,浮夸的混蛋。

于是约翰继续躲避夏洛克梭巡的凝视,接着解释道,“自从……很久之前以来,我和她在一起就无幸福可言了。”

夏洛克手肘搭在两侧扶手,指尖成塔状。他没有说话,于是约翰继续。“事情并没有好起来,”他说,“我以为会好起来的,可只是变得更糟。”约翰终于抬眼与夏洛克眼神对接。他需要夏洛克明白这个,而不是与他争辩。“我不想——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结束了。所以,如果你习惯了一个人住公寓的话,我能自己找个地方,但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回去的了。”

“不。”夏洛克唐突地说,在椅子上坐直了。

约翰愠怒地看了夏洛克一眼。如果夏洛克执意要把他埋在关于他这么做为什么错,以及他为什么要收拾东西回玛丽那里的争吵崩塌下的话,他至少能等到明早吧。

而令约翰惊讶的是夏洛克连珠炮似的匆忙说了下去,“不,我还没习惯一个人住这里。所有东西都一团糟,我的显微镜没地方放了,冰箱只有食人族能用,而且你不在的时候我连信用卡都不能用。”

约翰差点没笑出声。相反他怀疑地说道,“所以,据我的理解,需要一个女仆。可能还有一个会计。”

夏洛克戏剧性地叹了口气,扑通一声向后靠回椅子里,脑袋向后仰,“还有……”他缓慢地说,约翰等着,“还有我的头骨也开始变得无聊了。”

“噢真的?”

“是的,”夏洛克对着天花板说,“它交谈的能力退步得令人担忧。要不是它死了,我都觉得它得阿兹海默了。”夏洛克用余光评估约翰的反应。

“听到这个我很抱歉。”约翰说,“它曾是你的好朋友呢。”

夏洛克又坐了起来。“留下。”他说,听上去可能比他设想的要强硬,因为他清了清嗓子又试了一遍,“呃,请留下。”他直直地看着约翰,后者在他的注视下不适地动了动。

“好啊,”约翰说,被夏洛克突如其来的真挚说服了,“那就这么定了。我会搬回来。”他站起身,把行李扔回肩上。

“约翰。”夏洛克在椅子上叫住他。

约翰转过身。

“你知道我不喜欢玛丽的哪一点吗?”

“哪一点?”

“她朝我胸口崩了一枪。”

约翰短促地笑了一下,抬眼看向天花板。“是啊,到头来我也不喜欢这一点。”

夏洛克笑了,“欢迎回来。”

 

*

 

已过午夜。夏洛克又在起居室里踱步了。一个麻烦解决,又一个麻烦接踵而至。他当然很高兴约翰回来了;他本来就不愿让他离开。可现在更加复杂了。夏洛克离开伦敦的时间里,约翰找到了玛丽,他就说服自己,约翰需要的是玛丽。她给约翰过上哪怕是半个正常人的生活的机会。而实际上,她是一个前杀手,所以完全的正常从来不是约翰的那杯茶。

夏洛克发觉,身为一个成功(至少大体上说得过去)退役的杀手,玛丽能够平衡好他。约翰还会继续和夏洛克一起办案,而剩下的时间玛丽会和约翰过上夏洛克办不到的平凡生活——比如去看电影,做晚饭,与人们社交。还有性,他猜测,由于他对此的排斥以及约翰极其频繁地喊着自己不是同性恋。

所以夏洛克视这段婚姻为必需品而接受了它,尽管他不喜欢。他不喜欢,因为这意味着约翰不会无时无刻都在他身边与他交谈,穿着套头毛衣喝着茶,用他从未想过的事情逗他笑。在他这一生中,他从未发觉任何人的陪伴的值得忍受的,更别说满意了,直到约翰的出现。但他知道他留不住他。他除了案件,罪犯和危险,什么也给不了他,而光是这些都足以让他知道,约翰需要的远不止此。

身为一条金鱼,尽管是一条极其高级的——如果不是最高级的话——金鱼,约翰有时会想做金鱼才会做的事。夏洛克没法要求约翰放弃酒吧之夜,去潜伏在漆黑的巷子里,把看电影的时光耗费在太平间和实验室里。

他没法要求他……可如果约翰不需要请求也会这么做呢?他现在在这里了,不是吗?有没有可能……约翰会不会觉得他,夏洛克·福尔摩斯——一个高功能反社会者,以他独特的紊乱且十分有限的方式,把约翰看得比全世界还要重要——就足够了?

但是不……要是约翰最终厌倦了夏洛克令人精疲力竭,不健康的工作,最终厌倦了夏洛克本人呢?玛丽是约翰最佳的救生筏。她是约翰的出口,他通往安全正常生活的通道,通向没有人绑架他,往他身上绑炸弹,或者往他脖子里扎针,企图把他活活烧死的生活。而现在约翰把那救生筏放走了。

尽管如他一般以自我为中心,但他并没有忽视约翰为他牺牲了许多的事实。所以哪怕是放弃自己唯一在乎的人,他已经向自己保证他不会毁了这段婚姻,也确实对约翰立下了他会竭尽全力保护这段婚姻的誓言。以及他后来如此顽固不化地无视后来这段衰退婚姻的原因。所以他才在中枪后,说服约翰原谅玛丽。所以他才无视了这段婚姻在走下坡路的迹象。他无法承受成为一个不间断毁灭约翰生活的人。

然而抛开这所有的一切,约翰无论如何都回到了这里。约翰离开玛丽——他拥有开启全新生活的可能,可他依旧选择了回到贝克街——是凭借他的决断力,事实上却不需要夏洛克费心思,正是夏洛克不敢奢求的。

可是……夏洛克停下踱步,靠在起居室与厨房相连的柱子上。他抱起双臂看着地面,黑发掉落进他的视线里(记得去理头发)……可是……仅仅是他高兴不能代表约翰也如此。约翰生活里的又一样东西破碎了,而夏洛克束手无策。

 

*

 

约翰和夏洛克坐在巴兹医院的路边,约翰只依稀记得他在做梦。

“同一种灰烬有十二种不同的气味,”夏洛克说着,“所以我总是能分辨出来。”

约翰突然看到血从夏洛克的头两侧淌下来,浸湿了他的头发。他刚刚可没注意到这个。

“如今的罪犯都如此明显,”夏洛克继续道,“你要做的就只有检查一下他们袜子的纤维。警察总是解决不了。就是袜子。”

“夏洛克,”约翰说,夏洛克停下口头的话转过来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比周围的任何事物都要明亮。血顺着他的脖子染红了他的白衬衫,“老天,你为什么老穿这么贵的衬衫?又不是你职业必须的。看看这一件都毁了,就像别的衬衫一样——”

“我不在乎我的衬衫。”

“好吧,我在乎。”

“为什么?”

“因为他们很,而你甚至不想试着保养它们。”

“如果我把它们保养得好一点会不会让你高兴?”

“会。”约翰坚定地说,“我真的会。”

夏洛克耸耸肩。“那我就试试。”

“还有这是怎么一回事?”约翰问,碰了碰夏洛克的脸,那上面有些血污。“你不能这幅样子去茉莉的派对。”

“我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不,你不是。”

“是,我就是这个样子的。”

“你是。”

“我就是。”

一阵沉默。

“所以,你就不和我去了。”夏洛克说,看向空旷停车场的另一头。

约翰摇摇头。不。“可我们已经买了蛋糕了。”

“这没关系!”夏洛克忽然转身抓住了约翰夹克的翻领,眼睛变成了灰色,“它与香槟和花一起飞出窗外了。”约翰环顾四周,发现这是真的。破碎的香槟酒瓶和陶瓷碎片,还有植物的根茎在他们周围的人行道上闪闪发光。紫色和黄色的花瓣在他们身周飘落,轻轻降落在破碎的玻璃上。

他伸手去捡一片花瓣,然后夏洛克在他之前抓住了他的手。

“别,”他说,“很利的。”

约翰诧异地看着他们的手。夏洛克没有放开。

“那我们拿这堆东西怎么办?”约翰四处张望,说。

可夏洛克没有在听。他伸出一只空着的手举起手机,“太棒了!”他对着屏幕大喊了一声。接着他开始大笑。

他笑得如此发自内心,约翰也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了。

“怎么了?”约翰终于喘过气来。

“雷斯垂德的短信。”夏洛克的眼睛在发光,“凶手袜子。”

Chapter 4: 回忆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这天的早晨开始得较为顺利。从艾米莉的床上醒来,轻手轻脚地起床尽量不要吵醒她,溜进厨房里烧水,然后夏洛克的一条短信就让有关咖啡的所有念头蒸发了。

他已经与夏洛克一起住了一年了(他遇到的这个侦探真的只花了一年就把他的生活弄得完全变了个样吗?),而此时此刻他的回复几乎成了条件反射。划过屏幕。短信里说“紧急”。他当然知道夏洛克“紧急”的范畴涉及“我能借你的手机吗?”到“我们公寓里有一个拿枪指着我的头的男人”,而且他在赶过去之前根本没办法知道这“紧急状况”到底落在哪一区域。约翰看到这短信便知道他无法回避。

“艾米莉,”他小声说,在她床边坐下。

她从睡眠中醒来,见他穿戴完整,手上拿着外套。“你要走?”

“我真的很抱歉,但我得——”

“今天是星期六。你答应今天我们要在一起的。”

“我知道,可是——”

“你答应我们上周末要一起过的。你答应上周回给我回电话的。你答应了太多事情,约翰。”

“我知道,只是——”

“那就走吧。”她以一觉醒来最恶毒的语气说,“不用费心再回来。我说真的。”

而他回到贝克街发现夏洛克在洗澡时,他的心情并没有得到改善。

他隔着门激动地嚷嚷,“怎么?你说是紧急情况!”

“对。”夏洛克的声音传出来,被流水声模糊了,“一分钟就出来。”

约翰坐回到他的椅子上,恼火得冒烟。他抓过一份晨报,不耐烦地读了起来。夏洛克在不止过了几分钟后走进起居室,如往常一样穿着过于正式的西装,用浴巾擦着头发。

约翰站起来双臂抱在胸前。“所以?”

夏洛克把浴巾扔在沙发上。他的卷发,已经好久没有修剪了,惹人注目地支棱着,约翰忍住笑。一瞬间他忘了刚才他有多生他室友的气,这个此时看上去像一只巨大的湿乎乎的穿着正装的牧羊犬。但也只有一瞬间,因为夏洛克从桌上捞起一卷卷尺,递给了他。

“我需要你拿着这头。”

约翰定住了。然后,夏洛克没有浪费一秒钟,抓着约翰的上臂让他后退到门后的某一点。他把卷尺的一端塞进他手里,轻轻扯了扯确认暂时性紧张神经症的约翰有没有拿稳。

夏洛克走开,伸长卷尺的时候,约翰终于反应过来了。“艾米莉今早因为这个和我分手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夏洛克问,忙着把数据记录在手机上。

约翰瞪着他。“噢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因为男友一早离开去帮他的疯子室友量起居室而把他甩了呢?真是一时间的奇思妙想。”

“你会没事的。”夏洛克说,往左边挪了点,检查新的测量数据,“和没那么情绪化的女人约会。”

“你还好意思说*。”约翰咕哝道。

“什么意思?”

“你量这些东西最好有一些该死的重大的用处!”看着夏洛克从咖啡桌走到屋子另一端,约翰提高了音量。

“是的,重大,十分重大。“夏洛克心不在焉地自言自语,再次用手机记下数据,”手臂别动。“

约翰看着天花板呼了口气。耐心,耐心。他等着夏洛克拿着卷尺的另一头在起居室里走来走去。终于,夏洛克把它放了下来,跳到了他的手提电脑前。约翰把卷尺卷好,刚把它放回桌上就听到夏洛克的欢呼,“是的!就是它!”

他在键盘上疯狂地打了好一会儿字,约翰又回到了他的扶手椅上。

“那些白痴!”夏洛克嘲讽道。

“又给苏格兰场破了个惊天大案?”约翰问,等待着那个使他的恋情忽然终结的理由,“又一个伦敦的威胁被铲除了?”

“应该被铲除。”夏洛克纠正道,“如果这案子没交给一群无能的业余爱好者的话。”他把笔电合上,站起来扣上西装外头的扣子,“这样看来似乎苏格兰场的标准比如今还要低,如果还能再低的话。我猜,真的,那时候只要什么人都能走进去说,’早上好伙计们,我今天想当一个侦探!‘”

约翰,从“应该被铲除。”开始就跟不上了,被夏洛克的后半段话弄得云里雾里。

“你到底在说什么?”约翰问,惊奇地看着他的室友,然后加重了语气,“你说的’应该被‘是什么意思?”

“臭名昭著的弗雷德里克·大卫斯案件,1902年。三重谋杀: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他因为证据不足被开罪了。显然接受这个案子的探员只有八岁;至少是对于这低级的侦查工作的唯一解释了。”

约翰放缓语速,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你今早把我从艾米莉那里叫过来就是为了帮你拿着卷尺去解决一个1902年的案子?”

“是的,没错。”夏洛克说着,在约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介于伦敦如今的罪犯无聊得出奇,我想拜访一下过去。”

约翰的痛苦一定是肉眼可见的了,因为夏洛克补了一句,“历史对于我工作的重要性是不容小觑的。作案很少是原创的。他们都不够聪明。如果我知道先例,我就能更快地解决当前的案子。”

“你真的知道’紧急‘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夏洛克狐疑地看着他。“’需要立即采取行动或获取注意力‘的意思。你为什么这么问?”

约翰无言以对。

*

那天晚上夏洛克心情不好。证明大卫斯案件是错的所给他来带的满足感,就像夏洛克之前的成功一样,十分短命。

“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夏洛克嚷嚷。

约翰知道自己应该无视他。过往的经验告诉他,此时任何言语都只会将状况激化上升至肢体攻击。然而,他的情绪真不稳定。一早与艾米莉分手的事还没过去,而她甩了他的理由就是这个在公寓里任性跺脚的人,正如往常一般无时无刻折磨他。所以,打一架似乎非常应景。

“我父亲以前说’只有无聊的人才会觉得无聊‘。”约翰以一种自杀冲锋队的精神说道。

夏洛克没有放过一丝一毫。“你父亲是个白痴。”

“噢,真的?”约翰被激怒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好让他的愤怒释放出来。

夏洛克停下脚步,目光与起居室另一头的约翰锁定,约翰不顾命运的担忧,冒着风险继续说下去。

“又或者我父亲是对的。你有那么强大的智力,而你却想不出任何东西打发你的时间?你为什么不去赢个诺贝尔奖,或者突破人类学术界的弦理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该死的去攻克癌症?你的才华,肯定有什么比躺在这里朝我嚷嚷更好的用处吧……你个十足的混账。”

夏洛克被逗乐了。“约翰,尽管你对我的看法使我受宠若惊,但我不能让你一直忘记我不是万能的,而且在很多领域就是一条金鱼。我大脑的容量。尽管比你的大得多,也是有限的。我只能把这些容量用在真正重要的信息上。是的,真正重要,别那样看着我。”

约翰望向天花板。一方面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可另一方面他这个疯癫的室友居然公然宣称攻克癌症不重要。

夏洛克继续道。“我很久以前就决定要成为世界上最好的侦探。我对弦理论或癌症治疗一无所知,而且就算我学会了,我也得删掉那些使我成为世界上最好的侦探的信息。所以答案是不。”

“噢夏洛克。”约翰讽刺地装出遗憾的样子,耸耸肩举起双手,“原谅我的建议吧。我只是想说即使是平均智商的人都能找到让自己开心的办法。介于你的智商稍在平均之上”——夏洛克发出了一个噎住了的声音——“我只是觉得你也能想出某些事情——”

夏洛克大步流星地穿过屋子,径直停在约翰面前,俯视他。夏洛克,就约翰从他们相遇那天起所知道的,对于私人空间没有丝毫概念,以至于离一个英国人太近。然而约翰早已习惯了这个,自如地迎上夏洛克的注视,泰然自若。

“平均智力的大脑可远不止比我的平静那么一点点。”夏洛克说道,声线危险而低沉,“普通人当然更容易取乐自己;他们就像小孩子。

“所以你是不会对小孩子的游戏比如妙探寻凶感兴趣了?”约翰说,很高兴抓住了这个机会,“介于对你超凡的大脑而言太低级了。”

夏洛克犹豫了,两手臂抱在胸前。“你说过你再也不会和我玩这个了。”

“我可能会重新考虑一下。”

夏洛克坐在游戏板前时,约翰无疑感到十分满意。世界上可能只有一个咨询侦探,但是能降服他的人也肯定只有一个。

片刻过后,他看着夏洛克扫描游戏板的目光就像他审视犯罪现场一般专注时,约翰看着他的卡片笑了。所有有关艾米莉的念头都烟消云散。

Notes:

*译:“And on the day the pot called the kettle black.”大概意思是“半斤八两”。

Chapter 5: 警告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约翰从几个月以来最绵长的的睡眠中醒来。他撬开眼皮,缓缓打量周遭。绿色的墙,深色的木头……他翻身仰躺。天花板吊扇……漏水……不是他和玛丽的卧室……不是肯辛顿……贝克街。约翰深深呼了一口气,忆起昨天发生一切。不再有玛丽了。

不再有玛丽了,约翰重复道。他试着描述自己的感受。如释重负?抑郁?愤怒?重获自由?他拿不准。也许因为现在太早了。他从床头柜一把抓下手表看了一眼时间。11:14。他已经记不起上一次睡得这么晚是什么时候了。11:14,周日,十月十八日。新生活的第一天。他又一次地等待他感受的回应:乐观积极?痛苦难当?他的情感中枢向他发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此外无它。他决定还是过会儿再说。

晕乎乎地刷牙,半睡半醒地从他的房间走下楼,发现公寓是空的。他检查了手机,没有信息。他没有精力去猜夏洛克去哪里了或他想干什么。他决定去洗个澡,冲掉他头脑里的那层雾。他刚洗完穿好衣服,正要烧水,哈德森太太就破门而入。

几年前,他们刚搬进来的时候,约翰试图提醒她隐私的重要性。然而每次她都会重重地点头,坚持说她很同意这个观点,接着继续每天不打声招呼就在221B里进进出出。几次之后约翰便放弃了,只好暗暗庆幸自己的卧室在三楼。

“噢约翰!”哈德森太太大声说,朝他径直走来,握住了约翰的两只手,“夏洛克告诉我你搬回来了。很抱歉你和玛丽分开了!”

“呃,”约翰抱歉地捏了捏她的手,抽身向后退了一点,“这对大家都好……”

“可你们多幸福啊!婚礼真是太美了。”哈德森太太含泪动情地说,“发生了什么事?你想谈谈吗?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的。你一定想找个人谈谈吧。”

约翰并不想谈论这个,但他也知道哈德森太太在得到满意的答复,好好安慰他一番前是不会就此打住的。于是约翰叹了口气,说,“我杀死了她的猫。”

哈德森太太看着他,震惊让她面无表情。

“我当时很生气。”约翰解释道。

“约翰!”哈德森太太吸了口气,“你那脾气啊!你真的该找个人看看。我的朋友萝丝加入了一个愤怒管控小组,如果你想加入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她自从开车撞了她丈夫之后每周都会去。她现在没事了,感谢上帝,但是——”

“哈德森太太。”约翰插口道。

“是的,亲爱的?”

“你今早和夏洛克说过话吗?”

“我今早在楼梯上看到他出门了。还是像往常一样匆匆忙忙的。”

“他有说他要去哪里吗?”

“我相信他说的是瑞士。”

“瑞士?”

“可能是新案子吧。”她耸耸肩。

“好。”约翰干巴巴地说。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跟你坐一会儿。”

“不,不用了。”约翰马上说,“没关系的。我有很多事要做呢。”他朝起居室的灾区比划了一下。

“好的,那你忙吧。”哈德森太太嫌恶地看了一眼起居室,“别担心玛丽,”她补了一句,“她会回心转意的。不过我也很高兴你回来了。尤其是你能理一理这一团糟的东西。”

她走后,约翰重重地坐在了他的扶手椅上。

“你好约翰,我在瑞士有个新案子,你想和我一起来吗?”约翰对着他对面的空位置说。

“那还用说,我正缺这个呢。刚好可以把我的注意力从即将到来的离婚上转移开来呢。”约翰瞪着那个空着的椅子,“你能在这种时候想起我真是太好啦。”

他知道他可以发短信给夏洛克,不过既然夏洛克用不着让他知道他要去哪儿,约翰也不用操心去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约翰环视周围令人生畏的烂摊子,终于决定,操他妈的。夏洛克又不是去瑞士嫖娼,好让约翰在这段时间里打扫房间。一方面,屋内的凌乱已经让约翰的军旅生涯忍无可忍,他知道自己是无法忽视它的。解决方案?太简单了。他要用夏洛克的钱雇个人来打扫。

约翰像他们以前一起住的时候经常做的那样,登入了夏洛克的银行账户,检查了一下状况。不大好。他得找到夏洛克过去一年半所有没有入账的支票。

日落西斜时,约翰找到了一定数量的支票,猜想可能只剩下一两张找不到了。介于他把整间公寓都翻了个遍,约翰对他的成就很是满意。他发现了好几张被用作了书签,有几张夹在了报纸里,有两张沙发垫之间,或者在地毯底下,一张在调料柜里,还有一张在被塞在了冰箱冷藏格的一袋手指下面。调料柜里那张支票上的面额让约翰把眉毛都抬到头发里去了。夏洛克一定是为了保险起见才选了这个位置。跟欧芹和百里香放在一起。约翰摇了摇头。夏洛克简直是无药可救。

 

*

 

第二天一早,约翰在上班前把支票都存进了银行里。下班后,他正走出医院巨大干净的大门,麦考夫那个漂亮的助手便迎上了他。

“上车吧。”那个名字不是安西娅的女人说,打开豪车的门。

“啊我可想念这个了。”约翰嘲讽了一声,但还是俯身钻进了后座。

她没有回话。

约翰透过暗色玻璃看着过往的街道,说服自己并没有在讽刺。在被强行掳走的不爽之下,他依旧在这熟悉的情境中找到了一丝愉快。这就是贝克街的生活;没有麦考夫的仆人的周期性绑架,是不完整的。

他在第欧根尼俱乐部下车,便被告知麦考夫在私人会客厅等候。约翰一言不发地去到那里。他反手把身后的关紧,转身面向坐在扶手椅里读报纸的麦考夫·福尔摩斯。他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西装:昂贵。

“所以,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解决?或者你只是想我了?”约翰问,依然站着,两手抱在胸前。

“我相信你的态度只是你无法掌控局面的一种补偿。”麦考夫答道,合上报纸,把它放在一旁的桌上,“但我们能省点时间,讨论些更重要的事情吗?”

约翰瞪着他。“好的,大英帝国在中东的石油利润如何?一切都顺利?”

麦考夫的叹气清晰可闻。“看来我们是逃不过了。”他从桌上的报纸下抽出一封马尼拉信封,递给约翰,“请看看这个。”

约翰极不情愿地放开双臂,朝麦考夫走去,接过信封,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他的名字是卡尔·李维斯。”约翰拿出照片和犯罪记录时,麦考夫说道。这个人体魄强健,照片上显示六英尺三英寸*,牛高马大,典型的持枪男。他剃了个平头,脖子上的纹身是两张扑克牌:两张王牌,方块和黑桃。

“他是个杀手。”麦考夫这么说,“受雇于众多罪犯和帮派刺杀众多的罪犯和帮派,名声大噪。”

杀手,约翰暗自嘲弄了一番。可能玛丽还认识他呢。约翰浏览了一遍犯罪记录。精神状况:精神病患者;罪名:一级,多重谋杀。

“他在十年前夏洛克与苏格兰场合作的一桩案子中被捕。李维斯不是他们要找得那个人,更像被大鱼连累的小鱼。他被判终生监禁,但似乎有个利益相关团体谈判保释了他。”

“利益相关团体?”约翰问,从照片上抬起视线。

“我无法给予你名称或细节。我只能说某个政治团体为了提供了一个位置。”

“然后干什么,他是英格兰唯一的杀手了吗?”

“他是最好的。”

约翰不知道玛丽听到了会是什么感受。他又看了一眼李维斯的照片。这男人看上去一点也不神秘,或聪明。他看上去就是一个保镖。

“他要做的工作,是‘干掉夏洛克‘?”

麦考夫的嘴唇抽搐了一些,比起笑脸更像一个鬼脸。“如果你不使用好莱坞黑帮用辞的话,这个谈话会令人愉快些。不。根据我方情报,他的目标是会在伦敦逗留数周的毒枭。”

“而你担心他会顺便”——麦考夫闭上了眼——“攻击夏洛克。因为夏洛克而在牢底蹲了十年,得好好感谢他。”

“正是。”

“你有警告夏洛克吗?”

“我给他发了短信。”

“可却在这里。”约翰说,把文件扔在面前的咖啡桌上,“因为你真的想我了。”

麦考夫猛地抬眼,说道,“你在这里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夏洛克处理案子是一丝不苟,却极其容易忽视有关人身安全的事宜。”

约翰低下眼睛。

“所以,你要记住这张照片,”麦考夫强势地说,“并且直到我通知才能放松警惕。以便你回到贝克街能更好地保护他。”

约翰甚至不用问他怎么知道他搬回来的事。他研究了一番麦考夫表情是否含沙射影地对他的婚姻表了态,但麦考夫的灰色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无情。至少他认识的人里不会有比麦考夫·福尔摩斯对他与玛丽的婚姻更冷漠的了。真是振奋人心。

“好吧,行。”约翰说,拿过信封,站起身。

“他明天就出狱。”

“行,夏洛克眼下正在瑞士呢,那边没危险。”约翰转身正要离开。

“还有一件事。”

约翰扭头,麦考夫盯着他。“如果你发现卡尔·李维斯在夏洛克身边的射程内……杀了他。你有大英政府的授权开枪。”

约翰惊异地扬起眉毛。“如果他身上没有武器呢?”

“他靠近夏洛克就不会有巧合。”麦考夫直截了当地说。

约翰迎上麦考夫冰冷的视线。

“这不大可能发生。但无论如何你都要知道李维斯谋杀了上百人,罪犯也好,无辜的人也好,他是不会罢休的。你没必要因为他良心上过不去。”

约翰阴沉地点点头,以示明确。

约翰原路穿过闷热寂静的第欧根尼俱乐部,想着要是能拿个空气号角吓唬那些戴假发的家伙该有多好。

Notes:

*译:约合190cm

Chapter 6: 爱尔兰

Chapter Text

约翰从麦考夫那里回到家时,被地上的溜冰鞋绊了一跤,摔在了一摞《物理物质集合》上。而《物理物质集合》又推翻了一沓《枪支与军火》杂志,接着它们在约翰周围轰然坍塌,以至于他决定去度个假。

他被乱糟糟的公寓逼得忍无可忍,再加上他已经几百年上班没有休过假了。他和玛丽甚至没来得及度蜜月。他们原本计划在婚礼后的冬天去的,可那时玛丽突然变成了一个杀手并朝夏洛克开了一枪,于是在加勒比海租一套小木屋不知怎地变得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然而现在,他能给自己放个假。为什么不呢?他可以去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欣赏欣赏。他需要提醒自己世界上还是有美丽的地方的——时间之外免受人类打扰的地方,尤其是受失败的婚姻、杀手和艰难的友谊的干扰。是的,度假能极大的帮助到他。而且放夏洛克一次也无伤大雅。让夏洛克也尝尝自己感受的滋味的想法是约翰做这个决定的主要因素,但这真的阻止不了他。

于是约翰跟同事们打了招呼,请求他们在他休假期间帮忙补上预约。他们都很愿意帮忙,因为约翰过去一年中用家居时间揽过了大多数他们不愿干的活。

接下来一周的日程都被清理掉了,他在爱尔兰全球著名的莫赫悬崖附近订了一间古雅别致的酒店。他从未去过那里,但猜想十月份应该是淡季,可不必受成堆出游家庭的干扰。

他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安排打扫。他用夏洛克的钱请了一天的清洁人员,下楼和哈德森太太喝了杯茶。她答应会帮忙看着(部分是要守着夏洛克昂贵的器械设备,但也得防着什么人一不小心打开了冰箱,被迫花好几年的钱看心理医生)。他给哈德森太太留了一个条,明确指出所有的报刊杂志都要回收(网上全部有存档,夏洛克没有必要像该死的十九世纪一样什么玩意儿都得留着实物),坏掉的东西都得扔掉,地板和厨房得擦得干干净净,任何物品都得一尘不染。

哈德森太太听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可是,夏洛克一点也不会喜欢的!”

“那是。”约翰同意道。

她会意地笑了。“你回来了真好,约翰。”

 

*

 

第二天晚上约翰已经身处爱尔兰了。他站在著名的朝西莫赫悬崖小道的边缘,映入眼帘的是他此生所见最为壮丽的日落。这尤为天人的景象名不虚传。他注视着落日沉入水中,光与云如火烧,伦敦和骗子似乎已经离他很远了。世界上有比他现在的麻烦事更令人费解的事物。这个念头涌了上来,他感到全所未有的平静。

 

*

 

约翰每天早晨都会在空旷的悬崖小道上晨跑。他已经很久没有跑过步了,但多亏了每周的橄榄球队训练和为了躲避玛丽而在健身房里度过的那些时间,他的身材确实改善了许多。多谢他多年的军旅生涯教会了他无视身体疲劳,他第一天便能完成五英里。

身体运动与美得令人窒息的风景让约翰的精神好了几个度,让他感到几分神奇。过去与玛丽在一起的几周让他无比压抑,而如今他感觉那股压抑离开了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他的负面情绪随着奔跑的步伐被甩在了身后,让他每天回到酒店都感到一身轻松。他大学打橄榄球时候就常用跑步来训练,所以他现在十分开心能找回从前的感觉。

这天是约翰第三天假期的下午,他沿着悬崖一路返回,逐渐将脚步放慢成步行。天气凉爽,天空澄澈透明,太阳悬在空中,拉扯出长长的影子。

他往停车场回程的那半英里都在想夏洛克。他不知道夏洛克现在从瑞士回来了没有,试图想象他发现公寓整洁得发亮而自己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会是个什么反应。他肯定会对打扫过的公寓勃然大怒,这一点不用说,而且用不着多久就会发现约翰不见了。作为世界上唯一的咨询侦探的室友就意味着影藏不住秘密。

约翰知道他的缺席肯定会让夏洛克烦躁,鉴于他很明显忘了约翰已经搬了回来,于是第二天一早不辞而别。约翰猜想他能在爱尔兰待上一个月,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夏洛克这才察觉原来自己离开过。

然而这就是夏洛克的德行。人们在他身边如同漂浮移动的影子,仅仅在他们带着某个案子靠近时才被予以聚焦特写。当他的工作完成时,他们又会再次淡入灰色的背景里。

约翰对自己离开的决定很是满意。事情已经和他们第一次成为室友的时候大不相同了。而且他下定决心证明,即使他离开了玛丽,夏洛克也绝对不会是他生活里的唯一。他才不是在灰色边缘等着夏洛克召唤的那个影子。如果夏洛克觉得约翰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以至于认为他会在他回家时坐在221B的前台阶上欢迎他——

约翰的一连串思绪在他抵达游客中心的时候被打断了。夏洛克正坐在台阶上。

 

*

 

游客中心打烊了,夏洛克已经在台阶上坐了将近半个小时。他正浏览着手机上的国际新闻,寻找凶杀案以及潜在的线索。连环杀人案是他的最爱,他总希望能遇上一个。然而不幸的是,这天的新闻还是一如既往的乏味,于是夏洛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下载了一个数独游戏软件。他几分钟内就全盘通关了。于是他得知数独也不过如此,然后他就瞥见了从小道那边走来的约翰。他把手机放好,等待约翰走上前来。

约翰在他面前停下的时候,他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却被眼前的景象制止了。

约翰穿着运动鞋,深灰色慢跑下装和一件海军套头衫,没拉拉链,露出了下面白色的巴兹T恤。几夜的良好睡眠使黑眼圈淡了许多,他的金发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一瞬间夏洛克觉得他看上去年轻了十岁,一身大学橄榄球队员的打扮,在阿富汗之前,他之前,玛丽之前的样子。

“夏洛克?”约翰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找你真是简单得荒唐。”夏洛克慢吞吞地说,又回到了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你甚至没有费心为我弄得有趣些。”

约翰捏了捏鼻梁:就夏洛克所知,这是他恼火的表现。

“我根本没想过要为你弄得有趣。这是我的假期,夏洛克,不是什么给你解答的谜题。管你信不信,有些事情是跟你没关系的。”

约翰因跑步发红的脸变得更红了,夏洛克推理他本不打算说最后一句话,还很可能后悔了。有趣。

“如果不是给我的谜题,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走了?”夏洛克问,坐在阶梯上抬头看着约翰。

约翰耸耸肩。“我觉得这不重要。顺带一问,瑞士怎么样?”

夏洛克眯起来眼睛。“你生气了。”

“不,我没有生气。”约翰说,双臂抱在胸前。

他在生气。即使夏洛克不是观察狂魔,凭他对约翰的熟悉程度,他也无法忽视这个肢体信号。有什么事变了吗?他看到约翰第一眼发现他时的神态。约翰笑了。他见到他很高兴,至少夏洛克预测是这样的。过去的一分钟内发生了什么吗?尽管他知道心理学是最不严禁的学科之一,他还是推测约翰情绪的转变一定程度上与瑞士有关。

夏洛克叹了一口气,仿佛解释能给他的身体带来莫大的痛苦。“我走的时候你还在睡觉。而且我知道如果我叫醒你,你会跟着来的。我知道哈德森太太会跟你解释的。”

“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如果我想和你一起去呢?我不是一直和你一起办案的吗?”

夏洛克摇了摇头。“这一次你不能跟着来。这次是和银行信用有关的,涉及顶级机密。”

“行。”约翰挫败地说,“我明白了。”

“什么?”夏洛克问,又不懂这次的情绪变化了。

“你不信任我。”约翰简洁地说,又耸了耸肩膀。

夏洛克睁大了眼睛,从台阶上起身站立在约翰面前,直直地望进对方的眼睛。约翰有着蓝色的眼睛。深色的,蓝色眼睛,如大海一般平和稳定,却也蕴含着风暴的力量。

“那不是真的。”夏洛克一眨不眨地说。

“这就是真的。”约翰稳稳地站在地上,“你自己说的。”

夏洛克花了几秒回顾了一下他们刚才的对话。他坚定无疑地总结道,“我没有这么说。”

约翰看上去被惹恼了,他的语气也证实了夏洛克的这一估测。“你的自杀假期?记得吗?你回到伦敦,告诉我我不得不花两年时间认为你已经死了,就因为你觉得我会说什么’不妥‘的话。”

夏洛克惊讶地张开嘴。他没料到这个转折。即使这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夏洛克还是忍不住愉快地更进一步证实约翰仍是少数几个能不断给他惊喜的人。

约翰继续道,“你以为告诉我你认识的每一个人,包括二十五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我是最不值得信任的那个,我会很好受吗。花了我好长时间才发觉这一点呢,但我现在明白了。明白了。”

夏洛克内心瑟缩了一下,但仍戴着漠然的面具。没有人比他更擅长隐藏感情了。二十三年的练习早就毫不费力地成为了他的天性。

“我确实信任你。”夏洛克说,声音低沉,且带着他无意为之的诚挚。这是事实,然而他知道约翰不会相信他。这一次不会。

约翰嘲讽地笑了,“我受尽了两年的折磨,就因为你不相信我能应付媒体,告诉他们自杀是伪造的——或者如果你联系我要我做的事。如果你不相信我能够为你保守秘密,像什么‘别告诉别人我还活着’,那我就不奢望你怎么信任我了。”

也许夏洛克是隐藏感情的世界冠军,但约翰不是。约翰的每一丝感受毫无遮掩地显示在他的脸上,明摆写着他的想法。约翰看向了别处,可夏洛克看出了其中的痛苦。

“约翰——”夏洛克开口道,无意识地向对方靠近。除了约翰这一项以外的全能冠军。亚军让给约翰。

“不,抱歉,听着,忘了它吧。”约翰说,向后退,“我要去散步。我们可以一会儿再聊。”

“可你刚刚才散完步。”夏洛克得为逻辑辩护。

“那我就再散一次。”约翰说,又开始走开了。

夏洛克愣了好一会儿。约翰还在为自杀骗局生气,这一点也不妙。他以为这事早就谈好了。夏洛克在炸弹地铁里骗约翰原谅了他,不是吗?所以约翰为什么还抓着这事不放?他不该继续纠结这事的。

因为事实是,夏洛克的确说谎了。而他真的希望他永远不用解释让约翰以为他死了的真正原因。

此时,他凭借约翰的怒火来掩饰他为什么不联系他的原因:“我怕你会说什么不妥的话。”夏洛克用他的性命来信任他,显得这个借口多么单薄无力。他当然放心让约翰知道他并没有死。但他冒了风险,而且成功了。约翰的怒火让他看不清眼前的真相,而且他也没有继续盘问夏洛克。

可现在约翰正在离他远去,相信夏洛克根本就不信任他,这一点好处都没有。夏洛克迅速把脑海中的每一个选项都过了一遍,意识到真相才是唯一的可行方案。然而约翰是不会喜欢的。

*

约翰快步走在路上。迎面而来的晚风令人惬意。他为刚才的爆发感到后悔。他宁愿在准备更加充分的情况下再和夏洛克讨论信任危机的问题。他说错了话,需要一些时间理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处理眼下这烂摊子。

然而不幸的是,这个计划还没想出来,约翰就听到身后渐进的脚步声。他只来得及暗暗发了一声牢骚,一只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他的上臂,并把他转了过来。

“我努力说服我的委托人让你参与瑞士的这桩案件,但他没有同意,可到头来这案子无趣得不值一提。”夏洛克坚持道。

“好,行。”约翰说。夏洛克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僵持了好一阵子,站在悬崖小道上。约翰穿着他的慢跑运动短裤,而夏洛克身上是他那件极具戏剧效果的贝达弗大衣,两人正互相瞪着对方。

“我说的是真的。”夏洛克用无可比拟的深沉声线说道。这让约翰内心一阵震颤。向来如此。夏洛克加大了在约翰手臂上的握力。约翰读得懂警示牌,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他给过夏洛克避免争吵的机会了。就约翰所知,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就凭他跟了上来,夏洛克便是放弃了一切责怪他的权利。

“你不必撒谎来安慰我。”约翰猛地一抽身,把手臂抽了出来。“那些是你的案子。怎么解决是你的决定。这没什么。”

“我刚才说的话真的。”夏洛克的低音离咆哮只剩一步之遥,“我的确想让你和我一起去。另一个不是真的。”

“什么另一个?”

“我回到伦敦,说我没有联系你是因为我以为你会说什么不妥的话。”

约翰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作响,他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什么?”

夏洛克咬紧牙关。“我不会重复的。”

“不,我觉得你他妈的最好给我重复一遍,夏洛克。”约翰的声音在颤抖,“现在,再说一遍,什么?

我说谎了。”夏洛克抬高音量,“我没有联系的原因不是这个。”

“那么,”约翰迸出这句话,“是什么理由?”

“那是个实验。”夏洛克如豁出去了一般,突兀地说道。

“实验。”约翰重复,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

“没错。我需要你相信自杀是真的,因为只有这样其他人才会相信。我只有死了才能消失。而你的……你的悲伤正好能增加整件事的可信度。我确实可以事后再联系你,可能几个月,这倒不假。我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我没有找到实验结果呈现的合适机会。若你继续相信我已经死了,我便可以观察你没了我会如何。”夏洛克冷静地解释道。

“我没了你会如何。”约翰惊恐地重复。

“是的。”夏洛克愠怒地答道,“我就是这么说的。”

“像个定向试验里小白鼠,”约翰喊道,“就像达特沼地,是吧?你想折磨我,观察我的反应?”

夏洛克无视了他。“我的假设是你没了我会更好——我是说,显然你起初会备受打击,但是,你知道,长远来说会是个好事,而且我得知道——”

你的假设?”约翰的话烈风一般冲了出来。

夏洛克翻了翻眼睛。“你真的要重复我说的每一句话吗?因为我们本来可以简短些的,如果你不——”

“你他妈的混蛋。”约翰爆发了,冲上前来扯住夏洛克大衣的翻领。

作为回报,夏洛克抓住约翰的套头衫,用力摇晃他。“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你个白痴。”他说着,两眼在燃烧。

“那你就等着我谢你吧。”约翰咆哮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他妈的是个混账——”

“那你为什么不走?”夏洛克嘶哑着说,他们离得太近了,约翰都能感觉到脸上他呼出的温热气息,“还是我是离你自我感觉重要的最近的东西?”

于是,正如两年前餐厅里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约翰扑向夏洛克,两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Chapter 7: 悬崖峭壁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夏洛克向后倒在了悬崖小道上的草里。约翰压在他身上,两手紧抓着他的衣领。夏洛克曾受过拳击和柔道训练,反应迅速,对赤手肉搏也颇有经验。两人着地的一瞬间,他一个翻身将约翰仰面制于地面。然而,约翰,在服役生涯中以业余格斗出名,也丝毫不逊色。他习惯与比他高的人摔跤,也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做。

夏洛克的压制放松了,于是约翰一个翻身匍匐在地。夏洛克还没来得及施力,约翰便收起膝盖,背部抬高,一个顶身将夏洛克推了出去,自己又站了起来。

约翰转过身,正看见夏洛克站稳脚跟。他朝夏洛克冲过去,可侦探已经脱掉了他的大衣。他对着约翰的脸就是一扔,趁着他短暂性失明朝他的腰部一击,把他拖到了地上。很显然顺着约翰的意图,因为约翰并没有打他,夏洛克也没有大打出手。他没有把小臂横在约翰的锁骨处,而是把他钉在那里。

“这招真是阴啊,夏洛克。”约翰嘶哑着嗓子。

“至少管用。”夏洛克的眼睛在燃烧。

这一次他整个人都压在了约翰身上,利用他的体重防止他翻身。然后约翰并没有打算认输。他用一条腿勾住夏洛克的,另一只鞋利用摩擦力作为一个着力点。(他的穿着打扮比夏洛克更适合即兴摔跤比赛。但就另一方面来说,侦探也极少在“业余”的时候格斗,所以这基本没什么用。)他抓住夏洛克的一边肩膀,卯足了劲把他们翻了个身。

他此时身处没穿大衣的夏洛克上方,抓着他西装夹克的衣领(如往常一样完美的裁剪,尽管此时约翰并没有心情去欣赏)。他抬高夏洛克的肩膀,把他狠狠地向后掷在地面。而夏洛克抓住了约翰的T恤,粗暴地把他拽向一边。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好一阵,每个人的挣脱策略都只会火上浇油,更加激起压到对方,取得胜利的欲望。

约翰听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耳朵嗡嗡作响,却也庆幸看到夏洛克也争得气喘吁吁。似乎那个在智力上永远无法与夏洛克相提并论的约翰·华生,在肉搏上还能与他一争高下。

他们滚来滚去,互相把对方压倒在地上,直到夏洛克最终以一个封喉的姿势打败了约翰。

夏洛克仰躺在地上,手臂在后方锁住了约翰的脖子。他喘着粗气钳制约翰的抗争,两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约翰突如其来的松懈让夏洛克吃了一惊。

夏洛克立马松了手。而约翰趁着这个时机,左手擒住夏洛克的右手腕,一脚踢离地面,翻了个身,跨坐在不知所措的侦探的腰上。他的右手抓住夏洛克的左前臂,死死定在原地。夏洛克恼羞成怒地瞪视着他,约翰眼都红了。

“这招真是阴啊,约翰。”夏洛克大骂道。

“至少管用。”约翰回敬道。

夏洛克徒劳地扭动,而约翰知道他最终会赢的。他曾用相同的手段打倒过比他高大很多的军人,所以他知道这招在他室友身上也同样管用。夏洛克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停止了挣扎。

粗重的喘息,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动弹。

约翰收紧了在夏洛克腕部上的抓握。他的右手腕。那只该死的右手腕。那只他在梦里反反复复伸手去够的手腕。那只他曾在巴兹前的街道上握在左手里的手腕,他震惊得无法呼吸,徒劳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那一下脉搏……

如今那只手腕的脉搏正随着夏洛克的心跳剧烈地跳动,如此富有生机与力量,在他的手掌下疯狂地震颤。这种只会出现在梦境中的感觉使约翰猛抽了一口气——那血管中涌动的心跳毋庸置疑。

然后他记起了为什么当初没有脉搏。夏洛克为了耍他,将心跳暂停了。他火冒三丈。夏洛克的脉搏让他的力度再一次加大了。他的惯用手狠狠捏着夏洛克的惯用手。

夏洛克没有表现出任何疼痛的迹象。他纹丝不动地停在那里,在约翰的注视下松弛了视线与呼吸。风将他额前的卷发向后拂去。他终于挣脱了他们的眼神对接,扭头向着别处。

“不,看着我。”约翰命令道,声线低沉。

夏洛克把头转了回来,视线顺着约翰的脑袋投向天空。

“看着我。”约翰坚定地重复了一次。

夏洛克眨了眨眼,再次睁眼时视线与约翰锁定。约翰的呼吸在胸腔中嗡嗡作响。在极少情况下成为夏洛克视线里唯一的聚焦并不是一件自在的事。(即使当他把夏洛克按倒在草地里,这举世无双的混蛋依然能够如此令人生畏。)夏洛克曾有一次全身心地投入在约翰身上——那无与伦比的头脑,一丝不苟的分析,令人头晕目眩的连珠炮——让人难以承受。但约翰坚持住了。他牢牢抓住了夏洛克的注意力,他就不会让这个机会白白浪费。

 

*

 

“不,看着我。”约翰命令道,声线低沉。

夏洛克猛地扭头扔给约翰一个最瘆人的瞪视,停了下来。打斗中的肾上腺素正在沉淀,他的神经末梢再次意识到了他周遭的环境。他们离小道已经偏了一段距离,离悬崖边缘已经不远了。(如果谁的老妈看到的话可能会担心得要死。)约翰的脑袋就在他上方,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夏洛克的脸。他仍在不断施压将他定在原地,尽管夏洛克早就放弃挣扎了。

约翰背朝着悬崖,身后落日沉入水中,天幕如烧焦了一般明亮。落日的余晖点亮了约翰的头发。燃烧的红金色。

“看着我。”约翰坚定地重复道。

夏洛克将视线从深蓝色的天空蓦地转移到约翰的眼睛。那双眼里闪烁着电光火石,夏洛克都能感觉到汩汩的电流在约翰那具压在自己上方的身体——滚烫而蕴含巨大能量——里流蹿,在那双紧紧抓着自己衣领的手里奔腾。

夏洛克纹丝未动,眼神锁定约翰。

“你想在我身上做试验?嗯?你想按照你以为的最佳方案来操控我的人生?”

夏洛克猜测这只是一个修辞学上的夸张问法,决定保持沉默。有那么片刻,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风刮过悬崖峭壁和海浪风起云涌。

“你觉得我没了你会更好?”约翰还没有停下他的修辞问法,“找个好女人成家,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你就变成什么大好人了?”

潮起潮落,夏洛克不知约翰到底知不知道他攥着他的手腕有多用力。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他妈是个疯子?”约翰嘶哑着嗓子,“我不想要什么正常生活,夏洛克。我想要的只是跟随你径直冲向地狱的大门,以死面对那里的任何东西。”

夏洛克感到一股内啡肽在体内涌动。这正是他需要听到的话——他祈盼成真却又不敢相信的话。约翰一次又一次地证实了他的勇气与固执,夏洛克却不知为何不怎么相信——尽管想,却不会,能够找到一个这样的人。然而约翰就在这里,说着这些话,望进他双眼的那双眼睛闪烁着灼热的目光。而他知道这是真的,正如他了解约翰一般。他想要微笑。因为他也感同身受。一模一样。他们是两位对平静零容忍的战士。没有战场,他们没有目标,毫无意义。

真是后知后觉。他是那么,那么的愚蠢。这个试验是要在试验对象精神正常的情况下才能进行的。这简直是对时间的特大浪费。夏洛克真的说服自己,没有了他的影响,约翰就会回归正常,结婚,过上普通人的家居幸福生活?他放约翰走,可他又给自己找了个杀手。

“我很抱歉。”夏洛克说,而且是真心的,“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还活着的。”他真的该这么做。

一个平均水平(读作:非常非常无聊)的人很可能会证实他的假设,但是天啊,他到底有多少次低估了这个目前正把他压倒在草地上的男人?夏洛克能感觉到他们身体接触的部分约翰紧绷的肌肉。约翰·华生。那个金发碧眼的医生,在夏洛克的眼睛瞧见了魔鬼,并用坚定的双手控制住了它们。他们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操,夏洛克想道,懊恼地闭了闭眼。约翰早就应该把他的脑袋摁在地上的。这样一来,便能省去两年试验带来的伤痛。他以为他们都需要这个试验,可到头来却一无是处。

那两年简直让人无法忍受。他知道这会伤害约翰,但对他来说也不像野餐那般愉快。

*

试验很简单。约翰得相信夏洛克已经离世,这样才能打败莫里亚蒂。夏洛克只不过允许约翰继续这么认为罢了。他的假设是,给予约翰一定的时间,他便会摆脱对夏洛克的工作和破案的依赖,静静地安居生活。因为夏洛克不相信人最阴暗的一面,也不喜欢把他们推向阴暗。我们不都竭尽全力圆自己悲观的预言吗?

他当然知道约翰喜爱危险,甚至是需要它,但这又能持续多久呢?只要几年的空隙——没有夏洛克垄断他的时间——约翰便能轻而易举地达成他的设想。待夏洛克返回伦敦(倘若他没有在行动中被杀),约翰应该已经建立好了自己的生活,能够好好考虑他到底要不要投入到夏洛克、他的工作与他的危险中来。有了一定的距离和另一种生活可供选择,约翰当然不会选择夏洛克。(真的吗?)

这个试验是必须的,他相信,因为约翰与他走得实在是太近了。夏洛克从未如此频繁地出现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就凭他的同龄人对他的反应,哪怕只是短暂的相处,他都能总结出,将约翰长时间暴露在他身旁是一件危害巨大的事情。他需要知道。他要证据——测量出的精准数据——来告诉自己他的出现对于约翰的人生有多不利,而他的消失又对约翰的生活有多大改善。

他有想过找麦考夫要约翰的定期汇报,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他发觉读到有关约翰的东西,或仅仅是想起约翰,都会同等轻而易举地让他的胃痛苦地扭成一团。不知情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因为不论如何他都不大可能阻止自己出现在伦敦,抓着约翰的肩膀摇一通。这会让整个试验功亏一篑。

他的工作是残忍的。两年摧毁莫里亚蒂的犯罪网络对他的身心都是巨大的折磨。约翰不在他身边只会让事情雪上加霜。他回归时告诉约翰的话并不假,“我好几次差点儿就要联系上你了。”

怪异的是,当夏洛克寒冷的时候,联系约翰的欲望是最为强烈的。蜷缩在赫尔辛基*的暗巷里等待他的目标,在莫斯科的防火梯上几个小时的窃听只为等到一点零星的情报,在叙利亚沙漠的刺骨夜晚里跟踪恐怖分子……在那最为寒冷的时间里,他回到了思维宫殿里的贝克街。他打开门,室内温暖无比,约翰在厨房里走动,穿着他的一件毛衣,通常都在泡茶。

每一次夏洛克回到那里,显然约翰才是温暖热量的辐射中心。也许是思维宫殿的漏洞吧,但只要他越靠近约翰他就觉得越发温暖。直到他来到约翰面前,约翰会抬眼看他,金发在厨房的灯光下散发柔和的光泽,他那明亮的神情足以照亮夏洛克过去两年里最为寒冷的时刻。

有时他会开始发短信。因为哪怕只是跨过巨大的空虚,汇集至如伦敦如此遥远之地的针尖上的光,即使是一点微弱的信号,都足以让他的脊柱至指尖一阵震颤。然而他不能这么做。他需要知道他的假设是否正确。

所以他给麦考夫的命令是不允许自己被告知约翰的信息,除了重大疾病或严重受伤。真是可笑,只有约翰患了肺炎,或者不怎么致命地被捅了一刀,夏洛克才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机场。任务暂停。试验取消。但约翰什么事也没有,于是夏洛克删除了手机里的那些所有未写完的的短信。

 

*

 

“我很抱歉。”夏洛克不动声色地说。约翰胸腔一阵共振,“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还活着的。”

夏洛克不加修饰的话语中的真挚在约翰身上瞬间奏效。他的愤怒离他远去,紧张也离开了他的肌肉。但他仍在犹豫。他太了解夏洛克作为演员的本质了。他仔细研究他的脸,寻找侦探可能在假装的证据。而约翰知道夏洛克演戏通常是假扮情感:同情或笑容,以此获取信息或原谅,以泪水换取战略——夏洛克极度缺乏他此时酷似真诚的假扮能力。没有计时炸弹,没有绝望的前奏,只有夏洛克仰躺在草地里等待约翰的回应。

当然,约翰也不排除夏洛克只是在说他想听的话的可能,好让约翰放他起来,随后约翰意识到他必须信任他。要是他不信任夏洛克,他们两人什么事情也解决不了。所以,尽管夏洛克已多次向他撒谎,坑他,给他下药等等,但他知道,他会像一如既往地那样,毫无疑问地接受夏洛克的话。他必须听从自己的内心,永远相信夏洛克·福尔摩斯。

他说自己是个疯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就像三月兔需要他的疯帽子一样。

约翰放松了他的压制。幸好夏洛克没有把他扔下悬崖,或更甚地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下来,而是在约翰滚下来躺在草丛里深呼吸时一动不动。

片刻后夏洛克坐了起来。他的卷发乱得无药可救。

“我没有——”夏洛克顿了顿,“我没有留意到我的缺席对你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约翰看向天空。他没想到他们会谈起这个。他在他以为他们都要死了的时候原谅了夏洛克,而他们最后没死,他也极力将这件事置于脑后。但它再次出现了——就在刚才他们竭尽全力打倒对方的时候——他们可能需要在此讨论这个问题。

约翰闭了闭眼,在眼睑上看见了落日的余晖。夏洛克“没有留意到他的缺席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难道夏洛克没有想过如果情境对调,又会是什么感受吗?他猜没有。这世上唯一的咨询侦探的共情能力差得可怜。

约翰躺在原地,扭过头愤愤地瞪着夏洛克,却又在看到侦探把膝盖揽在胸前,双臂松松抱着的时候柔和了下来。这是约翰常见他思考时的姿势,这对于一个穿着昂贵西装的高挑男人来说未免有些太讨人喜欢地孩子气了。

他没有留意到他的缺席会对约翰造成多大的影响……那是真的吗?夏洛克真的不知道?他真有可能没有意识到……

“你没有意识到……?你没有……?”约翰的话断了,发现他居然大声说了出来。他又把头转向了天空。

“什么?”夏洛克问道。

“我想你也没有注意到你这么做的方式……会有副……”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在说这些。夏洛克回到伦敦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不再谈起,也不再想起了,“别在意。”他唐突地说。

然而已经太晚了。夏洛克的好奇心被彻底激起了。“说。”

约翰两手臂交叉置于胸前,暗自气愤自己居然走上了这么一条路。“不重要。太蠢了。你没有自杀。你没有死。都无关紧要了。”

“说。”夏洛克重复。约翰比谁都更清楚世界无法阻止一个好奇的咨询侦探。

约翰呻吟着坐了起来,径直望向夏洛克,说道,“你那么做,你没有‘自杀’,你让它看起来像是我的错。”

夏洛克皱起了眉毛。“这是什么意思?”

约翰短促地笑了一声。“你真的想都没想过。这对于你的计划来说毫无逻辑可言。”

显然夏洛克一点也不喜欢不知道约翰在说什么。约翰本可以好好享受这稀有的一刻——知道什么夏洛克不知道的东西——就像夏洛克做的那样。但他是约翰,他没有这么做。

 

*

 

约翰坦诚地看着夏洛克,开口。“你给我打电话。你在楼顶给我打电话。下定决心要自杀的人是不会给别人打电话的。他们可能会写遗言,因为文字是僵硬的。文字不会跟你争辩。准备自杀的人给别人打电话,通常不是真正想死的。他们想什么人来劝他们。”

一阵恶寒坠入夏洛克的胃,他开始明白约翰想说什么了。

约翰吞咽了一下,看向别处。“我以为你打电话给我,”他朝着悬崖说,“是因为你不想死,你以为我能给一个足够好的理由让你活下去。”

寒意攀了上来,纠缠住夏洛克的胸腔。在约翰看来当时是如此了。他和麦考夫就是这么计划的,不是吗?计划是夏洛克从楼顶跳下来,世界(和约翰)会相信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夏洛克感觉自己一无是处——他的侦探技巧的假的,全世界都以他为敌,他没有理由再活下去了。新闻头条:虚假天才的陨落。计划要求他给约翰打电话,确保约翰看着他坠落,并把他困在原地。可是从约翰的视角……他从未站在约翰的视角考虑过。

“我做不到。”约翰继续,依旧没有看着夏洛克,“我看到你在楼顶,我愣住了。我不能……你告诉我你是个假货,我试图和你辩驳。那是我们他妈在一起这么久时间里我必须得赢的,我能够打赢的一场辩驳……可是你站在屋顶我无法思考……我把话全说错了。时间不够。然后你”——约翰看了过来,眼里是夏洛克无法辨认的感情。但他把它眨掉了。约翰看向别处,耸了耸肩——“然后你跳了。”

寒冷攥紧了夏洛克的心脏,他低头看草。此时此刻他无法看着约翰的脸。

“两年了,我恨自己救不了你。”他听见约翰深呼吸,“我没办法不去想,你在那一通电话里要我做的事就是你曾为我做过的……”

夏洛克猛地一抬头。他们从未谈过约翰在他们相遇之前那几周的状况。夏洛克都读出来了,当然:PTSD抑郁,日益增长的自杀念头。他连同其他关于约翰的信息一起读了出来,分门别类,但他没有提起过它——在他复述他的推理,或是以后再次想起时,都没有。

然而,约翰当然会把夏洛克在巴兹楼梯的电话类比作他们在实验室里相遇时自己的抑郁情结了。只是,夏洛克拯救了约翰,约翰却没有拯救夏洛克。他救不了的。他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这是一个圈套。夏洛克是要跳的。他是准备赴死的。约翰只是演出的一部分。但他不知道这一点。一瞬间夏洛克清楚地明白了:在约翰的脑海里夏洛克是足以让他活下去的理由,而他却不是足以令夏洛克活下去的理由。

夏洛克喉咙发干。几种可能出口的句子在他脑中滞缓着。可鄙的感性啊。在他最需要清醒思考的时候模糊了他的头脑。他能说什么呢?他一点也想不出。他没有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过问题。他从未试着这么做,因为他不感兴趣。没人的视角如他自己的一般令人深省或有趣,所以何必呢?然而如今,后果正无力地望着他。熟悉的,不加掩饰的神情明摆着是痛苦,他所造成的痛苦。

“我猜你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我躺在那里,思考我到底该在那两分钟的电话里对你说什么,”约翰说,“我该用多少论据……小心翼翼构造的句子,无懈可击的措辞……什么话才能救你?又该怎么说?”

“约翰——”夏洛克开口,却无言以对。

但约翰立马接过话头。“不,这没关系了。这不是重点。所以我才不想——本来就不打算说的。因为这愚蠢的让人难以相信。你才不会自杀。而现在我庆幸我当时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会看上去更蠢。”

约翰看向了别处。夏洛克意识到了什么。

“我没有嘲笑你。”他说,知道这是夏洛克想要知道的。约翰回望着他,等待。他找对了方向,但这远远不够。他已经道过歉了。再次道歉不会起任何效果。他需要让约翰知道些什么,以此回馈约翰告诉他的东西。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没有嘲笑你。”夏洛克又说了一次,“那通电话,”他看着约翰的胸口,因为这比看着他的眼睛来得简单,“不只是计划里的把戏。那是我告别的唯一办法。我知道我接受的任务要花好几年,而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回来。”夏洛克清了清喉咙,“那是——那通电话是——对我来说,是计划里令人最不愉快的部分。”最艰难的部分。他希望约翰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他无法说出口。那是真正的告别。他的眼泪是冲着狙击手去的,他也准备好了答案,如果有人问的话。然而没人问起。

他试探着瞟了一眼约翰的神情,就这么一次,他读不出任何东西。

“那个任务几乎是无法完成的,即使对我而言。”夏洛克继续,“我不想你担心或干等着我。我希望我被误导的试验的——现在我知道了——结果会包括你找到比我更好的方式度过剩下的时间。”

四下寂静,夏洛克倾耳听着下方海浪拍打崖壁的声音。天空是令人惊叹的暖色调,却在他面前这个人的对比下相形见绌。这个人盘腿坐着,身上没拉拉链的套头衫挂在一边肩膀上,两手下意识地攥着草叶。他朝悬崖向外望,而夏洛克看着他的脸。约翰的脸有着柔和的线条,他圆圆的鼻子和友善的眼睛。没有尖利的棱角,没有什么夸张的东西。女人可能喜欢他坦诚,年轻且英俊的面孔。他似乎就是为了取得信任而生的,而夏洛克竭尽了全力打碎了这一份信任。现在他在等待,一如既往,又一次地等待着友人的原谅。

“那我们就把这个加到你失败的试验的列表里吧。”约翰最终说道,夏洛克这时候被对方的表情吓到了。怎么能有人,有着如此坚定的肩膀膝盖和双手,如此复杂?约翰不是刚刚还勃然大怒把他掀翻在地吗?约翰不是刚刚还那么脆弱,承认他有多受伤吗?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开玩笑呢?夏洛克对尸体的理解比对活人要高得多。

或许这只是证明约翰疯了的又一证据。夏洛克跳起来,伸出手。约翰握住了它,让夏洛克把他拉起来。

“你有点疯了,”夏洛克在他们面对面时说,“这倒不假。”

约翰歪了歪脑袋,正如他微笑时常做的那样。他笑了,说,“你现在才发现吗?什么样的人会花那么多时间帮你把那罐恶心的眼球从厨房地板上捡起来?”

“你一定是丧失理智了。”夏洛克扬起眉毛同意道。他走向他们扭打的地方,捡起他的大衣,“尤其是你似乎认为我失败的试验多得能列一张单子。”

“对对。”约翰跟在他身后说,“你的试验总是进行得很顺利。就像那次你把起居室弄得有放射性一样。科学界的一大飞跃啊。”

夏洛克把大衣挂在肩头。“就那么一次。”他记起那天晚上他发给约翰的短信:在酒吧里再多待几个小时。起居室有轻微放射性。SH。

“你确实知道我刚刚是让了你的吧。”夏洛克转移了话题,朝路上走去。

“那是。”约翰漫不经心地说,夏洛克一点也不在意。

夏洛克被刺激了。“如果我们拳击的话我绝对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就把你打败。”

“所以你承认你被我打败了。”约翰说。

“我什么也没承认。我只是说拳击才是我更喜欢的搏斗方式。”

“铭记在心。”

他们抵达了停车场,夏洛克突然记起了,“我们走的时候有人洗劫了我们的公寓。”

约翰停下脚步。“什么?”

“它的每一寸生命力都被掠杀了。”夏洛克哀悼道,“太可怕了。一片灰尘都没放过。一个斑点都没有。”

夏洛克看了过来,约翰笑了,继续脚下的步伐。

他们的身影消散在最后一丝落日的云彩中。

Notes:

*译注:赫尔辛基,芬兰首都。

Chapter 8: 梦靥

Chapter Text

他们在回旅馆的路上进了小餐馆里吃饭(对约翰来说,一边看着夏洛克心不在焉地在盘子里挑拣着吃掉了大部分薯条,一边交谈,还是挺有趣的。)他们留得很晚,夏洛克大部分时间都在说他在瑞士的案子。最后当他熟练地用夸张的喜剧手法揭晓其实是男仆做的时,约翰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他都能捕捉到夏洛克罕见的不自觉的微笑:双颊上浮起一抹色彩,眉毛羞涩局促地瞥了起来。

约翰知道在他们相遇之前,没有人会觉得夏洛克搞笑。讽刺,这倒是真的,但绝不会开任何无伤大雅的玩笑。他知道这一点,因为约翰有好几次都因为夏洛克说的话笑出了声,夏洛克的脸因惊讶面无表情,接着羞怯别扭地露出了小小的笑容。自从那以后,夏洛克试图继续开玩笑,并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时机和听众依旧是个问题(约翰一个激灵想起来,说,“呃,希金斯太太,如果你的丈夫保住了他的头的话,我就更快些解决问题。”最近被斩首的希金斯先生,他的头很不巧地没有出现在犯罪现场),但夏洛克的幽默技巧毫无疑问取得了进步。约翰不禁对这个“默认情况下冷冰冰的,却似乎会因为自己能够逗约翰笑而洋洋自得”的咨询侦探萌生出一股喜爱之情。

约翰的幽默一直持续到他们回到旅馆。他发现了夏洛克今晚的住宿计划。

“什么意思,你今晚要住我的房间?房间太小了,而且只有一张床!”约翰站在大堂说,看上去被冒犯了。

“你选了一家只有六间房的旅馆,全部都满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能一个人住在这里。我想要一个宁静美好的假期。”约翰在夏洛克从他身边经过走上楼梯时说。

他们抵到房间门口时,夏洛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放松,我叫他们搬了一张空床上来。”

他打开门,约翰看见他所剩无几的空间被一张折叠床蛮横霸占了。

“太小了。”约翰怀疑地看着它。

“太对了。我也觉得你应该睡那个。”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约翰迅速回击。

“这符合逻辑。你更矮,所以你应该睡小的那张床。”

“我只比你矮几英寸。”约翰咕哝道。这人还觉得自己是个巨人了(怪不得他这么自大)。然而实际上侦探正好六英尺高。人们第一次见到他都会说他比他们想象中要矮,约翰也注意到夏洛克要比他哥哥矮一点。(如果他们还要打场加时架的话,他会提醒侦探这一点的。)

约翰抱起双臂。“这个逻辑如何?这是我的房间,那是我的床,而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或者,这个怎样?”夏洛克反问,敏捷地脱下了鞋,跳上了约翰的床,盘腿坐在——还穿着大衣——整洁的床铺上,“我先到的。”

约翰露出了一个极像麦考夫的短暂的凝视,忽然间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阵古怪的同情。

“随你便,夏洛克,我不在乎。”约翰说,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疲倦。

“我就知道你会明白我的逻辑牢不可破的。”夏洛克心烦意乱地说,环顾四周,“天啊这酒店真是惨淡。你就不能找个不装模作样吸尘的地方吗?”他朝地毯极其优雅地皱了皱鼻子。

“某个在厨房水槽里做霉菌试验的人还好意思说。”约翰说着,拿起一件干净的T恤和他的睡裤。

那是科学程序。”夏洛克回应,“糟糕的吸尘工作可没有什么产出。”

约翰摇了摇头。“好吧。我要去洗澡了。”不过夏洛克可能没有听到他的话。他已经靠在床头,从包里抽出笔记本,应该是在寻找谋杀案新闻。

热水洗去了约翰身上的泥土与汗,令人浑身舒爽。冲洗头发时一小块草流进了水槽。涂抹肥皂时他感觉到手臂上他们打架时夏洛克用力握住的地方,还有他摔倒在地上时髋部有一丝疼痛。明天这些地方肯定会起瘀的。

当约翰终于躺倒在那张空余的床上时,他感觉也没有太糟。他舒展了一番酸痛的肌肉。夏洛克从那张大一点的床上起身,顿了顿。“我不在的时候你不会抢了我的床吧?”

“不会,夏洛克。”约翰睡意朦胧地咕哝,“我不会在你不在的时候抢了我的床的。”

夏洛克似乎满意了,消失进了浴室中。疲倦向潮水一般涌来,很快他便被拉向了睡眠,时不时还意识到淋浴的水声。

夏洛克回房时他短暂地醒了一下。

“约翰?”夏洛克在一旁的床上静悄悄地说。

“嗯?”他回应,半睡半醒。

“我知道地狱是不存在的,但是,呃,你之前说的……很……或者,我想……”

约翰闭着眼睛微笑了。夏洛克只会在说什么感性的话时结巴。

“不用谢。”约翰说,省了夏洛克的麻烦,接着沉入了深深的睡眠。

 

*

 

夏洛克睁眼时已经快清晨三点半了。笔记本还放在他腿上,他就这么坐着睡着了。他凭屏幕保护程序和电池电量估算他大概睡了一个小时。

但是他现在醒了。为什么?声音。动静。是什么?床单的窸窣声。约翰。

夏洛克把屏幕合上,眼睛适应黑暗。他坐直了一些,看向约翰的床。

约翰把被单从腿上踢了下来,仰躺着,上身紧紧缠着布料。他又动了,剧烈地朝右翻了个身,再次扭过来面朝天。

夏洛克立刻就分辨出来了。他们在巴兹相遇时他便知晓约翰噩梦的问题。他观察到了。疲劳,黑眼圈加心理性跛足加PTSD等于噩梦。但他之前就把这些连同跛足一起赶走了。贝克街里并没有噩梦。

直到泳池之后。

塞姆汀炸药,狙击手。第一次噩梦就出现在与莫里亚蒂正面交锋的第一个夜晚。可夏洛克不明白。莫里亚蒂走后约翰一直都挺好的……

*

“我猜这就意味着你没有牛奶拿了?”他们推开学校泳池的门,进入停车场时,约翰问。莫里亚蒂和他的狙击手早就离去了。一点迹象也不留。

夏洛克笑了,停下脚步转身面向约翰。清凉夜晚的风朝他迎面扑来:内啡肽泛滥,唤醒了肾上腺素。老天,他差点就要朝那个炸药背心开枪了,把整幢建筑和所有人拖向毁灭。多有趣啊。约翰涨红的脸映衬着夏洛克高涨的情绪,他真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一个人过来的。

“不,我没有这么做,没有。”他微笑着承认。

“对你来说事情远没有牛奶这么简单,是吗?”

夏洛克耸耸肩。“牛奶很无聊。”

“这倒是真的。”约翰说,微笑了起来。他扭头望向停车场里夏洛克看不见的一角。

“原谅我吗?”夏洛克问,两手插进裤子的口袋里,一次性问出了两个问题。

约翰还在看着别的东西,没有留意。“一直都是。”他轻轻地说。

一直?夏洛克不知道约翰的意思是“你把我们的厨房变成生化重灾区,偷我的笔电,在出门买东西的时候把我们俩整成了人质,我都会原谅你”,还是一个承诺:“我会永远原谅你。”这让他的胸口短暂地抽痛了一下。他没有时间做出选择,因为下一秒约翰又望向了夏洛克,轻松地看着他的脸,再清楚不过地说,“所以这个点还有什么没关门?”

夏洛克眨眼回神。“离这里几个街区有一家中餐馆……”

从塞姆汀炸药到四川菜的时间不用一个小时。约翰很好。比很好还要好。他用危险作为奔跑的动力,以此驱散他的跛足和手的颤抖。

因此,第二天夜晚,约翰回床后,为什么夏洛克会在做学术研究的时候,听到楼上传来的约翰的叫喊?

夏洛克想都没想边丢下了手上的试验样本,冲上了楼。莫里亚蒂和狙击手闪回进他的脑海,他猛地一下打开了约翰的卧室门。

约翰在床上,手肘撑起上身,粗重地喘息着。

“你还好吗?”夏洛克质问道,无法隐藏他声音里的紧迫感。他迅速扫描了一遍卧室。没有被闯入的迹象。该死的开关哪儿去了?他在墙上摸索了一阵,听到约翰的动静时停了下来。约翰坐了起来,窗外的光斜斜地照射进来,他一只手穿过头发。

“没事,我还好。就是……”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月光为夏洛克提供了足够的光亮,让他看清了约翰太阳穴上的汗水和面部肌肉紧绷的线条。噩梦。他让他的手从灯开关上放下。

光,他知道,应该是能够驱散潜意识里的魔鬼的,但他却不知怎地感觉,约翰不想要灯光。耀眼的,毫无遮拦的,不可原谅的光亮强迫此刻成为现实。黑暗中,任何事物都可以半梦半醒。一个不能让言语与行为带来严重后果的狭小区域。

“噩梦。”约翰草率地说。他抬头看了一眼夏洛克,又低头看着床单。局促不安。“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我没睡。”

约翰点点头,朝窗外看去。显然他还没有缓过来。夏洛克犹豫了,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他可以漠不关心的。倘若是他人便会这么做。我们能等真正危险的时候再大喊大叫吗?他仔细端详他的室友。约翰的呼吸尽管逐渐平稳,但依旧有些急促。他的头发由于枕头的缘故古怪地支棱着,在惨淡的月光下显现出略微的银色。冷漠是不可取的选项。

他看着约翰的胸口。他穿着一件T恤——约翰最喜欢的那一件,穿得发旧褪色了。他记得昨晚有一件背心从那儿被扯了下来。他记得是他自己那双颤抖的手解开了那些系带。他的动作还不够快。他几乎是拽疼了约翰的肩膀好让他把那件外衣扯下来。

他现在能说什么呢?约翰,你在害怕什么?

“你想来看我用密度梯度柱比较的土壤样本吗?”

约翰望向他,颓废地笑了笑。“不了,谢谢,夏洛克。我很好。我得在换班前睡会儿……”

楼下夏洛克横躺在沙发上,暂时忘记了土壤样本。夏洛克推断这是约翰搬来贝克街以来的第一个噩梦(就目前来说)。约翰的噩梦是真正危险的中和,而他需要危险来保持稳定。在贝克街,噩梦没有容身之地。

可是泳池……泳池怎么了?有些东西影响到他了。约翰是在害怕莫里亚蒂吗?显然不是。他在第一时间就箍住了他。如果你的狙击手扣下扳机,莫里亚蒂先生,我们就都完了。这段回忆让夏洛克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约翰并不害怕莫里亚蒂。那会是什么?

接下来的三周里约翰做了三次噩梦。他不是每一次都像第一次那样喊出来,但夏洛克,几乎每个晚上都将工作和无视睡眠视为习惯,一直都在仔细留意声响和动静——以及悲痛——并在每一次察觉到不对劲时小心翼翼地爬上楼。

约翰没有把门关紧的习惯,所以推开门并不算件难事。从他站在走廊里的位置,他能看见约翰翻来覆去,语无伦次地低喃,两手胡乱地抓握,下颌紧绷。然而夏洛克从未唤醒过他。他知道约翰会为此感到尴尬,就如第一晚那般。于是夏洛克等待着,观察着,全身紧绷严阵以待,以防万一……万一什么呢?他不知道。但他保持了距离,若约翰最终惊醒喘息地稳住气息时隐匿在门后。

他看到了什么?又是泳池吗?还是中枪的经历?回忆的门阀放出战争的洪水,涌进他毫无防备的大脑。约翰,你在害怕什么?

第四周,噩梦平息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即使是在那女人的案子里被美国特工用枪抵着后颈之后,即使是在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和秘密科学实验室之后。约翰并不惧怕死亡。不是这个。

夏洛克从“自杀”归来,他看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约翰那荒唐的胡子。他注意到的第二件事便是约翰累了。他眼睛下方的阴影犹如淤青。噩梦还是失眠?不管是哪一种,他推测原因都无法说出口。由于不再与夏洛克共事,约翰缺少与危险的定期接触。冷冻的火鸡。有关战争的记忆由于没有替代品再次出现。我很抱歉,约翰。

“噩梦。”他单独找她时,玛丽简短地说,“我以为你知道的——你以前和他住在一起啊。”

“他有告诉你是关于什么的梦吗?”

她耸耸肩。“你知道的,战争。他说他被派回伦敦就这样了。”

有趣。除了泳池之后的那几周,约翰住在贝克街的时候都没有做噩梦。他为什么说谎?

接着她好奇地看着他。“他没有跟你提过吗?”

“没有。”夏洛克说,已经转身要走了。

对话就此终止,但那之后他就没有兴趣再和玛丽讲话了,如果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的话。

*

夏洛克发觉自己站在约翰的床边。他不记得自己下床从房间的那头来到了这一端。下意识的动作。没有经过大脑。睡梦中的约翰靠左侧,面对着他,夏洛克紧张了起来。他能够看见约翰咬紧的下颌线条,他紧闭的双眼仿佛能防止他看见什么隐形的东西。约翰,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夏洛克两手握紧了,俯视这个他头一次称之为朋友的人。约翰。令人迷惑的,复杂的约翰。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约翰的声音,他低调的衣着(充满男子汉气概但又不失整洁,随意却又协调),他良好的身材(无视他的心理性跛足),事实上他还是一个左撇子(夏洛克喜欢不同于平常的东西,也喜欢约翰的不同寻常),等等。夏洛克讶异于——他觉得他永远不会遇到一个如此令人满意的人。

与此同时约翰也是一个矛盾集合体,而夏洛克对矛盾毫无招架之力。那天踏入实验室的那个男人是个左撇子医生,却用右手射击。是战士也是医生:是杀手也是治愈者。一个因肩伤而跛足的男人:以往的创伤让他受痛于战场。一个活生生的,内在夏洛克的镜像。他当然知道解药。

夏洛克意识到自己模仿他睡着的朋友咬紧了牙关,尽管他的大脑让他放松,他的关切之情却在增长。他第一次能治愈约翰的噩梦,第二次却不能。夏洛克返回伦敦的时候,约翰也重新与他共事,他猜想约翰的噩梦也会像之前一样缓解。然而事与愿违。

约翰翻身仰躺,语无伦次地喃喃。尽管夏洛克听不出具体的单词,约翰声音里的悲痛却无比清晰。夏洛克伸出手,却缩了回来。如果他叫醒了他,约翰会感到尴尬和烦躁,而夏洛克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打量约翰睡着的神态。令人着迷。一个常面对死亡毫无畏怯的战士,却败在了脑海的阴影下。一个未解之谜:遇险振奋,虚幻退散。

他从未遇到过如约翰的人——没有一个人比得上约翰——他做梦也没想到他在有朝一日会遇到一个他如此喜爱的人。约翰呻吟着翻身,夏洛克全身上下都绷紧了。他感到无助,动弹不得。他无法前倾,却也不能后退。他怎么才能把约翰从他自己的脑海里救出来?

他真希望他可以打开约翰的头颅——精准地解剖,慎重地与头骨分离,瞻前顾后地把脑组织捧在手里:约翰的大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约翰?他会用钳子和探针这样问它。轻手轻脚地。这个在夜晚折磨约翰的大脑也是那个早晨给他穿上毛衣的大脑。同一个知道该怎么用豆子做意大利肉汁烩饭的大脑,同一个透过窗户开枪的大脑。同一个嗤笑他的大衣领子和逗他们在犯罪现场发笑的大脑。是这一个大脑选择了再次回到贝克街。

约翰又呻吟了起来。也许是他现在对约翰的亲近(他之前一直在门廊上保持距离),也许是他们在泳池经历了这一切所造成的复杂后果,但夏洛克心知肚明他这一次不会再坐以待毙下去了。虚假的疼痛,痛苦却是真实的。而夏洛克无法看着约翰受苦。

他思索着他的选项。玛丽会在被约翰的噩梦吵醒时做什么?(他当然会吵醒玛丽。约翰的噩梦很激烈,而他们睡一张床。)或许是什么用手臂环住他,安抚他,抚摸他的头发之类的。夏洛克皱起了眉头。这个过程对解决问题是个误导,而且正经的福尔摩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像鸽子一样咕咕叫。再者,约翰醒来后又会嚷嚷着自己不是同性恋,这场暴乱很有可能会诱发隔壁老太太的神经过敏(是的,他当然知道,毕竟基本演绎法),踹开他们的房门,讽刺地大喊大叫指责他们动静这么大。所以这个不可行。

约翰的呼吸变得越发急促,左右晃着脑袋:不。

他决定从约翰的床边撤开,迅速溜回了自己的床上,立刻装作正在睡觉。

然后夏洛克·福尔摩斯朝华生医生的脑袋扔了个枕头,极力装作他没这么做。

Chapter 9: 游戏开始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约翰猛地睁开眼睛,大脑因一大早突然被拽出了睡梦产生一阵抗拒。很吵。不折不扣的噪音。危险?战场?他呻吟着朝左侧翻了个身。不,夏洛克。他在脑内回放了昨天发生的事:夏洛克现在在爱尔兰,在悬崖边上打架,又一起分享了一间酒店房间……

约翰的视线认出了那个在屋内冲来冲去的疯狂侦探。他把抽屉拉开又关上,弄出了极大的动静,接着约翰无奈地意识到夏洛克从衣柜里拽出来的东西是他的。

“夏洛克,”约翰坐了起来,含糊地说,声音因刚睡醒而沙哑,“你在干什么?现在几点了?”

“六点。我们要走了。”夏洛克答道。他已经穿戴整齐,头发也打理过了(卷发时髦而恰到好处的凌乱),手上抓着一团约翰的衬衫。

“喂!”夏洛克把手上的东西塞进约翰的行李箱,约翰喊道,“衬衫是要好的!”

“这种衬衫不用。”夏洛克从衣柜那边说道,抓起最后一团条纹衫的袖子。他把那堆倒霉的衬衫最后塞进了箱子里。约翰军人的教养在控诉这可怕的行径,但他深呼吸了一口。

“好吧。”他缓缓说道。耐心。对夏洛克永远要有耐心。“你早晨六点起床,攻击我的东西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吗?还是这只是例行的‘疯癫不正常’?”

“你不能因为不理解就将其称之为疯癫。”夏洛克说,往他面前一站,“你打算就这么坐一整天吗?”

约翰瞪着他。“是的。我写在日历上了:‘周六:坐着。’”

“才不是。”夏洛克抓住约翰的小臂,一个出其不意把约翰拉了起来。约翰双脚一碰地夏洛克便转身走进了浴室。他听见了水龙头的声音。

夏洛克在里面朝外喊。“通常情况下,我会赞同没有什么事比坐着更好了。”他又出现了,拿着约翰的牙刷。约翰惊讶地发现他在那上面挤了牙膏。“但不是今天。今天,约翰,我们有案子了!”夏洛克把牙刷塞进约翰的(左)手里。约翰接了过来,把夏洛克推开。

“好吧好吧,老天啊。”他说,朝浴室走去,“你知道,我——”门嘭地一声关上,夏洛克不见了。约翰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镜像。早晨六点。没人应该在早晨六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然而在约翰刷牙的时候他的恼火变成了期待。案子。他离开玛丽后他们的第一个案子。当然,他和玛丽还在一起时他们也有案子,但他知道这一次不一样。没有时不时打过来监班的电话,不用早点离开回家吃晚饭,也不用因为错过晚饭而感到愧疚。更不会在游戏进行到一半时就被无味的现实生活打断。他这一次会全身心地投入到案件中来,没有人会妨碍到他。他记得遇到麦考夫那天晚上他说的话:“你与夏洛克·福尔摩斯并肩而行,你看到的是战场。”约翰笑了,想道,好吧,我们又来了……共赴战场*。

约翰刚换完衣服,夏洛克大步回到了房间,说,“出租车一会儿就到。我们九点十五回伦敦的航班。”

“那我猜拿不回今晚住宿的退款了。”约翰半自言自语道,抬手看了看表。

“处理好了。”夏洛克说着,穿上大衣,戴好了围巾。

“真的?”约翰扬起眉毛。

“是的。前台的那位女士对华夫的意外夭折感到很遗憾。”夏洛克抓过约翰的夹克,展开来。

“华夫?”约翰问,差点不敢猜他在说什么。他转过身去把手臂伸进他的黑色外套。夏洛克会在赶时间时为他这么做——帮约翰穿外套——而约翰差点就注意不到了。

夏洛克把夹克盖上约翰的肩头,说,“是的,我们的柯基宠物犬。”

约翰很高兴自己没有费心去猜。他转过身。夏洛克一定看到了他困惑又关切的表情,因为他翻了翻眼睛,说,“得了吧,你肯定注意到了前台后面的牌子吧?”约翰继续茫然地望着夏洛克,后者解释道,“上面全都是柯基犬的照片。接待的女士自己就有两只。这是推理的最基本元素,介于她自己就养柯基,她会理解的。”

“然而你给我们想象出来的狗取名‘华夫?”如果他觉得夏洛克已经不能再惊讶到他的话,他可就一错再错了。

夏洛克把手塞进大衣口袋。“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不是,还……挺好的。”约翰惊讶地说。

“很好。”夏洛克突然侧过头听着什么,“出租车。”他说,尽管约翰什么也没听到,“我们走吧,约翰。游戏开始了!”

跟着夏洛克快步出门下楼,约翰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其实他挺喜欢给柯基取名“华夫”的。有点荒唐搞笑,却也很适合。他喜欢狗就像他讨厌猫一样多,只不过他做梦都不会再把什么活物带进221B的。想起令夏洛克无法抗拒的那些试验,他做了个鬼脸。可怜的华夫。他的离去一了百了,对大家都好。约翰这么想着,在夏洛克身后钻进了出租车。

 

*

 

格雷戈·雷斯垂德看了看手表。十一点三十。他与几位警卫站在一条小巷里,旁边躺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是在早些时候,大约早晨五点钟被一群从夜店跌跌撞撞回家的青少年发现的。而雷斯垂德,很不幸被叫来了现场。

最初的视察表明应该是抢劫行凶。受害者为男性,三十出头,身着正装。他的身体左侧被刺伤,血浸透了他的衬衫和西装夹克,染红了他躺着的那片道路。钱包和手机都不在身上,明显是被盗走了。

受害者很年轻,体格健康良好。也许这可怜人甚至还试图反抗——醉醺醺地从酒吧出来,往回家的方向走,被人用刀劫持,酒精正好怂恿他去逞英雄……这个故事已经很明显了。换句话说,通常这种情况,他是不会发短信给夏洛克的。

令他惊讶的是,是这个人的袜子让他最终通知了夏洛克。一只黑色一只深蓝色。五年前的雷斯垂德是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的,就算他注意到了,他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特殊含义。周五早晨,急匆匆赶着上班的男人恰好抓到了两只不同颜色的袜子。谜题解决。然而现在……也许是因为他和夏洛克打交道这么多年的缘故,又也许是因为清晨五点半袜子配错对有些不对劲:这可与时尚潮流八竿子打不着。

他用手机给尸体拍了一张全身照,还有一张袜子的照片。他把两张图都发给了夏洛克,并说,刺伤和配错对的袜子。要看看吗?显然从来不用睡觉的夏洛克几分钟后便回复道:在爱尔兰。11:15到。别弄乱了现场。SH

雷斯垂德得到答复后笑了。所以他是对的。如果夏洛克愿意为此从爱尔兰飞回来,袜子一定很重要。

他又看了看表。十一点三十五。夏洛克·见鬼的·福尔摩斯最好在五分钟之内赶来。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说服他的上级允许他把一具尸体在街上留五个钟。他们封锁了街区,搭了帐篷,这无疑有助于保护现场,同时还能遮挡主街道的视线。

来了。出租车。车子停在了路边,夏洛克跳了下来,没扣起来的的大衣在他身后戏剧性地飘动。雷斯垂德翻了个白眼。这人最好省省借口,再给自己买一个超级英雄的斗篷。约翰紧随其后,给司机付钱,交代行李箱安放的去处。这么说约翰也去了爱尔兰。他想如果有选择的话,夏洛克是绝对不会丢下约翰独自去什么地方的。这两人自从“粉色研究”的案子以来就形影不离。

“我看出来你让警察在这里赶集了。”夏洛克直截地说,蹲下来掏出他的放大镜仔细检查人行道。

“你好啊。”雷斯垂德愤愤地把两手抱在胸前。

夏洛克要不是没听到,要不就是无视了他。可能两者都有。夏洛克极其擅长为了感观清静而屏蔽别人。作为回敬,雷斯垂德瞪着他的头顶。他极其讨厌夏洛克似乎总忘记这是他的案发现场。不幸的是,雷斯垂德也知道只有一对配错对的袜子这一条线索,他什么也解决不了。所以他振作起来,就是因为夏洛克。

“还好吗,格雷戈?”约翰站到他身边,问。

“真高兴见到你,约翰。”他点点头。约翰在微笑,明显心情不错。雷斯垂德很高兴见到他这样。自从婚礼后他就很少见到约翰了,但他每一次见到他,约翰都貌似很……沮丧?

不,不是这样的。疲倦?更像是精疲力竭了。见到他现在欢快起来还挺不错的,连他脸上僵硬的线条都变得柔和了。

约翰·华生是雷斯垂德认识的人里唯一能在夏洛克在场的时候更加自在的人。雷斯垂德好奇地想,你怎么能这么长时间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在一起,还忍得住没有把他扔出窗外?然后他记起了,夏洛克最先把自己,各种意义上的扔下了楼,而这并没有让约翰好过。一点也不。

两人看着夏洛克好一阵。就这么在巷子里前后徘徊,不认识的人可能会觉得只是悠闲地散个步。夏洛克终于弯下腰去检查受害者。雷斯垂德再次看了看表。他对夏洛克繁琐的程序很苦恼。他知道他没得抱怨——他自知就算花两倍的时间也得不出什么结论——不过还是一样,他依然控制不住耐心,用脚跟前后摇晃,瞪着夏洛克花着将近几百年的时间检查尸体,而后者还很可能要把每个毛孔都看个遍。

他看了一眼约翰,发现后者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夏洛克。雷斯垂德焦躁地咬住了嘴唇。也许约翰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禅宗大师,受过什么耐心的专业训练。他用余光打量约翰的神态:依旧那么专注。也许一方面是因为约翰没那么聪明,只是和三月兔一样疯狂。就他看来,约翰是把夏洛克错当成一场足球赛了。他摇摇头,觉得五点起床对他的思考活动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伸了伸胳膊,叹了口气。如往常一样,雷斯垂德总希望自己能在这时候做些什么,表面功夫也好,总比无所事事地等着夏洛克的每一个古怪念头都好。这么多年过去了,把毯子和书带到犯罪现场的冲动愈发强烈。但他还没有放弃。每一次他允许夏洛克占领一块区域,他都抱着手臂试图以催促夏洛克快点和命令别人去做别的,来保住自己的尊严。

夏洛克才是那个更好的侦探;雷斯垂德当然知道这一点。他要是不承认这一点的话,他就和夏洛克一样厚颜无耻了。因此他才把夏洛克叫了过来。在一天结束之前抓住嫌犯比自尊心重要。他就只得咬着牙关挺过调查,在脑内数数,以免自己对着世界上最聪明的侦探的屁股踢上一脚。

 

*

 

在犯罪现场看着夏洛克是不同寻常的经历。不管他之前看过多少次,约翰从未感到无聊。就是观看一场演出。无懈可击。一场精确的艺术。而夏洛克是优雅的。他缓慢的步伐看似随意,约翰却知道那是计算过的。精细控制的。夏洛克的活力好似电流,约翰能感觉其在空气中流动的嗡嗡声。侦探明亮睿智的眼睛扫视过案发现场,阅读无形的信息。他看得忘我,着了迷。

缓慢,权衡过的步伐。脚后跟蓦地一转,大衣随着他的动作在身后翻飞,随后他俯下身,做出一个蹲姿。证据记录在案。脚下一跃。即使是脚步也如此优雅。大脑为巨大的数据流量分门别类。动作一滞,后撤半步。有什么值得近距离观察的东西。不易察觉的甩头。也许不是。前倾。停顿。附身。跨过一步。转身。前倾。旋转。后退。他在丈量。

夏洛克站在尸体上方的时候偏了偏头。他没有做什么动作,但约翰看得出他瘦长的肌肉线条紧绷了。他从他肩膀的角度和颈部线条看了出来。缓慢地,缓慢地,夏洛克绕着尸体走动。他估测的目光是属于掠食者的。不留丝毫怜悯。受害者不是人类。是一具尸体,而他在肢解它——用眼神将其分解成块。

他膝盖一沉,形成了一个跪姿。优雅,一如既往的优雅。(他一定是小时候花了大量时间头顶着书本保持平衡到处走动。这是唯一的解释。)他修长精致的手指敏捷地触碰过那具尸体,动作一气呵成。解开扣子,卷起袖子——露出一个笑:他的理论得到了证实——翻下衣领,把衬衫从裤子里抽出来。他把衬衫推高,检查刺伤伤口。笑容更明显了。他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约翰。”

 

*

 

约翰。永远都是“约翰”,而不是“雷斯垂德”,尽管事实上雷斯垂德才是那个写报告的人。

雷斯垂德跟在约翰身后,来到夏洛克旁边。

“所以?”雷斯垂德问,站在他(真遗憾)唯一的咨询侦探面前,后者依旧匍匐在尸体旁,“你有什么发现?”

“很多信息。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不是死于刺伤。”

“好吧,至少看上去很像。”约翰说,赞同地点头。夏洛克看了一眼医生,而雷斯垂德捕捉到侦探脸上的一抹笑意,他又转头看着尸体。

“你是说刺杀没有致他于死地。”雷斯垂德总是知道他站在夏洛克面前显得自己都多么一筹莫展。约翰是怎么一天到晚都忍受他这一点的?

“这很明显。”夏洛克说,因为这是他最喜欢说的话,“看看伤口就行了。”他抬起那人的衬衫,指着那个创口仿佛那是最有力的解释。

“然后?”雷斯垂德不得不问,“此话怎讲?”夏洛克从不会一次性把事情解释清楚。

“看看创口周围的淤青!他明显是在死后才被刺伤的。”

“明显。”雷斯垂德嘲讽地咕哝了一声。

“还有这里,”夏洛克转了个身,抓起男人那只袖子被挽起的手臂,“看看手腕。又是死后形成的淤青。两只手腕都有。”

夏洛克抬起死者手腕的动作使他的大衣袖子滑落下来,雷斯垂德惊讶地看到侦探自己的手腕上也有严重的淤青。夏洛克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看了一眼约翰,把袖子拉了回来。奇怪。也许约翰并没有像雷斯垂德想的那样富有耐性。

“还有他的鞋子。”夏洛克继续道,挪动到男人的腿边。他脱下一只鞋,指着脚后跟,“再看看这些磨痕,非常清楚,两只脚都是。再加上手腕上的淤青,我敢说他的尸体显然是被拖拽过来的。”

“难以置信。”约翰摇着头说。

夏洛克并没有对这个评论做出什么表示,只是他的眼睛——快速眨了好几次。雷斯垂德知道他听到了。

“他死于别处。”夏洛克总结道,盛气凌人地直起身。(没有哪一个超过三十的人能够长时间保持蹲地的姿势还能像个孩子一样迅速站起来。)“他是被拖拽到这里的,然后被捅了一刀,好让他看上去像是被刺死的一样。尸体的姿势是首要线索。”

雷斯垂德和约翰茫然地回望他。

“他是靠创口的那一边倒下的!”夏洛克一挥手指了指受害者的姿势。没有接收到理解的回应,他假装不情愿地继续。“假装”二字做重点符号。这么多人中,雷斯垂德很清楚夏洛克到底有多喜欢这个:炫耀,用错综复杂的解释把在场的每一个人弄得像个傻兮兮的提线木偶。雷斯垂德不知道除了他自己,还有多少人会不定期地想用那条围巾勒死他。

“看,尸体是不会流血的,不是吗?”夏洛克说,开始解释起来,“在死尸上伪造刺伤是很难的,但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你时间正好——从失血量来看,我敢说不会超过心脏停跳后三十分钟——你可以用重力放血。他们在身体左侧刺了一刀。在把他靠左侧放,然血液从创口处自流,尽管心脏已经停跳,也使失血量看起来可信。”

“太棒了。”约翰说,望向夏洛克的神情全是仰慕。

夏洛克的目光扫过约翰的脸,停留片刻。他的神情难以捉摸,接着又把头别开。

雷斯垂德经常看到夏洛克这样看着约翰。他不知道,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约翰是在装傻,还是当真不知道夏洛克是完完全全,无药可救地,爱上了他。

Notes:

*译者:Once more unto the breach.-出自莎士比亚

Chapter 10: 证据

Chapter Text

“你为什么要刺伤一个死人呢?”雷斯垂德问,尽可能从侦探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毕竟,这家伙的自大总比他有用的咨询略胜一筹。这就是缺乏竞争的结果与症结所在。全世界(也就是苏格兰场)所需的咨询侦探数量告急。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我接这个案子的原因。通常情况下,人们会竭力使谋杀看上去像个意外——”

“是啊,那是普通人做的事。”约翰插口道。

夏洛克继续,“又有谁会把死亡弄得像个谋杀呢?”

“你百分百确定他是在死后才被刺伤的?”

夏洛克叹了口气。“我相信,这和巴兹的工作人员认为的截然相反,我鞭挞尸体可不是为了好玩的。我知道死后造成的瘀伤会是什么样子。”

约翰发出一声嗤笑。“当然不是为了好玩了,当然。”

夏洛克翻了翻眼睛,雷斯垂德扬起眉毛。真是的,约翰今天是怎么了?他话可真多。

“把死者的姓名住址给我。”夏洛克说,“我需要看看他的公寓。”

“你就不能看出还发生了什么吗?”雷斯垂德问,对夏洛克命令般的语气有些困倦,“要不是被刺死,他又是怎么死的?”

“没有更详细的信息我说不准。至少要看尸检报告。你拿到的时候把尸体照片一起发给我。”

“得了,你一定有什么理论了吧。”雷斯垂德决定碰碰运气。

夏洛克瞪了他一眼。运气不好。但说实在的,夏洛克在过去几分钟内给他的信息比他的团队一天得出来还要多。

“加拉赫!”他朝两名在警戒线旁交谈的警卫喊道,“把罗杰斯的资料给这位福尔摩斯先生。”那名警卫上前时他说。

死者名为大卫·罗杰斯。雷斯垂德在办公室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要到了这些基本信息,并复印了一份给夏洛克。苏格兰场的高层对他过去与夏洛克合作不仅很不乐意,还终结了他与咨询侦探之间的合作,所以他得确保他们不再发现。多纳文和安德森在夏洛克自杀(尽管后来被证实是伪造的)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再也没有同高层人员打过交道。

警卫把文件交到雷斯垂德手上。他又递给了夏洛克,却没有马上放手,“这次我们得快一点,行吗?”

“好。”夏洛克说,伸手接文件。雷斯垂德一个缩手,他需要重申他的观点。

“在你证明之前,总部不会有人怀疑这不是什么简单的抢劫行凶,也没人乐意在一个简单的抢劫行凶上拖延很久。”

“行。”夏洛克慢吞吞地说,“你知道我活着就为了讨人高兴。”

他一把夺过文件,雷斯垂德这次没有阻拦。

雷斯垂德看着夏洛克和约翰离去。夏洛克把文件交给约翰,把隔离带抬起来让约翰钻过去。雷斯垂德摇了摇头。这星球上只有一个人让夏洛克(有意?无意?)体贴,而这个人却对此毫不知情。

他挠了挠后颈。为夏洛克·福尔摩斯感到抱歉是非常困难的,然而有时候……有时候,夏洛克站在约翰身旁,当他的眼神逗留哪怕只是一秒的时候,当玛丽带电话来他把头别开的时候,当他捉住约翰的袖子给他看什么东西的时候……

他敢打包票“无药可救地坠入爱河”出现在夏洛克·福尔摩斯身上——反社会的疯狂科学家——相比其他人,会是另一番样子。就一个平常人的眼光来看,夏洛克对待约翰的举动不会与对别人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让约翰在身边停留的时间比其他人都要多罢了。然而,在雷斯垂德看来,就是铁证如山了。

夏洛克可能十分瞧不起他的侦查技巧,但雷斯垂德能够成为苏格兰场的探长也不是什么意外。他的观察能力,尽管与夏洛克相比望尘莫及,却也高于平均水平。他看见的夏洛克和约翰在一起时的样子,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夏洛克是感情上封锁掩埋隐藏的高手,可不管他拿着铲子对他的情感干了什么,它们依旧透出了光亮。当约翰与他在一起时,那就像渗入裂缝的阳光一般。

雷斯垂德从夏洛克——他屏蔽感官感觉的能力可谓名不虚传——在约翰开口说话时偏过的头,即使是几毫米的时候,看出来了。他从夏洛克注视约翰——目光热烈得令人不安,让周围的人不适地面面相觑——的样子里看出来了。他从约翰赞美他时夏洛克的神情里看出来了。约翰不是第一个告诉他他是个天才是人,却是第一个得到比夏洛克的白眼要好的回应的人。他听到了,感受到了,甚至品尝到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个从不把时间花在别人身上的人,想得到约翰·华生的赞美。

对其他任何人来说,这些细节都算不了什么。然而在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个世界唯一的咨询侦探这个案例上,却不容辩驳。

更别提夏洛克忘却自我放下防备时,他脸上不自觉的神情了。当约翰跪下检查尸体的时候,当他告诉夏洛克他得到了什么信息的时候,当他大笑的时候,夏洛克注视他的样子,仿佛约翰就是他的全世界。他可能都没发觉自己这么做了,或者真的只是不理解当你看着什么人仿佛他就是你的全世界时,意味着什么。但雷斯垂德已经四十岁了。他有足够的经验看得出他看到的神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连约翰都无法回报,就算夏洛克看清了自己感情(雷斯垂德知道冷漠的逻辑学家总认为自己凌驾于情感之上,就像他看待别的事物一般),雷斯垂德能够毫不迟疑地说,目前为止,约翰·华生,是发生在这个他认识了多年的自毁天才身上最好的事了。约翰扶持稳定住了他,让他变得有人情味,让他露出了微笑(而不是嘲讽的笑)。雷斯垂德很高兴见证了这一切。尽管这个咨询侦探是个讨厌鬼,可他依旧是关心他的。比他在那张自大的面孔前承认的还要关心。

因为雷斯垂德早就意识到,夏洛克才华的代价是对于人与人之间纽带的漠然。尽管他嫉妒夏洛克的才能,却绝不会为此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夏洛克漠不关心,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若不是那晚——他找到证据的那个夜晚——他才不会买账。而身为一个完美的侦探就是代价的证据——上了发条的螺丝与齿轮,如一架精密的仪器一般输出推理结果,情感没有一丝容身之地,这是有严重后果的,即使坚强如夏洛克。

雷斯垂德目送夏洛克和约翰上了一辆出租车离去。

另一起凶杀案,另一桩调查。他毋庸置疑地相信,若是没有约翰,夏洛克无论如何都是走不到这一步的。约翰不仅拯救了夏洛克的性命,还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雷斯垂德回忆起他多年前遇到的那个药瘾小子:狂得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死亡的阴云笼罩在他头顶。雷斯垂德还猜想这男孩一定活不过二十五岁。而现在夏洛克多大了?三十二了?

他认识夏洛克·福尔摩斯真的有十年了吗?

 

*

 

一个二十二岁的皮包骨大学生冲进他的办公室时,雷斯垂德正坐在他的书桌前。来人身材高挑,生着黑色的卷发,肤色苍白的令人吃惊。这男孩显然没什么社交技巧。他未经引荐便擅自闯了进来,狂妄自大地朝雷斯垂德嚷嚷着什么有关他昨天结的案子的胡话,还指责他出错了。这小子情绪高亢,疯疯癫癫,近乎瘆人;很显然他是嗑可卡因嗑高了——神经兮兮的。两手颤抖雷斯垂德把他当成神志不清的人给打发走了。他甚至没有问他的名字。

然而,几周后那个男孩又出现了。过了一些时日他再次出现,雷斯垂德得知,他的名字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当然没有人听说过他。他的话就像个疯子,看起来也像个瘾君子。那些日子里他确实如此。某天晚上他们甚至因为他在苏格兰场里大吵大闹把他逮捕了。他整晚睡在监狱里,第二天稍微算得上“不出声”地离开了。

六个月后雷斯垂德终于扛不住了。

一桩凶杀案毫无进展,看起来没有丝毫希望。这时夏洛克走了进来告诉他凶手的姓名,行凶时间和住址。雷斯垂德走投无路,只好放手一搏。他惊异地发现这男孩的建议何止合理,而是才华横溢。

他们共事的第一年不怎么顺利。雷斯垂德这么请教业余侦探是有违规定的,一开始他真的试着不要找他。他一次又一次把夏洛克赶走,甚至印象中还有几次把他扔出了房外。

然后,当他让夏洛克参与到某个案子里来的时候,那男孩的手法无懈可击,叫人拍手叫绝。雷斯垂德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联系了他。他回避了任何可能产生的愧疚感,毕竟与一个二十二岁盛气凌人,乌烟瘴气的家伙合作就已经是一种惩罚了。

几年过去了,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读作:令人暴跳如雷),直到伦敦似乎进入了犯罪淡季。雷斯垂德用不着联系夏洛克的时间足足有五个月。于是终于,当一个像模像样的谋杀案出现时,雷斯垂德惊讶地发现他没有收到短信的回复。夏洛克通常对谋杀案都十分(有点过分了)的热心,所以一般几分钟内雷斯垂德便会收到回复。而当他三小时内发了三条信息都没有收到回复时,雷斯垂德觉得是时候去拜访一下夏洛克的公寓了。

那时候夏洛克住在破败昏暗的楼房里,而一般住那里的人把交租的钱都贡献给了毒品。按响门铃时雷斯垂德被吓得不轻。没有应铃,他的警惕升级为了恐惧。他说不出原因;当然有夏洛克只是夜间出门了的可能。回想这段记忆,这也许是出于探长的本能。普通人来说,在对最糟糕的情况毫不知情时,经历多次最糟糕的情况其实不难。

夏洛克的一位邻居,嗑药嗑高了,并不介意(或是根本就没注意到)雷斯垂德跟在他身后进了这栋楼。他冲上楼,狠狠敲打夏洛克公寓的房门,花了好些力气才把那把生锈的锁打开。如果夏洛克只是去超市买东西的话,他可就难解释了。然而雷斯垂德进屋后发现夏洛克并没有出门。

他侧身躺在地上,感谢上帝——他一定在还有意识的时候记起要翻个身。地上满是呕吐物,睡裤和T恤上全是汗液。嗑过头了。雷斯垂德叫了救护车,跪下来检查男孩的生命体征。脉搏细若游丝。

雷斯垂德几乎要被不可置信噎死了。这个人,正是那个在犯罪现场趾高气扬走来走去的人。他命令警卫或斥责法医团队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忘了他只有二十五岁。而现在,这个人瘫倒在地板上,看上去甚至年轻了五岁——黑色的头发垂在眼前,身体蜷缩——他比雷斯垂德见到的任何时候都要消瘦。他一只手都能举起这个身高六尺的男人,着实令人心碎。医护人员动作太慢了。他在街上遇到了他们。

 

*

 

不巧的是,他也在这个晚上遇到了麦考夫·福尔摩斯。

雷斯垂德站在医院的等候室里等待医生的到来。大夫解释夏洛克病情已稳定时,他松了一口气。“我们要通知家属。”她说,“你知道有谁吗?”

雷斯垂德有些惊讶地意识到,他对侦探的家人居然一无所知,甚至连他有没有家人都不清楚。夏洛克似乎从来都不……像个有家庭的人。他发现自己无法想象出夏洛克晚餐的时候坐在餐桌前,有人请求他把土豆递过来的样子。

他张开口准备答话,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里。”

“麦考夫·福尔摩斯。”麦考夫·福尔摩斯说,上前同医生与雷斯垂德握手。雷斯垂德看了一眼来人,估计他身上的西装比他的车还要值钱,“你一定是雷斯垂德探长了。请允许我为幼弟所制造的麻烦道歉。”

“呃,当然这不麻烦——”雷斯垂德开口。

“虽然如此,”麦考夫打断他,“他的恶习给不少人带来了不便。”他皱着眉头看了看他的劳力士。雷斯垂德知道他在说自己,“恐怕我需要你明天下午到这儿一趟。下午一点可以吗?等夏洛克醒来后我有些话想对他说,我也很希望你能够在场。”

雷斯垂德云里雾里地同意了。

“好极了。”麦考夫说,笑意却没抵达他的眼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能和夏洛克的医生谈一谈。”

“好的。”雷斯垂德知道这是一个委婉的逐客令。他正要转身离开,又停住了,“夏洛克有没有……”他顿了一会儿,“这情况是第一次吗?”

雷斯垂德瞥见麦考夫眼底闪过了什么,随即在对方开口时又变得空无一物。“我真希望我们不用讨论夏洛克的烂摊子,但恐怕这是高估他了。晚安,探长先生。”

雷斯垂德糊里糊涂地离开了医院。夏洛克海洛因使用过度,而就是他哥哥的反应?怪不得夏洛克……是这个样子。有一个这样的兄长,也难怪他这么渴望赞美。

 

*

 

下午一点,雷斯垂德发现自己站在夏洛克的窗前,却像一个被训斥的小孩。夏洛克醒了,坐在病床上,病号服让他看上去更糟了,并且竭尽全力盯着天花板,而不去看他的哥哥。

白天的麦考夫看上去没有昨晚那么吓人,但也不敢让人放松警惕。就凭夏洛克允许这个人训斥他还这么长时间不顶嘴,就足够把雷斯垂德吓得乖乖闭嘴了。

“所以,夏洛克,”麦考夫继续他的长篇大论,“介于你已经证明了你无法在没有监控的情况下独立生活,我们必须采取新的手段了。以下是你的选项。”

夏洛克皱了皱眉,雷斯垂德猜测所谓“选项”只不过是年长福尔摩斯计划的一部分。

“你要不找到一个我认可的室友,要不我会给你装上摄像头。”

“摄像头。”夏洛克立即说道。

“你没法做手脚的摄像头。”麦考夫阐明,显然早已预料夏洛克的答复,“如果你违规了,我就会给你指派一位室友。请相信我一定不会给你找一个能容忍你……滑稽小伎俩的人。”语毕,麦考夫不满地皱了皱眉鼻子。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饶了你的小跟班吧,麦考夫。你控制不了我的。”

麦考夫发出一声叹息。“噢夏洛克,如此小题大做。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的心是为你着想吗?”

“别搞笑了,麦考夫,我才不会说你连心都没有。”

麦考夫眼神冰冷地笑了一下。“彼此彼此,最亲爱的弟弟。”他的声音降低至危险的音量,补充道,“我的测试结果没有问题,不是吗?我可不是那个让妈咪心烦意乱的人。”

片刻过去,雷斯垂德感觉到他们两人的视线锋利能做活体解剖了。雷斯垂德极其不适地清了清嗓子。这招奏效了。两兄弟将视线转移到了他的身上。麦考夫再次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懒散。

“我们达成了一致,”他说,“雷斯垂德探长会停止向你提供他调查工作的任何信息,”——年长的福尔摩斯朝雷斯垂德掷来一个眼神,几乎让探长跳了起来——“如果你继续使用非法药物的话。”

雷斯垂德想反对,因为他是一个成年人,有权决定自己想做的事。然而,麦考夫的举止,以及他降服夏洛克的手段,还有他的雨伞,都让雷斯垂德大气不敢出一声。那晚雷斯垂德意识到,没有人通知麦考夫夏洛克用药过度的事情,可他却在甚至谁也不知道他与这个住在34号病房男孩的关系之前,出现在了医院。雷斯垂德可不想惹恼他。

他看到夏洛克的眼睛在燃烧。麦考夫只不过是偏过头冷酷地对上了弟弟的目光。冰与火,这两个人。

“愿你早日康复。”麦考夫的微笑并没有给他的眼神送去暖意。他挥了挥雨伞,便消失了。

他妈的算什么?”雷斯垂德目瞪口呆地问。

,”夏洛克倒回枕头上,方才的争执显然耗费了他不少体力,“是我的哥哥。”

夏洛克用余光扫视到了雷斯垂德的表情。“别担心摄像头的事情。”他说,“它们不是问题。一辈对科技没什么掌控。”

“我担心的不是摄像头。”雷斯垂德说,抱起双臂。

这次夏洛克把头完全转了过来,说,“根据你昨天发给我的短信我推测……昨晚是你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雷斯垂德咳了咳,说,“呃,是的……”

“谢谢你。”夏洛克再次抬头看他。

雷斯垂德耸耸肩。“咨询侦探可没几个。如果你没了我们还能让谁来看犯罪现场?”

夏洛克笑了,雷斯垂德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见到那男孩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而不是嘲笑。

“所以,刚刚那个是你哥哥。”雷斯垂德依旧有些困惑。

夏洛克对上他的目光。“噢得了。别告诉我你很吃惊。”

在那医院小意外之后,雷斯垂德希望能说他与夏洛克的关系缓和了,可实际上并没有。唯一可察觉的变化便是,夏洛克比以前更愿意与他共事了,而那就是在他协助另一个警探的时候做一个让人忍无可忍混账。而雷斯垂德更偏好小纸条。因为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这个狂妄的业余爱好者似乎会在他每一次犯错误的时候从他肩膀上方冒出来。

雷斯垂德觉得这可能是夏洛克表达谢意的方式。于是他只好咬咬牙,在他想把夏洛克扔进泰晤士河的时候,用倒数数字的方式抵制这个冲动。

Chapter 11: 好心的本尼斯太太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说说看。”他们在出租车里坐稳后,约翰说。

“什么?”

“你的理论。我知道你刚刚那么说只是想气气雷斯垂德罢了。”

夏洛克的手肘撑在车门上,拳头握在嘴巴前,思索着。他贴着手套笑了。

“毒药。”他说,“不管是谁捅了他,都是想把警方从真正的死因上引开。尸体上没有一处可见的伤痕表明是毒药。”

约翰皱眉。“没有什么呕吐或窒息的迹象。从表面来看,我会觉得会是循环性休克,这样就能解释刺伤了。”

“失血严重只是导致休克的原因之一。”夏洛克不屑地说,“受害者在死前没有失血。我敢肯定。不过细菌和化学物质倒可能引起休克。实践报告会告诉我们他的血液里有没有外来物质。”夏洛克向后靠在座椅上,两手在膝盖上不耐烦地敲击着,“跟我说说文件里的细节。”

约翰把纸张从信封里抽出,念出那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大卫·罗杰斯,三十五岁,律师:事业有成,在骑士桥公园附近有一套公寓(正是他们要去的地方),未婚,没有子女,没有药物病史,没有犯罪记录,他的背景里没有一样是能够引火上身的。

“我们为什么要现在去他的公寓?”约翰读完后说。

夏洛克又心不在焉地看向别处了,约翰觉得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他的思考程序。直到他们下车,来到离公园还有几个街区的宽阔林荫道上的时候,夏洛克才问,“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约翰笑了。夏洛克有时会让他想起打印机。你给一台正在工作的打印机发送指令,那条指令会站队,直到前面的任务全都完成了才会轮到它。他知道夏洛克不怎么看好他的比喻,所以他才尽量不在博客里这么说。一台超级电脑,也许吧,可是一台打印机……还是算了。

“我十分钟前问你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他的袜子。”夏洛克答道,眼睛扫过他们面前的一排豪华公寓。

约翰又有一股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了。只不过他说不准。“他的袜子?”

夏洛克开始朝建筑物的右侧走去,约翰跟在他身后。他们在死者住所旁的一条巷子处停住了。这些是被改造过的历史文物:只有四层楼。夏洛克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番。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一只黑一只深蓝。”

“这很重要是因为……”

“因为这意味着是别人给他穿上的。”

约翰思考了一会。“或者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对细节没有那么注意的——有时他会把深蓝和黑色看混。尤其是男人。”约翰回忆起他自己就这么干过好几次。他忍住没有抬起裤脚看看自己今天是不是也这样。

“你的袜子都一个颜色。”夏洛克说,看了约翰一眼,视线重新回到建筑物上。

“我知道。”约翰有些恼火地说。夏洛克从他的表情读出他在想什么的技术,真是叫人恐惧,“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是错的?”

夏洛克眼睛亮了起来,露出了一个笑,显然是在楼顶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回望约翰。

“你注意到他穿着的方式了吗?他的西装不仅仅是好,而是时髦。而且非常高级。杰尼亚秋季刚上的。”

“这你倒知道。”约翰低声说。

“一个早上穿成这样的人是不会粗心到拿错袜子的。我的理论是,他是在家中被害的。凶手把他穿去上班的衣服又给他穿上了,装成他从未回到家的样子——周五晚上下班后直接去了酒吧——再把尸体丢在市中心。但他们把袜子拿错了,这一点可是一项重大失误。”

约翰摇摇头。难以置信。

夏洛克指向楼顶的一套面向街道的巨大落地窗。“他的公寓在那里。”他说,两手一拍转身面向约翰。“好了,”他说,“我需要你朝我喊话。”

“啥?”

“得了,约翰!你昨天做得那么好。你可以用一些昨天和你橄榄球队友说话时说过的词。”

一丝微笑爬上约翰的嘴角。侦探从天才到疯子的转换永远不会缺乏惊喜。“什么词?”

“比如,‘混账’‘脑残’‘你麻痹’。”

约翰大声笑了出来。这些词从他那极其讲究的室友口中说出来简直不可理喻。他从未听过夏洛克说什么过激的语言,只有‘他妈的’和偶尔的‘该死’,还有那个在他婚礼上令人刻骨铭心的‘混账’*

“不。”他摇头,“不行,夏洛克。我是不会站在豪宅前面喊‘你麻痹’的。”

“这很重要。”

好吧,约翰心想。人手不足的侦探已经把‘让约翰出丑’列入了重要的计划里去了。“抱歉,我得向警察解释我为什么要在大街上对着一群带着孩子在公园里散步的老妈破口大骂。‘我的疯狂室友说我不会被告上法庭的’。”

夏洛克叹了口气。“好吧。”

约翰扬起眉毛。“真的?”

“我们可以换个方式……”夏洛克用约翰不太喜欢的方式喃喃,越过身后的垃圾桶,朝一堆废弃的椅子走去。

夏洛克举起了一把椅子,手臂掂量了一下重量。约翰警惕地走上前。“你在干什么?夏——”

夏洛克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上的椅子向约翰砸了过去。约翰侥幸躲过,一声金属撞击的巨大哐当声在巷子里回荡。

我操你妈的——”约翰一开始嚷嚷,夏洛克就扯着他的手臂迅速把他拽到建筑物的一旁。

“大功告成!”夏洛克说,背贴着水泥墙两眼发亮地看着约翰,“窗帘抖了一下。不过我觉得她没看到我们。”

“啥——什么?你在说谁?”

“那个小老太太。”夏洛克咧嘴一笑,手指依旧握着约翰的手臂,“我之前告诉过你了,他们比监控器管用。得找出哪个位置能看到受害者的公寓。”

“夏洛克你搞什么?你差点把椅子砸我身上了!”

“我知道你的反射弧。”夏洛克说,视线没有从约翰身上挪开。约翰忽然被他的注视烫到了。侦探的眼神有着灼人的温度,如果你长时间盯着他看的话。夏洛克的左手仍然抓着约翰的右手前臂。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回来了。而这一次他记起来了。他和夏洛克紧贴在一面墙上,他们不惯用的手拷在一起——夏洛克的左手和他的右手——夏洛克双眼闪烁的光芒甚至比此时还要明亮。

约翰生动清楚地记得那一晚:夏洛克越过一道铁门,手铐猛地拉扯几乎使他的手臂脱臼。他被逼得只好伸手穿过铁门抓住他室友的大衣,狠狠把他拽回来,迫使他透过铁栅栏面对自己,把他拦住——能够使不可阻止的力量停下来的只有夏洛克。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得让他能感受到侦探向周围辐射的热量,以及那双眼滚烫的热度。激烈追逐带来的兴奋在夏洛克的血管里奔腾,约翰在他的血液里也同样感受得到。他记得那一晚,与夏洛克一同奔跑,警方就在街区的另一角。狂奔让他上气不接下气。他们两人与全世界为敌(夏洛克遭诽谤,警察在追捕他们,这与字面意义已经十分相近了)。然而,还有一个晚上——

约翰晃了晃头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夏洛克放开他的手臂。

“所以你只是想制造点噪音来吓唬某个老太太?”约翰问,回过神来才发现夏洛克又让约翰对着他嚷嚷了。他不该惊讶才对。夏洛克的才艺列表里有“让约翰对他破口大骂”这一条,就在演绎法下面。

找到某个老太太。”夏洛克更正道,已经开始朝巷子里走去了,“我有个问题想请她回答。”

“你干嘛那么干?”约翰问,跟着他来到受害者家隔壁那栋建筑物的入口。

“什么?”

“说得好像你已经知道了什么一样,只是还没证实而已。”

“平衡概率。”

“你的意思是你猜的。”

“我从来不猜。”

约翰正想反驳,但为了不被侦探继续蒙在鼓里,他决定还是闭嘴比较好。一天里被一张椅子砸已经足够了。

夏洛克找到了那个合适的按钮。他径直看着一个约翰根本不会注意到的隐蔽摄像头,一个老妇人接通了通话,夏洛克在约翰的注视下,瞬间换上了一副“万人迷”的面孔(这个操控人的混蛋)。他说他们是雷斯垂德和威金斯探长。他挥了挥雷斯垂德的警徽。

“又顺了他的警徽?”走进前门时约翰评论道。

“事情到这个份儿上他只能怪自己了。”夏洛克说,走在前面,“作为一个警探却如此容易被盗,实在丢人。”

本尼斯太太开门后夏洛克径直走向了客厅的窗户,留约翰一个人应付那些茶水和感谢让他们进来之类的繁琐细节。她看上去七十出头,衣着简朴,一副厚重的眼镜让她的眼睛看上去奇大无比。

“刚刚街上有个可怕的噪音。”她说,从厨房端来托盘和茶。

“一群青少年。我们看到他们往另一个方向去了。我不觉得他们还会回来。”有时约翰都会被自己撒谎的技能吓到。不过他觉得他倒是有很多机会学习。

“本尼斯太太,我需要问你一些关于昨晚的问题。”他椅子正后方后夏洛克清晰低沉的嗓音吓得他差点把茶给洒了。他根本没有听到他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关于昨晚?”本尼斯诧异地问。

“是的,对面的公寓”——夏洛克指着受害者家的窗户——“最近是不是在搬家具?”

本尼斯太太在镜片后面眨了眨眼。“怎么了,确实是这样。”

约翰不知道夏洛克是怎么想到这个的,但此时他已经没心情知道了。夏洛克的大脑比别人领先上千步,所以在夏洛克愿意解释之前,他只能等着。

“你们要投诉他们吗?”她问。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夏洛克用一种早已知晓答案的语气问。

“那可是深更半夜啊!”她愤愤地说,“大半夜挪动笨重的衣橱显然是违反公德的。”约翰在椅子里挪过身,正好扑捉到夏洛克嘴唇边上的半个笑容,“我相信他们有试图小点声的,”她继续说,“但把嘎吱响的家具般到货车上实在是太吵了。我就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能挑个好点的时间来干这事。”

“你看到货车上有名字吗?”夏洛克问。

“有。我之所以记得那个名字,是因为我觉得很讽刺:‘友爱搬运’。我认为在半夜大吵大闹一点也不‘友爱’。你们要给住那里的人罚款吗?”

“是的。”夏洛克说,在手机上打字,“我先要打个电话。”

夏洛克走进旁边的餐厅。约翰依稀能听到一些零星的句子:“昨晚的意外”——“友爱搬运”——“最近的雇员”。显然,他是在对雷斯垂德发号施令。没什么稀奇的。

本尼斯欣慰地朝约翰微笑了。“看到警察真正处理我们的问题真是好。多好的绅士们啊!要是有多点像你们两个这样的警官,伦敦就会好多了。”

约翰回了一个微笑,说,“我们是为公众服务的。”这也不全算胡话,尽管约翰知道夏洛克可没有蓄意策划让伦敦人有幸让过上幸福的生活,但夏洛克做的事情也恰好给公众带来了好处。

“你搭档长得真标致。”本尼斯太太端着茶说。

“不好意思?”突如其来的新话题让约翰楞了一下。

“他很漂亮。”她用一种就事论事的口吻说。

约翰的脸烧了起来。他的大脑下意识蹦出了“我们不是——”的回应,又想起了他们说他们是苏格兰场的。“搭档”可能是指警卫搭档。约翰稍微放松了一点,能够更加中立地考虑她的话。

他当然知道夏洛克比起普通人来说更接近GQ杂志里的男人。他也知道夏洛克让像茉莉这样的姑娘欲罢不能。(约翰以前收到过——他几乎敢肯定——来自全夏洛克·福尔摩斯女粉俱乐部索要照片的请求。)只是“漂亮”这个词用在男人身上太奇怪了。尽管,约翰猜想,如果有能用阴性形容词来形容的男人,那也会是穿着紧身衬衫,有着高颧骨,苍白皮肤和深色睫毛走来走去的——约翰高速运转的大脑忽然打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描绘出了夏洛克迷人的面孔。过去五年里他花了大部分的时间与夏洛克待在一起(除去他极力想忘却的两年)。直男不是瞎子,他坚定地提醒自己。

约翰短促地笑了一声,说道,“这都是手段。他是那种万人迷——诱使罪犯招供。”

本尼斯的眼睛在镜片后显得大极了。“这真的有用吗?”

“噢,他可擅长这个了。”约翰顺势说,“他可以很令人分心的。有些时候这点有点讨人厌。”

本尼斯太太望向正在餐厅里走来走去的夏洛克。“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把这样的男人弄到手的。”

约翰忽然咳了一声,脸又红了。所以,不是“警卫搭档”了。他们遇到了每一个人都他妈的怎么了?他们两个人到底哪里能让所有人,包括他的母亲(显然还有奶奶)都认为他们在一起了?看在老天的份儿上,那些人的反应就像看到他们互摸着摔进了门一样。

本尼斯太太迅速加了一句,明显是注意到了他的不安,“噢不,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当然是个非常英俊的人,但我看得出……”她视线涣散了一阵,再次望向餐厅,“像这样的男人不简单。很复杂。你得为他而战。但他值得你这么做。”她回头给约翰留下一个会意的笑,“那种男人就是这样。”

“我……”约翰还没开口夏洛克便又回到了屋内。

约翰站起来。他毅然决然地清了清喉咙,说,“谢谢您的茶,本尼斯太太。”他转向夏洛克,“要的东西都有了吗?”他问,用了点修辞学的点缀。为强调他还朝门口挪了一点。

“是的,事情都办好了。”夏洛克说,眼睛在约翰与东道主之间扫视,读出约翰的焦虑并推测刚刚他们说了什么。

约翰在心里暗暗地把他朝门口赶。(如果夏洛克能读到他的想法,那他最好利用这一点。)夏洛克没有反对,只是停下来说了一句,“谢谢您,本尼斯太太,您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便跟着约翰朝门外走去。

回到街上时约翰停了下来,说,“那么,家具又是怎么一回事?”

夏洛克也停下脚步,朝他后退了一步。“告诉我,约翰,你杀人后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道德存在的博弈?”

夏洛克继续看着他。

“摆脱尸体。”约翰不情愿地更正道。

“正确。那么,你要怎么骗过监控和本尼斯太太的窗帘,把尸体从这样的豪华公寓里弄走呢?你总不可能用麻袋拖下楼吧。”

“我觉得这没什么问题。”

“那么,把尸体关在大衣橱,从窗户出来,再弄到货车上怎样?”

“你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

“是我想到的可能性之一。看到那个的时候确认了。”夏洛克答道,指着死者公寓面朝街道窗户上方的屋檐。约翰抬头看见了装在那里的一只大钩子。

“这种钩子在阿姆斯特丹最为常见,用于没有电梯或楼道过窄的公寓的家具搬迁。”夏洛克解释道,“我们的凶手可能觉得这是把尸体大半夜转移出去的最安静的方法。”

“可是那钩子已经在那儿好几年了,可能是上个房客用的——”

“不,那是新的。非常新。上面的金属连雨都没淋过。”

“而你确定是个衣橱是因为……”

夏洛克耸耸肩。“在不首先肢解的情况下,存放尸体的家具就属衣橱最简单了。”

约翰摇摇头,对着地面笑了。只有夏洛克会在讨论分尸的时候那么快活。

他抬眼用钦佩的神情望着夏洛克的脸。“就看了一眼那个钩子,你就全都知道了:他们把尸体装在衣橱里,从窗户把它放在搬家货车上。你只是需要找本尼斯太太确认罢了。”

夏洛克不解地看着约翰。“是的,就是这样。他们一旦把尸体弄到了货车上,就可以把它运到市中心,拖进巷子里再用刀捅,把整件事情弄得像抢劫行凶一样。”

约翰对上夏洛克的目光。“你真是非同凡响。”

夏洛克垂下目光,深色的睫毛投影在他苍白的颧骨上。

Notes:

*‘他妈的’(damn);‘该死’(bloody);‘混账’(arsehole)。

Chapter 12: 无价之宝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毒药让我很感兴趣。”夏洛克这么说着。他们正在从受害者公寓出来去海德公园打出租车。“杀害大卫·罗杰斯的凶手不想让警方查出,所以才用刀伤掩饰。如此明显的死因是不需要解剖的。这招对苏格兰场的蠢货可能还管用。他们不想让警方知道毒药的事情。”

他们拐了个弯,走了一条巷子的近道。伦敦大街小巷的地图都复刻在夏洛克大脑里了。约翰早已学会(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不去质疑,让夏洛克带路就是了。

“你觉得这会不会和莫里亚蒂有关?”

“我有想过。”夏洛克说,“任何非同寻常的迹象都有可能预示他的下一步动作。”

“我以为你说他已经死了。”

“很可能。”

“很可能?你之前说的可是‘毫无疑问’。”

“他毫无疑问很可能死了。”

约翰失望地哼了一声。“你说你亲眼看着他一枪爆了自己的头。”

“我确实亲眼看见了。”夏洛克耸耸肩,“不过你也不看着我从楼顶跳下来摔在了地上吗。”

约翰瑟缩了一下,夏洛克朝他挪近了半步。“抱歉。”他说,用上了达特沼地时约翰发现他给自己下药时的狗狗眼。怪不得夏洛克如此擅长操控他人。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像那样的狗狗眼——

“他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夏洛克继续道,“他可以先安排好计划,再让手下的人执行。要是那天他没从房顶上回来,他的计划依旧能够继续推进。”

“但这次谋杀,你觉得会和莫里亚蒂的犯罪有关,还是他的手下有关?”

“如此错综复杂,也是有这个可能的。”

约翰深吸了一口气。“好吧,”约翰说,“我们得小心点了。”

“噢小心。无趣。”

“夏洛克,你花了两年的时间瓦解他建造的犯罪网络。”约翰抱起双臂,“如果他回来了,或者要是他的一两个亲信接受了,我敢说他肯定想跟你说上一两句话,而且很可能带的是刀,而不是果篮。”

夏洛克笑了。“可能是果篮里藏着刀。这符合他们的风格。”

 

约翰忍不住也笑了。他迈开脚步,夏洛克紧随其后。约翰看到他的朋友又换上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接着那副表情变成了一个鬼脸,他说,“要等到周一才有验尸报告,真是忍无可忍。雷斯垂德说没有紧急证据他是催不了的。他们居然还想一边拖延一边让我抓到凶手,荒谬至极……”

夏洛克的声音减弱成了一声模糊的咕噜,与此同时约翰的右眼余光捕捉到了什么。他的警觉上升到了军用的高度。火灾逃生口。一个男人。黑衣,站在建筑物的阴影下几乎不可见。那人的手臂动了动,朝他的夹克处挪动了几分。多年的训练与经历足以使约翰注意到这一如此细微无声的动静。他的眼睛猛地看向那人的脖子。他需要亲眼证实。他的头转了过来,看向手臂处的夹克衫:两张王牌,方块和黑桃。卡尔·李维斯。

约翰的感官自动换挡至两个顺序。一:保护夏洛克。二:排除目标。约翰在一秒内同时完成了这两件事。他的左手抓住夏洛克(他走在约翰偏左前方的位置),猛力把他向后拽,施力之大足以让他感觉到夏洛克摔到了地上。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伸向后腰,抽出枪,扣下扳机。他听到了两次枪响。显然李维斯也同时开枪了。

接着他看到李维斯倒在了逃生口旁(确认自己击中了目标,没有第三枪的必要),立马转过去检查夏洛克。另一声枪响让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但当他看到夏洛克跳起来,显然没有受伤的时候,他松了口气。约翰及时把夏洛克拽到一旁了。李维斯没有击中目标。

夏洛克抓住约翰的两只手臂。“你受伤了吗?”他问,迅速扫视约翰的全身。他也听到了第二次枪响。“你的手臂。”他小声自言自语,扯下一只手套小心翼翼地触碰约翰左上臂的口子。

约翰低头,惊讶地发现子弹擦过的地方,有个穿过袖子布料的划痕,很小,但是很深。他刚刚根本没有感觉。“没事。”他迅速说,不敢相信一天到晚举着枪射来射去的夏洛克此刻脸色竟会如此苍白。“好吧,我们检查一下他。”约翰说,转过身。夏洛克不情愿地放开了他。

李维斯躺在人行道上,头部中了一发子弹。

“好枪法。”夏洛克评论道。

“谢了。”约翰说,把他的枪塞回夹克。他跪下来检查:没有脉搏。他偷偷移动他的手臂,检查有没有压力球(只是他的一个紧张性习惯):没有。

怎么会没看到他?”夏洛克埋怨道。

“你没有在找他。”约翰说着,站起来。

“你就有?”

“是啊,我在找他。”约翰表情严肃地看着夏洛克,说,“我们中总得有一个要在乎你是死是活,既然你懒得操心,我猜那就是我的任务了。”

夏洛克的表情居然有几分羞涩。“我猜,我不介意提醒你为什么要时不时把我拴在身边了。”他迈开脚步。肯定有人听到了枪声,而他一点也不会惊讶警方已经上路了。尽管麦考夫能很好地处理这事,但他还是不要在人们围过来的时候站在一具尸体旁边为妙。

夏洛克紧随其后,严肃认真地说,“没人需要别人提醒自己为什么需要他的博主。”

约翰露出半个笑容,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麦考夫的名字。

“要是你的文章能跟你的枪法一样好……”

约翰警告地瞪了夏洛克一眼。正如往常一样,毫无威慑作用。

“至少让我在你的博客里装一个陈词滥调计数器。”

“还记得之前我说过想改博客的标题吗?最可恶的混账:伦敦最讨人厌的侦探如何?”约翰把手机举至耳边。

夏洛克眯起眼睛。“你才不会这么做。”

“你倒是试试看。”

“约翰。”麦考夫突然接听,显然已经在等候他的电话了。

夏洛克小声嘀咕道,“我只是说尊重一下拼写检查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维斯死了。”约翰对麦考夫说,瞪着他那个剩下时日不多的室友,而后者换上了一副无辜的表情,“你弟弟又能继续在世上惹毛所有人一天了。”

夏洛克假笑。

“你确定他已经死了?”麦考夫问。

“确定。”——他看了一眼夏洛克——“我猜他还是选错了暗杀目标。”

他庆幸夏洛克当时在他的左手边,这样他才能用左手拉住他。他两只手的射击技术都高于一般的枪手,但他右手的训练更多,因此更偏向在紧急情况使用时右手。

“确实如此。”麦考夫这样回应。“会处理好的。”电话挂断。约翰皱起眉头。他当然不期望年长的福尔摩斯能怎么回应,可有时候,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会被麦考夫的冷漠威慑住。

“如果你不对麦考夫抱期望,也就不会失望。”夏洛克又一次读出约翰在想什么,说道。他举起手,招来了一辆出租车。

“贝克街221B。”夏洛克说。约翰关上车门,夏洛克转过身面对他,“你之前就想过改博客的标题。你不是刚刚才想出来的。”

“我还有别的主意呢。”

“不奇怪。”

停顿。

浮夸侦探历险——”

“你要是敢说完整个句子,我就当你的牙刷献身科学了。”

寂静。

 

 

*

 

 

约翰·华生简直不可理喻。

“好了,夏洛克,”他说,推开对方的手,“不用了。我说了我可以自己处理的。”

夏洛克拿着一瓶消毒液,似乎觉得这样就能够提醒约翰细菌繁殖的速度有多快。

“我知道,”他不耐烦地说,“我是个医生,记得吗?没有什么细菌可以在我打字的时间里做出什么灾难性的事的。”

“就你的打字速度,我丝毫不怀疑等你打完,整只手臂都腐烂了。”

约翰挫败地叹了口气。“顽固不化”是夏洛克的诸多属性之一,而约翰似乎也学会了在允许夏洛克我行我素的同时,让自己好过一点。

约翰关上笔电,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解开浅蓝色衬衫的扣子,袖子上有一道裂口。他最里面穿着一件白色T恤,布料边缘沾到了一些血液。

“这边。”夏洛克说,朝厨房走去。

约翰跟在后面发牢骚。“我自己能行的。不需要你——”

夏洛克把手放在约翰的手臂上,就在伤口的下方,不由分说把他拉到水槽前。约翰瞪着他,夏洛克则借机开始清理创口。

他知道约翰会把他的这一行为归咎于愧疚——因为夏洛克是导致这一受伤事件的间接因素。不过,反正约翰也不是第一次错了。

夏洛克明白,无论他们何时出完外勤回到家中,玛丽都会照顾约翰身上的任何创伤。不管她是什么,她同时也是一个护士。夏洛克不想让约翰错过与玛丽一起生活时的事情。虽然他无法干涉约翰返回贝克街的决定,但也不代表他不能干涉约翰是否留下的决定。他在这件事情上保持理智。

而且,就算约翰是个医生,也并不代表他就会好好照顾自己。他很可能要等到晚上才会注意到他的伤。白痴。

清理创口缠上绷带的时候,夏洛克察觉到约翰在盯着他的手指看。伤口看上去比先前有袖子遮挡时深得多。缠绷带的时候约翰低声说明了一下力度,在夏洛克完成的时候把手放下去,退开来。

“谢了。”他说,没有看夏洛克的眼睛。古怪。

“约翰。”夏洛克开口,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低沉粗哑。约翰疑惑地抬起眼。

夏洛克犹豫了。之前约翰在巷子里开枪射杀那会儿他还伶牙俐齿的。面对有可能升级至情绪化的突发情况,伶牙俐齿是他的条件反射,然而这一次他错了。没有人会把夏洛克错当成一个老练圆滑的通讯员,可不知为什么,就连嘲讽约翰的博客都无法表达他听到第二声枪响时的恐慌。当他知道约翰平安无事后,他再一次为约翰惊人的射击技术所折服。

公平来说,约翰业余的写作水平——对他们的案子过分浪漫的辞藻修饰,和有待商榷的标点用法——的确很适合挖苦。而夏洛克决心将这种行为进行到底。然而他说这话意不在此。至少,那时不是。

他说他需要他的博主,是认真的。但他没能告诉约翰的,以及他今天没能说出口的是,一个同时是博主,医生,士兵和挚友的人,是怎样难以置信地“高效”。高效这个词不恰当。贝克街里居然有一个人身上融合了四个角色的特质,穿着条纹毛衣走来走去,用干酪豆子之类的东西做饭,当然高效了。而且远远高于高效。特有优势?是的,但依然不够……

“无价”这个词更贴切。因为如果约翰出了什么事,就像今天差点发生的事一样……夏洛克低头看着绷带,找不到合适的词。如果约翰出了什么事……尽管夏洛克牙尖嘴利擅长辩驳,可就在遇见约翰不久后,不知怎地,约翰就成了少数让他词穷的原因之一。

这无关紧要,夏洛厄克想。这些含糊其辞的语言不会有任何意义,只会让约翰感到不适罢了。而夏洛克已经不知道规则到底是什么了。难道不是约翰选择离开他的妻子,回到贝克街改变他们的关系吗?没有了玛丽,约翰现在会不会想谈论感情的事?夏洛克对此表示怀疑。(他希望不要。)他觉得离开一个女人就意味着能够省省感情上的言论。倘若真是如此,就如他所认为的那样,夏洛克不会让他失望的。约翰并不想听他说什么无价的东西。

有那么几秒夏洛克一动不动。约翰的脖子涌现一抹血色,夏洛克才意识到自己把他盯得有多紧。他眨了眨眼,纠正了过来,“我今晚要去实验室。”

约翰没有回应,可能被夏洛克的迟疑和他无害话语的强烈反差惊到了。

“我去瑞士之前留了一个试验在那里,安妮塔威胁我如果我再留多一晚她就要把我的东西扔出去了。”夏洛克与巴兹清洁工太太的关系可谓错综复杂。

“行,好的。”约翰说,“我,呃,对,跑步。”

“什么?”

约翰脖子上的血色加深了,他清清嗓子。“我,我是说。呃,跑步。”他摇了摇头,闭眼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我想去跑个步。”

“你还好吗?”夏洛克问,眼神示意绷带,担心他的朋友是不是受刺激了。

“没事,好极了。”约翰说,转身走向起居室,“只是……肾上腺素。你知道的,杀了人……”这个令人愉快的杀手/医生令夏洛克皱了一下半边眉毛,“精力过剩了。要去跑掉些。”

约翰上楼回房的时候夏洛克听见木头的嘎吱声。他猜杀人和跑步应该不是配套的事,不过他也因此得出结论,即使约翰有点疯狂,他还是会喜欢他的。

 

 

*

 

 

约翰跑完步回到家的时候,他的室友已经出门了。洗澡脱衣服的时候,他几乎不想拆掉之前侦探帮他缠的绑带。约翰微笑着记起侦探跟随他的指令时小心翼翼的专注。比起小巷枪击后夏洛克的嘴炮,他清理创口时的的触碰轻柔而谨慎,未说出口的话语中隐藏着关切。这……很好。

从浴室出来后约翰换了药,穿上睡裤和他最舒服的一件长袖上衣,打算今晚哪儿也不去。从与夏洛克在爱尔兰打架到一枪爆了一个杀手的头,这二十四小时过得极其漫长。可站在空荡荡的起居室里,他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他发觉自己在暗自期待与他的室友打发晚上的时光。由于瑞士和爱尔兰,约翰离开玛丽后他们并没有在贝克街待多长时间,而他有些急于回到从前的日常,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念这一切。

当然,他像夏洛克一样,享受外出办案的过程,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想起夏洛克——他以为夏洛克死了,或者婚姻无望的时候——频繁浮现的却是他们在一起时的宁静夜晚。

夏洛克对儿童游戏有着奇异的执著。(有天夏洛克走进起居室,在他的椅子前停下脚步,两手背在身后问“你想和我玩战船吗?”的时候,约翰差点没摔在地上。)夏洛克更喜欢战略布局类型的游戏,比如跳棋,象棋或序列,但有时也会建议玩蠢一些的东西,比如独立游戏(约翰比较喜欢玩这个,因为他有时候能打败夏洛克),甚至是纸牌游戏。夏洛克对资源/金钱积累类型的游戏没有兴趣,拒绝大富翁,而且在某晚约翰和迈克·斯坦福试图解释移民者和卡坦岛的时候毫不配合。(他们需要第三个玩家,而约翰错误地认为夏洛克可能对这个有兴趣。)

“我不要小麦。小麦很无聊。”他这么说。

“那好,我用木材换你的小麦。”约翰耐着性子答道。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比小麦更无聊的,那就是木材。”

“砖头呢?”

“你在开玩笑吗?”

当然总少不了妙探寻凶。

但更多时候,221B夜晚的迷人之处在于两人共处一室,分享空间。尽管他们经历了一系列令人激动,古怪又无与伦比的高危事件,那些无比明晰的回忆——在他不住在贝克街的几年里,这些记忆的感官冲击最为炙烈——却是一连串看似乏味的时刻。越过他的医学杂志注视夏洛克观察显微镜时聚精会神的样子;夏洛克从他肩膀后面俯下身看他在笔电上找了什么的样子;夏洛克自豪地宣布一个成功的实验结果,或者把不尽人意的实验样本扔出窗外时的样子;夏洛克吐槽电视节目的样子;夏洛克嘲笑媒体或苏格兰场的样子;总是要找新的地方藏夏洛克的香烟;夏洛克满腹牢骚,被约翰用一包饼干砸中头时愣住的样子。

约翰从没想到与这样一个难以相处的人生活在一起有多轻松自在。他甚至被他和夏洛克愉快的相处震惊到了。自与玛丽争吵以来,更准确的说是自夏洛克从巴兹楼顶跳楼以来,他心心念念的221B是一剂不动声色的安慰。

然而,约翰以为“我们重新作为室友的第一晚”应该落在“感性”的范畴,所以夏洛克是不会认同这个的。于是他打开手提电脑记录他们最新的案子,点外卖,然后架着电脑打开电视看老飞行马戏团的节目。荒谬又愚蠢的巨蟒*如此亲切熟悉,与他没完没了的戏剧性生活形成的鲜明对比让人如此愉悦。

他不敢相信从前天夏洛克出现在爱尔兰到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在夏洛克身边待着本身就是一件压力山大、危险又耗费精力的事情,而且他决定——因为时钟显示现在已经午夜了,眼皮也开始变重了,他在沙发上换成了一个更平躺的姿势——不管拿什么东西与此时做交换他都不愿意。

 

 

*

 

 

清晨四点三十分,夏洛克回到公寓,惊讶地看到约翰在沙发上睡着了。

夏洛克几乎忘记回家发现公寓并非空荡荡是一种什么感觉了。他打量着约翰,后者正穿着长袖上衣和睡裤蜷在沙发上。他靠近了一步,约翰动了动。

“夏洛克,”他闭着眼说。他坐了起来,眨了眨眼,试图透过睡意的迷雾聚焦视线。他看上去晕乎乎的——就是那种直接从REM睡眠醒过来后的困惑。“你要出门了吗?”

“刚到家。”夏洛克说,偏了偏头。约翰似乎依旧半睡半醒。

“你应该留下。”约翰咕哝道,起身脚步不稳地走向他。

夏洛克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约翰就揪住了他的围巾,把它从他脖子上抽了下来。他解开了夏洛克大衣的扣子,努力把它扯下来。约翰把围巾和大衣丢在地上的时候,夏洛克石化般地站在那里。

“别走。”他说,恍惚地盯着地板。乱糟糟的头发和柔软的衣物让他看起来就像温暖和舒适的睡眠。

“我是不会走的。”夏洛克说,对室友反常的举动着了迷。

“好。”约翰模糊不清地说,朝楼梯走去,“好。”

夏洛克注视着约翰半梦游(完全梦游?)着往楼上的卧室走去,直到对方消失在视线范围后,依旧站在原地。

他是对的。即使约翰疯了,他还是会喜欢他的。

Notes:

*巨蟒:译者:Monty Python,英国六人喜剧团体。

Chapter 13: 无言歌

Chapter Text

Chapter 13 Song Without Words 无言歌

第二天一早,约翰去楼下检查了夏洛克的卧室。他依稀记得昨晚他室友回家了,但不确定是不是在做梦。他还跟他讲话了,是吧?可能没有。他记不清了。

麦考夫说夏洛克从来不会在没有母亲大人允许的情况下锁卧室的门。他说得没错。除了珍妮在他房里的那一次,约翰好像就没见过夏洛克关门。回忆起那个怪异的场景,约翰暗自摇了摇头。

约翰利用这个“不许关门”的规则,从门缝外瞄了一眼。夏洛克趴着睡着了,被子刚好覆盖到他裸露背部的一半,他的皮肤在绿色床单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苍白。

获得了他想要的信息,约翰回到起居室。夏洛克应该还得睡久一点。他在真正睡着的时候,而且在极少数情况下才会睡在床上(一般都是在沙发上过夜),他会很晚起床。与此同时,夏洛克也是最敏捷、最精力充沛,也是他所见过最懒惰的人:他那个没完没了的、神秘兮兮的室友。

约翰抓住机会投身于恢复旧日贝克街的周日日常:换洗、茶和报纸,乐购(夏洛克最喜欢的饼干,不是玛丽的),以及漫步穿过摄政公园,抵达干洗店。他原本并没打算拿夏洛克的干洗衣物,但令他惊骇的是,夏洛克有个“乱扔衣服,没有回去拿,又去买新的”的习惯。这种浪费行为(尤其是真的很好的衣物,更不提那高得吓人的价格了)就足以让约翰咬舌自尽。

干洗店的店员认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朋友,而他也放弃挣扎,懒得去纠正了。那些衣物很明显不是他的尺码,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定期来取另一个男人的衣物。没人理解“我的室友是个被宠坏的混球,作为世界上最天才的侦探,实际上他无法完成最基本的成人自理任务”的说辞。

如他所预料的一样,夏洛克有一大堆的待取衣物。店员们看到他的出现都很高兴。

“我们以为出了什么事。”一个女人笑着说。

他死了,我结婚了,但我们现在很好,多谢关心。

“不是,没什么大事。”——约翰回了个微笑——“你们还会经常见到我的。”他手上抱满了袋子,庆幸这家店铺就在221B的街角转弯处。夏洛克和他那该死的、高级的、只能干洗的衣服。在约翰看来,对于一个主要在起居室工作的人来说,如此正式的装束实属不必要。但夏洛克又一直是个公学公子哥儿,他还想怎样?

他到家后已经接近五点钟。夏洛克起来了。算不上“起”,但也至少醒来了。他躺在沙发上,酒红色的睡袍下是睡裤和T恤,把一本医学日志举过头顶津津有味地读着。

“我不知道这些衣服都在干洗店的时候你都穿些什么。”约翰与他打招呼。

夏洛克的视线没有从文章上移开。“衣服。无聊。”

“不,不无聊。衣服很重。”约翰纠正他,举起袋子把它们放在室友身上。

夏洛克被重量压得叫了一声,向上瞪着约翰。“真的有必要吗?”

“说真的,有必要。如果我放在别的地方,它们会在那里呆上好几周。”

夏洛克戏剧性地叹了口气。他把日志朝咖啡桌上一扔,坐了起来。他抱怨着拿起了袋子,去把它们放回衣橱里。约翰偷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夏洛克刚才在读的文章:与循环休克有关的。

“鉴于苏格兰场铁了心碍手碍脚,贻误他们自己的调查——干什么都慢吞吞,尸检都要我等到星期一,要不是什么武断的‘休息日’社会规则,周末就可以完事,存心就为了放纵懒惰和削减生产力——我觉得我在这期间可以做一些背景调查。”

夏洛克再次出现在约翰肩膀后边,不耐烦地交叉手臂以示他反周末的立场。

“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约翰心平气和地问,小心不要再刺激到世界上最阴晴不定的侦探。

“没有。没有尸检报告,就没什么好找的。”

“那搬家工人呢?把尸体装进衣柜里的那群人?雷斯垂德找到他们了吗?”

“他说正在处理。鬼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想自己找到他们吗?”

“繁重的负担罢了。他们只会说自己是拿钱办事——游戏的卒子而已。等找到他们雇主我才会感兴趣。我没法承包苏格兰场每一个警察的任务。”他嘲讽道,“好吧其实我可以,只不过会无聊到忍无可忍而已。”

“躺在沙发上是你更好的选择。”

夏洛克眯起了眼睛。“如果有人要无聊到发疯,还是选在自家客厅比较好。”

“你说的是。”约翰说,从沙发和咖啡桌之间退回到开阔些的地方,“如果你真的疯了,这次行行好,能不能不要把胶带也卷进来?”

约翰说的是之前他们还住在一起时,上一次夏洛克严重无聊的事件。该事件涉及到了与胶带有关的,某个法庭证据(头发、纤维、泥土、灰尘等等)的有效性。约翰回到家后发现,东西都被胶带包起来了,受波及的物品包括且不限于他的笔记本电脑、他所有的袜子和沙发。

夏洛克看了约翰一眼,暗示他真是没有丝毫同情心。约翰躲开,闪进厨房里泡茶去了。

夏洛克尾随其后。“疯人的特征是丧失逻辑思维能力。我要是疯了,就记不起要用胶带了。”

“我对你的逻辑思维能力有十足的信心。”约翰说,扭开水龙头。

约翰给水壶装水,放上炉灶并点火。谁也没说话。

“所以我们今晚做什么?”夏洛克用一种随意的口吻问道,显然想放弃他即将到来的精神病发作的闹剧,“如果我必须得等到明天才能继续工作,我宁愿今晚不去想它。”

“噢。”约翰略显局促地说,从面对烧水壶的位置微微侧过身,“我晚上打算和麦克还有巴兹那一帮人上酒吧。”

夏洛克靠在厨房门框上。”我看不出晚上和一群毫无吸引力、大脑发育不全还不是真心喜欢你的人闲聊有什么意思。”

约翰摇摇头。不用说他都知道夏洛克是怎么看待他的朋友们的,以及根据某些言论,他的朋友们又是如何看待他的。他有一年生日,侦探,按他的话来说,完全根据约翰朋友们的肢体语言,写了一篇名为《对近距离仇恨的调查》的报告。约翰并没有因为收到这样一份生日礼物受到打击,反倒觉得很是滑稽,甚至边读边捧腹大笑了起来。诚然,这篇报告写得很准确,毕竟这可是夏洛克的观察所得。但不知怎地,他一点儿也不介意。他的朋友们还是有点意思的,当然只是每月出来喝一次酒而已,再说了,他自己对此也并不怎么热衷。

约翰在夏洛克身边还算得上是社交先生(可怕的伊凡雷帝都比夏洛克擅长社交),但实际上,他一直是有点孤僻的。他被动接受分配到自己身边的人,但从来不会费心获得新的友谊,也没有动力维持已有的友谊。大概这就是他从阿富汗战场上归来后,都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的原因吧。

夏洛克是他唯一一个想要留住的朋友,可他却完全搞砸了。他花了整整两年,都没有从失去夏洛克的伤痛中走出。

此时此刻,他看着他的朋友,穿着睡衣赤着脚,实际上并没有他穿着大衣在伦敦街头窜梭时显得那么高。但他依旧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场。就算约翰蒙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即使身着睡衣靠在厨房门框上,也掩盖不住那矫健的肌肉,宛若贵族的精致的骨骼架构,以及浑然天成的优越气质。那双明亮的眼睛包含了那么多色彩,囊括了他如宇宙星辰般绚烂的思想。

此时此刻,那双眼睛正盯着他看。约翰意识到他在等他的回答。也就只有夏洛克会真正问他为什么要去见那些朋友了。约翰叹了口气,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两只杯子。“因为,夏洛克,金鱼就是这样做的。”

夏洛克睁大了双眼,而约翰笑了笑。“没错,我可是知道你和麦考夫是怎么称呼普通人的。而且我能告诉你,时不时在酒吧里聚一聚在金鱼中相当流行。”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如果你硬要把自己贬低到平均水平,我也救不了你。”

“我没有硬要把自己贬低到平均水平。我就是平均水平。”他把茶包丢进杯子里,仿佛给他的话加了个标点符号,“不知道我回来后你对我有什么期望,但我还是一条金鱼,而且还和之前一样无聊。”

夏洛克视线暗了下来。“随你的便吧。”他说着,转身走出厨房,在沙发上安了家。

约翰低头看了一眼茶杯,忽然不想给夏洛克泡茶了。可是他都已经准备好东西了,要是不给夏洛克泡上一杯,又会显得小家子气,而且还会火上浇油,让夏洛克又说出些什么人畜无害(对他来说)的话来。于是,约翰决定只给这位备受争议的侦探放一颗糖,而不是他喜欢的两颗。

毕竟,夏洛克这态度才得不到两颗糖。

 

*

 

约翰上楼换身衣服,为所谓金鱼的“酒吧之夜”作准备。夏洛克则拾起了他的小提琴。官僚废话让他无法工作,而现在连约翰都不能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了。他需要一个释放出口。鉴于约翰和哈德森太太都明确表态,射击练习(包括约翰的枪和起居室的墙壁)不是一个可行的选择,他只好选择小提琴了。

他开始调音,给琴弓上松香,回忆起方才他和约翰在厨房里的一幕。约翰自称“平均”和“无聊”的时候,他就不怎么高兴了。就算约翰是条金鱼,那也是他的金鱼。尽管他们的相识纯属偶然,但他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同意和军医合租的。夏洛克永远不会选择和一个“平均”和“无聊”的人生活在一起。他会自己一个人住(除了麦考夫没完没了挥雨伞的那些部分)。但约翰走进那扇门的时候,夏洛克立马就知道约翰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人”。当然,在非天才人们标准的世界里,他资质平平,但与众不同。他比别人都要好。史上最优秀的金鱼。不知怎的,夏洛克的生活中突然就有了时间与空间。另一个人在身边走动,或在厨房里走动的空间。是时候放慢脚步等约翰赶上了;是时候解释了,甚至,当约翰的反应叫人吃惊时,该笑了——他的头骨可不会这么做。

但如果约翰今晚一意孤行,执意要自我放逐,夏洛克也不会执意和他争。他本以为约翰今晚可以待在家里,但又不想剥夺约翰必须的金鱼时间。要是约翰没有足够多的金鱼时间,他可能会想离开。夏洛克不想让约翰离开。

他把小提琴架在肩上,思考该演奏什么。

他们搬进221B的一个月后,约翰承认自己对弦乐器一无所知。他只听说过一些出名的作曲家,但不多。约翰告诉他的时候,夏洛克正构思着一个试验。通过演奏不同作曲家的作品,观察约翰的肢体语言,从而发掘约翰潜意识中对于音乐的品味。

演奏萨拉萨特和帕格尼尼的时候,无论约翰在做什么,都表现得很被动。他动来动去,唉声叹气,甚至在他演奏维瓦尔第的时候起身去泡茶。当他演奏柴可夫斯基(当然,是个人都听得出《胡桃夹子》《天鹅湖》)时,约翰说听起来有些耳熟。夏洛克演奏莫扎特时,他会笑;到勃拉姆斯和舒曼的时候则会阖上眼睛。他会为巴赫停下手中的阅读。

试验结果让夏洛克兴奋不已,因为约翰的喜好与他自己高度重合。他还有点担心自己对德国作曲家的偏爱可能会影响到演奏质量,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相当谨慎地在演奏每一首作品时投入相当,以保证试验的完整性。

尽管他很高兴自己发现了约翰潜在对德国古典乐的喜好,但他还是在约翰兴奋地要求他在演奏一遍瓦格纳的《女武神的骑行》时断然拒绝了他,因为他发现唯一的原因是这首作品出现在约翰喜欢的某部电影里。但他终究是拗不过约翰“本不应对伟大古典乐产生任何影响”的狗狗眼。夏洛克演奏到他要求的“骑行”部分时,约翰拍手称快。“没错,太精彩了!”

“天才之作。”夏洛克严肃地纠正道。音乐应该用其专业领域来衡量,不管有没有被什么动作片劫持走。

然而,直到夏洛克第一次演奏门德尔松的时候,他才得到了最终的答案。那时约翰一直坐在他的椅子里,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只过了一分钟,约翰就阖上了电脑,胳膊肘靠在椅子扶手上,拳头抵着下巴。他看着夏洛克,却没有看见他,全然被音符迷住了。夏洛克演奏完毕,他才回过神来,问,“那是什么?”

夏洛克惊异地眨了眨眼。这是约翰第一次问他关于曲子或是作曲家的问题。

Lieder ohne Worte(译:德语。)——《无言歌》。费利克斯·门德尔松。”

“很棒。”他说,“真的很棒。”

夏洛克也发现,无论他何时重访门德尔松,约翰似乎都同样备受感染。他每一次都问这是谁的作品,又在夏洛克每次给出相同答案的时候哈哈大笑。“我猜他是我的最爱了吧。”

夏洛克曾为约翰演奏过许多《无言歌》中的曲目。然而,他还未演奏过门德尔松最著名的曲目,这首曲子是为小提琴而作的:E小调协奏曲。振奋人心,美丽而强大。但他没为约翰演奏过它。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知道,时候未到。

眼下,夏洛克犹豫着,琴架在肩上,朝窗外看去,思索该拉什么曲子。门德尔松又出现在他脑海里。为什么不呢?约翰正要出门;他刚好可以趁机练习一下,等下次再用。他听见楼梯上传来约翰的脚步,他说道,“我走啦。”

夏洛克挥了一下琴弓,示意听见了。他开始演奏。

通常,夏洛克演奏的时候,他更加关注乐曲的精准度,而不是其中的情感:完美的弓法,毫无差错的强弱变化,无可挑剔的颤音,诸如此类。可今天,他需要克服沮丧。他需要用声音来挤走他阴魂不散撕裂大脑的思绪——毫无用处又叫人发疯,他又对此无能为力。

他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尖之下的琴弦上。琴弓的重量。清冽流动的音符逐渐减弱。他让自己沉浸在乐器之中,迷失在音乐的力量里。

 

*

 

约翰穿上夹克外套,停下脚步。美丽到生疼的音符从门后飘来,将他包裹。他就那么停留了一阵,听着,随后安静地推开门。夏洛克仍面朝窗外——肩胛骨锋利的线条优雅地运动着。

他本要转身离开的;他已经迟到了。但这首曲子……他之前没听过这一首。夏洛克的演奏……有种力量。一股呐喊着乞求被听见的执着。约翰对小提琴一窍不通,但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他,他无声地回到门廊,不想打搅,不想让夏洛克停止演奏。

音符中涌流而出的激昂情感,约翰不相信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会认为这个男人没有感情。原始的情感从小提琴上流淌而出,如潮水般涌向约翰。

夏洛克一边演奏一边从窗边转过身。约翰绷紧了身体,宛若自己侵犯了他人的隐私。但夏洛克闭着眼。他演奏的时候几乎从不闭眼。约翰忽然感觉,夏洛克这是在感受音乐,而不是用眼睛在看。这效果难以置信。他忍不住想这般演出竟然浪费在了他这个对音乐方面一无所知的人身上——夏洛克应该登上舞台,由国际专家来点评,而他们无疑会被震撼。然而,约翰无法评价他的技巧,并不代表他不能欣赏笼罩在他周身的震撼。戏剧般的旋律吸引了他:如此迫切、执着与忧郁。

约翰费了好长时间才把视线从夏洛克身上移开,掏出手机发短信。

抱歉,今晚赶不到了。夏洛克。J。

约翰知道那帮人懂的。他这么多年发的短信大都都长这样。为打乱计划而道歉时,约翰只用说“夏洛克”就好了。

对于他的朋友们来说,“夏洛克”一词意义众多:从“我们在办案”到“实验室小白鼠从公寓里逃出来了”(他们齐心协力重新捉回了“小七”,并终止了“允许夏洛克携带实验室动物回家”的试用期。),一切皆有可能。还有一个更值得纪念的是:“他把门融化了,我们都被锁在屋子里了。”(“我希望你今晚没打算出去。”约翰从卧室里出来,跳下楼梯抓起夹克衫后,夏洛克坐在椅子上冷静地说。)

约翰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注意力又回到夏洛克身上。灵巧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从不犹豫,即使音符的速度快到非人时也从不出错。夏洛克有着一双艺术家的手——苍白,修长,与约翰的手从未有过的精致,而他自己的手粗糙又长茧。约翰想,夏洛克如此灵敏地操控小提琴并不奇怪,因为他也是这般撬锁,以及处理易碎的危险化学物品瓶子的。

夏洛克纯熟的技巧外加天赋,无论是演绎、化学、破译密码、表演、格斗、外语还是小提琴演奏,都让约翰惊叹不已。夏洛克的才华如银线般让他闪闪发光,比周围的任何事物都要耀眼。

约翰时常想知道,这个一点也不平凡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在众人当中,选择了。的确,他比大多数人更能忍受夏洛克的脾性,但他也肯定不是夏洛克的唯一选择。例如,茉莉一直都是一个选项。如今夏洛克在互联网上很出名,他还有粉丝俱乐部可以选。但他从未对任何人表现过丝毫意向。

为什么是我?这是约翰人生中最大的未解之谜,也是唯一他无法叫夏洛克来破解的谜团。

约翰靠在门框上,注视着世界上唯一的咨询侦探用令人心碎的,歌唱着爱的音乐填满整间屋子:激情与欲望的渴求,失去的伤痛与实现的喜悦。他不敢相信一个从未爱过的人——一个自称对爱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的人——能够如此巧妙地直抵这首乐曲的深处,又如此赤裸地承受它的厚重。

夏洛克侧身而立,双眼依旧紧闭,只有乐曲情感变化时,偶尔颤动的睫毛或嘴角上的动作。

约翰发现,在这一生中,总有某些时刻比别的时刻更加弥足珍贵。他可以下次再和那些不是真正喜欢他的人在酒吧里喝酒。

 

*

 

曲终时刻是一串饱含激情的音符。夏洛克挥弓,仿佛将它撕裂。寂静的房间中,他奏响协奏曲的最后一个音符,然后睁开眼,垂下弓。

“漂亮。”门处传来一个赞叹的声音。

夏洛克惊了一下,看到约翰站在门廊里的时候,几乎掉了琴弓。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他赶紧把乐器收好。

“我改变主意了。”约翰说,走进屋内,在离夏洛克很近的地方停下来。

“夏洛克,那真是——太神奇了。我从没听过——那什么?”

夏洛克正在松弓,他抬起头来。约翰脸上写满奇异的表情——他们第一个案件时表情,以及之后每一次共事时的神情。他不知道当约翰不再那么惊讶的时候,会不会开始厌烦。但这没有发生。经过五年的相互了解,约翰仍然站在他面前,像从前那样看着他。夏洛克急忙把注意力转移到琴箱上。

“门德尔松,E小调协奏曲。”他说,放好弓后关上盒子。

“太美了。”约翰说。

夏洛克耸耸肩。“曲子写得很好。”

“没错,但,我是说,你拉得……”约翰停下了,显然在组织语言,“……”夏洛克等着,但约翰低下头懊悔地笑了笑,“听着,今晚炒饭怎么样?”他问道,脱下外套把它挂到门后。

“那你——你不走了?”

“是啊,我改天再见他们。”

“约翰——”

约翰走向厨房,又转过身来。夏洛克发现他的大脑无法组织下一个句子。他迅速改口。

“就是,呃,用那个米做的……?”

约翰笑了。“茉莉香米。是的,我昨天买的。”

“好的。”停顿。“不错。”停顿。夏洛克觉得他还应该说点儿什么。“我喜欢那种米。”

“我知道。”约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我记得。”

Chapter 14: 有求于人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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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Text

“约翰。”

约翰放下一直拿在手上搅咖啡的勺子。杯子里的咖啡被他搅得出现的了小小的漩涡。哈利严厉地看着他。好像才是那个做错事要挨训的人似的。他向后靠在椅子上,廉价金属在咖啡馆地面上刮蹭出刺耳的声响。他看着他姐姐的表情从略微不悦到了关切。他不知道哪个更糟些。

“很抱歉你的婚姻结束了。”她说。

她才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这不是她的错。他什么都没告诉她。这就是她的错了。要是她这个姐姐没当得那么垃圾,他可能还会告诉点她什么。

约翰耸耸肩。“婚礼都没参加,我看离婚也算不上什么了吧。”

他只不过是想问问她离婚律师的名字罢了。她和克拉拉分手时请的律师。他给她打了个电话,想要个名字,顶多还有某些表示遗憾的套话,绝对不会超过几分钟。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归到各自的生活,只在圣诞节的那几天有点交集。有时连圣诞节都没有。

她问他现在住在哪里。他说他搬回贝克街了。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

哈莉叶特比他年长五岁。在他们小时候,这个年龄差太大了。他们把他带回家的那一天起,父母就勒令她当起了保姆。看好小约翰,哈利。他打断了她的人生——夺走了她的光坏,又在她毋需承担的时候逼迫她肩负起责任。看好小约翰,哈利。她为此怨恨他。她十六岁时他十一岁,而她每周六的晚上都得留在家里,好让父母出门。母亲过世前就是这样了,她过世后,父亲做什么事都要帮忙。约翰明白。但那个时候,太痛了。她太残忍,把他看作一个累赘,并对此想法不加任何掩饰。而约翰,从早年起便懂得她对他没有爱可言,报之以同样恶劣的态度。伤害太深,太久,无法修复,但因为他们现在都是成年人,眼界也更加开阔了。

她说他们要在咖啡厅见一面,否则她不会把律师的信息给他。约翰为此很震惊。她有话想对他说。约翰正想要告诉她他自己上别处找离婚律师也不是难事,她说道,“约翰,拜托了。这很重要。”

哈利向下看了一眼她的咖啡,默认他关于婚礼的回击。“我不会耍滑头说什么,‘我知道我这个姐姐不称职’之类的屁话。我这个姐姐就是个噩梦,而你这个弟弟也当得稀烂。”

约翰嘲弄道,“你来这儿就为了说这些?”

“不。”她认真地看着他,“我想告诉你,你可以爱他的。”

约翰措手不及,脸唰地一下变白了。“当真?”他毫无幽默感地笑出声,“你允许我当同性恋了?顺便一提,我不是,但还是谢了。要是下次我忽然想在街上钓个汉子回家,我会记着跟自己说,‘没关系,反正哈利允许了’。”

她一言不发地望着他。通常她会正中他下怀,骂他是个蠢货,然后摔门而去。可这一次,她没有作声。沉默还在继续,连约翰都开始感到不适,甚至觉得自己刚刚的嚷嚷有些尴尬了。他抱起双臂靠回椅子里。他猜一定有人向她传授了AA会面的技巧。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给我听着。就算你一个字也不赞同,也给我听着,我没说完你别插嘴。”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我不关心毕业礼葬礼婚礼这些狗屁,也知道你生活里没我更好,但爱信不信,我真的在乎你。”

约翰翻了个白眼。不,她刚才什么也没说。她连他们父亲的葬礼都没去,更别说料理后事了。

“我说了,爱信不信。”她厉声说,“你信不信我也不在乎。真的。”

真是感人。她没去婚礼其实是件好事。夏洛克还有谋杀,外加一个卧底中的杀手,婚礼才不需要哈利·华生。

“我的生活一团糟,你是知道的。那么久以来我没为他人做过一件事。所以,行行好,帮我个忙,让我说完。至少这样,有一次,我觉得我为你做了些什么。”

约翰清了清嗓子。他也知道她走到这一步也和自己一样困难。“行吧。”

“别再说这句话了。”

“行吧。”

她吸了口气。“如果你爱他,并不意味你就是同性恋。”

约翰狐疑地扬起一边眉毛。据他所知,一个男人爱上另一个男人,男同性恋就是这个定义。

“我们生活在一个性变革的时代。”

老天啊。他宁愿去捅马蜂窝,也不愿坐在这里听他的同性恋姐姐给他做关于性向的说教。

“人们总算反应过来,世界并不是一刀切成‘弯’和‘直’的。这些词只是标签,也没什么用。如果你爱他,又不说明你之前和女人约会都是错的。也不是说其实你一直是同性恋只不过自己没意识到,之类的狗屁话。这一切只意味着你爱上了别人。仅仅因为你更偏好女人并不代表你不能被男人吸引。”

约翰抬头看了她一眼。他张口正想反驳,但想起之前的保证,还是忍住了。

“这和‘变成同性恋’没有关系。”她继续道,显然预料到了他的反抗,“如果你被他吸引了,又不说明你忽然间就喜欢男人了。这只意味着你喜欢。”

约翰又看向了他的咖啡杯。

“性向只是一个范畴,无论是哪头,都没人是百分百的。我不是,你也不是。就算你有过几百个女朋友。每个人都有爱上任意性别的人的潜力。只不过对更靠近某一方向的人来说,很难改变。但也不是不可能。”

蓦地,艾琳·艾德勒在巴特西废弃发电站的话浮现在他脑海里。

你吃醋了吗?

我们不是一对儿。

你们就是……

鬼知道夏洛克·福尔摩斯,但——我多说一句——如果还有人在乎的话,我不是同性恋。

但我是啊。看看我们俩。

艾琳·艾德勒是同性恋。他们遇到她时,她正与另一个女人同居。她是喜欢女人的。可她爱上了夏洛克·福尔摩斯。于是她默认,直男如约翰,步了她的后尘。她是同性恋而他是异性恋,但看看他们俩。难道他们此时此刻,不是因为夏洛克而活,而呼吸吗?哈利说的就是这个。他们一年都没有说过话,然而她现在却在这里,重复着艾琳·艾德勒几年前说过的话。

“也不是不可能。”哈利重复了一遍,拉回约翰的注意力,“听着,你可以把我的话当放屁,要是你百分百肯定你永远也不会爱他,可以忘掉我说过的话。可我读了你的博客,约翰。你记录,你描写他的方式——我真不想你白痴到自动排除这个可能性,就因为你以为‘异性恋’是什么监狱般的权威概念。我认识的朋友有直有弯,他们当中也有人被这些愚蠢的标签、愚蠢的话折磨得痛苦万分。我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时间才摸索出的道理,我现在告诉你,是为了节省你的时间和痛苦。不要让什么话语阻止你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不该在意会被贴上什么标签,或者别人会怎么想。你是个自由的成年人,为什么要在乎随便哪个看不惯你的傻逼?你不欠别人任何东西,你在自家公寓里干什么也轮不到他人干涉。”

约翰的眉毛随着她逐渐升高了音量抬了起来。她调整呼吸,控制了一下音量。显然她对此类事件很有看法。她自从十五岁起就生活在自我矛盾当中。

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平和了些。“在这地狱里已经很难找到幸福了。”她说着,视线转向他身后的街道上,“别让自己成为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人生太短暂了。”

约翰刚想开口,就被哈利打断了。“你就考虑考虑吧。”

他们沉默地坐了好一阵。

“如果你担心的是性事的话,我听说不少异性恋特别选择那种方式,所以应该不会太奇怪吧。”

他选错了喝咖啡的时间。约翰被呛到了。“老天爷啊,哈利!”

她给了他一个挖苦的笑容。“你恨我吗?”

他不情愿地笑了。“是啊,当然。”

 

 

*

 

 

“啊毒药!”夏洛克忍不住说了第二次,“太让我开心了。”他拿起另一块血液玻片,放在了显微镜下。

“你知道,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约翰刚在厨房的餐桌上用完晚餐,“你可以这么说。但我希望你还记得我们谈过,不要用‘让人开心’称呼害死人性命的东西。至少别在正常人面前这么说。”

夏洛克没在听。大卫·罗杰斯的尸检报告刚出来,他就在实验室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分析受害者的血液样本。如他所料,他找到了毒药。(罗杰斯当然不是被刺死的,安德森水平的人都看得出来。)但是哪种毒药呢?他是英格兰非官方的毒药专家,可他之前没有见过这种东西。这种药是新的。

“天才——标准尸检是检测不出来的。”夏洛克自言自语,顺便对约翰也说道,“我之所以能找到,是因为我知道要找它。”

约翰清干净了餐盘,站到夏洛克椅子边上。“那它是什么原理?”他问。

夏洛克能感觉到他微微往前俯身来看他的笔记。羊毛、吐司混合了约翰皮肤独一无二的温暖气息将他包围。夏洛克对气味极其敏感,对此的记忆力也绝佳,这使得他能够分毫不差地辨认出残留香水、烟草,乃至除臭剂的气味。加之他从未与除约翰以外的人在物理层面上有过如此亲密的距离,这让他对约翰的气息就像童年卧室一般熟悉,与能够立即被辨认出的血液、甲醛和丙烷的气味一样——但又略有不同,因为他的气息比任何化学物质或者香水都要宜人。尽管它如此微妙,夏洛克还是能够在拥挤之中辨认出他来,甚至连视觉都用不上。他出乎意料地发觉这……很好,甚至比别的人更加安抚人心。约翰的气息是221B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而他不住在这里的时候,这间公寓闻起来都不对劲。

“它从内部窒息身体。”夏洛克摆正椅子解释道,发现自己正下意识地向后靠了过去,“把血压降低到致命的程度,导致——”

“灌注不足。”约翰插口道,“器官没有足够的氧气,身体进入休克后死亡。”

夏洛克对着显微镜笑了。谢天谢地约翰是名医生,而不是会计。

“可是,要是血压降得太低,会被发现的。”约翰补充道,“为什么罗杰斯死之前没有上医院?”

“因为药效是呈指数型渐进的。开始时十分细微,只有少数低灌注的症状,任何健康的成年人都不会在意。药效小幅度增长,受害者没注意到。然后BANG!”——夏洛克猛地一拍桌——“他休克了。迷惑不解。神智不清。没空喊救护车。一命呜呼。”

“请别这么开心。”

夏洛克露出一个假笑。他又往后靠了靠,面朝对面的那堵墙,但依旧能在身后感受到约翰的存在。“目前为止,这个毒药表现得很优秀。凶手用几周的时间与受害者隔离开来,尸检报告里又没有毒药。他没有任何嫌疑。”

“尸检真的找不到血液里的毒药吗?”

“找不到。它只是催化剂,耍把戏用血液杀死躯体。只有知道要找什么的人才能找到毒药的痕迹。除了我,没人知道。”

“你又是怎么知道该找什么的?”

夏洛克转过身严厉地看了约翰一眼。“我可以说是英格兰最好的药剂师,并且专攻毒药。我知道应该找什么。”

“一如既往的谦虚啊。”约翰嘀咕着,走到他的椅子旁坐下。

“谦虚就是浪费精力。它只不过是用半真相含沙射影罢了。”

“我可以引用你这句话不?”约翰问,打开了他的笔电。

夏洛克把注意力转回笔记上。

“所以问题来了。”约翰过了一会儿问道,“毒药是谁发明的?”

“这才是症结所在。”夏洛克嘟囔了一句。

“你觉得是莫里亚蒂。”

停顿。

“现在做这种假设只能是瞎猜。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最好别先入为主。”

“那么那些伤疤呢?你觉得那些伤疤和下毒有关联吗?”

茉莉今早把尸体推出来让夏洛克仔细观察了一番:大卫·罗杰斯——在巷子里发现的尸体,只不过这次不着片缕,好让他完成在大街上不能做的检查。他把照片发过去的时候约翰正好在做手术。这具尸体没什么值得记录的——三十五岁,身材健康,从肌肉形状来看应该有跑步的习惯——除了大腿。没有胎记,没有纹身,没有其他伤痕。细细的银色伤疤攀附在男人的大腿内侧上。简而言之:奇怪。

夏洛克把椅子转向约翰。“直接或间接,没错。伤疤的纹路太不寻常了,要是与谋杀无关,那就是太巧合了。”

“你确定不是他自己干的?我之前见到过类似的伤疤。位置也对,大腿上半部分又好隐藏——”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那些人都多大?”

“呃,一般是十五六岁,但——”

“不可能。他三十好几,又是名成功的律师,也没有焦虑或抑郁的病史。我今天下午搜了一遍他的公寓,没有找到隐藏焦虑的东西。”他嘲讽地说出了那个词。

“那你是怎么想的?”约翰的声音变得尖锐了一些,夏洛克感到后颈一阵刺痛。他眯起眼睛。

“我知道这些割痕是不同刀具在不同的时间留下的。我也知道刀锋的宽度和材质。但我需要更多的数据来形成可靠的理论。”

“换句话说,你不知道。”

“宇宙中的未解之谜多了去了。”夏洛克反击道,“包括你每天是怎么用如此微小容量的大脑胜任日常事务的。”

约翰无话可说,夏洛克的注意力就重新回归到工作上了。刚过了五分钟,他在观察显微镜的时候感觉到约翰站在他旁边。他抬起头,发现约翰正双臂交叉在胸前。

“他们为什么要刺伤他?”约翰顽强地说,“如果尸检测不出毒药,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弄得像刺伤?”

“毒药是新研发的。”夏洛克说,歪过头欣赏约翰是如何穿着羊毛针织衫还显得目中无人的,“我的理论是,他们还在内测,在正式确定之前不想让别人深究。刺伤完全排除了验尸的必要,他们觉得就没事了。”

“就是没料到你。”约翰试探性地笑了笑。

约翰就像一个穿着防弹衣的士兵:他对夏洛克爆发的抵抗力完全可以赢回一个奖牌。

夏洛克回了一个微笑。“大概没料到吧。”

如果投毒者没有料到他会按照莫里亚蒂的案件标准来对待这次谋杀,反过来说,如果他知道是莫里亚蒂,那他会十分肯定(至少比别的人要肯定),这桩谋杀在给他传递一个消息。用一剂聪明的毒药告诉他:“让游戏(再次)开始吧。”夏洛克花了一点时间欣赏眼下的情形:与死人赛跑。他让他接手,这位疯狂的侦探真的把“永垂不朽”进行了一番全新的诠释。

“他们为什么要对他下手?”约翰看着罗杰斯的照片问。

“不是为什么,”夏洛克说,快速在他的计算笔记上涂涂画画,“而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根据检测结果,他是两周前被下药的。但我估计应该是介于十月七日到十日之间。”

“好吧。”约翰继续在笔电上打起字来,“那搬运工是怎么把尸体塞进橱柜里的?还有别的信息吗?”

“两人,一对兄弟,不到三十岁。雷斯垂德会把他们拘留到审判。他有足够多的证据能判上一个长刑,说要是供出雇主的名字可以减刑,但他们死不松口。”

“嗯,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未必。这告诉我们他们的雇主很有权势。这些人宁愿吃牢饭也不愿承担暴露雇主身份的后果。”

“听起来又像是莫里亚蒂了。”

“有可能。也有可能是他的亲信。”

“他们有剩下的人吗?我以为你已经摧毁了他的网络。”

“境外的,没错,但在伦敦……”夏洛克舒展着肩膀站了起来,又背过身靠在桌子上,“他的心腹——依旧——备受保护。莫里亚蒂早就料到我们的交锋可能会导致他的死亡。显然,他已经生动地展示给我们看了,他并不反对这样的结果。当然了,如果他回不来,他的亲信就会按照他的指示继续进行操作。我们知道他在伦敦一定有强大的盟友,只不过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和什么人有联系。”

约翰扬起眉毛看着夏洛克。“这就很可能了。这个案子。可能把我们引向莫里亚蒂,或至少他的几个高级玩家。”

约翰给出了自己的推断,而夏洛克没作声。

“可能会遇到些麻烦。”约翰说,给了夏洛克半个微笑。

夏洛克也笑了。“的确有可能。如果我说有危险,你会来吗?”

“就算要写好几天报告,我也会跟你去抓莫里亚蒂和他的黑帮。”

夏洛克发觉约翰是唯一让他想要平白无故微笑的人。而他此时正忍住不要笑出来,说,“约翰,你真是勇气可嘉。”

“呦吼!”哈德森太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随后她推开了门。她带了一大盘覆了保鲜膜的饼干,“你们好啊,男孩儿们。”她说着,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了一阵,“希望我没有打断什么。”

“你能打断些什么呢?”夏洛克想知道,“我们的时间完全被鸡毛蒜皮占据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期待您的指令。”

“噢夏洛克,你干什么都无聊。什么时候你觉得讽刺也无聊呢?”

“只要它还能圆满达到我的目的。”夏洛克说,从桌子边上来到约翰对面的椅子上,“要不是你正要出门,我还会请你坐坐呢。”

“噢,不用了亲爱的,我正要出门。顺便带点饼干上来。”她说,把它们放在厨房料理台上,“自家做的。我觉得你们会喜欢。”

“谢谢,哈德森太太,您真是太好心了。”约翰迫于形势,只好动用了他为人处事的技能。夏洛克不知道他哪儿来这么多精力。

“不如直接告诉我们你想要什么吧,”夏洛克插话,“我是会直接拒绝的,但我相信约翰得要点时间组织礼貌的措辞来拒绝。”

约翰怒视了他一眼,夏洛克从容地接受了它。要是他每次瞪眼都向夏洛克丢一具原封未动丢尸体,他早就是一个快乐的侦探了。

“这就不公平了,夏洛克。你怎么知道我想找你们帮忙的?”哈德森太太有些生气。

“自家做的。”

“什么?”

“你说饼干是自家做的。你经常烤饼干,但懒得说是自家做的,因为这再明显不过了。特意提起来是因为你有意地强调你为我们花了心思,暗示我们欠了你什么。比如,”他做了一个浮夸的手势,“人情。”

“没错,”哈德森太太愤愤地说,“实际上,我的确想这么做。”

“真叫人吃惊。”夏洛克说,朝约翰翻了个白眼。

“夏洛克。”约翰尽可能用上了警告的语气,然后转向房东太太,“我们能为您做什么?”

“这个嘛,”——她忽然在脚上换了个重心,有点紧张了——“我在想……”她踌躇了一下。这可能比他想的有意思多了,“这个嘛,”她更加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是和我的慈善组织有关的,就是我时常去帮忙的那个,你们知道的吧?”夏洛克和约翰表情一片空白,但她勇敢地继续道,“周二有一个众筹的舞会。我最近一起的那个男人——”

“那个离婚两次,有两个孩子,三个孙辈,哮喘,私底下是星际迷航狂热粉丝的银行职员?”

“唉,夏洛克你为什么要把每件事都弄得这么难办呢?”——她吸了口气——“没错,就是他。我们本来要一起去的,但是他女儿忽然说周二有事要他帮忙照顾外孙们。”

夏洛克重重地叹了口气。“于是你想让我陪你去舞会。”

“实际上,”她犹豫地说,“我原本希望约翰能和我去的。”

约翰吃惊地抬起头。夏洛克短促地笑了一下,“约翰?他舞跳得可烂了。”

“嘿!”

“哦得了吧,你还想让我说什么?你就是个天生的舞者?欢送尼金斯基*,下面有请约翰·华生上台?”他知道约翰不懂他在说某位传奇男芭蕾舞者,就像他不懂约翰的流行文化一般。夏洛克一直没有把他对舞蹈的热爱表现出来。他告诉珍妮是为了留住她的好感,迫不得已而为之。另一次就是他教约翰跳婚礼华尔兹。但后来,约翰似乎把舞步都还回了公立学校,也就没有再问过了。

约翰清了清嗓子。“呃,他说得也对,”他对哈德森太太说,“我连婚礼的舞都勉勉强强,还是他教我的——”

“这和舞跳得好不好没关系!”哈德森太太向他保证,“我只是需要一个伴。而且我觉得比起问这位‘黑着脸先生’,你答应的几率会大一点。”

夏洛克看上去被惹恼了。约翰笑出了声。

“得把这个记在博客上。”约翰被逗乐了,“苏格兰场走投无路,求助于黑着脸先生。”

哈德森太太和约翰都在笑,而夏洛克站了起来好让他的怒意扩散得远一点。“学校小孩的幼稚幽默还不够多吗。”夏洛克黑着脸说。

“抱歉,亲爱的,”哈德森太太说,调整了回来,“只是我觉得你对慈善舞会没兴趣。但是,当然了,如果你想来……”她打住了,显然是想象不出他会答应,也就没必要把话说完了。他的秘密没有泄露出来。

“我很乐意陪您去。”约翰站起身说,宛若临危受命,“毕竟您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很乐意能回报一下。只要我不用跳舞就行了。”

哈德森太太嘴都咧到耳朵了。“啊,太好了!谢谢你,约翰。”她拉过他的手亲昵地握了握,“你肯定不用跳舞的。表现得和往常一样英俊迷人就已经足够好了。”

约翰不适地低下视线。

“不过恐怕场合很正式。黑领带,你知道都是什么样子的。”她有些担忧地看着约翰,仿佛担心他会晕过去似的。

“没问题。”他说,“我会想办法的。”

“完美!”她笑了,“那,我就先走了——”

“我去。”夏洛克说,抱着手臂半坐在椅子的扶手上。

两人转头看向他。“什么,亲爱的?”哈德森太太问他。

“我去。跳舞。我会跳舞。”金鱼就需要金鱼级别的解释,“我舞跳得很好。”

“真的吗?”这次是约翰在问了。

“真的。”

“哦,那——那太棒了!”哈德森太太乐坏了,“谢谢你,夏洛克。”

“以防万一你不需要我去了。”约翰说,听上去有些如释重负。

“噢,呃,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她关切地看了一眼夏洛克,“实际上,约翰,我能跟你说几句吗?夏洛克,你能当我的舞伴真是太好了。期待周二。”

约翰迷茫地看了一眼夏洛克,然后跟着哈德森太太来到门廊。

门一关上,夏洛克就紧贴在门后。

“你知道他的,”哈德森太太说这,“你介不介意——你可以也跟着来吗?你知道夏洛克总是忘记这些事情,你可以来,以防万一他忽然在紧要关头开溜,或者,你知道,根本不来。”

“什么意思?”约翰问。

“就是——呃,他可是夏洛克。我总不能让他把到场的所有人都惹毛了。受邀的女士们很——这么说吧,她们的幽默感可没我的好。”她的话很坚定,“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好很多,约翰。至少你可以在他宣布谁和谁的老公有一腿闹出丑闻之前阻止一下他——”

“我不是他的看护工。”夏洛克能听到约翰声音里的尖锐,“而且也不是很在意毫无幽默感的成年人。”

夏洛克笑了。

“我懂,我懂……”

沉默。

“我会去的。”

“真的吗?你会去?”

“只是防止他奇奇怪怪地批评乐手。”

夏洛克明白约翰说的是婚礼。然而,他依旧认为阻止那个小提琴手屠杀莫扎特的经典作品一点儿也不“奇怪”。所谓的专业人士应该能够分辨出强、中强、很强,而他根本没资格这样称呼自己。

“我不会花整晚的时间阻挠夏洛克做自己的。”约翰补充道。

“行,行,行。”哈德森太太急匆匆地回答,“光是看看带你们两个出现的时候那帮人的表情就足够了。你俩绝对震慑全场。毫无疑问。”她加了上一句。

夏洛克隔着门都能感受到约翰一声不吭的尴尬。哈德森太太继续道:“你觉得夏洛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幸运能长得这么漂亮?”

“好吧,”约翰唐突地说,“我们都会去的,您就别担心了。下次见,哈德森太太。”

门打开的时候,夏洛克恰好从门后躲闪到桌前。约翰回到屋里的时候,他佯装自己正百般无聊地研究这张桌子。

“我猜我也得去了。”夏洛克用余光看到约翰的手在不安分地动,他只有在焦虑的时候才会这么做。

“行。”夏洛克小声说,没有抬头。

“你有没觉得,”约翰说,“我认为我们和房东太太的关系有点儿不正常。”

夏洛克没有说话。他对正常的人际关系一无所知。

Notes:

*译:瓦斯拉夫·尼金斯基,俄国波兰裔芭蕾舞演员与编导,被誉为20世纪芭蕾史上“最伟大的男演员”。

Chapter 15: 委托人

Chapter Text

约翰醒来时立马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扭过头,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老天,夏洛克,你在这里干什么?现在几点了?”

“六点。”

约翰呻吟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六点在五点之后、七点之前。对此我无能为力。”

约翰抬头看着他不可理喻的室友。他蓝色晨衣下是睡裤和T恤。他的身材一如既往的瘦,却丝毫不羸弱。薄薄的织物下是肉眼可见的强壮肌肉。他刚起床,头发还是乱糟糟的。所以他也刚醒来不久。

“不,”约翰说,这一点儿也不好笑,“我是说,你为什么在我的卧室里,而且我为什么没有在睡觉?”他定的是七点的闹钟,八点钟要到诊所。他明明还能再睡一个小时。

“哈德森太太叫我起来的。”夏洛克暴躁地说,“我要报复社会。”

“真是谢谢你了。”约翰说。

“我们有委托人了。”

“真的?现在?”

“在起居室里。”

“那你还在这里?”

夏洛克抱起双臂。“我以为你想参与到这些小过场里来。”

“好好,”约翰掀开毯子,跌跌撞撞下了床。夏洛克以惊人的反射弧扶住了他的胳膊肘。他们目光交接了一秒,夏洛克急匆匆地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天啊,太早了。”约翰嘀咕道,“我先去刷个牙,马上就下楼。”

约翰走进起居室的时候,那个女孩坐在硬木椅上,一条腿交叉在膝盖上,紧张地上下晃动。夏洛克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里,下巴靠在拳头上,看上去依旧对公寓里来了别人异常不满。女孩站起来与约翰握手。

“你好,我是汉娜。很抱歉吵醒你们了,很高兴见到你们。”

约翰礼貌地朝她笑笑。她脸红了。他注意到,她很漂亮。年龄未到三十,身材娇小玲珑(即使穿着高跟鞋她还是比他矮了一寸),胸部和臀部的曲线都恰到好处。她有张好看的脸蛋——不算出众,但十分耐看。她回了一个微笑。她很可爱,毫不掩饰与他们见面的紧张。和玛丽一点儿也不像。哪怕她长长的棕发都比玛丽染过的金发要好看。

“请坐。”夏洛克冰冷的语调划破客人的热情。约翰惊讶地意识到,自从他进屋后,她的目光还没有从他身上挪开过,甚至都没有瞥上一眼他那通常不可忽视的室友。约翰已经习惯委托人频频朝夏洛克暗送秋波了,所以反过来的时候他有点失衡。并不是说他对女性的吸引力大打折扣(实际上,他的成功不仅在伦敦,还遍布三大洲)。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在与夏洛克站在一起时见过他的女朋友。难道她没看出他们屋子里有一个高大帅气的黑发侦探吗?可能因为夏洛克穿着睡衣……可是,夏洛克就算穿着睡衣也比大多数穿平口晚礼服男人要好看。混账东西。

她坐了下来,手指紧张地抚平裙子上的皱褶。约翰也坐下了。

“看来你是约翰博客的粉丝。”夏洛克随意地说。

“呃,对的。”她又脸红了,看了一眼约翰,“没错,我——”这时夏洛克又开口了。

“那么告诉我们,汉娜,我们六点钟起来是为了你莫须有的借口来见见你最爱的写手,顺便在我们公寓里自拍,还是说你真的给我们带了些有趣的东西?”

“夏洛克。”见女孩的表情变成了恐惧,约翰厉声警告道。

“不!我不想,我不是——很抱歉吵醒你们!只是——我不想拖太久,在上班前——”

“那就说说吧。希望是好东西。现在就无聊还太早了。”

约翰瞪了一眼不服管教的侦探。他猜他对其他委托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这么可爱,约翰绅士的一面十分反对夏洛克把她当成其他随便进门的臭男人一样对待。

她在夏洛克冰冷的注视下在包里翻找起来。约翰暗暗庆幸她确实经常读他的博客,因为她至少没被夏洛克的行为吓到。

“我在——”她开口。

“殡仪馆工作。”夏洛克帮她说完,“小菜一碟。我蒙着眼睛都知道。”

约翰哼哧了一声。“噢得了吧。她读博客的,知道你会些什么。你没必要炫耀——”

“你手上有合成胶乳的气味。”

我瞎操心什么呢?

“它会一直留在那里,不管你洗多少次手——典型的医务或科研人员,但你两者都不是。可能是牙医,但牙医的工作对你来说太乏味了。不是因为文采才疯狂迷恋约翰博客。”

约翰抬起腿交叉的时候,一不小心踢到了夏洛克的脚踝。夏洛克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又回归正题。

“你没有累到做护士的地步,也没聪明到当医生的程度。肯定没聪明到搞科研的程度。再加上再明显不过的甲醛和甲醇气味——我在你头发里闻到了——结论就很简单了。你是尸体防腐员。如果你想完全摆脱那股味道,你得换个味道更浓的洗发水,而不是你现在用的什么薄荷草药地摊货。”

谁都没有说话。而一直盯着夏洛克的约翰,差点儿忘记了眨眼。尸体防腐员。他可猜不到。不过话说回来,他老早就知道演绎法永远也不会成为他的专长(今天夏洛克会孜孜不倦地试图让他尝试演绎)。

“说得没错!”汉娜笑了,显然很愿意无视夏洛克大半都带侮辱性的话语,包包搭在腿上,目不转睛地瞪着夏洛克。她似乎连手上的事都忘了。她最爱的角色出现了,约翰觉得这很有趣。但没有收到回应的微笑,她很快继续在包里翻找起来。她掏出手机。

“我这个月初在处理某具尸体的时候,发现他腿上有奇怪的疤痕。”

约翰马上看向夏洛克,后者只不过是把手指搭成了塔状。约翰知道他在玩哪出。他不会让她知道这些信息的重要性的。

“我本来觉得没什么,直到昨天。”她又说道,“进了另一具尸体,同样的疤痕,也在大腿上。”她把手机递给夏洛克。他举起屏幕将图片挨个划过去。他又把手机递给约翰。

三具尸体,A、B、C。尸体A和C是男性,伤疤与罗杰斯的高度相似:细细的银线,长度角度各异,在大腿上部的内侧纵横交错。尸体B是女性,没有明显可见的伤疤。

“A和B死于一场车祸,十月十一日,周一。他们是一对夫妻,所以家属选择了合葬。他们两个都是我处理的。C死于周日。有人闯入了他的公寓,他中枪了。你们可能听说过了。”

“是收藏手办的那个吗?”约翰问,“我记得我好像看到过——”

“尼尔·帕克收藏了一套价值超过一万英镑的原版动作人偶。据推测,消息传出后,业余盗贼斯坦利·霍华德闯入了他的公寓。然而,他以为外出了的帕克就在家中。惊慌失措的霍华德朝帕克胸口连开五枪。”

他就像BBC的新闻播报员,只不过这个BBC播报员是你坏脾气的室友,还会从你盘子里偷薯片,甚至时不时把窗帘烧掉。

“我们昨天接到帕克的尸体。”汉娜说,“然后我就——我觉得又看到这些伤疤很奇怪。尤其因为他们的死因都互不关联。我处理过很多尸体,也见过很多古怪的东西,但从来没在两个没有联系的事件和人身上,见过两次……”

她等待对方的反应。没有回应,她又继续说道。“我的确读华生医生的博客。”微弱的红晕又出现了,“我总觉得你们会感兴趣……”

约翰将手机交还给她。他想告诉她她是对的,告诉她她干得不错,但他更知道要顺着夏洛克的意思来。侦探一言不发地坐着,目光越过指尖注视着她。

她的语速忽然加快了。“这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得对,我只是以为——我不知道——我可能博客看多了,就觉得——很抱歉这么早把你们吵起来浪费时间,我现在最好就走——”

“坐。”夏洛克说。

她正打算起身,又诧异地坐了下来。

“这案子我接了。”

“真的?”

“我们要挖三座坟。”夏洛克对约翰说。

“啊,可是我们才——”汉娜开口。

“给雷斯垂德发短信,告诉他我们要三座坟墓的搜查令。”

“三座?”约翰问。

“车祸的那个女朋友。她没有伤疤,但我要看血样。”夏洛克转回面向汉娜,“与此同时,我需要你手上关于这三具尸体的所有信息。”

“啊我带来了。”她轻快地说,从包里翻出一个信封,“三个的都在这儿。”她看他的博客,当然是有备而来了。这种信息交易的合法性有待商榷,但是约翰轻易地忽视了这一点。完全按照法律的意思行事有悖咨询侦探的初衷。

她把信封递给约翰。“我把电话号码的邮箱写在背面了,如果你想联系我——我是说,如果你们还需要别的信息的话。”

她的口误让约翰笑了。真可爱。

“谢谢您宝贵的时间。”她对夏洛克说。

“我们的时间与占用它的案件价值相当。”夏洛克站起身说,给了她一个紧绷绷的假笑,“不然就是浪费,或有待考察。”

“我们有需要会再联系的。”约翰说,送她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夏洛克。他上前一步与她握手。

“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博客。”她小声说,“你很会讲故事。”

“谢谢你。”——约翰笑着——“很高兴你喜欢。”

“但我们真的很忙。”约翰差点儿跳起了来,完全不知道夏洛克是什么时候站在他肩膀后面的,“有案子要破。你知道杀人犯是不会等你们闲聊的。”

“当然。”汉娜说,调整了一下肩上的包,“呃,祝一切顺利。再见。”她最后看了一眼约翰和夏洛克,离开了公寓。

夏洛克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太好了!”他喊道,跳了起来,“太好了!”他又说了一遍,在屋子里大步走来走去,把手伸进头发里,“约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脚后跟一转,面向约翰,抓住对方的肩膀。他的眼睛写满了兴奋,是只有约翰熟知的快乐的能量:有点儿顽劣的欢乐。他眼里的颜色在闪烁,被内在的电流点亮了。约翰爱死他这幅样子了。他会发光,就像日出一般,倘若日出神秘莫测还要壮观十倍的话。

“约翰!”夏洛克摇晃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的注意力晃了回来,“不期而至的好运啊!”他从约翰手里夺过信封,从中间女孩写了个人信息的地方直接撕了开来。他快速浏览里面的内容。“没错,没错,一切都有。太棒了。今早只是一个独立案件,现在我们有迹可循了!罗杰斯不是第一具有伤疤的尸体,他是第三个。”

约翰两手扶在髋骨上。“你可以对她友善点的,毕竟她刚为你指了一条明路。”

夏洛克越过纸张看了她一眼。“我可以做很多事,就像也可以做很多事一样。”他将注意力回归到文件上,“而现在,你可以帮我调查一下这几个人,而不是为以给尸体化妆为生,打扮过于得体的人打抱不平。”

约翰扬起眉毛。夏洛克·福尔摩斯主动点评他周围的女性让他的生活多姿多彩。

他才不会上钩。“或者,”他说,“我也可以准备去上班。因为我正打算这么做。”

“真搞不懂为什么。”夏洛克嘟哝道,坐回椅子上浏览文件纸张,下意识抬起一边膝盖抵在胸前。

“什么?”

“没什么。”

“你刚才是不是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上班?”

夏洛克放低纸张,头戏剧性地朝后一仰。“是的,我就是这么说的。你为什么上班?”

“你认真的吗?”约翰问,忽然在耳畔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是的我是认真的。”夏洛克跳上椅子,眼里闪着光:电流变换,从闪烁变成了燃烧,“你在诊所的工作简直是大材小用。‘没错,希金斯先生您头痛可以吃两片扑热息痛,’”夏洛克嘲讽道,“‘不,琼斯先生您手臂上的雀斑不是癌症’‘戴维斯先生我们来看看您的结肠。’”

约翰的怒气在危险地蒸腾。“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当全科医生而不是外科医生吗?因为,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我选择要求没那么高的工作是为了多留点时间给。”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我们工作带来的收入就足够了,明明可以和我做更有趣更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检查别人的耳朵?”

约翰的肾上腺素疯狂飙升,心跳加速。他极力控制自己的言辞。“因为,夏洛克,我是名医生。我就干这行。我是约翰·华生,医学博士。不是约翰·华生,夏洛克的私人助理。”

“你是我的博主。”

“我是个医生。”

“你都是。”

“所以我需要剩下的一半!我学了这么多年药学,这是我的技能。老天,夏洛克,我不会因为遇见了你就把一切都丢了。我离开了玛丽。我在诊所的工作是唯一独立于你之外的事情了。”

有时候夏洛克浅色的眼睛真的可以把人生吞活剥。“所以你在诊所上班是为了躲避我。”

“不是什么事都和有关!”约翰的怒气已经到达巅峰,“我的重点是!我在诊所的工作是我自己的。”

“你真是不可理喻。你不用非得工作来证明自己的独立性。人们才不会觉得——”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约翰喊了起来,“这和,和他们都没关系。这是我的事。我是个医生,我擅长我的工作,我生活中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绕着你转的。

约翰冲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片刻过后,他换好衣服下楼,夏洛克正背对着他在笔电上工作。约翰拿起外套开门的时候没有说话,而夏洛克没转身。

Chapter 16: 采访

Chapter Text

约翰从办公室的架子上拿下一根蛋白质能量棒,在病患高峰期的午间,他就只能拿这个来充饥了。显然,伦敦今年的流感季比往年提前了不少。他正准备撕开包装袋,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声。

4:30 。采访。契尔沃斯街,帕丁顿·格罗斯特区。SH

约翰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将手机扔回桌上。你这个自我欺骗的室友凭什么以为,你们早上吵了一架,下午就可以对你发号施令了?夏洛克今天得自己做采访。夏洛克今天滚远点吧。

约翰咬了一口蛋白质棒,舒展了一下肩膀和脖子,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眼球。他的外套挂在门口,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内袋里有张小纸片探出了头。他来到房间另一头把它抽了出来,以为自己忘记上交哪个患者的检测结果了。

他眨了眨眼。是从信封上撕下来的,背面有那个女孩的——汉娜的——电话号码。

 

 

*

 

 

夏洛克站在契尔沃斯街帕丁顿·格罗斯特区的街角。他跟一位名叫凯特琳·鲍尔的女人约了一次会面。她是那个车祸丧生的女人的友人:尸体B(也称作艾米·埃利奥特)。他站在寒风中等待,动动腿脚,视线在街道对面的公寓上失了焦。

今早把信息交到他手上的委托人为他行了个大方便。从这些信息的价值来看,来得太过轻易了。她提到伤疤的时候,他偷偷给就在不远处的贝克街地铁站的流浪汉之家发了条短信。他等到那个女孩重新出现在街上,收到了她的确认短信:她直接跟踪她去到了汉娜工作的殡仪馆,没有丝毫偏差。约翰上楼换衣服时,夏洛克做了一个快速调查。汉娜·沃尔什于2008年加入脸书(不是新身份),从2010年起关注约翰的博客(不是新爱好)。

他一点儿也不惊讶。他不相信她能糊弄得了他——这活儿一点也不简单。目前为止,也只有莫里亚蒂和那个女人做得到。不,她是真的,从她的口误到脸红——烦人,但也人畜无害。就算她受雇于人也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只要有人在背后轻轻推一把,她自己就会冒出向他们求助的念头。使坏的撒马利亚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给他指明道路了。既来之,则安之吧。不管指路的是谁,正确的路就是正确的。如果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在道路尽头等着他,那他就在那里与之相见。

再说了,依旧有巧合的可能。虽然对此颇有微词,他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如果伦敦街头的男人们死去时腿上都有伤疤,那他们也有可能被送到了同一家殡仪馆。不管真相如何,他们晨间前来拜访的委托人都是无害的。

他看了一眼手机,把手揣在口袋里,呼出一团冰凉的雾气。4:35。本该在四点就换班的医生并没有回复他。就现在的路况,从诊所打车也不过二十分钟。他试图分析约翰还不出现的可能原因,但一筹莫展。太令人沮丧了。他能推断出一个陌生人会给母亲买耳环还是项链,却还是无法确定约翰的事。他脑海中的约翰被文字和数字包围。真烦人。

夏洛克在口袋里收起手指,忽然想来根烟。他已经很久不想抽烟了。实际上,唯一阻止他抽烟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没有烟。有时候最简单的方案来得最有效。

4:40。或许他根本没理由相信他会出现。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好了。

夏洛克开始朝那个叫鲍尔的女人的公寓所在的街区走去。突然传来汽车的引擎声。车门关上了。

“夏洛克!”

他转过身。

约翰在给出租车司机付钱。棕皮鞋,牛仔裤(他换掉了上班穿的裤子,他总是能不穿它就不穿),灰色套头毛衣外的黑外套没有拉链。他沙粒般的金发与衣着的灰黑色与伦敦的灰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抱歉来晚了。”约翰说,朝一动不动的夏洛克走去,“给,拿着。”他唐突地把一只小小的棕色纸袋塞进夏洛克手里,没有看他的眼睛。

夏洛克打开纸袋,很是好奇。他万万想不到约翰在大街上递给他的棕色纸袋里装着这个玩意儿。

是一只小甜饼。

夏洛克抬头看向约翰,而后者似乎不情愿进行眼神交流。“我想你今天还没吃。”他说,而他说的没错,“而且我知道你昨天也没吃。”

夏洛克眨着眼睛诧异地低头看着那块甜饼。这可不是一块随随便便的甜饼,而正是夏洛克大半年前从约翰鼻子下面偷走的那种甜饼。那时,他们正坐在咖啡厅整理案件笔记。约翰买的咖啡附赠了小甜饼。随后他接到了玛丽的电话,夏洛克决定要尝一口。味道不错。真的不错。待到约翰回来的时候,整桌的小甜饼都消失了。夏洛克耸耸肩,仿佛这桩惊天大案不是他能力所及似的。

约翰还记得吗?他当然记得了,这不可能是巧合。夏洛克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约翰的脸仿佛想确认什么一般。约翰也会和他一样记录彼此的信息吗?他自愿吃下的食物就这一项,而他一直都记在心上?然后再利用这个信息点操控他继续进食,而这不就是好医生约翰坚守的底线吗?

夏洛克的大脑快速浏览他们合租的记忆。约翰深更半夜跑去距离公寓最近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炸鱼薯条店,不停把薯条塞给夏洛克,直到他边工作边对薯条挑三拣四?还有约翰总是在公寓里放置水果和蔬菜的怪异癖好。都是给他留的吗?他吃过吗?可能吃过吧,有时候。夏洛克偶尔会吃掉的一小片苹果或者黄瓜,这些足以补充他拒绝摄入的营养吗?约翰才不是可持续发展的标杆男孩儿。

夏洛克差点儿就要笑出声了。他根本不知道。夏洛克·福尔摩斯——明察秋毫的侦探大师——居然从来没注意到。他从不在乎吃的东西。食物和诗歌、高尔夫球一起在他的兴趣清单里名列末尾。他闭上眼睛,回忆起他吃过以及没吃过的饭。我喜欢那种米,夏洛克前几天晚上提到炒饭的时候这么说。我知道,约翰答道,我记得。啊,约翰很优秀。比优秀还出类拔萃。他绝对是咨询侦探的控制狂健康督察员。

“你给她打电话了吗?”夏洛克问,忽然发现自己脑子正双线程运行着。

一直在看着街道公寓的约翰吃惊地别过头。“没有。”他最后说道,“我没打。”

夏洛克没有挪开视线。约翰不适地动了动,抱起双臂又看向对面的街道。他短暂地瞥了一眼夏洛克的眼睛。“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夏洛克从短暂的目光逗留中得知,他还记得一年前起居室里的那一幕。就在他们在假面建筑物后方,把玛丽困在伦斯特花园,夏洛克倒在医护担架之前。你异常地被危险的人和事所吸引。

约翰对险境的渴望当然会转变为对危险人物的渴望。夏洛克看华生医生的第一眼就读到了这两点。

“我们对彼此一无所知。”那天在实验室,约翰这么说。而夏洛克已经确定自己知道了所有——他的推理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接着约翰枪杀了一个无赖的哥,夏洛克发觉他远没这么简单。岔路口后是更多的岔路口。这怎么可能?夏洛克连一分钟都不用,便可以获得一个人所有有价值的信息。可他已经和约翰一起生活了一年半。他的气息,姿势,步态,每一个表情,每一声不同的笑,他都熟稔于心。他在黑暗中都可以凭借呼吸声辨认出对方。他可以仅凭记忆勾勒出他脸的每一寸线条。(他们认识的五年来,约翰几乎没有变老。夏洛克怀疑他与同龄人相比总是显得年轻。少年般顽皮的气质是不会消失的。)

夏洛克熟知约翰罕见的深蓝色虹膜上的每一块色彩。对方的声音就和自己的声音一样熟悉。他最熟悉、最了解的,莫过于约翰·华生了。可他却依旧不够了解他。因为约翰是为数不多能够持续让他惊讶,让他佩服,配得上他的注意力的人之一。

夏洛克看着手里的甜饼。他咬了一小口,味道就和记忆里的一样好。肉桂,糖,香草,软软的,甜甜的。

 

 

*

 

 

凯特琳·鲍尔绝对是一个叫人翻白眼的女人。黑色仿皮皮鞋,从超市买的裤子和衬衫,读作:低薪办公室工作。然而公寓(不是合租)不是一般低收入的单身人士能够负担得起的。那就是家里的钱了。只不过没用来买衣服。她在伦敦有一处不动房产。三十岁所有,面部特征对称(至少有适度的吸引力),身材不胖不瘦,但体型不定——焦虑的压力饮食者,目前在节食,读作:多变的自控能力与持续的自我厌恶。然而,她不加掩饰的体态和傲慢的表情又意味着盲目自信,典型的自我批判防御性机制。

“天啊,好一个帅小伙儿!”开门后她对夏洛克说。

“这位是约翰·华生。”夏洛克回答,“他是我的搭档。”

“是的,我们是同事。”约翰重申道,与她握了握手。

她对他们笑了笑。“快进来吧,快进来!”她说,随后转过身,高跟鞋在起居室地面上踩出声响,“请坐吧。”——她走向厨房——“我把茶拿过来。”

夏洛克和约翰在褪色的绿沙发上坐下,环视用宜家家具装饰的屋子。夏洛克在脑子里一项项检查观察所得。单身,同时与多人约会,双生,和孪生哥哥关系紧密,与母亲关系紧张,很多朋友(几乎没有知心朋友),极高的性欲……他低头看了一眼沙发。约翰碰了碰他的手腕,他抬起头。约翰警告的表情说明夏洛克一定在做鬼脸。

“这就来了。”鲍尔说着,把茶盘放在咖啡桌上。看在约翰的份上,夏洛克十分努力地在解读是不要面部扭曲。通过布料的抓痕可以看出,这里发生过许多不得了的事。他有时候希望自己的推理技能能关闭一下。

“你们说想问艾米·埃利奥特的事?”她说,端起一只杯子。

“艾米·埃利奥特本月早些时候死于车祸。当时他的尸体从布兰登·赖利汽车的挡风玻璃上摔了下来,赖利也死于撞击。”夏洛克陈述道。

“他还真直接啊,是吧?”鲍尔对约翰说,而后者勉强挤出半个笑容。她把目光移回夏洛克身上,说,“嗯,我觉得自信挺好的。”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夏洛克感觉到约翰坐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如果约翰改变了对于礼貌必要性的看法,他此时就能正确地瑟缩在沙发上了。

“你们在调查她的死吗?”她又说道,“这对车祸来说正常吗?”

“我们在调查一些细节。”约翰说,“我们要帮她确定档案。”

夏洛克暗暗笑了一下。约翰还没丢掉胡编乱造的本领。“说说你最后一次见到艾米的时候都记得些什么。”

“周五晚上,十月九号。我们在外面庆祝一个朋友的晋升。我载她回家的,因为她住得不远。”

“曾。”夏洛克纠正道。约翰捅了一下他的膝盖,夏洛克希望他反复无常的室友能重新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讲礼貌。

“曾。”她重复,表情暗了下来,“我们从餐厅去了个酒吧。我接到我哥哥电话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有多晚?”

“我不知道,可能一点了吧?他说他喝多了,想搭个便车回家。所以我带着艾米去脱衣舞俱乐部还是什么鬼地方接他和他的朋友。”

“你的地址呢?”

“不太记得。但我记得店字。叫做梦露。需要我写下来吗?”

“不必了。”

“反正,回家的路上我都在和托尼——我哥哥——争论他到底是不是个白痴。艾米和他朋友布兰登在后座里一路亲热。他们都醉了,我也没怎么在意。但第二天艾米告诉我布兰登约她出去吃晚饭。就在周一晚上——我想他们吃完晚饭开车回去的路上,某个喝醉了的混账把他们撞出了马路。周一晚上!新闻说十点都不到……”她打住了,反胃地嘲弄了一下,“唉,”她抿嘴笑了一下,“命运就是个婊子。”

“命运不存在。”夏洛克说。

“他的意思是他很抱歉。”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的。”她轻蔑地挥了挥手,“你的女朋友呢,福尔摩斯先生,她相信命运吗?”

“我没有女朋友。”

“真的?”她对他扬起眉毛。

“你哥哥的朋友,布兰登,你对他有多了解?”约翰插话。夏洛克狐疑地看了过来,他正想问这个。

“不太了解。他们认识了不过几年,我大概见过他一两次。”

“你知道布兰登大腿上有特殊的伤疤吗?”夏洛克很快问道,唯恐约翰有抢了他的台词。

她把头发弄乱了一点,说道,“我不知道你想指控我什么,但我从没见过布兰登没穿裤子的腿。”

“听起来你就知道他在指控你什么。”约翰小声说,只有夏洛克才听得到。

“你哥哥大腿内侧有伤疤吗?”夏洛克继续问道。

鲍尔扬起眉毛。“福尔摩斯先生,在什么情形下,你会觉得我在最近见过我哥的大腿内侧?”她的眼神自动落在夏洛克的大腿上。

夏洛克感到约翰立马变得僵硬了起来。他坐得更直了,对于不太了解这个姿势的人来说可能很难理解,但夏洛克可以从肩背上看到他的紧张。

“也许他提到过受伤?”

她根本没在听。“你还挺高的。”她朝夏洛克笑了,伸手想碰他的膝盖。他躲过了。

“拜托你能回答一下问题吗?”约翰没好气地说。

鲍尔的脸暗了下来。她对上约翰的怒视,尖刻地说:“不。我哥哥从来没提到过大腿受伤的事情。这都是什么问题?和艾米的死有什么关系?你们他妈都是谁?你们到底是不是警察?”

“不是。”夏洛克笑着说,从沙发上站起身。约翰紧随其后,“我们不是警察。”

她站了起来。“从这儿滚出去!我要报警了,变态!”

她把门砰地一摔,他们又回到了大街上。约翰大笑了起来。“想象一下警察接到报警电话说‘名叫夏洛克·福尔摩斯和约翰·华生的两个家伙用奇怪的问题骚扰她’是个什么景象。”约翰望向夏洛克,“怎么了?”

夏洛克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通常情况下,可不是害得我俩被扫地出门的那个。”

“噢得了吧,”他说,“她太可怕了!”

夏洛克朝他皱眉。

“啊,那很抱歉阻止她把你扑倒了?”他小声说。

夏洛克假笑了一下。“所以你刚刚是践行骑士精神了?”

“闭嘴吧你。我才不是为了你。我才不想坐在那里看色情秀。”

夏洛克笑得更加诡异了。“为了维护我的清白,你可真高尚。”

约翰咬紧了下颌。“你要是再说一句,夏洛克,我就把你的清白扔回那房子里。明天一早你除了一只鞋就什么都不剩了。”

“我倒想看你试试。”

“哦,你想加场重赛吗?忘了你上次可是输了?”

“你作弊。”

“在爱情和战争中,一切都是公平的。”

“要是你只在博客里用这些陈词滥调就好了……”

他们走过几条街来到一条大路上,夏洛克举起手招来一辆出租车。

“我们要去哪里?”约翰问他。

“回家。你殷勤的英勇事迹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要找新策略。”

“行吧。跟你说,下次我就直接给她扔一瓶润滑油然后直接走开。”

夏洛克瑟缩了一下。“有这必要吗?”

“那你说的‘时间不多’是几个意思?”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

“我们得赶在她告诉她哥之前找到她哥。”夏洛克说着,打开了车门。

Chapter 17: 进退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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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干什么?”约翰问。

他们坐在起居室的桌前。夏洛克在椅子里坐得很低,长腿在桌下伸展开来。他已经盯着托尼·鲍尔的脸书主页好一阵子了。

“头脑风暴。”他头也不抬地说。

“头脑风暴……?”

“怎样才能让他为我们脱下裤子。”他的手指缠在一起,斜视着网页。

“哦。”约翰看着这个他答应一起合租的疯子,“呃,为什么?”

夏洛克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我们没理由相信只有这三个人身上才有伤疤。他们只是死掉的那一部分。”

“哦对。”约翰眨了眨眼说道,原来道理这么简单。当然,除非你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天知道还有多少带疤的人没死。”

“或者说,没死。已经通知停尸间了,要是再出现相似情况的尸体会告诉我们的。但与此同时……”

“你想检查一下鲍尔。”

约翰原本希望他能解释一下,但夏洛克只不过嗯了一声,歪过头思绪又溜走了。

约翰看着他们最新目标的照片。这张照片是在婚礼上拍的,伴郎们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看着镜头。约翰几乎要为这个人感到抱歉了。他们连个计划都没有,但他相当肯定不管解决方案如何都是进退两难的窘况,而他们谁也不会给托尼·鲍尔一个愉快的夜晚。

“人们通常不会在两个陌生男子面前脱裤子的。”约翰评论道,感觉有必要指出这个难点。

“对。”

“而他穿着内裤开门的可能性……”

“可以忽略不计。”

“告诉他真相?我们是私人侦探,认为大腿上的伤疤和谋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让他给我们看他的腿。”约翰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的愚蠢。

夏洛克无精打采地抬头,谴责地看着他。

约翰叹了口气。“采访他女朋友?”

“他单身。”

“前女友?”

“我们要的是最新的信息。再说了,他就住在附近,而且今晚在家。”

“你怎么知道?”

夏洛克伸手懒洋洋地敲了几下键盘,画面切换到推特。鲍尔最新的一条推上说他今晚会在家看电视。夏洛克又读了一遍,下意识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约翰忍俊不禁。

尽管这种情况不常见,但约翰时不时能够捕捉住夏洛克思维进程的窗口。侦探很少透露,但他们在一起度过了这么长时间,约翰也算学到了什么。他知道夏洛克是在表达他对社交媒体的厌恶。他觉得人们昼夜不停地广播自己的地理位置的活动把他的工作弄得太容易了。过去,约翰反驳说他可以不用的时候,他收到的表情锋利得可以把他的头割下来。夏洛克毫不含糊地告诉他,不使用现成的资料,只是因为易出错、可鄙还低能,还有别的什么鬼东西,但是约翰已经不知道了,因为他戴上了耳机。

“我们非得看他的腿吗?”约翰妥协道,“就不能直接问关于赖利伤疤的事情,然后就可以问到了?”如果托尼·鲍尔和其中一位受害人,布兰登·赖利是好友,那他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伤疤选择的地点就是因为便于隐藏。他不会承认的,不管他自己有没有,就像他也不会承认赖利的一样,不管他知不知道。”

“我们可以申请搜查令——”

“没时间了。”夏洛克斜眼看了一下约翰,“虽然我也很想看你出于这个目的找雷斯垂德要搜查令。”

约翰哼了一声,想象着雷斯垂德的反应。“好吧。”他说,“我放弃。那说说你有多么绝妙的计划,我们好快点开始。”

夏洛克耸耸肩。

“什么,没计划?”约翰扬起眉毛,“夏洛克可以从密室、延时行刺追查到婚礼摄影师,却不能让男人脱下他的裤子?”

夏洛克一翘椅子站了起来。“当侦探不需要这项技能。”他开始在屋内踱来踱去。

“现在要了。”

夏洛克瞪了他一眼。

“这项技能在私生活里可能派得上用场。”约翰抓住为数不多窥探夏洛克神秘私生活的机会,小心翼翼提议。

“在你的私生活里,你让多少个男人脱掉过裤子?”

“什么?”约翰惊呆了,“你凭什么认为我这么干过?”

夏洛克眯起眼。“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这么干过?”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约翰小声嘟哝。

夏洛克很可能没听见。“我们快没时间了。”他说,“他妹妹随时都有可能打电话提起我们。她可能已经这么干了。”

约翰一声不吭地看着夏洛克走来走去。他把西装夹克扔到沙发边上,穿着一件紧身衬衫。正常人都会注意到他瘦窄的躯干,以及低低挂在髋部的皮带。

约翰不知道他今晚能不能让他吃顿饭。他觉得让夏洛克吃饭的几率就和让他吃掉茶杯一样微乎其微。这时候夏洛克说话了。

“那你是怎么让女人脱裤子的?”

“什么?”

“我想这个你倒干过吧。”

约翰咳了一声。“是啊,一两次——”

“基本原理一定是一样的。”

“你还问我,生活性福尔摩斯先生?”约翰回敬道,会想起珍妮向花边新闻周刊爆料的那些头条标题。

夏洛克停下脚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你‘白痴’,但你自甘堕落当一个小报读者,我实在无法夸奖你。”

“我不信花边小报。”约翰没好气地说,“但我看到珍妮只穿着内裤的时候,她看起来觉得睡在你卧室里挺舒服的,所以我猜——”

“那你就猜对了,鉴于你犀利直觉与假设的光荣历史。”

“你的意思是……”约翰舌头打了结,“你没有……你还没有……”

夏洛克剜了他一眼。

约翰吞咽了一下。这算什么?他终于要揭露夏洛克·福尔摩斯最不为人知的秘密了吗?约翰知道,某种层面上,这不关他的事,可是他真的太他妈好奇了。

自从安杰洛餐厅的第一晚,那个怪异且含糊不清的对话后,约翰一直试图解开夏洛克·福尔摩斯性史的谜团。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观察与证据收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无所获。

侦探的这个谜团太难了,约翰解不开。他声称身体只不过是“运输管道”,并且表现出对生理需求的反感——为了防止夏洛克倒下,食物和睡眠是约翰不断坚守抗争的最后防线(他之前已经有过一两次前科了,那时约翰的监视甚至还没开始)。然而,约翰比谁都清楚,夏洛克在外表上投入了多少时间与金钱。他看似对身体不管不顾,但又为维持自己的吸引力花费了大量时间。他们的浴室里摆满了昂贵的洗发水、香皂和造型产品。只要看一眼他的衣柜,就足以知道其中流行时尚与舒适衣物的比例。

约翰从在安杰洛餐馆那段经典对话里推断出,夏洛克是同性恋,但对约会没有兴趣(女朋友“不是他的领域”,又在约翰问他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否认了)。但与他住了一段时间后,约翰又开始觉得他的室友更像是无性恋。他对所有人,无论其性别,都怀抱一种反社会的厌恶感。也许他之所以一丝不苟地打理自己的外表,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尽可能有魅力,同时又昭告天下自己是不会回应任何人的感情的。

接着艾琳·埃德勒难住了他。夏洛克对待她的方式不一样。虽然没有任何结果(据约翰所知),但他开始怀疑不是这位世上唯一的咨询侦探是无性恋,而是他还没遇到一个配得上他的人。没有遇到一个足够聪明,足够有吸引力,又有足够挑战性的人出现在他的人生道路上。也许艾琳已经很接近了,但她已经死了,约翰怀疑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出现了。

再接着,他在夏洛克的房间里发现了除了衬衫和内裤以外什么都没穿的珍妮。这根本说不通——他哪一个理论都说不通——直到真相大白,整段关系都是为了进入她老板办公室的诡计。夏式逻辑是最冷漠的。

可是,当街上新闻架的小报上出现那些头条新闻时,约翰惊得停下脚步,目瞪口呆,甚至被身后的人撞到了。他觉得夏洛克应该和珍妮睡了(尽管那天早上,他也确实注意到,她出现在他卧室里,而夏洛克那晚是不可能和她睡的。显然,他更愿意待在约翰早先发现他的那个破烂屋子里。)毕竟,夏洛克在和她交往——案件卧底,但他还是像模像样地用手臂抱了她,而且百分百还吻了她。他想当然地认为,夏洛克会为了扮演好男友角色,不惜一切代价做任何必要的事情。约翰不至于低级到相信花边新闻“一夜七次郎”/“他逼我戴帽子”的头条标题。那只不过是珍妮对夏洛克玩弄的间接性报复,但也完全可以理解为夸大其词,而非全属虚构。

然而,他的兄长曾称呼他为处男,只不过用词不同了。麦考夫会知道的,不是吗?夏洛克能在一瞥之间读出他人的性史,而约翰也亲眼目睹过麦考夫的演绎技巧,那至少与他弟弟有得一拼(约翰甚至记得麦考夫曾纠正过一两次夏洛克的观察)。就算麦考夫是对的吧,那夏洛克真的会为了案子和珍妮发生第一次性关系吗?约翰觉得他会。他不知道夏洛克为了案子还有什么做不出,包括下药、谋杀、假死、求婚,等等。

夏洛克对任何事物都没有感性认知可言,想必贞操也包括在内。另一方面,即使侦探是个一流的演员,约翰也知道有些事情是演不出来的。如果他想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厌恶亲密的肢体接触,如果他对珍妮没有一点兴趣,在珍妮晕倒麦格努森办公室的时候毫不在意地直接走过……

呃,夏洛克并没有提过这件事。当然了,约翰也没有问。但夏洛克现在正瞪着他。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根本就没有跟珍妮睡?他从来没跟任何人睡过?所以这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不会为案子做的事?

“我以为——”约翰说。

但夏洛克早就料到了。“我总是知道你在想什么。通常都不怎么有趣,还和茶有关。”

现在正是回敬夏洛克怒视的好时机。“所以,你可以约鲍尔先生出来吃饭。”约翰毫不仁慈地建议道,“可能得花上几周,烧巨款买好酒。然后你就可以让他为你脱下裤子了。”

“这是幽默吗?”夏洛克黑着脸问,脚下又走动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听不出来呢。”约翰回嘴道。

“使用恰当的话,我还是听得出的。”

约翰抱起双臂,尽量不要给他脸色看。“我只是——”

“是的是的,你老是‘只是’。一切对你来说都这么简单,是不是?你的小脑瓜里一定晴空万里,一片白云飘过,小鸟唱着歌儿,蝴蝶翩翩飞……”

“什么?”约翰盯着疯狂的侦探。

夏洛克忽然愣住了。“有了!”他大喊道,“没错,约翰!你一定是真正天才的伟大启发者!”

约翰瞪着他的疯癫室友飞快地穿过房间。

“简单!”夏洛克嚷嚷道,消失在他的卧室里。随后他拿着一只黑色起绒粗布包重新回到起居室里,“虽然在我的工作中很少用到,但也不应该忽视。约翰,你就时时刻刻提醒我关于简单的事情。”

约翰站在原地瞪着侦探,不知道他这话是褒是贬,让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不是吧,你真的要带他去吃晚餐?”

夏洛克没有搭理他。他在沙发上把包打开,翻找了起来。

约翰一时有点儿接受不了。“夏洛克,”他说,走到侦探背后,“那个,你是个很,呃,有魅力的男人,但是你总不能觉得——我是说,你难道不觉得——”

夏洛克唰地一下转过身,看到他在这里似乎很惊讶。“你在干什么?”他问。

“我在跟你讲话。”约翰低声吼道。

“讲什么?”他又问,开始把什么东西塞进一只小肩包里。

约翰叹息了一声。“今年骏景园赛马的赢赔率。”

“你真随性啊,约翰。”夏洛克说,转来转去,“你得把注意力放在游戏上。”他把包塞进约翰怀里。

“这是什么?”

“相机。”夏洛克说,穿上西装外套扣起扣子,“我们走吧。”他朝门口走去,把大衣套在身上。

“我猜你有比晚餐约会更好的计划了?”

约翰跟上的时候夏洛克已经帮他拿着外套了,他转过身把胳膊穿进袖子里,又把肩膀穿好。他把相机包挂在身上。

“显而易见。”夏洛克冲下楼梯。约翰摇摇头,锁门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出来。

 

 

*

 

 

“你好!”托尼·鲍尔开门的时候,夏洛克愉快地说,“我是夏洛克,这位是约翰。我们是凯特琳的朋友。”

“噢,呃,嗨。”托尼看上去有点儿迷惑。很不巧,他穿戴整齐,身上是慢跑短裤和卫衣。

“我们和凯特琳是邻居,她叫我们帮你把工作证带回来。”夏洛克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色ID卡。约翰诧异极了。他一定是从凯特琳的客厅里顺出来的。

“啊太好了!谢谢。”他说,明显很高兴能把证件拿了回来,“她本来说周五才能给我的。”

“她还说她在你这里漏了点什么……约翰和她一个办公室,他明天就可以帮她带过去。是什么呢?约翰你记得吗?”

约翰朝夏洛克扬起眉毛。“我怎么知道,当时我不在场。”

“也是。”夏洛克佯装思考。

“那进来吧。”托尼把门开得大了一点,“我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

他消失在起居室里。夏洛克对约翰露出一个假笑,跟着进屋了。约翰不知道天才除了狂妄自大还有没有别的类型。

他们站在托尼起居室的中央。沙发旁的桌子上放着一听开了罐的啤酒,《权力的游戏》在电视上静音播放。约翰十分想知道夏洛克打算怎样让托尼给他们看他的腿。但来的路上,夏洛克坐在车里一直默不作声,这就意味着他得(又一次地)现场体验了。

“快告诉我,”夏洛克小声说,“电视上放的是什么?”

《权力的游戏》。”约翰略微不解地回答。

过了一会儿,托尼拿着一件紫色毛衣出现了。“她要找的可能是这个。上周漏在这里的。”

约翰接过来,“谢了,我明天就拿给她。”

“这是《权力的游戏》吗?”夏洛克指着电视机问。

托尼看向屏幕。夏洛克的动作几乎是在瞬间。他靠近约翰,手放到约翰髋部。约翰被吓住了,夏洛克的手在外套下面顺着布料移动,皮肤的热量紧贴在他的后腰处。

“是啊。”他听到托尼说,“这是上一季的,我还没追完……”

夏洛克把手移到了更低的地方。约翰感觉到枪的重量离开了他的牛仔裤。他闭上眼。老天爷不是吧。

Chapter 18: 往事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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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这计划?认真的吗?

他们走在离托尼·鲍尔公寓不远的大街上。夜晚冰凉的空气吹拂在约翰脸上。夏洛克把枪扔了回来。保险栓原封未动。但托尼就不知道了。

“这是最快捷、最有效的获得信息的方式。”夏洛克说。

夏式逻辑是最精确的,约翰想道,最快速,最高效,最反社会,弄到他们所需信息的方式。约翰深吸了一口气,他应该预料到这出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还能想出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窘况?真是又快,又高效,又冷酷,还毫无同情心。

约翰感觉糟透了,但与此同时又十分清楚,如果他受不了夏洛克在道德层面上,或是至少在法律层面上有待商榷的做法,那他早就不干了。夏洛克这次的计划,无一例外,奏效了。他们现在又有了一具大腿上有伤疤的——只不过这个是活生生的——尸体。

“你要知道,如果还有下次的话,拿枪威胁别人脱裤子是会给人留下创伤的。”约翰至少要用道德罗盘提醒一下他,即使他们俩都不怎么想用它。

“他会没事的。”夏洛克漠不关心地回答,“他还会遇到比被拍裸腿照更糟的事。”

“更糟。”约翰赞同地说,“但不会有比这更奇怪的了。”

他们在拐了个弯,约翰靠在一幢建筑物的侧面。他摇了摇头。“太荒唐了。”

“可能有点吧。”夏洛克勉强承认,眼里闪过一道熟悉的顽劣的光。他向前一步,把约翰困在自己和墙面之间。一般人都不会站这么近的,但毕竟他是夏洛克。

可他还是不禁笑出了声。“我们真的把他裤子都吓掉了。”

夏洛克大笑了起来。那是他真正的笑,笑声低沉而愉悦。对那些能让他笑的人来说,这已经足够了。约翰怀疑这份成就名单上除了他就没别人了。

“我跟他说了别脱内裤的。”夏洛克说,而约翰笑得更厉害,这又使夏洛克也笑得更起劲了。他笑得头脑飘飘然,好在身后有一堵墙给他靠着。

过了好一会儿约翰才喘过气来。“我们不该笑的。”他抬眼看向天空,试图平静下来。

城市的光污染之下,依稀能瞥见几缕星光。他回头看了看夏洛克,侦探也尾随他的目光。约翰朝他笑着,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夏洛克曾有一次说星星美丽。实际上,那是约翰听到过他所称之为“美”的,唯一自然的、非犯罪、非化学的事物了。他蓦地感到一股悸动,想把夏洛克塞进列车里,把他带到郊外开阔的田野去,让他看那里的星星,指出几个他知道的星座(那些夏洛克可能已经删除了),然后说服这位科学家记住一些不为实用,单纯美丽的事物。

然后约翰才意识到夏洛克也在注视着他。

“怎么了?”夏洛克问。他的眼睛如在街灯下发亮的黑发一般。

我爱死这个了。夜间小巷,街灯闪耀,枪支,和你看上去——该用什么词语形容街角昏灯下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好呢?“主角”和“反派”都不太合适。他就像从约翰梦境里走出来的一样,没别的说法了。约翰在玛丽的床上气喘吁吁地惊醒,仿佛彻夜与夏洛克在伦敦奔跑一般。侦探的脸近在咫尺,晨曦落在他脸上,接着现实照了进来。这景象令人窒息——每一个夜晚,他望着侦探,望着笼罩在他面上的金色光影。整整两年,他以为自己失去了这一切。然而此时此刻,他是那么的近,真实到痛苦。话语在约翰的脑中模糊不清。他与夏洛克的目光、与他傲慢神态的对峙。

“没什么。”他最终说,“我只是觉得圣诞节收不到鲍尔家的贺卡了。”

夏洛克笑了。“那他有一段奇闻逸事可以说了。他平淡无奇的一生里连一个像模像样的故事都没有。”

约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而且我知道他会先告诉谁。”他从墙上下来,说道。

 

*

 

搞什么鬼,夏洛克?”

格雷戈·雷斯垂德站在他们的起居室里,看上去一点儿也不高兴。夏洛克正往墙上钉图片,被打断让他很恼火。约翰坐在椅子上,手撑着头,饶有兴趣地参与到这场神奇的对话里来。

“这句子的结构无法使我作出有逻辑的回答。”夏洛克小声嘀咕,把报告钉在尸体照片旁。

“好吧。”雷斯垂德说,显然在极力控制音量,“你今晚把一把枪抵在——”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名字,“托尼·鲍尔先生脑袋上,有什么理由吗?”

“你觉得呢,雷斯垂德?”

“说真的,毫无头绪。”

“太令人震惊了。”

雷斯垂德双手叉腰。“要不你现在,在这里,就告诉我,你今晚为什么要骚扰托尼和凯特琳·鲍尔,要不我们就上苏格兰场,去和某个没有像我一样有耐心天赋的人说去。”

“当然有原因!”夏洛克嚷嚷着转过身,面向探长,“一直都有原因!我做事都是有原因的。坦白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一点,实在是太吓人了。真的,雷斯垂德,你学一个新知识到底要用多久?你初中一定上了十年。鲍尔先生和小姐与我的谋杀调查有关。如果他们有意见,可以写投诉,因为他们活该过着疯癫愚蠢的生活,往我的谋杀案里掺一脚,那是他们自己的错。”

约翰窃笑一声,雷斯垂德尖锐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谋杀案,我猜你是说我的吧?罗杰斯案。”

“啊是了,你的案子。顺带一提,如果你想为此做点贡献,叫多几位外交小能手去说服鲍尔先生给我一个血样。”

“为什么?托尼·鲍尔的血和罗杰斯案有什么关系?他还指控你威胁他脱裤子后给他的——”

大腿,拍照。”夏洛克翻了个白眼,“大腿上的伤疤。”他指了指钉好在墙上的照片,“你知道你的受害者,大卫·罗杰斯,的大腿上全是奇怪花纹的伤疤吗?不知道?你知道还有两具尸体上也出现了同种伤疤吗?你知道托尼·鲍尔的大腿上也有伤疤吗?”

夏洛克咄咄逼人地盯着雷斯垂德。“天啊,看着你连点成线实在是太痛苦了。罗杰斯是被一种药效缓慢的毒药杀死的,刺伤只是个掩护。我说过了。我认为在另外两具尸体里也能找到毒药。”夏洛克说,点着尼尔·帕克和布兰登·赖利的照片,转身面朝探长,“如果鲍尔腿上有伤疤,他血液里也一定有毒药。我们要一份血样,越快越好。你要知道,”夏洛克油腔滑调地加上一句,“要是他快死了呢。”

 

“所以早上才出了三座毫无关联的坟墓的搜查令。”雷斯垂德说,走近端详尸体的照片,“你觉得这些人也被下毒了。”

“答对了。”夏洛克无精打采地说。

“安德森和多纳文打赌说你嗑嗨了。”

“真的吗。你赌了什么?”

“他们欠我钱了。”

“感谢你的信任。”夏洛克干巴巴地说。

“那她呢?”雷斯垂德指着墙上一具女尸的照片,“艾米·埃利奥特?”他读出上面的名字,“你也想把她给挖出来?她身上好像没有疤——”

“是没有,但我还是要份尸检。要尽可能掌握最多的资料。”

“好吧,我们帮你弄鲍尔的血样,还有三座坟墓的搜捕令——老天爷啊……”他不出声了,应该是在思考该怎么写报告。

“很好。”夏洛克回答道,“那我建议你忙你的去,让我继续工作,而我的工作又恰好牵涉到寻找证据定罪肇事者,然后在大礼包上打个蝴蝶结交给你。”

雷斯垂德扶额。“听着,苏格兰场里没人比我更加感激你的协助——”

夏洛克扬起眉毛,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不会领会错这句话的字面意思。

“但我没法让你一个人跑来跑去,至少也得给我说一声吧。我总不能天天收到人们的999报警电话,说夏洛克·福尔摩斯又怎么怎么了!你得自己想办法在不骚扰到证人的前提下办案。”

“我需要自由才能工作。”

“而我也尽力了!”雷斯垂德黑着脸说。他换了口吻,淡定了些,“我相信你能把事情做好,我知道的。但如果你天天拿枪指着别人然后被举报,那我得经常来拜访你了。”

夏洛克愤怒极了。“为什么?你和你整个团队都没我聪明。既然你相信我,为什么就不能假设我做的事都有正当的原因呢?”

雷斯垂德叹了口气。“因为,夏洛克,你和疯子只有一线之差,而我害怕有一天你真的完了而我却没发现。”

夏洛克眨了眨眼睛。

“没错。”雷斯垂德继续道,“我真的怕你某天和一群小老太太出现在苏格兰场,宣扬什么罪犯网络阴谋,最可怕的是我会相信你,直到穿白大褂的人出现把你拖走。”

夏洛克看向约翰,后者耸了耸肩。

“到那时候,我的事业生涯将会变得极其尴尬。所以你得明白我要防范于未然。”

“为什么要说得像我发疯是迫在眉睫且无法避免的事一样?”

“我说的是‘可能’,不是无法避免。”雷斯垂德更正道。

“这样,”约翰插口,“你要是想破这个案子,就让夏洛克按照自己的方式来。他举着个菠萝出现的概率就和‘你的肇事者是你为他的才华所付出的代价’的概率差不多。”

“菠萝。”夏洛克不解地重复道。约翰和雷斯垂德无视了他。

雷斯垂德放过了约翰。“我明白,我明白……”他又看向夏洛克,“行吧,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别忘了,我每收到一个和你有关的999电话,我们都得好好谈谈。你要是不想见到我,就找个好点的方法去采访别人。”

探长朝门外走去,又停了下来。“还有,”他说,转向约翰,“我一点也不知道你还有一次非法开火的记录——我真的不知道——但下次你再借给他的时候,至少多问几句。”

“你真的见过夏洛克吗?”约翰问,雷斯垂德眯起了眼睛,“你怎么会觉得是我他这么干的?”

雷斯垂德摇着头,离开公寓的时候嘴上嘟囔着什么“咨询的弊端”之类的话。

“我总是被误解的那个。”夏洛克宣布道,重重地坐在沙发上。

约翰忍俊不禁。他这人总这么大惊小怪,但也没错。

Chapter 19: 那个女人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夏洛克两腿伸长瘫坐在椅子里,闭着眼两只胳膊在扶手上晃动。约翰上楼的脚步声将他从思绪的巨网中拉了回来。

“两片尼古丁贴片的难题?”他听见约翰这么问。

夏洛克的眼睛眯开一条缝,挨个儿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看到每条胳膊上都贴着一片尼古丁的时候略感吃惊。“不。”他无精打采地说,“忘记还有另一片了。”

约翰摇摇头,仿佛他的室友已经无药可救了一般,然后把买来的东西放在厨房桌上。

“有进展吗?”他在厨房里问。

雷斯垂德按照约定,批下了三个墓地搜查令。夏洛克在停尸房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检查尸检报告以及测试血样。

“如果你在为托尼·鲍尔先生的命运担忧,我可以告诉你,他暂时没有危险。血样测试结果是阴性。没有中毒。”

“啊。”约翰说。夏洛克注视着他打开冰箱,把显然是刚放进去不久的新鲜血袋挪到冰箱门上不那么显眼的地方去。

“如果你有兴趣知道的话,那个死于车祸的女孩——艾米·埃利奥特——血样里有毒药。”

“真的?”约翰放好东西,回到起居室,“可她身上没有疤。”

“鲍尔有伤疤但没被下毒,埃利奥特被下了毒但没有伤疤。”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约翰不解地问,显然没有头绪。

“思路,思路,”夏洛克毫无条理地回答,“假设……可能性……”

“你最有把握的是什么?”

“那个女人。”

“什么?”

他抬起头,皱着眉头忽然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的室友。“那个女人,你一定记得的。”

“艾琳·埃德勒?”

“就是她。”夏洛克说,又把头埋了下去。

“你觉得她,呃……跟这件事有牵扯?”约翰不敢相信地问。

“不。”夏洛克答道,“我知道她没有。”

“那你说她干嘛?”

夏洛克兴致一来,一改昏昏欲睡的状态,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他走到墙边,把尸体的照片钉上去。约翰跟在他身后。这是他最喜欢的部分。在他的大脑内有一张用错综复杂的理论编织成的网,当他大声把心中所想表达出来的时候,它们渐渐整齐地排列成合乎逻辑的队伍。

“大卫·罗杰斯:死于中毒。尸体被拖到箱子里,被捅刀掩盖真正的死因。尼尔·帕克:死于中毒。在自家公寓里被枪击,但这也是在打掩护。但是这两个……”他敲了敲布兰登·雷利和艾米·埃利奥特的照片,“他们打破了规律,方式还不尽相同。他们在中毒几天之后就死于非命。毒药应该要花上大约两周的时间才能杀死受害者。为什么这两个提前被害了呢?”

“说不定那场车祸真的是个意外?”

“你在说这是个巧合吗?”

“你觉得这个想法很蠢。”

“是的。”

“行吧,那就别管我。”约翰恼火地说。

夏洛克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情况。“我什么时候会不管你。”他说着,入侵约翰的私人空间,约翰眨了眨眼,似乎不怎么生气了。约翰抬头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夏洛克继续道,“更好的理论是:艾米·埃利奥特被下毒是个意外。她不是计划之内的。不小心的失误。”

约翰抱起手臂听着。夏洛克喜欢约翰听他说话的样子。没人比他更会聆听夏洛克。

“受害者与受害者之间本不应该有联系。我认为艾米·埃利奥特被意外下了毒,于是凶手——或凶手们——觉得还是把她和赖利同时除掉为好,而不是冒险让一对情侣的身上出现相同的中毒症状。”

夏洛克转身,几步之后他又轻盈地回到了椅子上。

“再说了,除了这两个人,另外两个受害者之间并没有关联。”夏洛克身体前倾,手肘支撑在两膝上,搭起手指,“他们的死看上去互为独立事件,不管凶手是谁,都希望大家一直这样想下去。但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如果算上鲍尔,总共四个人,身上类似的伤疤一定是同一个人,或不止一个人,所为。然而,根据我的调查,他们没有共同的同事,家人或朋友。还有谁会把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联系在一起?”

约翰耸耸肩。“可能是某种服务吧,说不定他们有同一个医生或者牙医……理发师,我不知道。”

“太精彩了,约翰!我自己也考虑过这些可能性。当然,它们,都是错的。”

“那是怎样?”约翰在夏洛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反正他也对自己的猜测不抱什么希望。

“他们每人都有许多细小的伤疤,每条伤疤出现的时间也不一致。除非他们反复受到威胁——这非常不可能,因为雷斯垂德调查过他们的背景——我们可以假设,他们是自愿选择接受这些伤疤的。”

“为什么会有人想去割自己的皮肤?”

“问得好。”

夏洛克看着约翰努力连点成线。加油,约翰。我已经提到那个女人了。连在一起……

“噢。”约翰终于说道,“你觉得和性有关。埃德勒那一行。”

夏洛克笑了。

“就像BDSM那些玩意儿。”

“什么是BDSM?”

“不重要。还真能啊,在做爱的时候割伤别人?”

“割口细小轻微,所以伤疤才是银色的。而且位置也容易隐藏。”

“所以你觉得有个像埃德勒一样的女人,你可以花钱找她玩关塔那摩湾游戏。”*

夏洛克借助扶手跳上椅子,坐在脚后跟上。“可能不止一个女人。被下毒的人是随机选择的,这点很清楚。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历史能让他们成为被下毒目标。我敢打赌很多女人提供这种服务,但她们中某一个在某一晚上手中有毒药。就像俄罗斯轮盘赌*。她那晚上有三个预约,分别就是他们。”夏洛克朝墙上死尸的照片比了个手势,“鲍尔走了狗屎运。他一定是约了别人。”

“所以他才有伤疤但没被下毒。”夏洛克喜欢看到约翰恍然大悟时候的样子。他的博客写手和他一样想找到那块合适的拼图。尽管对方的步子有点儿慢,但他还是喜欢看到他想通了的那一瞬间,能量穿过他的样子。

“但为什么这个女人会随机给男人下毒?”约翰问,“你觉得她是个连环杀手?”

夏洛克忽然离开了椅子,大步走到笔记本电脑前。坐在客厅桌前,他打开电脑屏幕。

“我认为死去的受害者只是小白鼠。被随机选中用来测试的。我之前跟你说过,这毒药是新开发的,他们还在测试。我也认为下毒的女人只不过是游戏中的一枚卒子。我们得找到国王才行。”

“所以你想从哪里开始找?”

他敲了几下键盘,点看了他刚才在找的网站。夏洛克把电脑往约翰方向推了推,好让他看到“绅士们的梦露夜店”的页面。“我觉得赖利和鲍尔周五死之前都光顾了同一家脱衣舞俱乐部,这不是巧合。你觉得呢?”

 

*

 

“等等。”几个小时后,约翰说。他们都在看自己的电脑。约翰坐在椅子里读一篇有关治疗发作性睡眠的一种新药物的文章,而夏洛克坐在坐前继续他的调查,“我刚刚问你认不认为艾琳·埃德勒和这些谋杀有关,你说你知道她没有。”*(译者:“没有”原文“isn’t”。)

夏洛克抬眼开了看他,屏幕的荧光浮在他脸上。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约翰问。*(译者:“没有”原文“isn’t”。)

夏洛克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电脑上,手上动起了鼠标。“因为她现在在柏林,鉴于上次英国丑闻事件,她足够聪明,不会再掺一脚了。”

柏林。夏洛克以为她还活着。

忽然间,约翰万分不安,关上电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太热了。他几乎忘记了那个谎言。麦考夫发明的说辞,而约翰照做了:美国的一个证人保护计划……

他记得几年前那个阴雨的午后。

 

*

那天麦考夫出现在楼下的快餐店可以说是很奇怪了。他把文件交到约翰手上,随后走出去接了个电话。直到上楼,约翰还没决定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夏洛克。

夏洛克当然在瞬间便知道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这从他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就可以听出来了。所以在约翰宣布有事情要说的时候,侦探的眼睛甚至没从显微镜上移开。

约翰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差点就要讲真话了,可是就在这时,夏洛克抬头望向他。约翰一时语塞。夏洛克站起身绕过桌子,视线没有挪开。他太近了,接着他又靠近了一步。昂贵洗发水揉杂了他皮肤的气息——某种实验室的冷金属和肾上腺素的电流——无论何时,当夏洛克靠得太近而约翰又选择说谎时,这股气息都会变得难以招架。

待到夏洛克后退一步,约翰散乱的思绪方才整理到一起,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他差点就要以“其实——”来告之真相了。可这时夏洛克打断了他,请求他把手机给他。

即便约翰告诉他那个手机已经被格式化了,他仍然想要它。约翰也不想再告诉夏洛克她已经死了。因为感性。手机已经空了。夏洛克还想拿它的唯一可能解释就是感情。

麦考夫在楼下提到,艾琳·埃德勒可能是侦探唯一在乎的女人时,约翰否认了:“他没有这种感觉。”

现在他觉得自己错了。因为夏洛克伸出手说,“拜托。”这个词让约翰别无选择。夏洛克把手机装进口袋里,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沉浸在显微镜研究中。

逗留在门廊,约翰注视这位着在厨房里的科学家。

他从未告诉过他真相。

 

*

 

约翰捏了捏手,深吸一口气。他当时没能这么说,那他现在就得说。这是他欠夏洛克的。他朝坐着的夏洛克走去,清了清嗓子。

“实际上,她不在柏林。”

夏洛克向后靠,叠起手臂。“是吗?”他问,透过刘海看着他。

“是的。”约翰又清了清嗓子,“她,呃,其实……她——她死了。”

夏洛克挑起一遍眉毛。“我可不这么认为。”

“她死了。麦考夫在,呃,整件事之后……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约翰打住了。

“但什么?”夏洛克向前倾,约翰被迫看着地毯。

约翰摇头。“我不想让你难过。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

夏洛克靠了回去,嘲弄了一声。“几乎没理由为住在柏林的人感到难过。虽然那地方沉闷又枯燥,但还不至于引起恐慌。”

约翰担心地看着夏洛克。他知道第一阶段就是否认,但此时夏洛克眼里的那种活力让他犹豫了。

“夏洛克,她不在柏林。她死了。在巴基斯坦被恐怖分子抓到了。麦考夫说他百分百确定。”

夏洛克眯起眼睛看他。约翰知道这是他浓厚兴趣的表现。“真的么。我亲爱的哥哥还说了什么?”他眼睛闪着光,等待着答案。

“他说这事千真万确。他们检查了细节,确定是她。他说只有才能糊弄过去……”约翰忽然明白了什么。

夏洛克咧嘴笑了。

约翰惊得下巴都掉了。“,你不会是——”

夏洛克扬起眉毛。

“夏洛克,你飞去了巴基斯坦?你救了她?”

“永远不要相信刽子手。你永远不知道他要的是谁的脑袋。”

约翰毫无幽默感地短促笑了一声。“我再也不会相信什么人死了。”

夏洛克指了指壁炉上的头骨。“他死了。”

约翰恼火极了。“谢谢。”

 

夏洛克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钉满照片和情报的那面墙前,背着手研究上面的信息。

约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但还是觉得放不下这个话题。

“可是,为什么?”他问,“我是说,救人当然是好的,我不是说你不该救她——”他发现自己语无伦次了,吸了口气,“我只是不知道你这么在意她。”约翰注视着夏洛克的后背,希望对方能回答这个未能问出口的问题。

夏洛克没有转身。“像她这样的大脑浪费就可惜了。”

这算不上什么答案。

约翰把不安分的手塞进口袋里。“你和她有联系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在柏林?”

夏洛克耸耸肩。“推特。不同的名字,同样的身份和职业,绝对是她。”

约翰的脚后跟动了动,瞟了一眼天花板。“你知道。你知道我一直都在说谎。”

这回夏洛克转了过来。“你觉得我不知道吗?”

他向约翰走了几步,咄咄逼人直接站到了对方跟前。太近了。推理大师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约翰反射性地吞咽了一下,想后退一步。就是这种时候,每当夏洛克专注地望着他,他都觉得侦探能直接看穿自己。在某些方面,约翰知道他可以。当夏洛克终于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将约翰牢牢定在原地。

“我能从你进屋前在楼梯上的脚步声读出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你在撒谎吗?”

约翰对上夏洛克的目光。“我想撒谎的时候还是会这么做的。”

夏洛克眼底闪过一丝什么,然后笑了。“很好。”他说,断开对视。约翰诧异地见到他迟疑了一秒。他又看了约翰一眼,转过身去。

“柏林不远。”约翰不能漏掉这点,“一点儿也不远。”

夏洛克又走到了墙跟前。

“你为什么还没联系她?”

他从墙上扯下一张犯罪报告。“我为什么会想联系她?”他坐回桌前。

“你大费周折为她打入恐怖组织,我不认为和她见面喝个咖啡就好了。或者,你知道的,晚餐……”

夏洛克瞥了他一眼,看向电脑屏幕,开始打字。约翰知道他该闭嘴了,但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许多年了。他厌恶这点求知欲。但他现在就得知道,而且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他就再也找不到机会问了。他决定豁出去,希望不会被吹回的大风糊一脸。

“你为什么不想见她?”

夏洛克的视线没从屏幕上移开。“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她死了?”

约翰低头咬了咬嘴唇。是啊。他走到厨房泡茶去了。

Notes:

*译:Guantanamo Bay,位于古巴东南沿海,美军于2002年在此地建立了关塔那摩监狱,该监狱被称作“全球最昂贵的监狱”。

*译:Russian toulette,一种自杀式危险游戏,参与者用装有一发或多发子弹的左轮手枪轮流对着自己的头部射击,直到有人中枪或不敢扣下扳机为止。

Chapter 20: 分毫不差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约翰打开门看到夏洛克肩上架着小提琴时,一点儿也不惊讶。他在街上就从开着的窗子里听到传出的乐声了。然而,见到室友身上穿着正式的无尾礼服,和比平时更精心地打理过的头发时候,还是尤为诧异的。

约翰瞠目结舌地瞪着他。“你——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侦探似乎就是为正式装束而生的——他没有忽略掉这一点,鉴于他衣橱里“除了睡衣就是西装”的极端差距。西装就是为了展示他的长腿和修长的身躯而存在的。可是,礼服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儿了。

约翰停下来看着他时髦的修身长裤和夹克的裁剪。他以前见过这套衣服。

 

*

 

“今晚夏洛克在哪儿?我以为你会去他那儿。”玛丽站在他们卧室的走道里说。

约翰抬头,见她的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我不是一天到晚都在他那儿的。”他说。对方的含沙射影让他有点恼火,“我几周都没见过他了。”

玛丽没有接话,在项链上来回滑动挂坠。

“再说了,他今晚要出门。”约翰说,继续收拾健身用的背包,“麦考夫大概又威逼利诱他履行社会职责了。”

“你在回避我。”玛丽说。

约翰低下头。他没心情谈这个。他已经有一年没心情谈这个了。

“我没有——”

“你就有。夏洛克今晚出门了,可你还是得出去。”

“我不是出去。我想去健身房。”

“那今晚就别去。如果你没有回避我,就在这里吃一顿晚饭吧。”

约翰对着她的目光,虽然知道这不是最后通牒,但如果拒绝,也会雪上加霜。脆弱的玻璃碎了满地,又被胡乱地拼凑了回来——有缺口,也有不再吻合的碎片。只不过是曾经光滑坚固的劣质仿品。

约翰今晚不想留在这里,却选择了继续与她的这段婚姻。一切都完蛋的时候,他本可以就此离开她。但他没有。他极不情愿地意识到婚姻这个选项是不公平的,接着又忽略了它。他若不与她离婚,就得有所努力。

晚餐平淡无奇。他们短暂交谈了一下工作上的事。他们是几年前在同一个诊所人数的,但现在(谢天谢地)搬到了不同的地点。他们微笑,交换关于病人的轶事。

清理晚餐碗碟的时候,玛丽心怀一丝希望,犹豫地询问他是否愿意一起看一部电影。他们的关系上笼罩了一片阴魂不散的乌云,而有时他却在极少数情况下瞥见透过阴霾的阳光。好像总有天晴的那一天似的。

十分不幸,更常见的情况是这样的:他总是想起一切的起因。脑海中闪过约翰冲进麦格纳森办公室时,夏洛克的样子。直到把友人的夹克拉开见了血,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无法呼吸,掏出了手机。老天爷啊,他见血从未晕成这个样子,而他的血却如凶猛洪水般不断涌出。“谁开的枪?”就在这时,透过来的光消失了。阴云再次轻而易举地占据了整片天空。

他朝玛丽干涩地笑了笑。“当然。”他与她一同坐在沙发上,让她选片子,思考着什么时候能放弃这无可救药的烂摊子。

大约十点半时,电影已经放了大半。这时门铃响了。玛丽询问地看了一眼约翰,后者耸耸肩,站起身小声说,“我去看看。”

约翰打开门,顿时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大步。他的前室友站在阶梯上,一辆空闲的出租车停在他身后的街道上。约翰已经有好几周没有见过他了,就算他忘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出现有多夺人眼球,他也记起来了。咨询侦探站在门口,身上是一套扎眼的精致礼服,浓密的黑卷发造型无懈可击,两手插在口袋里。

“夏洛克!你在这儿做什么?”约翰问,走出来反手把门关上,“你看上去,呃——”约翰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起这个头,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幸好他不用说完整句话。

夏洛克打断了他。“是的,麦考夫似乎坚持认为我要把我的忍者功夫应用在实际中,生怕我忘了。”

“你——什么?”云遮住了银色的月,而夏洛克象牙白的皮肤在黑发与黑夜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我刚刚花了四小时与英国的大部分乡绅社交。”

约翰笑了,抱起手臂靠在门框上。“听上去太可怕了。”

“我设法避开了所有组织我离开的消极侵略战术。”

约翰假装钦佩地摇了摇头。“被聚会束缚的人又少了一个。”

夏洛克笑了。“薯条怎样?这附近没什么可吃的,我们得走远点。”

“夏洛克·福尔摩斯真有可能饿吗?”

夏洛克怒视他。“他们的聚会只有小瓶酒,而且一直被肥胖人士霸占着。”

约翰极力不要大笑出来。“太可惜了。”他说。

“所以,炸鱼薯条怎样?或者蛋糕”——夏洛克换上最仁慈的神态——“你来选。”

约翰从靠墙上下来,朝他的朋友走去。但他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子。“我不能。”

夏洛克跟随他的视线,看向楼上亮着的窗子。他拉回视线,仿佛能够看穿约翰似的。“你确定吗?”

约翰用眼睛打量他的前室友。他不确定。他没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他想离开脚下的楼梯,投入伦敦的夜幕之下。有夏洛克在身边,只要你走出门就永远无法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即使只是出门吃薯条,或者蛋糕(他妈的,约翰太喜欢这个穿着礼服出现问他要吃薯条还是蛋糕的疯癫侦探了)。然而,他却感觉自己被责任绑在了身后的这扇门上。这让他无比怨恨。

夏洛克就这么站在他面前,看上去就是另一个非同寻常的世界。那种美好的人——他的智慧是不可忽视的能量,是编织进他基因中的潜在危险因子。

他刚才与玛丽谈过,为什么非得是今晚?他不能。他选择了修复他们的婚姻。也许有一天。他希望有一天……

约翰吞咽了一下。“是的,我确定。也许下次吧。”

夏洛克眼底闪过了什么。“随你的便吧。”

他转身走下阶梯,约翰极力忍住上前拉住他的冲动。他注视着他钻进出租车里逐渐消失不见。

操。约翰想。

 

*

 

夏洛克朝他眨了眨眼睛,一股凉意涌向他。“天啊,舞会。”他说,手扶上了额头,“哈德森太太的舞会。我全忘了。”

“一个半小时后才开始。”夏洛克说,“你还有很多时间。”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小提琴弦,似乎在思考该演奏什么。

“那什么,呃,”约翰说,“我觉得我还是不去了。”

夏洛克又拨响了几根弦。

“你能不能就,呃,告诉哈德森太太说我病了还是怎么着?”

“医生病了。”夏洛克说,“多令人担忧啊。”

约翰叹了口气。“就算我想去也去不了。我本来要这周买穿的东西,但我忘记了。”

“嗯。”夏洛克说,摆好站立演奏的姿势。

“她不需要我们俩都去的。”约翰说,意识到他现在只不过在对夏洛克展示他的内疚,“你去就好,我敢说她不会介意我不去的。”

“不想去就不去吧。”夏洛克说,翻阅着乐谱,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可正装不是借口。”

“夏洛克,我说了,我没有——”

“你有。”

“你在——”

“楼上。”夏洛克歪了歪头,示意约翰的卧室。

夏洛克开始演奏。约翰惶恐不安地走上楼。

 

*

 

夏洛克的奏鸣曲还没演奏到一半,约翰就踏着重重的步子回到了起居室。

“这是什么?”他问,拎起衣架举起三件套。

夏洛克放低琴身。“你想让我开玩笑说这不是礼服吗?”

“不。”约翰缓慢地说,“我要你解释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我的卧室里。”

“这是只企鹅。”夏洛克有些姗姗来迟地说,既然提到了笑话他也不想浪费这个机会。*[注1]

约翰恼怒地看了他一眼。“夏洛克,这个料子很好,真的很好。至少和我婚礼礼服一样价钱。我知道我当时花了多少。我的意思是,谢谢你,但我不能接受。不行。太贵重了。我不会穿的。”

“付钱的不是我。”

“什么?”

夏洛克耸了耸肩。“是你。”

“什么?”

夏洛克叹息了一声。金鱼级别:“你的信用卡在哪里?”

“钱包里。”

“你今天用了吗?”

约翰想了想。“这个,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在那儿?”

约翰从后袋里掏出钱包,翻了开来。他的卡不见了。

“你偷了我的信用卡!”

“精彩的推理。我原本要祝贺你破了一桩案件,只不过我得说你一开始都没意识到有一个案件,那可就丢了不少分。”

“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约翰,单调如你,真是太容易预测了,我知道如果不是别人给你买,你是不会穿的。”

“你不能拿我的信用卡买这种东西。我付不起!”

“你付得起。”夏洛克回答,“就当作你‘我再不用付房贷了’的礼物就好。”

约翰摇头。“我要退回去。”

“恐怕不可行。”

约翰闭上眼睛。“为什么?”

“因为收据不见了。没有它是退不回去的。”

约翰的脸色很难看。“不见了,是吗?”

“确实如此。”

“夏洛克——”夏洛克一点也不喜欢约翰用这种语气说自己的名字。

“每个男人至少得有一套好礼服。做决定前至少试一试吧。”

约翰呼了一口气。“行吧,我放弃。”

夏洛克看着他的室友怒气冲冲地走上楼,不知道只是约翰自己不喜欢拥有好东西,还是一个普遍现象。

 

*

 

约翰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只是六点三十。他看着床上那套收据失踪的礼服。夏洛克·福尔摩斯真是个操控人的家伙。

然而,毕竟买都买了……试一试总该可以。其他先不说,他很好奇夏洛克到底给他挑了什么。

约翰扣上最后一颗纽扣,看向衣柜全身镜中的自己。

他挺直肩膀。偏过身。正回来。

就算夏洛克没有丢掉收据,约翰也会把它撕得粉碎。这是,目前为止,他穿过最讨人喜欢的衣服。不知怎的,它居然比婚礼礼服还要合身。裁剪更加贴身,用料精致。很明显是根据他的尺寸定做的。

他不可置信地笑了。夏洛克知道他的尺寸。约翰从没告诉过他。过去两年,他的体重一直在波动,但这套衣服分毫不差。约翰猜想和恃才傲物的时髦咨询侦探住在一起就是这样的吧。

而他到手的——约翰在镜中转了个身——还挺不错的。真的不错。

 

*

 

约翰再次回到起居室时,夏洛克又在演奏了。他咳嗽了一声,咽下他的尊严。他今晚穿定这套礼服了,以及未来可能用到的场合也是。

夏洛克停下演奏转过身。约翰满足地注视着侦探的眉毛抬进了头发里,又把神情调整回那副漠不关心的嘴脸。

夏洛克清了清嗓子。“看样子尺寸很合适。”

“分毫不差。”

夏洛克露出一个假笑。“你可以把它刻在我下一块墓碑上。”

约翰笑了。“第一块有点单调了。”

夏洛克短暂地回应了他的微笑,转而钻研起乐谱来。

约翰看了看表。他们要在二十分钟后在楼下与哈德森太太汇合。“你想喝点东西吗?”

“当然。”

约翰在厨房拿出两只玻璃杯,甚至不用费心问夏洛克想喝什么。221B的官方饮品:威士忌苏打。

他拿着饮料回来的时,夏洛克正在乐谱上做标记。他递给室友一杯,在椅子上坐下。不一会儿夏洛克也加入了他,坐在了他对面。

“我给我们俩约了个妓女见面。”

约翰吞咽得有点急,威士忌在喉咙后方灼烧了起来。“妓女。”

夏洛克等他反应过来。

“噢,你认为给罗杰斯、帕克和赖利下毒的妓女。”

“在同一个……机构工作的。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下毒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约翰扬起眉毛。“你为什么觉得她死了?”

“我花了一整天卧底。和人搭话。她好久没来上班了。如果我们的杀手真的借她的手下毒,当然有理由事后处理掉她。”

“所以我们要随机去见一个在同一所夜总会工作的妓女。”

“在同一所夜总会工作就已经排除‘随机’这个因素了。”

“我猜她以为我们预约是要做爱的。”约翰忧郁地说。

夏洛克皱起眉头。“我要是告诉她是犯罪调查,她是不会同意见面的,不是吗。”

“好吧,这就有趣了。”约翰喝了一口饮料,“你确定想要我也来吗?好像有点尴尬——”

“你有必要在场。”

约翰认为,与一个妓女约会时,他所扮演角色的“必要”性并不是个好兆头。“我们在哪儿见她?”他小心地问。

“梦露。明晚十点。”

“我是不会和她做的。”

在约翰看来,他的表态够明显了。但对夏洛克来说,你永远拿不准。他会为案件做任何事。事实上,约翰突然想起,除了这一件事以外的任何一件事。如果夏洛克企图说服他与妓女做爱,约翰会毫不犹豫地提醒他,他甚至都没和女友做过。

“你应该用不着这么做。”

“应该用不着?”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你不会的。”

“我居然在考虑相信你,你知道这有多了不起吗?”

“我是百分百可靠的。”

“你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欺人太甚。”

“胡说八道。”

“你现在就在说谎。”

“你羊都丢了。”*[注2]

约翰不可置信地笑出声。“什么?”

夏洛克办了个鬼脸。“你认识这个短语的。‘羊丢了’。意思是你疯了。”

“我从没听过这说法。绝对没这个说法。”

“就有。古时候要是牧羊人丢了羊,就跟丢了脑子一样,会惹上大麻烦。”

约翰大笑起来。“真的么。”

“是啊,真的。”夏洛克辩护般地说。

约翰摇摇头。逻辑的坏处就在于此。你可以为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找出逻辑上的完美解释。但就夏洛克来说,逻辑在他的工作范畴内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以至于(有时候,居然出奇地天真)侦探还没完全理解有时候逻辑在现实生活中也有寸步难行的时候。

可是他决定这一次放过他。与夏洛克·福尔摩斯打交道,约翰得学会有选择性地战斗。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这么说吧,他可早就把羊给丢了。

Notes:

*译:原文“It’s a penguin.”。由于无尾礼服的外套、裤子和领结通常都是黑色的而衬衫是白色的,与企鹅黑色的躯体与白色的胸部相似。所以有时被称为“企鹅服”(penguin suit)。其他俚语还包括“猴子服”(monkey suit)和1918年开始使用的“汤和鱼”(soup and fish)。

*译:原文“You’ve lost your sheep."

Chapter 21: 华尔兹与威士忌

Chapter Text

实践证明,约翰那位口口声声答应不用他跳舞的房东太太,就与她那位疯癫科学家房客一样,卑鄙又好操纵人。

“约翰,这位是艾弗里夫人。”他们一进舞池,她就说道。

“很高兴认识你。”约翰说,和这位看上去与哈德森太太年纪相仿的妇人握了握手。

“哎呀,多俊的年轻人呀。”艾弗里夫人微笑地对他说。

“我跟艾弗里夫人商量过了,你这么好心一定会陪她跳支舞的。”他谎话连篇、老谋深算的房东太太抿嘴笑道。

但约翰作为一位英国绅士,实在无法拒绝。他走向舞池,默默用夏洛克将用一整晚闯下的社交大祸的诅咒哈德森太太。

一对对舞伴在舞池中找好了位置。约翰绝望地在脑海中搜刮筹备婚礼时夏洛克教他的东西。这是首华尔兹,艾弗里夫人好心地告知他。他知道只要舞步过得去,他基本上就没问题了。

“我事先道歉,艾弗里太太。”约翰说,“我想我滚下楼梯的姿态都比跳舞优雅。”

艾弗里太太笑了。“不必担心,亲爱的,只是好玩罢了。”

约翰深吸一口气,乐声响起。

 

*

 

从夏洛克在舞池里的这个视角,他可以越过哈德森太太的肩膀密切地关注约翰。他做得不错,偶尔绊脚。他依旧像婚礼华尔兹一样姿势僵硬。夏洛克曾试图解释给他听,舞蹈成功的第一步就是自信与放松。约翰现在看上去就像有人拿了一把枪抵在他脑门儿上一样。这个比喻不是很恰当,因为被人拿枪抵脑门儿时,他可比现在放松多了。

不对,约翰,你的左脚……

 

*

 

“不对,约翰,你的左脚。”夏洛克说。

他们站在起居室里,家具因为舞蹈课的缘故被推到了一边。

那天晚上早些时候,约翰冲进公寓。“行吧,就这样了,我不结婚了。”

他手上还有221B的钥匙。夏洛克假死的那阵子,哈德森太太从没找他拿回来过。后来夏洛克也没问他要。

夏洛克的视线从笔电上抬起来。“什么?”

我的未婚妻坚持要用华尔兹领舞。”

夏洛克鼻子哼了一声。“你难道想跳快狐步舞吗?”

约翰怒视他。“夏洛克,这事很严肃。我净往她脚上踩的时候会出尽洋相。”

“所以,你不结婚了?”夏洛克确认道。

“不结了。”约翰说,抱着手臂跌坐进他的椅子里,“依我看,整件事都取消好了。”

“嗯。”夏洛克说,注意力又回到笔电上,“真可惜。”

几分钟过去了。

“你不会——”约翰开口道,“你该不会知道怎么跳华尔兹吧?”

“不知道。”屏幕遮住了夏洛克的眼睛。

“啊,”约翰运用起了他惯用的修辞,“这真是噩梦。”

“为什么?”夏洛克想知道,“你刚刚才说你不结婚了。”

约翰叹了口气。“不,婚还是要结的,但要是玛丽因此甩了我,我们俩绝对可以破史上最短暂婚姻的世界纪录。”

“这概率有多大?”

约翰怪异地看着夏洛克。“我开玩笑的。我觉得她不会因为这个就甩了我。只不过,要是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事儿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好吧。”夏洛克说着,站起身来。他抓住桌子边缘,把它推到墙根。

“你在做什么?”约翰问。

“教你怎么跳华尔兹。”

“我以为你说你不会跳。”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基本的步伐我还是知道的。我以为所有人都会。”

约翰对此嗤之以鼻。“是啊,每一个上过公学的人都会……”他打住了,看向夏洛克,而后者正站在他正前方,“干啥?”

“你要是不坐着,这椅子会好搬一些。”

“噢。”他站起来,“你真打算——”

“没错。”

“那好吧。”

“这他妈太复杂了!”约翰已经被纠正过一次了,再次准备动左脚的时候,他气急败坏地说。

“这一点儿也不复杂。”夏洛克说。他脱下了西装夹克,松开了最上方的几颗纽扣。约翰觉得比他料想的糟糕百倍。

而约翰也脱下了毛衣和长袖衬衫,剩下一件黑T恤。

夏洛克先前一直在一旁看着约翰,走了过来。“看我的脚步,”他说,“跟着做。”

夏洛克缓慢地演示步伐,而约翰在一旁笨拙地模仿。夏洛克放了音乐,他们继续。约翰似乎有些上手了,夏洛克便退了开来。他抱起双臂注视着医生的动作。

“你得看上去自在些。”夏洛克评论道,“而不是像打破伤风一样。”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十足的白痴。”约翰咕哝道,仍在继续脚下的步伐。

“你看上去确实有点白痴。”夏洛克赞同道。

约翰停了下来。“你不能说你的学生白痴。你算哪门子教练?”

“当侦探的那种,不是舞蹈教练。”他暂停了音乐。

约翰的手握紧又松开。“抱歉,我跳这个操蛋的混账这么差劲并不是你的错。”

夏洛克扬起眉毛看着友人。“我可不知道舞蹈能是个混账。”

约翰黑着脸交叉手臂。“这支舞就是。”

“你放松的时候会好很多。轻松地犯错总比你动作标准,可看上去就像你在看哈德森太太的什么油管视频一样好得多。”

实际上,约翰跳舞时的表情与夏洛克某晚无聊至极,以至于去搜索“玛莎·哈德森”,然后把她的前脱衣服生涯视频展示给他看时,他脸上的表情有神似之处。

夏洛克站在约翰面前,又靠近了一步。他的右手牵起约翰的左手。

约翰向后倒了半步。“你在干什么?”

“管你信不信,华尔兹是一项两人活动。”

“没错,可是——”夏洛克注意到对方脖子上浮现了略微的红晕,“我只用知道步伐就够了。我不需要和舞伴练习的吧?”

夏洛克并没有克制他的白眼。“舞蹈不是零散动作的机械集合。你得领舞。”

约翰垂下头。“可恶。”他抬起头,对上夏洛克的目光,挺直肩膀,“好吧,”他说,“告诉我把手放哪儿。”夏洛克忍俊不禁。士兵才不惧怕华尔兹呢。

夏洛克播放音乐,向前一步。他把约翰的右手放在自己背上,又把左手搭在对方肩膀上。他的右手握着约翰的左手,举向一侧。

“我们要站得……多近?”约翰问。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所剩无几了。

“初学者这样就够了。”

“不同程度的还不一样了吗?”

“专业舞者可以用髋部来领舞。”

约翰清了清嗓子。“这个,我们不,呃——”

“我们不是专业的。”

“对,不对,不是,呃,我们不是——”

“放松。”夏洛克说。

“我放松了。”

“你才没放松。你都要缩成一团了。”

“我们为什么还不开始?”

“要等你先适应这个姿势然后放松下来,我们再开始。”

约翰不动了,深吸一口气。他抬眼,目光与夏洛克锁定。夏洛克全身肌肉绷紧了,极力想让自己放松下来。他只不过是在扮演一个角色罢了。

“等节奏到了就……一,二,三……不对,你的左脚。再来。一,二,三……”

约翰有舞伴的时候动作会好很多。显然,对他人动作负责的责任感激励着他。约翰对周围的人都有极其强烈的责任感。优秀士兵的体现。

约翰的主导性格,在他们共事时几乎是沉睡着的(只在必要时才出现——真是叫人难忘的回忆),但据夏洛克所观察,他与女性日常相处时,有时还包括他们合租的那一段日子(“夏洛克,把你自己的碟子放进洗碗机里,不然我就把你的菌落丢进去。”),他总是充当主导的角色。他的手还本能地轻轻领着夏洛克前进、后退,尽管夏洛克没教他这么做。

他踏错了几次,暗地骂了几声。他企图收回左臂时,夏洛克纠正了他。然而夏洛克设置了单曲循环,他们不断重复,直到约翰犯错的次数越来越少。

与刚开始相比,约翰放松了不少。夏洛克能感觉到他背部的肌肉不再紧张了。约翰并不是肌肉十分发达的那种人,尽管肌肉的形状在T恤下隐约可见。他知道约翰很强壮——那晚约翰在餐厅把他撂倒的那一次就足以证明这点。医生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体型,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在自己背上的力量的和对方肩膀的挺拔。

夏洛克曾和约翰住在一起,而约翰常常穿着T恤和睡裤走来走去,他才知道这一点。倘若换做他人,是很难从一层层多到可笑的衣物下看出他的身材的。T恤外面是衬衫,衬衫外面又是套头毛衣——维多利亚时代的女士们在一月份都没有他穿得多。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约翰穿短袖了,而且知道他还一直保持着身材……这挺好的。

他们一连好几次都没有出现错误后,夏洛克认为差不多到下一步了。

“抬头。”他对他的舞伴说,而后者从一开始就盯着脚下。

“必须这么做吗?”

“没错。”

夏洛克感到约翰放在背上的手力气加大了,仿佛想要稳住自己似的。他抬起眼睛,径直望进夏洛克的双眼里。深沉的蓝色。约翰目光灼热地注视着他,仿佛这样就可以防止自己移开视线一样。他们回到第一个姿势,他放开约翰的手,后退了一步。

“这样就,呃——”夏洛克往后顺头发,“——很好了。呃,你以后可以不用直接盯着对方的眼睛。你可以,呃,看舞池……严格来说应该是往对方肩膀左上方看,呃,避免碰撞……”

约翰怪异地看着他。夏洛克注意到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但他还是没有停下来。

“但我觉得到时应该就你和玛丽两个人跳所以,呃,碰撞应该就不会……呃……”

约翰关切地看着他。“成问题?”他建议道。

“对,就是这个词。所以你大概就可以直接看着她了。眼神接触,就像,呃——”他在他们之间比划了一下。

“那我们就这样了?”约翰问。夏洛克惊讶地听出了一丝失望之情,“我觉得我才刚学会一点……”

夏洛克扬起眉毛。“你——你想继续吗?”

“呃,当然,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没问题。”

约翰向前一步,缩短了夏洛克之前后退所制造的距离。他牵起夏洛克的右手,右手环住夏洛克的背。他的手刚刚放过的位置还留有温度,他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暖意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渗透进来。音乐还在继续。夏洛克开始数拍子,“一,二,三。”

约翰左脚迈开一步,他们开始动了起来。而约翰要不就是没听懂夏洛克刚才的胡言乱语,要不就索性无视了他的教导,再次径直望进了他的眼里。夏洛克这次有所准备,坚定地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约翰继续保持正确的步伐。终于,他断开了眼神交流,放低视线——不是去看脚下,他的步子已经学得不错了——到夏洛克嘴巴的高度。然后是他的颈部。

约翰向前绊了一跤,把夏洛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过来——他这时候本应往后退才对。他们撞在了一起,约翰停了下来。

“抱歉。”他咕哝道。

夏洛克等待着,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松开他。约翰的发丝有蜂蜜的气息。夏洛克记得这是约翰洗发水里他最喜欢的一种(他还住在贝克街那会儿,他曾把那些尽帮倒忙的便宜货扔掉后,说服他买了更好的)。

夏洛克的左手还放在约翰肩上,可右手却跑到了约翰的髋关节,本想着把他推回正确的姿势。约翰的左手反射性地握紧了夏洛克的手臂,仿佛要推开他似的。但他没有。他望向夏洛克的眼睛,而他们两人都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

然而,他们两人都听到的了哈德森太太的惊呼。“老天爷呀!”

他们宛若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缩回手。约翰转过身走开了几步。夏洛克停下音乐。

“我的天,我不是故意打扰的!”他讨人厌的房东太太唠叨道。

“他在教我华尔兹。”约翰匆匆说明,“我婚礼要用。”

她咧嘴笑了。“你看起来学得挺顺利的。”

约翰的手扶住额头。

夏洛克靠在窗子上。“哈德森太太,如果你坚持要出现在这里给我们添堵,那大可告诉我们你出现在我们的公寓里又有什么无聊的原因。”

语毕夏洛克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是“我们的”公寓;约翰已经不住在这儿了。可约翰和哈德森太太都没有注意到。

“噢,夏洛克亲爱的,我很抱歉,我怎么知道你俩会在这里……跳华尔兹呢?”她朝他狡黠地眨眨眼,“我本不会上来的,但是,约翰,玛丽给我打电话了。”

约翰诧异地抬起头。

“她说你的电话打不通。”

约翰走向厨房的桌子拿起被忽视的手机。显然,它被调成了静音模式。

“她很担心,所以我说上来看看你会不会在这儿……”她顿了顿,“我要不要告诉她你不在?”她像密谋一般问。

“不必了,哈德森太太,”约翰“我会给她回电话的。谢谢。”

哈德森太太朝门口走去,但又转了回来。

“约翰,别和她结婚。”

夏洛克和约翰都惊讶地看向她。

“什么?”约翰惊呆了,问道。

“噢,亲爱的,你知道我有多关心你。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的。但就……再考虑考虑。你还有时间。我知道你们这俩孩子是怎么看我的历史的,但我吸取了教训,我可以告诉你早点改变主意是好的。”

夏洛克从没如此想让哈德森太太闭嘴过。婚礼卑鄙得很,只不过是过多感性的夸张展示罢了,令人厌恶的社会结构,旨在培养叫人尴尬——实话实说——可悲的情感水平。要是约翰能推理出如此骇人听闻的结论,夏洛克会毫不犹豫地与他握手。约翰才不需要和玛丽结婚。他才不需要和玛丽住在一起。他可以住在贝克街,就像以前一样。

“哈德森太太,你在说——?”约翰开口。

“再考虑考虑,亲爱的。好好想想。我就说这么多了。如果你选择娶她,我只会全心全意地祝福和支持你。”

她离开了公寓,约翰转向夏洛克。“你觉得那是怎么回事儿?”

夏洛克把墙角的桌子拖了回来。一晚上跳这么多舞已经足够了。

他耸耸肩。“她想让你再考虑一下结婚的事。”

“我为什么要再考虑一下我结婚的事?”

夏洛克在笔电面前坐下。“没什么理由。”

 

*

 

艾弗里夫人对约翰的众多失误过于宽容大度了。

“别往心里去,亲爱的,再练练就好了。”舞曲结束后她说道。约翰又道了歉。

“下一首是支快步舞。”她又说。

约翰摇摇头。“我不,呃——”

她轻声笑了。“你真的不适合跳舞,是吧?”

见她如此善解人意,约翰如释重负地笑了。“是的,”他说,“我一点儿都不适合跳舞。”

“这没什么的,谢谢你的这支舞。我好像看到我侄子在那边了,或许下一首我可以劫持他。”她朝他眨了眨眼。

约翰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吧台。他刚付完威士忌的钱,下一首曲子就开始了。他坐在地势较高的凳子上,将舞池一览无余。他在众多舞者中发现了夏洛克和哈德森太太,差点被酒呛到。

夏洛克·他妈的·福尔摩斯是位无懈可击的舞者。他优雅地在舞池中游刃有余——好吧,他做其他事的时候也这么优雅。约翰从没遇见过如此灵敏却泰然自若的人。他必须得是专家级的舞蹈家,这才说得通。夏洛克的躯体就是为舞蹈而生的,就像它是为天价西装而生的一般。

哈德森太太在舞池中也脱颖而出。约翰觉得这不算太惊讶,因为她以前就是位职业舞者。想到这个,约翰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某些他在油管上看过的视频,不禁瑟缩了一阵。

“快步舞”果然有着与字面意思一致的速度与难度。约翰目瞪口呆地盯着舞者们复杂的舞步。咨询侦探和他的房东太太掠过舞池边缘时,约翰注视着他们顺利地完成了一连串花样步伐,即刻又分开。

约翰忽然记起,几年前他问他会不会跳华尔兹的时候,夏洛克没有说实话。他先否认了,然后才承认他只会基本要领。可现在看来,他知道的可不仅仅是“基本要领”。当时约翰就不太相信——因为侦探给他的指令和评价都无比详细,再加上夏洛克能毫不费力地跳与领舞者相反的舞步,更说明他表现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只不过那时候,约翰认为这只不过是拜优渥出身和风流的性格所赐。但他现在不这么认为了。夏洛克热爱、并且非常擅长舞蹈。

约翰小口啜着威士忌,继续观察夏洛克:他的动作,他的姿态。他回忆起贝克街的那一晚,夏洛克那时真是个好老师,太叫人诧异了。之所以说诧异,是因为教学本身就与他的性格相悖。约翰甚至不知道夏洛克哪些时候与那晚他领着他一遍遍过舞步时那般耐心了。

约翰惊叹道。无论何时,你以为你已经了解了他的全部,他都会展现出新的一面。他这个人,换句话说,就是个迷人的家伙。约翰一直都明白这一点,从他们第一次在实验室里见面就知道,这个深色头发两眼放光的年轻科学家,会颠覆他的人生。他如此着迷,才会与他合住,甚至开一个关于他的博客。

约翰注视着夏洛克流畅地引领着他的舞伴,仿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仿佛那些舞步就与走路一般自然。太让人困惑了。咨询侦探是位小提琴家。小提琴家是位化学家。化学家又是位舞者。不可思议。

约翰干掉他的威士忌,又叫了一杯。

 

*

回家的出租车之旅真叫人摸不着头脑。哈德森太太的两个大男孩都回到221B了,这让她乐开了花,整场舞会都兴致高涨。夏洛克是一位无与伦比的舞蹈家,她都听了一晚的赞美了。这个夜晚无比成功。她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欢快地看着医生和侦探在旁边纠缠在一起。

“夏洛克,别靠在我身上。哈德森太太,夏洛克不肯好好待着。”

夏洛克坐在车窗边,而约翰完完全全挂在了他身上。

哈德森太太咯咯笑了起来,夏洛克瞪了她一眼。

他们两个是在吧台找到约翰的。那时他正和盖尔·佩里的儿子喝酒喝高了。

“你们嚎!”见他们来了,约翰含糊不清地说道,“这是内森。”他指了指旁边一个同他一样醉得不轻的年轻人说,“内森,这两位是我……”他大笑了起来。

“我是夏洛克。”夏洛克开口,僵硬地朝这位红褐发高个儿伸出手,后者友好地回应了他。

哈德森太太认识内森·佩里。他是BBC的体育记者,盖尔想尽法子确保所有人都牢记住了这一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比约翰小几岁,和夏洛克差不多年纪。他愉快地与她打了声招呼。

“我们都不擅长跳舞,更会喝酒。”约翰宣布道。

“但我们也不怎么会喝酒。”内森哼哼着说。

他俩笑成了一团。

“该回家了。”夏洛克没好气地说。

哈德森太太差点就错过他向前一步,略微挡在约翰身前,仿佛宣示主权一般的样子。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年轻男孩儿们都一个样,哪怕是夏洛克。他都没注意到自己姿态发生了变化。然而内森站了起来,身体下意识解读到了这一点,因为他的脑子被酒精占据了,来不及思考。

“约翰,我觉得他们比我们还会喝酒。”内森说着,摇摇晃晃地打量对面的两个人。

“没错。”夏洛克甚至没有费心掩饰自己的不耐烦,“我们很会喝酒,以至于什么也没喝。”

约翰冲着酒杯大笑了起来。

内森点点头。“这话说得好。”

约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扶住夏洛克的手臂作为支撑。看到这俩如此依靠对方,哈德森太太笑了……

“我没有靠在你身上,是你靠在身上。”夏洛克坚持道。他在座位上动来动去,两手抓着约翰的肩膀企图把对方摆正。

“嗯。”约翰说,“太难了。”他又瘫到夏洛克的肩上去了。

哈德森太太又咯咯笑了起来,夏洛克给了她第二记眼刀子,仿佛他沦为枕头是她的错一般。然而,当他低头看向约翰时,神情又变得柔软了起来。

“你介意吗?”约翰在睡梦中嘟哝。

夏洛克愣了愣,面上闪过一丝神情,哈德森太太只在他看约翰时才见到过。“不介意。”

哈德森太太的心融化了。

Chapter 22: 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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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睁开眼。他的舌头粘在嘴巴里了。光线忽然入侵,让他的脑袋一阵阵地疼,好似抗议般。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躺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床上。

这个时候恐慌再适合不过了,但他头痛得拒绝为此作出任何努力。他目前只能观察眼下的状况。他缓缓把床单拉了回来,做了个鬼脸。他只穿着内裤。

头重重地跌回枕头,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他闭上眼,让昨晚的回忆重新涌现。他喝醉了,头晕和嘴里苦涩的味道无疑是宿醉的证明,但他希望自己没有喝到断片的程度。今天是周五,他记得。谢天谢地不用去诊所值班。他揉了揉眼,仿佛这就能刺激回忆似的。昨晚发生了什么?

是那场舞会。他在吧台。他遇到了内森,然后他们达成协议,每听到有人说了什么做作的话,就来一杯。回家的事情记不清楚了。回到公寓也想不起来。他好像没有和哈德森太太道晚安。

他努力想回忆起来。公寓。昨晚。他怎么到这里来了?几个画面一闪而过。楼梯。然后……是了。他在上楼的阶梯上摔倒了。腿上有一块淤青,所以他没记错。钝痛将他的回忆一下找了回来。

“不行了。”他对夏洛克这么说,朝着往卧室的楼梯摇头。还没上楼就摔倒,他已经不想动了,“这楼梯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在这里的。”

夏洛克该是个什么表情?翻白眼?不耐烦?不,约翰觉得都不是。他是不是被逗乐了?极力忍住不要笑——

可他为什么没有睡在沙发上呢?这又是谁的主意——

“沙发?”约翰宣布他的决定,抖掉他的西装夹克,开始解马甲的纽扣。

“我还要工作一会儿,”——没错就是这样——“你可以睡我的房间。”

“卡住了。”约翰回答道。摆脱了马甲,他转向攻克衬衫的小纽扣。尝试失败后,他企图把衬衫从头上脱下来。

他清晰地记得这一段。夏洛克快速穿过屋子,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把衬衫扯坏,灵活的手指几乎在一瞬间便熟练地解开了约翰的衬衫。

约翰站在原地,醉意朦胧地眨着眼,看着他的室友。“还以为你一天到晚都在脱男人的衬衫。”他嘟哝道。

是的。”夏洛克说,“我就穿衬衫。”

聪明的混账东西,约翰想道。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他就这么走到夏洛克的卧室里了吗?不对,真奇怪……

“好了,晚安。”约翰这么说着,朝沙发走去。

“不对,”夏洛克说,捉住他的手腕,“这边。”他拉着他,约翰记得。

“为什么?”约翰问,顺从地跟着他最爱的侦探穿过走廊。

“因为我要在客厅开灯工作,你在这里会睡得好些。”

他领着约翰进入卧室,然后放开手。但这还不是全部。约翰记得他在床沿坐下,开始脱鞋。

“真好。”他说。

“什么?”夏洛克问。

“你。”

夏洛克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你,跳舞。”

侦探靠在门框上。

“你就是个专业舞蹈家。”

“我是业余爱好者。”

“切,”约翰笑了,“就像你是个业余侦探一样。”

约翰在解皮带,把裤子脱了下来。

这段回忆引得约翰一阵瑟缩。他就不能等夏洛克走了再脱吗?

“他们说得对,你知道吧。”约翰说着,这时显然是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坐在床边上了。

“谁?”

“所有人。”

“他们什么说得对?”

“你真的很漂亮。”

随后,约翰选在这一刻——要是在两分钟前,这一切就方便多了——躺下来然后昏睡过去。

约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这真是他一辈子的把柄了。

 

*

约翰等到整间公寓不再天旋地转之后,才来到起居室。夏洛克窝在沙发上,笔电横在大腿上。约翰不知道他是在沙发上过夜了,还是根本就没睡,霸占室友的床铺让他感到很内疚,但另一方面,夏洛克很可能都用不到他的床。

侦探打量着他。约翰知道他正在分析,如往常一样,随后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还只穿着内裤。夏洛克的卧室里只有他昨晚穿的衣服,就他现在这样子,他才不会再穿回去。夏洛克得忍受他的内裤了。毕竟,这是条不错的内裤。约翰脑内一阵眩晕,他这位不可置信的室友能不能不要再用这种目光看着他——

“下午好,约翰!”夏洛克说道,瞬间从仔细打量的样子切换到愉快的表情。

约翰朝他忽然嚷嚷的室友眯起眼。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夏洛克的这种语气。

“告诉我,我选不出来,”——夏洛克关上笔电,跳上沙发,“你觉得我穿红色还是蓝色更好看?”他拎起他的两件睡袍问道。

约翰扶墙。要是这公寓要塌了,他可不指望可以保持平衡。“我觉得你就是个傻子。”

“但是长得好看,是吧?”夏洛克跳了下来,“你在干什么?”

约翰在他宿醉允许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走进了洗手间。他一把抓起夏洛克的洗发水和护发素,大步走向客厅里那个自尊膨胀的混球,往对方面前一摆。

“看看!”约翰说,“看看这些东西!”

夏洛克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气势汹汹地朝我挥舞洗发水有什么理由吗?”

“四十镑一瓶!我查过了,天知道你那些剩下的玩意儿值多少钱。”

“你对卷发的打理一无所知。”夏洛克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震动的手机。

“这不是重点。”

“你有什么重点吗?”他看着新信息。

“你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你这公子哥儿。”夏洛克听后,眨着眼抬起头,“这是事实。所有人都知道,包括你。所以别表现得好像昨晚我说的是什么石破天惊的话一样。”

“你就是个讨人厌的宿醉鬼。”夏洛克说,拉长脸坐在沙发上。

“我头好痛。”约翰办了个鬼脸。

“顺带一提,如果你打算一整天都这么裸着,我该警告你哈德森太太威胁一个小时后会端茶上来。”

约翰昂首阔步地走进洗手间。刷牙的时候,他想还有没有别的人在和如此不可理喻的侦探住在一起。他不知道有没有专门给与不可理喻的侦探们同住的人设置的互助小组。

 

*

“在必要的问询后,我发现,在十月九号,星期五,和三位受害者都有预约的,只有一个女人。她叫做卡莉娜。或者说,叫做卡莉娜。”在前往脱衣舞俱乐部的路上,夏洛克在伦敦出租车上解释道,“今晚我们要见的女人叫做阿丽克西雅,很可能是假名。她在梦露工作了几年,所以应该有我们需要的信息。”

“那是什么信息?”

“我们需要知道俱乐部的所有者是谁。如果这地方和我想象的一样,文件上的所有人肯定不是真正的主人。”

“那你觉得是什么?”

“幌子罢了。对大多数赞助人来说,梦露只不过是一间脱衣舞俱乐部,对清醒些的人来说,就是妓院。我猜他们也贩毒,这两者通常是捆绑的。”

“对。”

“还有她知道有关卡莉娜的一些信息。”

“我们要怎么一边装作是去做爱的,又一边问话?我猜她不会对审问证人的角色扮演感兴趣。”这个荒谬的想法让约翰小声笑了起来,夏洛克斜眼瞟了他一眼。

“这就是,要让来处理计划的又一绝佳证明,约翰。”

约翰想知道夏洛克会不会屈尊把他的围巾绑在脸上。他握紧双手,不让自己作出类似的举动。“所以我的角色是什么?”

“你在我观察的时候分散她的注意力。”

约翰盯着他。“你不是认真的吧。”

夏洛克皱起眉。“我是认真的。”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分散一个妓女的注意力?嗯?我觉得他们那里应该没有拼字游戏,是吧?”

“约翰——”

“不,夏洛克,我说过我不会和她做的。我不会——”

“我没有让你和她做,”夏洛克厉声说,“但你至少可以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吧。引起她的注意,你知道那些套路的。”

“行吧。”约翰叹了口气,转而看向窗外。因为我们连卧底审讯妓女都有套路了。

 

 

*

作为卖淫和毒品交易的“幌子”,约翰曾一度认为梦露是一个肮脏昏暗的地方,写下来几乎就等同于犯罪现场了。然而,出租车停下的地方却高档得大门口站有侍者。

“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他们钻出车门时,约翰说。

“是吗?”夏洛克问,“那些死掉的人都有什么共同点?”

“大腿上有伤疤。”

“没错,还有呢?”

约翰耸耸肩。

“有钱。”

约翰不知道自己穿的衬衫牛仔裤是不是太低级了,但是望了一圈后发现,也有其他人这么穿。然而,夏洛克身上西装夹克下的暗紫色的高定衬衫,(终于有一次)也算不上过于讲究。这儿也有不少穿着正装的人——周五晚下班后直接上酒吧。

他们在进门之前,就听到这年头孩子们听的那种什么贝斯重低音。

约翰在前台付款。和往常一样,他这位不称职的室友身上从来不带现金。他常怀疑夏洛克到底有没有用过取款机,更常怀疑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俱乐部空间充足,灯光昏暗,与霓虹灯交替照明。现代风格的时尚酒吧几乎延伸到了尽头。银色的柱子环住中间的平台区域,上身赤裸的舞者在小型舞台上为他们的观众表演:每一个舞台边上都围着一圈挥舞着钞票狂欢的人。

这时候差不多晚上十点,俱乐部接近满员。大多数赞助人是男性,但约翰也注意到有一些女士,而且有一群极其可疑的女性,围在一个舞台周围,尖叫着喝彩。

夏洛克拽了拽他的袖子,约翰跟着他来到一个有两个空位的舞台前。

他们在椅子上坐下,夏洛克靠了过来。“装作感兴趣的样子。”他贴在约翰耳边说,大概是忘记约翰可是那种面对裸体舞者时,不需要别人提醒他“装作感兴趣”的金鱼,“我们得看上去和对面那些无脑白痴一样才行。”

侦探一贯的操作手法让约翰笑了。谁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只要夏洛克在场,你在找到机会开口露出马脚之前就已经被贴上“愚蠢”的标签了。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夏洛克在脱衣舞者面前的表情。那是一种在旁人看来是“还算不错”的神情,但约翰知道他心思早就飞远了。到他的思维宫殿里去了吧,他猜测道,满怀希望地回顾了一遍他们的计划。

约翰的目光在脱衣舞者与夏洛克之前徘徊。他不得不感谢这段与夏洛克·福尔摩斯共同出现在脱衣舞俱乐部的独特经历。即使夏洛克没有完全走神,他也与眼下这个钢管舞演出的场景格格不入。

约翰以前去过几家脱衣舞俱乐部。什么男子雄鹿党聚会啦,宿醉啦,但他对俱乐部从来没有好感。说不清的女权问题先不谈,他不喜欢的是那种气氛。一堆色眯眯斜睨的男人,有些还显然性起了……脱衣舞俱乐部不是约翰喜欢的类型。

舞台周围有十来个男人,有些边欢呼鼓掌,边交头接耳。有几个坐在那里小口喝着酒,女舞者在面前晃悠的时候,脸上是捕猎者那种叫人不悦的表情。

沉重的鼓点抽打着空气。他注视着表演的女人展示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让她在钢管上上下起舞。她身材很好,当然,所以不难看出她为什么能如此成功地炫耀她的身体。约翰又瞟了一眼走道,他控制不住自己。坐在他身旁的夏洛克看上去太超现实了,两眼无神地锁定在眼前的女人身上,色块阴影在他脸上打下冷暖光影。约翰好奇他在思维宫殿里的哪个角落。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约翰已经惊叹侦探居然可以就这么轻易地离开现实世界,切断所有感官输入,然后转向他的头脑内部。这种心理控制能力太了不起了,约翰已经不是第一次想知道,夏洛克的思维宫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若是能看上一眼,要他干什么都行。因为那些房间,不仅能储存得下媲美大英图书馆的科学与犯罪信息,还能珍藏夏洛克的回忆与想象力。如果他有一小时的时间在探索这般深不可测的大脑里的那些思维长廊——

舞台上的舞者四肢着地,在欢呼中朝四周移动。约翰发现她最终选择垂青的那一位是谁之后,忍不住咧嘴笑了。

约翰清了清嗓子,用肘轻推了一把友人。

夏洛克的眼睛忽然重新聚焦,约翰好好观察了一把当侦探发现那个他一直心不在焉看着的女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的表情。她转过身,向他舞动臀部。

“约翰……”

约翰笑了。“她要钱。”他盖过音乐说。

“什么?”

“把钱给她,她就会去找其他人了。”

约翰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五英镑钞票递给他。五镑算不了什么。要是能看夏洛克这么做,给多少钱他都愿意。

“你就不能——?”

“给她就是了。”约翰说。

夏洛克拉了一把夹克,直起身,把那张钞票塞进脱衣舞娘的丁字裤里。舞台边上的人吹着口哨鼓掌,她又往下一群人去了。

约翰尽最大的努力给了夏洛克一个欠揍的笑脸,夏洛克反过来叫他闭嘴。

一个侍者出现在他们身后。“泰勒先生?”她问。

夏洛克转过身。“是的?”

“您和布拉德利先生的预约往这边走。”

夏洛克站起身,约翰紧随其后。

“泰勒?”穿过拥挤的房间时,约翰对夏洛克小声说,音乐盖住了他的声音。

“我有个随机姓名生成器。”夏洛克一边在手机上打字一边解释道,“今晚我是马修·泰勒,你是肖恩·布拉德利。”

“你原本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现在。”

无法辩驳,一如既往。

“他们不会觉得我们两个一起预约很奇怪吗?”

夏洛克露出一个假笑。“我对卖淫业界了解不多,但我敢肯定他们见过更古怪的。”

侍者在后方的一扇门上输入了一串密码,领着他们来到后方的巨大的悬空楼梯。

与刚才的超现代俱乐部截然不同,楼上的布局似乎是模仿了巴黎妓院的风格。华丽门廊里挂着的吊灯点亮了天花板,延伸至卧室,至少约翰是这么认为的。

“你花了多少钱?”约翰屏息问道。

“够多了。”夏洛克回答。

他很好奇,这种地方怎么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存在的,也许警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不过约翰没有时间估算苏格兰场的腐败程度,因为他们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需要什么酒水吗?”他们的向导问道。

“伏加特柠檬马提尼。”夏洛克答道,让他们这次卧底行动增添了一点詹姆斯·邦德的味道。实际上,约翰都怀疑夏洛克到底知不知道詹姆斯·邦德是谁。约翰狐疑地盯着他的朋友。他绝对知道。

“苏格兰威士忌,纯的。”约翰说,因为他觉得最好还是点些昨晚没有过度消费的东西,但那是他宿醉的责任,不是威士忌的错。目前为止,苏格兰威士忌是他的最爱,而他不想让一个糟糕的早晨毁掉他与它的关系。

侍者敲了敲门,一位女子打开门。

约翰从没见过当妓女的女人。就算他之前有什么猜测,那也是建立在好莱坞版本的站街女身上的,这简直是大错特错。她年轻貌美,浓密的深色长卷发滚落至腰际。她妆容精致,丰满的嘴唇,深色的眼眸。就约翰看来,她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一份模特的工作,但她选择这份职业大概也有自己的理由。阿丽克西雅,他猜。她穿着一件丝绸短睡袍,勉强遮住必要的身体部位。穿上高跟鞋她大概和夏洛克一般高。她那双长长的,小麦色的,光裸的双腿——

夏洛克的手肘推了推他,约翰这才意识到他刚刚一定是喘不过气来了。

“请进。”她说,后退一步把门打开了一些,“请坐吧。”她的口音很奇特,约翰猜不出是来自哪里的。

房间宽敞奢华,那张床肯定能容纳三个人。所以,要是地球上有任何方法能消除他刚才观察所得,要他干什么都可以。

她示意他们在两张木制软垫椅上坐下。

“所以,我们开始吧?”她问,来到他们面前,解开腰上的丝绸腰带,让睡袍完全敞开。约翰吞咽了一下,视线从她的内衣转移到脸上,“跳个舞怎么样?”

她从小桌上拿起遥控器。

“我以为我们可以先认识一下你。”夏洛克打量着她,说。约翰知道他正在尽可能多地推理。侦探靠在他的座位上,两腿叠在一起,“跟我们谈谈你自己吧。”

她隐秘地笑了,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仿佛也在评估他一般。

门上敲起敲门声,侍者将他们点的酒水放在椅子之间的桌子上。门再次关上后,她完全脱去了睡袍,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身体,好像在暗示什么似的。

“我觉得你们对我已经够了解了。现在,你们可以喝酒,而我给你们跳一支舞。”

这就足够让夏洛克闭嘴了。她按下“播放”按钮,沉重的低音即刻从隐藏的音响里涌出。

她随着音乐的节奏摆动髋部。苏格兰威士忌的到来让约翰完全忽视掉今早的事情。

“现在,”她朝夏洛克靠近,一只手放在他椅子的边缘,让对方不得不后退才能看到她的脸,“你想谈些什么呢?”

夏洛克没有说话。

“不谈吗?”她露齿一笑,离开夏洛克的椅子,朝约翰的座位走去。

她整个人挡住了约翰,跨在他的椅子上方。约翰稳住视线,盯着她的脸。她向下袭来,为他跳大腿舞,她的臀部随着音乐摆动。约翰深吸了一口气。她如此美丽,他觉得自己至少要看上去“感兴趣”,管夏洛克说那叫什么。可是,也许是因为他们在办案子,或者总体上说,是因为逃离不开脱衣舞者和妓女的超现实存在,但约翰发觉要“装作感兴趣”远远困难得多。这间房里有两位天赋秉异的演员,而他不是其中之一。

他两手放在她的腰上,转头看向夏洛克,想道,然后呢……?什么计划?然而夏洛克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个。约翰希望他已经打好了算盘。

她停了下来,面对约翰坐在他的大腿上。

“你们都很英俊,”她低声说,举起一只手穿过约翰的头发,“当警察太可惜了。”

 

Chapter 23: 戏剧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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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用力眨了眨眼,希望自己反应没有过度。

“放松,”夏洛克镇定自若地说,“她是来帮忙的。”

“多自信呀。”阿丽克西雅起身,转向夏洛克跳起了大腿舞,“你凭什么这么确定呢?”

“凭好几件事情。”夏洛克说着,两手在她背上游走。约翰看着侦探和妓女,极力不让自己笑出来,“首先你把这些椅子都换了个位置,它们原来在另一边的——从地毯上的压痕可以看出——这样一来,从床柱摄像头的角度,就看不到我的脸。你大多数时间也挡住我同伴的脸。”她转过身来背对他,几乎坐在他腿上了,但依旧随着音乐舞动身体,“其次,你在打开音乐之前都不肯说话。音乐可以盖住我们的声音,摄像头也录不清。”

约翰不可置信地瞪着夏洛克。

“聪明的警察。”她说,从他大腿上起身。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警察的?”约翰反问。

她对他露出一个撩人的微笑。“我的职业要求我解读他人的能力和你们不相上下。”她又回到了他的位置旁,“我们的客人都是一类人,而你们两位都不是。你,”——她分开约翰的膝盖,站在他两腿间——“你就是那种在剧院都要找电线埋在哪里的人。你不轻易信任他人,要是知道那是假的就没有用处了。”她的手来到他衬衫处时,约翰盯着她的脸。她不紧不慢地解开他的纽扣。昨晚夏洛克快速解开他的衬衫的回忆毫无预兆地闯进他的脑海。

“至于你,”她说,看向侦探,“这么说吧,你不属于这里,是吧?”

夏洛克没有回答。她解决了约翰的衬衫,把它推向两边。

“所以你,呃,一点儿也不担心我们是警察?”约翰问,努力集中注意力。他朝夏洛克瞟了一眼,发现对方脸上一如既往,是无聊至极的表情,这意味着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幸好床柱挡住了他的脸。

“我为什么要担心呢?警方不会干涉我们的业务或文件。我的上司都打理好了。不,你们来这里是有别的理由。”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夏洛克慵懒的声音从约翰身后传来,“你要是不打算告诉我们,一开始就不会让我们进来。所以我们就抓紧吧。”

约翰惊讶地看到她脸上闪现了一丝痛苦的神情,但很快被性感肉欲的笑容代替了。

“我很爱卡莉娜,她就像我的妹妹。我们一起来英国的。我猜你们是为了她才来的吧。”

夏洛克简短地点点头。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从约翰的椅子上退下来,站在两人面前,“但我相信她被人杀害了。”她脱下内衣。哪怕这段对话的内容与眼下的场合格格不入,约翰还是强迫自己盯着她看,因为她——他清了清嗓子——的胸部非常美丽。

她转身弯下腰,手指擦过地面。“一天晚上,大概两周前,她没有回家。”她缓慢直起身,“她每晚都会回家的。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了。”

“为什么会有人想要她的命?”

“没有理由。”她在夏洛克面前跪下,两手沿着他的大腿滑动,分开它们,“她是个天使。实际上,确实有一些客人会生气,或者嫉妒,但我们安保措施做得很好。”

夏洛克还是面无表情。“这家俱乐部是谁的?”

“莫兰先生。塞巴斯蒂安·莫兰。我们原本不能透露这些信息的,但我打算告诉你们。”

“你知道他的信息吗?”

“我只见过他一次。他不常来这里。他在伦敦有很多别的业务。”

“业务?卖厨房用品的还是贩毒?”

她咧嘴笑了,站起身。“都有。他是个有权势的人。”

“卡莉娜认识他吗?”

她来到角落里的抽屉前。“和我一样,她只见过他一面。他彬彬有礼,很专业。在这里工作的待遇很不错。”她拉开抽屉,“报酬充足,安保严密,我们的客人都有健康证明。”她转身,约翰看到她手上拿着一把长刀。

“这是卡莉娜的专长。”她说着,回到约翰面前,刀刃轻轻沿着他敞开的衬衫滑动。

是了,他想道,做彼此的天使。

“但我也知道该怎么用。”她暗示般地扬起一边眉毛,“这里大多数姑娘都会,因为时下很流行。”

“你认识那些人吗?”夏洛克快速提问,在放置空酒杯的桌子下握着手机,一一扫过大卫··罗杰斯、尼尔·帕克、布兰登·赖利和托尼·鲍尔的照片。约翰明白阿丽克西雅有必要看他们的照片,因为他们也可能不用真名“赴约”。

“认识。”她说,几乎不可察觉地瞟了一眼手机屏幕。约翰忍不住觉得自己就像在一个梦里,站在舞台上,除了自己,所有人都知道台词。刀刃挑开衬衫,在他的皮肤上游走。也许雷斯垂德说得有道理。他们确实可以找到更好的方式进行采访。

“除了最后一个,他们都是卡莉娜的常客。”她说,“最后那个人我只见过一次,也很喜欢刀子。”刀片停留在约翰大腿内侧。他的军人素质强迫自己不要退缩,而他做到了。

“托尼·鲍尔。”夏洛克澄清道,“除了鲍尔先生,你知道剩下的人,最近都死了吗?被下毒了。”

她顿住了。约翰知道她在努力不要让摄像机捕捉到她的表情变化。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认为下毒日期是十月九号,星期五。”

“那晚我们都有客人。”她说,“但卡莉娜没有杀人。她永远也不会这么做的。我比其他人都了解她的为人。”

“她有可能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夏洛克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碰了碰她手里的刀刃,“刀上可能涂了毒药,但她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做?为什么非得是卡莉娜?”

她再次转身回到抽屉前。

“不走运罢了。”夏洛克说,“她似乎只是被随机选中的测试对象。他们可能为了掩盖证据,才灭了口。”

令约翰惊讶的是,她放下刀,拿起了一管口红。她缓缓涂上口红,把它放下,又走了回来。

“到底谁会如此狠毒?”

光从夏洛克脸上的神情,约翰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我们会找到他的。”夏洛克这么说。

她点点头。“我很抱歉,先生们。但是谈话时间结束了。如果我们再不进入正题,就会引起别人的疑心了。”

约翰想知道到底哪几个幸运的保安捞到了整晚看别人做爱的工作。

他望向侦探,沮丧地看到侦探脸上的“那副表情”。那副“我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的表情,用约翰更官方(间断)的话来说,就是那副“我很烦(我的高定皮鞋和浮夸卷发),所以我要把我俩都卷入狗屎境地”的表情。

“我们不,呃,我们其实没有打算——”约翰小声说。

“不吗?”她的嘴唇掠过他的,“或许我可以改变你的主意。”

她吻了他,双臂在敞开的衬衫之下环住了他的身体,加深了这个吻。约翰愣住了,但想起自己得在摄像头面前装模作样,他搂住她的腰,回吻了对方。

他不禁怀疑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个铁了心要把他也拉下水的疯癫科学家)到底有没有计划。就在这时,她猛地脱离了他的怀抱。约翰惊得睁开眼睛,诧异地瞥见夏洛克正粗暴地推搡她。约翰下意识向前介入,可夏洛克被甩开了。夏洛克更用力地摇晃他,眼看就要抬手打人了。约翰差点就要喊出声来,就在这时,他听见她安静的声音。“找到那个伤害我卡莉娜的狗杂种。杀了他。”

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两名安保人员冲了进来。约翰两手被摁在身后,被压着走,他旁边的夏洛克也是一般。他们很快被带离走廊,走下楼梯,来到后门。又一个人拿着他们的外套出现了。

“进黑名单了,明白吗?”那个保安强硬地说,“再出现在这里你们就没法走着出去了。”

他们被赶进了一条小巷,外套随后也被扔了出来。夏洛克这个敏捷的混蛋,居然在外套落地前就接住了它,而约翰的衣服却落在了离积水潭只差一厘米的地方。雨下了整晚,约翰都能感觉到落在肩膀上的雨滴,好在十月的晚上还算温暖。他捡起外套,打算把衬衫的扣子扣好,但夏洛克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们得远离摄像范围。”他低声说,把他拉到角落里。

夏洛克把他们带到一个安全的距离开外,才让约翰把扣子扣好。约翰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他只喝了一杯酒,却感觉麻乎乎的。大概是宿醉还潜伏在清醒神志之下吧,他猜测。

他笑了,今晚真是太刺激了。卧底去见一位妓女,从妓院里被赶出去——他和夏洛克的夜晚真是……好吧,他从来也不会无聊。

“被拉黑了,真可惜。”约翰说着,扣上最后一颗扣子,“他们的苏格兰威士忌挺不错的。”

夏洛克咧嘴笑了。“你想知道的话,我知道是什么牌子的。”

约翰抬起眼。“真的吗?”

夏洛克叠起手臂。“我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

“然后你就一眼记住了架子上所有酒水的名字。”

“只不过是我众多卓尔超群的技能之一罢了。”

约翰穿上外套。“你真了不起,知道吧?”

夏洛克看向别处,没有说话。

“你不是真的打算打她吧?”约翰略显局促地问道。

“我正确预测了安保措施的严密程度。”这个答案就够了。

“好吧,我猜这至少是一种离开的方式。”约翰一边说,一边揉了揉刚才保安拽他手臂的那块地方。

夏洛克耸耸肩。“要不我们就得……完成我们的预约。我猜你也会更愿意选择这种方式。”

约翰笑了。“更愿意,是了。”这绝对是本世纪最轻描淡写的说法了。

夏洛克迈开步子,约翰紧随其后。这条小巷如迷宫般曲折,但不出所料,夏洛克总是知道方向。雨下得更大了,这对英国人来说没什么稀奇的,然而今晚,他的皮肤似乎比以往更加敏感,因为他能以一种不寻常的方式感受到雨水在脖子和脸颊上的存在。

“她很聪明,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夏洛克一边走一边沉思,“但我没料到她会吻你,这就有点戏剧化了。”

“演员总是喜欢小题大做。”约翰小声咕哝。

“你好像不是很介意。”夏洛克心不在焉地说。

约翰摇了摇头,回想起摄像头,那些保安,以及逝去的金钱。“我不喜欢被人用这种方式亲吻。”

他抬头,吃惊地看到夏洛克正以一种可以称得上“不确定”的表情打量着他,但转瞬即逝。

“你——”约翰没有说完他的话。

毫无预兆地,侦探转过身,用力把他抵在小巷的墙上。夏洛克摁着他的肩膀,他能感受到建筑物的石头压向他的背。约翰的左手下意识想去捉夏洛克的右手腕,把他推开,但是他已经没机会了。

你他妈在——?侦探滚烫的眼神把他还没说出口的问题逼了回去。他来不及呼吸,夏洛克便用力地,吻住了他。

Chapter 24: 伤疤

Chapter Text

他的味道很尖锐,就像伏加特和柠檬。他靠得更近了,把约翰更用力地抵在墙上,迫使对方张开口仰起头。夏洛克的舌头沿着约翰的滑动。约翰脑中嗡嗡作响,感官过载。他皮肤的气息——昂贵的柠檬草皂香,大地般的生姜气味——唇舌上的酒精味和压力,肩膀上的抓握,滴落进颈脖里的雨滴——

可就在约翰从震惊性瘫痪缓过劲之前,在他的大脑回过神把侦探推开之前,一切就像突如其来的开始一般结束了。夏洛克后退一步,谨慎地打量着约翰。而约翰,出乎意料地两腿一沉,重重地跌坐在地面上。

“你还好吗?”夏洛克蹲在他面前,关切地观察着他的脸。

“晕。”约翰喘着气说。他的脑袋里天旋地转,皮肤像是要着火了。要是他不懂这方面的知识,他都会说这是——

“是药。”夏洛克注视着他的眼睛说。他跳起起来,坐在他旁边的一只木箱上。

“什么?什么药?”

夏洛克把手伸进口袋。约翰再次抬头,看见夏洛克拿着阿丽克西雅房间的里的一件物品。

约翰眨了眨眼。“你偷了她的口红?”

“被下药了。”

“噢当真吗。”约翰说,得知被下药了也不怎么高兴。

“你会没事的。如果我的猜测正确,这只是一种调节情绪的药物罢了,夜店里会用,但温和一些。我猜妓女们用这种方式来确保客人们得到最大程度的享受。”

约翰淋着雨靠在墙上,消化着这些信息。

“我以前见过这个。”夏洛克研究起这管口红,“女人用口红来给别人下药。她们自己会涂上保护层,来确保自己不会受影响,或者这只会与酒精起反应。她嘴唇上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约翰脑袋里的嗡嗡声被漂浮感取代了。“是啊,等等,不是,你说什么?”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看了眼手表。“药起效了。谢谢你告诉我。”他从箱子上站起来,朝他伸出手。

“夏洛克。”约翰眨了眨眼,看着他。被放大的感官感受让雨点落在皮肤上的感觉显得异常有趣,“刚刚——刚刚那是干什么?”

夏洛克放下手。“什么?”

约翰示意他身后的墙,夏洛克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他一动不动,显然是在回忆刚才的吻,回想刚才的画面(手,眼,唇舌),就如约翰此时一样。

“你为什么那么做?”约翰质问。

“艾米·埃利奥特。”

“什么?”就算约翰被下药了,夏洛克至少可以别这么无厘头吧。

“跟我来。”——夏洛克又朝约翰伸出手——“完整的结果出来之后我会解释的。”

完整的结果。约翰都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不重要。即使在清醒状态下,要弄清楚夏洛克想干什么也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他目前的状态,能找出夏洛克袜子引索的排列方式就很不错了。(他以前很困惑,而且恐怕相比起颜色和款式,更可能是针脚的数量。)

别无选择,约翰握住了侦探的手(这一次没有手套),一股暖意沿着他的手臂蔓延开来。他站起来的时候感觉轻飘飘的。他的皮肤很敏感,面对任何触碰,他的神经似乎都以两倍的数量将信息反馈给了大脑。作为一名医生,约翰一点也不赞同娱乐性用药,然而他不得不承认眼下的状况真的很让人愉快。夏洛克松手的时候,他感到一股凉意。

他们来到大道乘出租车时,雨下得更猛了。

约翰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感觉太好了,真的很好。他脱下外套,让豆大般的雨水浸湿衬衫。然后他发现夏洛克在看着他。

“如果我嗑大了,”约翰说,抬头仰向天空,“那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夏洛克伸出手接住雨滴。“有趣。”

“什么?”

“我的猜测,一如既往的正确。”

“你一天到晚都是对的,就不无聊吗?”

“不会。”夏洛克抖落他的大衣,对约翰笑了。约翰笑得更开心了。今晚真是荒唐又好笑。

出租车停下时,他俩都湿透了。

 

 

*

公寓的门砰地一下打开,里面的住客哈哈大笑着爬了进去。

“那司机觉得我们疯掉了。”约翰喘着气说。

“你没必要告诉他你最喜欢的雨点是哪一滴。”

“雨是分种类的,”约翰坚持道,“有些就是比其他的好。你又算什么?告诉他开快点,因为有一只口红正等着化验?”

“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大概认为我们嗑大了。”

“我们就是嗑大了。”夏洛克笑道。他朝起居室的桌子走去,打开电脑连上他的显微镜和化验仪器。夏洛克在这公寓里有这么多仪器设备,约翰十分确定大部分都是他顺手牵回家的。或者至少是永久性借来的。

“我猜你也磕大了?”约翰来到他跟前。

“没错。”夏洛克说。

约翰伸手握住他的下巴。触碰让夏洛克惊了一下,但依旧让约翰把他的头转过去看他的眼睛。

“老天啊。”约翰检查他的瞳孔,“你真的磕大了。”他放手,指尖还残留着因接触而产生的热度。下药。怪不得性工作者觉得这些玩意儿这么管用,“你刚才干什么了?在车里吃口红?”

“不是。”——夏洛克掏出那管口红,切下一小块样本,“我刚才吻了你。”

约翰的脸烧了起来,感觉自己的毛细血管都膨胀了。

“好的吧。对了,告诉我,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

“艾米·埃利奥特。”

“你知道你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夏洛克调整显微镜。“测试一个想法:受害者被下的毒药不是来自刀子,而是卡莉娜的口红。”

约翰愣住了。

夏洛克抬眼。“不,不是这一根口红。”——他举起这只容器——“这根已经用了一半了,不然要是这根也有毒性,受害者就不止这几个了。”

约翰的同居科学家又切了一小片样本放进仪器里检验,他如释重负。

“我们假设梦露所有的妓女都用同一种加了这些东西的口红,”——他瞟了一眼分析结果——“看起来是时下流行的五甲氧基二异丙基色胺的变异。”

“老天,那又是什么东西?”约翰扶着额头,回忆最近在伦敦参加的综合医生研讨会有关药物的内容。

“我相信一些热衷人士给它取了个名字,‘性感狐狸甲氧基’。”夏洛克拖长了腔调,最后两个词就等同于翻白眼,“一时流行的药罢了——卖点就是能够放大触觉。最近很受欢迎。你想要的话可以让比利帮你弄点。”

“但这里面不是这种东西。”约翰指着口红管说。

“是的。那种药物风险太大,副作用也多。梦露不希望它的客户投诉健康问题。这里面的东西,”——他把那一小管口红敲在手掌上——“是同类物质的变异。药物作用被削弱了,所以更加温和与安全。他们肯定有个药剂专家……”夏洛克若有所思地停下了。

“所以所有在梦露工作的女孩都在用这种下了药的口红?”

“姑且这么假设吧。”

“这商业手段真有意思。”约翰咕哝道。如果这种药的作用是放大感官感受,那客人们会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棒的性爱体验了。只要剂量足够小,加之自然性刺激与酒精的影响,他们很可能不会注意到自己接触到了什么药物。清醒状态下的性爱比较迟钝,所以这些人才会成为回头客。

夏洛克看着显微镜,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容。“‘有意思的商业手段’大概是我听过关于非法吸毒最委婉的说法了。”约翰把鞋子在地毯上蹭了蹭,在室友对他的夸奖和道德危机之间摇摆不定。

“现在,”夏洛克继续道,“比方说,某个晚上,有人趁卡莉娜不注意,偷偷换掉了她口红。一样的外壳,一样的口红,只是里面的药物不一样。不是什么无伤大雅的情趣药,而是某种慢性的致命毒药。她在那晚亲吻的所有人都被判了两周死缓。”

约翰听着夏洛克逐渐把谜团拼凑起来。

“后来,原来的那支口红被放了回去,确保只有预选中的小白鼠接触到了药物。但如果有其他人意外接触到了药物呢?我们的凶手精心挑选了他的受害者,他无法忍受计划被破坏。”

“其他人?”

夏洛克从椅子上跳起来,来到墙上钉着的照片前,一一指出他们的名字。

“凯特琳·鲍尔告诉我们,十月九号,周五,她带着朋友艾米·埃利奥特去梦露接她哥哥托尼,和他的朋友布兰登·赖利。布兰登那晚被下毒了,但托尼没有。”

“接着布兰登立马亲吻了艾米。”约翰跟上了他的思路。艾米和他朋友布兰登在后座里亲热了一路,凯特琳是这么说的,“哇哦,这太了不起了。你怎么做到的?”

夏洛克与约翰的眼神相遇了一会儿。“我一看到阿丽克西雅房间里的口红就想到了。但这得看药物是否可以通过二次接触进行传播。我认为毒药的浓度要比普通药物的浓度高得多,”——他看了一眼化学分析结果——“没错。因此,如果常规药物都可以在一定的时间内通过间接接吻转移,那毒药也必然如此。”

约翰抱起双臂。“所以为了验证你的猜想,你把我摁在墙上吻了我。”

“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自告奋勇。”

“所以比起先告诉我,还是把我摁在那里比较方便。”

夏洛克耸耸肩。

“伸舌头有必要吗?”

“通过唾液传播,有必要。”夏洛克头也不抬地说,随后又心不在焉地加了一句,“没想到你这就摔倒了。”

约翰张口结舌地瞪着他。“我没有摔倒。我坐了下来是因为我被下药了,感觉很晕。”

但夏洛克已经没有在听了。他正忙着浏览新出炉的数据。

“不敢相信我再也不能说我没有亲吻过男人了。”约翰惊讶地自言自语。

“你今晚不敢相信的就是这件事?”夏洛克从屏幕上抬起眼。他可不喜欢自己的工作成果被忽视。

约翰也看着他。

侦探让了一步。“严格来说,是我吻了你,如果这能帮你记得更清楚的话。”

约翰思索了一阵。“我觉得不能。”

“这些男人被选为实验对象,是因为他们都是单身汉,”夏洛克继续说道,显然对揭晓谜题的答案十分急切,“凶手没有预料到布兰登会在离开俱乐部之后立马亲吻了别人。”

“这有点下流了。”约翰赞同地说。

“什么?”

“刚和一名妓女‘约完会’,又马上亲吻一个刚认识的女人?”

“下不下流,不管你这么称呼这件事,都无关紧要。现在的情况是艾米通过接吻接触到了药物,这样受害者之间就有关联了。所以这两个人必须被除掉。接下来,要用伪造的意外杀掉这两个人有什么好法子呢?”

“车祸。”约翰说。这个话题很沉重,可是他的脑袋轻飘飘的,舒服极了——脑袋也可以感觉舒服极了吗?他摇了摇头,整间屋子令人愉悦地晃动了起来。

“显然,整个行动是由手握巨大资源的人精心策划的。他们可以安排刺伤、入室抢劫,让一辆汽车从马路上跑出来。唯一的问题,就是帕克的尸体被送去了和赖利与埃利奥特去的同一家殡仪馆。凶手没有预料到这个巧合,不然你那个当防腐员的博客粉丝也不会把两者联系起来。”

约翰笑了。“我的博客很重要。”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但约翰看见他也在笑。“是的,约翰,你的博客很重要。”

“那现在怎么办?”

“我们问出了个名字:塞巴斯蒂安·莫兰。”

“你听说过他吗?”

“没有。这就意味着我们很可能找对方向了。”

“我们今晚要追踪他吗?”

夏洛克皱眉。“今晚?算了吧,我明天还得去苏格兰场做点调查。”

“这说明你今晚当够天才了?”

夏洛克眯起眼。“我一直都在当天才,但我猜,杀害四名受害者的动机和手法,对于一个晚上的信息量来说,已经足够了。只不过和平常一样,证明我是对的。”

“没错,你太有才了。现在,把衣服脱了。”

夏洛克抬起眉毛。“什么?”

约翰已经在解自己的扣子了。潮湿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在忽然间变得沉甸甸的,叫人难以忍受,“作为一名医生,我不能让你穿着湿透的衣服在这儿坐一整晚。”

起先,夏洛克似乎想抗议,但权衡片刻后好像也觉得湿衣服贴在敏感的皮肤上并不好受。

约翰脱掉了他的上衣,随手把它扔在椅子的扶手上。

夏洛克把衬衫从身上剥了下来,在沙发坐下脱鞋子。有什么东西引起了约翰的主意,他来到夏洛克面前,后者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可不可以——?”约翰犹豫地问,眼神示意夏洛克胸口的伤疤。自从——自从那次意外之后,他就没有见过室友不穿上衣的样子了。

夏洛克直起身,向后靠去。约翰膝盖抵在沙发的边缘支撑住自己。他仔细端详这块伤疤。手术医生的手艺不错。子弹进入他胸口处留下的圆环形,对于枪伤来说,已经愈合得很好了。不像他自己的,那时在战场的手术台上,十万火急,徒留他肩膀上那块凹凸不平的深长伤口。

约翰伸手去触碰那块伤疤,眼睛打量着夏洛克的脸,寻求许可。夏洛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拒绝。约翰轻轻扫过他胸口上的那小块圆点。一年多的时间抚平的伤疤,颜色也变淡了。圆环形的伤疤此时是银白色的。他还记得当时它腥红的样子。他还记得,夏洛克躺在麦格纳森办公室的地面上——他用力眨眼,企图把这个画面赶走,可他遏制不住自己对前妻的恨意。平滑、年轻的肌肤被硬生生地刺穿、撕裂,再也不会痊愈成原来的样子了。这具美丽的身体,不因他人,而是因玛丽,留下了永远的痕迹。她才是那个手上拿着枪的人,那个掌控全局的人。她完全没有必要开枪,也没有人逼她开枪。她没有一点理由——可她却这么做了。他用手描绘伤疤的轮廓。她这么做了。

夏洛克一定是读懂了他脸上的愤怒,轻轻开口。“不算很严重。你自己也有一个。”

手掌覆上约翰的左肩,他的体温烙进约翰的皮肤。约翰忘了自己也没穿上衣,因此忽然意识到如果有人选在这时候走进来,会看到什么场景。感谢上帝现在太晚了,哈德森太太不会上来——她几个小时前就睡觉去了。

“现在又有这个。”夏洛克说,手从约翰的肩膀滑落至他的上臂,卡尔·李维斯的子弹擦伤的地方。

约翰仔细端详着坐在他身下的夏洛克。他坐在沙发上,皮肤仍因为刚才的衣服而潮湿。约翰已经不是第一次想知道,他是不是被室友吸引了。他不得不承认,那些偶尔出现的梦境……穿过铁栅栏把夏洛克拉进的回忆(他们被手铐铐在一起,约翰另一只手攥着侦探大衣的翻领),随后这段记忆扭曲了。夏洛克低下头,透过深色的睫毛和铁栅栏望着他,约翰没有扭头,而是把夏洛克拉进了一个足以留下淤青的亲吻里……

其他梦境不是建立在记忆的基础上的,只不过是生动的画面:他手掌之下夏洛克苍白的皮肤,他身下夏洛克纤长的身体,当他用手和唇舌向世界上最天才的侦探传授欢愉时,他望着他的那对浅色的眼睛。约翰在早晨大汗淋漓、慌张失措地醒来。但他不去想它们。梦都是疯狂的。他的潜意识把他同室友相伴的时间和友谊弄混了。

约翰的手轻轻抚过他胸膛上的伤疤,听见夏洛克呼吸停滞的声音。他知道药效会放大触觉感官。夏洛克的胸膛很平滑,没什么毛发。约翰觉得他好像从来没见过他胡子很多的样子。侦探对刮胡子异常上心,同时(约翰觉得这很有趣)也不太擅长蓄胡子。

光滑的皮肤当然很吸引人,但与柔软无关。夏洛克无疑是一个十分男性化的存在:锋利的棱角、精瘦的肌肉、他穿西装的样子以及他对所有感性事物的厌恶。他的冰冷无情,与柔和温顺的女性气质截然相反。然而,当约翰想到传统意义上的“男人”——毛茸茸的、粗犷的、不拘小节的——他又与这样的人相去甚远。约翰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被传统意义上的“男人”吸引,但夏洛克有着独一无二的美丽。苍白无瑕疵的肌肤、精巧的骨骼构架、嘴唇饱满且出奇的柔软……小巷中的吻忽然闪现在他脑海里,约翰吞咽了一下。世上任何一件事物都不能与那个吻相比,约翰甚至没有勇气去想,要是夏洛克没有忽然撤走,约翰会不会不想让他走。

夏洛克就像任何一个男人一样强壮,甚至比他们还要强壮,只不过更优雅。他反社会,却又如此时尚有修养。他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天才,盛气凌人,却在许多方面上不如他人……约翰回忆起他第一次在胸腔里泛起对侦探的喜爱之情,是他在走廊里问约翰:“约翰!这东西在干什么?”的时候。他那时眨着瞪大的双眼盯着他们的洗衣机。约翰不得不撤销夏洛克刚才胡乱摁下的操作。他想起不久前,哈利在咖啡厅对他说的话。或许她说得有道理……

约翰默默摇了摇头。哪怕哈利是对的,哪怕埃德勒是对的,哪怕他们见过的所有人说的都是对的,他确实被夏洛克·福尔摩斯吸引了,那也不重要。他室友肯定不会对他也感兴趣(他对其他人都不感兴趣),说服自己只是在浪费精力罢了。再说了,他还没准备好,要是——要是……

他忽然回过神来,很不幸,自己正在抚摸夏洛克赤裸的胸膛。对方的大拇指拂过约翰陈旧的伤痕,约翰意识到这位好奇的侦探一定同自己一样,对彼此身上的伤疤很感兴趣。约翰知道他们开始合租的之后,夏洛克就见过他的伤疤了,但从未——约翰没印象——近距离观察或触摸过它。这么久过去了,约翰对自己的伤疤已经足够了解。他已经接受这个丑陋的红色伤痕永远不会褪去,变成边缘银白的事实了。

伤疤。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他很了解它们。落下痕迹,刺穿皮肤。我很抱歉,恐怕这里再也不会完整了。他很快便学会不再去想这件事了。手术很重要,因此伤疤也是必要的。可这又有什么必要呢?他思索着,一遍遍描绘对方胸膛上的圆环伤痕。

约翰忽然想起,他与夏洛克一直都是被伤疤联系在一起的。他的肩伤把他带回了伦敦,让他在贝克街221B安了家,而夏洛克的伤疤又把他带了回来。

“要不是这个,你也不会在这里。”夏洛克低声说,像往常一样看穿约翰的心思。

“我很抱歉。”约翰说。这是他的错。他本应一眼就看穿玛丽的真面目的。与夏洛克生活了这么久,他却没有丝毫长进。他就是个白痴。

“我不抱歉。”

约翰的视线从伤疤上移开,直起身支撑在沙发上,悬在夏洛克上方直视对方的眼睛。侦探的眼睛闪烁着光,那是眼底停不下来的思考的漩涡,永不会熄灭的能量之火,使得他生气勃勃,永不停歇,以至于只要他踏进一间屋子,空气都会因他而加快流动速度。

“我选错了人。”而他为此憎恨自己。

“看来那个无聊的教师也没差到哪里去。”

约翰吃了一惊。他不可置信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夏洛克也跟着笑了起来。约翰站起来,朝楼梯口走去。“我去穿件衣服。”他说,因为这是眼下再合适不过的话了。

比起刚才湿透的粗棉布,褪色的T恤和慢跑运动裤真是舒服多了。他发现夏洛克又回到了桌子前,穿着丝绸睡衣和丝质的短袖(浮夸的家伙),手里把玩着那根口红。

“感觉挺好的,不是吗?”

约翰猜测他在说药。“呃,不错吧。”

夏洛克望向他。“还想来点吗?”

“噢得了吧,”约翰说,“你认真的吗?”

“瞧瞧这化学成分!”夏洛克朝笔电的方向挥挥手,约翰凑过去看了一眼,“你是医生,看得出这些都是无害的。没有副作用还能好好嗨一把,来吧。”

实际上,夏洛克说得是对的。这种药的化学成分基本上没什么坏处。然而,约翰看着望着自己的前瘾君子挚友,天都知道如果他有拒绝那双眼睛的能力,他早就不在这里了。幸好他没有拒绝。

“行,好吧。”

夏洛克毫不吝啬地笑了。约翰希望世界上,除了谋杀和毒品,还有别的东西能让他露出这样的笑容。

Chapter 25: 恍若如梦

Chapter Text

“夏洛克,你在作弊。”

“我没有。”

“你直接就跳过了花生糖果屋!”

“我才没有。”

“你就有。你直接从甘草城堡跳到棒棒糖森林去了。”

夏洛克咯咯笑了起来,约翰忍不住跟着他发出一连串大笑。夜已深了,他们两个都嗨到神智不清,以至于玩起了糖果世界。

“我们玩游戏吧。”夏洛克坚持地说,站在那里摇来摆去。约翰知道整间屋子温暖又舒适地倾斜起来是种什么感觉。约翰盘腿坐在起居室的地板上,无比感谢身下的地毯居然如此惹人喜爱。

“好吧。但是别选大战役或者什么别的狗屁玩意儿玩。挑些适合我们现在的……精神……状态的东西。”词语太搞笑了。约翰脸都笑疼了。他们笑了一整晚。情绪提升药物真的有助于提升情绪。

于是夏洛克带着糖果世界出现了。他俩都笑疯了,约翰滚到了地上,而夏洛克开始抹笑出的眼泪。

但这并没有阻止他们玩这个游戏。

“我萝莉公主的卡片。”最终,夏洛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才没有。我看到是你画的,那只是一张红色。”

“别偷看我的牌!”

“给我看看!”

“不给!”

“快给我!”

紧接着是玩闹性质的争抢。大笑对缓解肌肉紧张一点儿帮助也没有,而药物只不过加剧了布丁般的感觉。没错,约翰对他内心小剧场里的同事们说,官方术语就是“布丁般的感觉”。

他抓住夏洛克的手臂,企图把那张牌抢过来,夏洛克毫不抵抗地向后倒了过去。约翰跟着他一起摔下去的时候,弄翻了游戏板。滚烫的皮肤与冰凉的丝绸相触的感觉太舒适了,以至于约翰从他身上滚下来的动作都慢了几分。奇怪的春药。

他们四脚朝天地并排躺在起居室的地毯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约翰好不容易等笑声平息下来,“今晚出门的时候我还只是卧底观看脱衣舞娘,现在我又涂着口红玩起了糖果世界。”

“这有冲突吗?”

“我原本以为有的。”约翰感觉自己一边漂浮一边下沉,这种感觉好极了。

“你知道你的脱衣舞艺名是什么吗?”约翰问,显然已经迫不及待想揭晓答案了。

“说都别说。”

“夏老二Shercock。”约翰窃笑。

“真有创意。”

“好吧,嗑药屁-洛克Pil-lock怎么样?或者蛋-洛克Bol-lock?”

“噢你闭嘴吧。”

这笑话太蹩脚了,约翰都被自己逗笑了。他转过头,发现夏洛克也在笑,看来这笑话也不算太糟嘛。或许只是药效的缘故。

“而你的名字就不需要改了。”夏洛克评论道。

“闭嘴。”

“猪头小子Twason。”

“真有创意。”

“好吧。华腚儿Watbum。”

“华腚儿?”约翰质问道,惊得发出一阵爆笑。夏洛克也哈哈大笑了起来,约翰希望他们俩没吵到哈德森太太睡觉。老天,现在都几点了?一定都过凌晨三点了吧?

“我得去更新一下你的博客资料……”夏洛克笑着说,试图坐起来。约翰抓住他的上臂,把他拽了下来。

“你要是敢动一下,接下来的五次更新你都得改名叫嗑药屁洛克·福尔摩斯。”他企图让自己听上去很严肃,然而惨烈地失败了。他笑得身体都在痛,脸都笑僵了。

“我都不敢相信你居然自认为是个正经作家。”夏洛克抱怨道,尽管他摆出了一副好心肠的语气。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不要把约翰·华腚儿当成笔名使用。”

一提到这个名字,笑声就止不住了,最后约翰只能设法用鼻子深呼吸平静下来。

“老天,我觉得自己像个十二岁的小屁孩儿。”约翰说着,从眼里眨掉笑出的眼泪。

“什么?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晚上不睡觉,玩游戏,乱编名字……”他端详着室友的脸庞,“你十二岁的时候不这么玩儿吗?”

“不。”夏洛克回答,而约翰觉得他在说实话。

“我们迟早得起来的。”约翰悲痛地说。

“可是这里很舒服。”

约翰懂他的意思。地毯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把他们安全又舒适地包裹了起来。他举起两臂,任由重力把它们重新拖拽下来。

“那好吧,就十分钟。”屋子在朝自己压下来,是如此温暖,仿佛把他往地板里卷。多好的起居室呀。

室友在他身边的某个地方哼哼着表示赞同。

他闭上眼睛。就十分钟。

 

*

约翰醒来的时候向右侧躺着,身体隐隐作痛。药效过去后,起居室的地板一点儿也不舒服了。地毯很薄,有些太薄了,以至于木地板用力压在他肩膀与髋部的位置,都能留下淤青了。他的左肩僵得动弹不得,没盖毯子,背上也阵阵凉意。但他又觉得不需要毯子,因为自己睡得这么安稳,他那位浑身散发着热量的室友又蜷在自己怀里。没错,毯子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因为——

约翰猛地睁开眼睛。滚烫的尴尬瞬间把睡意赶得一干二净。这场景从柔软的睡梦中走出,变成了现实。夏洛克·福尔摩斯。抱着他。他的大脑急切地试图理清眼下的状况。

夏洛克面朝他躺在左侧,嘴唇抵在约翰的锁骨处,鼻子几乎碰到了他的下巴。约翰自己的手臂环在夏洛克背上——他窘迫地闭上眼——世界上唯一的咨询侦探的膝盖,在他两腿之间。

约翰大脑的杏仁核释放出惊恐的情绪,又被前额皮层否定了。夏洛克还在睡觉。他稳定而温润的气息拂过约翰喉咙底部的皮肤。但是,该死的,他们到底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确实,在过去三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已经习惯了与另一个人同床共枕,所以他的肌肉可能下意识地搂住了身边的人。但是夏洛克?豪猪都比他擅长搂搂抱抱。他认为——根据他收集的所有证据——夏洛克,从来没有和任何人睡过觉,所以醒来的第一反应一定会受惊地把他推开。但夏洛克是个难以预料的家伙。他睡着的时候都可以出乎他人意料——字面意义上的。

约翰缓慢呼吸,镇静下来,惊讶地嗅到夏洛克的气息——他刚才要不就是睡着了,要不就是太震惊,没有注意到——“不是吧”“太糟糕了”在他脑内嗡嗡作响。侦探的卷发离他的鼻子只有几厘米,昂贵洗发水的杏仁香气(每一分钱都花得妙,约翰才不在乎他之前说了什么)糅杂着夏洛克特有的味道,某种令人陶醉的芬芳。这种熟悉又叫人心安的味道从夏洛克的怀里轻柔地飘散开来。这就是221B给他的感觉:刚从阿富汗回国之后的那个小公寓本可以要了他的命,而这里给了他自由与新生,又让他摆脱了婚姻的束缚。

夏洛克动了动,约翰愣住了。他的髋部靠近了些,膝盖往他两腿间又伸了伸。他的手搭在约翰的腰上,后者重重地吞咽了一下,但夏洛克的呼吸依旧平稳。约翰全身的肌肉走准备着时刻后退。

然而科学家仍安然地睡着。约翰确保夏洛克不会忽然蹿起来把室友守则摔在他脸上之后,放松了下来。他微微偏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夏洛克的手搭在他后腰上(仿佛他无法信任自己的感觉似的),纤长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上衣布料。

倘若这场景没这个吓人的话,还是挺温馨的,几乎有几分孩子气:孩童般的占有欲。别抢走。真的,这还挺甜蜜的。他从未见过侦探如此不惊不扰、信任的姿态。别抢走。没想到夏洛克是这样害怕失去他,因为在约翰的梦里,恰好是反过来的。他曾在医护人员把夏洛克抬上担架的时候伸手,绝望地想留住他……夏洛克从未失去过约翰。无论夏洛克什么时候需要他,他一直都在。但是约翰猜测这只是条件反射罢了,夏洛克也许习惯在床上抱着床单或枕头睡觉。

约翰抑制住舒展疼痛的肩膀的冲动。从窗外的微光来看,现在还早,他们很可能只睡了几小时。(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木地板毕竟是木地板)。他知道夏洛克随时都有可能醒来,但是看在上天的份儿上,他一定精疲力竭了,约翰怀疑他这个少眠的室友前两天到底有没有睡觉。

约翰沉重的眼皮打着颤。夏洛克的温暖,平和舒缓的呼吸都让他睡意朦胧。可眼下这和室友搂在一起睡觉的情况又该怎么解决?约翰知道自己要是有动静,夏洛克肯定会醒来,这样可不太好,毕竟据他所说,侦探可不是喜欢搂搂抱抱的人。

约翰闭上眼,双腿与夏洛克交叠在一起的地方很温暖,两人的体温在胸膛之间的间隙中传递,夏洛克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好吧,约翰一点儿也不介意。如果夏洛克好不容易睡着了,约翰也不愿意叫醒他,反正他看上去挺舒服的。不过怎样,看夏洛克的吧,他决定道,不管他想不想……自己醒来还是继续睡……等他醒来再说……真是个绝妙的计划啊,华生。

 

*

过去的几个小时内,夏洛克都待在思维宫殿的书房里,就如往常在夜晚睡觉一般。从儿时起,夏洛克的梦都是清醒的。从睡着到醒来,他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在梦境中,他能够掌控自己的语言和行动,就与在现实中无异。而且,尽管他也可以控制梦境中其他人的言语行动(他曾在许多个夜晚下棋的时候赢过了麦考夫,而后者身上戴着一顶水果帽),他也会让他们在梦里畅所欲言:案件的证人,嫌疑人,凶手——他允许他们自由发挥,从他们的话当中发现的新的线索,以及他白天忽略的细节。

他在回顾罗杰斯案件,不过现在更应该叫做莫兰案件了。书房里,有一整个书架是给莫里亚蒂的,而就在今晚,他建立了一个新书架,并且贴上了“莫兰”的标签。在过去的几小时内,他浏览着莫里亚蒂的资料,寻找有关莫兰、梦露,以及其他相关的信息。找到了几个线索和可能性,他胜券在握,对把莫兰与莫里亚蒂关联在一起胸有成竹。

他坐在书桌前,左侧肩膀的髋部的位置隐隐作痛。那自己一定是睡在地板上了。两腿和胸膛都很温暖,也许约翰盖了一条毯子在他身上。他站起身,离开书桌。今晚的成果已经足够了,该醒来了。

可就在穿过主楼的长廊时,他在约翰的门前停住了。他看了一眼手表,估算睡眠时间。鉴于前两夜的睡眠缺失,还是给身体多一些休息时间为妙。他推开那扇门。

与其说是约翰的“房间”,不如说是宫殿里的一间公寓。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被拆分成了两部分——一侧的房间装满了有关约翰医学学业与职业生涯的信息,另一侧则是他的军旅生涯。墙上挂满了各种证书、奖章、学历证明与照片。当夏洛克需要任何有关约翰职业生涯的信息,他都可以到这里来。

卧室则是与约翰的个人生活经历有关的。书架上都是他的回忆——他告诉与没告诉夏洛克的,那些夏洛克推理出来的。架子上放置了几张约翰的童年照,为数不多,但弥足珍贵——约翰最初搬进来的时候——夏洛克从他的箱子里偷了一本相册,来获取更多有关新室友的信息。

这是约翰大约五岁的样子,在布莱顿的沙滩上朝镜头羞赧地微笑,父母跪在他两侧。约翰十岁的时候,在草坪上穿着橄榄球的运动装备,摄影师按下镜头的时候还没有叫他微笑。还有约翰十五岁时,穿着白色短袖T恤,靠着自家老房子的栏杆,瞪着镜头的样子。诸如此类。

这儿还有一个专门存放约翰的毛衣、牛仔裤和鞋子的衣柜,以及一个用来储存感情的壁橱。那些让他决定与约翰同住,那些让他认识的所有人都惊异,那些被莫里亚蒂所利用的感情。可是夏洛克不喜欢感情,所以这个壁橱被上了锁,来确保里面的东西不会毁掉他的宫殿。

曾经,有几次情况恶劣到足以冲破枷锁的束缚。比方说,若有人把约翰捆绑在塞姆汀炸药上,或者把他扔进火堆里时。或者他明知再也见不到对方,不得不向对方告别时。这些时候,感情打破束缚泛滥成灾,淹没了思维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太危险了。水灾不容小觑,他不得不大费周折把每一件物品都弄干,再把门封锁起来。感情真是件棘手的事情,那扇门必须一直锁着。

然而……他走过去检查那把锁。它最近生锈了。自从约翰离开玛丽回到了贝克街,这把锁就不如从前那般坚固了。得加一把新的锁。他默默记下,一有空就去落实。

他转过身,发现约翰正睡在卧室地板的中央。他猜测这大概是因为,他知道在现实中,约翰也睡在起居室的地板上,可在这里就没必要躺在地上了。约翰在这里有一张巨大的床铺,就在几尺开外。夏洛克跪下来,手放在约翰的肩膀上。约翰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夏洛克?”

“你该到床上睡去。”

约翰伸展了一下身体,T恤和睡裤之间的间隔露出了小块皮肤。“躺下。”他说。

“为什么?”

约翰笑了,躺在地上看着他。“你使唤我的时候也没告诉过我为什么。”

“我用不着告诉你。”

“我知道。”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夏洛克挨着约翰躺了下来。

“好,”约翰说,“过来。”

约翰向右侧翻了个身,夏洛克靠左侧躺,两人面对面。约翰挪近了些,用左臂环住他。他真温暖,夏洛克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他向下滑了些,脸埋在约翰的喉咙下方。约翰收紧的他的手臂,仿佛这是已经习惯成自然的动作一般,夏洛克的膝盖滑进约翰的大腿间。肌肉散发出阵阵暖意。

约翰叹息了一声,夏洛克感受到了他胸膛的起伏。“我很快就要走了。”他低声说。

什么?为什么?“不要。”他说。

“我也不想走,可我不像你,”——他抬手穿过夏洛克的发丝,把它们从对方脸上撩开——“我不能像你一样控制这一切。”

这是他的大脑。他不想约翰说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别走。”他伸手搂住约翰的腰,手指紧紧攥住布料,“不管是什么问题,我会修好的。”

“我知道。”约翰的手离开他的头发,轻柔地捏住他的下巴。他缓缓抬起夏洛克的脸,让两双眼睛对视,“我相信你。”

约翰松开手,再次搂住夏洛克。夏洛克的脸埋在他的T恤上。他又靠近了些。真温暖。别走。

夏洛克猛地睁开眼睛。屋子很冷。他很暖。没有毯子。医生。他现在的姿势就与一分钟前他脑子的里一样:与约翰依偎在一起。对方的气息在一瞬间将他围绕,而这是梦境所没有的。约翰——他的香皂,羊毛,吐司和茶,以及更冰冷的食物,比如枪支的金属,比如危险。那冰凉刺激的基调埋藏在温暖与舒适之下,所以约翰才不无聊——如此多的层次与矛盾。

可他们为什么这样躺着?他的梦会反映现实,但显然并不完全正确。约翰没有说话,更没有叫他靠近。夏洛克猜想这是两具身体的体温相互靠近的自动反应,毕竟起居室凉风飕飕的。他们一定是无意识地挨到了一起。

他能听见约翰的呼吸声,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肋骨的起伏。约翰·华生,他生命里永恒不灭的存在,要是夏洛克当初允许的话。然而在梦境中,约翰说他要走了。为什么?思维宫殿里有什么东西会让他这么说?一定是与约翰有关了——什么新发生的事情,被他下意识地吸收了,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理清。也许是和感性有关,大概没错了。有关情感的事物一般都会被他忽视。他得好好调查调查。

与此同时,他必须在约翰醒来之前从眼下的姿势挣脱出来,因为他会嚷嚷着自己不是同性恋,还很可能会因为这个睡在一起的姿势怪罪夏洛克。

然而有趣的是,夏洛克的大脑拒绝执行这一命令。约翰说他要离开了。夏洛克一点也不喜欢这句话。可他最终都会离开的,不是吗?玛丽已经不是障碍了,但下一任女友的到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他迟早会搬走,与她一起生活。

当初夏洛克回到伦敦,约翰已经和玛丽住在一起,并且求婚了。而这一次,他将不得不从头开始,目睹这一切。新的恋爱关系,两人在一起的时间逐渐变多,约翰一天一天地、缓慢地离开他。他闭上眼。也许他可以说服约翰加入神职人员的队伍——发誓终身独身。但夏洛克觉得他并不是神职人员的合适人选。

他贴着约翰的T恤叹了口气。他现在不能考虑这个问题。这是未来不得不面对(用炸药毁掉)的问题,然而眼下还有更加紧急的事情要处理。莫兰就是其中之一。要解决这些问题,他们就必须从地上起来。他搜寻着解决方案,小心翼翼不要制造出动静,因为约翰平稳的呼吸说明他还睡着。

最终,他挑选出了一个可行方案。与往常不同的是,他在实施计划之前多拖延了几分钟。

 

*

约翰被夏洛克忽如其来的动作惊醒了。他突然跳了起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游戏开始了,约翰!我有个主意!收集信息,追踪嫌疑人!分秒必争!”

待到约翰坐起来时,他的疯狂室友已经砰地一声把浴室的门给关上了。

“嗷。”约翰对着空荡荡的起居室说。他的脖子疼痛欲裂,肩膀也僵硬得动弹不得。他一点儿也搞不清楚,夏洛克到底是怎么做到睡了一晚的地板还能够像个孩子似的敏捷地跳起来。这太不公平了。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怎么能整天在人行道上爬来爬去,还感觉不到一点儿疼痛?

浴室的门打开了,夏洛克卧室的门又关上了。

眼疾手快的混蛋,约翰毫无怜悯之心地想道。他可是精疲力竭地在地板上睡了一整晚的人,而且——

等等。他差点忘了。他们刚刚睡在一起的样子。夏洛克有没有……?天啊,他根本都没注意到,是不是?这个人直接从深度睡眠切换到马力全开,对于夏洛克来说,完全没有过渡阶段。这样也好,约翰想,他们要是为此吵上一架,最后自己很可能得另寻住处了。

夏洛克再次出现在起居室里,穿戴整齐。约翰依旧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盯着夏洛克。夏洛克是超人吗?自己有没可能与这人住在一起这么久,却从未发现?

“我要去做点调查。”夏洛克说着,朝门口走去,拿起他的大衣。

“你不想,呃,让我也去吗?”

“不用了。全是调查,很无聊的。至少对你来说如此。”衣角一转,他便消失在门口。

去他的吧。约翰试图像夏洛克刚才那样跳起来。忽然起身伴随着一阵眩晕,他抓住椅子后背维持平衡。药物与缺少睡眠组合在一起,一点儿也不友好。然而回忆起昨晚,他不得不承认,还是挺好玩的。

嗑药屁洛克·福尔摩斯与华腚儿医生历险记。约翰嗤笑道,惊讶地发现尽管没有药物的作用,这依然很可笑。他真的觉得自己不像个三十四岁的人。

他望向刚才被关上的门,清了清嗓子。“好吧,夏洛克,那我就留在这里。”要不是他一溜烟儿早走了,他至少还可以假装一下正常的交流。

“你想先吃早餐吗?不要?好吧。我下午有橄榄球训练。”

约翰踱步走进厨房,给自己倒水。

“你什么时候回家?那我们训练回来后再见吧,管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两小时还是两周之后。祝你度过愉快的一天!”

约翰自顾自地笑了,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神智不清。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会同意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同住吧。

他瞥了一眼时间。早晨七点。他的训练得等到下午,他可以再睡几小时。

当约翰终于重重地跌进他的床铺时,他不得不意识到,他的床单远没侦探温暖。

Chapter 26: 万圣节

Chapter Text

有人在他们的公寓里。而那个人不是约翰。门半掩着,楼道中的月光香水味足以说明来人的身份。

“玛丽·摩斯坦。”夏洛克说,刻意强调她的姓氏。

她坐在约翰的椅子上。一定是哈德森太太让她进来的。他得和她好好谈谈。

“夏洛克。”她站起身,面向他。

“约翰在打橄榄球,应该很快就到家了。”他绕过她,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笔电架在膝盖上。

“我知道。我早来是想和你谈谈。”

夏洛克抬眼打量了她一下,视线又回到屏幕上。“真的吗。”

“你知道他离开我会更好。”

“真的吗?”

“他留在这里,会要了他的命。你会害死他的。”

“严格来看,我们两个当中,我认为你才是那个更倾向于要他人性命的那个。”

“我退休了。而依旧在把他往枪林弹雨里拖。”

夏洛克快速观察了她的面部表情,判断她是否知道卡尔·李维斯的那次意外。结论表示她对此并不知情,那她不是在指单独事件。

“你会害死他的,你自己很清楚。如果你真的在乎他,就不会允许他留在你身边。”

夏洛克猛地移开笔电,站起身。他利用了自己的身高优势。

“或者,”他低声警告,“我不会把他当小孩子看待。约翰做事不需要征求我们的同意,玛丽。他会自己做决定。”爱尔兰之行给了他这个教训,他身上的淤青可以证明这一点。

“要是他选择死亡,你也袖手旁观吗?”她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歇斯底里,“你不会在他的葬礼上落泪,就因为那是他的选择?”

“约翰对危险生活的瘾在认识我之前就有了。”夏洛克尖酸刻薄地说,“英格兰急需外科医生,从事这个职业待遇优渥,备受尊敬,可约翰选择了参军。你觉得这又意味着什么?”

“这不代表你就可以怂恿——”

“如果他不和我在一起,也会找到别人去挨枪子儿。”夏洛克厉声道,“至少在我身边,我知道自己会尽全力保护他。”

“我相信你,夏洛克,”她双目圆睁,严肃地说,“因为要是他受伤了,而你还活着,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我也相信你,玛丽,”夏洛克嘲讽道,“因为事实证明,你要我的命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

约翰走进来的时候,他们正竭尽全力用眼神将对方生吞活剥。他清了清嗓子。他穿着慢跑橄榄球短裤,外套下面是一件连帽衫,身上挎着一只健身背包。

夏洛克侧过身,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玛丽深吸一口气,望向约翰。

“嗨。”她不确定地说。

“嗨。”他的眼神滑过她的脸,“你在这里干什——呃,你为什么……”

玛丽站直了些。“我拿到文件了。他们寄了过来。”她从包里抽出一个信封。

啊,离婚文件。有趣。

约翰活动了一下手部,把健身背包放在一旁。

“你只用——只用签名就可以了。”她把文件从信封里抽出,递给约翰。他接了过来,走到桌前拿起一支夏洛克常用来做笔记的钢笔。

约翰浏览着这些文件,玛丽没有动静。他在好几份文件底部签上名,走过去把文件还给她。

她接了过来,极力忍住泪水。“我很抱歉,约翰。”

约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我也是。”

“拜托照顾好你自己。如果你有什么需要……”

约翰点点头。“保重,玛丽。”

信封塞回包里时,她的呼吸已经支离破碎了。她转过身,朝门口走去,擦去眼下的泪水。

 

*

约翰原以为下午的事情之后,夏洛克会说些什么,但他并没有。夏洛克一句话都没说,拿着他的笔电一直忙碌到了晚上。约翰很感激他给的清净。他自己在修改这个案件的笔记,思索该如何把夏洛克找出艾米·埃利奥特中毒原因的方式小说化。这时,夏洛克忽然开口。“今晚我们去一趟墓地。”

约翰抬起头。外勤。太好了。不用再想着自己正式离婚的事情了。

他们钻进出租车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我们必须保证不被发现。”夏洛克说,“莫兰不能知道我们已经拿到了这么多线索。”

“好。我们要做什么?”

“给。”夏洛克递给他一副骷髅面具,可以把他整个头部都罩住,“戴上。”

“呃……”

“监控录像。”显然这样解释就够了。

可是,骷髅面具难道不会更引起他人注意,显得可疑——噢,约翰忽然记起,今晚是万圣节。他都忘到后脑勺去了。今晚单位有派对。他默默呻吟了一声,他答应他的同事桑德拉,今晚他会去的。当你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在一起时,时间都被扭曲了。因为你很容易连现在是几月都忘记,更别说具体日期了。

他们确保面具戴好了,离开了出租车。

夏洛克快步流星地走着,约翰加快了步伐。周围有几群人,都穿着万圣节的戏服,吵吵闹闹的。已经很晚了,对于参与派对的人来说,喝醉了完全在情理之中。隔着一个街区,约翰可以看到一片墓地。里面的街灯很昏暗,外层围着一圈铁栅栏。一个小时后这里肯定就关门了。他们沿着栅栏走过了又一个街区。

“还有几米……”夏洛克在面具之下小声说,“摄像头的范围到……这里……为止。”

夏洛克蓦地停下脚步,从栅栏上翻了过去。他迅速攀爬上去,在另一侧落地。约翰不由分说紧跟其后。夏洛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手电,两人还是在墓地里游荡。

“我们要找什么?”

“卡莉娜。”

约翰扬起眉毛,只不过被面具遮住了,夏洛克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今早的调查得出了很多结果。塞巴斯蒂安·莫兰:退役军人,目前是伦敦最有声望的心理医生之一。在特拉法尔加广场附近有数额巨大的业务。”

为什么疯狂的家伙总是心理医生?约翰好奇。

墓碑之间柔软的草地削弱了他们的脚步声。街灯微弱的光亮照亮了周遭的黑暗。约翰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手电筒依次照亮墓碑的光。

“除了梦露,莫兰在伦敦还有好几处业务。”夏洛克继续道,“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官方文件上,但我发现了重复的地方。如果你没有兴趣按照文件经营企业,那你就得和有关人员私下交易。雇佣房地产经纪人和律师,帮白领罪犯变更登记的姓名和资产价值数目,对我来说就是很好的线索。莫兰借用了同样的几个人运营他的业务,这些证据表明,对于更有利可图的毒品交易,他也用了同样的幌子。”

“什么样的生意?”约翰问,继续留意着墓碑上的名字。

“通常的那种:餐饮,二手商店……几家花店,”——约翰忽然想起了邪恶的花农——“还有一家玩具厂商。”

“我为不小心把泰迪熊弄坏,却发现里面不是绒毛的孩子感到悲伤。”约翰思索道。

戴着骷髅面具的脸转向他。“这些都是专业人士,约翰。再说了,他们好几年都没有被抓住把柄,这种业余程度的错误是非常不可能的。”

约翰本想澄清自己只是在开玩笑,但还是没有追究下去了。玩笑的精髓就在于不需要解释这是一个笑话。

“但更重要的事,”夏洛克说着,“莫兰还有一家殡仪馆。”

夏洛克故意停了下来。

“好的……”约翰说。

夏洛克放弃等待。“而那家殡仪馆拥有这一片墓地。当你要处理掉一具尸体的时候,手上刚好有墓地,那就再方便不过了。藏起一棵树的最佳地点就是森林。”

约翰记得夏洛克之前也说过这句话。他们那时在一片街头涂鸦中寻找某种特定的颜料。中国走私黑帮案。那晚他们经历了许多,自此之后亦是如此。

他们继续走着。约翰猜测,墓地里的雕塑与墓碑的所在处是有钱人家的地盘。这片墓地面积很大,他现在明白了夏洛克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排查一片片墓地。忽然,夏洛克停下了脚步,约翰差点撞了上去。

“这里。”约翰顺着手电筒的光线望去,“卡莉娜·季亚琴科。”他照着墓碑上的名字念道,“新建的。”

夏洛克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他们居然用了她的真名?可真够有胆量的。”

“作为一个从没被抓包的人,如此傲慢并不意外。这是个很常见的乌克兰名,为什么不能用呢?最精彩的是,就算有人在找她,也不会想到去墓地找。凶手才不会给受害者下葬。”

“这位显然会这么做。”

“这就说明他很特别了,不是吗?”

“那就是这样了,”约翰说,惊叹的声音从面具之下传出,“你破案了。她的尸体就在这个能被证明和莫兰有关联的墓地,这些证据足够下逮捕令了。他们把她的尸体挖出来,剩下的就是文书工作了。”约翰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就这样了吗?”

“网已经撒下了,但——”夏洛克忽然打住,“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夏洛克举起一只手。“听。”

约翰听到铁栅栏发出的碰撞声。大笑声。

“有人来了。”夏洛克抓住约翰的手臂,把他拽到一块墓碑后方。

他们从墓碑后窥视,可以瞥见一小群人跌跌撞撞朝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万圣节,约翰想道,真是在墓地里工作的最佳时间了。

夏洛克一把拽过约翰,把对方转过来。约翰背抵在石面上,他猛地拉住对方的袖子,不让他乱动。约翰坐在脚跟上,两肩被按着抵住墓碑,夏洛克蹲伏在他面前。

“他们看见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吗?”约翰压低声音问。他没必要放低音量的,因为夏洛克离他这么近,几乎就压在他身上了,“只不过一群醉醺醺的青少年罢了,再说了我们有面具。”

“不能冒险,尤其是胜券在握的时候。他们可能是莫兰指使的。”

约翰原本不打算把这个理由当回事儿,然而,他觉得夏洛克·福尔摩斯完全理由这么偏执,因为当夏洛克觉得公寓里藏有摄像头和麦克风的时候,通常都是真的。

“他们就坐在卡莉娜坟墓的对面。不可能是巧合。”

就坐在那里。从传来的声音判断,坐着喝酒。那些人一时半会儿大概是不会走了,而且约翰一点儿不喜欢看着贴在他眼前的骷髅面具脸。他把自己的面具扯了下来,再到夏洛克的。夏洛克的没有阻止他,所以约翰觉得没关系。他抓住夏洛克脖子上的布料,把面具从侦探的脸上扯了下来。

那对深色的眼睛好奇地端详着他。夏洛克变换的重心,朝他靠近了一些。约翰能感到对方卷发拂过自己脸颊。杏仁香。这香气勾起了今天早晨起居室地板上的回忆。

“但还是有巧合的可能性。”约翰说,极力忽略感官记忆带来的困扰——温暖的皮肤,温柔纠缠在一起的肢体。蹲伏的姿势和夏洛克发丝的味道让他的轻飘飘的。老天,你到底什么毛病?他这次没有药物做挡箭牌了。你没借口了,华生。

“口袋。”夏洛克说。

“什么?”

“手机,口袋里。西装口袋,不是大衣。”

约翰推开夏洛克没扣扣子的大衣,从他夹克的内袋里找到他需要的东西。夏洛克似乎从来不觉得这动作有多亲密:一而再再而三地叫约翰从他口袋里掏东西。

“发条短信给雷斯垂德。”夏洛克在他耳畔低声说。

约翰闭上眼。他的声音。那不可被替代,他永远也不会弄错的声音。浑厚的男中音,就与侦探其余的部分一样美丽。深沉而平滑,无可挑剔的英式口音。这人可以给他妈的纪录片做旁白,如果他愿意的话。约翰回忆起,在夏洛克消失的几年里,他以为自己要忘记夏洛克的声音时的恐慌。

他睁开眼。夏洛克就在这里,紧紧挨着他,鲜活地呼吸着。而这一次,他不会放手。夏洛克会永远在这里,用这个声音与他对话,用这个声音颠覆他的宇宙,用这个声音使唤他给雷斯垂德发短信。因为这就是他。他是,目前为止,闯入约翰人生中最重要的事物,而约翰不会再次失去他了。他不能失去他。就算夏洛克明天死掉,他们必须得把他从夏洛克的尸体上拖下来,因为他再也不会买账了。

他轻易地找到了夏洛克的手机,仿佛那是他自己的似的,准备按照夏洛克的话发短信。

 

*

终于,一名警官战略性地到达墓地并且遣散那些午夜狂欢者后,夏洛克有等待了片刻,确保整片区域都安全后,才站起来。但约翰抓住了他的胳膊。

“慢着。”约翰低声说。

“怎么?”

“你不打算检查一下草地里有没有电线吗?任何一块墓碑都有可能藏了摄像头。”

“别开玩笑了,约翰,用电线把整个墓地连起来是不可能的。这太明显了。人们会——”夏洛克发现约翰在咧嘴笑,停了下来,“你在玩笑,是不是。”

“并非我的巅峰水平,不得不说。”

“莫兰可以花点钱,毫不费力地让他们整晚都坐在某块墓地上。我没有太神经质。神经质的人会戴用铝箔做的帽子,而我还没有这么做过。”

“我都等不及想看了呢。”

夏洛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你想加入苏格兰场我俩谁会先发疯的赌局,我相信迪莫克探长会让你参与进来的。”

夏洛克站起身,约翰仰视着他。

“当真的吗?”

“我赌你是在三年后的三月份。”夏洛克露出他最认真的笑脸,伸出手。

“你可真乐观。”他借助夏洛克的手,站起身的时候绊了一跤。夏洛克抓住他的上臂。

“抱歉,但三年确实是太乐观了点儿。没人可以在贝克街住上一个月还没把羊给丢了(译:原文“You’ve lost your sheep.”,意为“发疯”。首次出现在第20章)。”

夏洛克的眉毛顿时抬了起来。“你看!我都说了有这个说法。”

约翰大笑着摇了摇头。但他再次望向夏洛克时,侦探发现那双眼睛里闪耀着什么,让他的双腿动弹不得。他隐约意识到自己还没松手,可他忽然又不想松手了。腿部的瘫痪似乎扩散到了他的整个躯体。他忽然意识到,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自从他从巴兹楼顶跳下之后,他在等待的一切。

他回来了,约翰也回来了——签署了离婚文件,他现在正式回来了——一切就与他死之前一样,他们两人对抗整个世界。这——这一刻——是他想拥有的一切:伦敦的夜晚,新证据,破案在即,约翰在他身边,大笑着。天啊,他是有多想念约翰大笑的样子。约翰再也不用“回家”了,因为家就是贝克街,什么也不能把约翰的注意力从游戏、从他身上拐走。而此时此刻,这一切他都拥有了。这就是他想要的。因此,当夏洛克意识到这还远远不够时,一股恐惧卷席了他。

忽如其来的感官冲击让他动弹不得。他想要——需要——更多。约翰深蓝色的眼睛透过金发注视着他。他就在这里,不用将精力分给玛丽。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障碍,可他却觉得还不够近。

夏洛克闭上眼睛。思维宫殿里,他感到那把锁破裂了。回忆冲破了感情壁橱的闸门,洪水卷席了他的大脑。

约翰与他并肩坐在出租车的后排,扭过头望着他,眼里满是惊异;约翰咯咯笑的样子,我们不能笑,这里是犯罪现场;约翰穿着短袖与睡裤在公寓里走动;约翰被捆上了塞姆汀炸药;约翰的套头毛衣和他的微笑;约翰不悦时发出低沉的噪音;夏洛克逼迫他时,他毫无畏缩地直视他;约翰在达特摩沼地亮出军衔;约翰穿过铁栅栏粗暴地把他拽到面前,手铐陷入了他的手腕;约翰站在他的墓碑前,停下,停下这一切;约翰独自一人坐在桌前,这是他两年来见他的第一眼;将约翰从烈火中拯救出来;当然了,你当然是我最好的朋友;约翰,跳华尔兹,手搭在他背上;约翰,醉醺醺的,手放在他膝盖上:我不介意;约翰身体的重量,把他牢牢钉在悬崖峭壁之上;约翰穿着燕尾服,站在起居室里;你真的很漂亮——

“夏洛克?你还好吗?”

约翰只穿着拳击短裤的样子——他精壮的肌肉;亲吻约翰:威士忌、雨水与羊毛的味道;醒来与约翰相拥在一起,他身体的热量——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单独处理的。他把它们一一锁在了密闭的堡垒里,可是如今……他的大脑如此喧嚣,思维宫殿已被洪水淹没,他无法思考……约翰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该死的,福尔摩斯。你也是血肉之躯,你也有情感。你一定有……冲动。约翰。在他脑内的回音。

而这冲动在他的胸腔里猛烈地跳动。他向前一步。

他是对的,你知道。声音宛若回忆。

他是对的又怎样;他总是对的,无聊。

沙色的发丝捕捉住街灯微弱的光亮。受欲望的驱使,他的手渴望触碰约翰的下巴。他极力克制着,紧紧攥住约翰的双臂。难道他不想观察,若他抬起他的下巴,约翰会作何反应吗?难道他不想知道,若他咬住他的嘴唇,约翰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吗?难道他不想用正确的刺激手法,将约翰的内脏器官像一盏灯一般点亮吗?会让他咆哮,会让他推开夏洛克,会用唇齿戏弄他的身体——

约翰端详着他的脸,试图读懂他在想什么。

难道他不想——难道这不就是他一直想……?

操。

他的肌肉又找回了行动能力。夏洛克猛地将约翰向后推去。他转过身,飞速穿过墓地,没有回头。

*

约翰绊倒了,过高的墓地卡住了他的脚后跟,他跌坐在了墓碑前。

他用手肘支撑住身体,正好看见夏洛克越过栅栏落在了人行道上。他往对面的街道去了,随后消失在拐角处。

嗷。他下意识地想,接着,这他妈在搞什么啊?

Chapter 27: 洪水

Chapter Text

夏洛克疾步穿过街道,目的地徘徊在他意识的边缘。他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大脑自己便可以充当自动驾驶仪了。夜晚的凉风拂过他的脸,他努力用这一感官感受使自己保持清醒,而大脑中的混乱已经模糊了现实的边界。

情感壁橱被冲破时,洪水淹没了他的思维宫殿。被放逐的感情撼动了整座宫殿的根基,冲动撕裂颠覆了它的核心。

他需要止损。自从……自从那次之后,他的思维宫殿从未出现过如此混乱的状况。

混乱之下,那个午后的景象浮出水面。相同的骚乱,出现在他的大脑中,宛若毒药。但那时,他知道该如何处理。他知道被暴风卷席的时,该如何抵御它。

 

*

 

“一小时后会有车到贝克街接你。做好准备。可能是私人飞机,但不是所有人都迫不及待想看你耍花招。”

“好的,毕竟上帝不允许我前往自杀任务的时候给任何人造成不便。”

“别小题大做了,小弟弟。你扣下扳机时就把自己的命运写好了。我为你尽力了。”

夏洛克发出一声嘲笑。“死刑。你管这叫‘尽力了’?退步了啊,麦考夫。”

“不对,夏洛克。无止尽的牢狱生活与六个月的外勤,我们都清楚哪个选择对你友好些。”

夏洛克转身背离起居室的窗户,低下头。麦考夫的声音轻到危险的程度。“你记得上次吗?”

夏洛克猛地抬起头。

“你几乎一周都没——”

“下地狱吧,麦考夫。”

“你先请,我的弟弟。”

通话戛然而止。夏洛克把手机扔到桌上,拿起一只表面光滑的细长木质盒子,指尖抚过表面,感受神经传输中的条件反射:期待。他不需要打开盖子——不需要亲眼见到银色的针头或玻璃注射器。颤栗传遍全身。毒瘾从来没被戒除,只不过休眠罢了,此时又被木质触感唤醒。

做好准备。他当然会做好准备。从他那令人愉快的兄长给他判下死刑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准备着。一堆化学物质:药丸、粉末、液体。各种组合,他现在可以做试验了。为什么不呢?又一个死刑的有趣特征便是,当你收到判决书的那一霎那起,“风险”的概念就变得多余了。当结局已定,生命与死亡之间,不存在博弈。

当针头终于以熟练的手法没入皮肤——刺痛感宛若归属——这一切都与恐惧无关。他一点也不在乎面前的自杀式任务。麦考夫是对的(尽管他的存在令人如此勃然大怒,他是对的)。与其在监狱里腐烂,在出外勤时死去无疑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夏洛克了解自己,连缓刑都会要了他的命:没有工作,饱受无聊的酷刑,毒品稀缺且劣质——他的大脑会自我瓦解。他会因此崩溃。最后,他不再会是自己,无论麦考夫的谈判多迅速,他最后也会变得不值得救赎。

不,他属于战场,战死沙场让他心满意足。他并不怕死。埋在血管里的针头与他即将前往的目的地毫无关系,却与他将谁抛在身后息息相关。只要这个念头一出现,情感壁橱上的枷锁便如枝条一般被折断,痛苦的漩涡在他脑海中翻江倒海。幸运的是,化学方案总可以解决这类问题,而这一回,夏洛克没有任何理由来阻止自己沉沦放纵。

愉悦的浪潮使他头颅后仰,两眼颤抖着闭上了。

约翰居然是他寻求注射器的帮助的原因——这大概有些讽刺。因为除了麦考夫,没有别的人会如此不赞同他的做法了。他几乎能在眼前看到约翰紧抿的双唇,咬紧的牙关,脸上是医者与友人的关切混杂在一起的神情。

在过去,光是约翰的存在便足以击退这些人造补给的诱惑。没有案件的日子,只要他的博主在身边,他不需要任何这些化学物质。可自他从上一个任务回到伦敦,一切都不一样了。约翰不再住在这儿了。而现在——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因为他知道与约翰告别意味着什么。他经历过一次了,他不会——他不能再这么做。至少不能在清醒的情况下。

他们没有发现。

或许有一段时间了,模仿自己清醒时的姿态,保持双手不动、眼神敏锐,这种控制方式他很久以前便学会了,并且永远不会忘记。

他怪罪毒品让他变得如此感性,以至于起飞后,去读约翰的博客,读关于他们相遇的故事。

过度摄入的后劲不是忽然起来的。夏洛克能感到它如潮水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直到思维宫殿被完全攻陷。幻觉的闪光打断了他原本的线性思维。麦考夫打来电话——莫里亚蒂的消息——夏洛克闭上眼,任由那股浪潮将他卷席。

*

脚步走过伦敦的街道,无意识地带领着他穿梭。呼出的气息在夜晚的空气中结成雾气。他沉思着,对擦肩而过的路人视若无睹。脑内,约翰在他身后紧靠着墓碑的画面,窄巷里的那个吻,约翰温暖的口腔……

回忆,与画面,所有他曾从意识中放逐的一切,都如洪水般涌出。他只能极力在这洪流之中捉住点滴思绪。

没有感情的大脑,计算机器。那些都是我写的,福尔摩斯,读者也欣然接受,但我不相信。

事实上,把因摄入过量而涌出的记忆牢牢关在感情壁橱里,曾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莫里亚蒂卷土重来。不一定还活着,但这次的挑战好歹也足以使夏洛克集中精力,可药物导致思绪变得怪异,时断时续——糊里糊涂的梦境,被安稳地藏了起来,不被感知,也不曾被纳入考虑范围内。直到现在。回忆冲破重重阻碍,细节以无尽的愤怒撕裂他亢奋的大脑,绝望地想要知道,约翰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这些潮水般的冲动

十九世纪的梦境与今晚在墓地发生的事息息相关。他知道这之中的关联,然而,不知怎的,他脑内的混乱,徒留他企图理出头绪。

艾米莉亚·里科莱蒂:一桩深藏于他脑海档案馆深处的案件。这个女子用枪射击自己的头部,却继续犯下了几桩谋杀。在受影响的头脑中,他确信,如果能解决里科莱蒂的案子,那莫里亚蒂的案件也能引刃而解。这完全说得通。

当然,这一点儿也说不通。一切都是错误的。松散的思维是对他的警告,用于揭露真相的虚假叙述罢了。约翰为什么要质疑他的性取向?这与里科莱蒂和莫里亚蒂有什么关系?

而这并不是约翰。只不过是他脑海中的话语,披上了约翰声音的外衣,暗示这些可能性……他所欣赏的女人:卡迈克夫人与艾琳·艾德勒。

然而他的回答一如既往,无论在现实还是梦境中。

女性是你的专长,华生,不是我的。

女朋友,不,不是我的领域。

可是,他的性历史,或者说性经历的匮乏,又与这一切有什么关联?为什么他的大脑,会在一个(假设的)情形下,抓着这点不放呢?

你陷得太深了,夏洛克。超出了你的意料。

太深了,没错。太接近他的内心了:暗影重重,原始欲望潜伏之地——潜意识里,与他理智的大脑毫无关系的危险思绪。这案件,与这一点关系都都没有——

就在我舌头上;它就在我的舌头上。

莫里亚蒂——大脑弱点的化身——枪械抵在他的舌面上,跪在地上,陷下去,直到抬眼望着夏洛克。口中的枪管……即使是夏洛克,也不需要维也纳的心理医师来解读这代表着什么。

他的思维宫殿里有诸多事物,从不受到遮掩。脑海中的莫里亚蒂,在放大他的瑕疵时,从来都口无遮拦:镜片上的裂缝,硬盘里的病毒。221B起居室里的较量,对方并不是那个吉姆·莫里亚蒂,而是他的恐惧本身。情感壁橱大门紧闭的时候,他还能够将自己的恐惧归入无知的范畴(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可如今,洪水打通了他的意识与潜意识,使得他能够认清它的真面目了。几乎所有莫里亚蒂的言行,不是含沙射影就是露骨至极,这与里科莱蒂和莫里亚蒂都无关,而与约翰息息相关。

太深了,夏洛克,你陷得太深了。

自从那时起,有多少次,他在思维宫殿里,在梦境里,遇见约翰,却瞧见对方把手枪放在口中,双膝着地跪在在夏洛克跟前,枪械抵在他的舌面上?

这番景象每每让夏洛克从睡梦中惊醒,汗水附在太阳穴,无处遮掩的性唤起在自己原本解读为对约翰的威胁面前,显得无比疯狂与不妥。这梦境第一次出现时,他断定这是自己对室友安危的错误解读,并将其塞进情感壁橱后抛到了后脑勺,由此往复。然而它又浮出水面,将他卷席:约翰跪在地上,粉色的舌尖贴着厚重的金属。

天啊,他太愚蠢了。梦,毒品——他忽略了所有重点。

一直以来,他都只瞥见了冰山一角:侦破一桩来自过去的案件,将他误导,却又与莫里亚蒂的卷土重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他明白了。先兆罢了,就像今晚墓地里的约翰。

那桩案子从来不是重点。

你一点儿也不在乎。

他被大脑的警示灯愚弄了,哪怕它曾企图提醒他被欺骗了。即使是莫里亚蒂的死,也只不过是他百忙大脑中的一小块碎片罢了。

这对你来说还不够蠢吗?这一切都说不通,夏洛克。

这与约翰有关。显然。

案子牵扯到两条线:里科莱蒂的死与莫里亚蒂的回归,当然了。但若凑近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另一条更有趣的线索,那就是约翰·华生。他就是这疯狂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梦境的焦点在瞬间发生了变化。

约翰:他的同伴,他的博斯韦尔,他最亲近的友人(谁也不是他的竞争对手),他的挑战(我可以一边敲断你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一边说出它们的名字),他的良知(老天在上,你给我对自己要求高一点),他的保护者,他的救赎,他高筑起情感欲望堡垒的软肋(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他镜片上的裂缝——

这梦境,是他荒芜的大脑无时无刻为理清环绕在约翰周围的情感洪水所做出的尝试,不管是飞机离地,离开英格兰,留约翰在那段柏油碎石路上,与他那位可恶的新娘玛丽在一起。

你就没有想起另一个案子吗?

里科莱蒂案件,自然而然地让他联想到莫里亚蒂的死亡,但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存在了。实际上,它确实使他想起了另一桩案件。艾米莉亚·里科莱蒂不是夏洛克遇见的第一位持枪新娘。她不就是另一位,更早的、更加技术精湛的原型吗?(还是随后?这不重要了。年代顺序无关紧要。)

太阳底下无新事。

某段思维宫殿面临危机时的回忆一闪而过:玛丽,面纱罩住了她的脸和肩膀,枪支稳稳地握在手里——

那是什么?

玛丽,身着婚纱,正要扼杀他的心跳——

是哪桩案子?你记起来了吗?

剧痛刺穿了他的胸腔。这案子我接了。

他是为了约翰才接下的。他射杀了麦古纳森,确保玛丽的安危,从而保护约翰的婚姻。他做了他该做的,履行了誓言。他说服自己这才是最好的选择。两人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他。可事到如今,他却不愿放手。而他,只有药物,以及在被迫离开世界上唯一他不愿远离的人时的钝痛。

可恶的新娘。华生取的愚蠢的题目,但实际上是他起的,因为这些幻想皆为潜意识对他近来的所作所为的反抗。为了挽救那段婚姻,为了保护他那个可恶的新娘,他失去了约翰。可恶的,形容词:造成道德上的厌恶。她从一开始就欺骗了约翰,并且为了掩盖这个谎言朝夏洛克开了枪。

他迫使自己放走了约翰,可当毒品卸下了他的防备,他的大脑便把赤裸裸的真相扔在了他面前。他错了。这不对。离开不是正确的选择。他不该把约翰和玛丽留在一起。过度摄入的药物在他脑内朝他尖叫。

这个梦将一切都展示给他了。他深处的恐惧……

你为什么执意要独身?

无法说出口的话在此时在明显不过了。我不想一个人,约翰。我恨你离开了。

他深处的渴望……

你也是血肉之躯。你一定有冲动。

答案就在我嘴边。

可他对这一切都置之不理。直到今晚。

今晚,枷锁再一次被冲破。伴随着沉舟般的恐惧,他意识到他极可能再也挺不过去了。一切都堆积在了一起。除了家人,没人能够在夏洛克的生命中停留久到他收集到如此大量的信息,更别说收集感情了。他从未测试过自己的极限,而此时却沉重地意识到自己一定是要突破极限了。

他一直以为这就足够了——自己能够满足于约翰和他合租共事,达成一种古怪但可行的平衡状态,牢不可破的友谊将两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然而今晚,他发觉事情并非如此。约翰的气息,他的重量,他的暖意,他结实的躯干……室友肉体上的存在变得越发难以忽视。

这也不是不可能……约翰望向他的方式,触碰他的方式……夏洛克赶紧把接下来的思绪扼杀在摇篮里。即便约翰希望他们之间是那种关系(尽管这位医生总有见缝插针地宣布自己是异性恋的奇怪嗜好),首先,不管他到底清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浪漫关系从来就不在他的字典里。他不允许思维宫殿里被自己对约翰的感情淹没。今晚他们甚至没有亲吻,他的大脑已然沦为重灾区。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将无法思考,无法工作,洪水更会卷席走重要文件。若要让他的认知功能完全恢复,他必须处理掉这烂摊子,越快越好。

其次,他知道自己无法投入足够的时间与情感去取悦一位性伴侣。而这会伤害到约翰,所以他也不会这么做。

夏洛克停下脚步。他把自己从思维的激流中拖回现实,昏沉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将他带到了他理应去的地方。他背对门口,倚靠在墙上。约翰。他一点办法也没想出来。他把这些感情藏起来是有原因的。他们太危险了。他的大脑是一个精密的仪器,必须经过严格的把控,才能在保证在意外面前仍能运作良好。很久之前他就牺牲了情感,因为它会让事情变得混乱又迟钝。

但他不能把约翰赶走。这也没得商量。两年的分离是一个糟糕透顶的主意,他不会再让他们二人再经历一次。

夏洛克没有半点头绪,只能比自己的情感更强大——他一向如此。此刻他深信不疑,他想要的远不止约翰的友谊。而他被室友吸引是他的问题,他会自己解决。他决不允许就这么毁掉自己与约翰的关系,就因为无法克服情感上的懦弱。上锁的感情壁橱变成了密封的感情保险库。

他闭眼深呼吸,让洪水退去。伤害已经造成。情感的洪流冲刷过思维宫殿的地面,退回到他的潜意识深处去,留下一地狼藉,但夏洛克可以晚点再处理。现在风暴停止了,他可以正常运转了。

他站直身体,仿佛打开肩膀能抖落剩余的情感似的。

他敲了敲门,而当大门打开时,他早已换上了往常的那一副面具。

“还好吗,夏萨?”

“比利,我需要情报。”

*

夏洛克走回家时已经是夜晚。他耗费了一整天来追踪线索,寻找适宜储存大量麻醉药物的废弃仓库,结果一无所获。他猜想,麦考夫曾提到过与卡尔·李维斯有关的毒品交易,或许与莫兰有联系,虽然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又或许,与他的黑帮有关,那就与莫兰本人直接挂钩了。总之,还是值得一试的,尤其是在回避自己的室友(也就是你的公寓)时。

约翰给他发了信息,果不其然。你没事吧?

夏洛克的回复言简意骇。在忙。有线索。SH

小心点。

约翰没有再说别的。没有唠叨的问话,也没有执意要求参与进来。他不愿意与别人待在一起但约翰除外的两大原因:他的缄默与耐心。约翰不介意搭乘出租车时安静的空气,也不介意查办要案时长达几个小时的沉默。他让夏洛克按自己的节奏来。

夏洛克爬上楼梯来到公寓门口,思考是否应该告诉约翰自己去找毒品的事,要是证明了自己的想法,就可以定莫兰的罪。进门时他决定什么也不说。在夏洛克完全修复好思维宫殿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少越好。他可以自己办好这个案子。

夏洛克打开门。一位士兵站在起居室里。

他全副武装:沙漠战斗靴,迷彩军裤,敞开的迷彩夹克下是米白短袖,胸前挂着闪烁着银光的狗牌。他没戴头盔,金发略长于军营规定的长度。他正在给枪支上膛,熟练,自信,轻而易举。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在他进屋时抬起瞥了一眼。

“嗨。”约翰说道。

“不合时宜”仿佛都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荒唐说法罢了。

Chapter 28: 战士

Notes:

本章起由@Sunffff 译(Lofter:Sunf-ch)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约翰在夏洛克脱下外套时问道。

夏洛克把头扭向他。"什么?"

"线索?你说你有线索。"

他的室友朝他眨了眨眼。"没有,什么都没有。浪费了不少时间。为什么,呃,你为什么...... "他指了指约翰的装束。

"万圣节派对,"约翰说,把枪放在腰带上的皮套里。他刚把弹夹里的子弹取了出来。他没时间为了他的"盛装 "买一把假枪,所以他妥协了,把真枪里的子弹取了出来。每个人都会觉得那是假的--几乎没人能分辨出来,而且如果有人要求看枪,枪也不会上膛。"为了诊所;我答应过要去的。"

夏洛克古怪地看着他,在门外踌躇着。

约翰皱起了眉头。"你还好吗?"

侦探用手擦了擦脸。他的皮肤比平时更苍白了。他最后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约翰颓丧地意识到,在舞会、脱衣舞俱乐部和墓地的混乱中,他忘记了让夏洛克吃饭。上帝啊,他上次吃饭可能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约翰不假思索地穿过房间,抓住了夏洛克纤细的手腕。夏洛克似乎被吓呆了,在约翰的引导下,他跟着来到了沙发上。约翰把他推倒在上面,在桌子上找到了他的笔灯。

约翰靠在他身上,狗牌*吊在他们之间的空隙里,夏洛克带着一种无言的好奇,抬头看着他的脸。约翰托着侦探的下巴。他的额头很凉,没有发烧,不过太苍白了。瞳孔放大了。他几乎不敢打搅他室友此刻的温顺,于是他只是用手圈起了夏洛克的手腕,手指点在他的脉搏上。心率升高了。天哪,他随时会晕倒。

"你必须吃点东西,"约翰说。

"我不......"

"就现在。"

约翰转过身来,朝厨房走去。"我给你做点吐司。"

当他再次进入客厅时,他惊讶地发现夏洛克仍然坐在沙发上,尽管他闷闷不乐地交叠着双臂。如果他到现在还没有跳起来要求独处的话,他一定感觉很晕。约翰狠狠地在心里给自己记了一过,因为他忘记了让他吃饭。这是他给自己安排的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当他把那盘吐司递给夏洛克时,夏洛克只瞪了一眼,然后对约翰怒目而视。

"不要强迫我喂你。"

夏洛克挑衅地看着他。

"我已经证明了我能捏逝你,"约翰说。"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再捏一次。"

"那你也太有野心了。"夏洛克说,愠怒地从约翰手里抢过盘子。"所有的士兵都这么讨人厌地对吐司这么执着吗?"

约翰不禁对这位固执的侦探深情地笑了笑。"只有部分。我听说帕拉族人对三明治更狂热。"

"你是个令人讨厌的人,"夏洛克说,尽管他咬了一口吐司。

"我要给你做点意大利面,"约翰说道,回厨房去了。

"为什么?看,我已经有了吐司。我还要意大利面做什么?"

"普通的意大利面很好;它不会在你禁食一周后太过刺激你的身体。"

"还没到一个星期呢。"夏洛克咕哝道。

"也许再加点橄榄油--"约翰愣住了。他转过身来,发现夏洛克正站在他身后,眼神仍然因为营养不良而锐利无比。

"约翰,离开这儿。"

"什......什么?"

"去参加你随便哪个要去的愚蠢的活动。"

"算了吧;我不会在你还处于崩溃边缘的时候把你留在这里。"

"我没有处于任何边缘。我很好。"

"你没有。"

"我知道我能处理什么。"夏洛克断然道。

"你根本不知道。"约翰咆哮道。

夏洛克抓住约翰的衣襟,要强行把他从厨房里拉出来。约翰立刻反应了过来,他绕过了夏洛克并把他用力地按在了墙上。夏洛克侧过头;明亮的绿宝石般的眼瞳透过黑色的睫毛望向他,约翰竭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在这荒谬而诱人的美丽下松动。

"我要提醒一下你对待病人的态度,"夏洛克说,低沉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胸口。

相比之下,约翰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很粗糙。"我现在不是医生,夏洛克。我现在是个士兵。除非你同意吃点东西,否则我不会让你走。"

有一小会儿,夏洛克在他的脸上寻找着什么。最后他说道:"如果你走,我保证会做些意大利面的。"

"我走或不走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想让你像一个担忧的保姆一样整晚坐在这里看着我。"

约翰犹豫了一下。"你真的会做意大利面?" 这很难让人相信,但另一方面,对夏洛克来说似乎很正常,而他似乎不打算再一次让他的同事失望。

夏洛克瞪大了眼睛。"是意大利面,又不是蛋奶酥。我想我能搞定的。"

"那就吃了它?你必须吃。你不能把它扔上天花板或其他地方。"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是的,我会吃的。"

"而且不许倒掉,"约翰说。"你还没有晕倒真是不可思议;我可不想接到电话说你在某个水沟里晕倒了。"

"我会留在这里的;我会吃点意大利面。你还有什么不可理喻的要求吗?"

"喝点茶可能对--"

夏洛克把约翰推走了。

"好吧。" 约翰理了理他的军服外套。"那我走了。" 他朝门外走去。"吃掉晚餐以及休息;这是项命令。"

*

夏洛克从窗口看着约翰上了一辆出租车,开走了。他拉下窗帘,掏出了手机。他的名单上还有三个可以用来大量储存精神药物的地点,他肯定要把它们都检查一遍。

他把自己裹进大衣,正要伸手去开门,但他犹豫了一下。他走回咖啡桌前,拿起一块吐司。他咀嚼着它,不耐烦地观察着咀嚼的过程能花多长时间。然后他又拿起了下一块。

医生的命令是一回事。穿着制服的军医的命令则是另一回事。


*

宴会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但约翰仍然无法摆脱他脑海中纠缠着的不祥预感。而当这念头找上他时,他正在听他的一个同事--一个打扮成放射科医生的整形医生(医生式幽默,他想)--滔滔不绝地介绍她的花园。

"对不起,我得打个电话。" 约翰躲出房间,靠在走廊的墙上,在他的电话簿里找哈德森夫人。

他知道那种不祥的预感是什么。那是种记忆。当上一次夏洛克过于迅速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之后 ,发生的事的记忆。

"呃,牛奶,我们需要牛奶。"上次约翰在他出门时对着自己自言自语了一半的话。他后来去了哪里?可能是去见他的一个老女友......

"我去买点。"夏洛克随口答道。

"真的吗?" 约翰不敢相信地盯着他。

"真的。" 夏洛克并没有看他。

"那再买点豆子?" 约翰几乎不敢再问。

"嗯。"夏洛克同意了。

对于他那对商店过敏的室友来说,这很不正常。这是个约翰没注意到的警告。他应该知道的。夏洛克要去找莫里亚蒂,而不是去买牛奶。

然后是今晚:"我会留在家里;我会吃点意大利面。我会吃的。"

没错。夏洛克今晚要待在家里吃意大利面,就像他多年前去商店买牛奶一样。约翰不敢相信他又上当了。

"喂?" 哈德森太太接了电话。

"哈德森太太,我要你上楼去看看夏洛克是不是还在公寓里。这很重要。"

"当然,我马上回来。"

这一刻像是永恒的。

"不,亲爱的,他不在。"

"谢谢你,哈德森太太。我得走了。"

约翰深吸了一口气。对于他那难缠的室友来说,MIA状态**并不罕见。然而,夏洛克无声无息地消失比劳烦他撒谎更常见。他撒谎,意味着他隐瞒了一些事。这个想法让他的胃抗议似地翻滚着。因为根据约翰过去的经验,夏洛克对他撒谎的结果往往是非常糟糕的。比如塞姆汀炸药事件、游泳池事件以及屋顶通话事件。

但约翰现在不能再想这些了。他需要集中精力。他怎样才能找到夏洛克?他可能在伦敦的任何地方。给他打电话也无济于事;如果夏洛克说了谎,那他现在也不会告诉他自己在哪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夏洛克和别人说过话,也许其他人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给莫莉打电话。

"你今天和夏洛克聊过吗?你昨晚看见过他吗?"

"不,我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一切都还--"

"是的,很好,抱歉打扰你了,谢谢你。"

约翰挂断了电话。法克的。他可以给雷斯垂德打电话,但他怀疑夏洛克已经牵涉到了一件连约翰都不愿意告诉的事情。麦克罗夫特,肯定不会。但他知道如果他想不出别的办法的话,这都不会妨碍他在5分钟内给他们俩打电话。

比利。他可以给比利打电话。

"是的,没错,我昨晚看到了小夏(Shezza),哦,今早清晨也是。"

"你知道他现在可能在哪里吗?这真的很重要。"

"是的,当然。他在寻找精神药物贩子。"

约翰的心脏怦怦地敲打着他的肋骨。

"我给了他一个地点清单,"比利接着说道。"他今天告诉我,尽管他没有找到他需要的东西。但他的名单上只剩下了三个地方,所以我想他去找了他想要的东西。我告诉他,你不能太挑剔。你必须接受你能得到的,不是吗?周围有很多优质的东西--"

"你记得那三个地方在哪里吗?"

"当然,我的记忆力很好,不是吗?我会把它们发给你。"

"谢谢你,比利。"约翰保持着亲切的声音,尽管他很想把这个瘾君子的脸撞到水泥墙上,因为他是个可恶的怂恿者。但现在,信息更重要。换做其他时候,他会不得不用扭伤来威胁比利。

"好的,不用担心。"

他挂断了电话。

精神药品,天杀的,为什么是现在?昨晚在墓地发生了什么事让他那样飞速地逃开了?让他重拾精神药品?尽管他对比利很生气,但他脑海中更理性的一个角落已然知道,如果夏洛克下定了决心,他就会得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无论比利是否帮他。

短信发过来了。他快速地扫了一眼,名单上的第一个地方也是离贝克街最近的。夏洛克可能会从那里开始。

他在出门时向离他最近的人胡编了一些关于家庭危机的话。

法克,夏洛克,他想,他知道如果他来晚了,他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

夏洛克用他带来的那把断线钳折断了仓库门上的链条。他推了推门,门只是轻微晃了晃。他用肩膀顶了进去,生锈的锁链应声而开。

他在黑暗中只站了一会儿,昏暗的灯光便闪烁起来,照亮了这个巨大的空间。他迅速眨了眨眼让眼睛适应了光线。有一群人就站在几米外。他们都转过身来看着他。

很难说当夏洛克-福尔摩斯和塞巴斯蒂安-莫兰看到对方时,谁更惊讶。


Notes:

*狗牌:军人身份确认牌,起源于美国南北战争,为了便于确认伤亡士兵身份而诞生的金属信息牌。
**MIA状态:missing in action,军队中对战争中或战后失踪人员的一种分类,他们可能已被杀害、受伤、被俘、被处决或被遗弃。

Chapter 29: 莫兰

Summary:

本章译者@Sunffff(Lofter:Sunf-ch)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夏洛克回头看了看他刚通过的那扇门。他既不高兴也不惊讶,因为他看到一个狙击手,拔出枪来,做好了准备,现在这个缺口被补上了。

 

找到了,夏洛克讥讽地想,他抬起手,向莫兰和其他人走去。一台工用空调响亮地轰轰运作着:为了维持最佳的药物储存环境。

 

他从他先前所做的调查中认出了莫兰。他是英国顶尖的心理学家之一,有着独家诊所,患者名单爆满。等待挂号的名单长达一年,费用也是天文数字。

 

他比莫里亚蒂年长,接近40岁,西装笔挺。如果夏洛克没有弄错的话是雨果波士牌(他从来没有弄错过西装)。当夏洛克走近时,他对他的新对手的推理正从他脑海中涌出。

 

浓密的头发向后梳理,银色与深棕色相间:显而易见的自信,排除对染发的需求。成功的军事生涯。前上校。已婚。大约每四个月换一次情妇。狡猾:对人类行为的深刻理解转化为了精湛的控制手段。危险而不仁。当然属于精神病的程度。经常喝白兰地以及玩牌,老式的保守主义。有极端的竞争心。虔诚的唯物主义者。

 

莫里亚蒂的理想下属。莫兰显然已经证明了自己有资格在主人不在时控制英格兰的毒品贸易。

 

心理学家浅蓝色的眼睛告诉夏洛克,他看到他时相当惊讶,尽管并非完全不高兴。两个跟班位于他的两侧。他们比较年轻,只有20多岁,穿着时髦但不是名牌:小鱼,在莫里亚蒂的组织里地位低下。他们俩长得很像,尽管夏洛克观察到他们不是兄弟(显性和隐性的性格特征使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小)。

 

夏洛克根据情况推断出,他们是和莫兰一起来买东西的。站在他们对面的两个人与莫兰的年龄相仿,一个是浅灰色的头发,另一个是棕色的胡须和小胡子。他们是来卖东西的。还有更多的信息,所有人的数据(俄罗斯人,灰色头发在法国学习,棕色胡子昨天预约了牙医--),但夏洛克尽力忽略了它。他需要专注于莫兰。过多的信息只会让人分心。

 

"塞巴斯蒂安-莫兰,"夏洛克说,伸出他的手。"很高兴见到你。"

 

"夏洛克-福尔摩斯"--莫兰与他握手;有力的一握,强势的谈判者--"我听说过很多你的事情。"

 

"我敢肯定只是些精神病们的胡言乱语。"夏洛克笑着说。

 

莫兰冷笑道。"搜他身。"

 

他的跟班们搜出了断线钳,但没有发现其他重要的东西。

 

"这是什么?"灰头发的人问。他的大胆地注视着,但他反复转移的重心传达了内心的紧张。"我们约好五个人的,没有其他人。"

 

"我相信福尔摩斯先生看到我们像我们看到他一样惊讶,"莫兰平和地解释道。

 

"我没必要惊讶,"夏洛克反对道。如果他得以寡敌众的话,至少也要放肆一点。

 

"是的,我相信你会在没有后备计划和武器的情况下打扰我们的会面。"

 

夏洛克清了清嗓子。"这不会是我更好的计划之一,不会的。"

 

他今晚只是想做些侦察。他知道毒品正被囤积起来用于大规模分销。我的计划是找到供应商,并通过拼凑线索将其与莫兰联系起来。诚然,计划中并不需要找到莫兰,而只是从中作梗。这种遭遇违背了概率上的平衡。他今晚的时机确实不对。

 

莫兰看向俄罗斯人。"我为这些干扰抱歉。我向你保证他会被合适地处理掉。"

 

"我不喜欢这样,"大胡子用俄语说。

 

"我们现在无能为力。这笔钱明天就到期了。我们必须完成交易。"灰发男人回答说,也是用俄语。

 

夏洛克好奇莫兰是否会说俄语。从他的注意力来看,他似乎不懂。他对他左边的跟班低声说了些什么,后者便走到夏洛克身后,给他的手腕拷上了手铐。

 

"请坐,福尔摩斯先生,"莫兰淡淡地说,好像他们正站在他诊所的等候室里。"我一会儿就来见你。"

 

这些人从其中一个通往仓库主空间的门里消失了,留下来的那个跟班搬来了一把椅子。夏洛克知道,试图战斗是没有用的。门口的狙击手仍在原地,当他抬头时,他只能看到椽子的阴影中还有两个狙击手的轮廓。他想知道俄国人是否注意到了他们。他们大概没有注意到。人们从不注意任何事情。

 

卡尔-里夫斯--以前是一名刺客,最近多亏了某位约翰-华生而死了。他被雇佣了,大概是被莫兰雇佣了,去消灭一个 "著名的毒贩",正如麦克罗夫特在给他发刺客的照片时所说的。如果夏洛克正确地拼起了这些碎片,那么他的案子可能不是今晚议程上唯一的谋杀案。

 

"那你叫什么名字?"夏洛克问他的新警卫。

 

"约翰,"他说。"约翰-华生。"

 

夏洛克保持着面无表情,但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面前的这个人。

 

"莫兰让你这么说的。"天哪,他在和一个心理学家打交道。他讨厌心理学家。

 

那个奴才耸了耸肩。"这就是我的名字。这是个很普通的名字。"

 

他笑了笑,夏洛克瞪了他一眼。从他的口音来看,他是英国人,在伦敦出生和长大,身材高大,五官瘦削,脸色苍白,鼻子尖尖。就像跟随莫兰的另一个跟班一样,他的外表和气质有一种公立学校的气息。夏洛克总是知道。

 

"叮当兄*怎么样?它更适合你。" 夏洛克并没有删除他所有的童年回忆。

 

那个男孩把他粗暴地按在椅子上,用一根拉链把手铐锁在椅子的后面。完事后他退了出来。

 

"你忘了我的腿,"夏洛克很礼貌地指出。

 

他耸了耸肩。"如果你站起来,他们会向你开枪。"

 

时间像是暂停了一会儿,其中只有空调的咔哒和嗡嗡声在空间里回荡。

 

"那么,叮当兄,看来我们要消磨一段时光了。为什么不和我聊聊莫里亚蒂的情况?他留下的信息听起来像是他准备了某种邪恶的计划。但已经过了很久了! 什么事耽搁了这么久?"

 

一片沉默。

 

夏洛克皱起了眉头。"除非我们都错过了什么。也许那天的新闻里有更重要的东西。像是王室婴儿的新照片集什么的。那挺尴尬的。"

 

一片沉默。

 

"别这样,他在搞什么?他们不告诉你这些事吗?还是说'奴才'的地位不够高,什么真消息都听不到?"

 

一片沉默。

 

真可惜,叮当兄已经和莫兰结盟了。夏洛克相当喜欢他的聊天技巧。

 

夏洛克的手机在他的口袋里。当他的双手被绑在椅背上时,他没有机会去够它。不可能联系到约翰。好吧,他说过他会独自破解这个案子,现在看来他确实要独自破解了。他们有足够的证据以卡琳娜的死逮捕莫兰。毒品将是一个不错的收获,但如果没有任何神机妙算级的干预,他们将在今晚完成交易并脱身。

 

也许雷斯垂德能够通过夏洛克的谋杀案追踪到这笔毒品交易,但他非常怀疑这一点。莫兰会好好地清理他的痕迹。就像他们一直在调查的其他毒杀案一样,他的谋杀案会被安排得看起来像别的状况。他们会安排得像一个瘾君子在他擅闯木板仓库时向他开了枪。雷斯垂德不会聪明到能猜出这一点。而约翰...

 

"这就是结局吗?"约翰昨晚曾问道。

 

不,约翰,这就是结局。在这里。现在。

 

他一直知道自己会死于某件案子。他已经准备好了,且等了很久了。一步之差。他知道这就够了,只要有一次自己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这太容易了。他本该已经死了,但约翰总是插手。

 

那么这一次,约翰不在这里。医生很安全,在几英里外的某个金鱼派对上。

 

夏洛克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也许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的死亡无动于衷了。约翰改变了这一点。除了破案后毒品带来的幻觉,约翰还给了他一些值得期待的东西。约翰给了他一个完全脱离工作而活的理由。

 

冷。空调的声音很响。

 

约翰。

 

我不知道,夏洛克默默地向他的室友、他的医生、他的战士道歉。这不是自杀,而是时机不对。他在检查方面太草率了。如果他知道毒品交易发生在今晚--现在--他就会制定一个计划。他应该让约翰参与进来。没有约翰,危险就不那么令人愉快。如果死亡意味着再次离开他--如果死亡意味着他不能说再见,那么就没有任何乐趣了。

 

一扇门吱吱作响,四个人走回了主空间。夏洛克看着莫兰和叮当弟*与两个俄国人握手,然后看着椽子上的狙击手将两个俄国人的后脑勺打穿。

 

英国人轻巧地跨过了尸体,走到了夏洛克面前。

 

"我为这场混乱道歉,"莫兰说。"他们违背了我们之前的合同,而且,你知道,生意就是生意。"

 

"我对你的毒药表示赞许。"夏洛克把头向后仰,与莫兰苍白的眼睛对视。"你用在罗杰斯、帕克和莱利身上的那个。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莫兰看起来很高兴。"谢谢你。这话从你这样一位卓有成就的化学家口中说出来,是种很好的赞美。化学只是我的一个爱好;我可能会研究这个领域,但心理学一直是我的最爱。"

 

"和我讲讲莫里亚蒂。"

 

"讨人喜欢的小伙子"--莫兰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黑盒子--"一位天才。"

 

"现在还是过去?"

 

"啊,这问题值一百万。"莫兰打开箱子,夏洛克看到了一支注射器的反光。

 

"你不打算回答吗?"

 

"我以为你在那里。那天在屋顶上。"

 

"我当时就在那里。他把自己的脑浆从后脑勺吹出来了。"

 

"那你要问我什么?给你讲一个鬼故事?说真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可以发誓有人告诉过我你很聪明。"

 

"他死了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有下一步行动。"

 

莫兰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微笑。"相当正确,相当正确。"

 

叮当弟举起了一小瓶液体,莫兰小心翼翼地把注射器装满。叮当兄撕开了夏洛克的衬衫。

 

夏洛克低头看了看被撕破的衬衫。"有必要这样吗?"

 

"有很多邪恶的事情要做,"叮当弟说。

 

"没时间扣扣子了,"叮当兄说。

 

夏洛克简直不相信他将在这些人的包围中死去。另一方面,如果要他猜测莫里亚蒂会选择谁来加入他的伦敦帮......精神病喜欢陪伴。

 

"你至少告诉我他有什么计划,"夏洛克埋怨道。"英雄有权在死前知晓所有秘密阴谋的谜底。好莱坞这么说的。"

 

叮当兄在夏洛克的胸膛来回敲打着,寻找一条好血管。

 

"你觉得自己是个英雄,福尔摩斯先生?" 莫兰问道。

 

"我想,如果有人愿意这样称呼我,那是时代的悲哀。但我不会把人绑在椅子上,用注射器扎他们。"

 

"啊,但那并不是出于任何道德感,是吗。" 莫兰的声音很轻。这不是一个问题。"你会为案子做所有这些事,甚至更多,不是吗。甚至杀个人。把他的头打穿。" 莫兰举起两根手指放在额头上,模仿着开枪的样子。

 

夏洛克紧盯着他。"我不是一个英雄。"

 

"不,不,当然不是"--莫兰把注射器递给叮当兄--"你不可能是。"

 

当注射器被推入他锁骨下方的静脉时,夏洛克轻蔑地保持不动。

 

莫兰靠得更近了。"因为英雄,福尔摩斯先生,是不应该死的。"

 

*

 

约翰坐在出租车后座上,来回摇晃着,竭力不让自己的心跳出嗓子眼。自从上次夏洛克把他支开,而他不得不打车回到他身边后,这是他坐过的最长的一次出租车。我很孤独,孤独保护我。

 

"你能不能开快点?"约翰第二次问道。

 

"车流多快我就能开多快。"司机的语气居高临下。他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看了看约翰的制服。"你怎么了,打仗迟到了?"

 

"是的,"约翰咬牙切齿地说,"我叫他们不用等我就开始。"

 

约翰瞪向窗外,分一半神想着下车跑会不会更快。

 

这很荒唐。这种恐慌没有来由。并没有具体的理由能让人相信夏洛克处于任何危险之中。这只是一种记忆。如果夏洛克把他支开,让他去参加他的聚会,那会有充分理由的。当然,约翰所说的 "好的 "理由是指 "非常、非常糟糕的、欺骗性的、陷入大量麻烦的愚蠢计划 "的理由。

 

约翰喘了口气。比利说夏洛克在寻找毒品。这并不一定意味着他在为了药物刺激而寻找毒品,他努力提醒自己。这可能与案子有关。莫兰参与了毒品交易。他可能是在调查与莫兰有关的毒品团伙。但那样的话,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听着,你就不能--"

 

"什么?"司机呵斥道。"我就不能什么?用我那该死的意念来扫清街道?"

 

"算了吧。" 约翰咬牙切齿。

 

"天哪,你们这些人都这样。你有一个紧急情况,而伦敦的交通状况突然就成了我的错。你管理不好自己的时间不是我的问题,你要知道。"

 

现在不是时候这不是一个好时机。"嘿,闭嘴吧。"

 

"哦,好吧,现在你做到了。我本来想按下按钮,把这辆出租车变成气垫船,但现在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吧。"

 

约翰用手搓了搓脸。为了今晚所有该死的出租车司机,这家伙最好希望夏洛克还活着。约翰对出租车司机没什么好印象。

 

*

 

当夏洛克感到液体在他的血管中燃烧时,他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海洛因,"他喘着气说,他对这种感觉非常熟悉。"这比我平时的量要多,但除非你在里面掺了什么东西,否则还不足以杀死我。"

 

莫兰摇了摇头。"你理解错了。我不会用过量的方法杀死你;太麻烦了。这是为你准备的一份我们产品的样品,请自便。我知道你是个鉴赏家,我相信这个季节我们有特别好的货。"

 

这很好。夏洛克能感觉到它的质量,当药物将一波波麻木的幸福感送往全身时,他的神经快乐地歌唱着。实际上,如果他不得不死的话,他认为嗑药后的死亡会比清醒时的死亡要好得多。也许他应该感谢他们。

 

叮当弟拿了另一把椅子,莫兰在夏洛克面前坐下。

 

"所以,"莫兰继续说,"在我们等待它完全生效的时候,我可以向你解释我的困境。"

 

"解释吧。"夏洛克说,尽量不要太享受这种急迫感。"我可以用余生来听。"

 

莫兰的眼睛在夏洛克的脸上巡视。"你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标本。我很想让你在我的办公室里呆上一个小时--听听你的想法......" 他带着陶醉的表情停顿了一会儿。

 

"你和约翰-华生的关系"--夏洛克的眼睛盯着莫兰的眼睛--"现在这很吸引人,不是吗?你,这个挑战所有约束的人--甚至发明了自己的职业以避免被贴上任何普通的标签--你发现自己不可抗拒地被你蔑视的职业所吸引。还有什么比士兵更容易被归类、被贴标签、被控制的呢?"

 

夏洛克的目光坚硬,尽管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肌肉正在融化。

 

"你喜欢约翰的制服,对吗?"莫兰的眼睛闪闪发光。"你喜欢他是个医生。你对白大褂的印象和对迷彩服的印象一样好。你钦佩约翰,因为他在体制内成功了,而你却永远无法做到。制服、成就的荣誉标志、归属感,他来自于你从未探索的国度。你只能在这之外生存。" 他的声音软化了。"这会杀了你。但你总是会被那些会杀死你的东西所吸引,不是吗?你那自我毁灭的嗜好。"

 

"天才,老板。"叮当弟说。

 

"精妙,老板,"叮当兄说。

 

"你是个自以为是的白痴,老板,"夏洛克说。

 

莫兰不屑地挥了挥手。"谢谢你,谢谢你。"

 

心理学,夏洛克在心理呻吟着。他确信这是让他花时间听心理学家讲话的唯一方式:被下药,被铐在椅子上。

 

夏洛克有点恼火,他提醒道:"除非你在平淡地闲聊或者在毫无意义地唠叨,否则我没听出其中有什么困境。"

 

"哦,是的!我的困境。我的两难处境。好吧,问题是,你来早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为你准备了一个更好的惊喜,但它还没有准备好。这个小小的偶遇倒是给整个事情带来了麻烦。"

 

"相信我,我也和你一样对此感到失望。"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身体上如此放松,而精神上却知道死亡迫在眉睫。

 

"你看,如果我们今晚杀了你,你会错过整个惊喜。"

 

"我们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叮当兄补充说。

 

"我们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叮当弟撅着嘴说。

 

"是的,如果你错过了,这会让人很难过,"莫兰同意道。"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最终的目标当然是要杀死你。关于这一点,我们有严格的命令。"

 

"我们答应了。"叮当兄点了点头。

 

"誓言,你知道,"叮当弟说。

 

"莫里亚蒂的命令?"夏洛克问道,他严肃地注意到,他的话语开始变得含糊不清。

 

"是的,当然,"莫兰回答。

 

"人们在死后往往会发现自己很难下命令。" 他的眼皮很重。他努力使它们睁开。

 

"自从你死后,你已经做了很多事情。" 莫兰指出。"但正如我所说的,我想你会同意,为了实际价值,现在就杀了你,趁着你在这里,会更方便。"

 

"看起来确实很方便。"夏洛克不得不承认,当他把狙击手和他目前的困境都看在眼里时,他的视线边缘模糊了。

 

"但很无聊,"叮当弟反对说。

 

"不满意,不诗意。"叮当兄同意。

 

夏洛克垂下了头。如果他把诗意当作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那么诗意的死亡一定是不可想象的。他的思绪越来越模糊。他正在失去清晰的意识。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再次抬起头来。

 

"你可以多讲讲你的心理学,"夏洛克提出道。"我确信我没法醒太久了。"

 

莫兰选择无视他。"莫里亚蒂喜欢故事。他喜欢戏剧。他也喜欢你,你知道。他对你有一个非常具体的计划。我们不希望让他不高兴。"

 

夏洛克试图鼓起力量来恼羞成怒。他再也感觉不到手腕上的手铐金属了。他再也感觉不到他身下的椅子了。

 

"好吧,"莫兰说,站了起来。"这这是我的决定。我们将让命运来决定。我们知道你有创造奇迹的嗜好,所以我们要看看你今晚能否从帽子里掏出一个来。"

 

"没有帽子。"夏洛克嘀咕道。

 

"帽子是个比喻,"叮当兄解释说。

 

"你需要一顶比喻的“帽子”,"叮当弟建议道。

 

"谢谢你。"

 

夏洛克理解了莫里亚蒂为什么喜欢他们。这位顾问罪犯一直生活在某种梦魇版本的仙境中。它有着对童话的痴迷--来自他扭曲的心灵。

 

莫兰走出大楼,一会儿就回来了,旁边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像健美运动员的人。

 

"事情是这样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个很忙的人。有很多坏事要做。" 他向夏洛克眨了眨眼睛。"我现在要带走我的同伙和我的狙击手。但我会给你留我的一个保镖。"

 

夏洛克抬头看了看这个人。"很高兴认识你,"他口齿不清地说道,试图眨眼让自己的视线清晰起来。

 

保镖将双臂交叉在胸前,绷着他的肌肉。

 

"他奉命来杀你,"莫兰解释说。"你可以通过战斗来决定你自己的命运--至少在今晚。"

 

"结果的赔率似乎向一方倾斜,"夏洛克觉得有必要指出。

 

"我们会给你松绑,"莫兰向他保证。"这将是一场公平的战斗。没有武器。"

 

"他需要三倍于你给我的海洛因剂量。" 这是一个粗略的估计,但夏洛克估人很准。

 

莫兰笑了。"我们希望你能活着等到我们的惊喜。但如果你没有,也不用担心。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双赢的局面。祝你好运,福尔摩斯先生。"

 

他扫视了一下外面。

 

顷刻间,他的手铐被打开了,几扇看不见的门哐当一声关上了,突然,他和保镖单独在一起,保镖站在他和他最初进来的那扇门之间。

 

大楼里还有其他多个门,但他打赌这些门都是锁着的。而且,以他目前的状态,他对跑赢什么人的计划不抱乐观态度。不能选择逃跑,似乎也不能选择战斗。在这一点上,他的肌肉确实是无用的。他曾短暂地想过,他是否应该让这个人杀了他,然后在这个过程中保留一些尊严。但他认为约翰永远不会原谅他的做法。

 

那么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躲开这个人--快速地绕过他,到门口去。这条路并不遥远;他有一丝机会可以走到那里,打出一辆车...... 夏洛克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即使考虑这种可能性也是愚蠢的乐观,可悲的天真。

 

他还没来得及拿起手机(给约翰和麦克罗夫特发送坐标),那人就向他冲了过来。夏洛克躲开了,同时扭转身子,转换他们的位置。保镖抓住了他的衣领,他从外套里滑出来。这给了他足够的时间。他把自己扔到了门前。门开了一英寸并且卡在了一条链子上。有人在门上拴了一条新的链条。也许莫兰对他能活着看到他的惊喜并不那么感兴趣。

 

保镖瞬间扑倒了他,沉重的双手卡在了他的喉咙上。夏洛克体内的药物不允许他进行任何形式的有效抵抗。他无力地挣扎着。

 

他曾花了相当多的时间来思考他最终会以何种方式被杀死。枪击是最有可能的。而且,由于玛丽-莫尔斯坦的缘故,这种情况几乎已经发生了。考虑到这是他的爱好,毒药也很合适。但窒息呢?夏洛克认为他必须接受这个结果。

 

他感到自己的呼吸道被切断了。他大约还有15秒的意识。离死亡还有两分钟。如果不是因为他一直想继续过着有约翰的生活,他也不会这么介意的。

 

约翰。

 

约翰,我想你。

 

约翰。

 

约翰,我很抱歉。

Notes:

*叮当兄原版名Tweedledum,出自《Through the Looking-Glass,and What Alice Found There》(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他和自己的双胞胎叮当弟Tweedledee是爱丽丝进入镜中世界之后的引路人之二。

Chapter 30: 留下

Notes:

本章译者@Sunffff(Lofter:Sunf-ch)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你给我等着,"约翰一边喊一边推开驾驶室的门。"让计价器开着,我不在乎。" 他向手机上的GPS所显示的仓库跑去。

 

他遇到的第一扇门略开了一条缝,但有一条挂锁的铁链封住了它。他往下看了一眼,泥土中躺着一条被切断的链条。夏洛克把它剪断了吗?有人把门重新锁上了吗?约翰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沸腾,他向后退了一步,扫视了一下这栋楼。

 

窗户。窗沿。他踩着一只空箱子就能把自己拉上去。他跪在窗沿上,向昏暗的仓库内部望去。他可以看到一个大个子男人蹲在地板上,在他下面的是夏洛克。

 

约翰抓起了他的枪,但他在想起自己清空了弹夹之后心凉了一截。可是现在没时间沮丧或者后悔了,现在每一秒都至关重要。他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就制定了一个备用计划。他翻转手中的枪,用枪托砸碎了窗户。当他跃入仓库时,周围的玻璃如雨点般落下。他的沙漠作战靴的厚底碰到了水泥地面,他蹲下缓冲--军队的演习练就了这样的肌肉记忆,他比记忆中的自己还要快。

 

攻击者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放开了夏洛克--首要任务已经完成--转过身来。但约翰已经向他跑去;他有冲劲。他与这个体型比他大一倍的人纠缠在一起,从后方踢中了他的腿,推倒他的重心,把他向后绊倒。那人抓着约翰倒下了。约翰也顺势倒下,同时滚动着以免被抓住。当那人爬起来的时候,他迅速地站了起来。完美的位置。他用手枪猛敲那人的太阳穴。约翰没有考虑到这是致命的一击。

 

夏洛克咳嗽着,喘息着,挣扎着要坐起来,而约翰瞬间就到了他身边。他跪下来将夏洛克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来支撑自己。约翰用手轻抚着夏洛克的脖子,拇指拂过他的舌骨和气管,手指轻轻地按到他的颈椎。他为夏洛克没有骨折而松了一口气,但仍然严肃地意识到了他瓷器般的皮肤下已经形成了严重的瘀伤。

 

约翰把目光转向夏洛克的脸,惊愕地发现这位侦探正以清晰而毫无保留的困惑看着他。他喘着粗气,紧紧盯着约翰的眼睛。约翰感到自己不自觉地吸了一口气。夏洛克的瞳孔收缩成针尖状,虹膜涣散:他眼中万花筒般的色彩令人眼花缭乱,美丽得让人心烦意乱,约翰花了比他以为的更长的时间才意识到,他的瞳孔不应该在昏暗的灯光下收缩。约翰万分担忧地扶着夏洛克的侧脸。

 

"你用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尖锐,有一瞬间他的声音似乎让夏洛克失焦的目光清晰了。

 

"是--"夏洛克蹙起了眉毛,轻飘飘地摇了摇头。"你怎么--"他的声音像砂石一样粗糙。他屈服于一阵咳嗽,约翰扶住了他,紧紧抓住他室友的背。咳嗽声渐渐平息,但约翰仍然很紧张,直到他感觉到侦探的呼吸再次稳定下来。

 

"比利,"约翰回答了这个未说出口的问题。"我从他那里拿到了名单。夏洛克,我需要知道你用了什么。"

 

夏洛克昏昏沉沉地,不像他以往准确地行动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他的手机。他打了字,约翰的手机响了。

 

海洛因。不是我的错。

 

约翰怀疑地看着他。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约翰想夏洛克一定是唯一一个被海洛因麻醉后还能生气的人。他无力地对仓库做了个手势,约翰第一次环顾四周。

 

到目前为止,他的注意力一直凝聚在攻击者身上,然后是夏洛克。现在他注意到了几步外的两把椅子和其中一把椅子后面的手铐。而在更远的地方,有两捆黑色的东西,看起来令人不安地像尸体。

 

"这是你干的吗?"

 

夏洛克摇了摇头。

 

约翰回头看了看他们,但夏洛克扯了扯他的袖子,重新召回他的注意力。他指了指他锁骨下面的一个地方。约翰眯着眼睛看过去,发现了针头刺入静脉的痕迹。他的衬衫被撕破了;如果夏洛克的手被铐在了背后,那么这是个很方便的注射位置......约翰也许不能像咨询侦探那样阅读犯罪现场,他也许几乎不知道今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但这些证据足以说明夏洛克没有撒谎。这些毒品不是他的错。

 

"用了多少?" 约翰迅速问道。"我要把你送到医院去--"

 

夏洛克紧紧抓住约翰的袖子,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迟钝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他伸手去拿他的手机,打了一会儿字后,约翰的手机又响了。

 

没有OD*。还行。别去医院。别。

 

约翰本会对侦探如此显而易见地寡言少语而挑眉,但实际上,对于一个正在与海洛因能吞噬一切的幻觉作斗争的人来说,这种清晰的反应让人印象深刻。他觉得他不应该对此感到惊讶,毕竟夏洛克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优秀的。

 

夏洛克的目光在约翰的脖子上巡视,在约翰悬挂在他们之间的狗牌**上停了下来,它在矮顶的顶灯之下闪耀着。他抬起手,抓住了它。他把自己的重量更靠在约翰身上,当夏洛克把它翻过来时,他感觉到链条正扯着约翰的脖子。

 

约翰看着他,等待着他对这个对他撒了谎的,离开了,让自己被下了药又差点被杀的侦探生气,但奇怪的是,这种愤怒从未出现。这就是夏洛克。不可理喻。但更重要的是,这就是夏洛克的生活。不稳定。从第一晚开始,他就明白这就是未来的样子。夏洛克将不断地让自己陷入困境--因为他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天才,他的DNA里写着危险--而约翰将用他的生命来拯救他,而夏洛克永远,永远不会让事情变得简单。然而,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一切,而且从未回头。

 

约翰不知道夏洛克今晚为什么对他撒了谎,但他很了解这位侦探,知道他一定有某种可笑的、符合夏洛克逻辑的理由。约翰明天会尽力从他嘴里套出这个理由,并为此彻底地骂他一顿,但今晚......

 

夏洛克透过黑色的眼睫毛瞥了他一眼。天哪,他真漂亮。约翰希望人们他妈的不要再试图杀他。

 

约翰几乎是无意识地将夏洛克因挣扎而凌乱的刘海从他眼前拂开。他应该生气,他知道任何正常人都会生气,但他开口时只是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做意大利面,你这家伙。" 他把这事归咎于肾上腺素引起的内啡肽泛滥。夏洛克还活着。当他通过窗户看到他时,他认为...

 

夏洛克虚弱地笑了笑。"你相信--"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咳嗽起来。

 

"别说话,"约翰训斥道。

 

夏洛克沮丧地看了他一眼。

 

约翰本想问夏洛克他对于让一个大象般尺寸的人掐他喉咙还有什么期待的结果,但夏洛克已经开始再次打字。约翰检查了他的手机。

 

你相信了一会儿。

 

约翰的笑容消失了。"几乎相信地太久了。"

 

就知道你会来。

 

约翰嘲笑道: "你没有。"

 

我希望你会。

 

约翰的目光扫过这位侦探,他的室友,夏洛克,全宇宙最重要的人。他的视线又回到了约翰的狗牌上。看着夏洛克把玩着狗牌,感受着他信任地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约翰感觉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

 

他必须让自己非常自律才能记得明天要对这个可恶的侦探发火。

 

他轻轻地把夏洛克的手从狗牌**链条上解开。"你能站起来吗?"

 

夏洛克点了点头,约翰把他扶了起来。他抓起躺在地上的夏洛克的外套,把它举起来,而夏洛克把他的手臂穿过里面。夏洛克摇摇晃晃地想往前走,约翰扶住他的腰,让他能靠着自己的肩膀。

 

出租车司机探出窗外,当他们走到马路上时,他看起来并不乐意看到他们。

 

他警告说:"不要在我的出租车里呕吐或流血。"他盯着他们,好像他们来自某种仓库狂欢派对。"或者任何其他体液,"他补充说,以示谨慎。

 

"哦,滚开。"约翰说,用他的空着的手打开了车门。 

 

他移动着引导夏洛克进入车内,并惊讶地感觉到了一些阻力。他回过头来,看到夏洛克的目光在他身上轻扫。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侦探的手伸进了他的头发,手指穿过发丝向后推。从眼角的余光中,约翰看到火花和闪光落在他周围。他意识到,是玻璃。他的头发上有被打碎的玻璃。夏洛克又用双手摸了摸约翰的眼睛,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谢谢。"当夏洛克似乎很满意并退后一步时,他喃喃地说。

 

"嘿,这将是我这么多年来收的最特么贵的车费了,"司机高兴地说。"你最好能付得起。"

 

"别太激动了;我会付的。"约翰说,把夏洛克放进了出租车。"贝克街221B号。"

 

*

 

如果说夏洛克像猫一样,动作敏捷,经常懒洋洋地躺着且无精打采地伸着懒腰,那么嗑了海洛因的夏洛克就更是如此。当约翰在出租车里坐下来,把车门摇上的那一刻,夏洛克就伸了个懒腰。

 

"夏洛克!" 约翰反对道。"不,你不能--脚--夏洛克,你太高了--你能不能--"

 

结果,夏洛克横躺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头靠在约翰的胸前,脚靠在对面的门上。

 

"好吧,我希望你很舒服,"约翰嘟囔道。这又是一趟像从艾琳-阿德勒家回家的旅程。嗑药的夏洛克显然是一个需要自我空间的人,而且,像一只猫一样,满足于无视已经占据了上述空间的任何身体。

 

约翰轻轻地抬起夏洛克的头,把他的标牌移到肩上。约翰的左手无处可放,除非搭在夏洛克身上。夏洛克没有扣上他的大衣,所以约翰尽力用大衣裹住他,以防他破碎衬衫下裸露的胸部无遮无拦。然后,他不情愿地将手臂搭在他室友的腰上。他决定以自己是在充当安全带的理由来为自己辩护,以免被想象中的人群指责他在摸他被下药的室友。至少这样,如果出租车司机踩刹车,他可以防止夏洛克从座位上滚下来。而夏洛克并没有抱怨。他一定很舒服,因为在短短几分钟内,他似乎已经昏昏欲睡了,是睡着了还是海洛因引起的昏迷,约翰说不清楚。他感觉到自己担忧地咬紧了牙关,他有意地松开了牙齿。

 

夏洛克的身体和反应都很好,所以约翰愿意带他回家,但他要密切观察他的症状。一旦出现恶化的迹象,他们将直接去医院。

 

约翰伸手去拿他的手机,只是稍微晃了晃,尽量不吵醒睡在他身上的人。他要给雷斯垂德打电话。仓库里有三具尸体,两具看起来像是被枪杀的,还有一个是他杀的。不过他可以不说最后一具的细节。最好的情况是夏洛克可以为他糊弄过去;最坏的情况是正当防卫。

 

他把电话举到夏洛克面前,在他的联系人中滚动寻找雷斯垂德时,他感到夏洛克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他低头一看。夏洛克的眼睛仍然闭着。

 

"不用麻烦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支离破碎。

 

"我需要告诉雷斯垂德--"

 

"一切都过去了。"他低声说。"都没了。"

 

约翰眨着眼睛看着他。夏洛克今晚一定见过莫兰。他想只有莫兰,可能是通过莫里亚蒂行事,才能那么快地清理出一个装满尸体和毒品的仓库。

 

约翰放下电话,夏洛克的手从他的手臂上滑下,一部分落在电话上,一部分落在约翰的手上。约翰等待着,但夏洛克并没有移动它,也许是为了防止他再次尝试打电话。也许他又睡着了。

 

这很有趣--约翰看着他们的手,他翻过手,拿着电话,夏洛克的手盖着它--如果电话不在他们之间,夏洛克就会握着他的手。

 

约翰把注意力转向窗外。对于一个看似如此厌恶亲密关系(以及一般的人)的人来说,夏洛克其实不介意被触碰。或者至少是被约翰触碰。这是他多年来对夏洛克的错误认知之一,最近他经常在这方面被纠正。当然,他和夏洛克以前也有过亲密接触,但这些天他们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接触地多。也许是他太敏感了,但现在这位侦探正趴在他身上,约翰很难不去想这些事。就在前一天早上,他们不正是在对方的怀抱中醒来的吗?

 

哈利的建议深埋在他的脑海中。此时此刻,只有他脑海深处的记忆被他想了起来。

 

约翰放他的目光在夏洛克的睡姿上游移。今晚他几乎又要失去他。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或者可能有什么,他必须尽早考虑,而不是迟早。

 

很快,他决定。他将很快会考虑这个问题。但不是今晚。现在他只满足于让夏洛克在这里,离他这么近,甚至在他身上(小腹),浑身是伤但还在呼吸,被下了药但很温暖,还活着。

 

约翰慢慢地把他的手从夏洛克的身体下面移开。他把手机塞到一边,用胳膊把他包住。他看着窗外他们都热爱的城市的街道,这个经常试图杀死他们,给他们提供生不可缺的危险的城市。

 

他现在能做的最多是把夏洛克弄到床上,明天试着强行喂他吃意大利面,这取决于他的吞咽能力。他叹了口气,反射性地收紧了搂着夏洛克的腰的手。照顾一个咨询侦探比任何人想象地都要困难得多。

 

*

 

约翰引导着夏洛克上楼到他们的公寓,然后沿着走廊到他的卧室。他走得很好,但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由药物引起的恍惚状态。约翰脱下夏洛克的上衣--大衣、夹克、破损的衬衫--他重重地摔在床上。夏洛克虚弱地扯着他的腰带,但当他麻木的手指无法按他的意愿工作时,他放弃了。约翰咬了咬牙,压制住他心中的指责,解开他室友的皮带,并脱下了它。他走到鞋边,解开鞋带,把鞋拉了下来。夏洛克立即蜷缩到一边,约翰把毯子拉到他身上,他的手在他肩上徘徊。

 

"我要出去一下,"他说,声音很低。夏洛克的眼睛闭着。他没有回应。"如果你需要什么,我会让哈德森夫人在客厅里坐着。我马上回来。好吗?夏洛克?"

 

夏洛克随意地点点头,翻到了另一边。

 

在客厅里,约翰迅速给夏洛克写了一张羟考酮***的处方。他一点也不热衷于给他的前瘾君子(目前嗑嗨了)室友开医疗强度的止痛药,但他知道,海洛因的药效一过,他的脖子就会痛得要命。他需要这些,毫无疑问。

 

他从钱包里拿出了夏洛克的身份证。几个街区外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他回头看了一眼夏洛克的卧室。他很快就会回来。

 

*

 

"他很好,亲爱的,"当他拿着处方回来时,哈德森夫人向他保证。"我刚才看了看他,他正在安静地睡觉。" 她摇了摇头。"他让自己陷入的困境,你知道,我认为他母亲对此最好一无所知。我无法想象......" 她顿了一下,然后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微笑。"他有你真是太幸运了,约翰。"

 

他给了她一个微笑作为回应。"谢谢你,哈德森太太。"他喃喃地说,目光已经滑向夏洛克的门。

 

她离开后,约翰把袋子放在桌子上。在回家的路上,他想出了一个计划。101种与瘾君子打交道的方法。他不会告诉夏洛克他有药,以确保如果夏洛克醒来时需要什么,他不会为了得到麻醉剂而夸大他的症状。

 

约翰悄悄地走进夏洛克的卧室。他正以他离开时的方式睡觉,侧身背对着门。约翰将手放在他的肩上。

 

"夏洛克?" 侦探滚向了他的背。"如果你需要我,我今晚就在客厅里。"

 

约翰等待着,半信半疑地期待着他上次得到的同样的回应。我为什么会需要你?但夏洛克没有说话。

 

"给我发个短信吧"--约翰把夏洛克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别损伤你的嗓子。"

 

约翰转身准备离开,但夏洛克抓住了他的手腕。

 

"留下来。" 夏洛克的声音很轻,被这一夜的事情折磨得厉害。他的眼睛仍然闭着。

 

约翰困惑地问:"什么,这里?但是--"

 

"求你。"

 

约翰听到这个词时眨了眨眼,犹豫不决。夏洛克真的会要求他留下来......在这里睡觉吗?一方面,如果他这样做了,他认为如果他疼痛或需要什么,夏洛克会更容易叫醒他。另一方面,睡在夏洛克的床上......和夏洛克一起睡......约翰把这个想法扔到一边。夏洛克今晚被下了药,受了伤,还差点被杀,现在他要求约翰和他在一起--不管是为了安慰(约翰无法想象)还是方便(更有可能),或者什么原因,这都不重要。如果夏洛克需要他在这里,他就该在这里。

 

不过,他确实希望他们有个莉萝****。

 

他回头看了看客厅的方向。他本想至少先换上睡衣长裤,但夏洛克似乎对放开他的手臂不感兴趣。约翰在心里叹了口气。事实上,他已经筋疲力尽了,翻身上床--任何一张床--似乎都不坏。

 

他走到床的另一边,甩掉外套,拉掉狗牌。他在床边坐下,解开靴子,他略微惊讶地想,这一夜的开端就像穿上衣服去参加工作聚会一样无伤大雅。但这就是夏洛克的生活。从来不会感到无聊。

 

他脱下长裤,想着这是不是那种有点不妙的事情,但他愤恨地对自己说,他不打算穿着军裤睡觉。他保留了他的T恤以妥协,并且对他今晚穿的是四角裤而不是更暴露的内裤这件事感到很高兴。

 

他滑到床上,关切地看着他熟睡的室友。这毕竟是个好主意,约翰想,闭上眼睛。如果夏洛克在痛苦中醒来,他希望能在他身边。而且,最起码,这比睡在沙发上对他的脖子好,这也是约翰的原计划。

 

当他沉入梦乡时,他想夏洛克经常有好主意。

 

*

 

凌晨三点左右,约翰被夏洛克的辗转反侧吵醒了。约翰坐起身来,眨眨眼赶走睡意,看了看他的室友。他醒了,呼吸很重。他翻到右侧,但约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让他缓缓躺平。

 

约翰跪在他身上。他摸了摸他的额头,检查了他的眼睛。在柔和的街灯和月光的混合下,约翰可以看到夏洛克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到了正确的水平。海洛因的药效已经消失了。他的目光一直延伸到侦探的脖子上。夏洛克畏缩地吞咽了一下。约翰知道,如果这位侦探不能像平时那样忽视他身体的抗议的话,那么一定很疼。

 

约翰伸手去摸他的脖子,想看看肿胀的程度,但夏洛克反应迅速地抓住了他的手,狠狠地看了他一眼。证实了严重的疼痛。

 

"我给你拿点东西治治吧。"约翰的声音因睡眠而变得粗糙。

 

他走到厨房,感觉头晕目眩,睡眠的困倦仍然沉重地压在他身上。他倒了一杯水,端到客厅里。他把两颗药丸倒在他的手里:一开始很疼,但会随着恢复而减少。

 

"吃这个。"约翰说,把药片和水递给夏洛克。"羟考酮。"

 

约翰知道夏洛克不需要解释。他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药。他接过来,随后把杯子递了回去。

 

约翰走到他的床边--他为分心的想法而有点畏缩--走到床的左边,夏洛克躺下了。约翰上了床,但没有躺下。他移到夏洛克旁边,靠近他的臀部,用他的右臂支撑自己。他试探性地伸出了左手。夏洛克看着他,但这次他没有阻止他的手。

 

约翰非常温柔地用手抚摸着受伤的部位。肿胀与受伤的情况一致--没有什么可惊慌的。他再次确认没有骨折,但肯定有一些深层的瘀伤。

 

他放下手,咬着嘴唇。夏洛克没有穿衬衫,他苍白的皮肤在黑暗中显得很脆弱。约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受损的脖子,锁骨处的注射器穿孔,胸部的子弹伤--当他感觉到夏洛克的手放在他的左肩上时,他感到很惊讶。约翰穿着他的T恤衫,但夏洛克却准确地摸到了他自己的枪伤位置。

 

侦探的表情很茫然,但约翰知道夏洛克在读懂他的心思并纠正他,就像几天前他在沙发上做的那样。我们都受到了伤害。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不关心这些标记,你也不应该关心。

 

约翰几乎要笑了。夏洛克即使在他不说话时也能纠正他。

 

夏洛克把他的手从约翰的肩膀上抬到他的脸上,用拇指拂过他脸颊上在窗户碎片中弄出来的一道划痕。约翰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到夏洛克正疑惑地抬头看着他,突然间,这一切都显得太过了。

 

问题就出在这个角度上。

 

这是他看恋人的角度。不是朋友。也不是病人。在他的一生中,除了恋人之外,他从未见过有人从这么近的角度看他;也从未见过有人像夏洛克-福尔摩斯那样看他。他的脑子里翻江倒海,挣扎着要解释这种情况。

 

在他的脑海中从来没有一个好的类别来形容夏洛克。”最好的朋友“那必须的,因为没有别的词语可以描述它。但在12岁之后,约翰从来没有过 "最好的朋友"。他的朋友是像斯坦福那样的人,或者是他的橄榄球伙伴:偶尔见面的人,和他们一起喝着啤酒笑。奇怪的是,尽管他是异性恋,而且他们完全没有身体上的亲密接触,但夏洛克总是更像一个情人,而不是其他什么。他们的同居,他们对彼此节奏的适应,他们的笑话,他们的争吵和打架,他们几乎共享的财务,他们对彼此的需求,夏洛克勾起的他身上强烈的保护性和忠诚,他们之间的电流--这完全不像一个朋友。即使是 “最好的朋友”也不足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是在约翰29岁的时候认识的,对于一个 "最好的朋友 "来说太晚了--至少对他这样没有亲密朋友的人来说是这样。而且这种关系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展。它是直接的、紧迫的,就像喜欢上一个人,就像欲望。它的强烈程度超出了约翰所经历过的任何事情。

 

而他们认识的时间还不够长--一年多一点--约翰就被夏洛克去世的消息彻底摧毁了。一个他29年来从未认识过的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和他的生活完全交织在一起?以至于当夏洛克离开时,约翰觉得自己被撕成了两半?夏洛克在很多方面都很出色,很独特,很不一般,但也不仅仅如此。他的离去使约翰彻底麻痹了。它把他炸得四分五裂,让他多年来一直是一个空壳,甚至比他认识这位侦探的时间还要长。失去朋友很痛苦,约翰知道这一点,他在战争中失去了朋友,有时会有无法弥补的伤害,但这不是那样的。这就像失去...

 

但是不,约翰无法确定任何事情,因为夏洛克是不同的。和他一样,夏洛克也没有朋友或最好的朋友。约翰没有参照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他比较;没有任何事物像夏洛克一样。但友谊和感情的界限正在模糊,一直都很模糊。和夏洛克在一起时,它总是和以前不一样。

 

约翰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这种情况超乎想象。他的大脑自动地向他发出信号,以它所知道的唯一方式解释这个角度--夏洛克在他身下的床上,夏洛克的手在他脸上。他想得还不够快,在这里,在夏洛克的床上,在凌晨三点,快想出另一个故事,一个合理的解释。不是 "医生/病人 "或 "关心的室友 ",这些念头刚刚升起就被约翰打消了。

 

他知道这个角度。他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严格来说是和女人一起,但他现在在这里,夏洛克用拇指拂过他脸颊上的伤口,他的眼睛在问他问题,突然间约翰明白了。夏洛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他丰富的知识范围之外的事情。夏洛克不能这样做,但约翰可以。

 

他俯下身子,将臀部向下滑动放低自己。他的眼睛扫视着夏洛克的脸,在半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美丽。他轻轻地将嘴唇贴在夏洛克的嘴唇上。它们很柔软,开了一部分,很完美。约翰闭上眼睛,再次亲吻他,想用这种坚定的压力来回答夏洛克的问题。

 

是的,夏洛克,没关系的。如果今晚我没保护好你,我不介意他杀了我。是的,夏洛克,我会尽我所能拯救你,我会顺你心意安抚你,我会应你所求原谅你。是的,夏洛克,我会留下来。

 

约翰向后退了一截。夏洛克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里面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牵动着约翰的心,这牵引几乎等同痛觉。这真的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眼睛吗?他,约翰-华生,真的造成了这一切吗?他深吸了一口气。他很难相信世上有夏洛克这样一个美丽的、具有挑战性的、迷人的、完全无法控制的生物存在。而他几乎不敢相信他就在这里,现在,在他身下,仰望着他,就像......约翰吞咽了一下。

 

他的手滑过夏洛克的卷发,柔软而厚实。他知道很多男人,可能还有一些女人,都会嫉妒这样的头发。

 

"睡觉。"约翰说,把声音压低。

 

他的手再次穿过夏洛克的头发,侦探的眼睛闭上了。约翰继续平稳地抚摸着,直到夏洛克的呼吸变慢变均匀--这是他护理病人时的一个非常规步骤,但他认为在他亲吻夏洛克的那一刻,或者说在他和夏洛克爬上床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放弃了把夏洛克当作病人来对待。(也许是上门服务,不会是上床服务。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

 

约翰翻了个身,身体因漫长的夜晚而疲惫不堪。当他睡着的时候,他才隐约想到,如果他不是笨得无可救药的话,他可能刚刚做了一件非常有问题的事情。

Notes:

*OD:overdose,药物过量

**狗牌:军人身份确认牌,起源于美国南北战争,为了便于确认伤亡士兵身份而诞生的金属信息牌

***羟考酮:oxycodone,强效止痛药

****有个莉萝:原文是“He did wish they had alilo though.”Lilo是星际宝贝动画片里史迪奇的主人,她一直对史迪奇不离不弃。我拿不准原文的意思所以这里做了直翻。我认为大概意思就是“我们确实需要彼此的陪伴”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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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23 - 修改了一下部分内容,读起来应该会更通顺。

好喜欢“我会尽我所能拯救你,我会顺你心意安抚你,我会应你所求原谅你。”这一段,已经尽力排比了,但是感觉还是没原文有感觉😞所以以下附上那一段的原文。

Yes, Sherlock, it’s ok. I wouldn’t mind if he’d killed me tonight, not if I could protect you. Yes, Sherlock, I’ll save you every time, if I can. I’ll mend you every time, if you'll let me. I’ll forgive you every time, if you ask. Yes, Sherlock, I’ll stay.

Chapter 31: 惊讶

Notes:

本章译者@Sunffff(Lofter:Sunf-ch)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夏洛克盘腿坐在他心灵宫殿图书馆的一个书架顶上。他沮丧地看着流过书架顶层的水。他图书馆里的书大多是防水的;它们以前也历经过 "情感洪水",但从未这么厉害。他不确定这会不会造成一些永久的损害。

 

他用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试图不去回忆约翰的手在那里轻轻拂过,直到他睡着的感觉。这是个意外有效的安抚动作。夏洛克几乎不记得了。从他很小的时候起,就没有人这样碰过他了。他惊奇地发现,这对成年人也很有效。约翰肯定知道这一点。约翰知道很多夏洛克不知道的事情。

 

夏洛克吞咽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啊,是的,这就是他的书房里的桌子沉在水底,走廊里有急流冲刷的原因。约翰。在房间的黑暗中,约翰那不合时宜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美丽,路灯的柔和光芒,浅色T恤衫下结实的躯干线条,他脸上的光滑平面。

 

约翰曾经吻过他。第一次,轻轻地,贞洁地,然后再一次更坚定地,有意地,但很快停下了--没有坚持,没有索取什么。这个吻很简短,就像一个声明。一种肯定。但它也很温柔--一种夏洛克从没想过目标是他的温柔。约翰通常对他很粗暴,每当夏洛克推他的时候,他都会用力推回去。但这次夏洛克并没有推他。

 

这并不是出于怜悯,夏洛克知道这一点。约翰开始那样看着他--医生关切的目光盯着他的脖子--但夏洛克阻止了它。他把自己的手掌放在约翰的肩膀上,提醒他注意自己的伤口。夏洛克不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约翰知道这一点。当夏洛克抚摸他的肩膀,抚摸他脸颊上的伤口时,他明白了。他们都受到了伤害。约翰明白了。就在那时,他吻了他。

 

但那是什么意思?那是不是一种自发的、冲动的,不可再现的感情表现?夏洛克想让它重演吗?

 

他黯然神伤地看着《1891年犯罪年鉴》飘过。他向上游看去,眯着眼睛看着一个看起来像塑料管的东西,垂直在水中,向他移动。

 

哦,亲爱的上帝,不是现在,这是他在莫里亚蒂的头浮出水面之前所能想到的。

 

咨询罪犯从嘴里吐出了口罩的呼吸阀。他咧嘴笑着说。"来吧,夏洛克。水质很好。"

 

"我想,"夏洛克抽了抽嘴角,"如果我叫你走开,你是不会走的。"

 

莫里亚蒂在笨重的护目镜后面翻了个白眼。"这是你的心灵殿堂。" 他抓住了夏洛克对面的书架,把自己拉到了上面。当他扭动身体,坐在边缘面对夏洛克时,水从他的韦斯特伍德西服套装上流了下来,闪亮的黑鞋在水中晃动着。他把护目镜拉到自己的额头上。"如果你想让我离开,就让我消失。"

 

夏洛克闭上眼睛,试图集中注意力。让他消失,让他消失......

 

当他睁开眼睛时,莫里亚蒂皱着眉头看着他。"哦,这就对了,"他嘲讽地道出事实,"你不能,不是吗?" 他垂下眼帘,摇了摇头,几近沮丧地笑了笑。"这只是个宫殿中的小差错;但重点是你没办法控制它。"

 

夏洛克皱了皱眉。"你知不知道,照理来说,一个人死了之后人们会不那么讨厌他?"

 

"照理来说。而你我从来没有守过规矩。"莫里亚蒂心不在焉地指出,环视着图书馆四周。他吹了声口哨。"哇,真够乱的!"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夏洛克,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这真是太美妙了,不是吗?我以前还费尽心思地计划射杀约翰-华生。" 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来让他吻你就够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手。"瞧瞧这些!" 他踢开了脚边的碎片。"一片混乱,一地残骸! 就算我再折磨你也不会对这里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说到 "折磨 "这个词时,他紧盯着夏洛克,仿佛他现在就想对他下手。

 

"你随时都能,"夏洛克简短地总结道,"你可以把自己从我的尼尔森*书架上拿下来。"

 

莫里亚蒂没有理会他。"一脑袋的水对破案没有好处。但对金鱼来说很完美。"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你觉得要是你不再能破案,约翰还会喜欢你吗?"

 

"你想怎么样?" 夏洛克愠怒道。

 

"不不不,别这样。你总是那么迟钝。你现在想要什么,夏洛克?那就是你的欲望。那就是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你很软弱,夏洛克-福尔摩斯。你想要他。"

 

夏洛克眯起了眼睛。

 

"哦,天哪,你不会反对的,不是吗?你想假装当他穿着那件士兵制服,把你推倒在沙发上的时候,你没有半硬吗?" 莫里亚蒂往下瞥,目光在夏洛克的裤子上徘徊,仿佛他能解开它一样。"那他的枪呢?" 当莫里亚蒂从他的西装外套里拿出约翰的手枪时,夏洛克的眉毛挑了起来。莫里亚蒂假装色情地看着它。"你不想......舔它吗?" 他伸舌点到扳机上方,慢慢地舔到枪杆上。"我想你可以假装你没有,"他说,凝视着枪尖,"但那会很无聊。"

 

夏洛克的目光灼热,但他没有回答。

 

"很好。"莫里亚蒂微笑着咧开嘴,露出虎牙。"好男孩。" 他把约翰的枪扔向水面,夏洛克接住了它,他低头眨着眼睛看着这把熟悉的武器。危险,熟悉而危险,就像约翰--

 

"传记作家!" 莫里亚蒂夸张地吐了口气,把他从沉思中抽了出来。"他们真是太可爱了,不是吗?用那双小狗般的眼睛看着你,充满了崇拜和热情......" 莫里亚蒂看起来有点恶心。他用一个笑脸取代了这个表情。"我敢肯定,即使是塞缪尔-约翰逊**也不会不喜爱他。"

 

"如果你在水里也能这样唠叨的话就好了。"夏洛克重新理睬他。

 

"这算是威胁吗?"莫里亚蒂皱起了眉头。"呃,听着,夏洛克,我知道你的心灵宫殿被水淹得差不多了,但要我真的要提醒你,威胁死人是没用的吗?"

 

"那就去死。别死这里就行。"

 

"哦,醒醒吧!" 莫里亚蒂大声喊道,把夏洛克的眼睛吓得睁大了。"你个白痴,我在这里是因为你需要我在这里。你需要面对我,否则你就得面对自己。而我们都知道你没法处理这个问题。你是个白痴,夏洛克。你要淹死在自己的思想里了,所以你还需要我把你拽出来。"

 

"从哪里拽出来?"

 

"所有的一切,"莫里亚蒂不耐烦道。"你知道我曾经认为我们很相似。我曾经觉得你我是同一类人。但看看现在的你。你有欲望。你有需求。真让人可怜。这就是打败伟大的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方法吗?就以性这样普通而基础的东西?到头来你真的这么普通吗?"

 

宫殿内响起了一阵回音。夏洛克感到下巴疼痛,并意识到他一直咬着牙,显然在现实世界中,在他的心灵宫殿之外,他的牙齿已经咬得很紧了。

 

"我以为你要更强大"--莫里亚蒂垂下他的头--"我以为你更聪明。真令人失望,不仅是对我,也是对认为你会更好的人来说。"

 

"我是人,"夏洛克从牙缝中回应道。他讨厌承认这一点,即使在他自己的脑子里也是如此。"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你很无聊。而且每个人都会发现的。你做得很好,假装自己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真的,你做得很好。但最后他们都会知道真相。"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也没假装过。"

 

莫里亚蒂轻轻地笑了。"但我们都知道这并不全对。" 他咬了咬嘴唇,然后叹了口气。"某些人的意见可以让你生不如死......某些人可以让你崩溃。" 他的看上去像是在怜悯什么。"哦,夏洛克,你陷得很深。这值得引发一条瀑布。约翰上次救了你,但他现在救不了你。因为,如果你想一想,会发现这真的都是他的错。" 莫里亚蒂看起来很高兴,"你知道你应该为此而恨他,恨他对你所做的一切。他把你拉下水,而你本可以--"

 

"够了。"

 

莫里亚蒂沉默了,饶有兴趣地看着夏洛克。

 

他咬牙切齿地说。"游个泳吧,莫里亚蒂。"

 

顾问罪犯撅起了嘴。"好吧,好吧,"他不情愿地发出了声音。"但你要考虑一下,夏洛克。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戴好护目镜,"你知道你不能这样。" 他咬住呼吸管,跳下了书架。

 

他潜了下去。当他重新浮出水面时,他把一本沾满污渍的书扔了上来,夏洛克接住了它。这是他关于死酷党***的资料,是他对19世纪美国组织犯罪的研究中比较吸引人的一项研究。他打开书,盯着流淌的墨水,模糊的字迹几乎被完全抹去了。

 

"就冲你为他付出的代价,他最好是全英国最好的男妓!" 莫里亚蒂叫道,在换上口罩之前,他咧起嘴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当夏洛克看着莫里亚蒂潜泳离开时,他几乎要羡慕那些普通人了,他们一定会做一些关于飞行或学校考试迟到之类的无意义的梦。他几乎羡慕了。

 

他迟滞地意识到了自己意识之外的另一侧的动静。床在倾斜。约翰起床了。脚步声。约翰离开了。

 

他躺回书架上,把湿掉的书放在胸前。他现在可以醒过来,但他不想。

 

*

 

在手术室里,约翰正尽可能的让自己忙起来,以免想起他昨晚吻了他的(不可否认的男性)室友。虽然夏洛克确实没有因此而把他赶下床,但夏洛克当时被下了药,还受了伤,现在想想,那可不是吻他的最佳时机。

 

约翰走错了房间,那里的护士奇怪地看着他。他要集中注意力。他还有一个病人要看。他不能去想他昨晚做了什么,也不能去想当他回到家时的情况:夏洛克又会发表一通关于他和他的工作已婚的尴尬演讲,并试图用他最"礼貌 "的语气让约翰找一个新的公寓。如果夏洛克试图对他表现出某种冷漠的“礼貌”的话,那真是最糟糕的情况。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远比安吉洛****饭店的第一个晚上时亲密了。如果夏洛克要再做类似的事,约翰可能会帮忙完成攻击者昨晚在仓库里的工作。

 

只是这一切都不是夏洛克的错,他在心里嘲笑着自己。这是他自己的错,因为他吻了夏洛克,而他的脑袋显然是宕机了15分钟。他已经跟不上剧情了:他一个异性恋男性,和一个无性恋(或其他什么)的男性生活在一起。除非夏洛克需要为一个案子测试一种药物传播方法,不然他们不会亲吻对方。那显然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昨晚不是夏洛克要求约翰和他在一起的吗?约翰(有点抓狂地)对自己辩解道。夏洛克一直在搞什么花样,甚至要他睡在自己的床上?有没有可能是他想......如果他想呢?约翰准备好了吗?那将意味着什么?约翰感到自己的心率加快了。他已经开始感觉这样了,而他真的希望他至少先考虑一下,或者两下,或者一千下。他应该想想哈利所说的话,他是否可以......。

 

约翰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这像是一场转瞬即逝而又清晰的梦,自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萦绕在他的潜意识中,实验室里的那个浮夸的科学家一见面让他为之沉沦,而这种症状活跃着,苛求着,压倒着一切,让他只在夏洛克还活着的时候对他约会过的女人有一半的兴趣。这种想法完全攥住了约翰,从不给其他人留过空间。现在,他以自己从未想过,从不允许的方式意识到了这种足以让他胸痛的欲望。哦,上帝,哈利是对的。在他的一生中,他只对女人感兴趣,然后他遇到了夏洛克。他漂亮得不像话,引人注目,出类拔萃,更重要的是他是个例外。一切的例外。即使只是想到夏洛克在他手下的皮肤,想到他嘴里令人陶醉的味道,想到夏洛克躺着让他......约翰突然打断了这一思路,首先是因为他在工作,其次是因为夏洛克不是那样的人。

 

他那不可捉摸的室友以前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性兴趣。那他现在为什么对约翰感兴趣?艾琳-阿德勒做得最好,而且她至少可以说是很性感。约翰并不性感。他想他只是以自己普通的眼光好看着--至少女人们似乎觉得他很有吸引力--但夏洛克?

 

虽然......约翰难道没有发现夏洛克有时会通过镜子或眼角余光中看着他吗?约翰以为这只是这位疯狂科学家无情的观察方式的一部分,但如果......约翰意识到他从未见过夏洛克以这种方式观察其他人。他对其他人都视而不见,除非他们是案件的一部分。

 

他无法忘记约翰停下亲吻之时侦探的眼神......是他想象出来的吗?当时是凌晨三点。他刚给夏洛克吃了两片羟考酮。约翰甚至不确定他是否正确地记住了他眼睛里的柔和,这可能是药物的作用,而不是别的什么。但如果...

 

他把手放在额头上--停,停。夏洛克总是有他行动的理由。不管他昨晚要求约翰留下来的理由是什么,他确信这些理由并不涉及到他们过去五年的关系中完全没有而如今凭空出现的浪漫感。(有吗?闭嘴吧。)

 

约翰从没想过自己会选在那个时候,而不是其他时候,突然决定要向侦探咨询亲吻的事,而不是他传记的事情。而现在报应来了。所有的可能性都将完全取决于夏洛克在自己回家后的表现。约翰曾考虑过在早上叫醒他,最后决定最好让他们两个人都休息一天--在对昨晚的事件进行任何评论之前,腾出点时间来各自准备好。也许,如果约翰真的很幸运,夏洛克根本就不会说什么,他们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这次他在正确的门前停了下来。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个病人。之后他就得回家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原谅了夏洛克许多事情;他希望夏洛克能原谅他这一次。

 

*

 

当夏洛克听到约翰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意味他下班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有点恼怒了。哈德森太太整天都在他们的公寓里嗡嗡作响,就像一只恼人的、愚蠢的蜜蜂。整理、做饭、泡茶,为他的颈部伤势大惊小怪,坐着、说着、不停地说着话,一点也不肯走开。

 

"我说最后一次,我很好,哈德森太太!" 尽管他说得很大声,很清楚,甚至用了正确的句式,但说出的话却完全没有被听到,这很让人抓狂。

 

约翰打开了公寓的门。

 

"约翰!" 夏洛克叫道。"马上把她赶出这个公寓!"

 

"啊,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恢复了。" 约翰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微笑。紧张。可能是在想昨晚的事。夏洛克的脑海中闪现出约翰的嘴唇在他身上的画面,他转过身去,转而关注他们不可理喻的女房东。

 

"你看?现在约翰来了。你可以交接托儿所的工作了。"夏洛克闷闷地说。

 

"和你一起度过这一天真好,夏洛克。"哈德森夫人笑容满面。"有机会我们再来一次吧,好吗?"

 

"下次我会让锁喉杀手杀了我。"夏洛克嘟囔道。

 

"现在,现在,夏洛克,我们不要假装你不喜欢我们的连词游戏*****,"哈德森夫人从厨房里唱道。

 

夏洛克哼了一声作为回应。由着她来指出这噩梦般的一天中的一个愉快部分。这位老房东太太对连词游戏出奇地擅长。他得编个借口让她再和他玩一次。

 

"约翰,这是药片,"她说,从洗碗机的某个夹层中拿出一个塑料袋。

 

所以,这就是它们所在的地方。他已经找遍了整个公寓,寻找它们。夏洛克早就找过厨房,检查洗碗机的门。这个狡猾的女人知道他会去哪里找。夏洛克检查了这个夹层;他不知道它的存在,更不知道它能打开。它是用来做什么的?肥皂?漂白剂?或是一只非常小的盘子?

 

"我让他吃了早饭,但午饭就不知道了,"哈德森太太说。"而且我在四点钟给他吃了药,所以他没出什么事。"

 

"如果你不再把我说成一个不存在的小孩的话我就保证没事。"夏洛克暴躁地打断。

 

"太好了,谢谢。"约翰说,接过药片袋。

 

"这是我的荣幸。"

 

哈德森太太离开了公寓,夏洛克跌坐在他的椅子上。他的手机上有一条来自雷斯垂德的信息:他妈的。干得好。

 

这一天并没有被完全浪费。夏洛克整理了连接罗杰斯、帕克、莱利和艾利欧特的证据线索,一直追溯到门罗家、卡琳娜,直到莫兰:即使是在湿漉漉的脑海中(早上就泄洪了,但还是很潮湿),他也能把这些点连起来。然后他把信息发给了雷斯垂德。他本想把昨晚的毒品交易和谋杀案包括进去,但他不知道怎么抱怨,而约翰又会唱起那首关于不能总是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歌,夏洛克讨厌这样。这是段令人恼火的记忆。

 

夏洛克抬头看了看约翰,他正徘徊在厨房和客厅之间。

 

"雷斯垂德,"夏洛克说,示意他的手机。"我把侦破的罗杰斯案发给他了。所有的证据都保存完好,很漂亮,甚至有一份他能读的懂的案件报告。他真的应该付我更多的钱。"

 

"他根本就没有付给你钱。"

 

"只是我的想法。"

 

约翰咧嘴笑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他清了清嗓子。

 

夏洛克不想谈前一天晚上的事。他不想解释为什么他让约翰留了下来,他不想和约翰谈寻找新公寓的事。因为他想了一整天,在他的脑海里,莫里亚蒂的结论不可避免地是对的。

 

夏洛克想要什么并不重要。他不能袖手旁观,看着他的心灵宫殿--他一辈子的成果--被潮水般的情感所摧毁。他不能失去他的一切,他为自己打造的一切--他不能在令人迷糊的欲望洪流中失去这一切。他不能成为不清醒的夏洛克-福尔摩斯。

 

然而......从理论上讲,他可能知道让约翰离开是唯一合理的解决办法,但当约翰站在他面前时--他的身体,他的存在,正是让221B成为家的一切条件,他知道他没法让自己这样做。现在不行,可能以后也不行。也许他们下半辈子不出意外的话还可以继续下去,夏洛克可以维持住他的心灵宫殿的完整,而约翰呆在他的公寓里。难道这不可能吗?他知道有一些关于吃蛋糕******的说法可能适用于这个情况,但他已经把它删除了。

 

约翰把手塞进口袋,慢慢点着脚后跟往回走。夏洛克暗地里对自己的乐观冷笑。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知道,如果约翰现在碰他,他的皮肤就会发热。如果约翰现在把他的手放在他的头发上,把他的嘴唇印上他的嘴唇,他也不会阻止他。他从昨晚学到,现在只需要一种抑制理智的药物,他就可以要求约翰睡在他的床上。下次再有酒精或毒品会发生什么?这两者在他的工作中出现得相当频繁。他可能会无法阻止自己......而他会失去一切。

 

但夏洛克的仍然没有想好。约翰不一定会再碰他,而夏洛克也可以暂时避免使用削弱判断力的药物。他可以尽可能地把他们分开。也许是永远,如果约翰再也不碰他了。他可以继续忽略他现在意识到的潜意识中想要撕掉约翰的衣服并检查他的欲望:观察他皮肤的不同色调,测试他肌肉的张力,触摸他并观察他的反应,记录他的动作、声音,发现他对不同类型的刺激的反应差异,更不用说在他允许约翰任意摆弄自己时约翰的反应......

 

他把这个想法推到一边。他可以不理会这种冲动。但现在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更难忽视了,但只要约翰不再碰他,他就能做到。他已经掌握了无视的技能。人、事、想法、感受,他都可以忽略。

 

所以,不,他们不会谈论它。他们不会进行任何会导致约翰不得不离开这一不可避免的结论的谈话。如果夏洛克能做到的话。

 

约翰终于开口说了些什么,他看起来很不自在,但夏洛克打断了他。

 

"莫里亚蒂已经死了。毫无疑问。"

 

约翰抬起眉毛看了看这个转折点。"哦,"他说。"嗯,那是......好。"

 

"这几乎无关紧要。他的死亡不会阻碍到他计划的推进。"

 

"我想你昨天晚上遇到了莫兰?"夏洛克看着约翰的姿势放松了下来,因为他意识到他们不打算讨论前一晚的卧室事件。

 

"他们以合适的礼数招待了我。"

 

约翰的脸僵硬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夏洛克坚定地说,他需要约翰相信他,因为这是事实。"我在寻找他的供货商,而不是他。如果我觉得真的有可能遇到他,我就不会一个人去,尤其是不带武器的情况下。这是"--夏洛克不悦地皱了皱鼻子--"一个巧合。"

 

夏洛克观察到约翰紧紧抓住靠在客厅和厨房之间的门框,闭上了眼睛,只是一瞬间,或是花了更长的时间眨眼,因为他接受了这些话并作出了相应的判断。当他再次抬头时,他简短地说:"我相信你。"

 

夏洛克抬起下巴,与约翰的眼睛对视。"很好。如果你不相信,那你就错了。"

 

约翰被夏洛克那种半开玩笑的,被约翰认为是反社会的态度逗笑了,于是夏洛克再次确认了他的决定,约翰不能走。像约翰-华生这样的人存在于宇宙中是一种反常现象,夏洛克绝不会放弃如此有价值或罕见的东西。

 

冲动:走到他身边,把嘴唇贴上在那里徘徊的微笑上,感受他的朋友从紧张地绷紧身子到放松下来的过程。不:小心情感侵蚀;心灵宫殿仍然不稳定。解决方法:改成惹恼约翰。

 

"我不敢相信你让哈德森夫人整天照看我,"夏洛克抱怨道,从椅子上跳下来,踱来踱去,站在约翰对面。"我想你根本不知道那有多让人讨厌。"

 

约翰双手叉腰,立刻处于防守状态。"你昨晚差点死了;我不会把你单独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呢?以防那个死人回来把我干掉?" 夏洛克冷笑道。

 

"最起码是因为你在阿片类药物使用方面的信誉。" 夏洛克怒视着他,但约翰熟练地忽略了它。"如果你的脖子状况恶化怎么办?你的喉咙可能会受到真正的伤害--"

 

夏洛克翻了个白眼。"它状况已经很糟糕了。"

 

"说真的,夏洛克?你真的以为你是无敌的吗?"

 

他得意地笑了笑,"我要说的是,到目前为止我做得相当好。"

 

"你昨天晚上差点死了!"约翰尖锐地提高了声音。

 

"'几乎'是个关键词。"

 

约翰的目光闪了闪。"你是血肉之躯。你就像我们其他人一样,会受伤,会骨折。看在上帝的份上,看看你的脖子!"

 

夏洛克意识到环绕他脖子的愤怒的暴风云般的瘀伤。他眯起了眼睛。"我很好。这只是载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载体,你的大脑实际上不会工作?"

 

"今天下午我想到的事情比你这辈子想到的都多。"

 

"哦,聪明,是的,不错。"约翰推开他,在他们椅子之间的空间里踱步。夏洛克看着他,感觉到他对对话的控制程度正在下降,因为混乱的思绪正在他的脑海中流淌。就像大多数苍白皮肤上的伤害一样,他的瘀伤看起来比实际情况更糟糕。作为一名医生,约翰应该知道这一点。他本想在哈德森太太的问题上刺激他。这种反应的强度是......出乎意料的。

 

夏洛克眯着眼睛看着他。"你为什么不高兴?这只是几处瘀伤;我受过更重的伤。"

 

"天啊,对于一个整天围着尸体转的人来说,你似乎不明白人多容易死。即使在昨天晚上之后--"

 

夏洛克瞪大了眼睛。"我知道。"

 

约翰停住了脚步。"哦,你知道?很好,因为我已经看到了。"他嘶声道。"只是载体,对吗?血液在你的头骨下汇集,在你的脸上流淌,你的手腕没有脉搏。这有什么关系呢?这只是载体。"

 

夏洛克盯着他,几乎目瞪口呆,因为这种描述冲击着他。约翰描述的不是多年前的某个时刻,而是他一遍又一遍看到的画面。一个他甚至在最近也看到的画面。约翰的恶梦。在泳池案之后--它不是关于莫里亚蒂或炸药包背心。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夏洛克最接近死亡的一次。狙击手的光。莫里亚蒂是夏洛克的第一个对手,约翰认为他真的有能力杀死他。而在他假死之后...

 

这些恶梦都是关于他的。这个用灵敏的眼神和稳定的手迎接致命危险的战士只害怕一件事:夏洛克的死亡。

 

他惊讶地眨了眨眼。他难道不应该早就知道吗?因为这情况对他来说,不正是相反的吗?约翰的死不正是他自己最大的恐惧吗?

 

约翰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放在额头上。"该死的,夏洛克! 我曾经失去过你,所以你得原谅我这次过于谨慎。"

 

"你没有失去我。"

 

"我有,夏洛克,你死了--"约翰用力坐进椅子。

 

很奇怪。这看起来更像是摔倒而不是坐着。夏洛克看着约翰低下头,把头放在膝盖上方。夏洛克的眼睛睁大了。他感觉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好像变慢了,流得很冷。

 

头晕。约翰又头晕了。

 

过去一周的一连串记忆从他的潜意识中渗了出来。约翰,背靠着街道上的墙壁寻求支持,头晕目眩;约翰,早上从床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失去平衡;约翰靠在脱衣舞俱乐部外的建筑物上,头晕目眩;约翰在墓地里蹲下后迅速站起来,再次跌跌撞撞,失去平衡;约翰,现在,头晕目眩,几乎向后倒下......

 

低血压。毒药。莫兰的毒药。过去一周他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自己的公寓里出现的症状。

 

夏洛克一周前对约翰说的话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放着。聪明! 这种毒药的效果会呈指数增加。它开始时很慢,只是一些基本的低血压症状,几乎任何其他健康的成年人都会忽视这些症状。它以非常小的增量增加。受害者不会注意到。然后,砰!

 

夏洛克口干舌燥。公寓里的白噪音在他的耳边逐渐隐没,变成了响亮的寂静。怎么做到的。什么时候。答案立即出现了。卡尔-里夫斯。卡尔-里夫斯是个节点。他是被莫兰雇佣的。那颗擦过约翰手臂的子弹,那颗本来要射向夏洛克的子弹,已经浸过了毒药。

 

毒药已经在约翰的血管里流淌了九天,而夏洛克却没有发现。

 

他的手机响了。他麻木地低头看了看手机。号码被屏蔽了,信息很短。

 

惊喜!:D

Notes:

*尼尔森:Dennis Andrew Nilsen,苏格兰连环杀手以及恋尸癖,在伦敦谋杀了至少12个年轻男人以及男孩。

**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英国作家,《A Dictionary of theEnglish Language》(在界内被参考使用得最多的一版英语词典)的主编。值得一提的是他的传记作家JamesBoswell为他写的传记《The Life of Samuel Johnson》也是现代传记中里程碑一般的作品(但是被人指出过分美化约翰逊了哈哈哈哈)。在原著福尔摩斯探案集“波西米亚丑闻”案中,福尔摩斯叫住华生时说“没了我的博斯维尔,我会不知所措的。”("Iam lost without my Boswell.")

***死酷党:Scowrers,出自福尔摩斯探案集“恐怖谷”案,是美国一个四处作恶的黑帮。

****安吉洛:Angelo’s,神探夏洛克S1E1里他们呆过的餐厅,约翰在那边落下过一次手杖(后来再也没用过XD)

*****连词游戏:游戏原文Boggle game,如译文,就是给你一堆字母比拼单词数量的游戏。

******吃蛋糕:应该讲的是英文里的某条谚语,我觉得是这条:”You cannot have your cake and eat it.“,意思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因为英文里have 既可以表示拥有,也可以表示吃掉,谚语直译意思大概就是”你不能吃了蛋糕又叫它保持完好“,挺形象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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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ps:这章真的是又长又折磨,相对来说有大量意译和英语梗要我查资料和parapharse T-T,最后还他玛这么惊喜,我也没想到中毒的茬在这里,我勒个大槽。

通过夏洛克的想象来看,这个文好像偏华福一点......不过总体来说我觉得都能看,毕竟无论怎样他们都是并肩的伙伴嘛

Chapter 32: 漫入深林

Notes:

本章译者@Sunffff(Lofter:Sunf-ch)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他的电话响了。又是被屏蔽的号码。他按下接听,缓缓地把电话举到耳边。

 

"夏洛克!" 莫兰听上去很高兴。"恭喜你昨晚赢了比赛,当然你借了一点朋友的力。华生医生怎么样了?"

 

夏洛克看着他的室友,目光闪烁。晕眩的诅咒显然已经过去了,约翰现在坐了起来,关切地看着夏洛克。

 

夏洛克没有说话。他说不出口。

 

"我想也是。你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我很震惊。我听说你是某种观察大师。但约翰已经中毒--现在是什么时候--九天了?而你却没有注意到?真的,我以为你对他的关心不止于此。但也许你并不关心。"

 

夏洛克感到他的手指掐住了椅子的扶手。是的,他没有注意到。这些信息就在那里,无意中被记录了下来;就在几天前,他躺在客厅的地板上,抱着约翰的时候,他的大脑曾试图在梦中警告他:约翰很快就要离开了。但这些数据并没有被他意识到。他被洪水冲得心烦意乱。他对约翰的感情使他忽略了事实。他的感情淹没了重要的事实:一种毒性不可逆的毒药--他确信--正在约翰的血管里流动,慢慢地杀死他的事实。

 

九天。夏洛克的心脏仿佛停跳了,随着脑海中被反复确认的数字,他的心死死地沉寂了下来。帕克在被下毒九天后死亡。罗杰斯在十四天后死亡。约翰可能还有五天的时间,或者他可能在今晚就会死。

 

"这颗子弹是为你准备的,"莫兰继续道。"我们认为让毒药专家死于他无法补救的毒药很合适。那是最后一项失败的挑战。但约翰为你挡住了它,真是个相当精彩的命运转折。莫里亚蒂一定很高兴。这样一来,你就可以看到你的那个"--他暗示性地停顿了一下--"赖以生存的人,在我们杀死你之前死去。先是精神上的死亡,然后是肉体上的死亡。这很完美,因为我们都知道,精神上的死亡要糟糕得多。"

 

莫兰听上去欢快极了。夏洛克僵住了。

 

"我们打了个赌,赌你会自杀--完成你在巴茨的屋顶上干的事情。我认为你会的。因为你将不得不看着约翰死去,而你还不够聪明地救得了他。我想这值得你自杀,不是吗?"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都被抽干了。他的身体已经麻木了。他的耳朵轰鸣着莫兰的声音和房间里震耳欲聋的寂静。约翰在说话,问他什么,但夏洛克听不到了。寂静太响了。

 

"如果你不自杀的话,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杀了你。但我认为你会的。事实上,如果你像他们说的那样以自我为中心,你甚至可能会在约翰死之前就自杀,这样你就不用见证他的死亡了。我相信这将让约翰非常、非常伤心,但正如我们估计的那样,你似乎并不太关心约翰的遭遇。"

 

"他在说什么,老板?"夏洛克听到背景中的一个声音问道。

 

"他惊讶吗,老板?"另一个声音也想知道。

 

"叫他给我们发一张自拍,"第一个声音说。

 

夏洛克挂断了电话。

 

"夏洛克,"约翰的声音划破了寂静。"怎么了?是谁啊?夏洛克?"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感觉不到身下的地板。房间里没有空气。他是怎么呼吸的?他一定是忘记了如何呼吸。这一点似乎并不重要。他恍恍惚惚地走进厨房。他从木刀架上拿起两把小刀--短小的钢刀--一把放在口袋里,另一把放在背后。

 

然后他又出现在客厅里,在约翰面前。约翰在说话。

 

"现在有点吓人了。说点什么吧。电话里的人是谁?是莫兰吗?莫里亚蒂?他没死吗?他回来了吗?"

 

"把你的右手给我。"夏洛克听起来很奇怪。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夏洛克茫然地盯着他。约翰放弃了,伸出了他的右手。夏洛克紧紧地抓住它,意识到了约翰的目光正在他脸上逡巡。他从身后拿出刀子,迅速地、浅浅地划过约翰的手掌。

 

"该死!" 约翰大叫一声,跳了回来,血逐渐在他的手上积聚。"这他妈搞什么--"

 

夏洛克已经从桌上拿起了一只干净的小瓶。他把它按在约翰的手上,让血流进去,等着正确的血量。

 

"你得知道,当你做'等到最后一刻才想起我'的事情时,我没意见,但如果你要用刀子砍我,像个疯子一样收集我的血--"

 

约翰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夏洛克从口袋里翻出另一把刀,割开了他自己的左手,并滴入了第二个小瓶。

 

这个方法并不理想,但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扎止血带或者小心地做静脉穿刺**。即使他想在这里做,他的皮下注射针头的尺寸也更适合于注射,而不是抽血,而且约翰会坚持去实验室做,没有时间了。

 

他颤抖着手在自己的血瓶上贴上标签。约翰已经去了其他地方,这就是为什么当夏洛克终于抬起头时,他惊愕地发现约翰站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

 

约翰抓住了夏洛克的左手,在他抽回手之前,用消毒布擦了擦伤口。有点刺痛。医生用纱布包住了夏洛克的手,而夏洛克真希望自己已经死了。莫兰是对的。他只在乎自己。如果他死了,他就不必目睹这一切:约翰正在照顾他,还不知道他快死了,而夏洛克却任由这一切发生--在迅速蔓延的阴翳下,这是最后的珍贵的光明时光。

 

再次拜访森林*。迈入黑暗之中。在莫里亚蒂案中,他死于坠落两年。在马格努森案中,他死于玛丽六分钟。他希望这次死亡也能像以往那样轻松,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的主角是约翰。

 

*

 

这一切终于发生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崩溃了。

 

开始犯傻,思绪脱轨,跌落梦境。在他用刀切开了约翰的手和自己的手,像一个疯狂的连环杀手一样收集他们的血样之后,他毫无疑问地离开了--夺门而出,重重地摔上门。

 

约翰几乎没有包扎完夏洛克的手,这位侦探就抓住了他的胳膊,一步步靠近他--太近了,尤其是考虑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太近了--约翰看着他的表情,呼吸急促了起来。因为那看起来像是告别,而约翰不确定夏洛克是要吻他还是要割断他的喉咙。

 

最后他什么也没做。他看起来像是要说些什么,但他没有。他一言不发,转身就往门外跑,落下了钩子上的大衣和围巾。更进一步的证据:如果夏洛克在寒冷的夜晚忘了穿戴他心爱的大衣和围巾,他一定是疯了。约翰透过窗户看着他跳上一辆出租车,短暂地想了想,他是否应该给雷斯垂德打电话,警告他这个疯狂的侦探这次真的疯了,现在正带着把菜刀在伦敦游荡。

 

约翰回到窗前,手指反复划过他刚刚为自己包扎的创口上的绷带。他知道是那个电话直接导致了他室友的反常行为。他抑制住了一阵战栗。他想起了夏洛克的表情--脸上毫无血色,眼睛一眨不眨,呼吸轻浅。

 

会不会是莫里亚蒂打来的电话?夏洛克曾说过他已经死了;这毫无疑问。也许那只是莫兰。但他说了什么让他有这样的反应?约翰曾见过夏洛克与莫里亚蒂谈话。这位顾问侦探在面对犯罪天才时,总是冷嘲热讽,态度冷淡。但这次他什么都没说。他的表情......那是恐惧吗?

 

约翰经过窗前,在椅子上坐下。如果他想搞清楚这个问题,他就必须像夏洛克那样思考。

 

假设夏洛克没有自发地暴走发疯(现在仍然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他一定是因为确切的原因才需要他们的血液样本。他要对它们进行某种测试。莫兰昨晚给夏洛克注射的不仅仅是海洛因吗?约翰感到自己的喉咙发紧,突然意识到自己呼吸和吞咽都很费力。

 

一定是这样的,不是吗?罗杰斯案件中的毒药是莫兰的毒药。按理说,如果他抓住了夏洛克,就会给他下毒,以确保他会死,防止夏洛克挣脱昨晚被派来杀他的人。刚才莫兰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这件事。夏洛克已经去了实验室测试他们的血液,他将用约翰的血液作为对照。

 

哦,上帝。约翰用力呼吸。吸气,呼气,尽量避免过度换气。如果夏洛克被毒死了......但是,不......有些东西不对劲。夏洛克的表情......但如果莫兰刚刚告诉他,自称“天才”与“不可战胜”的夏洛克的血管中正流淌着毒药,他当然会有这样的表情......约翰用手抱住头。头晕。他无法呼吸。夏洛克血液中不可治愈的毒药--没有解药--这个想法像锯片一样撕裂了他。他很难受。不,不,不...

 

头晕目眩,约翰努力维持自己的思路不跟着天旋地转。什么会让夏洛克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很惊恐。约翰以前在夏洛克的身上看到过这种表情,但从来没有在夏洛克自己被逼上绝路时看到过--在他面对莫里亚蒂的时候没有,在有枪指着他的时候也没有。不,夏洛克在面对死亡时看上去不是这样的。但他曾经在某个地方看到过夏洛克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时候?约翰努力回想着。

 

然后他就知道了。在今天之前,他只见过两次夏洛克这样的表情。第一次是他站在一个游泳池边上。第二次是在盖伊-福克斯之夜***,他仰面躺在草地上的时候。

 

约翰深吸了一口气。夏洛克没有被下毒。被下毒的是他。

 

*

 

"比利,"夏洛克在出租车后面对着他的手机大喊道。"去实验室见我,就现在,带上八球****可卡因。至少。"

 

他已经很久没有吸食可卡因了,但他还记得在药物的刺激下,他的大脑能够以令人震惊的速度运作。如果尼古丁对脑力劳动有好处,那么可卡因的表现就真的很出色。当然,是短期的脑力劳动。夏洛克还记得兴奋后的那种讨厌的戒断反应,但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在找到解药之前,他是不会休息的。这可能需要好几天时间,所以他需要药物来维持他的运作。但不行,他等不了好几天了,约翰可能明天就会死--当这个想法刺痛他的大脑时,夏洛克猛地闭上眼睛。

 

他瞬间就清除了脑海中的混乱。填上所有的破损,复位所有的东西。他现在可以做到这一点,因为现在很重要。他需要他的大脑处于最佳状态。他已经研究过了这种毒药,并确定它是不可治愈的。他必须完成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没有其他选择。他会完成的,因为约翰不会死。夏洛克是英国最好的化学家,也是该死的无可匹敌的毒药专家。他能完成。他必须完成。

 

他严肃地想到,莫里亚蒂和莫兰这次真的胜过了自己。约翰的死会让他瘫痪,他们都知道这一点,他们甚至做得更进了一步。如果约翰死于毒药--这不仅是夏洛克的专业领域,也是他的骄傲所在--他也想不出比这还有效的摧毁他的方法。在这一点上,他完全同意莫兰的意见。如果约翰死于夏洛克无法治愈的毒药,他压根不需要被谁逼上楼顶。没有着陆装备,不耍花招,他将非常乐意迎接人行道的地面。

 

夏洛克一边深呼吸,一边重新调整自己的注意力。他现在不能再想结局了,这只会分散他的注意力。现在他需要把注意力放在问题和方法上。

 

他又拿起了他的电话。

 

"莫莉,我需要你的帮助。来实验室见我。10分钟之内。"

 

*

 

约翰靠在椅子上,缓缓地叹气。他感到解脱。所以正在死亡的是他,而不是夏洛克。这情况并不理想,但比起另一种情况要好得多。因为他不会也不能再回到那时了。这不是一道选择题。如果情况相反的话他会再次心碎,但这次碎片不会大到能重新修复--这是反复破碎的结果,现在的情况更好。

 

他一直期待着能和夏洛克一起死在一个案子上。当他选择夏洛克时,他就选择了自己的死亡方式。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统计学问题。他们有太多的案子,有太多的死法,太多的人想杀死他们。你只能在子弹击中你之前在战场上度过有限的时间。约翰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死亡终会到来,而他并不畏惧。如果让他在八十岁时因癌症或器官衰竭慢慢死去,或者在四十岁之前为保护夏洛克而死在街上,他总是会选择后者。如果只是在医院的病床上虚度光阴,死亡是毫无意义的。他希望自己死得有意义,而他所选择的意义--这个世界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意义--就是为夏洛克-福尔摩斯而死。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上臂,那是卡尔-里夫斯的子弹擦过他袖子的伤口。他想这就是毒药进入他体内的方式。这颗子弹的目标是夏洛克。而约翰为他挡住了子弹。完美。

 

他并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想到他将错过的所有案件,他就觉得胃里一阵不适。夏洛克将不得不独自前往。或者找个人代替他(他的胃翻江倒海了)。他当然想呆在221B,和夏洛克呆在一起。也许他们会发现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或者,如果没有的话,就回退到他们的友谊中去。他会想念夏洛克的声音、他的笑声、他的傻笑和微笑、他的懈怠和亢奋、看他工作、看他思考、看他的眼睛......约翰吞了吞口水。不,他并不想死。但如果他不得不死,他很高兴见到自己这样死:为夏洛克挡了子弹。就算有人让他选择,他也一定会再次这么选。

 

归根到底,约翰认为他在这件案子上选了更好的那个结局。正如他从过去的经验中学到的那样,死亡比看着别人死去要容易得多。或者至少死的人是一个(那个)你赖以生存的人。如果失去了这个人,你会在剩下的可悲时光里窒息而死。

 

他想,夏洛克已经去了实验室,正试图制作解药。也许他能成功,也许他不会死,但夏洛克不是说过,毒性是不可逆转的吗?他知道夏洛克会尽力,但如果没有办法,那就是没有办法。他必须为此做好准备。因为夏洛克已经仔细研究了这种毒药,只要有一点点缺陷,他都不会宣称这是“完美”的东西。而对夏洛克来说,这种毒药一直很完美。

 

即使这样也好,他想,他出神地盯着他们凌乱的墙纸。夏洛克并不像约翰需要夏洛克那样需要着约翰。侦探有他的工作,而约翰知道,只要他还能工作,他就不需要其他什么东西。没有他,夏洛克也会没事的。他肯定会过得更好,比约翰死后过得更好。哈德森太太会照顾他。麦克罗夫特会照看他。这位顾问侦探会闷闷不乐一会儿(约翰乐观地想,也许会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当然要比艾琳-阿德勒死后难过的时间长,他希望),但他会好起来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他自己,约翰在见到他的二十四小时内就知道夏洛克是一个他愿意为之而生、为之而杀、为之而死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地找到这样的人,而约翰认为自己很幸运。他曾经在生活失去了活着的意义的时候,选择为夏洛克而活。他会在夏洛克需要时为他杀人,现在他也可以为他而死。这只不过是完成了最初的计划。

 

但他仍然不为之兴奋。约翰的目光在客厅四周游走,他想他还不理解天堂是什么。如果你的咨询侦探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可能在其他地方感到快乐?他拉着小提琴,在你的桌子上烧穿个洞;和你玩妙探寻凶*****,在半夜用吵醒你和你讨论肝硬化;帮你穿上大衣,和你在公寓里抱怨一切;把你推进夜色里去追赶杀人犯,在你身边奔跑。

 

约翰真诚地希望世上没有来世,因为他知道,就算他的一小部分继续活着,也只会因为想念夏洛克而感到痛苦,除此以外再无他感。

Notes:

*拜访森林:Into the woods,引用的是同名百老汇音乐剧,讲的是一连串“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故事,感觉挺好看的,b站上有人补档了,感兴趣可以去搜搜。(是的,英文原文和标题一样,但是为了好听我改了标题)

**静脉穿刺:就是医院那种血常规采血,不过是医学术语。

***盖伊-福克斯之夜:GuyFawkes Night,篝火节之夜,英国传统节日,S3E1里约翰被扔进过篝火里。

****八球:非法药物的行业黑话,八球约重3.5克

*****妙探寻凶:Cluedo,一种探案桌游,神探夏洛克里出现过。

Chapter 33: 破晓之痕

Notes:

本章译者@Sunffff(Lofter:Sunf-ch)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夏洛克当晚没有回家,第二天也是如此,最终约翰厌倦了等死。

 

他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把手机翻来覆去。除了头越来越晕的症状外,他还没有出现任何器官衰竭的迹象。过去两天,他一直在手术室工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不明白为什么毒药会引发急性的休克。在那之前,并没有能妨碍他正常工作的症状出现,天知道他才不想花几天时间在空荡荡的公寓里坐等晕倒。

 

讽刺的是,即使他在一个充满设备和药物的手术室工作,这对他来说也毫无帮助。第一天,他翻遍了夏洛克的毒药笔记,虽然大部分内容是杂乱无章的鸡抓字,但他还是成功地破译了它们并了解了毒药的基础病理学。

 

心率减慢,血压骤降(血管变宽),红血球失活并凝结在一起,移动放缓,没法快到输送足够的氧气。这些都是休克的明显前兆,最后可能会导致致命的惊慌*和身体循环系统衰竭。

 

他想,聪明的是,毒药中的化学物质会让身体失去对作用于血管的药物的反应:他的血管不会对血管加压药(收缩血管并升高血压的药物)做出反应,他的心脏也不会对强心剂(维持心率强度的药物)做出反应。就像在他的血管系统中引发一种奇怪的停滞一样,这种毒药对任何常规的干预方法具有抵抗力。

 

约翰残酷地意识到,夏洛克必须发明一种新药来逆转另一种新药的反应,而这另一种新药物从没被研究过,也没有数据,没有任何已知信息。他还必须赶在约翰耗尽体内随时会消耗完的已有氧气之前完成。身体循环是逐渐放缓的,但休克是急性的。缺少氧气。失去意识。没有什么能阻止恶化的进程和完全崩溃。要阻止这种情况几乎荒谬得不可能。

 

于是,约翰开始了他一天的看病工作。他像往常一样给病人递上了诊断书和处方,并露出了鼓励的笑容。"你会好起来的。"

 

他靠在椅子上,他讨厌公寓里的寂静,他重新检查了莫莉最后发来的短信。

 

他很好,还在工作,他甚至比平时更疯。

 

还好吗?他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这与你有关。

 

约翰已经考虑过几次要去巴茨了。他不理解化学,但在他们躲在实验室里的许多漫长的时间里,他们通常如此,而且没有其他事的话,他仍然能够让自己忙于微末的工作**,只满足于陪伴对方。

 

但这一次不同。约翰是一个没有可见闹钟的人型定时炸弹。他出现在实验室里会带来额外的压力,如果他不能为科学做出任何有意义的贡献,他就只能让人分心。

 

他发了一个回复。

 

我很好。我知道他不可能吃东西了,但要确保他偶尔喝点什么。

 

一分钟后,他的手机亮了起来。

 

我知道。我正在盯着他。

 

他悲伤地笑了笑。想到夏洛克有如此牢靠的支柱就令人欣慰。他会被莫莉、哈德森夫人、雷斯垂德和迈克罗夫特照顾好的,他会没事的。

 

约翰不安地站了起来。如果他要去死,他想在他剩下的时间里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他在自己三思之前就给迈克罗夫特发了一条短信。

 

如果塞巴斯蒂安-莫兰被定罪,他们能拘留他吗?JW

 

令人惊讶的是,几分钟后他就收到了回复。

 

不会关很久。他的关系网很大。M

 

约翰懒得去想为什么麦克罗夫特没有问出他也想知道为什么的那个问题。我们总是可以假设麦克罗夫特已经知道一切了。

 

约翰靠在椅背上,盯着消息思考着。那天晚上,莫兰在仓库里抓住了夏洛克,但他还没有杀了他。为什么?他们放他走会不会是为了让他尝试去救约翰?就像某种测试?约翰在心里嘲笑道,这更可能是为了确保夏洛克目睹约翰的死亡。这听起来更像莫里亚蒂。恶心的心理游戏。

 

但一旦约翰死了,就没有什么能阻止莫兰把夏洛克也杀了。雷斯垂德也许可以把他送进监狱,但麦克罗夫特刚刚告诉他监狱关不住他。他很快就会回到大街上,而且会去找夏洛克。

 

约翰把手机塞进口袋,走到客厅的桌子前。他翻开了他的笔记本电脑。总之,他还能在他死之前做些什么。

 

他无法杀死莫里亚蒂,莫里亚蒂已经死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已经杀了他,而夏洛克-福尔摩斯也是那个阻挡余波的人--这个咨询罪犯死前在英国掀起的余波。

 

但莫兰是谁?他是莫里亚蒂的左右手;他当然很聪明,但说到底只是一个人。他知道这并不能解决夏洛克的所有问题,但这会给那些试图伤害夏洛克的,那些约翰再也无法为夏洛克挡住的人或势力沉重的一击。

 

杀死莫兰是他在死前能为夏洛克做的最后的事。

 

*

 

茉莉-琥珀刚刚从担忧变为恐慌的状态了。

 

她日夜与夏洛克一起工作,虽然她并不完全了解这个项目,但却顺从地听从着夏洛克的命令:准备化学品,进行测试,记录反应,只在凌晨时分回家睡觉。

 

夏洛克经常通宵工作,但这已经连续三天了,他没有回家,没有睡觉,从一开始就没有休息过。

 

她几乎没有从他那里了解到任何一点他们在做什么的信息。她知道他们在测试约翰的血液,结合他们在实验老鼠身上进行的测试,她也知道这与血管收缩有关。这一切都说不通。但是即使她问出最迂回的问题也没有得到回应,现在她已经放弃了问问题。

 

莫莉知道夏洛克很感激她来帮忙,但他正在疯狂工作。她明白,这个时候他无法表现出任何礼貌或感激(对他来说这通常需要一番斗争)。所以她咬紧牙关,听从吩咐,为旷工找借口,每次只回家睡几个小时。每次她回到实验室的时候,夏洛克都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开一样。她没有打招呼,而且往往在她进门的时候,他就已经说了一半话了。

 

比利进进出出,逗留了一段时间,帮忙称量化学品。他在实验室里出奇地得心应手--莫莉知道他制造过毒品,而且他实际上比一般的化学家更优秀。不过,他没法完成这项项目,茉莉也不行。她预计,如果夏洛克也没法解决,那就没有人有办法了。

 

直到第二天,她才意识到夏洛克从一开始就在断断续续地吸食可卡因,而且比利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塞给他一些。她唯一没有给他一巴掌并立即给雷斯垂德打电话的理由是,她模糊地意识到这一切都与约翰有某种联系。根据夏洛克疯狂的行为,以及约翰一次都没有来实验室的情况,尽管约翰在短信中声称他很好,莫莉也知道有什么不对劲。只是因为她想到约翰可能有危险,她才忍得住什么也不说。

 

但这并不妨碍她在比利下次出现时跟踪他到走廊上,把他逼到门边,问出他为什么要给夏洛克用药。

 

"他吩咐的,不是吗。"

 

"你不必把那些给他!"她强压着怒火。

 

"对,你试试不听他指示好了;记得告诉我结果如何。"

 

莫莉退缩了。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感到无能为力。她可以拒绝帮助夏洛克,除非他扔掉毒品,但她知道夏洛克只会告诉她去死吧然后继续。从目前的情况看,约翰的生命可能受到了威胁。如果夏洛克需要摄入可卡因来救他,那莫莉知道,这是个他们都无可奈何的状况。

 

所以她继续在他身边工作,尽力不要计算夏洛克具体摄入了多少可卡因,而只是感激他们在医院里工作,如果他吸过量了,他能就近治疗。

 

一切都相对顺利--除了几次突发情况:实验失败,于是她需要用身体挡住设备,以防他砸坏设备--直到现在。

 

第三天傍晚六点左右,夏洛克一直在默默地工作,在房间里飞奔,眼睛充血,头发凌乱地竖起来:像极了一个疯狂的科学家。他已经几个小时没有说话了,当他说话时,莫莉不得不做好两手准备。

 

"什么?"她问。

 

"【Dej mi dalšípodložní sklíčko】,"夏洛克不耐烦道,重复了他第一次说的话。

 

莫莉盯着他。他在说另一种语言。"夏洛克,我听不懂你的话。"

 

"【Co je sakras tebou? Neumíš anglicky?】" 他似乎在问问题。她不知道他在问什么。他的话中透出尖锐的挫败感。

 

"什么?那是什么语言?"

 

"【Jsi natvrdlá?Podej mi to podělané sklíčko!】"他喊道。

 

莫莉感到恐慌正在她的胸口处凝聚。"别闹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Tak odejdi,pokud chceš dělat hloupou!】" 夏洛克大步走到她所站的地方,把她的手打掉。

 

他抢过那瓶血和一个显微镜载玻片,迅速地用滴管制作了另一个切片。他的手在颤抖。他拿起装着他最新的一种溶液的另一个小瓶,她在他猛冲到显微镜边上之前惊惶地跑开了。

 

莫莉睁大眼睛看着他。他疯了,绝对疯了。他不再说英语了。他已经站不稳了。他随时都可能倒下。

 

他太努力了。如果夏洛克吸毒过量,他对约翰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她需要帮助。她需要打个电话。她第一个想到了约翰,但她看了看夏洛克,觉得现在约翰可能来得不是时候,特别是如果他--嗯,她不知道。她还能找谁呢?夏洛克只会要求比利提供更多的毒品,而雷斯垂德大概会给他戴上手铐。

 

但等等,夏洛克有一个哥哥,不是吗?一个哥哥。她曾见过他一次。他看起来......很重要。他一定能帮忙。

 

在夏洛克几近癫狂地干其他事的时候,他的手机很容易被偷。

 

*

 

约翰若无其事地走进只离特拉法加广场几条路远的办公楼大厅。莫兰的办公室很容易找,而他给他的秘书打了个电话后,就知道了他最后一场会议的时间。

 

他径直走向电梯,按下了停车库的按钮。除了通往大厅的按钮,这是唯一一个不需要钥匙卡的楼层:他从夏洛克那里学到了这个技巧。

 

他慢慢地走过第一排汽车,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摄像头的位置。他穿过了这一排,走到一根柱子后面。这是一个盲点,没有摄像头对着他,他可以在莫兰进门的时候从这里看到他。他看了看表。七点钟。莫兰刚刚结束他最后一场会议。他为自己能在推理天才缺席的情况下走到这一步而感到骄傲,尽管他无论怎样都希望夏洛克能和他在一起。

 

这个计划几乎简单得荒唐。但是,约翰比大多数人更清楚,要杀死一个人真的很简单,尤其是当凶手碰巧不在乎后果的时候。

 

没有心理战。他不是夏洛克,莫兰也不是莫里亚蒂。虽然一个咨询侦探和一个咨询罪犯可能会死上一千次,但他和莫兰只能各死一次。他们两个都是普通人,都会真正地死去,这就是所有普通人的命运。

 

他向后靠在柱子上,手握着枪抵在小腹上,他现在头晕目眩。他希望眩晕的魔咒能及时解除,以便他成功击中莫兰。他只需要成功一次。

 

*

 

"夏洛克?" 当莫莉用侦探的电话给他打电话时,夏洛克的哥哥问道。"真让人惊讶。" 他的声音很柔和,很平稳,同时也令人战栗。

 

她蹲在走廊边上的一个空房间里,这样夏洛克就听不见她说话。也许没必要这样,因为她并不觉得夏洛克会注意到她离开了。

 

"哦,呃,你好,我叫莫莉-琥珀。我,呃,有时候和夏洛克一起工作。我在巴兹医院的停尸房工作。"

 

"现在不让人惊讶了。"他干巴巴地说。"我能为你做什么,琥珀小姐?"

 

"嗯,是夏洛克。他,呃,在这里的实验室。实际上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天了,我想他碰到麻烦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从星期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实验室,而且他吸食了多到让人震惊的可卡因。"

 

"真的。"这个词简直带着血,但如果莫莉真这么说就过度修饰了。这只是一个单词。

 

"这是因为约翰,呃,华生医生,我应该早点说的。夏洛克不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但他在尝试发明一种新药。"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

 

"他不说英语了!"她绝望地说道。"我想他要吸过量了。"

 

"什么语言?"

 

"什么?"

 

"我弟弟说的是什么语言?"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

 

"我想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来电,琥珀小姐。我会调查此事的。"

 

电话挂断了,莫莉盯着电话。这是否意味着他要帮忙?还是别的什么?

 

*

 

走运的是现在已经很晚了,大楼里大多数员工都已经离开了。有一两个晚归的人穿过停车场,如果他们经过了他身边,约翰就假装在发短信。

 

最后他听到电梯的门开了,他望向柱子附近,发现莫兰走进了停车库。他很确信那是莫兰,他已经从网上记住了他的照片。他只有一个人,完美。

 

约翰走到了柱子旁边,暴露在莫兰的视线范围内,但小心翼翼地呆在摄像机的盲区。让保安看到他也没关系,因为他很可能几天内就会死掉,但是他仍然不想给夏洛克留下个烂摊子收拾。

 

约翰扣动了扳机,莫兰抬起头来。他笑了,脸上掠过一丝认可的神情。他张了张嘴,而约翰在他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前就射穿了他的额头。

 

约翰迅速地击碎了挡在门口的摄像机。他迅速地离开现场,跨过莫兰的尸体,按下了电梯的按钮。电梯到站的时候并没有人,他按下了大厅的按钮。

 

前台都回家了,大门口空无一人。他的脚步声在大理石地板上回响着,他以进来的方式走出去。

 

*

 

"我找到了,"夏洛克缓缓地说,盯着屏幕上模糊又失焦的结果。"我解决了。"他更大声地说。"就是这个!"他提高了声音。"我找到了它!"

 

他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凳子砰地一下撞在地面上。莫莉跳开了,绕到工作台面的另一侧去了。

 

"这是解毒药! 它起作用了! 过来看看这个!"他用手指戳了戳屏幕。莫莉没有动。"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夏洛克对她吼道。"我告诉你我已经解决了!"

 

"恭喜你。"

 

夏洛克猛地抬起头。麦克罗夫特就站在门口。

 

莫莉溜出了实验室。

 

"你要去哪里?" 夏洛克问道。她没有回答。她在迈克罗夫特之后跑出了门。

 

"她听不懂你的话,夏洛克。你真的不知道我们现在说的是捷克语吗?"

 

夏洛克眨了眨眼看着他的哥哥,房间看上去正在扭曲,光点和亮斑遍布他的视野。"这不重要。听着,我要马上做出这种解毒药。你会做吗?约翰会死的。麦克罗夫特,我需要你的帮助。"

 

就算迈克罗夫特惊讶于对这个难得的请求,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他走到工作台面后面,检查了这花了七十二小时的疯狂的计算结果。

 

"把公式换成可读的格式,然后把说明发到这个地址。"麦克罗夫特举起了他的手机说。

 

夏洛克打字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约翰在哪里?"他一边点“发送”一边问。"他要尽快注射,我们必须在解毒药做好之前看着他。他可能--如果他还没有--"他没有说完剩下的话。他紧抓着桌面防止自己摔倒。

 

"约翰还活着。"

 

"他在哪里?"

 

"你难道做了个名单吗?"

 

即使他的视线已经失焦了,夏洛克还是竭力将目光锁定在他那可恶的哥哥身上。他的汗毛竖起来了。如果他稍微注意一下,他就能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快的惊人。

 

"他在哪里?"他缓缓地重复道,藏起了威胁的语气。

 

"名单,夏洛克。"麦克罗夫特还是站得笔直。夏洛克知道,即使他有着高超的战斗技巧,他那讨厌的哥哥也能把争分夺秒的事情变得更难办。

 

夏洛克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把纸扔到工作台上。麦克罗夫特面不改色地抢过来,他用这串记录了每一剂毒品的长清单,在几秒内算出了夏洛克摄入的可卡因总量。他的目光快速地从数字上移到了夏洛克的脸上。

 

"现在告诉我。"夏洛克咬牙切齿地说。

 

麦克罗夫特无趣地笑了笑,他把纸折好,整齐地塞进一个小本子里,然后放在了他的外套里。"用了这么多可卡因,但你还是太慢了。" 他的灰色眼睛毫不留情地与夏洛克的眼睛对视。"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没时间跟你玩游戏,麦克罗夫特,"夏洛克咆哮道。"他一定在家里。或者在手术室。" 夏洛克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或什么日子。

 

"约翰已经被判死刑,只剩下极少的时间可以活。你真的觉得他会坐在家里对着墙壁发呆吗?"

 

夏洛克明白了麦克罗夫特的意思,他讨厌他是对的。他确实知道约翰在哪里他知道确切的位置,而且他必须去找他,现在就去。

 

夏洛克奔跑着,粗暴地拉开车门,跳进等着的汽车,既没有注意到也不在乎那是迈克罗夫特的车,而不是出租车。

 

他向司机喊出了地址,没有注意到麦克罗夫特跟在他后面上了另一辆车。

 

*

 

约翰逃进了一条黑暗、安静的小巷里。他总是惊讶于伦敦市的中心居然有这样的地方。即使是在皮卡迪利和威斯敏斯特街之间,也会有无人小巷。它们与几个街区外嘈杂的游客群格格不入,交织于同一条狭窄的街道。

 

他感到天旋地转,但他觉得还不错。他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他杀死了塞巴斯蒂安-莫兰--莫里亚蒂最信任的同谋之一。现在伦敦少了一个想杀死夏洛克的危险罪犯。这就是他在不得不离去之前至少可以为他做的事。

 

他觉得自己轻得不可思议,几乎感觉不到脚下的路面。作为一名医生,约翰了解晕倒前的症状。他也知道毒药的症状:低血压,最终器官缺血。他的大脑得不到足够的氧气,也许他应该找个地方坐下来。

 

他已经走过了几个街区;前面有一条大路。一辆黑色汽车尖啸着停了下来,有人跳了出来。约翰停了下来,看着那个人在跑。他在向他跑来吗?身处雾里是很难看清来者的,尽管那不是真正的雾。

 

约翰感觉不到自己的皮肤了,光斑在他视线四周跳动,他想他应该坐下来。但是跑来的人......是夏洛克在向他跑来。他为什么要跑?他没有必要跑。约翰并没有动。他完全僵住了。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在坠落。直到夏洛克抓住他他才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落到了地上,夏洛克环抱着他。他抓到了夏洛克的夹克衫--他的外套在哪里?他难道不冷吗?约翰不知道,他什么也感觉不到,这不重要。他在侦探的怀抱里放松了。他很累,非常累。他晕乎乎的感觉他们脚下的街道在倾斜着。

 

他的眼皮很重,他挣扎着想抬起头来。当他看到夏洛克的眼睛时,约翰全身一震,一瞬间的冲击将他从睡眠的边缘拉了回来。有那么一刻他又醒了,抬头看着侦探的脸。突然间,他感到一切都不算什么了。眩晕,枪痕,包括所有的这一切。他受伤了吗?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但他肯定是受伤了,不然他为什么会躺在大街上?为什么夏洛克会在这里这样抱着他?这不重要。这点伤痕算不了什么,如果能看到夏洛克-福尔摩斯露出这样的表情,受再多的伤也值得。已经看不到他一贯的冷漠傲慢的面具了,约翰从未想过他能见证这么深刻的感情。而且约翰惊讶地发现,是他引发了这些感情。夏洛克的眼睛湿润了,他看着约翰,就好像他爱着他。

 

约翰吞咽了一下。他想说没关系,因为他希望夏洛克不要受伤,但他的嘴没有反应。浓雾又沉了下来,盖住了他。

 

夏洛克在说话,但是他听不清,那甚至听起来不像是英语。

 

他头晕目眩,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要睡一觉。夏洛克纤长的手臂抱着他--侦探精练的身体支撑着他--他感到很舒服,就像他一直想找到的感觉。

 

夏洛克抱着他,像是抱着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甚至是很珍贵的东西,而约翰为他直到一切都来不及时才明白而歉疚着。

 

他再也没法对抗睡意了。他感到自己的手无力地从夏洛克的胸口滑落。夏洛克更用力地抓着他,但约翰几乎感觉不到了。他隐约意识到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夏洛克的卷发拂过了他的脸。

 

*

 

约翰正在坠落,夏洛克接住了他,但无论他抱得多紧,约翰还是在坠落。

 

夏洛克在说话,但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希望他在告诉约翰不要离开他,因为他需要约翰留在他身边,醒过来,站起来。约翰,约翰--

 

约翰伸手抓住他的夹克衫,他的视线游移在他的脸上,就像多年前让夏洛克把他从巴茨实验室带到他的公寓,拉入他的生活中的那种惊奇的表情。

 

约翰! 约翰! 夏洛克不知道自己是在思考还是在说话还是喊出了声。不,约翰,不,我接住你了,不是吗?我现在接住了你。我解决了。我发明了解药。我解决了。我为你解决了。

 

约翰的视线逐渐涣散了,他的手垂了下来。夏洛克更用力地抱着他,就好像他能阻止他坠落一样。但他不行,因为坠落的不是约翰的身体,而是夏洛克无法触及的约翰的一部分,正在从他身上剥离下来。

 

约翰的眼睛慢慢的闭上了,夏洛克把脸埋在约翰的脖子里。不,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约翰,拜托,我需要你。求你了。

 

然后手出现了。约翰身上有一双粗糙的手,也许是四只,也许是五十只,试图把他拉走。夏洛克不愿意让他走。他在大喊大叫,喊着什么,他也不知道。约翰被从他的怀里扯出来,然后又有两只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了回来,把他扶起来。

 

麦克罗夫特。

 

麦克罗夫特把他推进了一辆车,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夏洛克在听到他他说出地址前就昏了过去。

Notes:

*致命的惊慌:原文是“the potentially fatalpanicking”我不是医学专业的,不太清楚这个panicking对应中文哪个词语,所以先按意思这么翻译了,有知道的可以评论区告诉我。

**微末的工作:指写夏洛克的博客,帮他打理财务,生活上的琐事等等。在原著福尔摩斯探案集,《三个同姓人》里,华生形容自己为福尔摩斯所做的也是“微末而忠心的服务”(humble but single-minded service)

 

【】捷克语翻译(原作者提供):

Dej mi další podložní sklíčko -- 再给我一片.

Co je sakra s tebou? Neumíš anglicky? -- 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懂英语吗?

Jsi natvrdlá? Podej mi to podělané sklíčko! -- 你傻了吗?他妈的再给我拿一片!

Tak odejdi, pokud chceš dělat hloupou! -- 你要是傻了那就滚。

Chapter 34: 活着

Notes:

本章译者@Sunffff(Lofter:Sunf-ch)

Chapter Text

黑暗。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四肢太沉了。他不能移动。他对抗着它。他必须站起来。他必须回去。他必须去找约翰。一丝光明突然出现了。他紧紧地盯着它,于是他的意识一点一点靠近了那束光。

 

灰色的光延伸成了一间灰暗的病房,模模糊糊没法看清。有一个人坐在他床对面的桌子旁,苍白的脸被笔记本屏幕的光亮染成蓝色。

 

夏洛克挣扎着想坐起来,但他的身体并不配合。四周的空气变重了,更大的重力将他钉在了原地。但桌子旁的那个人似乎发现他醒了。他站起来走到了床边。

 

"他还活着。"

 

这串信息就像一剂吗啡。夏洛克感觉到他的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他灌了铅似的眼皮又闭上了。

 

*

 

茉莉在等候室里来回踱着步。夏洛克和约翰都在这里,但她没法见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正在为她申请"许可",而她要等待答复。许可?这是家什么样的医院?玛丽又在哪里?起初她以为玛丽已经在约翰的房间里了,但当她问起时,他们却说还没有人有过进去的许可。难道他们没有告诉她吗?那可是约翰的妻子!

 

茉莉有她的电话号码;她会打电话确认一下。

 

*

 

夏洛克睡了不止24个小时,而后他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

 

"你还在吗?"长时间不发声后,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你的观察能力已经退化成这样了吗?你注意到我穿了一套完全不同的衣服了吧。"

 

"你穿什么没什么好看的。"

 

"看来你已经好多了。"麦克罗夫特回以冰冷的微笑。

 

"约翰呢?"

 

"昨天就走了。你的解毒药药效很好。我们及时地给他注射了。不得不说你对化学确实在行。"

 

"昨天?"

 

"星期六。你错过了。"

 

"他为什么不叫醒我?"

 

麦克罗夫特皱了皱眉头,他抬起雨伞,检查着伞尖上的擦痕。"不,他没来。那个讨厌的停尸房女孩在这里待了一会儿,但没有其他人。"

 

短暂的沉默。

 

"说实话,夏洛克,你难道很惊讶吗?当玛丽来接约翰的时候--"

 

"什么?" 夏洛克拔高了音量。

 

麦克罗夫特瞪了他一眼。"正如我所说,当玛丽来接他时,她对你大发雷霆,而约翰也不高兴。他因为那颗向你而来的子弹而中毒了九天,你居然一点都没发现?难怪他要生气。"

 

夏洛克的表情仍然僵硬着,但麦克罗夫特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床单上抽动。"他现在在哪里?"

 

"玛丽说她会把他带回她那里。在她众多的身份之中,她曾当过护士。她会照顾他到他康复。"

 

有那么一瞬间,夏洛克看起来深受打击,就像一扇破碎的窗户,满是碎片和空洞,但当他恢复面无表情之后,这种感觉瞬间消失了。

 

"滚开,麦克罗夫特。"

 

"得了吧,夏洛克,你知道你不必喊我走。周日我一定是全伦敦最忙的人。我也不可能再多呆一分钟了。" 他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别想着离开。你的医生说你仍然有可能再次昏倒。这次你能醒过来已经很幸运了,而我不会再指望着好运降临了。"

 

夏洛克沉默不语,瞪着对面的墙。

 

"他们坚持要你至少再住一晚上恢复过来。而你会的,夏洛克。试试干其他事情,你会发现这里的护士比你想象的要好。"

 

门在他身后咔嚓一声关上了,麦克罗夫特顿了一下,只是一下。

 

他曾警告过夏洛克不要插手。当然,那时已经太晚了。而现在......他会密切关注夏洛克。

 

迈克罗夫特撑开伞离开了医院,外面正在下着蒙蒙细雨。

 

*

 

星期一的晚上,茉莉一下班就直奔医院而去。上次她来的时候,夏洛克睡着了,她希望这次她能看到他醒过来。她有点紧张,她不知道要是他已经醒了的话看起来会怎样。一个醒着的夏洛克比一个睡着的夏洛克要生人勿近得多。她咽了咽口水,她想起了自己终于被一些人领进病房里的那个晚上,约翰的样子。

 

她和约翰不怎么熟。除了偶尔的圣诞节或生日聚会,她只能在夏洛克把他带到实验室的时候见到他。她还记得夏洛克第一次带他来的时候。她当时很震惊。夏洛克常常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人或声音几乎视而不见,他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在和谁说话,或者是其他人是否还在房间里。因此,当夏洛克把约翰带到实验室时,她惊呆了,因为她看到夏洛克在看着他。即使他只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茉莉也知道他注意着约翰的一举一动,如果约翰离开或进入房间,他就会抬头看一眼他。他意识到了约翰的存在,他从未如此在乎过一个人。

 

茉莉当时立刻就明白了。夏洛克爱上了他。他当然爱上了。要抓住那个伟大的头脑的任何一点注意力都绝非易事,而约翰毫不费力地做到了。约翰-华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这就更让人心碎了。莫利曾坚信这位科学家不可能爱上一个普通人。但当他把约翰带到实验室时,她才意识到他可以;只是那不会是她。

 

不过她并不怨恨约翰。这不是他的错。他并没有突然闯进夏洛克的生活,一把拎起他带回家叫他留下,以一种不可逆转的方式把他拽进他的工作和生活。不,那是夏洛克对约翰做的事。

 

她一开始曾考虑过自己能不能杀了迈克-斯坦福,再把它伪装成工伤事故,但夏洛克当然会发现的。爱上世界上最聪明、最美丽的侦探需要直面的代价是:你不能为了接近他而杀人。

 

不过没过多久,我就习惯了约翰。他很矜持,没有太过热情或者友好,程度刚刚好。要适应夏洛克用那种表情打量人可难受了。

 

约翰是个无知的白痴,但显然他非常关心夏洛克。他看着夏洛克,好像他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也是他的世界中最重要的人。她在夏洛克的葬礼上看到他的时候心都碎了。她曾在好几个不眠之夜时思考,她应不应该违背她对夏洛克的承诺,告诉约翰他还活着。她到底欠了夏洛克什么呢?在他们相识的这些年里,他从来没有对她好过。然而最终,她的忠诚仍不可动摇,她已经尽可能地避开约翰了。

 

夏洛克回来后,约翰一开始当然对她很冷淡,但他最终还是回心转意了--也许,希望他能理解,如果他们的立场相反,他也会这么做。她知道当他邀请她参加婚礼时,他就已经完全原谅了她。他把她当作一个好朋友,邀请她参加这个小小的婚礼,他真是个好人。他们从来没有亲近过,但在他们第一次把他带出病房的那个晚上,莫莉的眼眶红了,她并没有尝试止住泪水,而是任由它们溢出来,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滴落。

 

玛丽现在正陪着他,但夏洛克一定非常伤心。

 

她原以为一旦约翰结婚,夏洛克就不会再用那种眼光看着他。但他没有,现在她知道他永远不会改主意了。她之前只想到像夏洛克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坠入爱河的,但她真的没料到,也没有人在这方面能与夏洛克相提并论。

 

她穿过医院大厅时差点撞上他。她抬起头,惊愕地发现他下床了。在他标志性的外套下,他穿着他哥哥的一个助手在他睡觉时为他送来的干净衣服。他很瘦,但他总是很瘦,洗澡和几天在病榻上的休息让他看起来......好吧,不去联想夏洛克的样子会对她的心理健康会更好。

 

"夏洛克!呃,你好啊!我正要去......他们已经让你走了吗?"

 

"就刚刚。"

 

她腼腆地笑了笑。"啊,你又开始说英语了,真好。"

 

"什么?"

 

"我只是,呃--"

 

"谢谢你。"

 

"什么?"

 

"谢谢你在实验室里帮我。没有你,我不可能做到那一切。"

 

她脸红了。"嗯,你知道,那是为了约翰。我很乐意帮忙。"

 

夏洛克看了她一会儿,莫莉的脸更红了。"总是这样,你知道我总是...... "她笨拙地说道,"很乐意帮忙。"

 

"告诉我我该怎么报答你吧,我欠你个人情。"

 

"我--"她突然说不出话了,于是她清了清嗓子。"约翰今天怎么样?"

 

夏洛克的脸阴沉了下来。"我不知道。"

 

莫莉的脸发白了。"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

 

"我没见过他,因为--"

 

"你没见过他?"她一点也不相信这话。

 

恼怒袭上了他的脸。"他直接和玛丽走了;我怎么会见到他?"

 

"但是"--夏洛克瞪着她--"但是我今天早上刚收到玛丽的短信!她说没事。"

 

"没事?你是什么意思,'没事'?现在就给我解释。"

 

"夏洛克,"莫利小心翼翼地说道。他居然不知道吗?他哥哥没有告诉他吗?"你知道约翰在他们把他带到这里后一直昏迷着吗?他在这里。或者至少他今天早上还在。"

 

夏洛克抓住了她的胳膊,她被这股力量吓得哭了起来。"哪里?他在哪里?"

 

"楼上,五-二-一。"

 

夏洛克放下了她的手臂。他脚跟一转,冲上楼去。莫莉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也跟着他跑了起来。

 

她比夏洛克晚了一会儿才到约翰的房间。

 

"你!"她听到玛丽从门的另一边喊道。她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玛丽跳起来挡住了夏洛克的去路。"离他远点!这是你的错!"

 

"你给我让开,否则我就把你赶走。" 侦探的话语间浸满了恨意。

 

莫莉一下子瘫坐在门口。

 

"你在威胁我吗,夏洛克?约翰难道还不够吗?你也想让我昏迷过去?他可能永远不会醒来了,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泪水在她的眼里打转,但她的神情却像燧石一样坚硬。

 

夏洛克又向前跨了一步,逼近她。"我再给你一次走的机会。"

 

夏洛克身上有一种黑暗和危险的东西。人们称他为反社会者。莫莉不知道他能做到什么,但如果玛丽继续站在他和约翰之间,她绝对会知道的。

 

"别闹了!" 莫莉喊道,她清醒了过来。

 

他们都转过身来。

 

"住手,都住手!"

 

夏洛克活动着手指。"莫莉,我想玛丽应该有她自己的病房。给我一个我不应该让她进病房的理由。"

 

"因为你欠我一个人情,夏洛克,我叫你停下。"

 

夏洛克看了她一秒钟,然后僵硬地退了一步。

 

莫莉转向玛丽。"还有,玛丽,别管他。你没看到夏洛克在那个解药上有多努力,而我看到了。他为了发明它几乎自杀了,这也是约翰现在还活着的唯一原因。"

 

"约翰一开始就不需要解毒药,如果--"

 

"闭嘴。"莫莉厉声打断道。

 

夏洛克抬起眉毛盯着她。

 

"这不是夏洛克的错,情况就是这样。你们都关心约翰,但是你们针锋相对。你们必须找到一个不会自相残杀的方法来处理这事。“

 

"但是--" 夏洛克开了个口。

 

莫莉无视了他。"玛丽,你已经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现在轮到夏洛克了。"

 

"但是--" 玛丽也试着开口。

 

"出去!"

 

"好吧,"玛丽恶狠狠地对夏洛克说道,"但别以为他们会让你在探视时间后留下来,那是为家人准备的。"

 

"而前妻什么时候开始算作家人了?"

 

"什么?" 莫莉喘着粗气,努力不让自己太过明显地瞪大眼睛。"你已经离婚了?" 没有人告诉她任何事情,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们没有理会她。

 

"离婚书还没有批准呢。"玛丽对夏洛克回击道。"我比起你更靠近家人的关系。"

 

"你想知道前妻谋杀或者被前夫谋杀的统计数据吗?"

 

"夏洛克,"莫莉警告道。

 

"我才是应该在这里的人。他他妈的娶的是我!" 玛丽大声叫道。

 

"而他选择了我,"夏洛克咆哮道。

 

"哦,真是个明智的选择!看看他的下场!"

 

"玛丽!" 莫莉尖锐地制止道。

 

"他们不会让你留在这里的。"玛丽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听着,我们来日方长,"莫莉恼火地说。"玛丽,我们走吧。"

 

"别以为这事结束了。"当莫莉把她推向门口时,玛丽把这句话又甩给了他。

 

"我巴不得继续,"夏洛克冷笑道。

 

莫莉没有回头看她身后被重重甩上的门。约翰和玛丽已经离婚了?怎么离的?什么时候离的?为什么?更重要的是,这对夏洛克意味着什么?

 

她向上帝祈求让约翰尽快醒过来。他一定得活着。他必须活着。在夏洛克死后的两年里,约翰一直过着空虚、沉默的生活,而当她想到如果约翰死了,夏洛克可能会干什么,她就由衷地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惧。因为夏洛克不会沉默。他会燃烧。

 

Chapter 35: 求助

Notes:

本章译者@Sunffff(Lofter:Sunf-ch)

Chapter Text

夏洛克冲到床边,视线避开了床上的人,一把揭下了板夹上的诊断书。他扫过这些文字,是的,是的,都是对的。解毒剂对约翰有效--循环系统停止恶化了,他的身体正在自愈。情况改善了点:心率稳定,血压仍然很低,但是已经接近正常数字了。注射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夏洛克知道,这一事实就像一把插在他胸口的刀。在他拿到解药的时候,约翰的身体就已经崩溃了。昏迷:身体保存能量用来愈合的最后的、最绝望的方法。他的状态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但像这种昏迷没法判断时长。约翰一小时内可能会醒,也可能一年内会醒,或者永远不会醒来。他从星期五晚上开始就这样了,而夏洛克不知道。麦克罗夫特对他撒了谎。

 

夏洛克把诊断书塞回了板夹上。他哥哥为了让他躺在床上完成治疗而对他撒谎。医生说他还需要在床上躺二十四小时才能完全康复,而迈克罗夫特清楚地知道怎么让他这么躺下。他把约翰放在了夏洛克不能追踪的唯一一个地方:被玛丽接回家。为了感谢他,夏洛克下次见到他的垃圾哥哥时,他会给他上一课,让他了解二十八种疼痛的差异。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约翰的床边,最后强迫自己看着眼前这个昏迷着的身影。约翰,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夏洛克知道他摇不醒他。他在这里,就在这里,但他又不在,他根本就不在这里,他在昏迷的边缘。他可以握住约翰的手,但仍然无法接近他。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看起来不像是在睡觉。他太安静了,一动不动。睡眠的状态要更随意一点。约翰是侧躺着睡觉的,他睡觉的时候会晃来晃去,但最重要的是,他总会从睡梦中醒过来,每当夏洛克碰他的肩膀,叫醒他去见客户或办案时,他就会睁开眼睛,疑惑地轻声念出夏洛克的名字。

 

他吞下了这些回忆。他伸出手想去碰约翰的手臂,但他犹豫了。

 

他以前从来没有觉得碰约翰有什么问题。在破案中,他们经常通过触摸交流:轻拍是提醒,紧抓是警告,轻拽是引导......他们甚至在争执中也触碰对方,互相按住对方或向后推,向对方展现他们旗鼓相当的力量。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亲密接触的问题。但现在...

 

现在没有案件或争执了。这种接触不可能--没有理由--不代表着亲昵。夏洛克缓缓地把手搭在约翰的手臂上,感觉到他实实在在的是没有反应。他曾有多少次理所当然地看着约翰醒来?当约翰在沙发上打盹时,当夏洛克走到他的卧室叫醒他时--他当然觉得这都是很自然的。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有一天约翰可能不...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抓着约翰前臂的手。

 

一段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时候他们是如此地近在咫尺,但同时又远隔天涯。那是在墓地。约翰伸出手,摸着他的墓碑。约翰曾对他说过话。夏洛克就在那里,就在几米开外看着。他什么都听到了。

 

他想起有一项研究发现,听到熟悉声音的昏迷病人的大脑会更活跃。那些不断被家人和朋友倾诉的病人,比那些听到不熟悉的声音或无人问津的病人恢复得更快。

 

所以他现在可以在约翰昏迷时与他交谈,就像约翰与死去的他交谈一样。

 

他放开约翰的手臂,站了起来。他觉得这很傻,但他知道,这是他能为约翰做的最基本的事了,在一切------。

 

不,他不能再想了。他只要说就好了。

 

*

 

"我,呃,我看到了你怎么杀死莫兰的。电视上有报道。他们不知道谁杀了他,但显然我知道。"

 

停顿。

 

"你是个白痴,就那样走了进去。这个计划考虑不周全。我几乎可以说你是个天才,因为你做出了那么愚蠢的一件事。"

 

停顿。

 

"我是说,谢谢你。莫兰是一个强大的目标。缺了他,莫里亚蒂的网永远都不会重组了。"

 

停顿。

 

"但是,呃,问题是,除非你醒过来,否则这一切都不重要。什么重要的事都比不上......"

 

停顿。

 

"我没法和一个不能自理的博主一起工作。"

 

停顿。

 

"如果我保证再也不会在公寓里到处乱放盘子呢?"

 

停顿。

 

"如果你回来,我保证我会把盘子放在水槽里。"

 

停顿。

 

"约翰,我--"

 

停顿。

 

"约翰,我很抱歉。我应该再快点;我应该清醒地更早一点。我不配叫你回来,但我无论如何都求你回来,因为我被宠坏了,我很自私,我需要你。好了,我已经说了,我需要你。我想这很明显,不过现在我都已经说了。所以......"

 

停顿。

 

"你曾经说,要我为了你而回来。你叫我回来,我就回来了。虽然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我回来了。而现在我需要你为我做到同样的事。求你了,约翰,我要你为了我醒过来。我知道如果你让我等两年,这很公平。我会的,我当然会永远等下去,因为永远不会有其他人--"

 

停顿。

 

"但请不要让我那样。我不像你那么有耐心,你知道的。我需要你醒过来,我想你会的,因为从我们相遇的那天起,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一直在那里,你一直在做我要求的事情。你一直是我的室友,我的博客,我的医生......我唯一的朋友,唯一的......"

 

停顿。

 

"约翰,你,呃--"

 

停顿。

 

"你总是能在办案的时候启发我,也是我还活在案件堆里的理由。你在比我能想得到的更多的方面都救了我的命。你一直是我所需要的一切,而现在我需要你醒过来。"

 

停顿。

 

"我需要你醒过来,因为......"

 

停顿。

 

"因为你是我的一切。"

 

夏洛克的视线坠向了他的鞋子,他希望这沉默没有那么响亮。他又看了看约翰。

 

世上能有多大的几率能出现这么一个完美地融合了遗传学,生活经历和思想的,如此有吸引力的人?一个有着深蓝色眼睛、柔软的金发和迷人的年轻面孔的人;一个能像杀人一样熟练地救人的人;一个喜欢穿毛衣、泡茶、和他一起在伦敦的小巷里追赶凶手的人;一个崇拜他并不顾一切也要和他做朋友的人;一个觉得他值得被保护的人;一个在犯罪现场大笑并被他称赞的人......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夏洛克就用手指轻轻地拂过了约翰的刘海。他在椅子上坐下,俯身撑在床上,用手圈住约翰的手腕。

 

他希望自己能睡一觉。他现在进不去他的心灵宫殿。现在他脑海里那个通常会出现宫殿的地方,除了一片真空的黑色空间,什么都没有。自从麦克罗夫特把他带到医院后,他的睡梦一直是一片安详的空白。他希望他能回到那片空无一物的地方,直到约翰醒来。

 

他把头搁在床边的手肘上,继续握着约翰的手腕,手指点在他的脉搏上。他希望约翰心脏的稳定跳动能帮他驱除他脑海里外围聚集的混乱想法--吵闹的、愤怒的、黑色的想法。他知道这一次他没有阻挡的力量了。他知道它们会把他撕成碎片。

 

*

 

晚上快九点的时候,夏洛克为迎接来自玛丽的攻击做好了准备。她可能会大喊大叫地进来,说她有权与约翰过夜,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阻止自己把她扔出窗外。

 

门外传来了踌躇的敲门声。奇怪,玛丽不会这样敲门的。一秒钟后,莫莉出现在门口。

 

"如果你还想调解,你可以回到楼下,告诉玛丽我不会离开,"夏洛克说。他不在乎是玛丽、医护人员,还是英国军队会从那扇门进来。他不会贸然离开。

 

"不,我没有--"莫莉开口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你可以留下来。我想医院的记录一定被改过了,因为玛丽的名字已经不在批准名单上了。现在只有你的名字是。"

 

麦克罗夫特。支配一切的混蛋。他这是为了平衡谎言,削弱夏洛克对他生气的理由。垃圾老哥,把玛丽挡在约翰的房间外。夏洛克甚至会为此给他准备一份圣诞礼物。

 

"玛丽很生气,"莫莉继续说。"他们不得不让保安把她送出去。"

 

那得是一份不错的圣诞礼物。

 

夏洛克抬头看了她一眼。"谢谢你,莫莉。"

 

她犹豫了一下,扯了扯袖口,开始说话。"你觉得,"她缓缓地问出,"约翰与玛丽离婚是因为他爱上了你吗?"

 

他曾抓住过这种想法,不止一次。特别是那天晚上约翰吻他的时候。但他现在不能再想了。他已经无可救药地输掉了约翰,一想到约翰可能会爱上这么个犯了这么多错误的人,他就觉得恶心。

 

"谢谢你,莫莉,"他重复道。

 

她明白了。"在我走之前,我还能做点什么吗?"

 

"不,没什么。"

 

她离开了。

 

夏洛克闭上眼睛,任凭所有想法一窝蜂地砸向他。

 

*

 

不可救药,差劲,聪明,这就是你与那些像牛群一样犯着蠢的普通人的区别吗?如果你都不能保证约翰安全,你所有的智慧又有什么用?智慧。你现在用不上它了,不是吗?不,你现在就像其他人一样。所有那些傻傻的,坐在医院里,等在他们所爱之人身边的白痴。现在轮到你了。你就像他们一样无助。你和麦克罗夫特曾经嘲笑过这些人。你觉得你比他们好。但你并没有,不是吗?生理缺陷。你觉得你太聪明了,才不会落到这个地步。这是种危险的缺点。看看你现在怎么样了,失败者。弱小。无力。一无是处。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错,约翰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你犯了这么多错误。你本该是孤独的。你太自私了,你想要他,而这就是后果。你注定孤独一人。像你这样的人没有其他选择,太弱了。你以为你不需要其他人,真是可悲。迈克罗夫特可以独处。迈克罗夫特不需要其他人。但你从来没能做到迈克罗夫特能做的事,你很差劲。你不配拥有约翰这样的人。他生病了而你却没有注意到。这只能证明你没有能力像约翰值得的那样关心一个人。你强迫他看着你血淋淋地死去;而现在没有什么比让你看着他死去更公平的了。当然,如果他死了,你就得自杀,但即使他活着,你也可以考虑自杀。帮大家一个忙吧。他们恨你。他们都恨你。他们一直都恨你。甚至约翰现在也不想你。如果约翰醒来,他应该恨你没有注意到他被下毒了。他这次真的会和你完了。约翰。想想他的笑容。想想他的笑声。想想他的眼睛。现在想想他摇摇头,“不,我不能继续下去了。”而他会是对的。这是他应该的,也是他会说的话。如果你没有杀了他,这就是结局。想象一下他的墓碑。他没必要想念你。他们把他的尸体埋起来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的声音,想想他的声音。你明白你可能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吗?

 

午夜时分,这些想法无情地,几小时几小时地重复着,撕扯着他。他感到恶心。他呼吸不过来了。他没有放开约翰的手腕。约翰的脉搏是他在恶语的洪流中能抓住的唯一事物。稳定的脉搏提醒着他还有希望,能够走出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与他对约翰所做的事相比,这种痛苦根本不算什么。但夏洛克不习惯于任由情感摆布,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多久。

 

这些想法并不新鲜。他以前也曾独自面对过这些想法。在监狱里被单独囚禁一周。它们把他逼疯了。出狱后,他疯了,甚至需要服用安眠药,然后是止痛药,最后是海洛因,才能压制住在他清醒时折磨他的那些声音。

 

"这是我的错;我应该知道的。把你关在禁闭室里,就是把你和你自己最大的敌人关在一起。" 麦克罗夫特,一段回忆。

 

"这与你没有关系。"

 

而事实并非如此。麦克罗夫特喜欢把一切都和他联系起来(至少夏洛克认为太阳系的中心是地球。麦克罗夫特则认为是太阳)。监狱可能是个契机,但事实上夏洛克无论如何都会找到毒品。他的大脑就像一个被困在发射台上的火箭,它会把自己撕成碎片,而这个世界所能提供的分散注意力的东西--学校、研究、实验,甚至小提琴,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失去效果。他还很年轻,但即使在那时,他也不可避免地发现了那些可以拯救他自己的化学物质的兴奋作用。

 

有了可卡因,他能在旋风般的计算中解决问题,速度快得让任何坏的想法都抓不住他,时间被加快了,他以此逃避平淡无奇的时分的折磨。而海洛因--没有其他什么能让他飞速运转、自我毁灭的头脑到达如此幸福的麻木状态。没有其他东西能让他的思绪如此彻底地闭合。

 

如果不是因为麦克罗夫特和他那该死的名单,他活不了很久。甚至是从第一晚开始。麦克罗夫特找到了他;他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他糟糕的身体颤抖着--剂量错了;但他确信那时他已经不在乎了。但这仍然不是他最严重的过量。那是雷斯垂德找到他的那一次,那是一个并不持久的警钟。在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基本上保持了清醒(也许有一些小的复发,使用的剂量也不到他享受的一半),但针头在长夜里诱惑着他,而且无论他在城市的什么角落,他熟悉的毒贩的位置就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如果他靠近,这种感觉就会越来越强,越来越难以抗拒。

 

夏洛克已经或多或少地沉迷于终身上瘾带来的感受了,他有时会挣扎着保持一段时间的清醒,然后又被拖下水。在那段与雷斯垂德有关的插曲之后,他曾好转过一段时间,但他能感觉到自己保持清醒的意愿在消退,药物刺激的浪潮把他召回了不分昼夜的意识深处。也许有人能把他从反复的过量中拽回来,也许他们不能。到目前为止,他一直很幸运,他知道这一点。他也知道会有一天,他会用光他的好运。然而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在乎了,因为无聊的时间带来的效果甚至盖过了案件带来的刺激。没有毒品,一切都很无聊,一无是处,案件都太显而易见,整个苏格兰场都很愚蠢,他敢肯定自己正在失去对清醒状态的控制,因为对过量的冷冰冰的恐惧在他脑海里是种短期记忆,在公寓里嘈杂的寂静中,夏洛克完全忘记了清醒的意义。

 

然后他就遇到了约翰-华生。

 

约翰被他深深地吸引了。然后他突然就有了专注的理由。在约翰的眼里,案件更复杂了,而在约翰的博客里,存在着一个比现实里更好的自己。约翰-华生在短短几天之内几乎完全盖过了毒瘾对他的低语,第一次有人的赞美能在他的脑海中产生巨大的反应,甚至足以抵御在没有海洛因的夜晚渗入他脑海的最糟糕的想法。

 

约翰说他很好,很特别,很了不起。如果像约翰这样的人相信着这些事情,那么也许夏洛克对自己的评价并不完全正确。

 

当他拥有约翰时,他就不需要毒品。只有失去他的那种可能--那架私人飞机要把他带到东欧,再也不会把他带回来--才能让他再次去拿他的注射器。而现在......如果他现在失去了约翰......。

 

即使是海洛因也不足以拯救他。

 

夏洛克紧紧抓住约翰的床单,另一波毒液一般的思想撕扯着他。他做不到。他还不够强大。他很弱。不值一提,毫无用处......

 

一波又一波的思绪袭来。

 

他的手机在他手里。他不记得他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了。呼叫,谁?

 

"夏洛克,"他哥哥的声音听上去很尖锐,"什么事?"

 

麦克罗夫特。有一瞬间他回到了他还叫他老哥的童年时光。他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一点,甚至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没有,但他难道不是一直在依靠迈克罗夫特把他从任何困境中解救出来吗?他现在不也是这样吗?

 

他没有立即挂断电话,夏洛克已经成瘾太深了。他说:"麦克罗夫特,求你了。"他讨厌自己声音中流露出的痛苦。"我不能--"

 

"我去打个电话。"

 

几分钟后,一个护士拿着一个注射器进来了。吗啡。那是吗啡。麦克罗夫特明白了。艾琳-阿德勒等于一支低焦油香烟,约翰等于一支吗啡。

 

夏洛克让护士给他注射。他感到那些割开他的思想锋芒变钝了。谴责他的声音也安静下来。他知道他应该忍受这一切而不是用药,因为他活该如此。但约翰躺在他面前,肌肤温暖,呼吸稳定,他没有醒过来,夏洛克不能......他不能。

 

他把头靠在约翰的床上,拇指轻点着约翰的手腕,他的意识已经离他远去了。

 

*

 

麦克罗夫特挂了电话,皱着眉头把手机扣在了桌子上。

 

尽管他很讨厌给他的瘾君子(或者,夏洛克怎么说的来着?"偶尔使用")的兄弟服用吗啡这样的药物,但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在这种情况下,让夏洛克在可控的环境中使用镇静剂无疑比让他自己动手要好得多。

 

他靠在椅子上,用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现在差不多是凌晨一点,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但夏洛克的电话让他暂停了下来。

 

夏洛克为约翰发明的药物已经起作用了。它阻止了毒药的扩散,并起到了催化约翰的身体自我愈合的作用。麦克罗夫特已下令将夏洛克的笔记从实验室带给他。他弟弟在72小时内所做的事情简直不可思议。他在选择化学药品方面充满想象力,那些美丽而复杂的平衡反应方程式,实验混合物也耐人寻味。

 

这对夏洛克来说是一个新的水平,麦克罗夫特对此印象深刻。他也很懂化学,但他从来没有像夏洛克那样对化学充满热情。迈克罗夫特从来就不喜欢任何形式的激情。他一般认为那是一种不必要的过度反应。但激情是夏洛克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缺点。它驱使他达到令人赞叹的高度,但也让他更容易堕落。麦克罗夫特总是比较稳定,从一个地方安全地移动到另一个地方,始终处于意料之中。结果他可以说是占据了英国最有权力的位置,而夏洛克则因为是一个戴着滑稽帽子的侦探而在互联网上闻名。

 

但看看夏洛克的笔记,麦克罗夫特就知道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样的事情。那是一次充满激情的危险实验。夏洛克对化学的热情受到了他对约翰的热情的考验,他把自己逼到了自己的极限,在三天内完成了即使是最杰出的研究人员也要花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但代价也很高。

 

营养不良。药物过量。崩溃。他们立即对他进行了治疗,麦克罗夫特一直在他身边等待。他六年前也这样过一次,夏洛克服用海洛因过量,苏格兰场的一名探长把他送到了医院,麦克罗夫特在他的床边坐了一晚上,只在上午的某个时候,当夏洛克醒来的时候才起身离开。

 

但现在夏洛克在约翰的病房里。他独自一人在约翰的病房里,他给麦克罗夫特打电话寻求帮助。

 

他九岁了。麦克罗夫特折起手指,把下巴搁在上面,他没有注意桌子和他面前的房间,而是看着一个有着凌乱卷发的小男孩。夏洛克当时九岁。麦克罗夫特不由自主地这样看他。每当他的小弟遇到麻烦时,他就像九岁的孩子一样,抬起头来用带着泪痕的眼睛看着他。麦克罗夫特,求你了。

 

当他们还小的时候,他曾尽力训练夏洛克忽略情绪,以防他落得现在的下场。但夏洛克遇到了约翰,很显然,再多的训练也无法阻止他爱上这位军医。麦克罗夫特一眼就看出了这一点。从那时起,这一刻的到来只是一个倒计时。他应该和夏洛克说,"我告诉过你。",但他不想这样做。

 

因为现在,他的弟弟正在向他寻求帮助,而他却无能为力,这比他想提醒他的事更让他伤心。麦克罗夫特,求你了。在他们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问题是迈克罗夫特不能解决的,没有什么威胁是迈克罗夫特不能清除的。当然,夏洛克因此而怨恨他,但他同时也信任他,他在用尽其他办法的时候会向他寻求帮助。夏洛克一直嫉妒着麦克罗夫特有他没有的答案,但麦克罗夫特知道他为此别扭地尊敬着他。

 

但现在--麦克罗夫特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现在终于有了一件夏洛克向他求助,而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夏洛克的军情六处的大老哥曾从学校里霸凌他的人和塞尔维亚的恐怖分子手中救过他,但现在除了给他注射吗啡,他什么也做不了。

 

麦克罗夫特,求你了。他才九岁,他很痛苦。

 

麦克罗夫特用手揉了揉眼睛。我告诉过你不要插手,这就是坠入爱河的后果。他们会离开,夏洛克。无论怎样,他们都会离开,那时就没有人可以帮助你了。甚至我也不行,小弟。这是我唯一无法拯救你的事情。

 

Chapter 36: 经验教训

Notes:

本章译者@Sunffff(Lofter:Sunf-ch)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儿时的夏洛克是那种最讨人厌的孩子。他不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总是走极端。他会因为得到了喜欢的东西而咯咯地笑起来,高兴得上蹿下跳,那时所有人都会喜欢他。然而要是他耍起性子来,他的邻居们都会担心得打电话过来确认这个孩子还没被谁谋杀。

 

无聊让他变得调皮。只要不被关注,他就会惹事生非。夏洛克需要持续的关心,不幸的是,负面的关心--来自成年人的责骂和来自同龄人的侮辱--和正面的关注一样起效。

 

夏洛克从学会说话起就很傲慢专横,他比他的任何一个导师都要聪明,但这一点持续地折磨着他的父母。斯坦福-比奈特测试*宣布他是个天才(麦克罗夫特从他父亲的书房里偷出信封时不无得意地发现,夏洛克的分数比他当年参加测试时的分数低了两分)--但他也很危险。他是一个极具破坏性的孩子,他很愿意拆开玩具看看里面有什么,割开皮肤观察下面是什么,点火研究东西是怎么燃烧的。

 

尽管如此,迈克罗夫特还是忍不住对他的小弟弟心生好感,他会睁着一双认真的眼睛看着他,在他还没有掌握更难的 “r “和 “f “的发音时就叫出 “迈克罗特“。

 

对迈克罗夫特来说,“心生好感 “并不意味着亲情。相反,这意味着他有兴趣教他的弟弟,而不是忽视他(否则他就会这么做)。夏洛克出生时,麦克罗夫特已经7岁了,他决定要教他认识世界上的困难,这样他就会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这些困难。

 

当夏洛克攀爬时,麦克罗夫特没有阻止他摔下来。当他伸手去拿危险的东西时,麦克罗夫特让他去拿。当他弄伤自己时,麦克罗夫特由着他哭。这些都是宝贵的经验。当他们玩游戏的时候,他从来不让夏洛克赢。这个小男孩为此大发雷霆,但迈克罗夫特可以看出他的弟弟比起他们的父母更敬佩他。

 

他们的父母早已经老得没法应付挑战如夏洛克一类的了,他们试遍当地所有保姆的速度刷新了记录。就在他们几乎要对找人照看他一事感到绝望的时候,一个非常能忍受夏洛克的危险行为的人终于出现了,而夏洛克似乎也能容忍他。他们的父母已经放弃了管教他,他们宁愿顺从他的每一个奇思妙想,也不愿在他小的时候制止他发脾气,或者在他大一点的时候试图争论过他。麦克罗夫特是唯一能赢得与夏洛克的争论的人,而夏洛克也因此对他倍感不满。

 

即使在他很小的时候,夏洛克也一直非常独立。他很讨厌麦克罗夫特比他大七岁,而且强大许多的事实。如果不是迈克罗夫特先出生,接过了这顶桂冠,夏洛克就会是全英国最聪明的孩子。麦克罗夫特从不放过任何能够提醒他弟弟他比自己笨的机会。每当他觉得夏洛克需要修正自己的态度时,他就会问夏洛克一个他回答不了的问题。

 

然后麦克罗夫特就会摇摇头。“你真是个笨到家的小男孩。你要让爸爸妈妈们失望了。“

 

这种交流非常必要;因为夏洛克的傲慢会因此而收敛(即使效果微弱)。而因此夏洛克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他,这也是他们之间隔阂深重的众多原因之一。

 

这两个男孩从头到底都截然不同。甚至他们的外表也反映着他们相去甚远的性格。麦克罗夫特有着一头完美的乌黑直发和坚毅的灰色眼睛。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很少哭,而他年幼时就发现,掩饰自己的感情比表达它们更容易。他很快就明白了社交的规律,并加以利用,他无声无息地暗中控制着人和事物。他英俊挺拔的外表和对社交礼仪的熟练掌握使他极富魅力,他很轻松地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相对而言,夏洛克狂野的黑色卷发和亮晶晶的多色虹膜暗示着混乱,而他的性格也从来没有辜负过这种凌乱。

 

他们都继承了同样精致的骨架、象牙色的皮肤和身高(虽然--正如麦克罗夫特兴奋地指出的那样--当夏洛克停止生长时,他的身高就像他的智力测验分数一样同样低了2厘米。有一年圣诞,他们在花园里为这一点激烈地争吵过)。

 

他们都是反社会的天才,但麦克罗夫特生来就有耐心,而夏洛克却没有。有了耐心,麦克罗夫特就有了当外交官的能力。他花点时间去读懂别人,就能根据理想的结果影响他们。他不去纠正他的老师,就能获得最高分和一片赞誉。他假装对同学们友善,就能以此建立起联系,始终让自己处于权力中心。

 

这就是为什么夏洛克要去做心理测试而麦克罗夫特没有去的原因。麦克罗夫特能假装同情,关心别人。但夏洛克没有这种耐心。他的心理测试结果显示,他是一个 “高功能反社会者“,他们的母亲哭了。夏洛克搞不明白,那时候他只有六岁。

 

“你必须假装,“麦克罗夫特试图向他解释。

 

“但那很无聊。“夏洛克反对道。

 

麦克罗夫特曾看着他的小弟弟解开他正在玩的魔方,他解得没那么快,但思路也不一样。麦克罗夫特永远不会向他太过骄傲的弟弟承认一个事实:他一直对夏洛克的智慧印象深刻,他做什么事都有独特的创意。

 

就算除去表面功夫,他也真正地关心着夏洛克。当他只有六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世界上唯一一个麦克罗夫特不需要假装,也有兴趣与之交流的人了。他会帮他平衡父母的溺爱宽恕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差距,让他做好准备。他编造了东风的睡前故事。

 

东风是一种撕裂地球的力量,它会摧毁沿途的一切,并将人们卷入混沌。

 

他告诉夏洛克:“只有最强的人才能经受住它的考验”。

 

当夏洛克大声抗议道为什么他在故事中从来没有活下来过(麦克罗夫特特别喜欢每晚都为小夏洛克想出一桩新的、富有想象力的死法),他只是回答道:东风最后带走了我们。“

 

“这不公平!“ 夏洛克吸了吸鼻子,他已经不那么忍不住哭了。

 

“不,“麦克罗夫特意味深长地说,“不是因为这样。“

 

这些故事重在提醒夏洛克他并不特别,尽管他们的父母坚持认为他很特别。夏洛克是个天才,他很漂亮,但他并不特别。他没法不受那些联手反对他的力量的影响:那些与他不同的所有人。(“当一个伟大的天才出世时,傻瓜们都会联合起来对抗他。“约翰森-斯威夫特**曾写过这样的名言,麦克罗夫特对此印象深刻。) 麦克罗夫特知道人们会讨厌夏洛克。嫉妒与无法理解能够组成最尖锐的那种仇恨,而夏洛克不愿掩饰的傲慢,只会让人更容易谴责他。这很明显,任何一个通晓世事的人都能预料到,麦克罗夫特显然了解得够多了。

 

他无法改变他的弟弟,但他可以让他做好准备。他不会让他哭哭啼啼,毫无防备地上战场。他会给他必要的盔甲来战斗。狂风会纠缠着他,但夏洛克会一直站着。麦克罗夫特会见证着的。

 

在夏洛克很小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大部分时候就把他关在家里。他有私人家庭教师,他很少与同龄的孩子甚至其他成年人交流。因为夏洛克可以得罪所有不幸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他们的父母想尽可能地不让他与人们接触。他称他的导师为白痴,说他的同龄人又愚蠢又丑陋。即使他实际上比所有人都更漂亮,打扮更讲究(他从小就这样),更聪明,也丝毫不影响他展现出的自负程度。如果夏洛克戴眼镜,或是有一双普通的棕色眼睛,甚至是更稀疏的头发,他都可能会适应得更好。

 

好吧,在某天晚上,几家带着哭闹的孩子的大人朋友们愤怒地离开他们家之后,麦克罗夫特做了一个决定。如果夏洛克不打算玩这个游戏--这个人们按照严格的规则,规律地行动的社交游戏--那么他就必须保护他免受其害。

 

*

 

夏洛克上学的第一天,麦克罗夫特就知道会有麻烦事,他等在学校旁边,直到他弟弟不可避免地和另外五个男孩打了起来。夏洛克很烦人,是的,但这些愚蠢的、低等的孩子不配碰他,更不用说打他的(公认的烦人的)脸。他不在乎夏洛克是不是起头的那个(他很确信夏洛克就是)。如果夏洛克要挑起争端,那麦克罗夫特就要平息它们。

 

麦克罗夫特大步穿过那群孩子,抱起正在挣扎的夏洛克,安全地把他放到了滑梯上。麦克罗夫特转身看了看那些瞪着他的男孩们,他们比夏洛克大,他们大概有九岁。但他十三岁了,而且要高得多。

 

“你们别打他了。“迈克罗夫特警告他们。

 

“不然呢?“其中一个较胖的男孩向他示威。“你要怎么办,大少爷?我会先打你!“

 

那个男孩冲了过来,麦克罗夫特轻松地侧身躲开了他,他抓住了他的后衣领,把他的校服外套扯了下来。

 

“喂!“他喊道。“还给我!“

 

几步之外就有一个喷泉,麦克罗夫特马上就把外套浸到了水里。他背对着看着他的孩子们,偷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倒了些什么在夹克上,然后把外套递了回去。

 

“你以为我在乎吗?“ 他把湿透的外套挂在了身上。“就这样?如果我掴这个讨厌鬼的脸,“--他抬头指着夏洛克--“你就把我的外套弄湿?“

 

“不,“麦克罗夫特淡淡道,“如果你,或者你们中任何一个人,再碰一下夏洛克“--他从口袋里翻出一个打火机,在他们的视线前方展示着--“我就把你点着。“

 

他把打火机伸到了那个孩子的袖子下面。火焰撕开了男孩的外套。站在他附近的孩子们大叫着向后跳去。男孩尖叫起来,乱转着拍打着手臂。

 

他没有注意到麦克罗夫特倒在夹克上的酒精已经被烧掉了。从他持续的高声尖叫来看,他似乎也还没有注意到他自己和他的外套都完全没有受到伤害。这是个古老的化学把戏:水的存在保护了衣服,而酒精迅速地燃烧光了;那件外套甚至一丝焦痕也没有。男孩在地上来回滚着,少数没有逃跑的旁观者们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在他身后的夏洛克很高兴,他拍着手掌,在滑梯的顶端上蹿下跳。如果他没有被送去做过心理测试的话,他那欣喜的表情也足以让他被送去去做一趟。他像看着一个英雄一样看着麦克罗夫特。

 

当孩子们尖叫时,一直在球场上监督比赛的老师向他们冲了过来。麦克罗夫特只来得及给夏洛克使了个眼色,就飞快地跳过栅栏,回到了自己的学校。

 

夏洛克在那所学校上学的六年里无疑一直是个讨人厌的小鬼。孩子们的父母总是很疑惑,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负着伤回过家。

 

*

 

麦克罗夫特在15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女孩。

 

她也15岁,出落得亭亭玉立,世上几乎只有她的笑声能让他笑起来。她很聪明,也吸引着他,有一天她牵着他的手,在一家咖啡馆外吻了他,然后转身追赶公交车。他最终得出了他爱她的结论,因为他从未像那样喜欢过其他任何人。在她去世前,他们在一起差不多一年。

 

后来她突然就得了脑膜炎。一种危险的大脑浮肿。发作得这么严重在全英国都十分罕见。真奇怪,她当时只有15岁。

 

麦克罗夫特去了医院。她一直昏迷着。医生说各种治疗都对她不怎么起效。

 

他站在她的病床边告诉了她他爱她,他绝望地希望着童话故事是真的--爱总是能拯救或治愈人们,或是实现任何目标。他当时也只有15岁。

 

就像无神论者在面对死亡时,发现自己在向上帝祈祷。恐惧可以把任何人变成信徒。她没活过一周,于是他明白了一件事:恐惧可以使最聪明的人变得愚蠢。

 

他吸取了教训。麦克罗夫特再也不会害怕了。

 

当她离世时,那种痛苦深刻地令人惊讶。他对心理上的痛苦没什么经验,而且他远远低估了这种痛苦。他感觉自己整个被撕碎了,全身都在疼,仿佛他的神经都被挖了出来。他沉溺在这种感受里,几乎无法呼吸,他知道这一定比死亡更糟糕,因为死亡至少有个结局。

 

这是条比死亡还可怕,完全可以规避的路。他及时地意识到,趁伤口还不深的时候,冰冷的逻辑可以中和火烧般的疼痛。这其实很简单。如果一个人从未坠入爱河,他就不会经历这种痛苦。因为人不能永生。人可以在一瞬间被杀死。癌症,一个看错的红灯,一个自发破裂的血管,一个随机的暴力事件。东风最后会带走我们。但人们总是不可救药地蠢到不明白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所有的生命都会凋零。所有的心都会破碎。关心并不是一种好事。

 

他在17岁生日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一切,于是他决定把它教给夏洛克。他去过地狱,但夏洛克不必如此。他可以逃过所有的痛苦。麦克罗夫特一直都是一个冷静、疏离得让老师们都感到不安的人。想想失去对他的影响,他就知道他不能让这种事在夏洛克身上重演。如果这种事能对他造成那么大的伤害,那它肯定会毁掉他那更为敏感的小弟弟。

 

红胡子的死就是一个绝佳的经验教训。

 

*

 

大家都很清楚,他们只能放弃它了。红胡子已经10岁了,很老了。兽医说,像红胡子这样的狗的寿命一般在10到12年之间。为了夏洛克,大家假装认真地讨论了一下要不要做那场昂贵的手术,但兽医摇了摇头,一条老狗是很难挺过这样的开腹手术的。这场手术只会延迟无可避免的死亡,而且不会延很久。夏洛克已经9岁了,他总要面对这样的哀痛。

 

红胡子最初是夏洛克出生前一年麦克罗夫特的生日礼物,当时他叫查理,但六岁的麦克罗夫特并不感兴趣。这只小狗又脏又笨,他不知道怎么陪它玩,也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乐趣。这只小狗大概也感受到了他的冷漠,所以从未亲近过他。然而查理一下子就爱上了夏洛克,它嗅着、舔着这个孩子,在夏洛克笑的时候摇着尾巴。麦克罗夫特仍然记得,这只狗经常坐在一边,看着夏洛克在客厅里爬来爬去,像一位专注的保姆一样。在迈克罗夫特的记忆中,它一直是夏洛克的狗。

 

夏洛克五岁时,他开始迷上了海盗。他只看海盗电影,也只听海盗们的睡前故事。他和查理在花园里玩 “海盗游戏“,查理是 “红胡子“,而夏洛克则是 “谢扎船长“。他戴一条头巾,而在红胡子的脖子上系另一条头巾。他佩一把塑料剑,一人一狗进行了许多大胆的冒险,其中一些还涉及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袭击麦克罗夫特船长的计划。

 

然而,麦克罗夫特上尉--12岁就成了谢扎最难对付的劲敌--对此早有准备。要是夏洛克做得太过火,他偶尔也会参与一下白刃战(从红胡子的项圈里偷出塑料剑)。那时他已经是学校击剑部的一员了,他会纠正夏洛克的姿势,教他如何突袭和闪避。

 

更多时候他会容忍夏洛克的行动,于是他只是躲开面前的夏洛克,把他举到肩膀上,背着他穿过房子--夏洛克会不断地挣扎,并大叫着命令红胡子攻击劫持者,而红胡子总是不听话地在迈克罗夫特身边小跑--然后在后花园再次把他放下。(夏洛克一直是个瘦小的孩子;即使在打架的时候也能被轻松地一把抱起。他们的母亲总是为他不吃东西而头疼。即使甜食也几乎勾不起他的兴趣)。然后麦克罗夫特会把身后的滑动玻璃门锁上,以获得一小时平静的学习时光,而谢扎上尉和他忠诚的大副红胡子则可以去追赶那些没有挑战性的敌人。

 

查理彻底改名叫红胡子了,即使夏洛克过了当海盗的阶段也没改回来。对于在上学前没能学会与人交往,还经常把学校里的孩子们弄哭的夏洛克来说,红胡子是他名副其实的唯一的朋友。无论他在不高兴的时候骂过这条狗多少次,红胡子总是会在门口热情地迎接他,夏洛克也因此而爱上了它。

 

按人类的年龄来算,红胡子比夏洛克大一岁,但是按狗的寿命来看,他已经比夏洛克大55岁了。夏洛克八岁的时候,红胡子开始慢下来了。他的臀部有关节炎,所以他没法像以前那样奔跑了。

 

麦克罗夫特仍然记得有一天,他透过滑动玻璃门看着它和夏洛克在花园里玩耍。夏洛克边跑边看着他身后的红胡子,然后他注意到了红胡子在努力赶上他。夏洛克突然停了下来。他脸上的表情表明他几乎,但大概没有完全,领会了这一刻。这就是世事无常,麦克罗夫特想。这是最难渡过的那种经历。

 

一年后,大家都很明白他们不得不放下它了。他已经老了,并且很痛苦。它已经跨过了那条线--现在让它活着也只是徒增伤痛。除了他们的父母强迫他去上学,夏洛克在最后一周从未离开过红胡子的身边。

 

在他们将红胡子下葬的前一天晚上,夏洛克坐在他旁边的地板上。他抬头看着麦克罗夫特,眼里满是泪水。

 

“麦克罗夫特,求你了。“夏洛克说,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滚落。这句话没有继续下去,这个请求并不完整,也不会完整。夏洛克对他的请求在逻辑上毫无意义。但夏洛克才九岁,他坐在红胡子旁边的地板上,抬头看着他,请求着他。

 

这是他的小弟弟第一次要求他做他办不到的事情。

 

夏洛克在红胡子身边的地毯上睡着了。凌晨三点时,麦克罗夫特跪在他身边。他用胳膊圈住弟弟的肩膀,想把他扶起来,还在半梦半醒中的夏洛克下意识地,像他年轻时那样,用胳膊回搂住迈克罗夫特的脖子。麦克罗夫特毫不费力地举起他--这孩子太瘦了--然后把他抱到了夏洛克的卧室。当他把他放在床上时,他已经睡着了--那种只有孩子们才能做到的深沉、信任的睡眠。第二天早上,当他醒来时,红胡子已经离开了。

 

第二天,夏洛克悲痛欲绝。他们的父母也尽力了。他弟弟的暴怒和煎熬也只是证实了麦克罗夫特的想法--夏洛克永远无法承受他所爱的,或许也爱着他的人的离去。他会崩溃。他必须在一切都来不及之前学会这一点。

 

几天后,夏洛克望着后花园,而麦克罗夫特从玻璃门的反光中看到了他眼中的泪水。于是他走近他身后。

 

“你总是这么傻。“

 

夏洛克怒气冲冲地抹了抹眼睛,转头盯着他。“我才不是!“

 

“你是,“麦克罗夫特重复道。“你犯了错,而你现在哭得像个婴儿一样。“

 

“我没有在哭!“ 夏洛克大叫起来,眼泪在他的眼睛里打转。他扭过头去。“我犯了什么错?“

 

“你爱上了他,“麦克罗夫特断言道。“如果你爱上了某人就会这样。“

 

“万物最终都将消逝,“夏洛克冷笑道,“众所周知,这无关乎他是否被爱。“

 

“但是我们不一定会为此受伤,不是吗?“

 

“什么意思?“

 

麦克罗夫特叹了口气。“你太慢了,小弟弟,真让人失望。拜托想想看,你喜欢现在的感觉吗?“

 

“这很可怕“--夏洛克瞪着花园--“我讨厌这种感觉,我想让它消失。“

 

“这就是弱点,“麦克罗夫特解释道。“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无法在东风中生存下来。你很脆弱。“

 

夏洛克没有回应。

 

“想想吧,夏洛克。我也不想让红胡子死。但我为什么没有哭呢?“

 

“你从来不哭。“夏洛克嘟囔道。

 

“我是人,夏洛克;我能流泪。这不是答案,再试试吧。“

 

夏洛克耸了耸肩。“你并不爱他。“

 

“正是如此。“

 

夏洛克抬头看着他。

 

“爱就是弱点。如果你什么也不爱,那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所以你不爱任何人?“

 

“不。“麦克罗夫特说,那女孩死后在他心中留下的那个冰冷、空洞的地方隐隐作痛。

 

“那妈妈和爸爸呢?“

 

“爱是弱点。“

 

“但是,那......“ 夏洛克犹豫了一下。

 

麦克罗夫特想了想他的答案。他爱夏洛克。他当然爱。夏洛克有时格外讨厌,有时又呆呆的,但他也是他的天才弟弟,麦克罗夫特清楚自己会用一生来保护他。夏洛克总是会陷入危险,他冲动行事、对抗一切,大人和同龄人们都排斥他,他就像块不断招惹麻烦,甚至暴力的磁铁。当那个女孩死后,迈克罗夫特曾发誓自己不会笨到再爱上什么,但轮到他弟弟时,已经太晚了。麦克罗夫特仍然记得他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他的那个瞬间。

 

起初,他一点也不喜欢夏洛克。家里有一个婴儿一点也不方便,更不用说那些吵闹了,他一点也不理解为什么他的父母留下了他。他当时七岁,但他已经听说过收养机构的存在了。然而,在他们把他带回家六个月后的一个下午,麦克罗夫特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背靠沙发看着电视。夏洛克最近学会了爬行,他在客厅里爬来爬去。过了一会儿,他爬到麦克罗夫特身边,抬头迟疑地看着他。那时他的头发就已经长得又粗又黑,卷缩在一起,他的眼睛也一如既往地明亮。

 

"什么?"七岁的迈克罗夫特警戒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作为回应,夏洛克爬到了他的腿上,反过来背对着他。麦克罗夫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环住这个小家伙。夏洛克马上就睡着了,那时麦克罗夫特感到自己的心眺漏了一拍。从那时起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爱他的弟弟,无论如何,他都有责任教导,保护他。

 

而现在他有义务做一个好榜样。他要对夏洛克撒谎,纠正他的行为。他不必拥有和自己一样的弱点。

 

因此,麦克罗夫特在十六岁的时候,坚定地看着他九岁的弟弟,说:"不,夏洛克,我不爱你。"

 

夏洛克缩了一下,泪水重新聚集起来。"好,"他没有和麦克罗夫特的眼睛对视,而是瞪着他的胸口。"因为我也不爱你!我讨厌你!" 他跑回他的卧室,重重地甩上了门。

 

这是个不愉快但必不可少的教训。几个月后,麦克罗夫特发现他聪明的小弟弟已经理解了这场教训。他们的父母曾问过夏洛克想不想要一只新的小狗,而夏洛克连忙摇了摇头,宣称宠物们既无用又愚蠢。

 

据他推断(他总是先夏洛克一步),他的弟弟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爱过任何东西或任何人。

 

直到约翰-华生出现。

 

*

 

麦克罗夫特偷偷走进约翰-华生的病房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他的弟弟坐在椅子上,半趴在床上,一只手攥着约翰的手腕。

 

他走进来时夏洛克一动不动,吗啡把他拖入了一场深沉、无梦的睡眠。

 

这么多年来,麦克罗夫特一直相信着夏洛克不会再陷入这种情况。他对艾琳-阿德勒之死的反应应当是最差的情况了--那是一颗人生之路上的小石子,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但远非无可挽回。死亡应该是这样的,只造成一点点破坏,需要献上一点真诚的吊唁;仅此而已。

 

但很明显,仅仅一个军医就把夏洛克的一切都搞得天翻地覆了,麦克罗夫特一眼就看出了这一点。夏洛克选择了一个男人,真是个有趣的转折,虽然并不出乎意料。尽管夏洛克对一般人都没有什么耐心,但他对女人的耐心似乎总是更少。

 

起初他很惊讶地发现,约翰-华生在他弟弟心里居然有这么大的分量,要知道,过去二十七年来他从未如此喜欢过其他人。不过他只思索了一会儿,就发现这其实没那么让人惊讶。士兵是集合了服从性与意志力的一种职业--对他弟弟来说非常理想。一定程度的服从能让这个人接受他弟弟专横的个性,但他也需要大量的决心来赢得他弟弟的尊重。再加上约翰对危险的沉迷、他的勇敢(或是说适当的愚蠢)、他对夏洛克强烈的保护欲(麦克罗夫特曾考验过他)、他玩世不恭的幽默感、他的耐心和忠诚,他在很多方面都是夏洛克的完美伴侣。他较矮的身高和不高的智力甚至也是加分项,毕竟夏洛克总是对比自己高的人不屑一顾,而且更容易和与他智力相当或更高的人起冲突。

 

再加上最后一个因素--约翰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夏洛克,尽管他弟弟的缺点多得不可理喻--夏洛克也屈服了,回应了约翰。麦克罗夫特在约翰射杀出租车司机的那晚看出了这一点。

 

之后,他看着夏洛克试图假装这不是真的。而约翰则无动于衷--他太相信他以前的异性恋史了,所以看不出端倪。曾经有段时间,麦克罗夫特以为他们已经找到了一种不太可能长久的,两人永远不清不楚的平衡。后来,在夏洛克决定不告诉约翰自己还活着,在约翰结婚了之后,麦克罗夫特终于不得不提醒夏洛克,不要卷入其中。

 

夏洛克曾在婚礼上给他打过电话。当然不是因为约翰和玛丽关心他是否参加。夏洛克只在他需要什么的时候才打电话。也许那天在婚礼上,他的小弟弟需要他。他们俩本可以站在门口贬低那些鲁莽的,享受这场模式化,似是而非的,做作折磨的礼宾。但对夏洛克来说,这种嘲弄就像招待会一样空洞而刻意。这一次,他并非主要因为原则问题而讨厌这场婚礼,它意味着失去约翰。麦克罗夫特可没有兴趣和他一起站在派对的外围,陪他装模作样地玩耍。

 

不要坠入爱河,夏洛克。你知道后果的。

 

夏洛克斟酌着字句。"他们结婚了,夏洛克。"他最后还是开口了。"我警告过你。不要卷入其中。"

 

当然那时候已经太晚了。但夏洛克否认了这一点。"卷入?我都没有参与。"

 

太幼稚了。麦克罗夫特当时最好的选择,只能是提醒夏洛克他很久之前就已经学到的教训。

 

"哦,对了,夏洛克,你还记得红胡子吗?"

 

夏洛克对这一暗示生起气来。"我不是个小孩了,麦克罗夫特。"

 

站在昏暗的病房里,麦克罗夫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弟弟无知无觉又脆弱的状态,他拼命抓住约翰的手腕的样子,仿佛那是一个救生圈。他对此似曾相识。他以前见过这个场景。他在约翰射杀出租车司机的那晚见过。那时他看着夏洛克的眼睛,突然意识到,理解到了什么--约翰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弟弟的目光从未离开过约翰,麦克罗夫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这一幕,就在这里,现在,在医院里。就像预知一般,麦克罗夫特曾见过像这样待在约翰床边的夏洛克。当然,世上没有预知,这只是概率计算的结果。他弟弟的工作很危险,而约翰迟早会在此结束生命,不是死亡就是濒死。真不敢相信这种情况现在才出现。

 

麦克罗夫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伞。一个孩子会为失去了他的狗狗而悲伤不已,但一个人会为了失去的爱人而陷入某种危险。

 

不,夏洛克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在所有的往事中,这是麦克罗夫特最不希望他领会的那种经验。

Notes:

*斯坦福-比奈特测试:一种智商测试。

**约翰森-斯威夫特:18世纪英国著名讽刺作家,《格列佛游记》就是他写的。

Chapter 37: 拨云见日

Notes:

本章译者@Sunffff(Lofter:Sunf-ch)

Chapter Text

约翰在柔软的草地上漫步,四周一片浓雾,伸手不见五指。他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然后突然有了声音。奇怪的是,第一个声音是麦克罗夫特的。他说着注射的事情。其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除了迈克罗夫特,他什么也听不清。他抓住了一些关键词,了解了自己现在正在医院里。他看来是昏迷了。然后是莫莉的声音。她在哭。然后是玛丽的声音,安慰着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夏洛克在哪里?

 

他跑了起来,急切地想要冲破迷雾看到东西,什么都行。他必须醒过来。夏洛克在哪里?他得听到他的声音,但这里除了浓雾什么也没有。柔软、潮湿的草地和厚厚的灰雾笼罩着他。他必须出去。为什么夏洛克没有来见他?是不是......不行。他不能考虑这种可能性。

 

玛丽的声音回荡了很久。她不停的说着她爱他,但他只希望她能停下来。他听不清她说的全文,但某些话语清晰地传了过来。

 

“等这一切结束后就和我回家吧。都是夏洛克的错。“

 

真见鬼了,约翰向雾中回喊道。他希望她能离开。他希望她能闭嘴。

 

雾中突然传来夏洛克的声音。

 

约翰停住了脚步。那声音就像一股渗过雾气的暖流: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包围着他,让他感到安心,自从他闭上眼睛前在街上被夏洛克的环抱住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起初,他一个词也听不清,随后零星的词句冒了出来。“白痴“,还有“愚蠢“。约翰几乎要笑起来,全然不信地摇摇头。他大概正躺在某处昏迷着,而夏洛克在骂自己是个白痴。他明白了。

 

一个完整的句子浮了上来。“约翰,我很抱歉。“

 

不要道歉,夏洛克。如果我现在还没有死去,那一定是因为你。永远不要道歉。该死的,你在哪里?

 

约翰试图朝那声音前进,但那声音虚无缥缈。他总是认不清楚声音的源头在哪里。

 

他还听到更多不那么清晰的话语。有些是关于盘子和水槽的......为什么夏洛克会说到盘子?是因为他的思绪正混乱着吗?他集中精神想听到更多。

 

“我需要你。“

 

我知道,夏洛克,我知道。我正在努力...

 

“我不像你那么有耐心。“

 

好吧,我们马上搞定!

 

约翰加快了脚步;他不能在方向上浪费时间。他必须动起来。

 

“......启发了我......你救了我的命......“

 

约翰的运气简直坏透了。到目前为止,夏洛克曾两次要向约翰承认自己欣赏他:一次是在他的婚礼上,一次是在他临终之时,而现在他马上要错过其中一项了。

 

“我需要你醒过来......“

 

我特么也没在乎你的感谢,约翰想。他漫无目的地向某处走去,试图在迷雾中抓住些什么东西,好让他感到自己还活着。

 

“......因为你是我的一切。“

 

约翰猛地停住了脚步。

 

话语中的迟疑、担忧,以及真诚,如同它们的主人一般,一下子让他落了地。夏洛克就在这里,他一定就站在他身边,但是约翰不在这里。这就像一场身处中心,却无法企及真相的噩梦。他在家里迷失了。他不顾一切地追寻着那个在他耳畔说话的人。他现在正和夏洛克在一起,但他找不到他。他几乎沮丧地要大叫起来。

 

约翰把他的手插进他的头发里。他呼吸着,维持着实感,沉重的雾气随时会把他笼罩起来。一股轻风掠过他膝盖下的草地。他感觉不到它。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从未存在过,他只是梦境的一片阴影。没有什么能阻止雾气穿过他,抹去他。他已经麻木了。他需要些什么来稳住他,证明他有实体,让他保持完整:比如质量和重力--他的皮肤已经半透明化了。他正在消失,最后将只剩下雾气。

 

突然,他的左手腕一热。温和的压力同一道暖流,沿着手臂流向了他的心脏。真正的温度,不是梦中的臆想,而是真实的感觉。这种感觉冲刷着他,他重新感受到了已经消失的肢体。他把手臂伸到面前。那里什么也没有,但感觉像是有人用张电热毯裹住了他。难道夏洛克握着他的手腕?

 

*

 

正当麦克罗夫特要转身离开时,夏洛克摇摇晃晃地抬起头坐了起来。麦克罗夫特以为他要说话,但他什么也没说。他显然没有意识到麦克罗夫特的存在。然后麦克罗夫特惊讶地看着他把自己的身体支了起来,缓缓地挪到了约翰的床上。

 

麦克罗夫特向前跨了一步,正打算阻止他的弟弟--不要随意打扰昏迷的病人--但是夏洛克小心地避开了静脉注射器或是其他仪器,安顿了下来。他侧身躺下,头靠在约翰的胸前,手臂搂着他。夏洛克醒了吗?他不可能醒着,不然他就会注意到麦克罗夫特在房间里。

 

看到他的弟弟这样--试图抱住约翰--他感到胸口一阵熟悉的紧缩。就像那时他在直升机上,而夏洛克向马格努森的头部开了枪一样。马格努森......麦克罗夫特抿紧了嘴唇。马格努森是世界上最懂得利用弱点施加压力的人,他知道他关心夏洛克。

 

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约翰死了或是活了下来,哪个对他的弟弟来说会更残酷。如果约翰醒来,他们将不得不重新开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只要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想维持他们自持的身份:约翰认为自己是一个坚定的异性恋者,而夏洛克蔑视一切感情。看着蜷缩在约翰身边的夏洛克,麦克罗夫特十分确信,如果约翰现在醒来,之前他的假设绝无可能成真。然后呢?他那傲慢的弟弟真的会屈尊建立一段实际的关系吗?或是在粉碎了这段微妙的友谊之后--这段脆弱的柏拉图式的爱情之后--他们是否会因为再也无法自我欺骗,而从此分别?

 

这是个麦克罗夫特之前从不会费心思考的麻烦事。通常情况下,他不会去想--被迫考虑他弟弟的性行为只会让他更烦躁(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思考过真是一种幸运)--但这次不同。

 

他按下了呼叫护士的按钮。有了约翰-华生,他无聊地想着,似乎一切都不同了。

 

*

 

热度持续地从他的手腕处发散开来,约翰站了起来,向前走去。他皮肤上的压力和温暖正在对抗之前几乎压倒他的麻木感。雾气随着他的移动向四周散开。他握住左手腕,夏洛克的手就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他才注意到雾正在变薄。他看到前方的草地越来越广阔,最后在远处形成了一片黑色的阴影。那是一座房子?约翰加快了步伐,开始慢跑。他在哪里?这到底是什么?这是他在夏洛克怀里闭上眼睛之后看到的第一个清晰的形象--那是一段模糊的记忆--那是多久之前的记忆?几天?还是几周前?

 

当他接近前院时,他猛然意识到这是夏洛克父母的房子。这是大侦探长大的家,也是约翰受邀来参加的一个难忘的圣诞节的地点。那是个始于节日零食,终于夏洛克朝一个情报头子的脑袋开枪的圣诞节。

 

但这所房子与他上次见到时不一样。窗户是黑色的,前门上没有门把手。约翰在房子的周围走了一圈,试着找出进去的方法。但当他绕到后花园时,他明白了他的大脑想让他看到的东西并不在房子里。

 

一个孩子背着他跪在草地上。约翰靠近了他,那孩子抬起了头。约翰的呼吸顿时一滞。那是夏洛克。他绝对大不过十岁,但他那一头黑色的卷发,苍白的皮肤,瘦弱的身躯,以及他的眼睛--他不会看错那双虹膜。他衣着整洁--深色长裤,深蓝色的毛衣下配着白色衬衫。他把袖子卷到了肘部,衬衫袖口叠在毛衣的袖口上。约翰差点笑了出来--是的,十岁的夏洛克已经懂时尚了。

 

男孩并不对他的出现感到惊讶,他把注意力放回他手中看上去像是一支笔的东西上。他把它对准了地上的一排蚂蚁,然后按住了一个按钮。一条细长的激光炙烤着一只蚂蚁,直到它被烧死,然后他对下一只做了同样的事。

 

“它们太愚蠢了,“夏洛克评价道。

 

约翰跪坐在他身边,一只又一只的蚂蚁在高温下缩成一团。

 

他把手轻轻地搭上男孩的胳膊,移开激光笔。

 

夏洛克好奇地看着他。

 

“我能看看吗?“ 约翰指了指激光笔。

 

夏洛克把它递给了他。

 

“你从哪里拿到这个的?“ 约翰把它翻了个面。

 

“迈克罗夫特。“

 

让迈克罗夫特去烦恼小夏洛克玩非法小 “玩具 “的事吧。这支激光笔的强度无疑高于合法的范围。

 

当约翰回过神来时,他惊讶地看到夏洛克正仔细地观察他。

 

“约翰,你要去哪里?“

 

“我哪儿也不去。“约翰说,把激光器还给夏洛克,然后站起来。“在这样的大雾里哪儿也去不了。“

 

夏洛克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往那边走。“ 他指着一个约翰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栅栏。大门是开着的,一条狭窄的小路穿过草地通往花园外。

 

出于好奇,约翰走到门前。他向外看去,那条小路消失在雾中。他从心底里感到一股确信。夏洛克是对的。他应该走这条路。

 

“别走。“

 

约翰惊奇地发现夏洛克站在了他身边。俯视着那头卷发真是种奇怪的体验。这个孩子握住了他的左手。

 

“我想我该走了。“

 

约翰向小路的远方眺望,雾气散开。那条路通往大海。他看到一片海湾。沙子柔软,海浪平静地起伏着。不知为何他知道那边很好。如果他走向那条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 孩子的声音中染上了一层悲伤。“最后都会这样。我所爱的一切都会离开我。我知道。“

 

约翰扬起眉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是个相当让人意外的,悲观的观点,就算这个孩子是夏洛克。但随后他又想到了些别的东西。

 

约翰惊讶地眨了下眼睛。“你是说你爱我?“

 

“我想这很明显。“

 

“对我来说,这并不明显。“

 

“那是因为你是个白痴。“

 

约翰为这个年轻声音中流露出的,熟悉的自负,露出了小小的微笑。

 

夏洛克回头看了看地面。“但是,呃,“他犹豫了一下,“也可能确实不明显。他们说我是个反社会的人,这让妈妈哭了。他们说反社会者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爱上什么,但是,约翰“--夏洛克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我爱你胜过一切。“

 

有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约翰的胸口,他无法呼吸,更说不了话。

 

"我知道你该走了,因为我给你指了路,但是"--夏洛克抓住约翰的小手更用力了--"不要走。如果这还不够,我很抱歉,但这就是我所有的了。请留在我身边。"

 

约翰蹲下来,握住了男孩的手臂。夏洛克的眼睛里蓄着泪,但他坚持看着约翰。

 

"夏洛克,"约翰说,在他的一生中,他从未如此坚定,"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只要我能做到。"

 

夏洛克向前走了一步,双手搂着约翰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约翰用一只手搂住男孩瘦小的身躯,用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勺。

 

"不要走,不要走,拜托了。"夏洛克在他的外套里重复着。

 

"我会留下来的。"约翰轻轻地说。"我爱你。"

 

夏洛克身体的温度传遍了约翰的四肢,温暖了他麻木的皮肤。他感到自己的神经针刺般疼,就像要醒过来一样。雾气逐渐散开,花园开始消失,他紧紧地抱住夏洛克。他知道,如果没有怀里的夏洛克像锚点一样将他从混乱中稳住,他早就迷失了。

 

他的眼皮很沉,但他正在努力睁开。朦胧的、模糊的图像正在变得清晰。他看到了夏洛克,不是小孩子的样子。他的眼睛闭着,但他的手臂却搂着他,约翰的手探入他的头发后面,就像刚才在花园里一样。他所感受到的温暖是真实的。夏洛克就在这里,躺在他的病床上,抱着他,散发出体温。

 

夏洛克,他想叫他,但他的嘴不听使唤。他拨了拨夏洛克的头发,但夏洛克并没有醒来。他只是更加抱紧了约翰,把他拉得更近。

 

那是他们唯一一段独处的时刻。

 

一阵骚动突兀地打破了完美的寂静。机器嗡嗡作响,哔哔叫着。噪声。车轮吱吱呀呀的。好几只手伸向了他们。

 

夏洛克被拉走了,约翰却没法抗议。他周围的人都在对着显示器忙活,而夏洛克却不见了。

 

*

 

"我们必须在一小时内把他安置好,"护士对麦克罗夫特说,怀疑地看着病人床上多出来的人形。

 

"让他呆到那个时候。"

 

"我想我们可以--等等,那是--"

 

麦克罗夫特也看到了。他们赶到约翰的身边,约翰正挪动着,抬起手臂拥抱蜷缩在他身边的人。

 

"他醒了,"护士急切地说道。"我们必须检查他"--她戳了戳夏洛克--"我们得让这个人离开。"

 

她按了一个按钮,很快更多护士跟了进来,随后是约翰的医生。麦克罗夫特向一个不情不愿的人低声下达着指令。他们并不在一个普通的医院里工作,工作人员必须服从那些比他们级别高的人的命令。麦克罗夫特的级别比大多数人都高。

 

护士抬起夏洛克的手臂,在他快要醒来时又给他打了一针。他的眼睛又闭上了,护士们把他从约翰的怀里拉出来,放到了专门拿来的轮床上。医生需要空间来工作,以稳定约翰的病情,现在不是让夏洛克胡闹的时候。

 

麦克罗夫特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在休息区和一个男人见了面。

 

"先生,您要一位司机?"

 

"是的,他需要有人送他回家。"他回答说,指了指轮床上昏迷的夏洛克。"看着他到家。"

 

"是的,先生。"

 

"你能搬得动他吗?他恐怕不太能配合。"

 

"我的搭档在车里。没问题的,先生。"

 

军情六处的夜班人员对夜间所有奇怪时间的怪异要求都不陌生。他们的可靠与信赖不折不扣。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或最后一次搬运尸体。

 

麦克罗夫特点了点头。"贝克街221B号。"

Chapter 38: 醒来

Notes:

本章译者@Sunffff(Lofter:Sunf-ch)

Chapter Text

约翰睡着了,玛丽焦急地坐在他的床边。她的名字很可能已经被人从晚上九点之后的探望名单中删除了(毫无疑问是夏洛克干的),但现在是周三的正午,正常的探视时间,她决心在这里呆到8点59分。

 

在等待他醒来的时候,她从包里翻出了他的手机。只要在屏幕上巧妙地划拉几下,再加上几个“绝密”密码,她就进入了医院的系统。约翰的文件在几秒钟内就下载完毕。(这家“安全”的医院的“安全”水准还有待提高,不过她没能够利用上那些系统漏洞)。她需要的不仅仅是护士们给她的简明扼要的答复——那些面向非直系亲属的统一答复。

 

报告显示,约翰在周二凌晨醒过一次,于是他们整日一直在监控他转瞬即逝的意识反应,这是个康复的兆头。醒来的过程是渐进的,一开始只能清醒一瞬间,但她很高兴地看到,他的状态正在迅速改善。截至今早,他已经能够维持清醒一个多小时了,而起初他只能够维持几分钟。他已经能够完全地控制身体了,最初的混乱和短暂的失语症也基本消失了。由于只昏迷了三天,又恢复得如此迅速,医生们都认为他会没什么后遗症。

 

约翰微微动了动身体,缓缓睁开眼睛,玛丽立刻从手机上抬起了头。

 

“约翰,你醒了! 感谢上帝你醒了!“ 玛丽高兴地说,用她的双臂抱住了他。

 

他没有动。“夏洛克呢?“

 

玛丽有点僵硬地坐起来。“他不在这里。“

 

“他在哪里?他们说他昨晚在这里。“

 

“昨晚不在,“玛丽纠正道。她很惊讶地在探访记录中发现(记录是保密的,除非你找得到),夏洛克从周一晚上起就没有在约翰的房间里出现过。但她想,这就是夏洛克,他不会有耐心坐在一个昏迷病人身边。

 

“他在哪里?“

 

玛丽不自觉地抿起了嘴巴。“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我要见他。“ 约翰心不在焉地看着她的四周,似乎在期待夏洛克出现在门口。

 

玛丽开口正准备抗议,又突然闭上了嘴。没用的,看着约翰固执的样子——他只想着一件事情——她能看出来。夏洛克永远是约翰最关心的人。以前她和夏洛克一直是约翰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两个人,现在她出局了,只剩下夏洛克了。而且,如果她再诚实一点的话,那个位置可能一直都只有夏洛克。约翰只是在他以为夏洛克已死之后才开始和她在一起。这些年来,约翰所有的行动——他的动作、他的话语、他的手势、他心不在焉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里都有夏洛克的影子。甚至他的求婚也参考了他: “如你所知,过去的几年对我来说并不容易......“ 那是夏洛克;一直都是他。

 

玛丽垂眼看着她的膝盖。约翰曾因她欺骗了他而感到不安,而他也同样欺骗了自己。那时他们第一次约会——他装出了一副心无所属的样子,就像她假装自己是玛丽·莫尔斯坦一样,那些都是假的。现在他睁着眼躺在这里,只求得到夏洛克。不,她无能为力。现在不行,以后也不行。约翰早就在遇到她之前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现在要走了,约翰。我很高兴你醒了,而且好多了。“

 

约翰把他的电话贴近耳边。“他不接电话。他为什么不接?“

 

“再见,约翰。“

 

玛丽在她身后轻轻地关上了门。她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如果她不想看到约翰受到伤害,除了不看,她什么也做不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决定不再关心约翰·华生和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消息。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在讣告中看到约翰的名字,或者在新闻中看到他被谋杀的消息,到那时,她会得到慰藉,她已经不遗余力地试图阻止过这种结局了。

 

她爱他,而他却不爱她。除了离开,她没有什么可做的。

 

经过医院前门的时候,她遇到了夏洛克的哥哥。他们在分道扬镳时礼貌地点头致意。

 

*

约翰把床抬起来坐好,头靠在枕头上。夏洛克为什么没有回应他?他很明显不止昨晚,而是从前晚就一直在医院里,显然不是昨晚,而是前天晚上。渡过了最初的混乱,约翰想了起来自己如同梦醒一般的复苏。那时夏洛克和他一起躺在床上,抱着他,把他拉近。他一开始不敢相信,但护士们都说夏洛克一直在那里,在他的床上,紧紧抱着他。

 

约翰回忆起了那场大雾,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清晰地记得那场昏迷时做的梦。这不像其他的那些,会随着清醒而逐渐遗忘细节,最后只留下模糊印象的梦境。他什么都记得,仿佛那是一段回忆而不是梦境。他记得那些声音,夏洛克的声音——“你是我的一切“。

 

那也许——是不是——就是这样,不是吗?夏洛克躺在他的床上,抱着他,他可是这样一位不可捉摸的咨询侦探,这样的举动也算不上奇怪。

 

夏洛克在告诉他他爱他,不是吗?

 

不,他没有,约翰及时制止了这种念头。他在花园里遇到的年轻版的夏洛克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这只是一个以他看到的童年照片为基础(那个男孩身上穿的衣服与夏洛克父母家客厅壁炉架上的照片中的一样,那个十岁的孩子瞪着镜头,好像在诅咒按下快门的人一样),以及夏洛克告诉他的事(“自从麦考夫给了我那支激光笔后,他就变得没意思了,“夏洛克在讨人厌的麦考夫造访贝克街后抱怨道)捏造出的形象,但这同样是一种幻觉。那个孩子所说的话都是他自己编来的。

 

但是约翰,我爱你胜过一切。约翰被这坦率的表白吓了一跳。为什么他会让夏洛克会说出这些话?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约翰突然感觉嗓子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样,毫无疑问,这就是他想要的。无论他之前有多么不确定真相如何,问题本身都在梦中烟消云散了。当夏洛克告诉约翰他爱他的时候,约翰的心就漏了一拍;他心中的迷雾被揭开了,他确信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无意识地希望、想要、需要听到的话。如果他要回应夏洛克说他也爱他,他根本不会犹豫。

 

现在回想起来,这显而易见。除了他们俩,其他人都很清楚。对他来说,从来没有人比夏洛克·福尔摩斯更重要,而他内心的某个部分不是早已知晓了吗?

 

约翰闭上眼睛,回忆着梦境里的花园,他看到了他想象出来的夏洛克。为什么夏洛克在梦中如此的年轻?他想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答案可能很简单。夏洛克在梦中一定会是个孩子,因为约翰无法想象成年的夏洛克会说出这样的话。孩子是脆弱的——孩子可以说出大人说不出的话。

 

从约翰的角度来看,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但夏洛克的话在现实世界中作不作数就另当别论了。那一幕不过是个幻想,甚至可能是一厢情愿的空想。不过,也许约翰并不像夏洛克所担心的那样,在推理方面毫无天分。也许他已经在对侦探的观察中,推断出了更多——自己浑然不知的,夏洛克的感受。

 

约翰再次轻轻地闭上眼睛,把注意力转向内心。他需要有意识地思考以前那些模糊不清、潜移默化的暗示与影射。为了确定夏洛克对他的看法,他必须像夏洛克那样思考。证据,他需要对证据进行分类,以判断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假的。所有的线索一直都在他的记忆中,只是他从来不敢仔细查看,因为他害怕会发现什么。现在,他必须把所有的这些都从潜意识的暗河中拖出来。

 

约翰吸了一口气,试图像夏洛克那样屏蔽对周围环境的感知。

 

从头开始。

 

一开始只有一片静寂。除非夏洛克太过沉浸于思考之中,否则只要他还醒着,这位侦探都在长篇大论着他的思考、抱怨、蔑视--对于任何敢于向他提出意见的人,他都冷嘲热讽地回应着(从普通的 “显然 “到他更有创意的花言巧语,例如“你拉低了整条街的智商“)。老天,他的总结总是那么的有力。然而,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例外。夏洛克从一开始就未纠正过几十个以为他和约翰是一对的人。那些片刻的沉默--一反常态地没有冷嘲热讽--奇怪得足以让约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夏洛克生来就爱纠正别人的错误,但他却一次也没有......

 

还有夏洛克看他的眼神,他注视他的方式。想想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射出的锐利光芒,以及它们在他身上上游移的方式,约翰总觉得后颈发凉。在犯罪现场中,他不止一次地捕捉到过那双眼睛在他身上流连忘返。约翰绞尽脑汁回想夏洛克是否曾这样注视过别人,但他一无所获。就连他看艾琳·阿德勒的眼神也不一样,他的表情更像是犹疑的好奇、吝啬的钦佩和对智慧的欣赏,而不是他看约翰时的眼神。约翰明白那种眼神包含着什么,欲望,他吞了吞口水。虽然不像//生物本能//那么明显,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比夏洛克自己说的,仅仅是好奇的冷酷的审视要多得多。不,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他的肌肉本能地绷紧了,那是因为侦探灼热地注视着他,而不是冷酷地审视着客户。

 

"因为你选择了她。"回忆起顾问侦探当时的表情,约翰感到胸口闷得几乎发疼,冷漠疏离的面具被疲惫和痛苦剥离,约翰在那里看到的东西足以让他魂牵梦萦。当时他太难过了,以至于忽略了那双通常充满戒备的眼睛里的情感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时他刚刚知道他妻子告诉他的一切都只是谎言),但后来他有了足够的时间,于是他要么无法在午夜安眠,或是睡得很不安稳。幻象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他眼前。

 

约翰咬紧了牙关,他试图把夏洛克的记忆推到一边。他几乎崩溃了,那时夏洛克还在商量着让约翰和玛丽和解,而他的心其实在往深渊滑去。”你选择了她。“约翰把紧握成拳的双手从床单上松开。他喘了口气。他必须重新集中注意力,否则就会被拽入痛苦的悔恨之中。

 

专心。

 

小巷里的那个吻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一股暖流流过他的四肢。夏洛克说那么做只是为了证明一个理论,但当约翰回握住他的手腕时,他难道没有感觉到在侦探细腻的皮肤下,脉搏跳动得很快吗?约翰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身上。是的,他很肯定:因为他们当时只是在走路,所以脉搏不应该跳的那么快的。约翰那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小巷里被夏洛克·福尔摩斯毫无征兆地吻了一下,实在让他不知所措了),但他的潜意识一定记录了下来,因为那段感官记忆现在又完整地浮现了出来:当夏洛克把约翰的肩膀按在墙上亲吻他时,他的脉搏快速而有力地跳动着,紧贴着约翰的手。约翰感到自己的心跳也在加速。

 

他在街上看到了夏洛克的脸--那是他在昏迷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约翰摔倒了,而夏洛克接住了他。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表情。如果夏洛克能再那样看着他,他甚至愿意再来一遍——包括毒药和其他的一切。但 //搁浅// 的体验是短暂的,由恐惧引发的瞬时的情绪并不能用来预测什么长久的感情。夏洛克一直害怕失去他,而现在他没死——接下来会怎样?

 

集中注意力。

 

为什么夏洛克会独在自己的生活中给他留一席之地,而不接受其他人?是什么让这位顾问侦探在自己几乎没有弱点的情况下,把他当成自己的软肋呢?

 

"我们不是一对。"

 

"你们就是。"

 

根据犯罪界的说法,约翰是夏洛克最大的弱点。他们是对的。他们不止一次用塞姆汀克斯*和美国特工,用枪与火证实了这一点,他们是对的。

 

"但是看看你多么关心约翰·华生。"

 

他并不是夏洛克唯一关心的人。还有雷斯垂德、茉莉、哈德森太太和迈克罗夫特(是的,迈克罗夫特;夏洛克会皱着眉头否认,但约翰不是个别扭的孩子,他能看出侦探对哥哥的钦佩和尊重,这种钦佩和尊重深藏在孩子气的争斗之下)。如果约翰再盲目固执一点,他一定会把自己和其他人归为一类--夏洛克所能容忍的少数人中的一类:在他生活的边缘待命着,随时准备提供帮助的盟友。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发自内心地确信自己与他们不是一类人。雷斯垂德属于苏格兰场,茉莉在巴茨区活动,哈德森太太的家在贝克街,麦考夫则掌握着英格兰的内部结构,但约翰和夏洛克一起,处于这一切的中央,以其他任何人都达不到的关系密切地联系着。

 

约翰用手搓了搓脸。整件事都让人难以置信。他,和夏洛克......但证据就在眼前。夏洛克总是对他说什么来着?当你排除了不可能的事,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能,都一定是真相。

 

无论多么不可能。

 

约翰按下了呼叫护士的按钮,他必须离开这里,现在就离开,他必须回到贝克街。他要把他的侦探搂在怀里,再也不要放手。

 

*

*

 

"我想夏洛克不会回复的。"

 

约翰惊愕地从手机上抬起头来。说话的不是护士,"他在哪儿?"

 

迈克罗夫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应该在贝克街。"

 

"那他为什么不..."

 

"我们有必要......让他离开你的房间。他一直在妨碍你的疗程。"

 

约翰眯起了眼睛。"你做了什么?"

 

"只是给他吃了点药,帮助他入睡。今天晚上他应该就能醒了。"

 

"他最近被下的药还不够多吗?"

 

"是啊,我想他原本一定能乖乖地听医生的话离开的,不是吗?"

 

约翰把头靠在枕头上。"他们还要把我关在这里多久?"

 

"他们希望再观察几天,但是经过我的协商,你可以选择带好所有必需品今天出院,当个门诊病人。"

 

约翰盯着夏洛克的哥哥。"真的吗?"

 

"如果你想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出院。"

 

约翰的惊讶地微张着嘴。"你为什么要为我这么做?"

 

"这都是为了平衡,"迈克罗夫特轻描淡写道。"夏洛克肯定会对我那天晚上送他回家感到不满。不过,如果我早点送你回家,就能维持平衡。"

 

"你们这些天才总把一切当成游戏,不是吗?"约翰的嘴角忍不住扯出了一丝微笑。他可以回家了。夏洛克就在那里。在家里。贝克街。他们的家。

 

这是最棒的事情。当他们办完一桩案子,他们可以喝着威士忌,吃着外卖,讨论着那些危险的瞬间。虽然约翰的胃会不太舒服,但他会好起来的。他们现在有很多时间。最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别傻了,约翰。生活不是游戏"迈克罗夫特站起身来,重新扣上西装外套的扣子,"无论如何,我都会赢"。迈克罗夫特挑了挑眉毛,半笑着对约翰说。约翰猜测着他刚才看到的是不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最真诚的笑容。

 

"我有一个问题,"约翰在迈克罗夫特转身离开时问道。"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快昏迷了,但是我很肯定夏洛克在街上找到我的时候,他在跟我说话,但我发誓他说的不是英语。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迈克罗夫特在约翰的床尾停了下来,手指点了点床栏。约翰注意到他短暂地缩了缩肩膀--这与夏洛克在迅速做出某种决定前的停顿完全不同。迈克罗夫特转过身来。

 

"夏洛克是个错误,"他说。

 

"我不明......"

 

"夏洛克出生时,我母亲已经四十岁了。我父母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他们肯定没打算要第三个。"

 

约翰瞪大了眼睛。他有上百个问题想问出口,最后他从最大的问题开始。"夏洛克还有一个弟弟?妹妹?"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们家有三个人?可是--我是说,在哪儿--"

 

迈克罗夫特举起了手。"这是后话了。也许你可以让夏洛克在睡前讲给你听。"

 

约翰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迈克罗夫特笑了笑。

 

"我们的父母对夏洛克这样的孩子来说太老了,"他继续说道,摆正了姿势(如果还能再端正一点的话),把雨伞紧紧握在背后。"他就是你能想象到的恐怖本身。" 约翰点了点头。"是的,我相信你能想象。他们为他雇了一个保姆。事实上,他们为他请了很多保姆,而所有保姆都哭着离开了,直到最后一个保姆。她是捷克人,只有 22 岁,金发,非常漂亮。她的名字叫伊丽什卡·米拉。她似乎对夏洛克有一种魔力。她用捷克语跟夏洛克说话,夏洛克安静地听着,那时他才两岁。她陪他玩,给他唱歌,亲吻他--我相信她是爱他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她面前,夏洛克几乎能称得上是温顺的。她抱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用捷克语跟他说话,就能让他安静下来。夏洛克就是这样,很快就学会了捷克语,几乎可以和英语媲美,成为他的第一语言。"

 

约翰全神贯注地听着夏洛克童年的故事,他从未听过这么多。

 

"他入学几年后,她就离开了。我确信我们的父母原本会雇她更久"--迈克罗夫特讥讽道--"我想他们会让她一直陪到他上大学。但她已经安排好回捷克了。她走的时候,他哭了。为了表示抗议,他有一个星期只说捷克语,他觉得是我们的父母把她送走的。那时只有我能和他说话。我和保姆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为了以防万一,夏洛克一开始说捷克语我就学了。"

 

"太不可思议了。"约翰惊叹道。他一直都知道夏洛克的童年一定非同寻常。"所以那晚在街上,他说的是捷克语?"

 

"因为夏洛克很早就学会了这门语言,再加上米拉小姐的缘故,捷克语似乎与夏洛克心灵中的情感部分息息相关。如果他发现自己陷入了巨大的情感困境,他的大脑可能会用捷克语作为一种防御机制--就像他小时候的保姆用捷克语安慰他一样,试图安慰自己。"

 

"他太迷人了。"约翰感叹道。

 

"是吗?" 迈克罗夫特懒洋洋的讽刺让约翰回过神来,他感到脸上微微一红。他都忘了自己在跟谁说话了。

 

"现在我真的得走了,"迈克罗夫特看了看表说。"祝你早日康复。"

 

约翰无意识地盯了几秒全英国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刚刚站过的位置,然后才幡然醒悟地眨了眨眼。

 

*

 

夏洛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脸朝下躺在床上,除了鞋子,全身上下都穿着衣服。他僵硬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尽力聚焦到显示屏上的那些符号。星期三下午六点。星期三。

 

他飞快地坐起身,房间里的一切都浮现在他眼前。药物。医院给他注射的不仅仅是吗啡。

 

他挣扎着整理自己迟钝的思绪。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回到贝克街?他本该在约翰的病房里。他们把他转移到了这里。为什么?他们不想让他碍事,或者他们不想让他看到什么。

 

约翰。

 

有些事情发生了,有些事情改变了。

 

约翰。

 

夏洛克跳下床,在地上摸索着寻找他的鞋子。夏洛克几乎要窒息了,胃里的胆汁直往上涌。

 

但约翰的手不是放在了他的头发上吗?他爬上床之后约翰的手臂不是环绕着他吗?不,他在做梦。他当时睡着了。

 

最后,他用颤抖的手指勉强穿上了鞋子。他推开卧室的门。他必须赶回医院。

 

他刚从沙发上拿起被扔在那里的大衣时,就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当门打开时,他呆住了,而当他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时,他果断地把大衣扔到了地上。

 

*

 

约翰还没来得及看清夏洛克的模样,就被他的室友撞了个正着。他被卷进了一个用力过猛的怀抱,约翰被这股力量震得踉跄后退。等他的肌肉反应过来时,他立刻靠向夏洛克以稳住身体,反过来用双臂环抱住侦探。他感到夏洛克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后背--渴求、绝望:我很害怕。我以为你死了。

 

约翰紧紧抱住夏洛克:没事了。我在这里。

 

夏洛克双手在约翰背上抹了抹,把他拉得更近了,约翰都不知道到他们还能更近:再也不要离开我。

 

约翰闭上了眼睛:我不会的,夏洛克。我选择来到这里。我可以选择,而我选择了你。

 

约翰靠在室友瘦弱而结实的身体上,回想着他们走过的地狱之路。刚才走进 221B 的大门,就像是从阿富汗回家一样--受伤了,疲惫了,但这次他有了回家去见的人。而且还不是普通人。现在抱着他的人是他的战友、他的室友、他的侦探、他的科学家,是他又一次救了他,这一次他发明了一种不可能做出的解药,就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天才的、美丽的、不可捉摸的、惹人生气的、可爱的、骇人的、生涩的、难以接近的、完美的--一个可以为之而死的人,但更重要的是,一个可以为之而生的人。

 

这是约翰第二次**意识到他为他而活着,而他以后还会这么做。

Chapter 39: 视而不见之事

Notes:

本章译者@Sunffff(Lofter:Sunf-ch)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无数致歉涌上了他的喉头,但约翰还是向他表示了感谢。

 

夏洛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发现自己对眼前的这个人简直移不开眼。深蓝色的眼睛在褐色的头发下飘忽地注视着他。就在几小时前,他还必须面对再也见不到它们的可能性。但现在,它们睁开了,忙碌着搜寻着他的脸。

 

约翰:活着,醒着,活动着,呼吸着,颤动着,随着生气在体内流转,不断地做出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温热的血液、温暖的皮肤、有力的脉搏:生命力,现实,压倒性地昭示着他的存在。他回来了。

 

约翰的突然出现让夏洛克很困惑,而他的意识仍然在对抗药物残留的强烈效果,夏洛克还来不及阻止更多非理性的感情占据上风。他把约翰拉得更近,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仿佛他的身体知道约翰的气味能让他平静下来。这一招立即奏效。随着呼吸,他感到肌肉中的紧张终于松弛下来。

 

约翰的身上散发着温茶和硝烟的味道:既有家的熟悉感,又有危险的刺激感。这是约翰独有的味道,夏洛克感受到这种气味给自己带来的安慰里还藏有一丝锋锐,就像电流一样。在他们相处的这些年里,虽然他和约翰的关系已经亲密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但他们之间却从未有过寻常的熟悉感。虽然他们在彼此面前都很自在,但空气中总有一丝紧张感,一丝微弱的静电涟漪。这种动荡会让他们紧紧抓住对方,或是笑得喘不过气来,或是掐住对方的喉咙。夏洛克需要这种感觉。这就像他工作的一面镜子:既熟悉又神秘,既危险又安全。约翰:家的化身,暴力的象征。他需要的一切。

 

约翰后退了一步,用手托住夏洛克的下巴,抬起他的脸与他对视。

 

“我......“ 约翰放下手,抓住夏洛克的胳膊以稳住摇晃的双脚。

 

夏洛克扶住他,目光在他身上一闪而过。“你还好吗?“

 

约翰站直了身子,扯出了一抹虚弱的微笑。“我没事。我只是——我可能要当几天甩手掌柜。“

 

约翰的声音就像催化剂,触发了他大脑中的催产素——那种陌生的、基于亲密关系的化学物质——的释放。这让他失去了平衡,花了比他想像中更长的时间才做出反应。

 

“你应该躺一会儿,“他不情愿地说。他不想让约翰躺下,因为这需要放开他,而他没有放开他的兴趣。但约翰累了,他当然撑不住了。夏洛克知道他光是这样站在这里就要付出多大的努力。约翰需要休息几天来恢复体力,同时解药也能帮助他的身体痊愈。

 

“是的,我该走了。“ 但约翰没有动。相反,他的瞳孔突然放大了,随之而来的去甲肾上腺素*猛然涌入他的血管,夏洛克几乎跳了起来,放开了他的手臂并保持一定距离。

 

约翰有些尴尬地把手塞回了大衣口袋。“那我就去躺一会儿。“

 

“对,嗯,你应该休息一下。睡我的床吧,一楼会方便些。“

 

夏洛克注意到约翰的脖子周围泛起了红晕,他低下头,清了清嗓子。“呃,是的,好吧。“

 

他从夏洛克身边走过,但刚走到走廊就停了下来,又转了回来。“你发明了一种从未现世过的毒素的解药。你救了我的命。“

 

夏洛克仔细打量着约翰。有一个问题他不能问,但是他需要一个答案。他斟酌了他的用词。“因为我叫你回来。“**

 

他希望约翰能从这句来自过去的话语中听出真正的问题。

 

他做到了。

 

约翰凝视着他 “我听到了。“

 

*

 

接下来的几天,约翰时睡时醒,隐约能感觉到夏洛克像影子一样在公寓里走来走去。据约翰所知,他从不睡觉。当约翰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发现夏洛克的头发并没有着火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在约翰清醒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几乎没说过话,无论从什么方面来说,他都很感谢这种沉默。身体的自我修复让他疲惫不堪,在客厅里的短暂时间里,他可以静静地坐着听夏洛克拉小提琴,或者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做实验,他感到很惬意。

 

然而,就像夏洛克表面上那样专注于工作一样,约翰感觉得到每当他闭上眼睛,或者每当他走回卧室,夏洛克都会注视他。这种视线的重量让约翰心跳加速。

 

星期天,他感觉好些了,可以到户外散散步。周一,他出去散步的时间更长了。今天,他感觉几乎完全康复了,他散步到家,轻快地小跑上楼梯,悠闲地想着明天该去慢跑一下了。

 

当他走进客厅时,他发现哈德森太太在屋里,但是夏洛克不在。

 

“哦,亲爱的,真高兴见到你平安回家。“她说着,给了约翰一个紧紧的拥抱。约翰猛然意识到,自从他从医院回到家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也没见过夏洛克以外的任何人。他思考着,这是不是夏洛克安排好的,不让其他人在自己感觉好些之前靠近?没有客户,没有雷斯垂德,没有案子——据他所知,夏洛克直到今天才离开公寓。

 

“你感觉怎么样?“哈德森太太问他。

 

“我很好,“约翰漠然地说道,“只是需要休息一下。你知道......“

 

“他在苏格兰场,“哈德森太太给了他一个会心的微笑。“他们需要证词什么的。他让我等你一回家就给他打电话。“

 

“没关系。我一会儿给他发短信。“

 

“哦,“哈德森太太显得有些担心,“你确定吗?他非常坚持要我马上通知他。他甚至有点吓人了。“

 

约翰咧嘴一笑。“我来解决吧。“

 

“好吧,亲爱的,都听你的。你需要什么吗?我可以给你泡杯茶......“

 

约翰谢绝了她的好意,把她的手表摘了下来。

 

他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公寓。客厅里到处都是杯子和茶托,显然前一晚夏洛克就在那里坐立不安。约翰几乎可以看到他踱步的样子——咖啡杯留在壁炉架上,茶托放在笔记本电脑旁的桌子上,茶杯放在窗台上......约翰摇了摇头。他的室友真的——约翰想了一半就停住了,因为他的记忆里有了一些东西。在公寓里到处乱放碗碟。夏洛克曾在他昏迷的时候跟他说过话,他提到了关于碗碟的事。约翰本以为是自己一时糊涂,但如果夏洛克真的......?这句话又完整地浮现了出来: “如果你回来,我保证把盘子放到水槽里。“

 

约翰咧嘴一笑。他拍下了桌上杯子和盘子的照片,并给夏洛克发了一条信息:我以为我们说好了。

 

他只等了一分钟就收到了回复。

 

没有失忆吧? SH

 

没有,只是时运不济。

 

我经历过更糟的。SH

 

约翰笑了。夏洛克,上帝啊,他想他了。他的手机又响了。

 

待在公寓里,我马上到。SH

 

约翰的笑容更灿烂了。

 

*

 

在车上的旅途简直既漫长又痛苦,但夏洛克考虑到当时的情况,还是英勇地忍受了下来。然而,出租车司机似乎并不这么想,他几乎是在路边就把夏洛克扔了出去。

 

夏洛克仔细地观察了约翰的恢复情况。星期天,他很高兴约翰有足够的体力出门了,当天他就一直跟着他,之后的每一天也是如此。他本可以要求和约翰一起散步,但他判断约翰会把这个提议理解为一种过度关心(约翰会这么想的),然后拒绝。周一,约翰的体力明显恢复了许多,周一晚上他一直在激烈地和内心辩论。最后他在凌晨时分做出了决定。

 

这已经是雷斯垂德自从约翰出院后第38次打电话给他了(苏格兰场需要他做的事情多如牛毛,但最重要的是,这次他们需要他为莫兰一案作证),但他一直拖着,直到他觉得约翰已经康复到可以离开他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让哈德森太太呆在了公寓。

 

夏洛克走进221B,随手把门关上,连外套和鞋子都顾不上脱。

 

约翰站在厨房里,穿着夏洛克最喜欢的一件条纹毛衣,正在烧水。他听到关门声转过身来,目光扫在夏洛克的脸上时忽然一亮。夏洛克愣了一下,此时此刻他看到的情景,正是他暂别伦敦时常在脑海中浮现的场景。他走进厨房,看见约翰与自己对视,他们像磁铁一样互相吸引。

 

“苏格兰场怎么样了?“约翰问道,头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带着刚洗完澡的湿气。

 

但夏洛克并没有停下脚步。他更进一步,挤进了约翰的空间。约翰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但他没有后退。

 

夏洛克想过这个问题。他想了整整一夜。他需要约翰,自从在墓地的那个晚上起,他就知道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基本的陪伴。他已经厌倦了忍耐,他想要约翰能给他的一切,甚至更多。他现在就想要,赶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再次死去之前。

 

他知道约翰也想要——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推论,现在他可以清楚地思考所有的证据了。他惊讶地发现,他也加倍地把想从约翰那里得到的东西还给他。他会给约翰任何能让他开心的东西。如果约翰乐意,那么他的心灵宫殿就会面临不可忽视的风险。

 

他的目光扫过他的医生——他熟悉的脸部曲线,他刚洗完澡的头发的香味——近在咫尺。约翰站在原地,但夏洛克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他同样感到了缺氧,所有空气似乎都离开了这间房间。他想了整整一夜,然后决定他能做到。这不会是他第一次选择约翰而不是工作。

 

夏洛克声音很低沉:“我想你了。“他看到约翰的瞳孔因这声音而放大。

 

他是说今天在苏格兰场的时候,他想他了。他是说过去几天约翰一直在睡觉。他指的是昏迷。他指的是过去一年约翰和玛丽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他指的是他离开伦敦的这两年。他指的是每个周末、每个会议、每个圣诞节、每个夜晚,自从他们相识以来,夏洛克打开221B的门,约翰却不在那里的时候。

 

夏洛克一把抓住约翰的毛衣亲吻他。

 

*

 

在开始的几秒钟里,约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然后,一股热流沿着血管烧尽了所有不可置信。他反应过来了。他回吻了夏洛克,双手从夏洛克敞开的外套下滑入,环抱住侦探瘦削的身躯,同时他感觉到夏洛克的双手从他的背部滑下,扶住了他的腰部。

 

与夏洛克接吻不像他之前有过的任何体验。一个棱角如此分明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柔软的嘴唇?他的大衣和头发散发着夜风的味道,冰冷而尖锐。约翰让舌头擦过夏洛克的嘴唇边缘,夏洛克为他分开嘴唇,让约翰把舌头伸进去,与夏洛克的舌头相交,品尝着他的味道,约翰感到一阵兴奋。他身上的气味、味道——都让他欲罢不能,他需要更多,他必须靠近夏洛克,尽管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空间。他发现自己解开了夏洛克的西装外套,双手从他的两侧摸到后背。

 

与约翰偏软的曲线不同,这位侦探肌肉中蕴含的力量和活力更引人注目。夏洛克的身体结实、有力、棱角分明,与约翰所以前喜欢的女性柔美的体态截然相反。然而约翰发现,他感受到的越多,就越想迎接挑战。

 

他含住夏洛克的嘴,陶醉在他的味道中,舌尖沿着夏洛克的舌头游走,抚摸,用舌头把夏洛克的舌头吸引到自己的嘴里。

 

夏洛克微微跌坐在厨房的桌边,约翰有些惊讶地停了下来。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把夏洛克往后推,把他推向餐桌。他站在夏洛克的两腿之间,花了一点时间欣赏眼前的画面。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夏洛克美得令人窒息:喘着粗气,嘴唇因接吻而肿胀成粉红色,瞳孔睁得大大的,眼睛从未离开过约翰的脸。

 

“天哪,夏洛克,“约翰喘着粗气,几乎窒息。

 

夏洛克靠在桌子边上,就那样看着他,这一幕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一种原始的本能让他想要抓住夏洛克的头发,强迫他反抗,亲吻他,咬他,用一种绝无仅有的方式占有他。他大脑中的某根弦让他很想把夏洛克推倒在地,然后对他大打出手,直到两人的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

 

而夏洛克正看着他,喘着粗气,眼神中充满了疑问、思索和等待,约翰突然不想做那些事了。他向前走去,左手穿过夏洛克的头发,手指轻轻地缠在后面的卷发上。他用右手托住夏洛克的侧脸。

 

夏洛克注视着他,他用拇指抚摸着夏洛克的脸颊——精致的骨骼结构——他希望他能不用笨拙地像语言一样的东西告诉夏洛克他有多美。

 

约翰调整了一下头部的角度,当他们的嘴唇相接时,他刻意而缓慢地逐步加深这个吻。他亲吻夏洛克,就像他在犯罪现场观察夏洛克一样,尽力传达出他的钦佩和惊叹。他的夏洛克值得这样的一个吻:温柔、真诚、彻底,他可以一心一意地把所有的爱慕都集中在他面前的身体上,集中在那双迷人的眼睛背后令人目眩神迷的思想上。他亲吻夏洛克,就像他不是一个被所有认识他的人排斥的局外人;他亲吻夏洛克,就像他属于夏洛克——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更适合当他的归处,就在约翰世界的中心。他亲吻夏洛克,就像他是珍贵的、精致的、罕见的、非凡的宝物,就像他值得被保护,就像他值得一切。

 

约翰抬起夏洛克的头,像爱他一样亲吻他。

 

*

 

他吻了约翰,当约翰回吻他时,他就像掉进了水底:耳边传来一阵隆隆的水声,然后就是一片寂静。完全的寂静。约翰亲吻着他,双手抚摸着他的身体,夏洛克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外什么也听不到,所有外界的声音都盖不过周围压倒性的,震耳欲聋的寂静。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只能感觉到约翰的气味、约翰的味道、约翰嘴唇的热度、约翰牙齿与嘴唇的摩擦、约翰的身体在他手下的结实力量。

 

他听不见。他看不见。他的眼睛已经闭上,再也不想睁开。约翰向后推着他,带着他向后退,夏洛克任由他行动,以一种别人永远得不到的方式信任着他。

 

当他发现自己半坐在厨房的桌子边上时,约翰把他拉了回来,夏洛克的眼睛猛地睁开了。约翰看着他的表情让夏洛克呼吸一滞。那是种侵略性的表情。他能感觉到约翰强烈的欲望弥漫在他们之间。

 

“天哪,夏洛克。“ 约翰的声音低沉,充满了欲望。夏洛的眼睛为这声感叹而闭上了。毋庸置疑,无论约翰现在想对他做什么,他都会让他做。因为他也同样想要。他能感觉到他皮肤上的每寸神经都在呼唤着触碰,就像他的血管曾经渴求着海洛因一样。但这是全新的体验。过去,他觉得接吻很不愉快。但这次完全不同。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渴望过任何人。大脑中的化学物质让他兴奋不已,此前他根本无法想象能不靠合成药剂来达到这种状态。然而,他也感到一丝焦虑交织在他的欲望中——他以前从未经历过,这一次,他需要约翰来引导他。

 

突然,约翰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如果说他之前还担心约翰会开始撕扯他的衣服,那么当约翰用手抚摸夏洛克的头发时,他意识到他大可不必担心。约翰紧紧抓住他的头发,轻轻地向后拉,一股强烈的快感直冲夏洛克的腹股沟。当约翰捧起他的脸时,夏洛克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约翰,当他再次吻他时,感觉完全不同了。

 

约翰缓缓地、深深地、热情地吻着他,夏洛克感觉到温暖从他的心底向全身蔓延。他抱住约翰的后脑勺。他淋浴后的头发冰冷而潮湿:与他皮肤的热度形成了愉快的对比。他用手臂环绕着约翰的后背,感受着他紧张的肌肉中蕴含的能量,流畅地在他的手掌下运动。

 

夏洛克有些惊讶地意识到,约翰吻他的方式就像他看他的眼神一样:守护的、钦佩的、倾心的,同时又带有些许挑衅。那些眼神紧紧抓住了他的心。这个吻会让他从里到外都燃烧起来。

 

这个吻所蕴含的强烈情感——这么多年来,他们都不知道自己需要这种情感,但在梦中、在回眸中、在久久的凝视中、在轻轻的抚摸中,他们一直都想要这种情感——让人欲罢不能。

 

夏洛克打破了沉寂。他的耳边响起了轰鸣声,一连串的感官信息冲进了他的脑海。他任由它们席卷而来。他随波逐流。事实上,尽管他的严格控制着他的思想,但他喜欢放手。他喜欢放弃掌控制,让自己被比自己更强大的潮流席卷。过去,他需要毒品来实现这一点。现在,他只需要约翰。

 

约翰的舌头灼热地舔着他的舌尖,巧妙的抚摸像是在许诺着更多。夏洛克看到了他的心灵宫殿,仿佛触不可及。他看着高耸的波浪拍打着它,撕裂着它,把墙壁撕得粉碎,突然,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怖。他的思维宫殿:多年来精心收集的信息,他毕生的心血,正在被摧毁。

 

不!夏洛克在脑海背后呼喊道,他突然像个被按下的开关一样,抓住约翰的胳膊,把他往后一推,也把自己推离了桌子。

 

约翰茫然地看着他,头发被夏洛克的手弄得乱糟糟的,瞳孔在厨房的灯光下又大又黑。夏洛克无助地、绝望地看着他唯一想要的人。

 

对不起,约翰,他想,这些话在他的脑海里刺痛着。我做不到。

 

*

 

约翰在厨房的桌子上亲吻夏洛克,夏洛克的反应也很美妙,他融化在这个吻中,双臂环绕着他,抱着他,就像他需要着他。

 

他拉了拉夏洛克的头发,夏洛克贴着他的嘴唇发出轻微的呻吟。这声音让他感到一阵向下腹部汇集的快感。他向后退了几步,以便呼吸——稳定自己的情绪——如果他不想把夏洛克推倒在桌子上,他就需要控制自己。约翰亲吻他的嘴唇,亲吻他的嘴角、下巴边缘、脖子上炙热的脉搏点、脸颊上美丽如瓷的肌肤,温柔地亲吻着,每一个吻都在传递着明确的信息:我爱你。

 

当约翰回到夏洛克的嘴边时,夏洛克仍然闭着眼睛。但夏洛克立刻张开了嘴唇,约翰非常高兴地满足了他的要求,他的舌头缓慢而有节制地伸展着,而夏洛克则用自己的舌头仔细地探索着他的嘴唇。约翰加深了这个吻,沉浸其中,倾注了他需要让夏洛克知道的一切。

 

当夏洛克把他推回去时,他完全措手不及。

 

他茫然地看着夏洛克,夏洛克也回望了他片刻,然后大步走出门去,砰地一声关上了身后的门。

Notes:

作者注:

好了,现在 *举起双手,慢慢退到黑手党身边* 嗯,让我们记住,心灵宫殿的事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确实需要解决......嗯,还剩两章......那么请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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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甲肾上腺素:norepinephrine,一种强行使人兴奋的激素。约翰突然又要昏倒了,但是他的身体没让他当时就倒下来。

**回来:“I asked you to come back.”,初见于第35章的部分(“你曾经说,要我为了你而回来......)。

Chapter 40: 新构想

Notes:

本章译者@Sunffff(Lofter:Sunf-ch)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夏洛克在迈克罗夫特讨厌的豪华公寓里一边踱步,一边抽完了第三根烟。抽了两根后,他的手才不再颤抖。他懒得打开窗户。迈克罗夫特是个混蛋,他活该被烟熏死。

 

他围着三角钢琴转了一圈,又从客厅走到迈克罗夫特的办公室,从办公室回到客厅。麦克罗夫特的公寓当然大得足以容纳一架三角钢琴。(夏洛克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弹钢琴了,不过他还是被迫承认哥哥的才华甚至超过了最受人尊敬的现代钢琴家,尽管他从未在公开场合演奏过。他们的母亲最喜欢让他们俩一起演奏了,但他们也尽量避免这样做)。

 

夏洛克走进厨房,又折回客厅。麦克罗夫特不在家。夏洛克早就知道他不在家。他很少用这套公寓。如果不是要出城办事,他更喜欢住在市中心离办公室较近的房间。破门而入并不容易,但夏洛克入侵时并不需要降低难度。他从未让雷斯垂德忘记,让他觉得破案比犯罪更有趣对苏格兰场是多么幸运。

 

他用手捋了捋头发,回忆起了约翰的手掌贴在他皮肤上的温度。他的眼神,他低沉的吼声——夏洛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烟流过舌尖烧去他的味觉。天哪,他到底在做什么?

 

当他亲吻约翰时,他很确信自己能应付这种情形。但他远远低估了约翰的反应和他自己的力量。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承受这种伤害,抵御住冲击。但当他面对这种毁灭——他心灵宫殿的架构被混乱的情感所颠覆——他不能让它发生。

 

对他来说,约翰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但他的作品,他的心灵宫殿,更是他自己。“夏洛克·福尔摩斯”只是“顾问侦探”的同义词。如果他任由情感冲毁他的思想宫殿,他就不是他自己了。他花了九天时间才注意到约翰中毒了,因为他一直在分心,努力抑制住那些时时刻刻都在威胁着他自我的情感瀑布,让他只剩下满脑子的情感需求和性欲。他天生容易上瘾。他清楚得很。如果他允许自己需要约翰......毫无疑问,这种上瘾会随之而来,而且是迅速而彻底的。

 

放在以前,这很容易。除了在约翰面临真正危险的时候,他扮演的那些角色就足以让摒除他意识中那些嘈杂的感觉。他自欺欺人得太厉害了,以至于和约翰告别时(当他站在巴茨医院的屋顶上时)的灼痛几乎让他大吃一惊——他的眼泪因为这种突然而来的,被撕成两半的感觉夺眶而出。从什么时候开始,约翰成了他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部分,以至于离开了医生,侦探就无法完整地前行?他发现心中最温暖的地方被开了一个冰冷的空洞。

 

在那之后,他心中围绕着约翰的情绪变得更加难以控制。他本以为在约翰的婚礼之后,一切都会稳定下来。但后来约翰离开了玛丽,回到了贝克街,夏洛克以为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直到那晚在墓地,他才意识到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夏洛克用手掌按住眼睛。他再也关不住泛滥的洪水了。他也不想这样。他本以为只要放手,让他自己消化后果就行了。他太天真了。但他怎么会料到呢?他过去曾经历过令人不快的接吻行为,却从未经历过今天在厨房里发生的事情。

 

当他含住香烟的时候,他的手腕在颤抖,他想起了约翰的牙齿与他嘴唇摩擦——约翰的舌头与他的舌头的摩擦......这只是接吻。如果约翰......夏洛克闭上眼睛,试图阻止这个念头。他还记得约翰亲吻他脸庞时的温柔。他不知道约翰有没有这样吻过他过去的伴侣。他感到一阵恶心,这与他身体里的尼古丁无关。

 

他看了看手机:没有约翰的消息。夏洛克也没有给他发信息。他无话可说。至少在他解决问题之前是这样。他一定有办法能让他得到他想要的——给约翰他想要的——而又不损伤他的心灵宫殿。为什么欲望非得是如此巨大的一份精神房产?当他的大脑已经被重要信息塞得满满的时候,他哪里去给欲望腾出空间呢?

 

的确,他的内心深处有一部分想要放弃,想要把自己心中所有的空间都交给约翰。也许,这就是他今天如此鲁莽地亲吻他的医生的原因。但是,他内心更强大的部分知道,如果他开放自己的心灵宫殿,他就会失去自我,这意味着失去约翰所欣赏的他的一切。自相矛盾。但一定有解决的办法。他必须通过推理走出困境。

 

夏洛克从烟盒里抽出了第四根烟。这对脑力劳动很有帮助。它们能帮他找到一个解决办法,让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想要的东西实在太少了,香烟、可卡因和海洛因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需要在桌上的什么东西。最好是军医,最好没有穿着衬衫——夏洛克摸索着点燃了手中的香烟。

 

*

 

第二天深夜,夏洛克为了香烟把迈克罗夫特的公寓翻了个底朝天。他了解他的的哥哥。迈克罗夫特并不经常抽烟,但夏洛克知道他总是会随身带着一些,以备偶尔的压力过大,甚至会作为食物的替代品(夏洛克颇为得意地认识到,他哥哥的西服尺码会随着政局的变化而变大变小,是因为这种重压下的饮食习惯)。他低声咒骂着,发现麦克罗夫特的办公室里根本没有香烟,就连办公桌的暗格里也没有。

 

他来到客厅,瞄准了书架。他仔细检查了书架,看了看书架上的灰尘。迈克罗夫特有一本电子书,所以他最近不可能把这些书拿下来。他只需要找到——就在那里:薄薄的灰尘层中有一处破损。这本书最近被取走并更换过。这是本皮装书,属于一系列经典作品。夏洛克看了看书名:《爱玛》,简·奥斯汀著。如果他知道简·奥斯汀是谁,他一定会去掉这本书。不过,除非艾玛是一个石油富国的皇帝,否则他想他哥哥应该不会对这本书感兴趣。

 

果然,打开封面一看,书页中央被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大洞,只剩下空白处完好无损。真有维多利亚时代的风格,他嘲笑着迈克罗夫特,掏出了那包烟。烟盒后面叠着一个信封。夏洛克翻开一看,发现里面写着自己的名字,不禁微微吃惊。(这样也好,反正他也会打开信封)。

 

信封里有一张字条,是他哥哥的笔迹。上面写道:

 

检查书桌前先检查书柜,最亲爱的哥哥。我相信你会在随信附上的文字中找到问题的答案。请慢用香烟。我专门为你买了低焦油的。M

 

夏洛克惊讶地盯着书页。他那令人恼火的哥哥已经预料到了一切。他明明一直在医院。他什么知道,从约翰会如何行动,到夏洛克会来这里找香烟,在他在书柜前翻箱倒柜,他对一切一清二楚。只有在被迫与迈克罗夫特交流的时候,夏洛克才能窥见普通人为何如此痛恨他。

 

夏洛克从信封里抽出第二张纸时,不禁愣住了。这是从一本书里撕下来的一页。18行文字。是一首诗。

 

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麦克罗夫特早就知道他会在危急关头来到这里,而他却给他留下了劣质香烟和一首诗。

 

夏洛克想,他是否能向有关人士施加足够的压力,让迈克罗夫特被调到西伯利亚去。

 

*

 

五个小时和半包低焦油香烟之后,夏洛克最终发现这并不是一首密码诗。他用尽了所有已知的密码学方法,但还是无法破解。他不得不面对必然的结论:这只是一首诗。

 

夏洛克鄙视诗歌。谜语是一回事——它们有逻辑可循。但是诗歌与逻辑毫无关系。诗歌不过是一摊情绪化的浆糊——粘稠而有毒,肆无忌惮:呜咽着的,可悲的伤感;糖浆般令人作呕的爱情;愚蠢而胡言乱语的欢乐。他对此束手无策。迈克罗夫特当然知道这一点。一个他解不开的谜。

 

他把诗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他不需要哥哥的帮助。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才重新拾起这首诗,用力把纸揉开。

 

他坐到迈克罗夫特的沙发上,躺了下来。他从所有他了解的角度分析了这首诗,但毫无结果,其他方面也没有任何进展。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这关系到他和约翰。也许,他闭上眼睛想,是时候请求约翰的帮助了。

 

*

 

夏洛克穿着一双黑色的雨靴,小心翼翼地穿过本应该是他心灵宫殿所在的灾区。墙壁和天花板上到处都是瓦砾,书籍,纸张和木板。地板上的水仍在哗哗流淌,不过水位已经降到他的脚踝了。他走到约翰的门前,门的铰链已经脱落了。

 

约翰坐在床边,面对着门,好像一直在等他。他也穿着雨鞋,一只脚漫不经心地踢着流过地板的河流。

 

约翰抬起头,对他莞尔一笑。

 

夏洛克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约翰。那只是他脑海中的想象。但自从厨房里那件事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他发现即使是一个约翰的空架子,也会让他喉咙发紧,难以下咽。

 

“这里有点乱,“约翰评论道,带着愉悦的表情环顾四周。

 

“我正在想办法解决。“夏洛克说着,踏步进了房间。

 

“进展如何?“

 

夏洛克瞪了他一眼,约翰舔了舔嘴唇——这是医生长久以来的习惯,但夏洛克第一次感觉到这动作有多惹眼。

 

他重新集中注意力。“看看这个。“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页他记下的东西。他把它递给约翰。“迈克罗夫特说这里有答案。“

 

约翰从床上站起来,接过那张纸。“这是一首诗。“他有些惊讶地说。

 

“分析得很好,约翰,但我希望你能考虑得更深入一些。“

 

约翰恼怒地瞟了他一眼,但还是把注意力放回了文字上。夏洛克等待着。约翰是个作家。也许他能从中有所收获。好吧,与其说他是个作家,不如说他是个博客写手。博客写手会对诗歌有什么看法呢?夏洛克不知道。

 

约翰边读边翘起了嘴角。

 

“怎么样?上面写了什么?“

 

约翰抬起头 “你看不懂吗?“

 

夏洛克吸了吸鼻子。“是啊,我不精通情绪化的胡言乱语。“

 

约翰又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他在说你是人类,你可以去爱。“ 他耸耸肩,把纸重新折好,递还给夏洛克。

 

夏洛克不屑地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我做任何事都不需要麦克罗夫特的许可,更何况——尤其是——“夏洛克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靴子不断地踩出了水花。“他就是那么伶牙俐齿。“他嗤之以鼻。“他就是——他告诉我——“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拧着眉头盯着地面。

 

约翰看着他踱步。“他曾经教导你不要去爱。“

 

夏洛克猛地抬起头。约翰正定定地看着他——虹膜上闪烁着深浅不一的蓝色......如果他能想象出约翰头上套着一个袋子的话,进行这种意见交换可能就会更容易些。

 

他思考着约翰的话。迈克罗夫特从没用语言告诉过他,但作为一个九岁的孩子,他当然会这么理解。其实这并不重要。即使是在孩提时代,夏洛克也从未盲目地接受过一条规则,即使是迈克罗夫特的规则也不例外。他自己做研究,用自己的方式考虑证据。红胡子的死让他对哥哥的话深信不疑,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自己也逐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夏洛克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痛苦地认识到,迈克罗夫特总是对的。在这一点上,麦克罗夫特也没说有错:爱是唯一的弱点。

 

道理很简单。即使迈克罗夫特什么都没说,夏洛克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他不喜欢别人,别人也不喜欢他。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很明显,没有人值得让他浪费时间,更不用说任何具有风险的感情投资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他不需要迈克罗夫特告诉他这些。他自己就能把这些碎片拼凑起来。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

 

“这是什么意思?“夏洛克向约翰挥舞着那首诗问道 “他改变主意了?他是在告诉我他错了吗?“

 

“哦,夏洛克,你真是个笨蛋小男孩。“

 

夏洛克转过身,发现迈克罗夫特站在门口,脚上穿着一双类似的黑色雨靴。

 

“我当然没有改变主意,“他说着,走到夏洛克面前站定。“我当然没有错。“ 他抬起下巴,利用上了自己高出的两厘米优势。于是夏洛克在迈克罗夫特的靴子上报复地印上了橡皮鸭图案,为自己找回了面子。毕竟,这里还是他的心灵宫殿。

 

“这首诗的意思似乎不是这样。“夏洛克冷冷地反驳道。“你那无懈可击的逻辑会出例外吗,亲爱的哥哥?“

 

“恐怕和往常一样,你完全没抓住重点。“ 麦克罗夫特的语气浸透了失望,但是夏洛克从小就学会了无视它。“这套理论是在说,对于浑浑噩噩的常人来说,爱情是庸俗的消遣,而对于有权势的人来说,爱情则是危险的弱点。以脆弱为代价换取一个饱含失去和痛苦的结果根本不合逻辑。“

 

“是的,然后呢?“ 夏洛克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这个理论,“迈克罗夫特尖锐地指出,“并不适用于假装自己没有坠入爱河的人。“

 

夏洛克抿了抿嘴。哦。他看了看约翰,后者正从容不迫地站着,背着手,低着头。哦。

 

“自从布里克斯顿*的那个夜晚,你就一直很脆弱,而你的敌人也知道这一点。你当然明白坠入爱河会抹消行动中的逻辑。这个理论原本是用来让你免受痛苦的。但为时已晚,你已经陷进去了。“

 

夏洛克目不转睛地盯着约翰。

 

“你还会再经历一次。他死后状况会更糟。“

 

约翰一动不动,低着头。

 

“你一直在设法避免这种纠葛,但现在你无能为力了。无论怎么假装,你的感情都已经把你和他绑在了一起。“

 

“我知道。“夏洛克喃喃道,他早已明了。这并不是迈克罗夫特本人在对他说话。

 

“我总是理性的小弟弟,现在又为什么要伪装呢?“

 

“这种感情太强烈了,太混乱了。“夏洛克沮丧地抛出这种说辞。“只要我脑子里装着它,我就没法清晰地思考。“ 他指了指从他们靴子间飘过的书和茶杯。“看看这些!“

 

迈克罗夫特叹了口气。“夏洛克,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对你的疏水问题一点兴趣都没有。“

 

夏洛克让他戴一顶橡皮鸭渔夫帽,和他的雨靴很配。麦克罗夫特转身准备离开。

 

“麦克罗夫特——“

 

迈克罗夫特在门口驻足,微微转身。“‘跟我谈谈你的绝望吧,我也会回以我的绝望。与此同时,世界仍在运转。    ’**世界仍将运转,夏洛克。”

 

他离开了。

 

夏洛克直到约翰站在他身边的时候才回过神来。"他戴着橡皮鸭帽说这句话的时候,可不那么感人,不是吗?"

 

"对。"夏洛克心不在焉地嘟囔着。

 

约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夏洛克转过了身。"你会解决这个问题的。"他说。

 

夏洛克闷闷不乐地打开了话匣子。"你每次触碰我,我都会感觉到有瀑布冲进这里来。我做不到,我还不够强大到阻止它。我试过了。" 夏洛克别过头去。哪怕是对着自己创造的幻象,他也不喜欢承认失败。

 

约翰耸了耸肩。"这是个设计缺陷。"

 

夏洛克回头看着他。

 

"你在试图阻止它吧。别这样。控制它。让自己融入它。"

 

夏洛克注视着他。融入。

 

"如果现在的设计不管用了,那就翻新它。重新改造。"

 

夏洛克的脑海中一下子嘈杂了起来。约翰说得对。他可以重新构思一幢宫殿。如果他能把对约翰的感情融入他的心灵宫殿中,他就能控制它们。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你准备好了吗?“约翰向他靠近一步问道。

 

"准备好了。”

 

夏洛克闭上眼睛,于是约翰吻了他。最开始只是蜻蜓点水,然后逐渐加深,那些唇瓣的压迫和舌头的滑动开始重现。流过他们雨靴的河水涨过了他们的脚踝。约翰握紧了夏洛克的腰。"集中注意力。"他贴着夏洛克的嘴唇低声说道。夏洛克做到了。

 

他紧紧抓住约翰的臀部,感受着牛仔裤裤带处狭长的坚挺。他一边吻着约翰,一边将手伸进他的毛衣下,感受着他衣服之下结实的躯体——夏洛克很久以前就记住了这些骨肉的分部——他富有弹性的肌肉中蕴含的力量。水快要漫过小腿中部了,夏洛克扶住约翰的脸颊。他停顿了片刻,仔细端详。约翰的脸庞:如此熟悉,如此令人愉悦,光滑的蜜色皮肤,比夏洛克要深上几分,嘴角会随着他的心情或微笑或收紧,这片嘴唇会对他大声斥责,也会紧紧贴着他的嘴唇。他最想要的就是约翰·华生。

 

夏洛克闭上眼睛,仰起头,抿住约翰的嘴唇,感受着他朋友身体的重量,让自己为他而放松。不要阻挡,而是控制它。约翰搂住夏洛克的腰,回吻他。控制。夏洛克感觉到双腿周围的水压消失了。他仍能听到哗哗的水声,但他没有睁开眼睛。他继续吻着约翰。仿佛哪里也不会去,什么都不关心一般亲吻着他。

 

当约翰终于退后一步,夏洛克缓缓睁开眼睛时,他的心灵宫殿已经完全改变了。杂乱无章的瓦砾已被清理干净,房间一如既往地整洁干净。但现在,墙壁像喷泉一样闪闪发光,溪流从高高的天花板垂下,消失在地板下的虚空中。当约翰停止亲吻他的时候,水声逐渐安静了下来,当约翰离开的时候,水流量也缓缓减少,直到只有细流顺着房间的两侧静静地淌下。

 

"很好,"约翰环顾四周说道。"这主意不错,不是吗?"

 

"是啊,约翰,你今天比平时聪明多了。"

 

"拜托,这里是你的宫殿。"约翰抗议道。

 

夏洛克咧嘴一笑。"没错。"

 

他走到走廊上,发现那里的墙壁也被修改得面目全非。约翰跟在夏洛克身后,穿过宫殿,检查他的新宫殿。他的设计完美无瑕。房间完全干燥。水顺着墙壁流到地下深处,不会弄坏任何东西。他不敢相信自己以前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对约翰的情感之所以会在他的脑海中造成如此大的混乱,是因为之前没有空间容纳它们,而且它们太强大了,没法被锁起来。

 

新的构想将他对约翰的感情完全融入了整个心灵宫殿。它们完全不占空间,但同时又无处不在,将他的心灵完全包围——就像约翰将他与世界隔绝一样。它们就像约翰在贝克街的生活:不显眼、不吵闹,但又如此重要,如此彻底地贯穿了整个空间,以至于没有它就完全是另一个地方;让人舒适、愉悦,始终与他同在。约翰在 221B 的每一个房间,现在又在他心灵宫殿的每一处角落。

 

他从来不用担心约翰会约束他的工作能力,像其他人那样让他烦恼。约翰从来都不是这样。约翰与众不同。只有他加快了夏洛克的思考过程,而不是阻碍;他让夏洛克变得更好。现在,他的心灵宫殿也将如此。他不会把对约翰的感情拒之门外,它们会改变这个空间,改善它。无声的流水有一种镇静的作用,可以帮助夏洛克集中注意力。这会让他变得比以往更厉害。就像约翰一样。

 

"想做个测试吗?"当他们在夏洛克的书房里停下时,约翰微笑着问道。

 

夏洛克朝他走了过来。"当然。"

 

约翰摆出亲吻他的角度,却在最后一刻转过头,把嘴唇贴在了夏洛克的脖子上。水流顺着墙壁倾泻而下,湍流声随着水量的增加而变得清晰可闻。夏洛克闭着眼感受着约翰牙齿的刮擦和舌头的舔舐——一阵快感微微刺过他的皮肤。夏洛克的手指穿过轻盈的发丝,抓住它们,把约翰的头往后拉,他要好好地吻他,用一种让约翰永生难忘他属于谁的方式来占有他的嘴。瀑布顺着他们周围的墙壁倾泻而下,音量越来越大,直到发出轰鸣声——这让他想起他们曾在梦中一起站在莱辛巴赫瀑布的悬崖上,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讯号,就像浓雾一样,但现在,这里才是家。

 

当约翰抽身而退,夏洛克睁开眼睛时,什么损伤也没发生。甚至连飞溅的水花都没有。瀑布逐渐变小,变回静静的溪流,在宫殿窗户光线的照射下,细细的水线在墙壁上闪闪发光。夏洛克转过身,环顾四周,这才恍然大悟。他成功了。他脑海中代表着他对约翰的情感的水被控制住了。

 

他转过身,用力地抓住约翰的上臂。"约翰,我做到了。我解决了。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我们可以......"

 

夏洛克的眼睛猛地睁开。阳光透过迈克罗夫特公寓的窗户撒了进来。现在几点了?他看了看手机,下午两点。今天星期几?星期六。约翰会去练橄榄球,约翰。他有足够的时间回家,洗澡,换衣服。他想,如果约翰身上没有烟味,他会更愿意吻他。

 

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那首诗掉在了地上。夏洛克本想把它留在那儿,但他顿住了,稍微思索了一下,一把抓起那张纸,塞进口袋里就出了门。

 

*

 

你勿需恭顺,***

你勿需跪行,

数百里穿越沙漠,忏悔。

你只需让你体内温柔的野性

爱其所爱。

 

告诉我你的绝望,我会告诉你我的。

于此同时,世界仍在继续。

与此同时,太阳以及水晶般晶莹的雨水

正穿越自然风景,

越过山岳与河流。

于此同时,野鹅,在高远明净的蓝天,

再次飞向家园。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多么孤独,

这个世界为你提供了想象空间,

它像野鹅般向你召唤,粗糙却令人激奋——

一遍又一遍地宣告你的位置

就在万物的大家庭之中。

Notes:

*布里克斯顿:Brixton,S1E1(粉字的研究)里的命案现场。

**“绝望与运转”:"Tell me about despair, yours, and I willtell you mine. Meanwhile the world goes on.",出自Mary Oliver的诗歌WildGeese。(这一小句是我翻译的)

***“你勿需恭顺......”:是Mary Oliver的诗歌WildGeese,刘文/译,摘自《美国当代诗歌三十年》

Chapter 41: 显而易见

Notes:

本章译者@Sunffff(Lofter:Sunf-ch)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Chapter Text

约翰接住球,向前飞奔。在他离中场线还有几米远的地方时,一名对手猛地撞向了他。他倒在地上,沉重的身躯压在他身上,他把球传给了队友。于是把他摁在草地上的重压离开了,约翰猛地跳了起来,飞快地跑回原位。

 

肾上腺素随着心脏的跳动在他体内翻腾着。奔跑时肌肉的弯曲和收缩都让他恍如隔世。在漫长而煎熬的康复过程中,他的身体像是为了对抗煎熬的长日一般,一直在隐隐作痛。根据他所了解的医学康复知识,打橄榄球可不是大病初愈后的最佳运动,但还是让那些知识下地狱去吧。他心中的伤痕贯穿了他,让他头晕目眩,他需要用剧烈运动摆脱它。

 

对方一名球员带球向他冲来,约翰猛然跳起,将其扑倒在地。不一会儿,他又站了起来。球向他飞来,约翰在空中就抢到了球。他用肩膀顶开一个试图抱住他的人,急转过身来,突然发现自己四周无人。他向前猛冲,躲过了来自左侧的一次进攻,调动全身肌肉来从全力冲刺切换到改变方向。这种战术运用能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自由感——仅依赖肌肉记忆、战局分析,以及条件反射的感觉。

 

“好样的,华生!“

 

“加油,华生!“

 

约翰在接近球门时听到了队友们的呼喊。一名对手正紧随其后,但已经没时间抓住他了。约翰俯冲过线,肚子着地,球稳稳地落在地上。成功得分。

 

是啊,约翰才从地面上站起来,马上又差点被三个热情的队友合力撞倒,他都来不及多想。

 

“喂,华生!“ 李·沙利文叫道,慢跑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祝贺。“你的脚法太烂了,“他说道,大大的笑容却出卖了他。“你不在乎比赛是一回事,但你能不能别给我们其他人添乱?“

 

“谢了,混蛋。“约翰咧嘴一笑,向他竖起了中指,他们向中场走去。

 

“我不想警告你,“沙利文随口说,“但边界线上有个 GQ *模特,过去十分钟一直在盯着你。“

 

约翰扭过头去。夏洛克就站在场边,靠在夜间照亮公园的一盏灯的杆子上。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于是他不得不有意识地地呼气来稳住气息。

 

“你认识他?“沙利文问。

 

“那个,“约翰说,“是夏洛克。“

 

苏利文抬了抬眉毛。“啊,夏洛克·福尔摩斯。“ 他看了看场地对面的那个黑影。“这就是你从不和我们一起去酒吧的原因吧。“

 

约翰没有回答。

 

“等等,这并不代表着你得走了,对吗?还有十五分钟呢,我们会赢的,你不能......“

 

“不,“约翰打断他。“我不走。我不会理他的,我们要结束这场比赛。“

 

沙利文咧嘴一笑。“说得太他妈对了。“

 

如果说约翰之前是在比赛,那么当夏洛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后背时,那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自从三天前的厨房事件后,他就再也没收到过这位侦探的消息。音讯全无。三天了。夏洛克把他推了回去,丢在那里,天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

 

第一天晚上他没回来,约翰就给麦克罗夫特发了条短信。

 

他安全吗?

 

他收到了一条两个词的回复。

 

他很安全。 M

 

他任由怒火转化为行动,让愤怒驱使他,让他的肌肉为战意而绷紧。夏洛克难道觉得他可以这样吗?是夏洛克先吻他的,而不是反过来。夏洛克难道以为他可以那样吻过他,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三天了,一句话都没说过。去他妈的。

 

对方球员带球向他冲来。约翰猛地向前一扑,撞倒了一个全速前进的人。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但马上又站了起来。他的队友向后传了球,于是他接住了球,在场上飞奔,占据了有利位置。就在他的双腿要被抱住之时,他一个前滚翻,然后仰面着地。

 

“该死的,华生,“沙利文向约翰伸出手说,“告诉你的模特儿,多来看看比赛。“

 

*

 

他们以巨大的优势赢得了比赛,赛后约翰和队友们进行了必要的握手,并礼貌地拒绝了他们去酒吧入队的邀请,且不太礼貌地拒绝了把他们介绍给 “他的朋友“。当约翰终于回望向夏洛克的时候,他半信半疑地发现对方还站在原地。夏洛克的眼睛紧紧跟随着站在场地中央的约翰,那目光即使从远处看也足够刺眼,让约翰不得不把视线移开。

 

夏洛克锐利的目光并不会因为早已熟知而减退力量。无论他经历过多少次,都无济于事。每次夏洛克这样看着他,约翰都会感到后颈像针扎一样,肌肉紧绷。约翰双手交叉,望向公园小径两旁的树木。寒冷灰暗的午后,这里空无一人。他等待着夏洛克向他走来。

 

他没有等太久。夏洛克大步穿过场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太近了。总是太近了。他的大衣扣子没扣。他穿着一套得体的西装(说得好像这混蛋有哪套西装不得体似的),里面是一件灰色衬衫,深蓝色围巾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他把戴着手套的双手塞进大衣口袋里。约翰穿着橄榄球服——黑色过膝高筒袜、黑色运动短裤和红黑条纹衬衫,下巴微微抬起,没有后退。他的橄榄球鞋上有着能够扎进草地的钉子,如果他想把夏洛克打趴下的话,这能提供很不错的摩擦力。(他可能真的需要打倒夏洛克)。

 

“这场比赛真激烈。”夏洛克评价道。

 

约翰勃然大怒,默默地瞪着夏洛克,暗示他应该在家休息。他本打算让夏洛克知道,这几天呆在空荡荡的公寓里休息是多么有意思,因为那个本该和他住在一起的人,在公寓里人间蒸发了:那个吻了他之后显然又改变了主意,而且觉得没必要做出任何解释的人。

 

但夏洛克看上去并没有反对。事实上,如果要说有什么的话,那就是他看起来微微有些被打动了。虽然约翰平时很享受能让顾问侦探对自己印象深刻的难得机会,但现在他可没心情欣赏。

 

“你想干什么?“ 约翰尽力抚平自己的语调。

 

夏洛克当时显得有些困惑——也许是针对约翰的语气,也许是针对这个问题——但这种表情很快就消失了。他向下瞥了一眼约翰的身体,又抬起头来。约翰在侦探那双犀利的眼眸扫视之下僵住了,天知道他能从他单薄的衣服和身子上读出什么。夏洛克上前一步,垂首打算吻他。但约翰一把抓住了他的外套,把他推了回去,与他保持一臂的间距。

 

夏洛克低头看着约翰的手,吓了一跳。

 

“你他妈以为你在干什么?“ 约翰厉声质问。

 

夏洛克眯起了眼睛。“你上次并不介意。“

 

约翰丢开了抓着夏洛克的手。“是的,但是只到你跑出那扇该死的门。三天了,夏洛克。我这三天既没有你的消息又没见过你,一条消息也不发,你知不知道——“约翰突然卡住了他的话匣子。显然夏洛克根本不知道。他不会感同身受。他不会思考如果状况相反是什么感觉。无论这几天他在哪里,他可能都没有考虑过约翰的感受——夏洛克推开他的时候,他感到一阵恶心。夏洛克放任自己那样亲吻他,然后又离开,就像他改主意了——就像他重新评估后认为这样不够好,或者不值得——巨大的绝望感几乎要让约翰窒息。就像他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夏洛克不会考虑这些的,他永远不会。

 

“滚开。“约翰说,突然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累。他背对侦探,走向了公园另一侧的小球场,那个周六才会被当成橄榄球场的小球场。全场只剩下了他的运动包,约翰把它扛在肩上,走向通往空地的小路。见状夏洛克走了一条更直接的路,到小路边的树旁等他。

 

“我是为了整理一些东西而离开的。”夏洛克在约翰靠近的时候说到。

 

约翰停下脚步,稳在那里。“什么东西?“

 

“我的心灵宫殿。“

 

约翰皱起了眉头。“什么?“

 

夏洛克垂下了眼帘,约翰隐约觉得他在夏洛克的脸上看见了一丝血色。“那里......有点水灾 。“

 

约翰有意用鼻子吸吐着气,让自己镇定下来。通常情况下,他并不介意夏洛克滔滔不绝地谈论天才的头脑宫殿,但现在——“听着,我没那个心情。我们以后再谈。“约翰说着,试图拨开他。

 

夏洛克的手瞬间就碰到了他。他抓住约翰的肩膀,把他带到一棵树的树干旁边,把他按在那里。

 

约翰能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因为推搡而激增。他紧紧盯着夏洛克的眼睛,如果这个男人没有一直这么俊美得让人分心,整件事就好办多了:他那近乎墨色、优美地卷曲着的刘海掠过额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烁着神采,约翰听到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我不想打你。“约翰自己的声音低沉得吓人,那是种天然的威胁。

 

“那就听着,“夏洛克也压着嗓子,用力按着约翰的肩膀,一些树皮掉进了约翰的后背。“我以前做不到。我的思维还没有被设置成类似于——“夏洛克的目光从涣散着盯着约翰后脑勺所在处聚焦到了别处。“我得......重新安排一下。我现在能做到了。“

 

“那是什么意思?“ 约翰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我现在能做到了的意思。“ 他猛然向前一步,笨拙地吻住了约翰的嘴唇。

 

约翰丢下了运动包。他的唇瓣惊讶地张开了,夏洛克乘胜追击,把舌头伸进约翰的嘴里。他尝起来太让他震撼了,于是他的脑袋里除了“更多”再也想不到别的了。夏洛克压在他身上,把他的嘴、他的手、他的臀部压向自己。昂贵的杏仁洗发水在夏洛克裸露的皮肤味道之下,模糊成了背景。他身上的味道像黑夜,像暴风雨中的雷光,像肾上腺素。约翰的身体里涌起了一股深刻到隐隐作痛的渴望,他几乎要为此而呻吟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只想同样粗暴地回吻,咬住侦探丰满柔软的嘴唇。他从未如此渴望过一个人,同时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愚蠢到让自己陷入三天前的境地。

 

约翰拉住夏洛克的上臂,使劲把他往后推。

 

“操,夏洛克!“ 约翰气喘吁吁。

 

夏洛克失望地沉声吼道:“你怎么了?我以为你想要这个!“

 

“没错,“约翰喘着粗气,“我回吻你,然后呢?三天后再见?我不欢迎你的规则。“

 

“你没在听,“夏洛克咆哮着,抓住约翰的右臂,把他拽向自己。“我说过我修好了。“

 

“不,是你没在听。我叫你滚开。“

 

约翰试图转过身去,但夏洛克把他的胳膊抓得更紧了。

 

“该死的!“ 约翰转身抡满拳头。他的左拳狠狠地击中了夏洛克的侧脸,让他的不得不放开他的胳膊。

 

约翰一边为自己熟练的躲避而震惊,一边试图分析这些动作。夏洛克迅速反击,约翰被他打得头晕目眩。但他的反应也很快,他在夏洛克退后之前就抓住了他的外套。夏洛克扭了一下没有挣开,约翰闷哼着试图抱住他。夏洛克顺势抓过约翰的衬衫,要把他推回树干上,但约翰转了个圈让他们交换了位置,让夏洛克撞回了树干上。夏洛克牙关紧锁,在那个灰暗的下午,他的眼睛闪烁着比什么都要明亮的光芒。他用惊人的力量把自己从树上撑开了。约翰向后绊了一跤,两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们在地上翻滚、咆哮、搏斗,但最终夏洛克还是抓住了他。他把约翰翻到背面,跨坐在他的腰上,双臂牢牢地控制住他的胳膊,他清楚地记得约翰曾这样对待过他的动作。夏洛克学得真快,任何招数都只能在他身上奏效一次,这既令人讨厌又不公平。约翰把头垂回草地,放弃了挣扎。他重重地从鼻子里呼出了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对自己处境的不甘。

 

有那么一分钟,他们只是在一起呼吸,夏洛克的重量重重地压在他身上,约翰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缓缓渗出了身体,淌进了地里,他的肌肉也放松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他干巴巴地再次开口——刚才还威胁着要碾碎他的感情已经被挫败了。“你去哪里了?“

 

“迈克罗夫特的公寓。他很少用。“

 

“你也不想想要是你就这么走了,我会怎么样。我好几天都没有你的消息,自从——”

 

“是的“ 夏洛克面无表情。约翰相信了他。

 

“我做不到。我没法在给了你这么多之后,还不承认你的地位。“

 

夏洛克定定地看着约翰的脸。“我无法和你感同身受,约翰。但如果你还不知道从我们认识那天起,你就是我优先顾虑的对象,那你就是个白痴。“

 

约翰听了这句荒谬的话,差点笑出声来。显而易见,夏洛克根本不在乎他在不在在房间里,就会和他继续话题。夏洛克会在犯罪现场忘记他。夏洛克以工作为重。大家都知道这一点。约翰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想一想,约翰。“夏洛克说,低沉的嗓音不自觉地吸引了约翰的注意力,迫使他的目光回到夏洛克身上,并牢牢地粘着他。

 

夏洛克专注地注视着约翰的眼睛。约翰意识到,他是认真的。约翰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让自己理性地思考这种可能性是否存在。夏洛克的身体牢牢地把他压在地上,无论如何他也走不了了。回忆开始在他脑海中浮现。

 

“夏洛克可不会跟着我到处跑。“他在巴特希发电站**对那个女人抱怨道。但事实并非如此,不是吗?夏洛克一直跟着他,后来在调查安德鲁·韦斯特***的谋杀案时,夏洛克也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那个案子里,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从一开始。“

 

从一开始。

 

“看看火灾能让我们暴露出多少优先顺序。“

 

夏洛克用火暴露了艾琳的弱点,马格努森用火暴露了夏洛克的弱点。

 

一声尖锐的枪响划过。 “代我向玛丽问好,告诉她她现在安全了。“

 

但这不是为玛丽好,对吧。夏洛克不在乎玛丽。那是为了约翰,夏洛克的压力点。在夏洛克射杀马格努森的那一刻,这位顾问侦探选择了约翰,而不是他的工作。他早就知道自己会被送走。他知道他有可能再也不能在英国工作了,但他这样做甚至不是为了救约翰的命。他只是为了不让约翰失去他的妻子,他的幸福,就把整个职业生涯抛在脑后。

 

“不论代价,无论何故,从现在起,我发誓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

 

约翰感到喉咙发干,无法吞咽。

 

“约翰,听说你要去你姐姐家,对吗?夏洛克在抱怨——呃,在说......“

 

夏洛克在他不在的时候也会跟约翰说话,因为他希望约翰在他身边。夏洛克会在去做些一蹴而就的小事时,把他留在犯罪现场,一旦完成就给约翰发短信。对夏洛克来说,优先考虑与礼貌、照顾、斟酌措辞、为了别人脆弱的感情而耐心等待并无区别。这不是夏洛克的本性,而是对约翰的尊重改变了他。对夏洛克来说,优先考虑约翰就意味着让他融入其他任何人都插不了手的,自己的工作(他已经做到了)。意味着在办案时和办案间隙都希望约翰在身边(他是这样的)。这意味着如果约翰有危险,他就会放弃一切(他做到过了)。这意味着,如果有必要,他会选择约翰而不是他的工作(他也做过了)。

 

天啊。约翰不敢相信他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明白。这是夏洛克在优先照顾他。一个高功能反社会者在用这种方式,一次又一次地证明,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约翰更重要了。他无法感同身受,但他可以把他放在首位。

 

顾问侦探的工作就是他的一切,而约翰比这更重要。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怎么会如此盲目,连陌生人一眼都能看出来的事都不知道?他太傻了,太愚蠢了——

 

“没有什么比显而易见的事实更具欺骗性。“ 听到夏洛克的声音,约翰的眼睛猛地睁开:低沉饱满的声音回答了他的想法,效果如同他大声说出来一样,他总是能读懂他的心思。

 

夏洛克大睁着眼睛看着他,眸子里似乎闪着金光。在他强烈的注视和身体的重量下,约翰情不自禁地害羞起来。

 

没有什么比显而易见的事实更具欺骗性了。

 

夏洛克对约翰的关心胜过一切,而约翰却愚蠢地看不到这一点。夏洛克与众不同,他表达爱意的方式当然与深情无关。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真实、不可捉摸或不强烈。

 

这不就是约翰想要的一切吗?他对礼貌和关爱不屑一顾——那种焦虑不安、小心翼翼的礼节,是人们与彼此如履薄冰的交流方式。约翰最初被夏洛克吸引,不正是因为他缺乏这些吗?他总是直言不讳,漠视那些让其他人空洞的闲聊,或模板似的微笑的社交礼节。约翰以前也做过好人,坦白说,他并不想当好人。他不需要夏洛克在犯罪现场礼貌地等他,不需要他体贴温柔,不需要他给他发短信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不需要他在行动之前犹豫不决地确认约翰是否同意他的行动,不需要他耐心理解他的话。如果他做了这些事,他就不是夏洛克了,而约翰对不是夏洛克的人不感兴趣。

 

真他妈该死!

 

夏洛克松开了约翰的胳膊,约翰猛地向上一顶,将他翻了个身,跨坐在他的腰上,两人的位置颠倒了过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他在这里,现在,睁大眼睛在他身下,但他仍然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那样走了?我不能——“

 

夏洛克一动不动,约翰甚至懒得去抓他的胳膊。“我通过把自己的情绪锁在心灵宫殿之外,来分隔我与感情。“他解释道。“我的思维一直井井有条,如果任由感情涌入就会造成混乱。“

 

约翰静静地等待着,他逐渐意识到了夏洛克在他身下的矫健身躯。他一直盯着夏洛克的脸,淡色的虹膜在黑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美丽动人。不知为何,约翰刚刚揍上去的,夏洛克右颧骨下的,白瓷色肌肤上的红色印记,也不输其他特征一般美丽。傍晚时分,空气冷了下来,但即使约翰只着橄榄球短裤和衬衫,他的身体却因为比赛而温暖,皮肤下脉动着的能量让他的皮肤变得滚烫。他裸露的膝盖轻轻地贴在夏洛克腰部两侧的草地上。

 

“在我们——有很多的情感——“夏洛克的脸颊不再苍白,打斗留下的印记下绽放出一抹淡淡的红色。“为了阻止那件事产生的,更大的伤害蔓延,我不得不离开。我在离开的日子里重新构思了我的心灵宫殿。“

 

“你重建了你的心灵宫殿?“

 

“为了融入我对你的情感。“ 夏洛克眨了眨眼睛,平静地说。“现在它已经嵌入了宫殿的架构中,不会再威胁宫殿的完整性。“

 

约翰惊讶地看着他。“你为了我,重建了你的心灵宫殿。“

 

“一旦我意识到要做什么,事情就会变得出奇地简单。你值得。“他简短地总结。“你融入了我的生活,而事实证明,我对你的情感也能融入我的心灵宫殿“。

 

沉默了很久,约翰甚至都没想好如何回答。词句在他脑海中漫无目的地飘荡,思绪散乱而模糊。一句连贯的句子也说不出来。

 

夏洛克等待着,约翰终于恢复呼吸了。他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地、颤抖着呼出了一口气,解脱、恐慌、疲惫、困惑、胜利和失败消散于空中。

 

当他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比呼吸还要轻,他的肋骨一抬一放。“天哪,夏洛克。“ 他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侦探正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约翰感到皮肤都烧了起来。但约翰也同样牢牢注视着夏洛克的眼睛,没有丝毫动摇。“你想干什么?“

 

夏洛克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毫无征兆地抬头,抓住约翰的侧脸,深深地吻住了他。约翰惊讶地猛吸了一口气,但他反应很快,迎着他的嘴唇,伸出左手搂住他,支撑他,右手的手指缠绕进他后脑勺的卷发里。

 

他感觉到夏洛克短暂地挣扎了几下,然后他的手又放在了他身上,那只没有戴着手套的手穿过他的头发,热情地抚摸着他后颈和脸部的肌肤。坚定、温柔,这是一双化学家的巧手。

 

约翰紧紧地抓住了夏洛克的头发,夏洛克的嘴唇微微张开,微微地喘息着。约翰趁机将舌头伸进了他的嘴里。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对这种气息迅速起了反应。夏洛克迎了上来,于是周围的球场以及公园似乎一下子远去了。

 

他迷失在了舌头的滑动中,侦探薄薄的衬衫散发出的热量透到了手掌中。这就是夏洛克。匀称的肌肉、热量、象牙色的皮肤、气味、完美的口腔、味道。夏洛克。沉重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回响,它们冲破了多年的小心翼翼,冲破了日积月累的渴望:一半并非有意,一半故意忽视,现在所有的冲动都变得狂热起来了。

 

约翰向前倾身,夏洛克放松了下来,任由约翰支撑着他,把他推倒在草地上。夏洛克再次仰面躺下,舔了舔约翰的嘴唇,约翰张开了嘴唇,鼓励夏洛克的舌头与自己的舌头交汇、爱抚。夏洛克的手从约翰的两侧滑下,越过臀部来到大腿,玩弄了一会儿他的短裤下摆。约翰饶有兴趣地注意到夏洛克的手指在他的袜子上面游走,抚摸着他的小腿两侧。

 

约翰想到这里,在和夏洛克亲吻的间隙里笑了笑。“夏洛克,“因为接吻,他的声音有些粗糙,“你喜欢我的运动装吗?“

 

侦探的沉默足以回答这个问题。约翰模糊地笑着哼了一声,抬起头,欣赏着夏洛克在他身下舒展的华丽景象,他呼吸急促,面色潮红,瞳孔放大。光是这幅画面就能把他击倒了。他震撼不已,这种感想瞬间盖过了刚才因为球服被欣赏而浮现出的会心一笑。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夏洛克头两侧的草地上。夏洛克谨慎地看着他,他停留了片刻,试图稳住自己,一种原始的,想拥有什么的冲动在他的肌肉之间流淌着。他把手伸向夏洛克的脖子,一下子扯掉了围巾。夏洛克将头微微侧向一边,这正是约翰所盼望的邀请。他低下头,用牙齿轻轻抵住夏洛克下颌下的脉搏点。

 

他感觉到夏洛克在他身下颤抖,但约翰稳稳地抱住了他,他顺着夏洛克的颈动脉一路吻到了他的脖子根部。当他用牙齿咬住那里时,虽然没有用力到让人受伤,但已经足够疼了,夏洛克的臀部不由自主地拱起,约翰也在这种感觉中发出了呻吟。夏洛克和自己一样明显地兴奋起来了。在公共场合这样做不太好。

 

他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伸出右手握住夏洛克的左手。夏洛克十指交缠,将两人的手紧紧锁在一起。约翰感到手掌上刚刚愈合的伤口与夏洛克的手掌紧紧相贴,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镜像般的伤疤既不是他们皮肤上的第一道伤痕,也不会是最后一道伤痕——最新的这道银色伤疤将他们交织在一起,这是伤害他们,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深刻而永久的直观证据。

 

约翰把夏洛克的手紧紧地按在草地上,自己则跪在侦探的上方。不,是他的侦探。他的美丽、疯狂、天才、危险、讨人喜欢、高功能反社会的,从一开始就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的侦探。他不这么想就是在自欺欺人。再多的女友,再多的妻子,甚至夏洛克的死,都不足以将他们分开。无论他们之间争吵过多少次,他们最终都会回到彼此身边。他们属于彼此。约翰本想嘲笑这一点是多么的明显。

 

显而易见。

 

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这些时间并没有被虚度。如果没有女友,甚至没有妻子,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确定。他坚信夏洛克就是他想要的,比他以前想要的任何人或事都更重要。他托着夏洛克的侧脸,花了一点时间让自己相信这是真的,他可以拥有这一切。

 

这不可能是真的,但又成为了现实,因为夏洛克正躺在他身下,看着约翰,就像他也同样很想要他。但这个想法似乎还是干扰了他的思维。他无法相信夏洛克,夏洛克·福尔摩斯,这个蔑视一切形式的感情,尤其是肉体感情的人,会想要这个,会想要和他在一起,而不是其他人——但是夏洛克总是对他说什么呢?

 

当你排除了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么不可能......

 

这是不可能的,整件事都很荒谬,但又并不比他们经历过的其他事更荒唐。他们共同生活在不可思议之事,与神秘莫测的情况的交汇点上,也许会发生同样模式的事情也并不算奇怪。夏洛克是对的,他当然是对的,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总是对的。无论多么不可能,这一定是真的。夏洛克重组了他的整个思想宫殿,就为了能够做到这一点,这比他寻找的任何肯定都更有意义。

 

这一定是真的。

 

夏洛克注视着他,锐利而透彻的目光似乎能读懂约翰心中的一切,只等他自己得出结论。

 

约翰果断地俯下身,深深地吻住了他,缓慢却不失激情。当夏洛克握住他的屁股时,约翰情不自禁地压低臀部,而这一接触引发了侦探轻微的呻吟,足以让约翰气喘吁吁地强迫自己挺直身体。他必须趁现在控制住局面。他们必须离开。现在就走。他想对他的室友做的事情在室外是不合法的。

 

“来吧,“他咆哮道,中断亲吻的挫败感让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把自己从侦探身上撑了起来(他心中的某个角落在剧烈抗议着),然后站了起来。他向夏洛克伸出手,夏洛克握住了他的手,他站起来后,夏洛克脖子上的潮红更加明显,也更加诱人,约翰不得不提醒自己让两人努力站直,才能防止自己再次推倒夏洛克。

 

他把视线从夏洛克的脖子上移开,惊讶地发现夏洛克正迟疑地看着他,约翰一下子想起夏洛克(很有可能)以前从未做过这种事。严格来说,约翰也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没有和男人做过,但他是一名医生:他至少在理论上知道如何操作。但夏洛克之前从未实际与任何人发生过肉体关系,约翰也不愿逼他。他们会根据需要慢慢来。

 

约翰的思绪一下子被夏洛克打断了,夏洛克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他扯入了一个吻。然后,夏洛克抓住了他的头发,咬住了约翰的下嘴唇,那一瞬间的快感和痛苦让他修正了之前的想法:还是尽快吧。

 

夏洛克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因为他抽回手,抓住约翰的手腕,拖着他往前走,直到约翰足以跟上他们走出公园的步伐。

 

“你想走路吗?“约翰开口道,“还是......“

 

“出租车。“

 

约翰咧嘴一笑,坐到夏洛克旁边的座位上,看了看他的科学家,他的卷发被约翰用手指拨得凌乱不堪。他被这个吻弄得上气不接下气、晕头转向——天哪,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吻呢(只有那天在厨房里亲吻夏洛克的感觉可以与之媲美)。他早该知道,挖掘夏洛克感性的一面,会像其他任何一面一样具有爆炸性和危险性。

 

他惊讶地发现,尽管他已经34岁了,此时此刻萦绕在他心头的快感,却并不亚于15岁时的冲动。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现在的快感更加强烈,因为坐在他身边的这个人,他的手还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好像忘了松开似的,这股力量比他遇到过的任何人都要强大。

 

“你打了我一拳。“ 夏洛克的声音打断了约翰的思绪。他的室友正看着他,眼中含笑。

 

约翰懒得否认。他耸了耸肩 。“我喜欢你的脸。“

 

夏洛克笑了笑,不过约翰并没有错过他笑意下的真正愉悦。

 

“还有,呃,那个女人说的话......那次在她家......“ 夏洛克没有和他对视。

 

约翰想起来了。

 

“是啊,我一直“——他清了清嗓子——“我一直很喜欢你的脸。“

 

夏洛克的眼睛明显睁大了。他的嘴角微微一笑,转头看向窗外。

 

“你也打了一拳。“约翰指出。考虑到夏洛克的格斗技巧,他脸颊上的伤并没有那么疼。

 

“好吧,我也不讨厌你的脸。“他回答道,望着过往的街道。

 

约翰咬着嘴唇,尽力不让自己笑得太灿烂。夏洛克·福尔摩斯在说恭维话。这些话可比他说的要可爱得多了。他迫切地想扑上去,就在出租车后座上毫无保留地亲吻这位侦探,但他知道出租车司机不喜欢这种事,而且除了刚刚在球场的亲密行为,他们并没有讨论过任何公共场合行为的基本规则。他无法想象夏洛克会在公共场合对他动手动脚,事实上,在过去(他想,在更疏远的时候,在他的嘴唇还没有被顾问侦探的牙齿刮伤,或是被舌头的热度刺痛的时候),他也没有真的对他动手动脚。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窗外。他知道这一切都来之不易。夏洛克还是夏洛克。他很难相处:脾气暴躁、性急、喜怒无常、愠恼、易怒,约翰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样的人。夏洛克的激情的另一面是他的活力,约翰喜欢这两种性格。夏洛克是个挑战,是他的挑战,多年来约翰一再证明了自己足以与他匹敌。

 

约翰知道,他仍然会因为数不尽的工作而失去夏洛克,一失去就是几个小时甚至几天,但只要夏洛克想让他陪着他一起办案,只要夏洛克会在这期间找他,那就没问题。一切都很好。

 

*

 

约翰关上并锁上了 221B 的门。他转过身,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夏洛克正毫无防备地看着他,因为他们之间还没建立起新的界限,那种视线就像一阵冷风——让他在暴露中颤抖。他走了过去,伸手拉住夏洛克,把他拉近。他的嘴是温暖的,他的唇是柔软的,约翰的思绪模糊了,他脱下夏洛克肩上的外套,眼前一片朦胧。

 

夏洛克曾经告诉过他,游戏永远不会结束。是的,他们还会玩游戏,这一点不会改变。事实上,对于那些了解他们的人来说,他们甚至没有怎样明显地改变。因为他们是对的,他们都是对的: 哈德森太太、雷斯垂德、莎莉、艾琳·阿德勒、他所有的女友,甚至莫里亚蒂、马格努森和莫兰。他是夏洛克的男朋友,自从那晚他们在小巷里追捕连环杀手出租车司机时,他就成了夏洛克的男朋友。他忘记了自己的痛苦、孤独和过去,夏洛克不容置辩地把他拉进了自己的世界,并请求他留下。

 

约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愚蠢的想法:他们早已成了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一对。但他不得不提醒自己,他目前还并不清楚。并不是因为这一点不明显——确实如此,也不是因为人们没有告诉他——他们告诉了他很多次。他不清楚是因为他还没有准备好去了解。他想夏洛克也是如此。那种感觉——那股电流——一直都在,但直到现在,他们还在彼此身边走来走去,就好像他们之间有一堵不为人知,却始终存在的墙。现在,这种感觉消失了,他们被从无形的牢笼中释放出来,突然而来的自由让人头晕目眩。

 

约翰用手撩开夏洛克两侧的头发,把那些柔软的卷发梳到背面去。他停了一下,睁开眼睛。夏洛克的眼睛仍然紧闭着,他感到约翰的嘴唇突然不见了,于是他把脸往前凑了凑。当他没有感受到嘴唇时,他的睫毛缓缓地像两侧分开,约翰被他眼中毫无遮拦的温暖和清澈的期盼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什么比显而易见的事实更具欺骗性了。

 

夏洛克骗过了他们所有人,让大家以为他不需要这个。但他需要。他是人类。血肉之躯的人类。这很明显,但约翰却从未察觉。他一直渴求着。触摸。身体上的联系。温暖。夏洛克一直需要有人告诉他他被爱着。而约翰可以告诉他。

 

他重新含住夏洛克的嘴,贪婪而凶猛,夏洛克发出轻微的声响,与他融为一体,约翰的血一下子沸腾了起来。他一边舔着夏洛克,一边把他的衬衫从裤子里扯出来。他的手顺着那件昂贵的灰色衬衫的前襟往下摸,拨开纽扣,让指尖在裸露的肌肤上留下痕迹。而夏洛克的回应是,垂手从约翰的衬衫下面滑到他的背上。

 

这是对的,刚刚好好,他的身体也证实了这一点,他的神经随着每一次的触碰而歌唱,以最好的方式燃烧。这很自然。他们合而为一。他们给彼此带来平衡。他们可以相互鼓励,也可以相互制约。他们能以别人做不到的方式沟通。他们需要彼此。当夏洛克的双手抚摸着他室友裸露的胸膛时,约翰可以从夏洛克的眼神中看到这一点:朦胧的、渴盼的、令人心碎的需求,这让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亢奋。他会给夏洛克他想要的一切,甚至更多。他希望永远如此。他希望自己永远能给夏洛克一切。因为他完全打算用余生来尝试这么做。

 

过去暧昧的眼神和手势,现在变得直接、明确而真实了。现在,当他的侦探在办案间隙心情郁闷时,他不再只是把茶杯放在他身边,而是可以把侦探按回椅子上,亲吻他,直到他记起自己有多爱他。

 

然而夏洛克出乎意料地挣脱了他,把脸贴在约翰的脖子上。他把双手从约翰的衬衫下抽出来,环绕在他的背上,紧紧地抱住他。他一动不动,呼吸平稳,约翰拥抱着他,在他敞开的衬衫下面牢牢地回抱着他。

 

他们站在 221B 号楼的客厅里,彼此紧紧相拥,仿佛世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仿佛周围并没有八百万人在匆忙穿行,约翰知道自己从未如此幸福过。他的结婚日与此相差甚远——比如这一刻,与夏洛克紧紧相拥站在这里的这一刻,以及更多的承诺,关于一切的承诺。这一切包括从夏洛克让约翰把他抱上床、他们暂时分开的样子,到新的案件、客户、枪响和博客文章:他们的生活。这将是他们一如既往的生活,但现在栅栏和障碍消失了——他们可以自由地,更努力地实现一切:研究、实验、实地考察、巴茨医院、斗嘴、小提琴和性爱。每当夏洛克没有案子的时候,约翰就会以另一种方式(他希望这不会逊色于案件)让他的脑袋转个不停。(他响彻三大洲的名声可不会输在床上功夫上)。

 

他紧紧地抱住夏洛克,心想他必须感谢他们生活中的所有人,那些从一开始就发现这醒目事实的人们。因为这确实再明显不过了。世上没有比夏洛克·福尔摩斯和约翰·华生更适合在一起了的人了。

 

显而易见。

Notes:

原作者注:
完结!

非常感谢大家的阅读!

最后说明:如果没有阿丽亚娜·德维尔(Ariane DeVere)完美的大纲,这个故事(就像其他许多基于BBC版本的小说一样)就无法呈现给大家了。

更新 12/2016:嗯,有人还在关注吗?谢谢你,BBC《神探夏洛克》,为我的故事的封面提供了创作素材。(不过说真的,这很完美,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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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Q:源自美国的男性向杂志, 内容着重于男性的时尚、风格、文化等。
**巴特希发电站:S2里夏洛克第一次见到艾琳·阿德勒的地方。
***安德鲁·韦斯特案:wiki说这是S1E3里的一个小案子。按时间顺序来说的话艾琳案要比S1E3晚吧......可能是作者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