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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3-02-17
Completed:
2024-07-22
Words:
103,082
Chapters:
32/32
Comments:
7
Kudos:
100
Bookmarks:
29
Hits:
4,130

鞘中利刃

Summary:

汉尼拔是FBI探员。威尔是连环杀手,他还是养了许多狗并讨厌社交。汉尼拔仍然想逗弄他,并观察他的蜕变。

Notes:

本文是e大时隔七年完成的长篇Sleeping in the Knife Drawer的翻译。在角色互换au下,拔杯二人之间的情感张力以及他们各自的人格魅力依然得到完美展现且与原作细腻贴合,他们仍不可避免地为对方所吸引

已获得e大授权,并与本文前译者联系取得续翻授权,感谢~ 本文前三章在前译者的翻译基础上稍作改动以与后文保持一致。

*喜欢请给e大点赞留言吧!
*欢迎评论欢迎指出错误!

Chapter 1: 不甚高尚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汉尼拔驶离弗吉尼亚荒废的小路,进入一条弯曲的车道,车道上布满砂砾,地面坑坑洼洼。道路蜿蜒穿行在枫树、白桦和橡树之间,逐渐深入密林。高耸的枝叶在头顶曲折盘桓,他沿着这条由文明世界雕琢的唯一路线驶入险峻的荒野之中。

他检查了杰克给他的地址,又查看了他的GPS,二者都显示这就是那个地方无误。他在一处地势崎岖又因雨后而泥泞不堪的道路上缓慢挪动了五分钟,终于驶入一块空地。房屋上的塔楼高耸入云,悬然而立,这栋房子混合了哥特式教堂和姜饼小屋风格*。这倒很符合他前来拜访的男人的名声。

格雷厄姆医生因他的精神病学工作而闻名,更令其声名远扬的是他古怪的为人,还有他对外部世界的厌恶,尤其是在他去年结束业务工作之后。有传言称还有一小部分病人仍到这儿来见他。汉尼拔希望他们没有每况愈下,毕竟这里的氛围不会对任何人的精神状态有所帮助。

汉尼拔下车时大门打开了,至少有五只狗向他飞奔而来。他愣了一秒,但它们竖着耳朵,耷拉着舌头,摇动着尾巴。他跪下来和它们打招呼,然后惹上了被舔脸蛋的麻烦。

“嘿,过来,放开他。”一个声音喊道。又哧哧嗅了几秒表示喜爱,狗狗们散开跑到院子里去了。

汉尼拔站起来,拂掉身上的狗毛。格雷厄姆医生靠在门边看着他,条纹睡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臀上,褪色的T恤紧贴胸膛。一头黑色的卷发,光着脚,还有他的表情,尽管已经快到中午,写满了困倦和疑惑。汉尼拔将视线拽回到男人的脸上,他告诉自己那才是他应该关注的地方。有格雷厄姆这样的名声,他本期待见到一个更年长的人。一个受人尊敬,一头银发的中年人。而不是这样。

“如果你是个记者,”格雷厄姆说,“我会让他们一直舔你,他们也不擅长做其他任何事了。”

汉尼拔走到门廊前展示了他的ID。“特别探员汉尼拔·莱克特,杰克·克劳福德派我来的。”

“阿拉娜说过你会来。”他揉着后脖颈,然后皱眉道,“是今天吗?”

“我恐怕我没有提前预约。”

格雷厄姆盯着他。“杰克想让你最好给我个惊喜,嗯?”

“差不多是那样。”

“喝咖啡吗?”

“劳烦了。”

室内光线昏暗,到处都是狗窝,角落有一架大钢琴,高及天花板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或是布满裂纹或是褪色破旧的精装平装书。城堡式的厨房,现代家电紧紧靠墙摆放,让位给那座巨大的壁炉——配上烤肉叉它就能烤制一头整猪了。

格雷厄姆用一只锡制的水壶在火炉上煮咖啡,就像用篝火一样。“等咖啡渣沉下去再喝。”他边说,边递上马克杯。

“谢谢你,格雷厄姆医生。”

“你觉得杰克让你来,是因为他知道你会被我吸引吗?”

汉尼拔盯着他在黑咖啡液面上的倒影,直到他组织好表情。这耗费的时间比他所希望的要长。

“如果他有过这个想法,考虑到这会影响面谈结果的话,他没有告诉我。”他停顿了一下,“这会吗?影响结果?”

格雷厄姆耸了耸肩,“几乎所有人都喜欢被阿谀奉承,不是吗?来吧,到门廊上来坐,免得狗群闯祸。”

几乎所有人。但不是这个男人,汉尼拔想。他跟着格雷厄姆回到门廊上。他们坐在像是从庭院拍卖里淘来的柳藤椅子上。三只狗大步流星地跑来,趴在格雷厄姆的脚边。较小的那只叫了起来,格雷厄姆只用一个词和一次抚摸就让他安静下来。

“他们被训练得很好。”汉尼拔说。

“必须这样,想在遛狗时拴住所有狗也太疯狂了,而且我不想让他们在林子里乱窜。你永远不知道里面会有些什么。”

“格雷厄姆医生。”

“叫我威尔。”他微笑着,甜美得近乎过分的迷人。“莱克特特别探员。”

“汉尼拔。”

“好多了,不绕口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杰克派我来有一项特别任务。”

“啊,拜托。你刚才一直都还不错。”他用光着的脚趾戳了一下汉尼拔的膝盖。“很有礼貌,不把给你想要的东西看成是我的义务,让我的狗对你淌口水,不因为迷人的东西而退缩,甚至没有否认受到吸引,这需要勇气,然后现在我们要回到杰克的工作计划了?”

“他的计划也是我的计划。”

“那么告诉我你的计划,汉尼拔。”他抬起脚踩在汉尼拔的椅子边上,在咖啡杯边上抬眼看他,目光仍然柔软而带着困意。

这让汉尼拔好奇当威尔清醒时究竟会变得多么锋利。他已经感觉自己被割开了。

“最近在明尼苏达有七个女孩失踪了。她们的年龄、身高、发色都相同。如果你想看的话,我有照片。”

“我看到报纸上的报道了。漂亮但不艳俗,穿着普通,化着淡妆。他定了一个类型。”

“是的。我们希望你为凶手做个侧写。”

“为什么不是阿拉娜来做?她适合做这件事,不是我。”

“她是杰克的首选。她拒绝了,并推荐了你。”

“你应该再问问她——我甚至不再行医了。我从来没有为执法部门提供过咨询,也不感兴趣要这么做。”

汉尼拔吹了吹咖啡上的水汽。狗狗们飞快地钻进树下的阴影里,又跑回到阳光之下。高处的枫叶刚开始变红,就像缓缓泛起的红晕。“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他问。

“大概十年了。我买它的时候很便宜。阁楼上发生过谋杀。”

“怎么回事?”

“丈夫把他的家人关在那里关了一个星期左右。先杀了孩子,然后是妻子。”

“你似乎并不为这件事所困扰。”

威尔看着他,头后仰着靠在椅子上。“你也没有。”他说。

“我想,这个职业会让人习惯这种事情。在某种程度上。”

“你去过多少个谋杀现场?”

“我没有记。”

“你记了一些。”

汉尼拔用拇指摩挲着杯子边上褪色的图案:一条含着鱼钩的鱼破湖而出。“八个,”他最后说道。“出于种种原因,有八个我一直记得。”

“给我讲讲其中一个。”

“我不是来接受治疗的,威尔。”

“也许你应该这样做。你没有带枪,除非你的脚踝皮套里有一把点22口径的枪,而我认为你没有。你不是用小口径的人。正在接受心理评估?”

“是致命武力冲突之后的标准程序。”

“那么谁遭受了你的致命武力?”

“一个女人。她挟持了一个小男孩做人质。” 他停顿了一下。“我开的一枪无意杀死她。一块错位的骨头碎片刺穿了她的心包膜,心脏损伤严重,发现得太晚。”

“事情就是这样的。任何微小的东西进入心脏后都能杀死我们。骨头碎片、气泡、糟糕的情绪。”

威尔把他赤裸的脚趾塞到汉尼拔的大腿下,汉尼拔盯着他的脚面,蓝色的血管和骨头在皮肤下勾勒出形状。

“我的脚很冷,”威尔说,毫无歉意。他又加上另一只脚,还扭动着脚趾。“好多了。那么,你还杀过谁?”

“你在给谁做侧写?”

“你让自己成为了一个容易被侧写的对象,可能我比我想的更怀念我的工作。”

“你为什么不再行医?”

威尔耸了耸肩,“我觉得无聊。”

“那么也许你应该尝试新鲜事物。现在就有一个,就在今天,第八个受害者。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听着,汉尼拔,你看起来是个好人,但我完全没有这么做的想法。实际上,这件事听起来糟透透顶。我见过杰克·克劳福德。他是一个好领导,这也带来一个问题,因为我不是一个好的追随者。人们会期待我表现出某些特定的行为和交流模式,但我几乎没有能力做到,也没有兴趣在调查过程中维持一个表象。而当我们抓到那个人时,我的回报是什么?被要求再为下一个凶手再做一次。算了吧,谢谢。”

“你能至少看一下这些照片吗?”

“随便你怎么向我展示这些死去的漂亮女孩,我的想法不会变。”

“有什么事会改变你的想法吗?”

威尔拨开脸上的碎发,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他的一只狗跑到门廊上,把头放在威尔的膝盖上,喘着气。威尔挠着它的耳后,注意力仍放在汉尼拔身上。

“如果我帮你,你会和我做爱吗?顺便说一句,这不是邀请。我只是好奇你会陷到什么程度。”

这句话敲响了汉尼拔在自己谋生的童年和执法生涯中形成的所有警钟,但他无视了一切警觉。“不管怎样,我都会和你做爱的。”他说。

“我不是感兴趣,只是想把话说清楚。”

汉尼拔发现自己感觉被逗乐而不是被侮辱了。可能是和威尔眼中略带的警惕有关。“谢谢你的澄清,除了性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

“我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

“很明显,一个给你暖脚的地方。我可以给你。你会考虑把它当作个人的馈赠吗?”

“不算糟,但不行。我不觉得你多有趣。”

“那你想要什么,威尔?一定有什么,不然你早就赶我走了。”他把一只手搭在威尔的脚踝上,掌下是冰冷的皮肤和颤动的脚骨。“没有人的生活是完整的。我们天生就想要更多,注定要不断奋斗。我们永远不会真正满足,我们的天性如此。”

“你凭什么认为你能给我任何我想要的东西?”

“我想我可以尝试,如果你让我这样做的话。”

威尔的表情非常平静。他脚边的狗把鼻子凑到他手心里,但他没有抚摸它。一分钟沉默地溜走,然后是两分钟。

汉尼拔不再期待得到一个答案了。他坐在那里,喝着咖啡,看着高悬在秋日天空中被风吹散的云朵。“你吃过早餐了吗?”他问。

威尔摇头。

“我给你做点什么?我是个出色的厨师。”

“反正你喜欢说大话。”

“假谦虚和谎言别无二致,都属于不诚实。”

“好吧,”威尔说。“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汉尼拔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威尔留在原地。“你要在这里等吗?”

“是的,做好了叫我。”

他跨进门时,一只狗从他的腿间溜了进去,他的脸上带着满怀期待的笑容,跟随小狗走进厨房。汉尼拔整理着炊具和器皿,仍然纵容自己的笑意。威尔坦然的无礼很吸引他,但不会吸引杰克。那会是值得一看的事情。

旧的金属柜里摆放着几个平底铁锅和一个巨大的汤锅——足足放得下一只巨型火鸡。他发现了几罐面粉和糖,冰箱里有覆盆子,从外观上看像是从野外采来的,有的长得很大,有的则小得像破口白碗里几点血滴。味道再酸一点就难以忍受了。

他做了一个柠檬的可丽薄饼糊,切了几片火腿来搭配。那只狗静静地坐在他的脚边,时间久到汉尼拔忘记了他的存在,直到被他绊倒。他喂了他一点火腿以示歉意。

“霸占我的厨房,宠坏我的狗,”威尔说。他没有笑,但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出人意料的温度。

“我没听到你进来。”

“从后门进来的,我想看着你。”

“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

“是的。”

“他叫什么名字?” 他朝地上的狗点头,狗狗现在牢牢守在火腿从天而降的地方不动了。

“是她。叫美狄亚*。”

“对于一只小狗来说,神话故事似乎过于沉重了。”

“她吃了她的一只狗宝宝。她的前主人是我的一个病人。他说,在那之后他们理所当然要杀了她。” 威尔嗤之以鼻,带着嘲笑和厌恶。“理所当然。所以我问我能不能领养她。”

“那她还吃过其他小狗吗?”

“我给她绝育了,所以再没有狗宝宝了。她很难对任何成年的狗下手。你为什么停下来?”

“可丽饼的面糊需要静置一会儿。”

“哦,你想看看阁楼吗?”

“有什么可看的吗?”

“未经加工的木材上的血迹很难除掉。”

“好吧。”

威尔一次跨上两个台阶。美狄亚紧随其后,但她的腿很短而楼梯太高。汉尼拔把她抱起来,塞到自己的胳膊下。

第三段台阶的顶端通向阁楼。高耸的屋顶前后两端都开有窗户,两侧也有顶窗。地板是原木木板做的,房间一边的木板上散落着木屑,另一端则漂白得很干净。污渍显现出苍白的色变。汉尼拔猜不到那是什么。

“你不怎么用这部分空间。”他说。

“房子的大部分我都用不到。一个人实际上需要多少空间呢?”

“一个人的生命通常会延展,以填补其所在的空间。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会溢出。”

威尔走到窗前,用手清除了大量的蜘蛛网。“我已经尽我可能延展了。”他说。

“你在收缩。远离你城市里的工作。独自在这里生活。阿拉娜说她是唯一和你定期见面的人。”

“大多数人不喜欢我。” 威尔露齿而笑,锋芒毕露,耀眼如刀刃。“不知道为什么。”

“你会主动向他们展示你的阁楼吗?”

“不会,可能只是因为你特别。”

“是这样吗?”

威尔后退了一步,然后从容地朝他走去。他从汉尼拔的怀里接过美狄亚。“或者我只是想摆脱你。”他说。

“你只需要让我离开。”

“那面糊可以做了吗?”

“等我先做好火腿就可以了。”

“行,做好之后你可以走了。我不想显得很无礼。”

汉尼拔笑了。他忍俊不禁。

威尔皱着眉头,散落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美狄亚正想舔他的下巴。“有什么好笑的?”

“你不想显得无礼?那你觉得到现在你一直表现的是什么?”

威尔把美狄亚放下来,她冲向了楼梯,威尔一直看着她。“我自己,”他说,然后跟着她下楼了。

威尔的脚步声消失时,汉尼拔的电话响了。是杰克。“喂?”他说。

“他把你赶出来了吗?”

“我在为他做早餐。”

“现在都快一点了。”

“我不认为他作息规律。杰克,你确定这样做是明智的吗?”

“怎么了,你认为他做不到?”

“我认为他能做到。我担心这可能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这会杀了他吗?因为一两个星期后我们就会再发现一个死去的女孩,而我并不那么担心格雷厄姆医生脆弱的承受能力。”

“我看看我能做些什么吧。”

他煎好了可丽饼,搭配加了糖的黄油和覆盆子,以及香脆的火腿。他们在门廊上吃早餐,威尔再一次把他冰冷的脚趾塞到汉尼拔的大腿下面。威尔没有说一句话,直到他用叉子把米白色瓷盘上最后一点黄油和水果刮干净。

“好吧,”他说。“你没有夸张。”

“我尽量不夸大其词,我在自己的厨房里可以做得更好。”

“那是一个邀请吗?”

“你希望它是吗?”

威尔的脸上又露出那种封闭、警惕的神情。“我说过我不感兴趣。”

“仅仅是一顿晚餐,没有其他想法。”

威尔吮干净了他的叉子,把盘子推到一边。“我会考虑的。”

“考虑好后请告知我,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打扰你。不过,从专业角度讲,我恐怕必须再次请求。你能至少来看看我们现在的进展吗?最多就占用你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你为什么要我去?”

“失踪事件——”

“不,我是说你自己为什么要我这样做?你来的时候没那么在意,但现在你在意起来了。为什么?”

“当然,最明显的答案是我受到你的吸引。”

威尔微微一笑,“厉害。但我不觉得是这个原因。”

“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我不知道,这对我来说很不寻常。”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来吗?就今天下午?”

威尔犹豫了,然后点了一下头。“好吧。就今天。”

汉尼拔没有想到他会同意,而现在,要以这种方式袒露自己的内心,他暂时止住了嘴。他拿起刚才的咖啡,喝了一口。已经凉透了。

“我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他说。“仅此而已,我很好奇。”

“像我这样的人会作何反应。”

“是的。”

“这就不太高尚了,莱克特探员。”

“我从未声称自己是那样的人。”

Notes:

*Gingerbread:姜饼小屋风格,通常指木工哥特式的手工雕刻或切锯的木工装饰品,有时形容极为精细的装饰风格如洛可可艺术风格。
*Medea:美狄亚,希腊神话中著名的女巫,科尔基斯的公主。她爱上了来到岛上寻找金羊毛的伊阿宋王子,不料对方后来移情别恋,美狄亚极度悲愤,由爱生恨,毒死伊阿宋的新欢,百般痛苦中杀死自己与伊阿宋所生的两个孩子后,逃往雅典

Chapter 2: 所寻何物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杰克的办公室里静得只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汉尼拔看到威尔在凝视案板,杰克则在凝视威尔的后脑勺。杰克吸了一口气想说话。威尔抬起手,手掌向下,汉尼拔曾见他用这个手势来让他的狗安静下来。他好奇这是出于下意识还是有意的侮辱。也许他自然流露的天性就是极尽可能的无礼。

“你到底给我带了个什么来?” 杰克嘀咕道。

“完全是你的要求。”

“阿拉娜带他参加了邪恶心理研究博物馆的开幕式。他就在那里待了一会儿,又是对博物馆名字发表看法,又是十分钟内连喝两杯威士忌,还称他的一个同事为黑客。阿拉娜竟然一点儿都不惊讶。”

“刚认识他两个小时,我也不觉得我会惊讶。”

“你觉得这值吗?”

“我想如果你不派我去找他,我往后的日子会安宁很多。”汉尼拔说。

“你答应他什么了吗?”

“没有。除了看看我们目前的进展,他也没有答应还会做什么。”

杰克双臂交叠在胸前。“他能盯着一张照片看多久?”

“如果你们还没说完,可以去外面等着。”威尔说。

杰克和汉尼拔对视一眼。他们陷入了沉默。杰克双手交叠在身后,现在耐心得像一块石头。威尔推了推眼镜,继续凝视案板。

“我们要寻找什么?”威尔说,不是自言自语,也不是和他们对话。也许,汉尼拔想,是对凶手说的。“当我们知道自己孤独的时候,我们会寻找什么呢?”

“一个配偶?”汉尼拔建议道。

“你脑子里就想着交配吧,”威尔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抬起,与其说在微笑,不如说是抽动了一下嘴角。“当我们孤独时,我们会寻找和自己相似的人。”

“你是说凶手是个女人?”杰克问。

“我是说,凶手看着这些女孩时,在某种层面上看到的是一面镜子。”他停顿了一下。“异类相吸是有原因的。我们认清自我时,通常会发现自己和自己想要的模样相去甚远。”他用手快速揉了揉后颈,转身离开了房间。

“跟上他。”杰克说。

这个命令完全没有必要。汉尼拔不可能也不想阻止自己追上去。他如磁石般紧跟上威尔摇摇欲坠的身影。

汉尼拔在卫生间发现了他,他正往脸上泼着冷水。“你没事吧?”

威尔的声音闷在手心里。“有阿司匹林吗?”

“有的,在我的办公室。”

“带路吧。”

汉尼拔带他上了一层楼,然后穿过大厅。威尔倒在汉尼拔的办公椅上,干咽了两片阿司匹林。“杰克让你来找我。”

“不需要他命令。我很担心你。"

威尔看向汉尼拔身侧,望着墙上的镶框画,以及底层在人造光下生长的一排植物。“这没完了,对吗?他会一直缠着我直到我屈服。”

“你可以无视他,他最后会明白的。”

“他不习惯失望。”威尔看向汉尼拔,目光一如之前的锐利。“但我们习惯了,不是吗?你和我。”

“你在寻找盟友,你不需要用操纵让我来到你身边,我已经在这里了。”

一瞬间,威尔与他对视的目光退缩了,他的唇形变得柔软而不确定。“我知道。”他说。“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汉尼拔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又在演戏。只要威尔愿意,他在这方面显然很有天赋。而威尔认为值得在他身上花如此多精力,汉尼拔竟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会是在暗示,这是因为我想睡你吧?或者我应该说,你不会再提起那个了?”

威尔笑出了声,但他的脸很快沉静下来,就像被石子短暂打破后重归平静的水面。“不,不仅仅是那个。大多数人刚意识到我是怎样的人就放弃了,而那些没有放弃的人——”

汉尼拔从角落的小型冰箱里拿出一瓶水,放在威尔面前的桌子上。

威尔看着它眨了眨眼。“——不会像你这样做。”

“你应该喝水服用阿司匹林。这样会让你的胃好受一点,也更容易溶解。”

“很有权威性。他们在FBI学校教的你这些的吗?”

“医学院。”汉尼拔向墙上相框中的学位证书点头示意。

威尔后靠在椅子上,两只脚放上汉尼拔的桌子。“啊,有什么故事吗?”

汉尼拔坐在桌子边上。“喝你的水,然后我可能会告诉你。”

威尔瞥了他一眼,神情诡秘。他拧开瓶盖,倒扬瓶身,吞咽时露出他的喉咙。他继续吞咽着,无疑如威尔计划的那样,汉尼拔无法移开目光。威尔把空瓶放下,挑眉看着他。

“我曾经是一名外科医生,”汉尼拔说。“我通过阿拉娜参与了法医工作,我发现它很吸引我。最终让我来到了这里。FBI通常要求一些执法经验,但他们为我破例了。”

威尔打量着他,双手交叉搭在腹部。“他们给你颁发了医学院的奖学金吗?我赌给了。”

“他们给了,”汉尼拔说。“因为我的解剖学图纸。”

“他会画画,会做饭,还会捉坏蛋,把你整个剖开了,还能再把你缝回来,”威尔喃喃道。“而且还在这世上孤身一人。你一定有什么非常严重的问题,是什么?”

“也许和让我几乎违背自己意愿来成为你盟友的东西相同。”

“这没有违背你的意愿。你不会做任何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你喜欢这样,你想体验一次不受控制的感觉。” 威尔从桌子上拿起汉尼拔的笔,笔帽压在下唇上,“这让你感觉活着。”他抬头看向汉尼拔,突然露出一个坏笑。“我是你的中年危机吗?我估计你也快到那个年纪了。”

“你似乎对这个想法很开心。”汉尼拔说。

“我喜欢一个好的中年危机。这是我在治疗中最喜欢的部分。只有当人们意识到他们的生活是多么糟糕的时候,他们才会认真想要改变。你想要改变吗,汉尼拔?”

“你会建议做什么改变呢,格雷厄姆医生,如果你是我的心理医生的话?”

“哦,我不提供建议。你不会相信人们自己想出来的要做的改变,太疯狂了。” 威尔摆了摆手。“可以这么说。所以你想到了什么?你正在计划着什么。”

“是的,通常情况下我都有所计划,”汉尼拔说。他看着那面墙,以及墙上他的医学学位和他一生获得的其他各种荣誉和证书。一张张所谓象征着成就的纸片。就算集在一起,它们都不足以引燃一把大火。“我曾经想过回家,”他说。他没有回去,但他最近会不自觉地更常梦见那座城堡。

“你家在哪里?”威尔说。

“立陶宛。我家族的庄园在维尔纽斯*附近。”

“庄园?”

“莱克特城堡。我的家族在这块土地上已经世代传承了七代人。”

威尔吹了一声低低的口哨。“贵族?我是不是要亲吻你的戒指什么的?”

“你想到的可能是教皇。”汉尼拔叹了一口气,走到书柜前,手指滑过书脊。“城堡已经化作废墟。它的大部分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无法居住,现在的情况就更糟了。”

大厅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们同时转过身。汉尼拔听出那果断明确的步伐来自杰克的鞋子。简短的敲门声后,门开了。

“我说跟上他,意思是要你把他带回来。”杰克说。

汉尼拔转身面向房间,已经确定他将看到什么:空无一人。威尔已经躲到了他的桌子下面。“他头疼。”汉尼拔说。

杰克靠在墙上。“他能来明尼苏达吗?我想让他看看尼古拉斯的房子。”

“我不知道。他很清楚你想说服他继续参与调查,他对这个想法不太感兴趣。你这么肯定他能帮我们吗?”

“你不这么认为?看到他刚刚的表现之后?”

汉尼拔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手势。“你不能强迫他。”他顿了一下,意识到威尔正在听,但还是说了出来。“你也不应该。除非是迫不得已,没有人会如此与世隔绝。”

“没人在谈论强迫,”杰克说,打量了汉尼拔一眼。“谁在给你做心理评估?”

“我还没有预约。”汉尼拔说道,感到必然之轮开始缓缓滚动。

“让格雷厄姆来做吧。他会吗?”

“可能吧,”汉尼拔承认道,“他似乎以剖析我为乐。”

“而且这至少给了你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说服他做明尼苏达的工作。一石二鸟。”

“那你建议我用什么手段来说服他,杰克?他不是个容易被说服的人。”

“你会想出办法的。你总是可以的。”杰克点点头,好像就这么说定了,然后走出了房间。

汉尼拔望向自己的桌子,正看到威尔从桌边探出头来。“哇哦,”威尔说。“他刚刚是不是把你的大脑卖给我了*?”

“我想这要视情况而定。”

“取决于什么?”

“你是否觉得我的大脑是一个诱人的报价。”

威尔把胳膊交叠在桌上,头搭在上面。“我会做心理评估的。不过不是在我家,你之前邀请我吃晚餐。”

“是的,”汉尼拔谨慎地说,“那么你愿意在我家里做吗?”

“好啊,就今晚。迫不及待想看看你要在我身上使出什么手段了*。”

Notes:

*Vilnius:维尔纽斯,立陶宛首都。
*pimp out your brain to me:pimp一般指拉皮条。(杰克老鸨(bushi)红娘
*Can’t wait to see what tools you pull out of your belt to use on me.:pull out of your belt,解开腰带使出的手段,这里意译。(杯杯撩汉

Chapter 3: 敬给情绪

Chapter Text

六点五十分,汉尼拔从他准备的鸭肉上抬起头,看到他的客人已经自己进了门,站在他的厨房门口。“晚上好,威尔。”

“你也许不该不锁前门,谁都可以闯进来。”

“到此刻为止这还从来不成问题。”

威尔朝他扯了扯了嘴角,笑了一下。“晚餐吃什么?”他朝汉尼拔正在搅拌的锅里看了看。“闻起来不错。”

"核桃石榴炖鸭,配藏红花米饭和烤蔬菜。一道波斯菜,用核桃和石榴糖蜜制作而成。"

威尔把一根手指伸进锅里,放到嘴里吮干净,随后顿了一下。“好吧,尝起来很不错。真庆幸我带来了这个。”他从一个信封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举起来让汉尼拔看。

“一份健康证明。”汉尼拔说。

威尔把它扔到了台面上。“恭喜,你完全可以继续工作,而且多多少少还算心智健全。”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我以为我得更努力才能得到你的认可。”

“这主要是为了惹恼杰克。”威尔说。

“你反感他的操纵。”

“不,我反感他以为我不会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你知道BAU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我可以说出几个。”

“留到我们下次见面再说吧。问题是,在那里工作的人都习惯做屋子里最聪明的人。”

“你也习惯如此。”汉尼拔说。

“但实际上我就是房间里最聪明的那个人。”威尔背靠在柜台上,注视着汉尼拔,就像在等待一场争论。

汉尼拔关掉灶火,检查他的蔬菜。

“我看不出来你是否同意我的观点,还是说你只是不愿意谈这个。”威尔说。

“我看不出来你说这话是因为你真这么认为,还是因为你想让我反驳你。处于被动地位展开争论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我选择不这样做。”

“我应该主动帮忙摆放桌子吗?”

“已经摆好了。你可以去开酒。”汉尼拔指了指酒瓶。

威尔用力拧了几下开瓶器上的塞子。“大多数情况下我都这么认为。”他说。

“我想大多数时候确实是这样的。你有没有觉得它很乏味呢?”

威尔倒酒时顿了一下,臀部靠在柜台上,瓶子抱在胸前。“不是乏味,我觉得这很气人。你不觉得吗?他们懒得为自己考虑,所以我们应该替他们做。”

“我们?你仍觉得自己是这个房间里最聪明的人。”

威尔把酒杯递给他,力道之大足以将酒甩出杯沿。“大多数人都有一种毫无上限的自我欺骗能力,特别是他们的情感或老二卷入其中的时候。这让他们很容易被骗,你就不那么容易被骗了。”

“我已经被迫养成了一种远胜普通人的客观性。”

“被迫?”威尔问道。

“环境原因。还有个人偏好。菜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去餐厅吧?”

汉尼拔将食物装盘。威尔拿着杯子和酒瓶。他们在餐桌前落座,汉尼拔等待他的客人享用第一口菜。通常的期待感正呼之欲出,看到威尔放下叉子,他心中的期盼愈发滋蔓。

“我是否说了或做了什么让你吃不下东西?还是说它完全不符合你的口味。”

威尔看着他,手肘放在桌上,双手握拳托住下巴。“如果我讨厌它,你会怎么做?”

“我会非常惊讶。”

“肯定会发生这种情况的。人们有自己的口味,你不能靠争辩或诱惑让他们喜欢自己讨厌的食物。”

“我会尽量满足我的客人的喜好,这是肯定的。”

“当然,这是有礼貌的做法。”他显然不买账,仍然不碰他的食物。

“但这是符合你的口味的。如果你不吃的话,它就要冷掉了。”汉尼拔说,难以自已。

“你为我做晚餐,我应该为你干活,我正在干着呢。当人们的口味与你的口味不合时,会发生什么?”

汉尼拔放下了叉子。“我不确定在餐桌上做精神分析是否妥当。”

“我还没开始吃呢。”

汉尼拔看着他,凝视他额前的一缕黑发以及眼中的阴影。“如果我的客人拒绝了我提供给他们的食物,我会感到一种与付出不相称的不愉快。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不会和他们在选择上争论不休。我会做正确的事,那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所做的事情,而不是我们的感受。”

“或者我们想做的事情?”威尔拿起叉子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他说着,表情很真诚。

汉尼拔也拿起了叉子,尽管他已经没什么胃口了。“为什么选择这个话题来问我?”

“解决谋杀案只是你的爱好,对你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这所房子就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所有的血液都流向一个方向。”威尔朝厨房点了点头。“如果他们不愿意吃你给他们的东西,你还会邀请他们到家里来吗?”

汉尼拔慢慢地咀嚼着,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道菜肥美的鸭肉和石榴的甜味上。“如果不再邀请他们会显得不妥,那么我会邀请他们的。”

“如果不会显得不妥,那他们再也没有登门拜访的机会了。”

汉尼拔对同桌用餐的人怀有暴力的、毫无理性的厌恶。在合理的人格缺陷范围内,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很容易控制和掩饰,但他不喜欢它在自己心中割开的裂口——它似乎已经蔓延至内心深处。

“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谈过这个。”他说。

“如果你谈过我反而会震惊。这就是你担心的事。比杀死那个女人、那些死在你手术刀下的病人还要担心。我因为某人拒绝了我低温慢煮的鱼眼羹汤或其他什么的就想刺穿他的喉咙有什么错呢,不是吗?”

“我不会说我想对他们使用暴力。”汉尼拔说。

“那你会说什么?你愿意承认什么?”

汉尼拔没有回答。

“你杀死她的时候感觉如何?”威尔问。

“她死在救护车上,我当时不在那里。”

“那他们告诉你的时候呢?”

汉尼拔低头看着自己的盘子。“我没什么感觉。我回想了我的行为,它们是恰当的,并且符合当时的情况。我不后悔,没有自责,没有不适。现在知道了这些,你还能自在地在那张纸上签字吗?”

“我想你不曾打算把这些告诉为你做心理评估的人。”

“我本打算表现出适当且隐忍的情绪困扰。”

威尔举杯敬酒,嘴角一边微微上扬。“敬给适当的情绪困扰。”

汉尼拔举杯与威尔相碰,胸骨中怦然心动。

 

Chapter 4: 危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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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丝·尼科尔斯躺在床上,她身上穿着的老式睡袍威尔只在电影里见过。晚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窗帘随风荡起,似乎想伸出手触碰他。

威尔根本就没打算来明尼苏达。他本想开口拒绝,但汉尼拔没有提出要求。那晚将尽时,他送威尔到门口,威尔停步在门阶上,屋外寒气侵蚀着晚餐白兰地酒和巧克力甜点带来的暖意。然后,他就自愿来了这里。

他低头看着伊丽丝。她的嘴唇几乎成了蓝色,似乎被冻僵了,威尔想为她掖上被子。他转身揉了揉脸,所有人都离开了,空留他一人。汉尼拔也不例外。

伤口穿刺处的血迹斑驳凝固在她的睡衣上。悬在空中,血色暗红,不像威尔自己杀戮时的血迹,效率稍低,但更有艺术性和仪式感。威尔转身回到床边,弯腰检视尸体。不能触碰,但他想。他能看到里面有东西,是鹿角绒吗?

鹿角穿刺,高处悬挂,血流一地,但又取下归还此地。不仅仅是归还,还清洁擦拭,整理好衣服,盖上了被子。威尔看着她仔细平铺在枕头上的黑发。还梳理过吗?他没有戴手套,用指尖触摸着。

他突然想到,伊丽丝,所有这些女孩,都可能是孪生的他:黑发蓝眼,皮肤如死亡般蜡质白皙。他蹲在床边,凶手掐死了她,速度很快,面面相对。不像威尔在他森林里的猎杀。

手段直接,尸体处理方法更艺术。那么,死亡几乎是随之而来的附属品,重要的是之后发生的事情。威尔想到了他壁炉里的烤肉架,想到了他森林里的篝火,想到了他烹制的食材。这些女孩都下落不明,也许背后有所原因。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杀手未成形的欲望在他的头脑里冲撞不停。那欲望中的血腥味突然充满鼻腔,他亟需新鲜空气。杰克和汉尼拔仍然在外面走廊上,威尔还不想看到他们。

他爬到窗外屋顶上,膝盖收到胸前,深深呼吸,渐渐迷失在黑夜的寒风中。

\*

"进去看看他怎么这么久。"杰克说。

杰克告诉过威尔他不会被打扰,但汉尼拔很高兴他的耐心耗尽了。在他看来,对不习惯这种事情的人来说,与一具尸体单独相处的时间已经过长。他推门而入,伊丽丝·尼科尔斯躺在床上。威尔不在房间里,窗户敞开。先前并没有开窗。

他发现威尔蹲在屋顶窗外的平顶上,双手抱腿,盯着远处的树梢暗影,脸上闪烁着救护车的灯光。

汉尼拔爬出来坐在他身边,努力折在窗台和屋檐之间的狭小空间里。

"要花多少力气才能不迷失自我?" 威尔说,语气像是在思考,觉着有趣,又带着伤感。

"几乎没有,外界对我影响甚微。"

"听起来不错。"

"你不是必须要做这个。"汉尼拔说。

"很肯定杰克不会这么想。"

"我可以和杰克谈谈,你不是那个必须得找到她的人。"

"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是吧?看我能发现什么。" 威尔停顿了一下,双手捋过头发,拉扯着,仰面看向天空。"她是被勒死的,我猜你光看她也能知道这些。速度很快,但距离很近,脸对脸。她死的时候,凶手就在她身边。她不是孤身一人,凶手不想让她孤单。"

"这是她被送回父母家的原因吗?"

威尔摇了摇头,"凶手无法留住她,无法做他或她计划做的任何事。这是后悔,试图挽回所做的一切。一个道歉。你觉得这奇怪吗?" 威尔轻轻地说,"一个会共情的精神病患者。"

"精神病患者的定义通常是无法共情。"

威尔嘴角向上抽搐了一下,又垂了下来。"是啊,多好的例子啊。有阿司匹林吗?我头痛死了。"

"还痛吗?我车里有一些。"

威尔站了起来,在屋顶边缘危险地晃着,摇摇欲坠。汉尼拔抓住他的肩膀,威尔扶住他的小臂稳住身形,对他眨了眨眼。近距离看,在远处不断闪烁的警车灯光下,他眼睛的蓝色比汉尼拔记忆中的更动人心魄。

"头晕而已," 威尔喘着气说,"我很好。"

"你在发抖。"

"可能我在这呆的时间比我意识到的要长。" 威尔拉开了距离,从窗户躲回了屋里。

汉尼拔跟了进屋,看到威尔还没有走远。他紧贴着墙壁站着,盯着床上女孩的尸体。

"威尔——"

"我很好,好吗?我很好。" 威尔推开杰克,差点撞到在大厅里等着的贝弗利、吉米和布莱恩,他们既是为了来迎接他,也是为了到犯罪现场去。

汉尼拔跟着他下了楼梯,出了前门,穿过街道,在警戒线二十码外的地方追上了他。"你打算走回家吗?"

"我只是不想——" 威尔朝他身后含糊地挥了挥手,停下脚步,手臂环抱住自己。"她父母在哪里?"

"你不需要见他们。"

威尔慢慢地吸了一口气,"我没注意,今天很冷。"

汉尼拔脱下大衣,裹住威尔的肩膀,满意地看到威尔紧绷的身体随着温暖的到来而放松。

威尔用脸颊轻轻蹭着大衣领子,"如果你不想四处宣传你在暗恋那个古怪的侧写师,你就应该低调一点。"

"你并不古怪。" 现在回想起来,这不是一个理想的答案,但这个回答确实让威尔笑了。

"你想在别人看到之前拿回来吗?" 威尔朝他甩了下大衣袖子。

"留着吧。"

他们一起走了回去。汉尼拔看到杰克靠在一辆警车上,在等他们。威尔让汉尼拔负责说话,他缀在后面,目光低垂,紧紧抓着身上的大衣。

这很可能有十分之九是在伪装,但仍有十分之一的情况让人捉摸不透。他在屋顶上时确实受到了震动,汉尼拔不认为他现在已经完全稳定了。与杰克谈完后,汉尼拔给他拿来了阿司匹林和一瓶水。

威尔一言不发地接过了这两样东西,抖掉汉尼拔的外套,伸手递给他。

"留着吧," 汉尼拔说。"我不冷。"

威尔把大衣抵在自己的胸前。"我们可以走了吗?"

"是的。" 汉尼拔打开了租来的车,为他扶着车门。他不假思索地做了这个动作,并正准备为这一举动后悔,但威尔没有评价,只是上了车,倒在座位上,闭上眼。汉尼拔忍住了把大衣铺在他腿上的冲动。

"汉尼拔!" 贝弗利在街对面向他挥手。

"一会就来。" 威尔点了点头后,汉尼拔离开了车。

"我们不能见到奇异博士了?" 贝弗利问道。

"他不太舒服," 汉尼拔说。"不习惯这种事。"

她迟疑了一下,"哦,他吐了吗?尸体没有那么糟吧?还是我太麻木了?甚至都没什么血迹呀。"

"不是这种现实问题扰乱了他。"

"好吧,那家伙闯进她父母的房子来还尸体,确实挺让人毛骨悚然的,我承认这点。他怎么想?"

汉尼拔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威尔,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他说这是一个道歉。"

"对谁?对那个死去的女孩?有点晚了吧。" 贝弗利的目光从汉尼拔移向汽车。"你要带他回旅馆?"

"是的。"

"行,一会还过来吗?"

"我还不确定。"

贝弗利挑了挑眉毛,"好吧,如果发现了什么,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谢谢。" 汉尼拔穿过街道,上了车。

"告诉过你," 威尔喃喃道,"要低调点。"

"这似乎并不困扰你,你在助长他们的猜想。"

"这并不困扰我,因为他们是你的同事。还是你都已经出柜了?"

汉尼拔开车上路,"我从未与同事直接讨论过我的个人生活,也从未试图隐瞒过我的偏好。"

威尔翻了个白眼,然后,似乎这还不足以表达他的感受,他在座位上翻了个身,"没错,我可以一字不差地预料到这个答案。"

"你呢?"

"我从没承认自己有什么偏好,人们不值得我费那么多麻烦。"

"如果你想承认什么呢?"

"还没放弃呢?" 威尔说。

汉尼拔在红灯前停车。血色的光芒反射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落在车内,染红了他们的皮肤。"我对你很好奇。"

"有多好奇?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想要什么回报?"

他们驶离位于郊区深处的尼科尔斯家,向高速公路和边上的一众汽车旅馆驶去,威尔沉默了几分钟。

"真心话大冒险," 威尔说。"输者接受赢者指定的惩罚。"

汉尼拔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我们如何判定输赢?"

"如果不愿意回答,也不愿意冒险,就输了。"

"听起来是个危险游戏,我应该要求对大冒险进行限制。还有惩罚。"

"但你不会的。来吧,中年危机先生,难道你不厌恶循规蹈矩吗?"

汉尼拔拐出了主路,在路灯之间的黑暗阴影里行驶,思考着这句话语背后的操纵意味。"要在你的房间里,我和杰克共用一间房。"

“没问题,我会叫披萨。"

"我会提供晚餐。"

"好吧,我不会说不,不想听你的批评。"威尔说。

汉尼拔可以听出他的笑容和笑容之下的得意。

\*

汉尼拔只有面包、奶酪、水果和几种萨拉米香肠来作为晚餐。他在等飞机时在镇上好一阵搜索,才找到了一家像样的烘焙店和手工肉铺。他把晚餐铺开在他从家带来的一块餐布上,不让自己看威尔作何反应。

"你旅行时都是这样?" 威尔在桌前坐下,咬了一片苹果。"还是说为我特别准备的?"

"总是这样," 汉尼拔说。"我的饮食习惯很特别。"

威尔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我的也是,也许什么时候我可以为你做顿饭。你想掷硬币决定谁先开始吗?"

"你先吧。"

"真是个绅士。好吧,你有没有失去过你所爱的人?"

"有。" 汉尼拔吃了一口面包和奶酪,同时尝试从他想知道的无数事情中挑选出一个。"你之前说得没错,对于那些拒绝吃我提供的食物的人,我不愿承认我对他们有着非理性的厌恶。你不愿承认的是什么?"

威尔用一块切达奶酪向他致敬,"不错,出手就直击重点,不过再没那么容易得手了,我选大冒险。"

"我可以要求你吻我,或者更多,你很执着,没有设限制。"

"你可以,但你不会。你不只是想和我做爱,你希望我主动想和你做。"

汉尼拔思考着他们之间逐渐消弭的距离,他看着威尔的嘴唇,"闭上眼睛,让我喂你。"

威尔的手停在空中,一颗葡萄刚送到嘴边,他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喂我什么?"

"我会从你面前的东西中选择,没有不愉快的惊喜。"

"就一个?"

"就一口。"

威尔狠狠地看了他一秒,然后紧紧闭上眼睛。他闭得太用力,眉间留下一条淡淡的线。

难得没有锋利的目光反过来观察他,汉尼拔用了几秒钟来观察他的面容,然后站起身,绕过桌子。他拿起一片奶酪和奇异果,触上威尔的嘴唇。

威尔后缩了不到一英寸,就止住了动作,他抿了一下嘴唇,张开嘴。

"请再张大一点。" 汉尼拔说。

威尔咽了一下口水,嘴唇短暂合上。他准备说话,或至少是溢出了一声。他咽下声音,把嘴张得更大。

汉尼拔将奶酪和奇异果放在他唇间,送食物进入口腔。指尖甚至都没有擦过威尔的下唇。

威尔咀嚼吞咽时,苍白的脸颊浮上一丝颜色。又过了几秒,他才睁开眼睛,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看向汉尼拔。"感觉不错?"

"是的。" 汉尼拔说。

"是啊,我看得出来。" 威尔接过汉尼拔递给他的酒杯,一饮而尽。"你失去了谁?"

"我妹妹。你享受你的大冒险吗?"

威尔又给他的酒杯倒满了酒,顿了一下。"是的。她是怎么死的?"

"她是被谋杀的。你——"

"不够。具体点,她是怎么死的?死因是什么?"

汉尼拔移开目光。一辆汽车的车灯划过窗帘,也许是杰克或他的某个同事回来了。"没有尸检。"

"为什么没有?"

"轮到我了。" 尽管他知道不该这样,汉尼拔还是给自己倒了更多的酒。他们可能在今晚任何时候接到电话,更多证据可能浮出水面,或是另一具尸体等待调查。"为什么不再行医?"

威尔再次拿起酒杯,在双手之间转动。"我退休了。人们都会退休。"

汉尼拔仍然注视着他。

威尔的脸上没有透露出任何信息,但他的手指压在酒杯上,指尖用力到发白。"阿拉娜跟你说起过我吗?"

"她告诉我你是个卓有成就的心理学家,你的能力对我们很有用。"

"那么她没有告诉你,人们感兴趣的不是我的能力。" 威尔摇了摇头,重重放下酒杯。"我很无聊,我的客户很无趣。"

"我想这不是完整答案。"

"你的也不是,"威尔回击道。"为什么没有进行尸检?"

"因为她的尸体被吃掉了。" 汉尼拔没能说出他的下一个问题。

威尔在座位上前倾着身,嘴唇微张。汉尼拔几乎可以看到下一个问题就像他舌尖上的殷红血珠。他看起来很渴望答案。

汉尼拔想过认输,但他不能。他也同样渴望。"你认为阿拉娜可能告诉我了关于你的什么?"

威尔把手指伸进酒杯里,在桌子上划出一道水痕。他敲了敲线的一端,草草回答着他的问题,以便快点问出下一个问题,"精神病患者和反社会者。" 他在中间点了一下,"普通人。" 这两点之间的一点,他笑着说,"政治家和外科医生。" 然后触了触线的另外一端,"我。这里应该作何表示?"

"移情者。"汉尼拔说。

"对。" 威尔思索了一下,在线的末端之外敲了敲,"实际上,我更像在这条线之外。这就是为什么我是一个好心理医生,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再行医。它总是让我一团糟,它——" 他停了下来,用手掌擦掉了水痕,"每况愈下,而且我不能——谁吃了你的妹妹,汉尼拔?"

汉尼拔想告诉他。他想,但他不能。"大冒险。"

威尔把胳膊支在桌子上,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让人不适。汉尼拔的心中升起不安感,就好像威尔的目光刺透了他的头颅。

"尿在食物上。"威尔说。

"什么?"

威尔向后靠在椅子上,"解开拉链,拿出你的老二,尿在食物上。一点都不复杂。"

汉尼拔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不记得他上一次被震惊是什么时候了,即使是在为BAU工作时他都从未被真正震惊过。他一直认为他所有的震惊都在九岁的一个时刻用完了。

"房间里的味道整晚都不会散。"他终于说道。

威尔耸了耸肩,"又不会死。"

"会一片狼藉。"汉尼拔说。

"是啊,我曾经做过汽车旅馆房间清洁工,屎一样的工作,有时就是字面意义上的。"

"那为什么提出这个?"

"因为我更关心的是和你做爱,而不是那个要打扫清洁的小孩。"

汉尼拔看着桌子上剩下的食物,"也许在浴缸里,或者——"

"不,就在这里,就在你绝对不应该在的地方。来吧,汉尼拔,你知道这才是重点,是不是?"

这很荒唐,污秽。汉尼拔应该认输。他知道这一点,但他想游戏继续,想再问威尔一个问题。而且他内心似乎也想这样做。

他慢慢站起身,没有看向威尔。他察觉到威尔也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汉尼拔的目光只落在食物上,那些精心挑选购买的法棍、意大利香肠和有机水果。他的声音有些不稳,"你不想吃了吗?"

"不。来吧。"

汉尼拔本还想再吃点,但现在,沉思这一行为,食物似乎已经被玷污了。他把食物留在原处,拉开裤子拉链。他喝得足够多,释放的冲动虽不强烈,但确实存在,并且足以毁掉桌上的一切。

"你不可能改变主意了吗?"他说。

威尔走到他身后,靠近一步,大概是为了有更佳视野,"不可能。"

汉尼拔闭上眼睛,尝试释放出来,但他的身体不愿意这样做。问题不在于他的观众,而是对食物如此不敬的想法——一种根深蒂固的低级骇然。他再次睁开眼睛,想象着,液体浸入面包,在塑料桌面上流淌。某个时刻,骇然释放出的刺激打破了禁忌感,他也随之释放出来。

明显的气味散开,唯一的声音是细流打在桌子、面包、水果和奶酪上的飞溅声。

威尔站在他身后,声音轻柔,似在深思,"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做。"

汉尼拔集中精力释放出最后一点,然后系上裤子。"听起来深受触动。"

"我深受触动。我去拿毛巾。"

威尔向浴室走去,留汉尼拔一人去审视他造成的一片狼藉。轻微的恶心混同着一种古怪的兴奋感在他心中泛起。

威尔回来了,在地板上铺了两条毛巾,泡在从桌子边缘滴下的液体里。"你享受这个吗?"他问。

汉尼拔深吸了一口气,"轮到我了。"

"而且是你赢来的。好吧,来吧。"

"把话说完,你不能什么?"

威尔走到窗前,拨开一边床帘,留出的缝隙刚好能一窥外面的世界。"我不能抓紧自己,我正在不断下滑。而我不喜欢做那些可以抓牢自己的事,所以我不再行医。" 他回头看向汉尼拔,"我只想问一个问题。如果我再选大冒险,你也还会选吗?"

汉尼拔打量着地毯上的深色污渍和毁掉的晚餐。"也许我们应该达成平局,暂时如此。"

"我为什么要同意?我可以让下一个大冒险糟糕得多。"

"我深信不疑。但我会选真心话,并且仍打算这样做。"

威尔看了他一秒钟,然后点了点头。"好吧,暂时就这样吧。你要回去找杰克吗?"

"我应该回去。"

"留下来,这有两张床。"

"你想让他们认为我们睡在一起吗?"

"他们越把我看成你的所有物,就越会离我远点。我想洗个澡,去找前台再要条毛巾。"

Chapter 5: 众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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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醒了,梦中的脚步声在城堡地窖里回荡不止,他从床上坐起来,那声音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威尔用枕头捂着脸,看样子还没醒。那声音又来了,不是脚步声,是敲门声。汉尼拔穿上睡袍,过去应门。

贝弗利看了看他,然后瞧了一眼他身后的两张床,两张床都有睡过的痕迹,"早上好,咖啡在杰克的房间里。哇,这地方臭晕了,你们昨晚怎么睡着的?"

汉尼拔差点脸红了,这是他过去的二十多年里都没有过的事。"如果今晚要留下来,我们会要求换一个房间。今天还会待在这里吗?"

"鉴于我们刚刚发现的情况?是的,有可能。来喝咖啡吧,带上奇异博士,我们有东西要给你看。"

"我们会尽快过来。"

贝弗利越过汉尼拔又看了一眼威尔,走的时候挥了挥手。汉尼拔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奇异博士?”威尔说,刚从扭曲凌乱的床单中坐了起来。

"我相信这是一个漫画人物。"

"我知道他是谁。我小时候最喜欢他和绿巨人。" 他踢开毯子,伸了个懒腰,又叹着气倒回床上,这一次的动作似乎毫无艺术性可言。"我们最好要走了吧。"

"如果能对你有所帮助,还有咖啡在等着我们。"

威尔做了个鬼脸,"肯定没有你的好。"

"回家后我会再给你做的。" 汉尼拔移开目光,避免看到威尔对这句话的反应,然后快步走进浴室洗澡。

\*

"所以这就是受害者的头发,"贝弗利说,举起装着头发的两个证据袋。"而这是我们在她身上发现的一根头发,看起来是一样的,对吧?"

威尔和汉尼拔向第二个证据袋看去。"是的,"汉尼拔说,"至少是相似的。"

"同样的颜色,同样的长度,但粗细和质地不一样,而且," 贝弗利得意地说,"化学分析表明洗发水也对不上,我们正在等DNA化验,但要花上一段时间。"

"我很满意了。"杰克说。

"他昨晚就很满意,"布莱恩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和吉米看火车站监控录像看到凌晨三点。"

"我主要是去加油打气。"吉米说。

"而且你做得很棒,兄弟,特别是当你睡着了,在我肩膀上流口水的时候。" 布莱恩把他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一圈,点开一个视频片段,画面中两个身高、年龄和肤色相同的女孩并排走着。其中一个人抬头时,布莱恩暂停了画面。

"伊丽丝·尼科尔斯,"吉米说,他点了点另一个女孩的影像,”这位,也许,就是我们的凶手。"

杰克看着威尔,"你说他——她把他们看成是镜子,如果知道你是指字面意义上的镜子,会早有帮助。"

威尔耸了耸一边肩膀,"镜子可以有很多含义,我又不是灵媒。"

"有她面部的清晰镜头吗?" 汉尼拔问道。

"她一直没抬头,"布莱恩说。"但她在车站外上了一辆出租车。我们已经给出租车公司打了电话,接电话的人大概是喝醉了酒,但我们应该很快就能知道她在哪下的车了。"

布莱恩的电话响了,他接了起来,一秒钟后,向他们竖起了大拇指。他在纸上潦草地写了些东西,一边询问着更多细节,一边将纸片展示给他们看:圣克劳德州立大学。

\*

"我们来这,是觉得她会漫步校园吗?" 威尔说,手深深插在口袋里,黑色的针织帽拉到了耳朵下面。他看起来像是准备去打猎,而不是来进行FBI调查,只是打猎大概会让他表现得更高兴些。

"我们有出租车司机提供的面部速写。你没有必要过来的,这项工作大概会索然无味。我们所做的许多工作都是这样。"

"如果你抓住了坏人,这一切都值得吗?还是这就是你考虑回家不干了的原因?"

汉尼拔拉开招生办公室所在大楼的门,示意威尔先行,"每份工作都有其乏味之处,这个问题已经不再困扰我了。"

威尔俯身看了看示意地图,戳下了电梯的上升按钮。"那问题是什么?"

他们一起步入电梯,汉尼拔按下了四楼的按钮。尽管头顶上风扇呜呜作响,电梯里爆米花和廉价身体香氛的味道仍浓烈刺鼻。"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这一直是一个平平无奇,没有争议的职业。"

威尔哼了一声,"平平无奇啊,大多数人会满足于一份救死扶伤的普通工作,但对特别探员、医学博士莱克特来说,两个头衔还不够好。"

"这些头衔对你来说会足够好吗?"

威尔给了他一个明亮轻快的笑容,"汉尼拔,光是想想每天你的工作,我就无聊透了。无论是哪一个。"

电梯叮咚一声,门开向一条走廊,两旁是磨砂玻璃和随处可见的自然植物挂画。他们走过两边的黑白色橡树,进了招生办公室,汉尼拔向秘书出示了ID和警方的人像速写。他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她一看到画像就开始点头了。

"我记得她,她上周刚和她父亲来参观校园。漂亮的小女孩,笑容很可爱。她还好吗?"

"我们只是需要和她谈谈她最近的见闻," 汉尼拔说。"可以请你告诉我们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吗?"

得到上司的授权后,她提供了信息。这个女孩,他们可能的杀手,名叫阿比盖尔·霍布斯,今年18岁,和她的父母住在离这里大约两小时车程的一个小镇上。

"现在怎么办?" 威尔在离开的路上说。

"现在我给杰克打电话,让小组就位。运气好的话,不会打草惊蛇,也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她。"

"如果不是,那可真是个天大的巧合。我去买午饭,你给杰克打电话吧,我看到街边有家餐馆,你想吃什么?"

"我不用,谢谢你。"

"拜托,连个汉堡都不吃?你不可能对食物那么势利吧,会饿死的。"

汉尼拔叹了口气,"你选吧,我想我确实要吃点东西。我在车里等你。"

"好,回头见。"

他们在人行道上分路而行。汉尼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流连的时间有些过长。他拽开自己的视线,掏出了手机。

\*

威尔点好了他们的午餐——芝士汉堡、加冰淇淋的根汁汽水和炸薯圈,他相信即使是汉尼拔也不会反对这个吧。然后走到后面去用卫生间,他在走廊里停了下来,一个旧公用电话挂在洗手间两扇门之间。他刚刚看着汉尼拔写下了阿比盖尔·霍布斯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他现在仍然可以看到,一一分明。他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你好?" 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阿比盖尔·霍布斯?"

"是的,你是谁?"

"不重要。我有个消息给你,你在听吗?"

停顿了一下,"在。"她说。

"他们知道了。"

威尔听到她吸气的轻微声响。他把电话挂回挂钩,用袖子擦拭干净,进了卫生间,之后,他付了饭钱,往车走去。只有18岁,如果真的是她,他会很钦佩。她值得得到一个警告,他想知道之后她会作何反应。

"炸薯圈,"他对汉尼拔说,递过食物袋。"不是用什么高级鸭油之类的东西炸的,但依然很好吃。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开车。我们要尽快赶到那和杰克碰面。"

"想让我开会儿车吗?"

汉尼拔转过身来看着他,"你变得异常乐于助人。"

"我只是想看看这事的结局。"

"你觉得就是她吗?"

"是的。"威尔说。突然之间,他十分确定。

开车时,威尔无法阻止渗入他脑海的画面:阿比盖尔·霍布斯的猎物在鹿角上鲜血淋漓;尸体肉脏在他自己的壁炉里叉烧熏烤;汉尼拔的妹妹被烹制完成,呈到他的面前。

虽然汉尼拔没能讲完他的故事,但一定是这样。或是别人吃了她,那会是一个更好讲述的故事。又或许他从未把这个故事说出口。

所以,那就是他们三人,他和汉尼拔以及这个未知的女孩。这感觉就像跌跌撞撞走入一个家庭。

Chapter 6: 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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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在车里稍作等候。"汉尼拔说。

"当然。" 威尔放平座椅,往后一靠,表示他哪也不去。"玩得开心点。我会给旅馆打电话,让他们给换个房间。如果你今晚还和我一起住。"

汉尼拔看了他很久,点了一下头,然后才下车。他在街区另一头与杰克和当地警方会合,并计划从那里进入霍布斯家,杰克和汉尼拔会敲响前门,警察据守后方,防止阿比盖尔从后门逃离。

威尔伸了个懒腰,下了车逛了一圈。根据他和汉尼拔看过的地图,房屋的边上有一条小河,一直穿过森林,流到约两百码远的空地上一个小池塘里。他想去看一眼,而且,如果霍布斯家发生了什么事,他还能顺带去现场看看,他可以再穿回树林,在汉尼拔回来之前回到车上。

他刚到森林边缘,两声枪响划破天际。尖叫声一响起,他就跑了起来。杰克大声喊着什么,警方对讲机声响成一片。威尔跳过小河,飞快爬上一棵树,避开了视线。

女孩窜过树林,向他跑来。她穿着牛仔裤和棕褐色毛衣,端着一把步枪。威尔看着她蹚过小河,直直从他身边跑过,全程没有抬头也没回头。他荡下树,跟着她跑了起来。她的路线变换莫测,他紧紧相追。她更了解这片树林,但他知道如何分辨树叶下潜藏的石块和盘踞的树根,如何避开捕捉粗心之人的自然陷阱。他们的跑动几近无声,威尔能听到后面的人追了上来,声音几近喧哗,这意味着她也听到了。

阿比盖尔到了林中空地,绕过小池塘。威尔用尽全力向前冲过去,姿态一如他捕猎之时。

"阿比盖尔!"

她停下来,旋即调转枪口对准了他。

他举起双手,"你要去哪里?"

步枪枪口微沉,"是你,你就是电话里的那个男人。"

"他们马上就来了,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待在这,不要跟着我。" 她转过身,再次跑向树林深处。

威尔迈步追赶她,无法自已。她从地上捞起了什么东西,转过身扔了出来,整个过程中步调丝毫不乱。威尔的太阳穴处袭来一阵剧痛,冲力让他踉跄着向一边倒去,池边湿漉漉的树叶又让他脚下一滑,一头栽进了水里。他呛了一口水,几近窒息,但仍奋力游出了水面。爬上岸边,他剧烈咳嗽着,头晕目眩的同时冷得发抖。阿比盖尔已经不见踪影。

一秒钟后,汉尼拔出现在这里,就像一换一,用他换走了阿比盖尔。他说着什么,声音急切,威尔听不太清。也许是耳朵进水了,脑袋里的轰鸣声不停。乱哄哄的警察太吵了。他抓住汉尼拔的袖子,抬头看着他,看着汉尼拔的神情变得柔软。

"我们能回车上去了吗?" 威尔说。

"我们能让医护人员给你检查一下。"

这句话,终于清晰明亮地传了过来,威尔脑中的轰鸣声和晕眩随之缓和下来,"但你也是医生啊。"

汉尼拔捋开威尔的头发,露出伤口,"尽管如此。来吧。"

威尔让自己被扶起来,脚下的地面就像在颠簸晃动。他不得不又让自己挂在汉尼拔的手臂上。汉尼拔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脱下自己的大衣,裹在威尔的肩上。

"他到底在这干什么?"

杰克的声音从威尔视野之外的某个地方传来,威尔不想费力气转头去看。汉尼拔放在他后颈上的手也阻止了他的任何动作。

"我想可以等到他止血后再解释原由。"汉尼拔说。他没有等批准就带着威尔离开了现场。到了其他人听力所及范围外之后,他也没有等超过五秒钟就重复了杰克的问题。"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想看她。"威尔说。

"你可能会被杀的,她有一把步枪。"

"我知道。我看到了。"

"她杀了她的父母。"

"是啊,我听到枪声时就猜到了。"

汉尼拔为他抬起头边的树枝,帮他爬上通往公路的斜坡。"你知道她会杀了他们吗?"

"你不会吗?他们是她的父母,应该和她并肩,但她知道他们不会,如果他们知道了就不会了。她无法接受这一点。"

汉尼拔低头看着他,"因为她爱他们,而他们永远不可能爱这样的她。"

威尔点了点头,为之感到惋惜。

汉尼拔把威尔领到救护车上时沉默不语。这一次,威尔没有试图反抗,他知道汉尼拔不会听。

医护人员清理了他头上的伤口,给他裹了一条温暖的毯子。一包扎好,他们就开始说什么要去医院。威尔站起身,走了。

汉尼拔在几步之内就追上了他,但什么也没说。

"我想回旅馆。"威尔说。

"好,我开车送你。"

"不用上报?你不需要跟杰克确认一下吗?"

"杰克不需要我做后续工作了,当地警方追查行踪更在行。"

"十有八九他们家在某处有个狩猎小屋,她不会在车库里割开那些女孩。"

"房产调查会有所发现的。"

威尔让汉尼拔把他装进租来的车里,他们调转车头,驶离一堆急救车辆。威尔的指尖发麻,头阵阵发痛。

"我冷。"他说,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好像他还躺在阿比盖尔的池塘里,每吐出一个字都冒出一个泡泡,在水面破裂的刹那才能被听到。

"我的建议是到旅馆后先洗澡。你为什么觉得想要见她一面?"

威尔盯着面前不断延伸的马路,午后的日光亮得刺眼,地上的中心线闪闪发光。"谁吃了你妹妹,汉尼拔?"

车里的寂静如惊鸟离林,除了阿比盖尔脚下树叶的沙沙作响,和他所杀最后一人的尖声惊叫,威尔什么也听不到。

"他给我吃了她的残骸炖肉。"汉尼拔说。"我当时不知道。但也许我是知道的。"

"她尝起来如何?" 威尔问道,期待着,又不愿被期待裹挟。

"无可比拟。" 汉尼拔稍稍低头,下颌微动,"我曾梦到过这一味道。"

车开进汽车旅馆,他们下了车。威尔跟着他进了房间,汉尼拔到浴室里放水,两人都缄默不语。

威尔侧身靠在水槽上,看着他,几秒钟后,他开始脱衣服。汉尼拔转过身来时,他身上只剩了一条内裤。

汉尼拔的目光从他的小腿滑向大腿,一路向上,逡巡过他的小腹,胸膛。"我去买晚餐。"他说,然后朝门口走去。

威尔抓住他的手腕,"等我洗完再去。我和你一起。"

汉尼拔点了一下头,离开了浴室。他带上门,留了一条缝。威尔没有把门关严,只是脱了内裤,沉入浴缸中,让水一直淹到下巴。

刚开始水有些烫,但他忍着灼热,直到刺痛化为周身温暖。他停止了颤抖,浮在水中。

他希望汉尼拔能告诉他更多关于他过往的事,其中排在首位的是啖食血亲之事。威尔试图从内心深处感其所感,但似乎这次遥不可及。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觉得汉尼拔容易相处,没有压力。他情绪传播的波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而威尔没有接收到他的广播。

他看着天花板,缓缓眨着眼睛。浅黄色的油漆,墙纸边缘蓝黄相接的蝴蝶环绕在顶部,几只塑料吸盘蝴蝶粘在磨砂窗户上。威尔眼皮沉重。蝴蝶振翅。

敲门声响起,"威尔?"

他盯着那些蝴蝶。没有,毫无动静。"怎么了?"

"我想确定你还醒着,你已经在里面呆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一定是在某个瞬间睡着了,做了一个与翅膀有关的小梦。威尔用湿漉漉的手搓了搓脸,坐了起来,荡起一阵冷气。他站起身,抓过一条毛巾,松松垮垮地围在腰间,然后拉开门。”清醒着呢。嗒哒——"

汉尼拔低头看向威尔的身体时,瞳孔比平时大上了一些。他抿了下嘴唇,"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要帮你把包拿来吗?"

"好。可以借我一件毛衣吗?还是有点冷。"

"当然。"

威尔靠在门口,看着汉尼拔弯腰在他自己的包中翻找,"你后来再尝过那味道吗?"

汉尼拔停顿了一下,"人肉?不,我没有。"

"你有想过吗?"

汉尼拔直起身来,看着他,不动声色,表情一片空白。

"对于一个承认会表现出适当感性的人来说,这个问题不算不合理吧,"威尔说。"你肯定明白的。"

"你所说的不再是味道,而是获取。现在很少有人能轻而易举地获取自己的肉食,不管是哪种肉类。" 汉尼拔从包里掏出一件蓝色毛衣,扔给了威尔。"晚餐想吃什么?"

"随便。"

威尔想过丢开毛巾,就在这换上衣服,但他不愿过于表演做作,也没准备好处理潜在的后果。虽然他也不是真的认为这会有什么影响,因为汉尼拔似乎决心要做个绅士,也许这就是威尔把衣服拿到浴室里穿而不是在那挑逗他的另一个原因。也许吧。他到现在还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做今天做的这些事,想到这些他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镜子中的像透过朦胧雾气看着他,包裹在汉尼拔过大的毛衣里。他的模样呼应着他的感觉:脆弱,痛苦,疲惫而厌倦。某个瞬间,他觉得在汉尼拔的身边,这些情绪都是安全、可以接受的。这个想法惹恼了他。

他走出浴室,带出腾腾雾气,"出门吧。"

汉尼拔坐在床边,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出门?"

"没错,出去。去个酒吧,听点烂音乐,喝上几杯。"

"我不认为这是明智之举。"

"那就别来,晚上也不用等我了。"

汉尼拔把笔记本电脑放到一边,谨慎地看着他,"车钥匙在我这里。"

"我会搭车。" 威尔向门外走去,都懒得去拿房间钥匙。他知道他不需要。

不出所料,汉尼拔在门口追上了他,默默跟着他走到车前。

Chapter 7: 在座各位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酒吧点唱机的歌单都是些令人费解的摇滚乐,没有一首来自1989年以后。吧台后面的酒瓶墙上挂着一个染着深色烟渍的禁烟标志。

威尔坐在汉尼拔旁边的高脚凳上,边喝着劣质威士忌,边环视房间,时不时吃颗花生米。他没有理会汉尼拔想让他吃些正餐的企图,开始喝他的第二杯酒。第一杯酒已经被他两大口灌完了。

汉尼拔注意到到威尔喝酒后脸颊泛起的红晕和他近在咫尺的身体,以及其他顾客朝他们投来的目光,他感觉很不自在。放眼望去都是牛仔工装裤、棒球帽和拉碴胡须,他们的穿着在这个房间里显得格格不入。显而易见的外地人,甚至是显而易见的执法人员。他们刚进酒吧时,有个人突然脸色苍白,没多久就从后面溜走了。

汉尼拔在等着即将到来的麻烦。如果酒吧里没人来挑起事端,他几乎肯定威尔会做第一个。

"放轻松。"威尔对他说。

"我应该吗?"

"你有过吗?"

"和像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时,这才应该是明显的策略。"

威尔转动凳子,看向汉尼拔而不是面向房间,汉尼拔尝试不为此感到愉悦,但他的努力没能成功。

"像你这样的人,"威尔说。"你像什么样的人,汉尼拔?"

"你不是已经把我分类了吗?追求卓越,完美主义,傲慢自大,但大多情况下都有足够的才能来弥补这点,必要时还能巧舌如簧,平息人们的怒气。"

"哇,就像你在读自己的心理档案。" 威尔看着他的酒,嘴唇压上杯沿。这也没能完全藏住他的笑容。

"我有吗?" 汉尼拔温和地说,"也许更重要的是,你有吗?"

"你显然是有的,因为你正在引用它。”

"这意味着显然你也是有的,因为你承认了它。"

"巧舌如簧不是我想用的词。"

"档案是杰克给你的吗?"

威尔扬起眉毛,放下酒杯,现在笑得很灿烂。"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汉尼拔?天堂里也有烦恼吗?"

"你是在暗示匡提科是天堂吗?"

"你是在暗示它不是吗?"

汉尼拔喝了一口啤酒。他本来想喝金巴利加苏打水*,但在这种地方点这种酒似乎不是明智之举。酒精度数更高的似乎更不明智,却又在此时越来越令人向往。

"杰克来过我家,"威尔说。"在我去你家的前一天晚上。他说他觉得我应该看看上一个人是怎么评价你的。" 他喝完了威士忌,"我很生气,对那上一个家伙也是,他在你的脑子里摸索摆弄,就像汽车后座上高中生的笨拙指法,俗不可耐,毫无品味。"

"但并无错误。"

"再给我来杯酒。" 威尔把酒杯按在汉尼拔手上,手指轻合,在肌肤相触的地方逗留着。这是一个公然的允诺:再给他一杯酒,汉尼拔就能听到另一位心理医生错得有多离谱,威尔对他的了解又是多么透彻深入。仿佛他没有一次次地证明这点,没有一次次地扰乱汉尼拔平静的心湖。

汉尼拔还是点了杯威士忌,知道自己是个傻瓜。他知道并试图让自己有所顾虑,但是,在这之下,一种低沉、荡着暖意的兴奋在他身体里蔓延。他知道不管怎样,今晚会以糟糕收尾。他内心的一部分希望如此,另外一部分则在一旁观望,超然物外,等待着帷幕拉开。

"完美主义,"威尔说。"这部分听起来没错。傲慢自大......" 他抬起手,左右翻了翻,"我想说是的,但我不确定是否事实如此。如果你真的一直都是对的,那算是傲慢吗?如果你就是房间里最聪明的那个家伙?用穆罕默德·阿里的话说,都是事实,何来吹嘘之有。"

"我们之前不是谈过这个话题吗?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威尔歪着头看着他笑,"在这个房间里,我们俩可以算是打成平手。这里没有什么竞争啊。" 他继续说着,声音现在已经高到能让其他人听见。"这个酒吧里的在座各位,都是白痴,对吧?智商什么的,大概勉勉强强挣扎到三位数,是吧?就拿你旁边那个人来说。"

汉尼拔瞥了一眼他的邻座,一个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的男人,手臂和脖子上布满了各种粗制滥造的纹身,包括雅利安兄弟会*的双闪电图案。

"刚从监狱出来,"威尔说,现在目光离开了汉尼拔,锁在那个人身上,"才几天,最多一个星期,已经在想找些麻烦了。想再被送回去。他没法应付外面的现实世界。在里面,他只需要四肢发达,刁难刻薄,但在这外面,要勉强度日,至少需要维持半个大脑的运转,需要一些脖子以上的活动。显然,他没有太多。看看这地方的其他——"

"你想让你兄弟闭嘴吗?" 这句话毫无起伏,但这个人下颌紧收,声音尖锐。"还是说想让我帮你?"

"没这个必要。我们正准备离开。" 汉尼拔站起来,碰了碰威尔的手肘,催促他起身。

威尔转过身来面对他,两腿在汉尼拔身侧岔开。他对那个人说话时,一只脚跟随意地勾上汉尼拔的后膝。"你觉得我是那个要闭嘴的人?我们一走进这里,他就盯上你了。你说什么了,汉尼拔?他可能是在用白人至上主义和维护种族纯洁性的借口来解释他对他母亲的高尚欲望?" 他回头看了看那个人,"以免你听不懂,那是称呼你为愚蠢纳粹混蛋的一种花哨说法。"

如果威尔的真实意图是想把这个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汉尼拔身上的话,那没能成功。这句话是从威尔的嘴里说出来,那人的重拳就往他的嘴边挥去。

汉尼拔抓住他的拳头,偏离了其原来的轨迹,另一只手猛地推上那人胸口,让他倒向吧台,"我们不希望制造任何麻烦。"

但他能看出那人已经听不进去并且想不明白了。充血的双眼和扭曲的嘴只展现了他不合常理的勃然大怒,以至于汉尼拔想知道威尔的随口分析是否真的正确。

那人试图抡出一拳,汉尼拔轻松躲开了,但又一记短拳猛地打上他的腹部,他的肾脏部位受到重击。汉尼拔呼吸一滞,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那人追了过来,紧接着的一拳直冲着他的嘴来。

汉尼拔尝到了血腥味。他越过那人的肩膀看到威尔的表情——全神贯注,眼神炯炯,只紧紧盯着汉尼拔。而汉尼拔清楚地知道他想看到什么。

那人再次向他冲过来。这一次,汉尼拔迅速矮身,侧过身体用肘部狠撞向对方的腹部。他转过身来,抬起拳头和小臂,砸向那人的鼻子,一片血雾炸开,破裂声清脆。汉尼拔看到威尔的嘴唇微微分开,血点溅上了他的脸颊——然后汉尼拔才回到打斗中,那人伸出手抓他,嚎叫着,口沫横飞。汉尼拔锁住他的手臂,猛地一拧,骨头断裂声响起。

那人尖叫起来,摇晃着身子跪倒在地。酒吧里一片寂静。汉尼拔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缓慢而稳定地跳动。他低头看了看他的对手,心想扭断那发出噪音的喉咙会是多么容易。

"玩得尽兴了,但我想我们应该走了。" 威尔站在他身边,双手插在口袋里,随意地朝门口点点头。

"我需要叫警察。"汉尼拔说。

"很肯定已经有人叫过了。" 威尔用手指勾住他的衬衫领,把他往门外拖,汉尼拔没有反抗。威尔伸手索要拿钥匙时,汉尼拔也递了过去。

车里,威尔坐在驾驶位上,汉尼拔向后靠,闭上眼睛。他听着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这都是你计划好的。"

雨滴敲打在挡风玻璃上,给路面杂音加上滴滴答答的断奏。

"是的,"威尔终于开口,"但没有计划到你打断他胳膊。"

"你脸上有他的血。"

"你也一样。"

返回汽车旅馆的剩下时间里,他们一直默默坐着,没有说话。到了旅馆后,威尔关了引擎,但他们都没有动,没有下车。

"我应该给杰克打电话,"汉尼拔说,"还有当地警方。"

"不用,没有人会知道的,也没有人会关心。你明白这点。"

"这不是重点,这样做是正确的。"

威尔从点火器上拔出钥匙,扔到汉尼拔腿上,"那你最好去做吧。"

他下了车,让汉尼拔一人坐在车里,笼罩在旅馆停车场的阴影里。他们房间里的灯亮了,威尔的身影在薄薄的窗帘后移动着。汉尼拔拿出手机,刷到他最常用的联系人,头像里杰克的眼睛盯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杯潘趣鸡尾酒,背景是一次老套无聊到如同酷刑的圣诞派对。

几秒钟流逝过去,屏幕变暗了。一个连环杀手正在小镇上逍遥法外,当地警察大约会花上十分钟来调查酒吧里的事件。如果不做正确的事,汉尼拔并不担心会被抓。他担心的是以后,以后他可能会做什么,或者没法做什么。

尽管他担心,或者说因为他担心,他收起手机,锁好车,走进旅馆房间。

威尔弯腰在洗手台上,没有穿上衣,用水泼着脸。他转头看了看汉尼拔,轻轻露齿一笑,"你没有打电话。"

"是的,我没打。" 汉尼拔又拿出了手机。

"别告诉我你现在要打。"

"我要订晚餐。"

威尔擦干脸,臀部和肩背往门上一靠,"晚上要吃什么?"

汉尼拔在有限的外卖选择里滚动了一下界面,"意大利菜。"

"浪漫。很像《小姐与流浪汉》*。"

汉尼拔走向浴室,但威尔没有让开路,汉尼拔驻足。"我想先把脸上的血洗掉。"

威尔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留出的空间刚好让他通过,但仍待在门口没有走,直到汉尼拔慢慢关上门,把他挤了出来。

汉尼拔在镜子前检查着自己的脸。嘴里破了一道口子,但从外面看没有任何迹象。他漱了漱口,把血吐到水槽里。

\*

"我想先把脸上的血洗掉。"

威尔坐在床边,想象着汉尼拔在不同的情景下说出这句话。汉尼拔在他身侧,和他一起狩猎,汉尼拔宰杀他们的猎物,汉尼拔洗掉脸上的血迹,准备做晚餐。

敲门声响起时,威尔像触电一样惊得跳下了床,他刚刚一直深陷于森林之中。他用了一秒钟来放缓呼吸,稳住双手,把汉尼拔齿间染血的画面从脑海中赶走。就好像他会茹毛饮血似的。

汉尼拔还在浴室里,但餐钱和小费都已经付好了。威尔把外卖摆在他的床上,海鲜意面,意大利云吞,柠檬西兰花,烤蔬菜沙拉,还有蒜蓉湿面包。

汉尼拔走出来,表情无奈地看了看,伸手去拿意面。

"不和我一起坐吗?" 威尔说。"你不坐的话,我们就没法分蒜蓉面包。"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坐吗?"

威尔很快挪了挪身子,让出空间。汉尼拔小心谨慎地在他旁边坐下,他又挪了挪身子,靠上汉尼拔。"我为什么不呢?"

"你对不想要我做什么一直态度明确,我希望你也能对你想要什么态度明确。"

"有什么关系吗?你喜欢我戏弄你。"

汉尼拔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我想是这样。我可以吗?" 他抬起手臂,轻轻搂上威尔的肩膀。

"当然。"

他搂住了他。威尔更紧紧地靠过来,温暖而惬意,他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能像这样睡着。

汉尼拔拂过他的头发,"你累了。"

"嗯。"

"想睡就睡吧。"

"我醒着呢。"威尔说,但他没有睁开眼睛。

一秒钟后,汉尼拔轻轻拿下他手中的塑料叉子,"这顿饭放一会儿再吃也和现在吃没有区别。"

"倒没那么糟。"

"也没那么好。" 他拉过一条毯子,盖在威尔腿上。"休息吧。"

"还从没和人睡过,"威尔喃喃自语,"我的意思是单纯睡个觉。"

"我从没打断别人的胳膊就为了——" 他的话音陡然停住。

"为了什么?更多的坦白吗?我喜欢听。"

汉尼拔的吞咽声清晰可闻。威尔喜欢这个声音——肌肉筋腱和舌头的湿润滑动声。

"我从未因为知道有人在看而伤害过别人。"汉尼拔说。

威尔把眼睛闭得更紧了。他又看到了狩猎的场景,他能闻到湿润的泥土气息。他一只手放上汉尼拔胸前,"你想再试一次吗?"

"睡觉吧,威尔。" 汉尼拔的声音有些沙哑。

"随你便,汉尼拔。"

这一次,入睡很轻松。不仅仅是轻松。他的感觉像被麻醉,忽冷又忽热,头疼再次袭来。他把身上汉尼拔的毛衣袖子拉到手心里握成一拳,缓缓沉入睡眠。

梦里,他又回到了森林,但现在没有猎物。一无所有,至少他目所能及处什么也没有。他的脚踝陷入层层枯枝树叶中,他爬过横陈的断枝古木,察觉到注视他的目光。

这种感觉像口吐红信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脊柱,爬进他的肺腑。情绪如潮涨,每一声黑夜杂音、奔鼠窜响、枭鸟轻啼从四面向他席卷而来,他不断旋身,却无法脱身。在身后,就在身后,他听到了鼻息和蹄行声。

醒来时,他双手紧紧抓着汉尼拔的衬衫,汉尼拔捧着他的侧脸,"威尔?你能听到我吗?"

他点了点头,但他的呼吸太过急促,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吧?"

威尔吞咽了一下,嘴里满是唾液,汗水顺着他的双肋和后颈滑落。他以前从未在森林中感到害怕。"我在做梦。”

"你经常做噩梦吗?”

"只在我闭眼的每一个夜晚。"

"我希望这是一种夸张。"

"不怎么夸张。" 他摸索着伸手去拿冷掉的蒜蓉面包,亟需一些东西把他和现实世界联系起来。

"你梦到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咬了一口油腻的蒜蓉面包,吞了下去。他的喉咙好像塞满了能让他窒息的东西,而蒜蓉面包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大多数从事这类工作的人都会发觉自己的梦境受到影响。"

"不是那样,是我房子旁的树林。" 他希望他没有说出来,不明白这种强烈的坦白冲动从何而来。他唯一的安慰,是汉尼拔也有同样的冲动和困惑。

"这没有区别,也许你现在结束协助工作就没事了。"

"我能吗?她逃走了。"

"现在只剩下例行调查了。杰克不需要你了,你可以回家了。"

"我想也是。"

"你不想吗?"

他想,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会回家的。"他说。"你可以明早开车送我去机场。” 话一出口才听起来像一个问句,而不是一个要求,但没有关系。他知道答案会是肯定的,汉尼拔对他永远有求必应。

"当然可以。"

"几点了?" 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再睡了,所以他希望是接近早上能起床的时候。

"刚过午夜。"

威尔坐起来,揉了揉脸,"该死。"

"要我再加热晚餐吗?"

"那会让它好吃点吗?"

"不会太好。"

他们吃了冷的。

早上,汉尼拔开车送威尔去机场,威尔飞回了森林中的家里。

 

Notes:

*Campari:金巴利,意大利著名低度酒,清新怡人,饮用时通常辅以苏打水和柠檬皮。
*Aryan Brotherhood:雅利安兄弟会,1960年代监狱中成立的纯白种人监狱团伙,奉行白人至上主义,白人囚犯联合起来反对黑人和墨西哥裔囚犯。被FBI称为“最狠、最臭名昭著的监狱帮派”。
*Lady and the Tramp:《小姐与流浪汉》,美国迪士尼动画片,讲述了宠物狗“淑女”因误会离家,与一只流浪狗在一连串的冒险及冲突中发展出恋情的故事。(著名动图是两只小狗吃了一根意大利面然后亲在一起

Chapter 8: 囊中之物

Chapter Text

下飞机后,威尔的头痛再次袭来,就像眼球后有个锤子在不停敲打,车灯也随着疼痛跳动起来。汗水滴下发梢,阵阵寒意随之而来,他把空调从暖气调成冷气,又从冷气调回暖气。

前方数英里远,他的森林似心脏一般律动着。那应当是家,应当是安全的,但前一晚的梦魇紧跟在车后,冰凉的手指抚摸上他的颈项。

一次狩猎,一次狩猎会让一切恢复如常,它总能做到。其他人的思想朝他压迫而来时,他会带其中一个到森林里去,让它从此噤声。他现在也想这么做,可他不能。过去不到一周的时间里,FBI的人两次不请自来。

但杰克和汉尼拔在明尼苏达。如果他想狩猎,现在就是最佳时刻,也许是未来一段时间里唯一的最佳时刻。

想到汉尼拔并没有帮助。前一晚的情景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汉尼拔在打斗中的表现,那人胳膊的清脆断裂声,之后汉尼拔看向威尔的眼神——寻求认可的眼神,尽管有可能他还不自知。威尔见过了,他食髓知味,不想浅尝辄止。

他想把汉尼拔带进树林里。指甲嵌进方向盘里,他盯着眼前黄色的钟摆,直到它畏惧退后。

汉尼拔和他一起在树林里,汉尼拔在他身边奔跑,汉尼拔脸上再次沾上别人的斑斑血迹。

"闭嘴。" 威尔咬牙切齿,大声说,"他妈的闭嘴。"

一个搭车者如幽灵一样浮现在他的远光灯下时,威尔的脚已经踩上了刹车,他的理智还远没有机会介入。

\*

汉尼拔在杰克的旅馆房间里协助阿比盖尔·霍布斯的搜查工作,杰克则带着法医小组前往霍布斯的小屋。他收到了贝弗利的几条短信,只有照片,照片里是小屋的阁楼,一片鹿角丛林。没多久,杰克发来短信,说他们需要威尔的意见。

自从送威尔到机场后,汉尼拔一直在克制给他打电话的冲动,现在他很高兴地屈服了。威尔的电话响了又响,最后,转到了语音信箱。汉尼拔查看了他的航班信息,飞机在几个小时前按时降落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所以只是手机不在身边,汉尼拔稍后会再打一次。在这期间,他应该有足够多的事情需要专心忙碌。

这个想法被证明是错误的,因为他的心思总是找到时间和空间来想着威尔,想着是什么可能让他没带手机,尽管与此同时,他与当地警方和州警察局进行了交谈,查看了各个服务区休息站的监控录像,并为昨天在霍布斯家发生的对抗写了事件报告。

当他允许自己再次打电话时已经是下午了,他注意到,按下威尔名字旁边的通话按钮时,自己的心率加快了。

"喂?哪位?"

威尔有些烦躁的生硬语气让他松了一口气,"汉尼拔·莱克特。你的旅途怎么样?"

威尔顿了一下,"就那样。这是你打电话的真正原因吗?"

"不,杰克给我发了一些照片,他想让你看看。"

"你想让我看看吗?"

汉尼拔短暂地闭上眼睛,很高兴房间里只有他一人,"我想知道你感觉如何,你头痛好点了吗?"

"好多了。" 威尔的脸颊或是手指拂过扬声器,静电声顺着空气传来。"你最好给我看看照片。是小屋,对吗?”

"是的,它们可能会让你感到不安。"

"你认为什么会让我不安?我们说的是整个的人体标本吗?"

"这就发过来。"

他发了,威尔则沉默了很久。

"威尔?"

"一个鹿角巢穴,"威尔轻声说,"她和她父亲一起亲手打造的。他到底是怎么不知情的。"

"也许他知情。"

"你打猎吗,汉尼拔?"

"除了捕猎凶手?" 一道记忆的深渊张开巨口。"很多年没有了。我父亲在我小的时候带我去打过猎,长大一点后我叔叔带我去过。"

"没有自己去过?对猎取自己的食物不感兴趣?"

汉尼拔一直跟在他父亲身后,他父亲盯着鹿的神情总是带强烈的愤怒,这是他从不示人的一面。汉尼拔的叔叔曾带他去意大利和他的一群朋友一起打猎野猪,他们都是些中年富人,喜欢开玩笑和互相拍背。"我早年的经历没有让我喜欢上这个想法。"

"但如果我提出,你会和我一起去。"威尔说,这不是一个问句。

"你想让我去吗?"

"我只是在想这件事。" 威尔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是空幻的,背景中有东西在噼啪作响,不是在炉火边就是在烹饪。"我不知道它对你来说是什么样子,但它肯定可以更好。"

"你经常去吗?"

"刚去过,正在烹饪成果。我的厨艺没你那么花哨,等我们去的时候,我负责杀,你负责烹饪,成交?"

"成交。" 汉尼拔没办法再多说什么了,威尔流连在"杀"字上的语气让他内心的某部分发生了变化。从什么变到什么,他不知道,但他感觉到了这种变化。"我们要一起狩猎什么?"

"猎物,"威尔轻轻地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狩猎。我家附近的森林很古老,里面什么都有。"

"那是你打猎的地方吗?"

"是的,秋天时格外好。凉爽,安静,还有那种气息,你知道秋天的森林闻起来是什么样。"

"告诉我。"汉尼拔说,尽管他对这种气味记忆深刻。

"大地泥土。树叶初落,树液气味锋利尖锐。腐朽。树皮湿润,草地干燥。"

汉尼拔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我可以闻到。"

"附近有一条溪流,你能听到吗?冲刷过岩石。还有浅滩。"

"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威尔的声音降到了一种亲密低沉的调子上,"我们可以在那里的树上等,猎物会来喝水。"

"那是个特别的地方?"

"嗯。那里有一条小路,鹿也会经过。有几处树木格外茂密,走过时,会感觉它们在伸手抓你。"

汉尼拔可以清晰地看到,闻到,听到,几乎能感觉到威尔站在他身边。"等我们看到猎物时呢?"

"我们穷追不舍。"威尔声音低沉。

汉尼拔眼睛忽睁,但森林仍在眼前。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不用枪吗?"

"不,那还怎么算是运动?”

"肯定有时会失手。"

"还从未有过,我的狗会帮忙。你必须跟上它们,觉得你可以吗?”

汉尼拔想象着与威尔并肩奔跑,狗群在前面狂吠,猎物在仓皇逃命。"我相信我可以。"

"他们通常会先抓到它。" 威尔的声音现在只比耳语大一点,就在汉尼拔的耳边,只为他一人。"不过他们不会杀死它,除非发生意外。必须由我来动手,或者,也许你更愿意自己动手。"

"我想我更愿意旁观。"

"是的,我打赌你会。"

"你很享受旁观我,"汉尼拔说,他小心而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在酒吧里时。"

威尔回答的声音很沙哑,"不完全是同一种狩猎。"

"但你也很享受。"

"而你也会享受看到我弄脏双手。你现在有多享受,汉尼拔?"

汉尼拔一只手罩住他那渐渐隆起不可忽视的勃起,他无言以对。

"你在哪里?" 威尔问。

"在杰克的旅馆房间里。一个人。"

"一个人很好,"威尔喃喃道。"起来,到浴室里去,把门锁上。"

汉尼拔走进浴室,锁上身后的门。

"你到了吗?"

"是的。"

"很好,"威尔说。"做你想做的事,我会继续说话。"

汉尼拔知道他想做什么,也知道他不应该做什么。然后一个想法浮起:为什么不呢?礼貌规矩、妥当得体,他对这些东西有多在乎?比起威尔描述他切开野兽腹脏和猩红热血喷涌的声音,他更关心这些东西吗?不,一点也不。

他闭上眼,一只手拉开拉链,摸索着掏了出来。撸动了一下,他无法掩饰自己颤抖的吸气声。

威尔轻轻地笑了起来,"这就对了。在你老板的房间里,莱克特探员。肮脏污秽,你喜欢吗?"

汉尼拔无法回答。他在他童年的森林里,威尔站在他身边,汉尼拔想让他永远留在那里。

"我们就在那里把它开膛破肚,"威尔说。"狗喜欢肠子,我们可以在小河里洗净。如果你想,还可以把它们接起来,用它的皮做成带子,把它拖回家。动物都是像这样的囊中之物,不是吗?"

"威尔。"他声音恳切。

"快了,嗯?你想让我告诉你,你是如何在我的烤架上烹饪它的吗?烧烤时的味道?那会让我垂涎欲滴的,汉尼拔。我会乞求你的。"

汉尼拔的呼吸在"乞求"这个词上猛地一滞,射在了马桶里,他的身体震颤不已。睁开双眼,他离开了森林,回到了明尼苏达的一家廉价汽车旅馆的浴室里,与电话里的声音相距甚远,与他刚刚的幻想更是遥不可及。空气中弥漫着精液的味道,他打开浴室的窗户,按开了排风扇。

"好了?" 威尔说,坏笑着。

"是的。"

"你更喜欢哪个,是在杰克的房间里做,还是在血泊里做?"

"我不在杰克的房间里。我在森林里,和你在一起。"

他有几秒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有传来呼吸的电流声,然后是电话被切断的嘟嘟声。

\*

威尔在厨房里,把烤肉放在壁炉的烤架上。这名搭车者在威尔和狗群追上他前逃了近两英里。脂肪滴落在木头上,咝咝作响。

那通电话简直愚蠢至极。他把那架构成是汉尼拔的欲望,汉尼拔的怪异癖好,但汉尼拔不是傻瓜。威尔自己的欲念渴望也都一一尽显,甚至他的阴茎也饶有兴致,而它和他通常都难以被取悦。

他伸手向下按压了一下,另一只手转动烤架。晚饭前时间不够,也许吃完饭后。也许他可以尝试幻想一下面孔,换换口味。

现在,他从骨头上剔下肉,和炭烤的马铃薯一起装盘。狗狗们围在他小腿边,抬头期待地看着他。

"晚饭后有你们吃的。” 他在小河边花了感觉有一辈子那么久才把他们洗干净,他们的吻和脚都被血浸透了。

威尔在餐桌前吃他猎来的食物。狩猎过程中,他心无旁骛,现在所有其他想法都卷土归来了。FBI的人离他太近了,汉尼拔离他太近了,他和汉尼拔走得太近了。他几乎在电话里向他口述了一起谋杀案,唯一缺失只有那只鹿的名字。

他可以断绝联系。汉尼拔这么重视礼节,道德良知竖起了礼貌的高墙,他别无选择。如果威尔表明不想再见到他,汉尼拔会尊重他的意愿。但威尔确实想再见到他,这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漆黑的窗外,一道苍白的影子一闪而过。他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美狄亚低声呜鸣着,所有的狗都开始吠叫,威尔吹了声口哨,随之而来的沉默并没有透露任何信息。他们的吠叫是因为他的反应吗?还是外面真的有什么东西?一只白尾鹿的背会是那样的白色,一张脸也会如此。

威尔揉了揉眼睛,双眼因为发热而疼痛,他的头还在低低轰鸣着,但他确实看到了什么,这并不是他的梦境渗入了现实。他把步枪挎上肩,让狗群原地不动,走到屋外。

秋天的料峭寒意伴随着木材燃烧的烟味袭来,他已经烧掉了骨头。明天,他会把余烬和尸块分散地扔进小河里。如果在他地盘上鬼鬼祟祟的确有其人,也许尸块还会再多一些。

猫头鹰的啼叫吓了他一跳。他贴着房子,在周边走了走,什么也没看到。没有苍白的脸,没有鹿,没有痕迹,没有声音或迹象表明他不是,如同往常一样,完完全全的独自一人。二十分钟的搜索毫无结果,他放弃了,回到房子里,上床睡觉了。

Chapter 9: 无饵之钩

Chapter Text

一头巨大的黑色牡鹿用鹿角将威尔抵在地上。它周身布满光滑的蓝黑色羽毛,尖牙之间呼出的热气散发出猎物腐烂的味道。它一只蹄踩在他的胸口上,他无法呼吸,无法移动,无法逃脱,直到他终于大口喘着气醒来。

睁开眼,一把尖刀正对着他的喉咙。阿比盖尔·霍布斯俯身在他上方,黑发扫过他的脸颊,"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为什么要警告我?"

"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没看到Tattle Crime的文章吗?抓杀人狂还得靠杀人狂?全都是关于你和你诡异的凶宅还有你的食人狗。顺便说一句,她很可爱。"

狗。威尔伸手抓她,但她施力下压刀尖,皮肤破开。

"不要动,"她说,"你的狗没事,我给他们喂了香肠,他们还挺喜欢我的。她真的吃了她的一窝小狗?"

"没有一整窝。"

"只要有一次,一辈子就是个同类相食的怪物。他们在我的车库门上写的,食人族,就好像我全家——"她停了一下,"但他们的确是,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

"你带培根肉回家。"

她的嘴角弯了弯,"我爸爸教我学会了打猎。兔子,鹿,我们一起宰杀猎物,但一段时间之后他就不再和我一起去了。我想他是知道的,你觉得他知道吗?"

"我觉得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对劲。但他知道你带回家的晚餐是人肉吗?我不这么认为。失望吗,阿比盖尔?"

她的刀锋快速一扭,划开了他的脸颊。

他维持表情纹丝不动,"你想让他知道,你想让他们两个都知道。"

她把刀尖抵在他的下巴上,露出牙齿,锋芒毕露,"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你想要他们理解,他们没有,他们也不会,他们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也不会理解。我知道你现在到了哪一步,你想讲述你的故事。"

"我不想。我不关心人们怎么想。"

"那很好,希望FBI出现时你已经走了。我不想看着他们射杀你或者把你拷走。"

"那不可能。"

"你在这里。你本可以在重洋之外,但现在你在这里。来问我是否理解你。"

她一言不发。

"我理解你,"威尔说,"而且我告诉你,把你讲述故事的欲望封锁起来,因为它会害你被抓。要么自由孤独,要么向监狱里的心理医生倾诉心声,你想要哪个?"

她对他一笑,"不过你错了,我只是好奇而已,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她转身就跑,威尔跳起身追过去,但她一跃跳下窗户,落到外面的门廊顶上,荡了下去,穿过田野逃之夭夭。

当他下楼查看狗狗的情况时,他们都冲他喘着快乐的香肠气息。

他叹了口气,"谢谢,伙计们,干得好。"

威尔检查了门窗,前门的锁完好无损。她是从浴室的窗户进来的,他关上门,上了锁。他想过要报警,正常人都会这样做。

威尔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坐在那,思考着。她说了什么?她有她需要的东西,无论她声称什么,她都需要理解。所以她有了一个她认为可以给予她理解的人。之前威尔猜想这些女孩是阿比盖尔的一面镜子,但也许她们只是某人的替代品罢了。

威尔慢慢走回房间,拿起电话,拨通了汉尼拔的号码。电话响了五声,汉尼拔接起时的声音有些含糊,带着睡意。

"威尔?有什么事吗?"

"阿比盖尔在这里。"

"什么?" 现在清醒多了。

"在弗吉尼亚,她刚才在我的房子里。而且我想她不是独自一人。"

\*

威尔试图继续睡觉,但只成功入睡了两次。两次,他都是被噩梦中的牡鹿追逐惊醒的。他在三点左右起床,煮了咖啡,当汉尼拔敲门时,他呈现出的可怜画面是没有表演成分的。

汉尼拔看起来也差不多,比起他往常的标准,头发略微凌乱,有些胡茬,没有打领带。天还没破晓,他一定是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就去了机场。威尔招手让他进来。

汉尼拔一进门就停住了脚步,盯着威尔的脸颊,"她划伤了你。"

"没事了,没有流血了。"

"有人看过了吗?"

"你是说除了我之外?"

"我和外面的警察谈过了,"汉尼拔说,他坚持要打电话叫他们过来。"他们没有提到你受伤了。"

"我告诉他们是在我受这个伤时弄的," 威尔敲了敲头上的绷带,拖着脚步走向厨房,"要咖啡吗?"

"谢谢。"

他给汉尼拔倒了一杯,又给自己的杯子满上,"你来得挺快。"

"我坐了第一班飞机,我说了我会的。"

威尔低头看着他的咖啡,"是啊,谢谢。"

汉尼拔靠近了一步,就像是被威尔吸引过来的一样。旁观这个举动很迷人,不太迷人的是威尔想迎上前一步的想法。

"伤口还好吗?" 汉尼拔的手伸向威尔头上的绷带,但在碰到之前停住了,"我可以吗?"

威尔点了点头。

汉尼拔揭开绷带时微微皱起眉头,"你没有换绷带。"

"我应该吗?我的医生没有告诉我。"

汉尼拔给了他一个责备的眼神,"你有急救包吗?"

"没多少,就一些抗生素软膏和创可贴。"

"我车里有,等我一下。"

汉尼拔大步走了出去,威尔带着咖啡和他的困惑走进浴室。他剥下绷带,皱着眉头看着伤口周围的粘稠,血和抗生素药膏形成的混合物。他用湿毛巾擦了擦。

汉尼拔几秒钟后进来,把毛巾从他手上拿开,"轻一点。"

威尔让汉尼拔为他清理,轻一点地清理。他忍着不靠在汉尼拔身上。他感觉很累,头很痛。他的思绪飘回了森林,飘回了猎物,飘回到了和他一起狩猎的汉尼拔身上,或者——

汉尼拔赤身裸体,跑在他的前面,穿过丛丛森林,身体两侧被树枝划伤,血顺着他的皮肤流淌。威尔通常会让他的猎物穿着鞋子,不然就算不上是个挑战,但汉尼拔会赤脚。不着寸缕。

月光,鲜血,肌肤,灼热呼吸,他梦中那只鸦羽牡鹿和那锐如刀锋的鹿角——

"威尔?你还好吗?"

威尔用力挤了挤眼睛。没有森林,没有牡鹿,没有猎物,没有狩猎,只有他的房子和一个异常敏锐的FBI探员。他搜索着可以转移汉尼拔注意力的其他话题,"你查过阿比盖尔的朋友吗?"

汉尼拔停顿了一下,手指穿过威尔的头发,让他仰起头。"是的,一个年轻女人也失踪了,她的朋友和邻居,玛丽莎·舒尔。玛丽莎的车也不见了。"

"这解释了她是怎么来这里的。虽然不知道玛丽莎怎么听信了她的谋杀后公路旅行。"

"也许玛丽莎根本不相信她的朋友会是个杀手。"

威尔观察着汉尼拔,保持自己面无表情,但汉尼拔似乎只在谈论案子。他现在照料着威尔脸颊上的伤口,尽管他的手仍扶着威尔的前额。他的手很凉。

汉尼拔将绷带绑好,抚平,"你吃过了吗?我可以给你做点什么。"

威尔摇了摇头,疼痛加剧了。他想象着黑色鹿角从脑内生长出来,刺穿他的头骨。"我不需要食物。"

"你需要什么?"

威尔向后靠,把脸埋在双手中。他需要平静,他需要身边少些人,他需要回到他的森林里,不被噩梦里的生物缠身。

"我们能去别的地方吗?你家,或者——我不知道。哪儿都行,安静一点的。"

"当然可以。现在吗?"

"是的,现在。"

几分钟后,他们坐上了汉尼拔的宾利,沿着碎石车道缓慢行驶,"我可以找人陪你待在家里。"汉尼拔说。

"你不亲自来吗?"

"如果你要我这么做,我会的。"

威尔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以为他们会去巴尔的摩,但汉尼拔径直开过了高速公路的岔道,进入了狼陷市区,在灰色的黎明中穿过空荡荡的街道。

"我们要去哪里?" 威尔说,"什么都还没开门。"

汉尼拔在一家小烘焙店前停车,正好有人在雾气腾腾的窗后把门上的牌子从打烊翻到了营业。当然会了。

"我一会就回来。"汉尼拔说。

他拿着一个纸袋和两杯咖啡回来了。咖啡没有汉尼拔的好,但比威尔的好得多。威尔双手捧着咖啡杯,看着晨光欲晓。他们绕过镇中心,回到了安静的市郊。宾利的影子像潜行的掠食者,滑过修剪整齐的草坪和一尘不染的人行道。

威尔没有问他们要去哪里。他不想思考这个问题或任何问题,他想相信,完完全全地相信汉尼拔会处理好一切。某个时刻,他闭上了眼睛。

安静唤醒了他。

"我们到了。"汉尼拔说。

汉尼拔把宾利停在一个湖边小野餐区附近。熹微晨光里,枫树燃烧着殷切的金红色。这里只有他们。威尔看了看汉尼拔,"早上野餐?"

"是的。"

"你不是还要组织追捕行动吗?"

"来吃吧。" 汉尼拔说。他从后座拿出纸袋,放到桌子上铺开。羊角面包、樱桃和柑橘果酱、黑麦面包和烟熏鲑鱼,还有一盒熟透的草莓。他们面对面坐下,没有说话。威尔喝了很多咖啡,还是没有什么胃口。

之后,他们沿着湖边散步。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散发着几乎灼热的光芒。威尔捡起一块平坦的石子,在湖面打了四个水漂,"你没管的那个追捕行动怎么样了。"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我猜如果你想摆脱我,就不会这样拐弯抹角。你想让我向你保证,这是我希望度过早晨的方式吗?"

威尔确实想,他才意识到,这正是他想要的。他又捡起一块石子,但不是为了打水漂,只是拿在手中摆弄。"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这个案子了结了,至少我的部分已经结束了。除非你想让我当诱饵。"

汉尼拔双手背在身后,紧紧相握,"你认为我会抛弃你吗?"

威尔捏着石头,直到手指发痛。

"其他人都在处理案子," 汉尼拔说。"没有人在这里陪你。"

"我看不出来这其中的顾虑。在日出的湖边喝精致咖啡吃羊角面包?听起来更像一个约会。"

"这是你想要的吗?" 汉尼拔说。

威尔停下脚步,"我以为我已经说清楚了我想要什么。"

"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不想和我做爱。但这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湖水拍打着岸边石块,染上层层黑纹。落木萧萧而下,在湖面上荡漾成金黄的一片。

威尔把手塞进口袋里,指关节在布料上摩擦着。即使是一夜情,需要的人际联系都不是他通常愿意承受的。但汉尼拔提供出了没有性爱的联系,一个无饵之钩,而威尔想咬上这个钩。

"如果我们不做爱,怎么算是约会呢?" 威尔说。

"按照你的说法,有精致的咖啡。"

威尔嘴角抽动了一下,"混蛋。"

"有浪漫的想法,我认为的话,还有亲密感。" 他停顿了一下,"我想我和你的亲密程度已经超过了我生命中的其他任何人。"

"冷静点,我们才认识一个星期。"

"但你也有同样的感觉,不然就不会有这场交谈。"

威尔的指甲陷进手掌里,"如果我说是,那又怎样?有什么变化?既然我们都已经这么亲密了。"

"我会对邀请你今晚与我共进晚餐更为自信。"

"今晚不行," 威尔说。他需要完成狩猎后的清理工作。不管怎样,即使满院子都是警察。"但如果你愿意,可以问问明天。"

"你明天晚上愿意与我共进晚餐吗,威尔?"

"好,可以。还会有什么不同?"

"可能会有更多肢体接触,我希望你不会觉得不适。"

威尔用眼角余光看了看他,汉尼拔仍然直视着前方的水面。"比如?"

"我想搂着你。"汉尼拔说,声音平稳,语调不变。

威尔用脚尖踩着一块湿润的石头,直到让它脱离岸堤,然后踢进水里。他记得在汉尼拔怀里入睡的感觉,还有在他怀里从噩梦中醒来的感觉,"好。"

汉尼拔更近一步,他一只手搂着威尔的肩膀,脸颊贴在威尔的头边。威尔靠在他身上,他不知道自己的手该怎么放。一秒钟后,他一只手滑过汉尼拔的大衣下摆,抓住他的衬衫后背。

"还好吗?" 汉尼拔低声说。

"如果你呼错了气,我也不会碎掉。我不喜欢会告诉你的。"

"如果你真的喜欢,会告诉我吗?"

"你可以假设一下。"

"我一直在努力不对你做任何假设。" 汉尼拔吻了他的头发,"喜欢这个吗?"

威尔向他转过身来,让半张脸藏在汉尼拔的肩膀里。他点了点头。

汉尼拔没有笑,只是把威尔搂得更紧,"我很高兴。"

"你有吗?" 威尔说。

"有,非常高兴。"

威尔想吻他。自从他满足了对吻的好奇心后,他不记得自己主动想吻过谁。对汉尼拔则不同。其他人都会逼迫他,即使他们并非有意。汉尼拔却反道而行,他为威尔留出了自由呼吸的空间。意识到这一点比想吻他更令人不安。

威尔拉开距离,捡起另一块石子。这次的水漂没有成功,石头只跳了一次就沉底了。他等着汉尼拔叫他停下来或再次拉近距离。

汉尼拔也捡起一块石子,在手中转动,"与水面持平扔出去?"

威尔看着他,"你没打过水漂?怎么,你家那边不玩这个吗?"

"我想他们应该会玩,可能我自己也玩过。我对我家人被杀之前的记忆不太确定,有些清晰得令人吃惊,有些则完全消失了。"

威尔握住他的手,食指贴在石子的边缘。"像这样试试,持平,像你说的那样。"

汉尼拔扔了出去。石子在湖面上跳了四次,然后才沉下去,涟漪在静止的水面上一圈圈散开。

威尔笑了起来,他忍不住。

"什么这么有趣?" 汉尼拔语气轻柔。

"因为你真的对什么都很擅长,这太不正常了。" 威尔瞥了他一眼。"你甚至对我也很擅长。"

汉尼拔又捡起了一块石子,他触摸着石子的边缘,眼睛却一直看着威尔。"对你?"

"对付我。对付这个样子的我。"

"我应该向你保证,这个样子的你没有任何问题吗?"

"问题很大。我粗鲁无礼,过分直率,我喜欢让人不舒服,所以没有人愿意待在我身边,我也更喜欢这样。除了你。"

汉尼拔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石子,"我喜欢这个样子的你。"

"我知道。让你有点不安了,是吧?"

"为了被社会接纳,我做出了很多努力。发现自己被一个与追求的形象截然相反的人所吸引时,偶尔会感到不安,所以,是的。" 他把石子掷向水面,这次只跳了三次。

威尔握住他的手,有些湿冷,他手掌皮肤上有石子的砂砾。威尔用拇指划过,指甲刮蹭过汉尼拔掌间的纹路,感觉到汉尼拔的细微颤抖。

汉尼拔的电话响了。他用另一只手接听,但威尔放下了他握住的那只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汉尼拔正在和杰克说话,关于玛丽莎和阿比盖尔,还有一些高速公路上摄像头的事。

他挂了电话,转向威尔,"我必须带你回去,我很抱歉。"

"你一开始就不应该带我出来。我打赌杰克对此有话要说。"

"他不知道。" 汉尼拔开始收拾他们剩下的野餐,"也许他会发现,但我不能说我关心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是像这样吗?"

"像什么样?"

"要么出众,要么出局?两个极端?大多数人都是比较克制的。"

"我不认为欲擒故纵在这种情况下会很有好处。"

威尔瞥了他一眼,"有道理。我猜我一直是这样吧。"

"是吗?我不认为你之前有这样做。"

"我之前没有。"

"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知道我也有同感会对你有所帮助吗?你说过我喜欢失控的感觉。一般来说我不会这样,但每当涉及到你时,情况似乎确实如此。" 他在收起最后一个草莓时停了下来,侧身看了一眼威尔,"你有没有想过,你也快到中年危机了?"

威尔紧紧抿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闭嘴吧,那也太早了。我还有两年才四十岁,而且我的生活也没有什么问题,我喜欢我的生活。"

他们走到车边,上了车。威尔陷进座位里。

汉尼拔将钥匙滑入点火器,停顿了一下,"但你喜欢有我在的生活。"

"你听起来不是很确定。"

"我不确定。但我相信你确定。"

威尔凝视着他的轮廓,"为什么?"

"因为我还在这里。"

汉尼拔非常缓慢地伸过手,罩在威尔的手上。他的手指伸进威尔的指缝间,向下扣住。几秒钟后,威尔回握住他的手。汉尼拔的手比他的大,也更柔软,肤色只深了一度,光滑的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威尔想用舌头描摹这些血管。也许咬下去,直到血管爆裂。

Chapter 10: 救了坦林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威尔赤脚走在森林里,潮湿的树叶在脚下铺成厚毯,每一步都扬起腐烂的气味。随着时间推移,月亮在头顶上划出一道弧线:新月、上弦、下弦、满月,染上赤色。没有其他光源,但他不只用眼睛来伺察周围。

他透过夜色森林瞥见苍白的马群,似马非马,还有闪着微光的骑手,他能认出他们的面孔,却说不上来是谁。"你迟到了。"有人对他说。

阿比盖尔在马背上垂眼看他。她喉间的颈链是金线扭成的花形,殷红宝石点缀其间。她朝她身后的坐骑打了个手势。

那是威尔梦魇中的牡鹿,身覆羽毛,头生尖角,鼻孔翕张,喷出热气。没有鞍具,但威尔扶住它的背,抓进鬃毛里,毫不费力地骑了上去。他光裸的腿紧贴着它温暖的身侧,陷进它的羽毛里。

"我们在捕猎谁?" 威尔问道。

阿比盖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吗?"

号角声起,他们的坐骑向前跃起,树林从他们身边闪过。威尔听不到牡鹿的蹄声,他只听到号角阵阵,丧钟哀鸣。

地面和树林模糊成一条涌动的暗河。威尔双手埋在雄鹿的羽状鬃毛里,紧紧抓着,但仍然感觉自己在下滑。身边,阿比盖尔笑了。

一片空地豁然呈现在眼前,他看到他们猎物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树林中,灰棕色的头发一闪而过,一套完美的西装被森林撕成了碎片。

威尔张开了嘴,却叫不出来。牡鹿跃过一根断木,威尔向旁边一翻,整个世界在他周围瓦解了。

他穿着平角裤和T恤站在森林里。还是夜晚,但乌云蔽月。他的手臂很痛,他用手摸了摸,沾上一片黏湿,血色漆黑如油。他用手指探查伤口,创口不大,但穿刺很深。也许是树枝,但锋利的鹿角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美狄亚坐在他的脚边,呜呜叫着。威尔蹲下身抚摸她的头,狗狗的呼吸让威尔相信他现在是清醒的,从梦中醒来,安然无恙。

他左边的天空越来越亮,这意味着他家在右边,西边。他把冻僵的手在美狄亚的毛里埋了几秒钟,然后向回走去。她领着他回家,威尔脚冻得发疼,跌跌撞撞,落在她身后太远时,她就停在那里等他,摇着细细的尾巴。

威尔回到家后,洗了澡,清洗伤口,穿上他最暖和的毛衣。他煮了咖啡,等待太阳升起。

\*

在威尔来之前的二十分钟,汉尼拔从冰箱里拿出西瓜切块,让温度适口,保持最佳风味。每块西瓜都坐在罗勒叶上,他用意大利熏火腿做成玫瑰花,在花瓣边缘抹上奶油脂肪,让它们一朵朵落在果块上。

他派对上的客人对这些菜式赞不绝口,品尝时的愉悦表情就像全身快要融化。他怀疑他能从威尔那里得到的最好反馈是轻微的惊讶,也许还有同样轻描淡写的评论。这也很好,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承受来自威尔的融化般的愉悦。

果块的配酒已经冰好了,晚餐用的酒正在醒着,主菜在烤箱里。汉尼拔上楼去换衣服。两次。他先穿的是西装,下来重新摆放了一下餐桌中间的鹿角,然后又上楼换上了更休闲的长裤和毛衣,借口是不想让威尔感到不自在。

他知道,无论他穿什么衣服,威尔都不会感到不自在。换衣服是因为他猜威尔更喜欢他穿着随意,他不确定自己对此作何感想。他一方面很喜欢这样,另一方面又担心往后这会让他走到什么地步。

威尔早到了近半个小时,没有按门铃就进来了,外套随手扔在门厅的椅子上。汉尼拔为他把衣服挂了起来。威尔双手深深插在口袋里,头发滑落垂在眼睛前,他没有拨开,汉尼拔也想为他拨开。

"闻起来不错。" 威尔说。

"我设想如此。" 如果威尔不喜欢他的回答,汉尼拔期待着几句调侃,但他什么也没得到。威尔只是走在前面,收着肩膀低着头,朝厨房走去。

汉尼拔给他倒了一杯酒,威尔两口就喝完了一半。他看了看西瓜块,但没有拿,而是抬起头,终于直视着汉尼拔,"你对梦游了解多少?"

"梦游少见于成人,诱发原因从疲惫、过量饮酒,到发烧、药物作用不等,或者仅仅是压力过大,身体以非常规方式应对非常规刺激。"

威尔咀嚼着这句话,喝下更多的酒来消化,"噩梦时也会梦游吗?"

"许多梦游者表明,梦游状态根据梦境变化,无论噩梦与否。但二者并不是因果关系。" 他停顿了一下,给威尔斟满酒。"你肯定也知道一些。"

威尔耸了耸肩,"我知道没有对症治疗的方法。我读学位时还没有对异态睡眠做过深入研究,而且后来也再没有涉足过这个领域。"

"你梦到了什么,威尔?"

威尔低头看着他的酒杯,"在我家旁边的森林里,阿比盖尔·霍布斯在那里,还有其他人,每个人都穿戴着丝绸珠宝,我想他们中有一些不是人类。我们都在骑马。" 他停顿了一下,"反正我们都在骑行,狩猎。"

"狂猎*。你们的猎物是什么?"

威尔抬头看了看他,很快又低头看他的酒,"不知道。但我醒来的时候,我还在屋外的树林里。"

"独自一人?"

威尔从刘海后看了他一眼,眼神锋利,"嗯,美狄亚和我在一起。"

汉尼拔停下来沉思了一会儿,这个人轻而易举地撬开了自己一直保守的秘密,他对生者野蛮,对死者温柔,他怂恿汉尼拔在奶酪盘上小便,收养不合群的狗,现在又把他的恐惧和噩梦交到汉尼拔的手中。凡此种种,皆在汉尼拔胸腔里悸动。

他把果块碟推向威尔,"我想,你没有梦游的病史。"

"是第一次,据我所知。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威尔把一整块囫囵塞进嘴里,嚼了起来。他没有说什么,但他在吞下第一块之前又伸手拿了一块。

"你可能不知道。但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最近的事件对你的身心造成了伤害。你最近酒喝得多吗?"

"没我想喝的那么多," 威尔说,又吃了一块西瓜,用另一只手再拿起一块。"顺便说一句,警察们很尽职。很显然,没有人看到我进出森林。"

"他们在监视公路。"

"我只是想说要避开他们很容易。总之,警察,阿比盖尔·霍布斯,梦游,开了一个小时的车来......约会,这都占用了我大量的最佳饮酒时间。" 他又喝了一口酒,摇晃着酒杯。

"如果你需要,今晚可以留在这里。或者你想要的话。"

"鼓励我喝酒,医生?"

"只是欢迎你在我家里。"

"在你床上呢?"

"我确实有一间客房,但当然欢迎你在我床上。"

有那么一瞬间,威尔看起来想接受这一提议。他把另一个果块塞进嘴里,转过脸,盯着远处的墙,那里的画框里挂着一只标本蝙蝠。"我在餐厅里看到了新的鹿角," 威尔吞下果块后说。他停顿了一息的时间,"我骑的那个东西有鹿角,还有羽毛。在梦中。"

"你之前说这是个噩梦。"

"是个噩梦,我不知道为什么。什么也没发生。"

"传说中,狂猎预示着灾难。目击者所能期待的最好结果是自己的死亡或被绑架到另一个世界。"

"我觉得我已经被绑架到另一个世界了,"威尔嘟囔道。他又拿起一个果块,然后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汉尼拔。"你不吃这些吗?"

盘子已经空了一半,汉尼拔抑制住笑容,"如果你想吃,就都吃了吧。"

"这像什么童话吗?如果我吃了你的食物,我就要永远困在这里了?"

"如果是,现在已经太迟了。"

威尔笑了一声,然后表情慢慢归回原位,"是啊,我猜是的。"

他自己吃完了那盘果块,汉尼拔从烤箱里拿出烤盘,把里面的东西摆在银盘上,盘子边缘饰有银色水果花环。

"这是什么?" 威尔问道。

"无花果烤鸡肉,配兔肉内馅。如果你不是太饱的话,前菜是血橙芦笋沙拉。"

"你说我可以——你其实是在戏弄我吗?"

"有可能。"

威尔这次的笑容持续了很久,一直到他们走到餐桌前落座。威尔用手指拿起一截芦笋尖,汉尼拔把这个行为看作为他恢复精神的标志。

"狂猎,嗯?目击者不应该是醒着的吗?"

"做梦者的灵魂也可能加入他们,也许你二者兼具。"

"我不可能一直在树林里游荡。永远也不会知道那里有什么。"

"这是你第二次对我这么说了,你认为你的树林里住着什么?"

威尔耸了耸肩,"我在附近见到过郊狼。有次还看见了熊。"

"你害怕在梦游时被熊袭击吗?"

"不。"威尔说。

"那你害怕什么?"

"我不喜欢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感觉。"

"失去控制比任何潜在的后果更让你害怕。"

威尔吞咽了一下,喝了一口汉尼拔为晚餐配的黑皮诺酒。"嗯,是吧,我猜是的。不管怎样,案子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

"阿比盖尔·霍布斯在巴尔的摩北部的一个服务站被监控录像拍到了。目前的推测是,她和玛丽莎正在前往加拿大。"

"谁目前的推测?不是你的。"

"联邦法警和州警,FBI的高级官员。"

"包括杰克·克劳福德在内的高级官员?" 威尔问。

"不,杰克不相信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地区,我也不相信。"

"你相信什么?" 威尔咬了一口血橙片,舔了舔嘴唇上的果汁。

"杰克和我都相信她会试着再来找你,如果没有迫切的动机,她不会从明尼苏达开车来这里。"

"每个人都希望被理解。"

"而你可以给予她理解。"汉尼拔说。

"我可以给予每个人理解,但并不表明我想这样做。"

"但她还是会来寻求理解,或者你认为她对你不再感兴趣了?"

威尔指尖轻轻敲打着杯柄,持续了几秒,"不,她和我还没有结束,她和她的朋友玛丽莎也还没有结束。"

"你仍然相信玛丽莎是自愿帮助阿比盖尔吗?"

"为什么不?人们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东西。如果我在潜逃的时候出现在你的门口,你难道不会至少先听我说完吗?"

他抬头看着汉尼拔,用一种突兀的炯炯目光与他对视。汉尼拔无法移开目光,也无法撒谎。"当然," 他说。

晚饭后,他们转移到客厅里。威尔一个人喝完了大部分的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生个火。" 他说。

汉尼拔顺从地伸手去拿火种和火柴。他跪在壁炉旁。"你是想喝醉吗,威尔?"

"你说过,过量饮酒是诱因之一。"

"是的。你今晚想梦游吗?"

威尔踢掉鞋子,蜷缩在汉尼拔的沙发角落里,膝盖折在胸前。"如果我能让它发生......"

"那么你就能控制它,至少一个晚上。"

"很蠢," 威尔说,他对着炉火举起酒杯,摇晃着,水晶反射出橙红色的光芒。"但是,是的。"

汉尼拔端出了一盘威尔上次非常喜欢的巧克力酥饼。他坐到沙发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能比他们的湖边交谈之前更近,但也不太近。

"那发烧呢?" 威尔说。"你说过那也可能是诱因,而且你之前说我有点发热,我现在在发热吗?" 威尔朝他慢慢地眨了眨眼,靠得更近了。

无可奈何,汉尼拔抬起一只手放在威尔的额头上,威尔倚上前,头靠进他的手里。汉尼拔用另一只手捧起威尔的脸颊,却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做了这个动作,当然也没有允许自己这样做。他用拇指轻轻抚摸着威尔的耳后。

威尔的眼睛微笑着弯了起来,慵懒又疲倦。"嗯,医生?我热吗?"

"有一点发热。" 汉尼拔没有拿开手,威尔也没有后撤。

威尔冲他眨了眨眼,眼睛近在咫尺,蓝得深不见底。"如果我喝得烂醉如泥,你会劝我吗?"

"如你所言,如果你不想,我不会。"

威尔慢慢伸出手,手指按住汉尼拔的下唇,然后分开汉尼拔的嘴唇,"咬住,不要太用力。"

汉尼拔的眼睛猛地闭上,他能尝到威尔皮肤上的巧克力味道。他的阴茎很快硬了起来,快得几乎让他头晕目眩。他想吸吮,但相反,他小心翼翼地用牙咬住威尔的手指,力道刚刚能在皮肤上产生凹痕。

"用力一点," 威尔说。"看着我。"

汉尼拔更紧地合上牙齿,感觉到威尔皮肉的绽开,意识到继续咬下去会有多容易。眼睫颤抖了几次,双眼终于睁开。他能闻到血腥味,在想是否是自己的血,因为他皮肤下血管里的奔涌声是如此高亢。

威尔正盯着他,眼睛睁得很大。又过了几秒,他抽回了手,喝完了威士忌,递出空杯子。汉尼拔站起来,重新续满酒,放回他的手中。

"我生病了吗?" 威尔说。

"有可能是火的热量," 汉尼拔说,声音粗糙。他觉得自己也在发热。"要我去拿温度计吗?"

"我们要玩医生扮演吗?会给我全身检查吗?"

"威尔。"

威尔叹了口气,靠在汉尼拔身上,瘫倒在他身边,头靠在他的胸前。"明天吧,也许。"

"那今晚留下来?"

"嗯。"

"在我的床上还是客房?"

威尔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床上。"

他们默默地坐着。

汉尼拔看着威尔,感觉就像在看火:细微的闪烁变化,激起原始冲动的不安纷乱。他想不出该说什么。

威尔喝完了威士忌,把手指伸向杯底,在残余的酒精里打湿。他再次把手指按上汉尼拔的嘴唇,伸进里面。这一次,汉尼拔无法阻止吸吮的条件反射。舌头抵住威尔的手指,脸颊微微凹陷。他闭上了眼,威尔抽出手指时,他的眼睛仍没有睁开。

"喝多少才算过量?" 威尔说。"今晚我会和狂猎队伍一起出猎吗?"

汉尼拔觉得自己也醉了,尽管他才喝了三杯酒,尝了两次威尔的皮肤。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威尔。我只能说,如果如此,我会在这里。"

威尔舔了舔嘴唇,粉红色的舌尖一闪而过。他的脸颊通红,眼睛明亮,但看起来很清醒。"要把我整夜锁在你房间里吗?"

"你会喜欢吗?"

"也许你可以只抱紧我,这救了坦林*。"

汉尼拔短暂地阖上了双眼,试图不去想象,但这个画面栩栩如生。"如果你希望,我会的。但如果要我从传说中为你选择一个代表,那不会是坦林。"

"那是谁?"

"无情的妖女*,我想。"

威尔笑出声来,他抓住汉尼拔的手腕,拉他起身,"来吧,我们去睡觉。"

Notes:

*The Wild Hunt: “狂猎”,欧洲民间神话,关于一群幽灵般或超自然的猎人在寒夜的荒野追逐猎物。狂猎者可能是精灵、仙女、死者或者就是奥丁。在某些情况下,人们相信人的灵魂会在睡眠中加入到狂猎队伍中。

*Tam Lin:《坦林》,来自苏格兰边境地区的古老童谣,讲述了一个凡人女子在禁林中遇到一个神秘男子的故事。当她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时,她再次寻找他,并得知他是一个被精灵俘虏的凡人,有可能成为它们向地狱献上的贡品。为了救他,她必须在万圣节的午夜找到精灵,在精灵队伍骑马经过时把他从马上拉下来,紧紧抱住他,无论他变成各种野兽、火焰或其他什么可怕的东西时都不能松手,直到他变成赤裸的男人,到那时他就永远属于她了,她没有松手。故事的最后,精灵女王得知后气急败坏,说早知如此,她会挖出坦林的眼睛和心脏。

*La Belle Dame sans Merci:《无情的妖女》,约翰·济慈所作诗歌,原是法国普罗旺斯一支歌曲的名字。诗用民谣形式写成,节奏简单而富于诱惑力,弥漫着一种中世纪情调。

Chapter 11: 整齐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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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汉尼拔忙着为他的客人找备用牙刷、毛巾和睡衣,并试图平息他过快的脉搏。回到卧室时,威尔穿着短裤和T恤,正坐在床边,他的上臂缠着一条染血的绷带。

"这是什么?" 汉尼拔伸出手,但在触及之前停了下来。他记得早些时候闻到了血腥味,一定是来自这里。

威尔瞥了一眼,"梦游时弄的,树枝什么的吧。"

"我给你拿条干净绷带。"

"没事。"威尔说。

"让我来照料吧。" 汉尼拔能听到自己声音中的渴望,却无能为力。事实上,他也不想克制这份渴望。"求你。"

威尔朝他眨了几下眼睛,嘴唇微微分开,他吞咽了一下,汉尼拔观察着他喉咙的滚动。最后,他点了点头。

汉尼拔没有把威尔带到浴室,而是把绷带、消毒药膏和一碗水拿到床上。他剥开绷带,新鲜血液的气味瞬间溢满了他的鼻腔。

"对一根树枝来说,这是个整齐的创口。"

威尔在床上动了动,"也许不是树枝。"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能知道吗?我当时睡着了。" 他舔了舔嘴唇。

汉尼拔等待着,手捂在伤口上,口腔和肺里满是血的气息。

"我骑的东西,梦里的,是一只长着黑色羽毛的雄鹿,体型巨大,鹿角非常锋利。我一直梦到它,当阿比盖尔——" 他指了指脸上的伤口,"我正梦到它。"

"你会梦到鹿角并不奇怪。特别是在我发给你她的狩猎小屋照片后。"

威尔深吸了一口气,"好吧,除非我被一头鹿绊了一跤,不然它就和这个伤口无关。"

"也许你在树林里时并不像你认为的那样孤独。"

威尔盯着他看了几秒钟,没有眨眼,他使劲摇了下头,"如果你是对的,你派去监视我的那些人真的很差劲。"

"而你今晚来这里和我在一起也很好。"

这句话出口时他几乎不假思索,抬起头,几乎害怕威尔对这句话的反应。但威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动作,汉尼拔对上他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沉浸在威尔的血腥味中。

威尔的手停在他的头发上,"你想要什么。"

汉尼拔端着水碗的手收紧了,水荡了起来,"为你照料伤口,我说过了。"

"就这样吗?我想不止如此。我想让你做,我不在乎那是什么。"

汉尼拔想把舌头垂直沉入他的伤口,丈量其深,满口浸满威尔的味道,"感染的可能性——"

"我不关心。" 威尔紧紧抓住他的头发,力道大到有些发痛。"拜托,汉尼拔,除非你改变,否则一成不变,你想成为哪种?做出改变的还是循规蹈矩的?"

汉尼拔知道自己想给出的答案,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慢慢俯过身,在伤口上呼吸着。威尔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呼吸声颤抖。汉尼拔低下头,用嘴唇封住伤口。威尔身体上的一个洞,一条进去的路。

他舔了舔伤口表面,感到威尔的手指更用力地抓住他。他的舌头抵上伤口,威尔的呻吟声低沉,汉尼拔将舌尖伸入其中,威尔溢出的呻吟声不断拔高,直到一个瞬间,完全消失在喉间。

血的气息,威尔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口腔和全部心神。他用牙齿咬住伤口周围的肉,力度足以咬出凹痕。唾液淌在威尔的手臂上。他垂涎。他硬了。

伤口很深,但很窄。只有舌尖少许能进去,但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舌尖插进去,想插得更深一点。威尔紧紧抓住他,指甲陷进皮肉里,每次汉尼拔进入他的身体时,他都克制不住地轻喘。汉尼拔在伤口里扭动着舌尖,向深处插去,威尔叫了出来,几乎喘不过气来。汉尼拔用鼻子深深吸气,淹没在威尔的血液和性欲的气味中,意乱情迷。

汉尼拔把威尔按回床上,威尔顺势倒下。碗里的水翻了出来,洒了一床,浸透了床垫和他们的衣服。汉尼拔可以感觉到威尔阴茎的湿润轮廓。他把舌头又伸了进去,感觉到自己的阴茎抽动着,肌肉紧收。他又挤了进去,插得更深,扭动着探向深处,寻找着品尝着随伤口裂得更开涌出的新鲜血液。

汉尼拔低吼,几乎是在愕然中,射了出来。威尔的指甲陷进他的腰侧,"不要停,不要停,别他妈的——"

汉尼拔没有停,他插入鲜血之中,吞咽吮吸。他用舌头一遍又一遍舔舐着伤口的边缘,威尔在他身下颤抖着,臀部猛地抽动,汉尼拔感受到了他高潮时的热量和气息。

汉尼拔又舔了一下。威尔粗声喘息着,像是在啜泣。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一个或两个人都在颤抖。

汉尼拔努力睁开眼睛,让嘴离开威尔的手臂,看到水已经浸湿了半张床,洒在地板上。他的长裤和威尔的短裤都满是精液,床单凌乱,纠缠着他们的身体。威尔一只脚仍赤足踩在地板上,小腿紧绷以保持这个姿势。他的脸埋在汉尼拔的脖子里。

汉尼拔坐起身,拉着威尔一起站了起来,"洗个澡。"

威尔呆呆地对他点了点头。他们在浴室里脱光衣服,威尔的阴茎贴着他的大腿,湿润粘腻。他的小腿和肋部遍布划痕伤口。

"也是昨天晚上弄的吗?"

威尔又点了点头。

汉尼拔俯下身,沿着肋骨检查一道格外深的伤口,一根手指在上面划了一下。

"不要," 威尔轻轻地说,"不——不要现在。"

汉尼拔抬头看他,威尔正低头盯着他,脸颊泛着红晕,眼睛像蒙着薄雾的玻璃。汉尼拔略带震惊地意识到,威尔以为他会对这个伤口做他对另一个伤口所做的事。而他的震惊之下更多是喜而非疚。

"我只是想应该把它清洗干净。真的。"

"我昨晚清洗过了,应该是今天早上。随便吧,反正我尽力洗了。"

汉尼拔一只手伸进淋浴间,感受水温。很热。他扶着门,示意威尔进去,他们一起站在花洒下,打湿全身。汉尼拔看着水流在威尔的裸体上覆成透明薄膜,汩汩滑落。

"拍个照吧,留得更久。" 威尔说,但他看起来更像是被逗乐了,而不是被惹恼。

汉尼拔拿起肥皂开始清洗他的伤口时,他没有反对。

"不要告诉别人," 威尔突然说。"我是说,梦游的事。或任何哪件事。"

"这会是杰克不来打扰你的一个好理由。他明天从明尼苏达回来,他会想和你谈谈。"

威尔眨了眨眼,眨开落到脸上的水。"不要告诉他。"

"你不应该卷入这件事,它正在影响你,承认这一点并不令人羞愧。"

威尔贴上他的身体,赤裸的全身触碰着汉尼拔,"答应我,你不会告诉任何人。"

汉尼拔花了几秒钟才想起如何呼吸,然后他就呼吸到了威尔的气味,这差点再次让他不知所措,"我想你知道我会说什么。"

"嗯。" 威尔表示赞同,"我喜欢这样,你会做我想要的任何事,你想做我想要的任何事。即使你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你可以至少考虑一下断开与这个案子的联系吗?我认为杰克邀请你参与其中是错误的,而我也不该——"

"什么?引诱我参与其中?你以为你做了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当然。我很担心你,仅此而已。"

威尔把滴着水的头发从脸上拨开,直直看进汉尼拔的眼睛里。"你不能只因为喜欢我就告诉我该做什么。"

"我只问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是个建议,而且你用情感绑架来支撑它。"

"这不是我的本意。" 汉尼拔挤了一泵洗发乳,伸出沾满泡沫的手,安静地等待着。威尔低下头,让汉尼拔把洗发乳揉到他头发上。"那我应当如何表达关心?你觉得什么会是可以接受的?"

很长时间里,唯一的声音是淋浴间地板上水的啪嗒声,热气腾腾,玻璃起了雾,将他们与日常现实中的浴室和外界隔离开来。汉尼拔有那么一瞬希望他们能永远留在这个小世界里。

"也许没有我可以接受的方式," 威尔最后说,"我能想到的每一种方式在我看来都像是操纵。"

"这来自你以往的经验。"

"当人们想让你做什么时,他们会说这对你有多好,或这对他们有多重要,或是想让你不要做什么,因为你吓到他们了。就好像全都是你的错,好像他们对自己该死的情绪不用负责。这真的让我很恼火。"

威尔向后仰头,在花洒下冲洗头发。汉尼拔看着他胸部和肩膀的肌肉伸展,水顺着他流畅的身体线条滑下,汇聚在两腿之间的卷曲毛发中,滴落在大腿和阴茎上。

"你对自己的情绪负责吗?" 汉尼拔问道。

"我不会把它们推给别人。"

"如果你关心我,你也不会表现出来吗?"

威尔皱了一下眉头,舔去了嘴唇上的水,"我为什么要担心你?"

"我的工作很危险。"

"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又不傻。"

"再多的训练和智慧有时也战胜不了厄运。如果阿比盖尔·霍布斯没有先杀了她的父母来警告我们,而是拿着步枪等在门后呢?我是第一个进门的探员,她可能会先杀了我。"

威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不会这样做。她必须先杀了她的父母,他们比你重要得多。"

"如果他们逃过了这一劫呢?如果我们去找她时他们去上班了呢?"

"不会那样的。" 威尔背对着汉尼拔,脸朝向花洒。"我会先知道的。"

汉尼拔走近了一步,一只手放在威尔的背上,感觉到掌下肌肉的抽搐和紧缩。"你以后也会知道吗?任何案件?甚至是你没有参与的那些?"

威尔摆脱了他的触碰,"闭嘴吧,你不会有事的。"

"如果我出事了呢?" 汉尼拔弯腰靠近威尔的后颈,他呼吸着水汽和威尔散发着不安的温暖气息,"你会为我哀悼吗?"

威尔转过身来面对他,眼神飘忽,嘴唇微微分开,闪着水光。汉尼拔很想吻他,但他没有动,就好像威尔是森林里的某种野兽,如果受惊,可以轻而易举地咬伤他,也可以迅速逃跑无影无踪。汉尼拔想他更愿意自己受伤,而不愿威尔离开。

缓慢地,威尔伸出手,没有和他对视,把手放在他的胸口上,放在汉尼拔的心脏上,仍然没有说话。

"如果你想对我表示关切," 汉尼拔斟酌着词句,"我不会把它视为操纵。它可能不会影响我的判断,但我很高兴把它看作是你对我的情感表达。"

威尔还是没有说话。他的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靠得更近,双手都放在汉尼拔的胸前。他向前倾身,直到额头靠在汉尼拔的锁骨上。

汉尼拔没有敢碰他。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热水变冷,威尔突然抽身退开,走出淋浴间抓起一条毛巾,动作粗鲁地擦干身体,他肋旁的两道伤口再次裂开。

汉尼拔默默地给他的伤口消毒和包扎,揭下床单,铺上毛巾,吸掉床垫上的水,然后领威尔到客房里。他们躺到床上,仍然赤身裸体。威尔闻起来很香,湿润温暖,奇特的甜味之下是一种更锋利的血液金属味。

"再一次," 威尔说,"你想要什么。"

汉尼拔想沉溺在威尔的皮肤里。"我想要的很多。"

"只要你不再想用舌头操我胳膊上的洞,就做吧。我想我的极限是一晚上一次。"

"你会让我再做一次吗?" 汉尼拔声音粗哑,有些喘不过气来。欲念滋蔓,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会激起他的性欲,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他的欲望。

威尔点了点头,"那很……特别。"

汉尼拔缓缓靠近,他犹豫了一下,但威尔已经给了他许可,而且他的欲望又一次压倒了妥当和理智。他把脸贴在威尔胸前,在他的皮肤上摩擦,浅浅的胡茬纠缠着威尔稀疏的胸毛。汉尼拔张开嘴,口鼻同时呼吸着,用舌背品尝威尔的味道。他向下滑到威尔的腹部,半闭着眼,沉浸在那香气中。

威尔试探性地抬起手,捧住他的头。"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喃喃道,"但你真的很投入,是吗?"

汉尼拔的喉咙深处滚出一声响亮的呜咽。他本不想发出这声,但他也无法说出别的什么来。

威尔用拇指抚过汉尼拔的眉毛,落在他的太阳穴上。"没关系," 他轻声说,"不用停下来。我有点喜欢这样。"

汉尼拔把整张脸埋进威尔的小腹曲线里,停在那里,闭着眼睛,威尔用手梳过他的头发,抚摸着他的后颈。他伸出一点点舌尖触及威尔的皮肤,只在肚脐旁一点。

威尔笑得打了一个小嗝,抓紧汉尼拔的头发。"好痒。"

汉尼拔试着在他的皮肤上揉了揉鼻子,得到了一阵轻轻的咯咯笑声。

威尔在他身下扭动着,但没有真的想挣脱,"汉尼拔。"

汉尼拔抬起头来。威尔正努力表现出严肃的样子,却止不住脸上的笑意。汉尼拔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一切,再也不可逆转。他们都面临着即将到来的变化,就像狂猎一样势不可挡。

"怎么了?" 威尔说,"这是什么表情?"

汉尼拔摇了摇头,哑口无言。他起身躺到威尔旁边,轻轻推他侧身躺下,他可以蜷身从后面贴着他。他一只手放在威尔的肚子上,用鼻子轻蹭他的耳后。

他以为威尔会坚持要一个解释,但威尔只是将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向后靠进他的胸膛里。他们静静躺着,听着彼此的呼吸,直到入睡。

Chapter 12: 高墙千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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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惊醒过来。电话在响,他翻身下床,在地上摸索着接起来。是昨晚照看狗狗的保姆打来的,她想告诉他有两辆警车停在他车道尽头的灌木丛里,他跟她说那和偷猎者有关,不用担心。

汉尼拔端着一个早餐托盘,面带询问地走了进来。

"狗保姆。" 威尔说。

汉尼拔挑眉,"那么你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会留下来过夜?"

威尔耸了耸肩,"多个选择是好事。"

"而且你没有告诉她有个连环杀手拜访你的事?"

"她不是阿比盖尔的类型。高个子,红头发,三十多岁,非常安全。早餐是什么?"

汉尼拔看了他很久,但没有说什么。

他放下托盘,躺回被子里,然后向他展示早餐:蜂蜜热饼干、草莓切片、火腿燕麦粥。威尔已经多年没有吃过这些了,闻起来就像他记忆中的那样,馥郁可口。一小块黄油正在粥面缓缓融化。

汉尼拔用叉子舀了一些,伸到威尔面前。

威尔看了看叉子,又看了看他,"真的?"

"求你," 汉尼拔说,"让我来吧。"

"你现在是想要什么就求我什么吗?"

"你不应该正强化你不想要的行为。"

威尔强忍着笑意,"所以我只能怪自己咯?"

"的确如此。"

"好吧,好吧,喂我该死的燕麦片。"

汉尼拔把叉子举到他唇边,威尔张开嘴,吃了一口。他闭上了眼,燕麦的味道就像往日重现,或者说像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那种旧日岁月,温暖明亮,舒适简单。而他当下的生活和简单二字丝毫不沾边。

他让汉尼拔又喂了他一口,然后是几片培根。汉尼拔把一片草莓压在他的嘴唇上,威尔咬住时舔了他的手指。汉尼拔的瞳孔漆黑,几乎占满虹膜,他注视着威尔,眼睛一眨不眨。威尔一只手放上他的手腕,问他自己要不要吃点东西时,他已经把几乎全部的燕麦粥和一大半培根都喂给了威尔。

汉尼拔对着食物眨了眨眼,好像他刚想起来自己也是一个活人,要赖食物以生存。

威尔从他手中接过叉子,"你想让我......" 他舀了一些燕麦粥,朝汉尼拔的嘴边比划了一下,"还是说,你现在做的怪事里不包括这个?"

"我不知道," 汉尼拔说得很慢。他听起来很茫然,他看起来也很茫然。

威尔喜欢这个表情,他昨天晚上也很喜欢。他把叉子举到汉尼拔的唇边,哄着他张嘴。

"这是给你的," 汉尼拔喃喃道,眼睛微阖。

"我已经吃了很多了,现在到你了。" 威尔又喂了他一口,看着汉尼拔的嘴唇曲线合在叉子上,看着他吞咽时喉咙的滚动。威尔用手指一片一片喂他草莓,直到碗里空空如也,汉尼拔向后靠倒在枕头上,让威尔随心所欲。

威尔摸了摸他的嘴唇,草莓汁液黏黏糊糊的。汉尼拔用脸颊蹭着威尔的手心,深深吸气。

"你又在闻我。"威尔说。

"情不自禁。"

"你没有试着禁。"

"嗯,我没有。" 汉尼拔侧过身,把整张脸埋进威尔的脖颈间,鼻尖在威尔耳后轻轻摩擦着。

威尔动了动身体,"为什么?"

汉尼拔叹了口气,呼出的气也让威尔的耳朵痒痒的。"我的嗅觉极其敏锐。"

"像狗一样。" 威尔慢慢地说,想到每次回家狗狗们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没有那么敏锐,但肯定比我遇到的任何人类都要敏锐。"

威尔拉开距离,面对面看着他。"那你能在那个树林里追踪到阿比盖尔·霍布斯吗?"

"他们有狗来做这个。"

"那是后来,她第一次逃跑的时候没有。"

汉尼拔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我可以。但在当时,我没有想到,我只在想你的伤势。而且无论如何我不确定我会这么做。"

"杰克不知道。"

"我的同事都不知道。我确实在工作中用过,但我不愿意被命令去这样做。"

"那没错," 威尔说,"这不关他们的事。我真有那么好闻吗?"

"当你须后水的味道消散后,是的。"

威尔咧嘴笑了,"真无情啊。好吧,你想的话,请继续吧。"

汉尼拔靠在他身边,贴着威尔的皮肤呼吸着,好像他想一整天都这样。一两分钟后,威尔把胳膊滑过他的肩膀,手掌落在他的后颈上。

汉尼拔似乎全身心沉浸于此,心满意足。而威尔除了待在他面前,几乎什么也没做。威尔想知道和他做爱会是什么样子。他想他会想知道的。

"你今天要工作吗?" 威尔问道。

"是的,我应该要去局里了。" 他的声音落在威尔的皮肤上,听起来闷闷的。

"看起来你哪儿也不想去。" 威尔抚摸着他的头发,划过他的背。"也许你应该就待在这里。和我一起。”

汉尼拔拉开距离,看着他的眼睛,"和你一起?"

威尔滑下了枕头,躺在床上,把汉尼拔拽到他身上。汉尼拔眼睑半敛,金棕色的虹膜似一弯新月。

"我需要去局里," 汉尼拔说。他的阴茎硬邦邦地顶着威尔的大腿。"杰克不在,我是高级探员。我需要负责。"

"如果我打电话给杰克,告诉他我在你的心理评估上撒了谎呢?说你不适合执行任务,不适合做任何事情,只能待在家里,一直操我,把我操进床垫里?"

汉尼拔双手紧紧抓住床单握成拳。"你在戏弄我。"

"也许,你必须待在家里才能知道。"

汉尼拔的头垂到威尔胸前,"威尔,我不能。真的。"

威尔一只手放在他的脑后,他喜欢这样,汉尼拔可以承受之重压在他身上,他的满身欲望在他身上锚定。威尔挪动着身体,蹭上汉尼拔的阴茎。汉尼拔的低吼声在他们身体间震颤轰鸣。

"威尔,求你。"

"求我什么?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所有,一切。" 汉尼拔说。

"你此刻特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汉尼拔从刘海后投来快速的一瞥。"我想蹭在你身上,舔掉你皮肤上我的精液。"

威尔理解这句话时眨了两次眼,"好。" 他说。

汉尼拔的眼睛睁大了。"真的吗?"

"是的,这比我预料的要特别,但是是的。来吧。"

"威尔——"

"不能撤回,做吧。"

他们的目光相遇,缠绵了一秒,汉尼拔一把扯开自己的睡裤抽绳,拉到大腿下,他向上挪动身体,阴茎抵上威尔光裸的小腹,摩擦蹭动,缓缓发出一声叹息。

汉尼拔闭着眼睛,威尔注视着他手臂和肩背肌肉的滚动和隆起。他抬起头,看着汉尼拔的臀部随着动作紧绷,他顶在威尔的皮肤里,每一下都留下凹痕。阴茎渗出了前液,身体变得粘腻,滑动越来越容易。汉尼拔的呼吸和身体耸动的声音逐渐同步,呼气声粗糙起来。整个房间里都是他们发出的声音和皮肤摩擦声的纠缠。

"感觉很棒," 威尔喃喃。他双手捧着汉尼拔的后脑,汉尼拔是如此地毫无保留,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对他升起了保护欲。"继续,你可以更用力。"

汉尼拔轻声叹着,脸贴进威尔的肩颈里。"威尔,求你。"

"求我什么?还想要别的什么?尽管说吧。"

汉尼拔沉默了几秒,动作没有停,一只手紧紧抓住威尔的肩膀。"和我一起去工作吧," 他终于开口,"或者在这里等我,让我今晚再见到你。求你。"

威尔想这样,想再次见到汉尼拔,不想和他分开。再做这个,再做一次,更多次。触碰,被触碰,肌肤相亲。他还希望汉尼拔向他屈服,放弃救玛丽莎,放弃抓阿比盖尔,臣服于威尔而不是臣服于职责。"你现在就在见到我。留下来,我们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汉尼拔的呼吸声颤抖,手滑过威尔的后背,在他射出来时紧紧拥他入怀。"我不能," 他低声说,顺着威尔的身体向下滑去时,又说了一遍。他舔舐着威尔腹部的精液,舌头平展,充分贴合,覆盖到了每一寸肌肤。

威尔一只手抓进他的头发里,慢慢握成拳。"你可以。"

汉尼拔抬头看他,嘴唇通红,下巴沾着精液,"在阿比盖尔对玛丽莎重复她的犯罪之前,我们必须找到她们。你知道这点的。"

威尔只知道汉尼拔在关心除他之外的事情,他不喜欢这样。他踌躇着,拉着汉尼拔的头发,直到扯动他前额的皮肤。然后他松开手,扯出一个微笑。"当然," 他说,"你会找到她的,我相信你会的。"

他不能说他不关心玛丽莎的生死。他不能说他宁愿她死,而汉尼拔整日和他缠绵在床上,因为那会意味着汉尼拔以她的命为代价选择了他。威尔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如此狠狠撞上那堵将他与正常人分开的高墙了,而有更久更久没有被撞得如此遍体鳞伤。

他等着,等到汉尼拔去洗澡,然后滑下床,离开了房子,希望他的离开带给汉尼拔的伤害能有他受到的一半那么多。

Chapter 13: 永留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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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速路上的某处,威尔迷失了方向。前一刻,怒气腾腾,头痛不已,四处翻找阿司匹林,下一秒,身处树林之中。

他闻到了雨水的气息,听到远处传来狗吠声。打猎时狗群是不会叫的,除非它们已经抓到了猎物。

水汽在四周升起蔓延,他转身,鸦羽牡鹿颔首,羽毛在月光下光滑漆黑如油。威尔闭上眼,他睡着了,他又在做梦。一定是这样。他把指甲掐进手臂里。

当他再睁眼时,牡鹿已经不见踪影,但他仍能听到狗吠。同时,寒风呼啸过树林,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风似乎在推他向前迈步,脚下的枯叶劈啪作响,像是火星四溅。

他来到了林间空地,首先映入眼中的是血。血染红了落叶,渗进泥土里。血的来源,他只能看到一条裹在牛仔布里的腿和一张苍白的脸,眼睛圆睁,盯着天空,一动不动,毫无生气。正在进食的狗群挡住了其他的部分。

阿比盖尔站在几英尺外,她靠在树上,手紧紧扶着树干,威尔走过去站在她身边时,她的眼睛也没有移开尸体和狗群。

"玛丽莎?" 威尔说。

"她曾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什么变了?"

阿比盖尔耸了耸肩,"我猜是因为我变了。或者,也许是因为我一直都和别人不一样。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用放大镜烧虫子之类的,长大后,我想做的不止如此,她却说那太残忍,但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威尔说。

"我假装我知道,我们还是一起玩。但那已经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仍然是你的朋友,你打电话说你有麻烦时她还是来了。"

"她的错。"阿比盖尔说。

"她发现自己犯错了吗?"

"我告诉她了。没有告诉全部,只一小部分。我以为她会理解我的,我不想伤害她。" 阿比盖尔用手臂环抱住自己。"狗训得真好。都不用我做什么,我一开始追她,他们就到了我身边,还等着我来先切开她。"

"他们很乖。"

"我爸爸以前养过猎狗,那些狗都不是这样的。"

威尔没有说话。

巴斯特小跑过来,摇着粗短的尾巴,把一大块血淋淋的内脏放在威尔的脚边。威尔跪下来挠他的耳朵,"谢谢,伙计,好孩子。但我不用,你吃吧。" 他敲了敲内脏旁的地面,巴斯特两口就把肉块吞下了肚,舔了舔嘴又跑了回去。

"你经常这样?" 阿比盖尔问。

"你打算把尸体怎么办?"

阿比盖尔打量着她死去的朋友,"我真没法按我通常的方式来处理了,她现在一团糟,全是狗的口水。就把她埋在这?"

"我不想在我的森林里埋尸体。"

"那你是怎么处理你的那些的?"

威尔看着狗群,没有回答。

"说吧," 阿比盖尔说,"这明显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做了,也不是你的。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关于想被理解的话,你也是想的,你和我没什么不同。"

威尔扶额,他头疼得厉害,无法思考。他已经没法否认,也不想在意。"我不会让狗直接吃,尸体处理之后,他们会分到内脏,我留着肉,骨头可以煲汤。"

"头呢?"

"烧掉,敲碎,碎片撒进河里。"

"我们可以这样做啊。" 阿比盖尔抬头看他,目光炯炯,"我们可以一起做。"

"不。"威尔说。

"为什么?这就像命中注定,两个猎人,同一个猎物。你难道没有想过和别人一起打猎吗?"

没有,直到他遇到汉尼拔之前,都没有。威尔试图想象他们三人,父亲、父亲和女儿,但在画面成形之前,他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想要汉尼拔只属于他一人。

"不是和你。"他说。

她的眼神突然冰冷,下颌收紧。一只狗抬起头,开始低吼起来。"我就知道我当时应该杀了你,过再久也没有人会发现你在这,完美的犯罪,你甚至都不能反击。"

威尔摸了一下他缠着绷带的手臂,"这是你干的。"

"那晚在树林里我想和你说话,但你没有回答。"

"我当时在梦游。"

"是啊,我以为你是装的,所以我戳了你来验证,但你确实没在装。之后你像是要醒了,我就走了。" 她靠近了一步,"想知道我说了什么吗?"

威尔疲倦地摇了摇头。

"我说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虽然现在我知道了,但之前我是这么认为。我说我们应该去找那个FBI探员,你还记得吗?"

威尔退开一步,又摇了摇头,但有些东西又浮现在他眼前。他不想要。

"在明尼苏达时,我让你掉进池塘之后,我看到他和你在一起,他照顾你、触摸你的方式,就像他很在乎似的,像我的父母,像玛丽莎。如果他知道了,他不会再像这样的。他会把你送进监狱,甚至会直接击毙你。"

威尔知道这是真的。他的背撞到树上,他紧紧向后靠上去,脉搏在耳中跳动,声声如鼓。

阿比盖尔走近,"但是,如果我们把他带到这里,他会跑,我们会抓住他,你就可以永远留住他,留在这里面。" 她用手心按住他的腹部。

威尔抓住她的手腕,推开了她。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滑落,潮水退去,露出其下的泥滩,一片荒芜,太容易被塑造成那些不是他的模样。

他看着仍在狼吞虎咽的狗群。他试着去感受地上那具尸体和他自己之间的区别。这就是为什么他杀人——为了区分,躺着的那个不是他,是死亡,是肉,是食物。但阿比盖尔仍生命鲜活地站在这里,在他的脑海中纠缠不止,仍离他太近。

威尔想到了他的梦境,想到了在这里猎杀汉尼拔。他可以做到,他们可以做到。这会解决一切问题。汉尼拔的死会给他一个不再与FBI联系的借口。没有人会再突然出现在他家里,也没有人会再想要他的时间和陪伴。

他可以在事后把阿比盖尔送走,把汉尼拔留在他的冰箱里,安然无恙。他就会好起来,再次稳定,再次独自一人。汉尼拔不会再和他说话,不会再逗弄他,也不会再让他陷入困惑。他们会甚至从未接过吻。也许他们可以,他可以在汉尼拔.…..濒死之时这样做,在汉尼拔离开他之时。

"威尔?"

"不," 他说,意识逐渐归位。"你要离开这,我不想再在这里看到你。"

他吹了声口哨,唤回狗群,不等她回答,就穿过树林走远了。

\*

在小溪中给狗洗脚和洗脸是一项漫长而机械化的任务,终于洗完后,威尔腰酸背痛,双手冰冷。他牺牲了自己的外套来擦干狗狗,然后领着他们回家。

车道上只有他的一辆车。没有汉尼拔,没有警察,阿比盖尔一定是把车停在很远的地方,然后徒步过来,避开了对这里的监视。希望她是以同样的方式离开的。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尸体。他不想让尸体留在他的地盘上,但情况是一团乱麻,没法处理妥当,进行分尸。虽然他否认了阿比盖尔的提议,但掩埋的确是最快也最安全的便宜之计。如果FBI怀疑到他头上,带了搜查证来查他,无论如何他都是玩完了。这个洞要足够深,要挖很久。

傍晚,威尔带着铲子和十字镐再次踏入树林。玛丽莎的尸体依然躺在那里,他蹲下,手随意地垂在两膝之间,盯着尸体。眨眼。

汉尼拔躺在那,开肠破肚。

威尔捂住眼睛,但画面仍清晰可见。他用力吸气,满是血肉腐烂的气味。汉尼拔的尸体腐烂在森林里。蝇虫几小时前就在尸体周围逡巡,嗡嗡作响,脚上沾满了鲜血。

他猛地站起来,转身走开。在空地的边缘,背对尸体,面向树林,他止步站定。那不是汉尼拔,是一个陌生人。他不认识这个女孩,也不关心。

但他能感受到她散发出的恐惧和痛苦,就像薄雾一样从她的躯体里渗出来。像是他的恐惧,又像是汉尼拔的恐惧。如果威尔在森林里追猎他,他会害怕吗?他会震惊吗?他会向他求饶吗?威尔不会和阿比盖尔一起猎杀他,但他可能会独自这样做,那会只关于他们二人。

威尔心里的某部分想看到这个画面,想听到他的声音,想像那样吻他,想成为汉尼拔的全世界,直到永远。他合上眼,画面栩栩如生。

Chapter 14: 此时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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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尼拔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第一眼就看到威尔·格雷厄姆正站在他的门阶上。威尔面朝着门,一动不动,站姿僵硬。汉尼拔走近,感应灯亮了。如果十分钟内没有感应到动作,灯会自动关闭,威尔一定在黑暗里站了有一段时间。

"威尔?" 没有回应。汉尼拔又上前一步,看到威尔的手上满是鲜血。

汉尼拔迅速扫视四周,但这一带很安静,威尔的车停在街上,一扇门半敞着。他打开大门,匆忙将威尔带入屋内。威尔向前走了两步,没有任何反抗或回应,但突然他脚下一绊,手伸向前扶住墙,在墙面留下了一个血红的手印。

"汉尼拔?" 威尔发狂似的突然转头,目光寻找着,惊恐不安。

汉尼拔一步踏入他的视野里,"我在这里。"

威尔大声吞咽了一下,伸出双手朝他走来。汉尼拔做好了被攻击的准备,但威尔只是伸手紧紧抱住了他,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灼热的呼吸颤抖着落在他的皮肤上。"你还活着,"他说。

"我还活着," 汉尼拔谨慎地说,抬起手慢慢顺着威尔的背,"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来这的。我之前在树林里,在我家里。我怎么来这的?我和你一起来的吗?"

"你现在在我家里。我想你是开车过来的,你的车停在外面,我在外面门阶上看到的你。"

"那你没事吗?"

"你以为我出事了吗?"

威尔只是摇了摇头,把他抱得更紧了,紧得让汉尼拔有些呼吸困难。他轻轻地解开了拥抱,双手扶住威尔的肩。"你能在这里等我一下吗?我只出去锁一下你的车。"

威尔呆呆地点了点头,似乎仍处在茫然之中。他揉了揉眼睛,血迹蹭上脸颊,就像画上了迷彩。汉尼拔等待着,注视着他反应过来的那一刻。

意识回位,威尔紧紧盯着他的双手,血一直染到手腕上。他张了一下嘴,但什么也没说。他抬起眼,与汉尼拔对视。

"我要去锁上你的车," 汉尼拔说,"然后你需要告诉我你还记得什么。"

"我最好要走了。"威尔的语速很慢。

"你车里有什么我不该看到的东西吗,威尔?"

"我要走了,你真的该让我走了。"

"如果我这样做了,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威尔越过他看向前门和门外的车,双手环抱住自己,血淋淋的双手紧紧团在袖子里。他的目光突然转向汉尼拔,"我没有杀她。"

汉尼拔看了看他身后墙上的血手印。那不是他门厅的最佳饰品,他在两个月前才重新粉刷过墙面。几秒之内,他考虑了所有他应该做的事:给杰克和贝弗利打电话,叫警察,让威尔待在他的视线范围内,确保他不洗手,以保证血液和其他任何证据能进行采样和留案。但他从门厅壁橱里拿出一条毯子。

"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走了出去,威尔盯着他的背影。

尸体躺在后座上,任何过路的人随便一瞥就能看到。威尔把尸体装进车时显然不是处于清醒状态,或者他是清醒的,这一切都只是伪装。汉尼拔在此刻无法想明白为什么他会选择把尸体带到这里,但威尔的动机并不总是一目了然。

这是阿比盖尔的朋友,玛丽莎。汉尼拔在办公室的木板上钉了两张她的照片,即使她的脸上满是血痕,腹腔中空,也很容易辨认。但这并不是阿比盖尔·霍布斯杀人的手法,也许,这是威尔·格雷厄姆的杀人手法?血肉看起来像是被撕裂的,而不是被割开的。汉尼拔想到了威尔的狗。

他把毯子铺在尸体上。这样做会带来麻烦,也许会给他处分,但他届时会处理妥当。如果这在他的履历上留下了污点,他也不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乎。他所在乎的是,在他做出抉择的那一刻前,威尔和他不会被打扰。

他关上后车门,从驾驶座上拿起钥匙,锁好车,回到屋里。

他看到威尔在厨房里,正努力用洗碗巾擦干洗净后的手。威尔的脸色通红,汗水打湿了双鬓发尾。他低头看着缠绕在手指间的毛巾,没有抬头看向汉尼拔,"我没有杀她。"他说。

"你知道她是谁吗?" 汉尼拔问道。

威尔犹豫了几秒钟之久。汉尼拔想知道他是否会撒谎,也许威尔也在想同样的事。最后,他点了点头,"玛丽莎,阿比盖尔的朋友。"

"你觉得是阿比盖尔杀了她吗?"

"是,玛丽莎说错了什么,或者发现了什么,然后——" 威尔用手在喉咙间划了一下。他吞了吞口水,抬头看向汉尼拔,眼中的恐惧似真似假。"我知道这看起来很糟,我知道。但我发誓我没有对她做什么,你会帮我,对吗?求你,汉尼拔,我需要你。"

汉尼拔想把他拥入怀中,答应他,承诺他任何事。但经验表明,这种请求往往是纯粹的操纵手段,特别是当威尔靠近,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时。

他扶住威尔的手肘,"过来坐下吧。"

他们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威尔紧贴着他,汉尼拔无法阻止自己用胳膊搂住他的肩。

"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威尔说,"我到那里时她已经死了。" 他顿了一下,"你看过尸体了,狗都很乖,他们不懂,不知道还能做别的什么。"

"你的狗做的?"

"我有时带他们一起去打猎,总少不了他们的那份。" ("I take them hunting with me sometimes. They always get their share. ")

威尔的措辞让汉尼拔的脊背隐隐竖起寒毛,"所以你发现了尸体,然后呢?"

"我把狗从她身上弄下来,带狗回了家,然后我又回到尸体边,待在那里,想等到你能过来。" 他缩起身体,拉开与汉尼拔的距离,双手在大腿上来回摩挲。"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梦吗?"

"狂猎。"

威尔点头,"那是你," 他急促地说,"我在梦中猎杀的是你,我看向尸体时,我看到了你。"

"想象?"

"幻觉。" 威尔吞咽了一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汉尼拔抚上他的背时,他发现威尔在颤抖,大幅度的颤抖来自他狂乱的心跳节奏,但在那之下他的身体也在轻微震颤,节奏缓慢如浪涌。

"我看到你的尸体躺在地上。感觉就像是我做的,我杀了你,或者我会杀了你,就像是一种预兆,灾难的预兆。然后下一秒我就到这里了。" 威尔俯身折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握成拳。

汉尼拔凝视着对面的墙壁,那里镶有一个玻璃罩,里面是一枚人类头颅的横切面。他希望能他也能那么容易地看进威尔的大脑,如果他怀里的这个人化为骸骨,他会看到什么?他的真相会是什么?

汉尼拔摩挲着他的背,威尔慢慢展开蜷缩的身体,缓缓靠近,直到额头靠在汉尼拔的肩上。

汉尼拔沉思,这其中不乏真实的成分。他考虑了幻觉、梦游、头痛、发烧和失去意识种种迹象,还有他在威尔身上闻到的甜味。他之前把这个味道归结为是威尔自身的,是他发烧时带来的想象力产物,但他此刻深吸一口气,那甜味比前一天晚上更浓。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用自己的嗅觉来诊断疾病了。癌症和糖尿病是常见疾病,也很容易通过气味来识别,但这一种更罕见,即使知晓其他的症状,他也花了一些时间来确定。

威尔拉开距离,"现在真的没心情被闻,汉尼拔。"

"我想明天带你去医院做核磁共振。"

威尔愣了一下,"什么?"

"脑部扫描。"

"是啊,我没想着你要扫描我的肝。你觉得我有什么病?"

"我有可能弄错。"

"别给我扯些医生的屁话,他妈的直接告诉我。" 威尔转身面向他,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就现在。"

"你所表现出来的症状符合脑炎的临床表现,目前还不能确定,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引起的。但我在离开医院前,接触过几例脑炎病人,他们都有一种特殊的气味。"

威尔吞咽了一下,眨了几下眼睛,"你能闻出来?是什么味道?"

"一种发热的甜味。过去几天里,你的这种甜味明显变浓了。"

威尔又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俯身用手掌揉搓着脸。"这是种脑部疾病,是吗?这就是为什么我经常发生幻觉?"

"它会引起脑组织的炎症,是的。"

"可以治疗吗?"

"可以治疗的。" 他把手放在威尔的肩上,"这会花上一些时间,但是能够完全康复,如果我的诊断无误的话。"

"我还以为我只是要疯了," 威尔声音很轻,"我以前见过出现幻觉和病态依恋的病人,突然的性情大变,通常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病态依恋?"

"对你。"威尔说。

现在轮到汉尼拔目不转睛了,"我让你这样吗?"

"我没法不想着你,真的很烦。天,别这样,不要对我做那种腻歪的表情。"

"我没有做任何表情。" 汉尼拔说,尽管他相当肯定这是一个谎言。不仅是他的表情,他整个胸腔都融成一片暖意。

威尔向他转过身来,双臂搂住汉尼拔的腰。他把头靠在汉尼拔的胸前,叹了口气。这次的拥抱很单纯,要是威尔没有故意让他的手肘落在哪里的话。

汉尼拔抱着他,手指轻轻梳理着威尔的头发。房间的另一头,那枚头骨咧着半张嘴对他大笑。他试图思考现在该做什么,他家门口的汽车里还有一具尸体。

"威尔。"

"我知道,你得叫警察。" 威尔的声音闷在汉尼拔的胸膛里,"我会被逮捕吗?"

汉尼拔非常想说不会。他想把威尔带走,带到远离警察和FBI的地方。他想象着他们两个人在莱克特城堡里,在树林里,在只有他们二人的地方。"我不能保证,但我会和杰克谈谈。"

威尔抬头看他,"你相信我,对吗?"

汉尼拔沉默了很久。他相信他吗?他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更可信的事件版本,当然,威尔没有理由把玛丽莎·舒尔从明尼苏达引到这来再亲手杀死她。威尔也许粗鲁无礼,难以预测,有时冷酷,常常无情,但汉尼拔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他不能共情的迹象,这是他多年来在很多杀人犯身上观察到的,也是在他自己身上察觉到的。他很难想象威尔会无缘无故地杀人,而汉尼拔,在此刻,也看不出有什么可能的缘由。

"我不知道我能否毫无保留地这样说," 他说,"但我会竭尽所能地保护你。"

威尔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汉尼拔从没有见过。"永远?无论什么时候?"

"永远,我保证。" 这是事实。即使如果他确定了威尔就是谋杀玛丽莎·舒尔的凶手,这也会是一个事实。一个愚蠢的承诺,但他别无他法。

威尔仰头,拉近距离,他小心翼翼,慢慢地把嘴唇贴上汉尼拔的嘴唇,只持续了一秒,然后他抚上他的脸,额头相抵。"我想过下次再这样做,但就现在好了。"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咫尺之间,汉尼拔的唇上也闪过一片湿热。"好了,给杰克打电话吧。"

汉尼拔点了点头,但他没有动,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法让自己有所动作。

Chapter 15: 无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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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BI的法医车队最先到达,杰克赶到时,他们已经全部扑在了尸体和威尔的沃尔沃上。杰克看到汉尼拔正在厨房里煮咖啡。

“你认真的吗?”杰克说。

“我相信我们已经在电话里谈过了。”

“还没完。他浑身是血,车里还有具尸体——”

“是手上有血迹,他没有浑身是血。”

“有具尸体在后备箱里,你竟然不马上叫警察?”

“他当时处于神游状态,过了很久他才有反应。作为一名专业医疗人员,我——”

“你首先是一名FBI探员。”

汉尼拔倒了一杯咖啡,从料理台对面推给杰克。“我检查了受害者,她已经没救了,威尔并非没救。”

“你不能就那样放着尸体不管!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如果记录在案,会对你的职业生涯造成多大影响?”

“听任处置。”汉尼拔说。

他们对视着。杰克当然可以通融,但仅限于他赞成的一些行为。但如果汉尼拔的档案清白,他对杰克来说更有用武之地。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我应该早些认识到他的病情,”汉尼拔说。“我先前将他的各种症状归于本案带来的压力。”

杰克拿起咖啡,叹了口气,“脑炎。多省事啊。”

“他以为自己已经疯了,我不会把这称作‘省事’。”

“我会称作是谋杀的好借口。”

汉尼拔搅拌着咖啡,尽力不把匙柄握得太紧。这会是一个好的辩护理由,他考虑到了这一点。

“你也是这么想的,我了解你,汉尼拔,你是我见过的最敏锐的探员之一。或者,至少是在你像小狗一样跟在格雷厄姆身边之前。”

“我根本就没想让他参与这项调查,杰克,我和你说过,这会对他造成伤害,是你坚持不让。你让他做我的心理评估,你让我把他带到明尼苏达。如果我一直跟在他身后转,那也是因为你的指使。”

“我不记得有叫你把局里的事抛在脑后。”杰克倚身在料理台上,手指戳向汉尼拔的前胸。“头脑放清醒点,不然我就得把你撤出这个案子。我现在就应该把你撤出来,你和格雷厄姆的关系——”

“我和威尔的友谊让我能比你们更清楚地了解他。杰克,你最让人不喜欢的特点之一就是你习惯指责所有不赞同你的人是头脑混乱,在这方面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探员。”

杰克的脸僵住了,“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也许我应该早点告诉你这点,我想不到谁还有勇气把这话说出口。”

“勇气?”杰克吼道,“你把出言不逊叫勇气吗?”

“我把这叫做必要!如果你坚持不合逻辑地围捕一个被你拖进来的不稳定病人,不要指望我不维护他。”汉尼拔吸了一口气,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他轻轻搁下咖啡匙,叮当一声碰在托碟上。他本无意提高嗓门。“他没有动机,没有理由。除非你把他看作是又一个精神病患者,一个在我们眼皮底下的杀人狂,否则你的指控毫无意义。”

杰克看着他,脸上的怒气消失了。汉尼拔常常在想,那些大喊和怒吼有多少表演的成分。“你真的相信他的说法。”杰克说。

“我的相信足以假定他无罪。而我确信的是他病得很重,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如果是你的大脑在发烧,你也会这样做。”

“这不能免掉他的全责。”

“我没有说这能,我只是想说他需要去医院,而不是警察局。”

“那就把他搞去。如果他跑了,你就玩完了。”

“明白。”汉尼拔说。

\*

威尔坐在沙发上,看着形形色色的FBI探员和当地警察在汉尼拔的客厅里转来转去。他捧着咖啡,双手冰冷。汉尼拔为所有人煮了咖啡,而且显然有一整套的咖啡杯来招待所有人,至少不下二十个。咖啡杯现在正散落在房子里所有可以放置的平面上。

威尔没有被捕,但他知道他刚刚处在被捕的边缘。他先听到杰克在另一个房间里吼叫,然后听到汉尼拔的吼叫,这是他没料到也难以置信的。如果他没有看到汉尼拔从厨房里出来时脸色通红,表情让满屋的探员和警察都自动让路并为之侧目,他可能会把这归咎于脑炎带来的幻听。汉尼拔单膝跪在他坐的沙发旁,温和地告诉他今晚要住在这里,明早去医院,汉尼拔会对他负责,他最好找个人去照顾狗。

一处理好狗的事情,威尔就试图让自己变得透明。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不和任何人对视,弓着腰缩成一团,除了汉尼拔之外,不和任何人说一句话。卡茨探员路过时停下来认真看了他一眼,告诉他他们会尽快解决这个案子。这并没有给他多少安慰,威尔不确定她是否有意为之。

过了几小时他们才全部离开。威尔提供了森林中发现尸体的地点,他们下一步会去那里。他们会搜查他的树林,搜查他的房子,搜查他的谷仓里装满了人类残肢的冰箱。有人会试图打开冰箱,确保阿比盖尔没有藏在那里。发现冰箱门上锁时,他们可能会放过,他们可能不会。

如果没有放过,他们就会向他索要钥匙。他最好直接交出钥匙。他们会打开冰箱,看到鱼和冻肉,最好就到这一步为止。如果他们深挖,他就完蛋了。

他捏起衬衫上的一粒钮扣,它就像他的自由一样,悬于一线,岌岌可危。他可以今晚离开,等汉尼拔睡着了,把他的车开走,尽管远走高飞。他在北边约两小时车程的一个地方藏有现金,身份证件和衣服,还有一辆车,有他可能会用上的一切东西。他可以忘掉这一切,忘掉汉尼拔。

他也可以带走汉尼拔。

他咬着颊肉,试图打消这个念头。没有奏效。

他们能去哪里?汉尼拔立陶宛的家?听起来挺远的,还要坐飞机和过境检查。一艘船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更容易出境。他可以在杰克开始寻找他们之前设法弄到一只并出海。

但汉尼拔已经又一次选择了职责而不是威尔,他会重蹈覆辙,威尔需要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人们更多为性犯傻,而不是为爱。那就只能是今晚。

汉尼拔在他旁边坐下,陷进沙发里,“他们快查完了。”

威尔点了点头,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些杯子能放洗碗机洗吗?”

汉尼拔叹了口气,“不能。”

“我会帮忙的。汉尼拔?”

汉尼拔转身看他,“怎么了?”

“如果他们把我关进监狱,你会来看我吗?”

“他们不会把你关进监狱。”

“如果他们关了呢?”

“会的,我会来看你的。”

威尔靠在他的肩上,听起来很蠢,但他感到慰藉。

他们一起清洗并擦干了二十四个咖啡杯,汉尼拔用新鲜土豆和菠菜做了柠檬焗龙利鱼作为晚餐,一如他往常的标准。餐桌上,他们都没有提及案子,晚饭后,威尔跟着汉尼拔上楼,准备睡觉。

他们轮流使用浴室,威尔前一天晚上用过的牙刷仍然放在水槽旁,他刷着牙,想知道这会不会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个房间、这栋房子和这外面的世界。

威尔回到卧室时,汉尼拔穿着条纹睡裤坐在床边,正在看手机。威尔在他身边坐下,从他肩上探头,汉尼拔让他看着,继续和一个叫萨克利夫的人发信息,在说威尔要做的核磁共振的事。

“神经科医生,我在医学院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工作时就认识他了。”

“我检查完之后会怎么样?”

“在开始治疗阶段,他们可能会让你住院,至少几天。”

威尔低头看着他的双手,他又成了那个需要汉尼拔保护的角色,但不知为何,这其中扮演的成分似乎越来越少。“你会和我一起去医院吗?你应该对我负责,是吗?”

“是的,我会的。只要你愿意,我会陪着你的。”

“他们会派人看守我的病房吗?”

“不会。”汉尼拔说,他的语气表明,如果他说了算,就不会。

威尔不确定他还能不能说了算。

汉尼拔摸了摸他的脸颊,指尖几乎没有触碰,“怎么了?”

威尔俯身吻他,比他们第一次的吻更用力,更急不可耐。他的手贴上汉尼拔的前胸,试图把他推倒在床上。

汉尼拔抓住他的手腕,让这个吻变得温柔。最后他拉开了距离,凝视着威尔的脸,表情难以解读。

“怎么了?”威尔说,“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想上我,现在我想做了,你却不愿意?”

汉尼拔犹豫了。他抬起威尔的手送到唇边,吻他的手背,“你不需要用操纵来让我站在你这边。”

“我知道!不然我就不会这样了。但现在,我不想了。”威尔猛地甩开他的手,“我要去睡客房。”

他刚站起来,汉尼拔就搂住了他,拉他倒入怀抱中。威尔推他,没有用全力,汉尼拔没有放手。威尔终于抬起头来,双手抵在汉尼拔裸露的胸膛上。他的皮肤很温暖,他的心脏在威尔的手掌下缓慢跳动。

“你能怪我质疑你的动机吗?”汉尼拔问道。

威尔移开目光,“不吧。”

汉尼拔的手顺着他的背滑到腰间,他稍稍低头,威尔只要仰起头,就可以让他们的嘴唇相触。威尔感受到汉尼拔温暖的呼吸,嘴唇的湿润,他的舌头抵上汉尼拔的嘴唇,滑入唇间,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只有他腰间的手收紧了力道。

几秒后,汉尼拔结束了这个吻,“睡觉吧,如果今晚你想和我待在一起。”

威尔点头,他们拉上被子。汉尼拔关了灯,威尔朝他转过身来,头枕在他胸前,一条腿搭在他大腿上。“我不是为了让你站边才这样,”他说。这是一个谎言,但只是半个,他也想要,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大多人都很没意思,和他们做爱很没意思,而且他们不值得。但你……”

“我什么?”

“你还行,我猜。”

汉尼拔呼了一口气,明显被逗乐了。他搂住威尔,紧紧抱着他,力道之大让威尔扭动着身体,给了他胸前一巴掌。

汉尼拔的手松开了,他吻了一下威尔的头顶。“你之前提到了病态依恋和性情转变,脑炎也会引起这些症状。也许你被我吸引是因为生病,你想过这点吗?”

“现在你就单纯是个混蛋,你不会真这么想吧。”

“不,”汉尼拔承认,“但你生病了,需要休息,没有理由不等到你出院,我们有时间。”

“如果我们没有呢?”威尔抬起头看他,还是觉得看不太清,他只能看到汉尼拔面部轮廓的深色阴影,落在枕头的柔和阴影上。

“他们不会逮捕你的。”

“如果他们逮捕了呢?如果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晚呢?”

汉尼拔慢慢顺着他的背,“我想我答应过会去监狱探望你。”

“多久一次?”

“至少一周一次,除非我被派到外地处理案件。”

“两次。”威尔说。

“好吧,两次。”

“你保证吗?无论如何,直到我出来?”

“我保证,威尔。我向你保证。”

威尔闭上了眼睛。他的下巴因为紧咬而发疼,胸口因为他不想要也无法摆脱的情绪而发疼,“好。”

“睡吧,你会看到一切都好起来的。”

真他妈一团糟。威尔凝视着黑暗,疲惫不堪,像以往一样毫无睡意。他之前一直认为,如果他们要抓他,他就会跑。

Chapter 16: 那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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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的核磁共振安排在第二天早上九点,汉尼拔和萨克利夫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滚动出检查结果。

"又是闻出来的," 萨克利夫说,"你去执法部门简直是浪费人才,还是他们在把你当警犬用?"

"这在我目前工作和在医疗中起到的作用别无二致,也许还更有帮助。"

"你就是这样找到的这个人吗?"

汉尼拔转过身来看他,尽管要他把目光从威尔的大脑内部图像上移开很难,"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闻出来的?才抓到了他?"

汉尼拔仍看着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得了吧,我知道他肯定不简单。今天早上我接到BAU负责人的电话,说我最好对诊断结果有十足把握,因为我可能要宣誓作证。他是个嫌疑人,对吗?你可以给我讲讲,我不是来听我自己讲话的。"

"他是目前一项调查中的相关人员。"汉尼拔说。

萨克利夫翻了个白眼,"好吧,你在医学院时还更有趣些。我们会让他住几天院,看治疗进展如何。他的情况算是很糟糕了,如果在过去几周里他做了什么古怪的事,完全可以归咎于脑炎。你可以跟你老板说我是这么讲的,法庭上我也会这么说。"

"谢谢。" 汉尼拔说,站起身。

萨克利夫也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他杀了人吗?你是在为谋杀案做辩护吗?"

"谋杀在你对古怪的定义内吗?" 汉尼拔问。

萨克利夫耸了耸肩,"如果你想,它就算。我之前欠你个人情。我去叫护士,你想去他病房等,还是——"

"我就在这里等。" 汉尼拔说。

"你来告诉他检查结果吗?我五分钟后要开个会,时间是勉强给你挤出来的。"

"我不会忘记的。而且,是的,我来告诉他。"

他们互道了再见。汉尼拔到磁共振室里帮威尔坐起身,滑下检查台。

威尔拿出耳塞,揉了揉肩膀,搓着双手。"我快冻僵了,"他说,"现在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我之前提到过,他们想让你住院。"

威尔把手塞到胳膊下,"所以你的诊断没错?"

"还用怀疑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勉强的微笑,"行吧,自以为是的家伙。现在我们去哪?"

护士应声出现了,护送他们去威尔的病房。她拿了一把轮椅来,汉尼拔以为威尔会拒绝,但他一言不发地瘫坐了进去。汉尼拔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威尔的肩上,威尔把自己紧紧裹在里面,就像之前紧紧抓住汉尼拔的大衣一样。

威尔穿来医院的衣服放在衣柜架子上,昨天他穿的也是这套衣服,袖口处还染有斑斑血迹。汉尼拔为他收拾了一包衣服,威尔走进浴室,换上睡衣。

他朝汉尼拔甩了甩过长的袖子,"你没有T恤吗?运动裤?一些正常点的东西?"

"穿睡衣睡觉并不是不正常。"

"谁会真的有套睡衣。" 威尔说,但只是小声嘟囔,他趿拉着鞋走到窗前,袜子拖在瓷砖上。

"你对我一整套二十四个咖啡杯的控诉也许合理,但我相当肯定,许多人都拥有睡衣。"

威尔挥了挥手,故意把手尽量缩起来,把袖子甩出来更多。"所以我是困在这了,什么时候放我走?"

"没有人强迫你住院,但如果你等到萨克利夫医生批准再出院,我会更放心。大概要几天,也许一周。"

威尔向他走过来,在他们的身体将触未触时才停住脚步。"让你放心,嗯?"

"是的,你会因为我表达了我的关心再次生气吗?"

威尔缓缓摇了摇头。他走近半步,靠在汉尼拔胸前,手指勾住汉尼拔的毛衣衣摆。汉尼拔一只手捧住他的后脑,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背,试图缓解任何正在吞噬他的担忧情绪。

"你打算永远待在FBI吗?" 威尔说。

"为什么这么问?"

威尔耸肩,冰冷的手滑进汉尼拔的衬衫下摆,贴在他的皮肤上,"你说过回到立陶宛。"

汉尼拔闭上了眼睛,他花了几秒钟才把这个问题说出来。话出口时,他的胸口收紧,他想这是因为害怕。"如果我回去,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是的,你这个白痴," 威尔说。

"等这件事尘埃落定——"

"现在我们可以就走。"

汉尼拔朝他慢慢眨了眨眼,"威尔,你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吗?"

\*

威尔想告诉汉尼拔所有事,虽然那将会是一场灾难。他想切开汉尼拔,拥抱他,直到和他生死永隔。可他也想和他共度一生。

他不该说那句话。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这点,汉尼拔已经起了疑心,威尔感觉自己的心在痛苦中收缩紧绷,在崩溃边缘岌岌可危。

病房的门开了,但他内心如同掀起风暴,动荡不安,几乎没有听到有人进来。他意识到的下一件事是汉尼拔格外平静的声音:"你不需要带刀来,霍布斯女士,这里没有人想伤害你。"

阿比盖尔看着他们二人。她拿着一把六英寸的猎刀,刀刃呈锯齿状,就是她用来割开威尔脸颊的那把,也是她割开玛丽莎的那把。"也许我应该带束花来。"她说。

威尔想站到她和汉尼拔之间,几乎同时,汉尼拔跨步上前,身体挡在她和威尔之间,他们的肩膀撞在一起。

阿比盖尔翻了个白眼,"如果你们喜欢,我可以把你俩都杀了。"

"我不认为你能做到。"汉尼拔说,表情仍然如死水般平静。

他没有伸手拿枪。不,他没有枪,尽管有威尔的心理评估认可,他仍未取得持枪许可。他们要审查他的评估,而这些都只是几天前的事。威尔感到一阵头晕,他和汉尼拔认识还不到一个星期。

"我听说你病了," 阿比盖尔对威尔说,"你没有告诉他你病得到底有多重?"

威尔不假思索地朝她冲过去,猛扑向她的腿,想把她按倒在地,但她的速度快得惊人。也没错,她必须够快,才能做到这一切。下一刻,他听到汉尼拔倒吸了一口气,感到自己的腹部掠过一股热流,他看到阿比盖尔的刀锋闪过寒光,齿刃染上殷红。

她翻滚到一边,他紧随其后,一拳打在她脸上。她咧嘴大笑,牙间噙血,他的血还是她的?重要吗?他们是一家人,他们三人,被彼此的血所束缚捆绑。

汉尼拔拉他到身后,伸手想去夺刀,威尔紧紧捂住淌血的腹部。

她蹲身横刀在前,"问他,莱克特探员,问他冰箱里有什么。"

汉尼拔的目光没有离开她,但威尔看出他的注意力已经有所动摇。

阿比盖尔也看出来了,"问啊,问他,还是你已经知道了,对吗?反正你猜得到。" 她看向威尔,"你应该直接告诉他,然后忘掉这一切。哦,不好意思,我泄露了你的计划吗?你是想带他回家喂狗吗?"

汉尼拔确实转头看向了威尔,不过一秒的时间,但也已经足够了,阿比盖尔掷出了刀。

汉尼拔闪身躲开,他没有转头看,也没有任何可能让他看到刀的轨迹。但前一瞬间他站在那里,下一瞬间就不见身影,刀扎进衣柜门里,发出锵的一声巨响。

汉尼拔冲向她,把她按在墙上。威尔看到了第二把刀,刀锋直逼汉尼拔的肋骨上方。

"住手!" 威尔说,"他和我们一样。"

阿比盖尔和汉尼拔都停住了动作,他们慢慢转过身来看他。威尔直视她的眼睛,避开汉尼拔的目光,"他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这无异于承认谋杀。但她在理解这句话时这句话放松了警惕,刀尖离开了汉尼拔的心脏,只一英寸,不过已经足够。汉尼拔两秒内夺下了刀,将她的脸抵在墙上,一只手锁住她的手臂。

"真的吗?" 她试图扭过头来看汉尼拔,"真的?"

汉尼拔沉默了很久,没有和他们二人有任何目光接触,"我们说的是人肉吗?"

"当然是。"阿比盖尔说。

又一阵沉默。"那么是的,我知道那种味道。"

阿比盖尔猛抽了一口气,"但你不是我们的同类,不完全是,对吗?"

沉默蔓延了很久,以至于威尔感觉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得快要断掉。"我不知道,"汉尼拔说。

他们三人都因楼道里传来的声音僵住了,是杰克在询问威尔的病房号。

"如果他们抓到我了,我会告诉他们," 阿比盖尔低声说,"我会告诉他们一切。"

汉尼拔猛地把她推向浴室,"到里面去,不要把门关严,拉上浴帘,别发出声音。"

阿比盖尔躲进浴室里。汉尼拔俯身在柜子上,把头狠狠撞向木板。他抓着柜边站稳,转向威尔,眨了眨眼,目光涣散。"这会解释为什么我没有去追她,我短暂失去了意识,喊人来吧。"

他让自己倒在地上,威尔喊了救命。

杰克几秒后就到了,他看到威尔在地上血流不止,汉尼拔挣扎着刚要从地上站起来,太阳穴处还有血迹,"他妈的出什么事了?"

"阿比盖尔·霍布斯。" 汉尼拔说。

杰克大步走回楼道里,拨通电话,同时对姗姗来迟的安保人员大吼着下达命令。

汉尼拔跪在威尔身边,威尔抓着他的手腕。他不知道他还能做什么,也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让我看看你的伤," 汉尼拔说,他把威尔的衬衫推上去,用佩斯利花纹的手帕擦去血污。"没我担心的那么严重,马上就会有人来了。"

威尔吞咽了一下,"你真的要这么做?"

汉尼拔捋开落在威尔脸上的头发,"如你所见。"

\*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汉尼拔脑海里浮现出他小时候的那个冬天,那个男人杀害他家人、占据他家房子的凛冽寒冬。他已经走出了这段记忆,但其中的某部分一直没有放过他,让他往后做出的选择似乎都算不上是一种选择。色彩一帧帧流失,医院古怪地像是那片大雪覆盖的森林:一片惨白,平坦单调,冰冷生硬得像是电影的布景而非现实。除了当他看向威尔的时候。

每次威尔与他对视,眼神里都是难以置信和骇然的希望。他的眼睛很蓝,嘴唇苍白,眼角的纹路像初春的枝条一样舒展。汉尼拔一直陪着他,甚至在杰克要他去别处时,他也无力离开。

威尔缝了十七针,所幸刀划得不深。这要几个星期来痊愈,也可能是几个月,或者更久。汉尼拔守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的缝起来的肚腹,想着威尔送入其中的东西,还有他送入冰箱里的东西。

"你厨房的冰箱?" 某一刻,他轻轻问道。

"冰柜。在谷仓里。"

"锁着的?"

"是的。"

他们把阿比盖尔的刀拿去做指纹鉴定,和玛丽莎·舒尔身上的伤口进行比对。这些证据,终于让杰克不再密切关注威尔。刀刃与玛丽莎身上的伤口形状相符,刀身有阿比盖尔的指纹,没有威尔的。

难以下咽的医院午餐送到威尔的病房时,杰克已经走了。他们搜查了医院,什么也没发现。威尔已经睡着了,汉尼拔坐在他的床边,考虑如何处理浴室里的那个年轻女人。

杀了她会让事情变得简单,但洗脱罪名并不简单,不过也不是不能做到。两个想法互相盘旋,没有留下思考其他任何事情的空间。她溜出浴室时,他仍未做出决定。

"真的吗?" 她问,"你吃了谁?"

"我无意告诉你。"

"如果你不说我就不走呢?"

"如果我叫人来逮捕你呢?"

她双手交叠在胸前,"让你男朋友也被捕?"

"我是一名联邦探员。"

她绕过床,俯身看着熟睡的威尔。"你可以做个别的什么,我赌你已经考虑过了。"

汉尼拔伸手,手指圈住她的脖子,"我现在就在想。"

她猛地后撤,蹦跳着拉开距离,脸上挂着微笑。"我之前真的想过,在走之前,我会杀了你,但现在我觉得这个世界有你在会更有趣。我们做笔交易吧。"

"我没有兴趣和你交易。"

"是个好交易哦,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你不插手我的案子,我就不插手你的。反正你也要离开FBI了,对吧?你不会睡一个连环杀手的同时追捕其他连环杀手吧。"

汉尼拔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威尔倦怠疲惫的脸。

阿比盖尔叹了口气,"我就当你这就是同意了。我们三个本可以有所作为,你知道的,大有作为。"

"走吧。" 汉尼拔对她说。

"代我向他说再见。" 她把耳朵在门上贴了几秒,然后溜出了房间。

汉尼拔等着听到尖声疾呼,但什么也没有。她走了。他独自一人,和威尔在一起。

二十分钟过去了。他站在那里没有思考,他小心谨慎地让自己不要思考,然后驱车前往了狼陷。

Chapter 17: 别无选择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通往威尔家的那条曲折车道似乎和汉尼拔第一次到来时一样漫长而静寂,一样与世隔绝,就像是离开文明的一个遥远出口。他还不知道这个远究竟会有多远。

以前对威尔进行秘密监视的车辆在杰克的指示下现在直接停在了威尔的房前,出动了有整整四辆车。汉尼拔与正在执行任务的探员交谈,了解到除了她和另一名探员外,其他人都被派到树林里去寻找阿比盖尔。他说他需要拿一些威尔住院用的个人物品,然后就直接进了房子。

屋内,照看狗群的保姆虽然对越来越多警方的出现感到不安,但还是不愿擅离职守。汉尼拔向她解释了情况——威尔的病情和他目前参与其中的联邦调查,并安排她近期继续照顾狗群。如果说是勉强的话,她最后还是同意了。汉尼拔为威尔收拾了一包东西后,就向谷仓走去。

他来之前拿到了威尔的钥匙。很容易识别出哪一把是开冰柜锁的。钥匙滑入锁眼,咔嚓一声,锁开了。第一层是鱼和几块冷冻牛排。他拿开这些,找到了一个可以掀开底层面板的夹扣,然后他看到了其他的东西。最先进入视线的是一个人的下颌,里面的舌头完好无损。

其他的几块不太容易一眼辨认,但汉尼拔可以猜到。这一块大的来自大腿,那一块脂肪多的可能来自胸腹或后背。这当然是一个肺。一组肾脏。一颗心脏。

汉尼拔一直认为他的难以共情是一种天赋。这使他能够高效完成工作,让他有直视到问题本质的看法。但此刻他没有任何看法。

布满冰霜的心脏让他的手掌发冷,直到冰冷转为灼痛,他还是无法把它放下。他试图想象这颗心脏曾属何人,但他的脑海里满是威尔的形象——手持利刃,他的狗群紧追猎物,狂吠不止。

狩猎。威尔曾说过他们可以一起狩猎。

他闭上眼睛,把心脏放进他从威尔衣柜里拿来的袋子里。肉块和他收拾的衣服并不相称,但他还是把它们全都一起塞进背包,拉上了拉链。那位探员没有多看一眼,挥挥手让他离开。

汉尼拔驱车开出了很远,才打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埋了起来。虫和野生动物会在几天内处理掉这些肉。他用石头砸碎了那块下颌,直到它化为肉糜和骨片。他把那些袋子上的指纹擦净,分散丢在回巴尔的摩路上的三个不同垃圾箱里。他仍可以闻到背包和威尔衣服上的没有散去的肉味,但其他人不会闻出来。

一名探员看守在威尔的房间门口。汉尼拔让这个年轻人去喝杯咖啡,他没有任何异议。作为一名高级特工的特权即如此,让协助和鼓动犯罪变得容易得多。

他走进威尔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等待着他的眼睛适应黑暗。在医院消毒水气味的笼罩下,他能隐约闻到威尔洗发水的味道。

"你回来了。"威尔说。

"我从你家里给你带了一些东西。"

"他们安排了一个人守在我房外。"

"在阿比盖尔的袭击之后,这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让他暂时离开了。" 汉尼拔穿过房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威尔打开了一盏灯。柔和的橙色光芒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气泡。"告诉我在树林里发生了什么,"汉尼拔说。

"我已经告诉你了。没有撒谎。好吧。有一点。玛丽莎当时已经死了,就像我说的,但阿比盖尔还在那里。她和我的狗猎杀了玛丽莎。"

"就像你猎杀你的受害者一样。”

话音刚落,威尔的眼睛睁大了,似乎他没有想到汉尼拔会就这样说出来。他的脉搏在喉中跳动,在皮肤之下清晰可见,几乎都能听到。"是的,"威尔说,像是耳语。

"我们不得不带上他们。给他们找新家不会很安全。"

"汉尼拔—— "威尔向他伸出手,又在半空中停住了动作,转而抓紧床单的边缘。

"我清理干净了你的冰柜。我们有时间。你也有一个选择。阿比盖尔已经消除了杰克对你的怀疑。你的生活再次掌握在你的手中,不管你想用它做什么。"

威尔吞咽了一下,移开目光。"我一直觉得,如果他们逼近了我,我就会逃跑,没有什么比FBI的人满屋子跑更近了。昨晚我想过要走。"

"为什么没有?"

"我不能离开你独自走。"

汉尼拔也不得不垂下视线,移开目光。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两人之间有一口情感的井,谁也不敢去一涉深浅。现在还不敢。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是那位探员带着三杯咖啡回来了。"格雷厄姆先生,我也给你带了一杯,如果你想喝的话?"

威尔给了他一个灿烂到有些怪异的笑容,瞬间又变得暖意盎然、充满人性。"你真是我的救星。再讲一遍这个案子却不喝咖啡,我可能就要失心疯了。" 他敲了敲自己的头。"我只剩下这个了。"

"好的,先生。" 探员把杯子递给他们两人,并在离开前向汉尼拔投去一道稍许不满的目光,可能是出于他在深更半夜打扰一个病人的缘故。

"刚才要谢谢你。" 汉尼拔在探员走后说。

"至少他没认为我们俩在这里亲热。"

"魅力,专注,无情。许多人会觉得你的魅力值得商榷,但当你选择施用它时,它可以信手拈来。"

"精神病患者的三部曲," 威尔说。"你在想你应该早些看出来这点吗?"

"你并非不能共情。"

威尔从喉间发出的笑声不甚悦耳。"我告诉过你,我共情太多了。这也不是谎言。你才是不能共情的那个。"

"正如我们所谈论过的那样,这让我在必须杀人时杀人而不造成不良后果。但你杀人是——"

"在我必须的时候,"威尔说,每个字都在咬紧在牙间。

汉尼拔啜了一口咖啡。

威尔只是捧着他的咖啡,拇指指甲刮着塑料杯盖。"我很难记住我是我自己,而不是——" 他摇了摇头。"我看到商场里有人在砸自动售货机,想把里面的东西摇下来。我可以感觉到我手掌也受到了撞击,我可以看出来他很生气,然后我也很生气。而我无法摆脱这种情绪,就因为有些蠢货没有拿到他的士力架。我知道我是谁,但如果我不小心,我就会陷到这些人身上。要是我一直以来都不小心的话。"

"而你猎杀他们的时候,你不会感觉到他们的恐惧吗?" 汉尼拔听到自己平静地发问,他对这个想法没有真正地反感。责任感在一边牵扯着他,但在另一边威尔的牵引,就此刻而言,有更强的力量。

"我没有感觉。我没有思考。我只是打猎。然后他们死了,我还活着。"

"你因为共情而杀人,而非不能共情。"

威尔点了点头,注视着他。"你能接受这一切?"

"我不知道。我的想法是割裂的。"

"别管你的想法。你的直觉呢?"

"我的直觉还是我的感觉?"

威尔的目光往下。"本能。跟着本能走吧。情感并不可靠,尤其是那种情感。"

"不指着变化无常的月亮起誓?*" 汉尼拔双手握住威尔的手。"你不觉得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吗?"

"你对此怎么想?你才是那个思想分裂的人。"

"过去的这些日子里,你对我的了解比我对自己的了解还要透彻。你怎么想,威尔?在这个问题上,你也了解我吗?"

威尔把另一只手放在汉尼拔的双手之上。"别问我这个。我很自私。我只会告诉你我想听的。"

汉尼拔的手握紧了。"不,这一次你会告诉我真相。"

威尔抬头。他们对上视线,目光纠缠。威尔舔湿了嘴唇。"好。好吧。不管怎样,你都会后悔的。如果你告发我,你就再也没有机会碰我了,你会憎恨这一点。如果你离开我去往立陶宛,也是一样,你会一直想没有你我在做什么。如果我们一起离开,你会一直怀疑你是否做了正确的事,你会怀疑你是否关心你有没有做正确的事情,你会在余生中尽可能地去内疚。特别是当我再次杀人时。还有你和我一起杀人时。因为你会这样做的。"

汉尼拔的眼睛缓缓轻阖。"我会吗?"

"你已经知道了你会的。你已经想好了。无论怎样,你都会完蛋。这就是事实。我们见面的第一眼,你就完蛋了。我也一样。"

汉尼拔吻了他,因为这是事实,因为他别无选择。

Notes:

*Swear not by the inconstant moon:出自《罗密欧与朱丽叶》,罗密欧向朱丽叶证明自己的爱意,要对着月亮起誓时被朱丽叶制止了,因为在她看来,月有阴晴圆缺,也许爱情也会像月亮一样变化无常。

Chapter 18: 至亲家人

Chapter Text

汉尼拔俯在威尔的床边,枕着胳膊睡着了。他外套口袋里的的手机被压在大腿和腹部之间,突然振动起来,如蜂刺一般让他惊醒。

他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杰克。接起电话时他内心十分平静。他知道这种平静,当那个谋杀他家人的男人留下他一人、让他嘴里留着他妹妹的味道时,他也是如此这般平静。

"你好,杰克。"

"我们找到她了。在一家汽车旅馆里,用的是她杀的一个女孩的名字,就在巴尔的摩郊外。你还在医院吗?多久能过来?"

窗外,阳光在邻近屋顶上的空调外机上闪烁,暗色金属泛起淡淡光泽。楼下远处车水马龙。一只鸽子蜷缩在窗台上,羽毛凌乱,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他在记忆宫殿的墙壁上挂上这幅照片:抉择的时刻。

"我会尽快过来。"他说。

挂断电话后,他碰了碰威尔的肩膀。

威尔眯眼看他,脸色灰白,神情有些恍惚。"怎么了?"

"杰克把阿比盖尔困住了。如果他活捉了她……"

"她不会独自面对的,是的,我懂了。" 威尔费力坐起身,两只手使劲揉搓着脸。他迎上汉尼拔的目光。"所以,接下来怎么办?"

"你有护照吗?"

"真的假的都有。"

"那我建议我们乘下一班飞机出境。"

威尔抓住汉尼拔的小臂,手指挖进他的皮肤和肌肉里。他抓得有些痛,和汉尼拔的对视也很痛,却是一种他难以忍受却也乐于忍受的痛苦。"那么我们走吧。"他说。

\*

他们飞往温哥华,几乎一路沉默。下飞机时,威尔已经是听天由命。如果杰克抓住了阿比盖尔,那么很可能已经有人在另一边等着他们了。

没有人。

他们对视,在机场出口外停了下来,其他的乘客在他们身边分开,川流而过。

"还没有结束。"汉尼拔说。

"永远不会结束。接下来去哪?"

"我想是东京。"

"当然了,两个不会说日语的白人还能去哪里避风头呢?"

"我会说日语。"汉尼拔说。

威尔翻了个白眼,跟着他走了。当排在机场航站楼前的长队在他余光里生出枝蔓时,他尽力不去看。当人声和航班广播的噪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夜间噪音、踏在湿叶上的蹄声以及身后沉重的呼吸声时,他尽力不去听。

汉尼拔拉住他的胳膊,用力抓紧。"威尔。"

"什么?"

"拿着这个,擦一下脸。集中注意。如果你看上去病得太重,他们可能不会让你登机。"

威尔接过丝绸手帕,把脸埋在里面。汉尼拔男士香水的烟草与柑橘味将他包围。他在脖子上擦了擦,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攥在手心冒汗的拳头里。

"只有几分钟了,"汉尼拔说。"来吧。到头等舱登机了。"

汉尼拔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威尔感激地靠在他身上。他很温暖,而威尔又热又冷。一阵颤抖袭上前胸,一颗汗珠又滑下后颈。

一位空乘在检票口拦住了他们,他们离飞往自由仅几寸之远。"先生,您的朋友还好吗?"

"我想是昨晚喝得太多了。" 汉尼拔说。

"我要二十副墨镜,再来一杯浓咖啡。" 威尔尽力说。

那人的神情从担忧滑向了笑意。"先生,我不确定有没有墨镜,但飞机一起飞我们就能送来咖啡。"

他们过了检票口,穿过廊桥,找到他们的座位。汉尼拔为威尔调整了座椅,威尔则发着烧陷入了睡眠。只有几个时刻他是清醒的:汉尼拔给他盖上毯子,为他把椅背调直以便起飞,再把座位重新放下;一次又一次喂他喝水,直到威尔用力推开水瓶,把水打翻;汉尼拔用一张张纸巾擦拭自己的大腿。

身覆羽毛的牡鹿沿过道走来,转身看他,翕张的鼻孔中喷出水汽。鹿角从他柔软的头等舱座位里破出,在他周围生长,困住他,刺进他的肉里——

"威尔,你现在要清醒过来。"

汉尼拔一只手捂在他的嘴上,另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飞机上一片漆黑。威尔的喉咙很痛,他想知道自己是否尖叫过。他点了点头,向汉尼拔表示他明白,他醒了,清醒了,至少现在是。

汉尼拔拿开手,放在威尔的额头上。他皱起眉。"我们五小时后着陆,然后就送你去医院。"

"这是个好主意吗?"

"这是必要的。" 他从威尔手中拿回方巾,打湿,擦拭威尔的脸。

"不要让我睡。"

"你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吓坏所有头等舱的乘客。"

"睡吧。我会看着你,如果有任何噩梦的迹象我就叫醒你。"

这就够了。威尔可以感觉到疲惫的深渊将他拉回了黑暗深处。

他又梦到了那头牡鹿。这一次,汉尼拔坐在他身后,让威尔瘫软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身前,他们一同骑行。他们在黑暗中猎杀着什么,但威尔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者是谁。汉尼拔的声音缠绕着梦境,在他的耳边不断响起,低沉稳定。威尔听不懂那些话。但这些话语的流动让梦境没有滑向更深的黑暗,虽然他能感到噩梦的威胁仍匍匐在周围。

他下一个清醒的时刻是在一间灯光明亮的男厕所里。白色地板和白色瓷砖将白色顶灯的光映到每一个表面,映入威尔发痛的眼睛里。他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回到了BAU,但这里太新太纯净了。

他眯起眼睛看着汉尼拔。"飞机呢?"

"我们刚下飞机。我需要你在通过护照检查和海关时保持清醒,能做到吗?"

"我能吃点阿司匹林吗?"

汉尼拔递给他两片。威尔干咽下去,然后,在汉尼拔的注视下,把嘴靠到一个感应水龙头下喝水。他用冰水泼脸,打湿了头发,用手梳到脑后,直到头发顺滑地贴在头上。他深吸一口气,"好了。我们走吧。"

刺骨的水为他赢得了几分钟的清醒时间,但护照检查处的长队蜿蜒到了这几分钟的尽头。污浊的热气笼罩着整个房间。威尔拖着步子往前走,背绷得笔直,除了脚下要迈出的下一步,他什么都不想,即使丛丛荆棘在他周围生起。

威尔走到了队伍前面。护照检查员是一个穿制服的年轻人,有着深色的眼睛,下巴上有一个小疤。他正在招手示意他上前。

"早上好,先生。" 他的英语略带英国口音。"您是来出差还是旅游?"

他下巴上的疤痕裂开,淌下鲜血。威尔看着血珠滴落在自己的护照照片上。一滴一滴,直到他的脸在血迹中模糊。

"先生?"

"呃,旅游。只是来看看风景。"

年轻人更仔细地观察他。"您在这要待多久?"

威尔试图想起汉尼拔买的回程票上的日期,但记忆已经溜走。"就几个星期。"

一堵由荆棘和鹿角纠缠而成的墙从地板上升起,挡住了出口。威尔知道他永远无法穿过去,永远出不去。

"先生?你还好吗?"

威尔把指甲挖进掌心。"不好意思。我一直没能睡觉,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了。我在飞机上睡不着。"

那个年轻人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他在威尔的护照上盖了章。"祝您旅游愉快,先生。"

"谢谢,我相信我会的。"

护照捏在手里,威尔走了过去,但交错的丛林仍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在那堵墙前停了下来。有东西在其阴影中注视着他。玛丽莎·舒尔被钉在中央,高悬其间。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来吧,"汉尼拔说。

"你,"威尔喃喃,"你看不到——"

"如果有必要,闭上眼睛。我们必须走了。马上。"

他走了起来。威尔闭上眼睛,跟在汉尼拔身后踏入荆棘丛中。

\*

汉尼拔本打算叫辆出租车,但他担心他们会太惹人注意。威尔的意识时有时无,任何靠近的人听到他的喃喃自语都有理由担心,尤其是当他讲述他的鹿是如何逃跑时。去医院似乎不是明智之举,但威尔需要治疗。

经过三十秒的激烈的思想斗争,汉尼拔买了一个预付费手机,拨通了千代的电话。

第一声铃响时她就接起了,声音生硬。"你是谁?你怎么有这个号码的?"

"是你给我的。"汉尼拔说。

"你来了。"

"是的,你高兴吗?"

"当然," 她的声音轻柔。"当然,汉尼拔。我很高兴。"

"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我们还是家人吗?"

她的回答毫不犹豫。"我们是家人。"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问题。" 他看了一眼威尔,现在他正茫然地盯着休息室对面的墙壁,眼睛大睁,似乎处在白日噩梦之中。"一个潜在的严重问题。我们需要从机场搭车,还需要一位谨慎的医生。"

"我们?"

"我和我的朋友。" 在电话另一头的沉默之中,汉尼拔等待着,心脏跳动了五次。

"我会派车和安排医生。" 她又沉默了一下。"我期待见到我哥哥的朋友。" 她挂断了电话。

汉尼拔无法确定她是恼怒或是愉悦,但他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会帮他们。至少在她查出威尔是谁之前。在那之后,他就无法确定了。她的道德观坚定不移,而他,即使在选定了这份职业之后,也从未完全领会过这份美德。

接他们的车在十分钟后奇迹般地到达了,司机是一位身材纤细、穿着制服的年轻女人,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颈后。她把他们的包放进豪华轿车的后备箱里,汉尼拔则把威尔放进了后座,她一句话也没有对他们说。

一路在车流中艰难穿行,花了一个小时多一点。他们朝海岸开去,爬上一条盘旋的车道,尽头矗立着一栋位于千叶市的房子。房子高高坐落在独立的小山上,俯瞰着大海。开到山顶近处,一扇铸铁大门缓缓打开。

这座房子看起来建于七八十年代,外部轮廓和白色瓦片受海风和盐分侵蚀,略显出几分古旧。前院里有一个空荡荡的游泳池和几把锈迹斑斑的草坪椅的残骸。千代站在台阶上,向他举起一只手。

汉尼拔向她走去,再次意识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不快不慢,但心跳声在他胸膛中格外响亮。他握住她向他伸出的双手,俯身亲吻她的手腕。

"这不是你的房子。"他说。

"是租来的。考虑到你的问题的性质,我想这可能是明智的做法。"

汉尼拔看向那辆豪华轿车,司机正在卸下他们的行李。"是的。"

"医生在屋里。"

"谢谢你。"

他没有放下她的手。她在他的手心里转动手腕,反握住他的手。"去吧,去把你的问题带进来。"

这一路威尔几乎都是睡过来的。汉尼拔此时也没有叫醒他,他从轿车后座上抱起威尔,一路抱进屋内。

Chapter 19: 你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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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醒来时头脑还算清醒。带着咸味的空气和浮动的光影填满了眼前这个陌生的房间。他能听见海浪的声音。汉尼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他的头低垂着,面部表情放松。

威尔把自己挪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刚站起身就感到头脑一阵眩晕,他紧紧抓住床头柜才没让自己摔倒。等眩晕感散去后,他扶着墙走到阳台上。

阳台的推拉门敞开着,微风轻轻吹进房间。威尔跨到室外,赤足下的白色瓷砖升起凉意。阳光在每一个平面上闪烁,蓝灰色的海洋在脚下五十英尺处沉浮。

一个女人出现站在他身边。威尔猛地直身,伸手去摸他此时并没有的刀。

她走过他身边,靠上阳台边缘,俯瞰大海。"我是千代。"

威尔没有说话。

"回床上去吧,威尔。" 她说,仍没有看他。

"为什么?"

"这样,我哥哥的守候就不会白费了。他已经在你床边守了两天,希望你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威尔回头看了一眼仍睡着的汉尼拔,注意到他脸上的胡茬。"你哥哥?"

"回床上去吧。" 她脚踩的靴子应在瓷砖上踏出声响,但她安静地走出了房间,就像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威尔尝试学她,放缓脚步从阳台走到床边,轻轻爬回被子里。疲惫的重量坠在他身上,压着他平躺下来。

他感觉自己只闭了一会儿眼睛,再醒来时房间里已是一片漆黑。汉尼拔正借着一盏小灯昏黄的光亮在看书。

"我们做到了。"威尔说。他想知道他先前的清醒是否只是一场梦。

汉尼拔放下书。"是的,我们在日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有人怀疑。"

"那——" 威尔咳嗽起来,嘴里又干又粘。汉尼拔递来一杯水,他两口灌了下去。"那国内呢?"

"你的失踪上了当地新闻,和霍布斯的案子有所关联。"

"他们没有抓到她。"威尔说。

"没有。" 昏黄的光让汉尼拔的眼睛呈现出柔和的金色。他把一条缎带滑进书页间,把书放在一边。"不然你的故事会更引人注意。我确信杰克已经猜到我们一起离开了。但我不确定他还知道什么,新闻中没有透露太多信息。"

"这算好还是坏?"

"我们无从得知,但杰克对你只是怀疑。他对阿比盖尔·霍布斯的所作所为握有证据。他的重点在她身上。" 汉尼拔停顿了一下,"我们的主人问你感觉有没有好转,能否和我们共进晚餐。"

也许那不是一个梦。"千代?"

汉尼拔微微点头表示确认,没有问威尔是如何知道她的名字的。

"等不及了。"威尔说。

\*

餐厅还有一个阳台和一扇敞开的玻璃门,放进了更凉的晚风。威尔很庆幸他穿上了汉尼拔给他的毛衣。他们三人坐在地板上,在矮桌的同一侧,面朝着大海。海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外,但他们可以听到海的声音。阳台框出了一片汹涌的虚空和几颗散落的星星。

晚餐是涂着糖釉裂纹的烤鹌鹑、嫩黄甜菜根、蘑菇,以及打底的清蒸蔬菜。是千代烹制的,她把晚餐和一壶茶一起端到桌子上。不仅是食物,威尔发现自己也很感激这一壶茶。他双手捧着小杯,暖意在手心里渗开。

"你知道米莎吗?" 威尔问她。

在他旁边,汉尼拔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尽管他仍在吃晚餐,没有一丝停顿,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或做出任何动作。

"知道," 千代说。"那事发生时我不在场。我是回来的时候发现了汉尼拔。" 她看了他一眼。"迷失在森林里,一个野物。"

"我没有迷失。"汉尼拔说。

"也许不是在森林里。"

汉尼拔转头面向威尔,但没有完全看他。"如果不是她,我会彻底迷失。"

威尔的目光越过他,盯着千代流畅的下颌线,想知道那里沾上鲜血会是怎样的景象。

"威尔。" 威尔仍然盯着她,没有移开目光,直到汉尼拔一只手扶上他的脸颊,把他的头转开。"威尔,看着我。"

威尔不愿。他不能。"我以为你的家人都死了。"

"千代不是我的血亲。"

"我能解决这个问题。" 把他们两人都割开,再没人能分出谁的血是谁的。

汉尼拔的手滑到威尔的脑后,手指紧紧抓住他的头发。"别这样。"

"别这样," 威尔学舌,嘲弄着。他试图把头摆开,但没能成功。他对汉尼拔呲出牙齿。"你甚至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我知道。"

威尔与他对视,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因此恨她的程度更深一分。汉尼拔不应该像这样看他。

"后来我们到汉尼拔的姑姑家生活," 千代轻轻地说。"住在京都的北边。他学会了日语。过了好几年,他才能再使用其他的语言。"

"语言是记忆的助产士。我当时还没能控制住我的记忆。"

威尔从鹌鹑上撕下一小只翅膀。"你告诉她了吗?关于米莎?"

"他没有告诉我,"千代说。"但我看到了厨房,我知道了。"

汉尼拔放下筷子,搁在桌上。"我们没有谈论。我们不会谈论这件事。"

"我们谈论过,"威尔说。"你和我。"

千代看向汉尼拔,脸上几无表情,威尔感到腹中冒着酸气的翻滚妒意平息了些许。

汉尼拔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这不是合适的餐桌话题。"

威尔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嗤笑。"你想让我们谈论歌剧吗?还是现代艺术?"

"那会更可取。"

"那烹饪呢?我应该跟她聊聊我的壁炉吗?"

他没有告诉汉尼拔他用那个烤叉烤过什么,但他看出了汉尼拔明白的那一刻,还有汉尼拔想象到千代明白的那一刻。汉尼拔的表情总是很有节制,但这些表情,尤其是第二个,缠绕着一种鬼魅般的气质,任何人都能读懂一二。

威尔手撑在桌上,推自己站起身。"我要回去睡觉了。"

蠢,他边上楼边想。太蠢了,蠢到把自己绑在汉尼拔身边。蠢到让汉尼拔接近他。蠢到没有杀了他。他在楼梯上停住脚步。现在还不算太晚。他可以解决掉他们两人,就像他想象的那样。而且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威尔。" 汉尼拔的声音从楼梯下传来。

威尔的指甲挖进手心,挖进早先就存在的月牙形血痕里——是来自机场的纪念品。那时比现在好多了。他愿意用他现在所有的清醒来换汉尼拔再次独属于自己。这种感觉啮噬着他,让他狼狈不堪。他快步冲上最后几步台阶,踉跄穿过走廊。太累了,无法继续跑开,太累了,无法对汉尼拔和他妹妹做出任何有用的事,太累了。而他甚至都没有一把刀。

他在身后关上了房门,还没来得及锁,就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在地。

汉尼拔敲了敲门。

"给我他妈的滚。"威尔说。

汉尼拔走进来,关上了身后的门。他在威尔身边跪下。"我没有打算在我们在日本的期间来看她。我带你来这里是因为我了解这个国家,在这里可以为你寻求帮助。我给她打电话是因为我们当时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带你去公立医院,我担心你可能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你有打算告诉我她的事吗?"

"我不知道。" 汉尼拔停顿了一下。"她是我唯一能放心把你托付给的人。我可以把她托付给你吗?"

威尔所见只有鲜血。他没有回答。

汉尼拔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威尔失去了平衡,无力地靠倒在汉尼拔身上,头愤愤地抵在他胸前。

"等你好了我们就走。" 汉尼拔沉默了几秒。"不提起她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解释她在我生命中的作用就如同解释我的过去。我不能称她为朋友,她也不是我的血亲,但她是我的一部分。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她,我将会不完整。知道了这些之后你能接受她吗?"

"你的一部分,"威尔说。

"是的。"

威尔试着用这句话来抚慰他翻涌的心绪,感到自己的内心慢慢平静下来。不是其他人要从他身边带走汉尼拔。是汉尼拔的一部分。同一个人。同一个灵魂。威尔心中理性的部分并不相信这点,但他渴望血腥的也并不是这一部分。

"也许吧,"他说。"但我不想留在这里。"

"就像我刚才说的,只要你的身体恢复,能够长途旅行,我们就离开。你想去哪里?"

"你的房子。你家。"

"好。" 汉尼拔抚摸他的头发。"我想我应该给杰克打电话。"

"你他妈疯了吗?"

"他还没有抓到阿比盖尔,也没有针对你的证据,现在更没有了怀疑的理由。我们两人最可疑的举动是飞来日本。我可以把这描绘成是一种浪漫的冲动。"

"他半句都不会信。"

"也许不会。但是,在解释了我们的举动,正式提交了我的辞呈后,他就不会被允许在国外调查我们。我们会最大限度的安全。"

"除非他抓到阿比盖尔。"

汉尼拔轻轻偏头,下巴靠在威尔的额头上。"这个风险将永远伴随我们,直到她死去。或者我们死去。"

威尔试图挣扎着爬出疲惫和发烧的泥沼,让大脑运转起来。没有用。他现在只能相信汉尼拔。和他的妹妹。"好吧,但要等我们离开的时候。他是那种会跳上飞机亲手把我们拽回去的人。"

"我想也是。"

"我的狗。"威尔喃喃道。睡意再次向他袭来。

"我们会安排好的。"

世界在眼前倾斜,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威尔再次醒来时,晨曦透过薄纱窗帘倾洒在床上。这次,他是独自一人。他披上一件浴袍,下楼来到主厅。千代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一壶茶和某种汤。

她抬头看他,面无表情。"茶?"

"好,谢谢。" 威尔在她旁边的坐垫坐下。

她倒了一杯茶。"汉尼拔告诉我你是个杀手。"

"他告诉我你是他灵魂的一部分。"

她放下茶壶,抬头面向大海,沉默了几秒。"我想这是真的。"

"那他对我的评价也是如此。"

"我明白了。" 她停顿了一下。"你杀的那些人都该死吗?"

"不该。不过,从统计学上讲,他们中的一些人也许的确该死。但这并不是我选择他们的原因。"

他以为她会问为什么选择他们,但她只是点了下头,只一下,很慢,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很像汉尼拔。她抚着汤碗,"喝味噌汤吗?"

"那太好了。谢谢。"

她起身,消失在厨房里,再出来时端了一碗给他。汤面浮着鲜绿色的葱圈,飘出浓郁的咸鲜香味。"你不再想杀我了。"

"他说你是他的一部分。"

"所以你不想伤害他。"

威尔喝了一口肉汤。"我之前是想的,但现在我不觉得我能做到。"

"好,"千代说。她用指尖端起茶杯,再次看向大海。"你有想过你杀的人的家人吗?"

"没有。"

"想到他们的痛苦,不会让你感到愉悦吗?”

"我不关心他们,也不在乎。" 威尔仔细观察她的侧脸,但她和汉尼拔一样难以解读。"如果你想问杀死米莎的那个人是否想让你和汉尼拔痛苦,让你们记住,那么是的。我认为他想。"

她又点了一下头。他们喝完了茶和味噌汤,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汉尼拔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看到他们时停住了脚步。他的目光从威尔转向千代,又转向威尔。

"如你所见,"千代说。"我们都还活着。"

"对此我很高兴。"

"茶?"

"谢谢。" 汉尼拔在威尔身边坐下。"我和离城堡最近的镇上的承包人谈过了。现在城堡的顶部大都暴露在空中,屋顶已经坍塌,窗户破碎,墙体大多也都剥落。但厨房周围的主要部分仍然完好无损。在我们过去之前,他会开始修复和铺设水管。"

"我已经在城堡附近找到了照顾狗的人。" 千代说。"她会去机场接它们。只用告诉我时间。"

"它们明天就可以上飞机了,"汉尼拔说。"我会把航班信息发给你。"

看到他们在一起,威尔心里的某处又放松了一些。他的一部分。她的一部分。好吧。他想知道如果米莎还活着,她是否会成为他们两人的一部分。或许她就是,也许她就是让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原因。他们共同的灵魂一角。也许,如果她没有死的话,威尔就会拥有汉尼拔的全部。

汉尼拔一只手贴到威尔的肩胛上,一种带着疑问的触碰。

威尔摇了摇头。他还没有准备好解释他的心路,尤其是在他不确定这些想法会将他引向何处时。"我们在哪里?"

汉尼拔抿了一口茶。"千叶。城市在下面,海岸边。"

"我们能下去吗?我想去走走。"

汉尼拔和千代互相看了一眼,但汉尼拔点了点头。"我想这没有什么危险。"

"医生会在中午回来给你治疗。"千代说。

威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想看看大海,不是从五十英尺高的地方看。他想感受海水的触碰。

Chapter 20: 无所可为

Chapter Text

汉尼拔开车带威尔来到海边的公园里。刚一下车,威尔就冲到海边,把手浸到水中,让层层海浪触碰他的皮肤。然后,他们并肩走在一尘不染的林荫小路上,空气中满是海盐的味道,连汉尼拔都闻不出太多其他气味。除了身边威尔的甜味。

“我知道你又在闻我。"威尔说。

“你反对吗?”

威尔摇头。

汉尼拔靠过身,把脸埋在他的头发里深深呼吸。

“真是个怪物。”威尔抓住他的手腕,轻轻捏了一下。

小路的尽头也是行道树的尽头,他们面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地,缓缓的斜坡倾向海洋。黑色阶石的一角在海浪的边缘里若隐若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最下面的阶石上盯着大海,一动不动。

“米莎也是你的一部分。”

“是的。”

一阵海浪滚过,威尔停顿了片刻。“杀她的人也是你的一部分吗?”

汉尼拔感觉自己的表情僵住了。他的目光越过海边那个人,看向灰绿色的海洋。一道道海浪隆起,就像一条条海蛇即将破海而出,它们翻滚着奔涌向前,直到在陆地上撞得粉身碎骨。“也许。”他承认道。

“那所有我杀的那些人,我现在都是他们家人的一部分了?我可没这个打算,我从不会想起他们。”

“有些人会对我们的生活造成深远的影响,无论这影响是好是坏。而且,正因无论好坏,这些影响会永远伴随我们。就像你说的,我们两人,一旦相遇,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我们两人都再也回不到自己过去的样子。我们只能向前。”

威尔倾身靠上汉尼拔的肩。“哪边是前?”

汉尼拔沉默了很久,咸和甜的气息纠缠在他的呼吸中,海浪的簌簌歌声萦绕在他耳边。“你说过你会继续杀人。”

“我说过你会和我一起。”

“这对你来说是必要的吗?”

威尔摆弄着毛衣下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停下来?”

“在人口密集的中心地区杀人和在偏僻的城堡里杀人不同。你必须把你的受害者从维尔纽斯*一路搬回来。即便如此,这种行为模式也可能会变得引人注目。”

(*Vilnius:维尔纽斯,立陶宛首都)

威尔看向远处。“在那里,一旦远离了所有人,我可能就不再需要这样做了。但我想和你一起狩猎。至少一次。你不想知道那会是什么感觉吗?”

汉尼拔闭上眼睛。他确实想。这种感觉撕扯着他,心中涌起的情绪并不完全是罪恶感,但也不让他好受。长期从事的职业会留下给人印记,即使是他也不例外。

“你不会想到他吗?”威尔说。“那对他来说是什么感觉?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有时会。”

“你找过他吗?肯定了。你和千代一起。”

“我们找过。我找过。”

“这就是你加入FBI的原因吗?”

汉尼拔摇了摇头。“我没理由相信他离开了立陶宛,局里的资源对我并没有什么帮助。”

他察觉到威尔的注意力全部转到了他身上,目光锐如刀刃,仿佛这句话磨出了他的锋芒。

“他还在那?在哪里?那不是个多大的国家。你怎么知道的?”

汉尼拔把手背到身后,让目光锁在海面上。他不该说出这么多。他知道这点。如果他不想让威尔盯上这件事,他就不该——但他现在不得不问自己一个问题:他想让威尔盯上这件事吗?

“我曾试图埋葬过去。”

“坟应该再挖深点。”威尔马上接道。

情不自禁,汉尼拔微笑着扯了扯嘴角。

“你找到他了吗?”威尔说。“你是觉得他还在那里?还是你知道?”

“我没有找到他。”千代在很多年前找到了他,那是汉尼拔还在医学院的时候。她告诉汉尼拔那个人还在国内,但除此之外就没再说什么,汉尼拔也没有问。他想过他知道后可能会做的事,所以他没有问,一旦做了这件事,他很可能会食髓知味,再也无法停下来。

威尔似乎看穿了汉尼拔年轻时的心思,“我可以给你讲这件事。”

汉尼拔轻轻动了动。他的手在背后紧紧纠缠在一起,他强迫让每根手指都回到它们该待在的位置上。“我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

“你知道杀一个该杀的人是什么感觉。但你不知道狩猎是什么感觉。就拿这个人来说。”威尔朝海边的那个人点了点头。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不呢?”

那个男人这时转过身,沿着黑色阶石走回到主路上。他转向了路的另一边,低头走开了。威尔用肘轻轻推了推汉尼拔,跟着走了起来。

“我们在做什么?”汉尼拔轻声问。

“没什么,就看看。来吧。”

“我们在跟踪。”

“法律意义上的还是狩猎意义上的?”威尔摇头。“无论哪个都不是。我们只是在观察。”

他们跟着他穿过了公园和停车场,来到了城市的街道上。威尔控制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但那个男人似乎对周围的环境毫不关心。他一直低着头,眼里只有面前脚下的路。

“我的目标大多都是搭车的人。”威尔说。“在公汽站想搭个便车的人。通常不会是像这人一样的上班族,但也有几个。周五晚上下手,到周一才会被发现失踪。到周二或周三警察才会接到报案。”

“前提是他一个人住。”

“看他啊。他一个人住。”

汉尼拔倾向于同意。但他只是猜测,不过对威尔来说,这似乎是一个定论,而且意图明确。

“你会等到周五吗?”汉尼拔问。

“他每天下班后都会去公园。一个人站在那看海。洗涤心灵。我会在那里带走他。”

“怎么做?”

“我会问他。他会跟我走。他想要什么,但他不知道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想在海里寻找答案,他不会找到的。但他可以在我的森林里找到。”

汉尼拔注视着他的脸。“他会找到什么?”

“他自己。”

“你认为你是在帮助这些人吗,威尔?”

威尔摇了摇头,表情重新变得专注起来。“我没这么妄想。但他们临死前确实都认识了自己。每个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会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那个人转身进了一栋公寓楼。威尔在门关上前抓住了门,跟了进去,一起进了电梯。他们上到六楼。那个人看了他们一眼但很快就移开了目光。门开了,发出一声轻响。

他们三人都出了电梯。那人警惕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但也只是警惕而已。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只是觉得奇怪,两个陌生人和他在同一楼层下电梯,又跟着他走向他的公寓。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威尔快速几步跨上前去。汉尼拔猝不及防,被留在原地,除了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威尔走过时碰了一下那人的肩。“就是你了。”

那人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盯着他,但威尔自顾自走开了。汉尼拔走过时低声说了声抱歉。那人盯着他们,踏进公寓,关上了门。门锁咔哒一声。

威尔在楼道的尽头等汉尼拔。“看到了吗?很简单。”

“简单。”汉尼拔重复道,与其说是同意,不如说是随声附和。

“但我不知道在这里我要怎么做。不是怎么逃过追查,而是我不了解这个地方。”

“我了解。”

威尔的目光回到那人公寓的门上,陷入了沉思。

“不,”汉尼拔说。“我并不是说这是一个建议。”

“不管怎样这也不是个好主意。尤其是你还要在这给杰克打电话。我还在想这件事,别给杰克打电话了,或至少别只给杰克打。打给阿拉娜,或者打给你其他同事。任何人都行。”

汉尼拔点了点头。他也这样想。如果上级允许杰克将他的怀疑保密,他可能会在暗中追查他们。越多人知道汉尼拔的辞职和恋情越好。特别是他们要去莱克特城堡的话,要在那找到他们并不是难事,所以杰克的任何尝试都必须被阻止。

“你的厨房是干净的吗?”

“是的,如果你处理好了冰柜,他们不会发现什么,除非他们要在小河里打捞骨头碎片。”他做了个鬼脸。“还除了玛丽莎的血,她的血弄得到处都是。”

“那不成问题。小河的话,我们只能靠运气,不过眼下杰克已经被阿比盖尔分散了大部分的注意力。”

“我们应该杀了她,”威尔说。“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我没这个想法。”

“无论我们喜欢与否,她都是我们的血脉。”

他一只手扶在威尔的背上,带他走进了电梯。

\*

那天下午威尔睡觉时下起了雨。天空放晴后,汉尼拔和千代坐在阳台上喝茶,看大海在落日余晖下翻涌。

“你的朋友杀了多少人?”千代问。

“我不知道。”

“他还会再杀多少人?”

“我不能保证他不会再杀人,千代。”她的目光离开海面,落到他身上。“我需要他。他是我的一部分。”

“他是你的一部分,我曾担心这一部分会完全吞噬你。”

“但它没有。”汉尼拔说。

她看了他很久。最后,她点了点头。“人尽其所能(When one has done all that one can),”她说。

“则无所可为(Then there is nothing left to do)。”汉尼拔接完了这句话。过去面对困难坎坷时,他的姑姑常说这句话。他现在仍能听到她说这句话的声音,还有那带着抑扬顿挫的特别语调和说完后对他们两人的微笑。

“你还会想起那个杀了我们妹妹的人吗?”汉尼拔问。

“会。常常如此。你呢?”

“是的,常常。”

降临在他们之间的沉默淹没了海浪的咆哮。

“你从没有问起过他。”千代说。

“在另一种生活里,我会杀了他。但我没有选择那一种生活。”

“那是你现在要选择的生活吗?”

汉尼拔又倒了一杯茶。他起身站到栏杆边,放眼望去只有海洋。千代起身站在他身边,和他并肩,她的沉默散出温暖的气息。

“我不知道。但我过去的生活已经结束了。我不可能一直过那种生活。”

千代点了一下头。“你加入FBI时,我问过那是否会让你感到幸福。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吗?”

“我说我不懂什么是幸福。我说我在那里会和在别处一样让自己忙起来,希望那不会太过无趣。”

千代握住雨后湿润的栏杆。“是的。如果我现在再问你一次这个问题呢?”

“和他在一起我不会感到无趣。”

“你会幸福吗?”

一片海雾溅起,汉尼拔闭上眼。“我现在很幸福。”

“那当你离开这里的时候呢?当你回家的时候呢?”

“我如何能知道答案?但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个你为我们找的过渡房子里。我们必须渡过去。要进入下一个世界必须向摆渡人偿付。”

“没有人会用血来偿付。”

他一只手扶上栏杆,放在她的手旁边,金属冰冷刺骨。“我终将成为我将成为的人。”

Chapter 21: 猎人猎人

Chapter Text

汉尼拔坐在威尔房间外阳台上的小桌旁。几天前他和威尔在市里散步时买了厚质的毛边信纸,今早刚买了一支钢笔。他往钢笔里注进深红色的墨水,看着墨水被慢慢吸入墨囊里。

“你才应该是个连环杀手。”威尔靠上阳台门,“我在这方面从没什么天赋。你在给谁写信?”

“巴尔的摩的各种熟人,大多是在歌剧院和慈善晚会上认识的。”他觉得他至少还欠他们一封告别信。这是合乎礼仪的做法。

“听起来很花时间。”

“我想也是。”他拿起笔,开始写信。

威尔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下。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汉尼拔一封又一封地写信。过了有一个多小时。每一封信都像是一场考试——对他过往这些角色的最后一场测验:医生,探员,守法公民,一个有道德良知能移情的人。他所学过的这一切可能都要被忘却。如果他做出这个选择的话。

给最后一封信落完款,封好,他搁下笔放在一旁。

威尔拿起笔。他打开笔盖,把笔尖按进食指指腹里。红色墨水在他的指纹涡旋里一圈圈渗开。“这笔不错,我当时还想你买它要做什么。”

“为了写信。但也是为了拥有它。”

威尔倚身,隔着桌子握住他的手。他把笔尖按在汉尼拔的指尖上,看着墨水以同样的方式缓缓晕开。拿开钢笔,他把自己染着墨水的手指压在汉尼拔的手指上。指尖相抵,他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我之前一直在想关于血的事。关于家庭。”

“你的结论是什么?”

“看到时就会明白。我看到阿比盖尔时就明白了。我看到你时也是。”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并不喜欢我。”

“但我那时就在你身上看出了这点,”威尔说,“我不想,但我看出来了。把衬衫脱了。”

汉尼拔解开扣子,脱下衬衫,折好放在桌子上。威尔起身,靠近他,站到他的两腿之间。他在汉尼拔的肩上落下笔尖,顺着他的胳膊向下描绘,一条细长的红色伤口。一条。又一条。

“你在肢解我吗?”

威尔皱着眉头,神情专注。“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等我做完了再问吧。”

他继续画下去,更多的线条,更多的记号,一条条蜿蜒爬过汉尼拔的肌肉和骨骼,顺着他的背部一路下滑,抵达他的腰部,威尔拉了拉他的腰带。“裤子脱了。”

“那我们应该进屋里。”

“谁会看我们?海鸥?”

汉尼拔向海面上看去,有三四艘渔船。如果没有望远镜,他们不会看到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如果选择偷窥,他们也没法抱怨他们要看到的景象。

他脱下裤子,搭在椅背上。然后脱掉袜子和内裤。威尔让他转身,推他面朝墙站定。

他的笔尖划过汉尼拔的臀部和大腿,在后膝处流连打转,接着滑下小腿,绕过踝骨。他在汉尼拔的脚背上写字,汉尼拔可以感受到每一个字的形状:猎人,猎人,猎人。(Hunter, hunter, hunter)

“我是吗?”

威尔停顿了一下。“如果你不是猎人,那就是猎物。我不希望你成为猎物。”

“你担心你会杀了我吗,威尔?”

“现在没那么想了。转身。”

汉尼拔转身面向他和大海。威尔跪在他身前,在他的脚面和脚弓上画出辐散的线。“阿比盖尔想和我一起狩猎你。我跟她说我不会,我不想和她一起狩猎。但我想过独自一人狩猎你。”

“而这不是一个让人不安的想法。”笔爬上汉尼拔的小腿胫骨,笔尖轻轻一划,金属拖曳出墨痕。他硬了。难以自持。

威尔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真的以为你知道后会告发我。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需要你知道。”他在汉尼拔的膝盖上画圈,一路顺着他的大腿内侧向上。“我想象过这场狩猎。除了我,你什么都不会想。你再也不会想到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事。我想过在最后的时刻抱着你,在你死去的时候吻你。”

“这就是之前你说想象过吻我的意思。”

威尔点头。他的笔走到了汉尼拔大腿根,描过他的髋骨。然后,他一只手握住汉尼拔的阴茎,用拇指拉开包皮,在那上面落笔。“我想过再也不和你说话。再也不碰你。你就这样离开,永远地离开。我不喜欢那样。”

汉尼拔本想回答,但当笔向阴茎头部里旋进时,他只能喘息,“威尔——”

威尔松开手,继续向上,在他小腹上划出一道道线。汉尼拔的喘气声很重,他的阴茎在空中晃动着,渴望得发痛,却找不到慰藉。

威尔拖曳着笔,顺着汉尼拔的胸膛一路向上,停在正中心。他合上笔帽,把笔尾抵上汉尼拔的嘴唇,“吸。”

汉尼拔用嘴唇包裹住笔,他吸吮着,舌头紧紧贴上笔身。威尔让钢笔滑向更深处。

他注视着汉尼拔的脸,看着笔身滑进滑出。“你更想吸我的老二吧?”

汉尼拔合上了眼。“是。”

威尔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阴茎,以折磨人的速度开始缓慢动作,和他嘴唇间钢笔的抽插保持在同一频率。“你会让我对你做任何事。”威尔轻声说。

汉尼拔摇头,但此时的否认已经失去了意义。面对威尔,他不知道他该在哪里划出底线。他不知道他还能划出什么底线。

“如果我说你不和我一起打猎的话,我就再也不碰你呢?”

“求你。”含着笔,汉尼拔勉强发出声音。他的身体开始紧绷,小腹收紧,就快要濒临高潮的边缘。

威尔拿开手,抽出了笔。“你曾经有这么渴望过一个人吗?”

“没有,”汉尼拔说。“从来没有。”

“很好。”威尔重新蹲下身,坐在脚后跟上。他上下打量着他,眼里写满了满意。“真心话还是大冒险,汉尼拔?”

汉尼拔低头,慢慢地朝他眨了眨眼。他吞咽了一下,试图让自己的身体冷静下来,但他没能做到。他扶住身后的墙,指节隐隐泛白。“到我了。我回答了你关于我妹妹的问题。”

威尔弯起嘴角,露出牙齿,眼中锋芒毕露。“没错,来吧。”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

汉尼拔向下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对我做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威尔端详他。“你有十足把握我不想割开你的喉咙?”

“没有十足把握。”

“不再无聊了,是吧,莱克特探员?”

“是。”

威尔半阖着眼帘,轻轻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声音。“我想对你做什么。我不想对你做什么呢?”

汉尼拔等待着。

所有的表情都从威尔脸上消失了。他站了起来,像之前一样全身紧紧压上汉尼拔的身体,带着寒意的衣服贴上冰冷的皮肤。一寸一寸,他继续抵上前,直到他们的嘴唇将触未触,威尔灼热的呼吸扫过汉尼拔的脖子。他抬高下巴,逼得更近,让最后的咫尺距离消失在他们的唇间。

威尔的嘴唇温暖柔软。他用手指触碰着汉尼拔的后颈,但没有施加压力。汉尼拔加深了这个吻,他双手紧贴在身后光滑的墙面上,不确定此时威尔会对触碰作何反应。他舔着威尔的下唇,直到威尔轻轻张开嘴,他的舌头才挤入唇缝之间。

威尔的手滑进汉尼拔的头发里,有节奏地轻轻拉扯着,就像是一只猫在踩奶。“到你了。”他贴着汉尼拔的嘴唇说。

“我认输,你赢了。”

“看起来你才是那个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的人。”

“只在你愿意给我的情况下。”

威尔用胯蹭着汉尼拔,汉尼拔很快就失去了控制,他的胳膊不自觉地紧紧搂住了威尔,双手环抱着他。

不出所料,这也是威尔推开他的时刻。威尔用手背擦了擦嘴,看着他。他们两人都硬了。“你想给我那个承诺吗?”

汉尼拔缓缓吸了一口气。“我不能承诺和你一起狩猎。现在还不能。”

“那你可以再等一等。”威尔从他身边走开,留他一人在那里,独自面对大海。

汉尼拔向后仰头,靠回到墙上。他伸手准备触碰阴茎,但停住了动作。他可以等。他发现自己愿意等。

Chapter 22: 警界天才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他们在山顶那栋俯瞰大海的房子里住了三周。期间医生每天都会来为威尔治疗,从不过问任何问题,也毫不关心治疗以外的任何事。最后一天,拆完线后,医生宣布威尔的状况已经可以旅行,虽然仍需要监护照顾,身体会很容易疲惫,但危险期已经过去。他们还去了一家私人医院做了核磁共振,得出的结果也是如此。

留给他们喘息的时间白马过隙,命运的齿轮再次开始转动。汉尼拔没有打给杰克,也没有打给阿拉娜,而是拨通了贝弗利的电话。他在几周前已经向局里递交了辞职信,但还没有和过往生活中的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所以贝弗利的声音传来时,他听到的仿佛是幽灵的残影留声。或者说,他才是那个幽灵。

“哇,”贝弗利说,“哇哦。我就知道你会辞职的。显然我们都知道你坐飞机走了,也能猜到是和谁一起,但还是很哇噻啊。不过杰克不是很开心。”

“之前不开心还是现在?”

她思考了一下,不置可否,“没那么不开心了。你能想象到你刚走后这里是幅什么景象。”

“我能想到。”

“你走之前可以打个招呼的。”

“他会阻止我们的。一证明他对威尔的怀疑是无根据的,我就选择不等了。”他斟酌了用词,随口一提威尔的清白无辜,来试探事实是否如此。她的回答证实了这一点。

“他还好吗?”

“他的状况有所好转。如果我们没有离开的话可能就不会有如此大的改善。”

“被怀疑是杀人犯,还被连环杀手看上,情况确实够糟的。”她停顿了一下,“你知道我们还没抓到阿比盖尔·霍布斯吧,她还逍遥在法外。”

“她不会知道我们要去哪的。”

“那太好了。”再一次,她停顿了一下。“我很高兴不是他做的。我也很高兴看到你们俩找到了彼此,真的。但是他带着那具尸体出现在你家门前时,你不可能知道——你不该让他洗手的!”仿佛从那天起她就一直在等着把这句话说出来。

出乎意料,这让汉尼拔露出了微笑。他之前的大多同事都让他感到厌倦,但那时他是发自内心地喜欢着杰克和贝弗利。“是的,我不该那么做。那不是妥当的处理方法,但我没法做别的什么。”

“被爱情蒙蔽了双眼,嗯哼?”

“可能吧。我能为自己辩护的理由是,我不能让他浑身都是一个陌生人的血,等着布莱恩和吉米收拾好自己,再在高峰期开车到巴尔的摩来。没人知道那要花上多长时间。”

“而且很明显你不相信是他干的。即使你那时也没法知道真相。”

汉尼拔也根本不确定是不是威尔干的。他只是不关心,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说出这个想法的,所以他没有回答。他在想从此之后他还会再和她说话吗,他会不会想她。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他曾经想念过千代,现在仍然想念米莎,而他对威尔的想念就像是致命伤口上的缝线。其他人还从未对他产生过如此大的影响。

“我对此很抱歉。”他最后说,这似乎是个合适的回答。

“没事,”她叹了口气。“你大概一个月前才遇到他。你确定吗?”

“我确定。”

“感觉肯定很好吧。”

“是的。”汉尼拔说,尽管“好(nice)”不是他会选择的用词。他们的话题转向了工作,同事,阿比盖尔的案子——仍没有重要进展——还有汉尼拔离开时一些还没有了结的案子。

然后,非常突然——“哦,杰克来了。杰克,是汉尼拔。”——杰克的呼吸声传到汉尼拔的耳边,他听起来像个被负心汉甩了的情人。

“你好,杰克。”汉尼拔发现要保持自己的声音毫无波澜是出奇的困难。

“你好,汉尼拔。”杰克甚至都没有尝试,这两个词的紧绷程度都可以拉开弓,搭上箭就能从BAU射到千叶市来。

“我很抱歉,”汉尼拔再次说道。这句话对贝弗利奏效了,他甚至还带着几分诚恳。虽然再来一次的话,他还是会这样做,但如果有机会,他愿意遵守程序走完流程。他一直以来都愿意遵守规则,直到遇见了威尔。

电话对面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听起来就像屋外翻涌的海浪一样沉重漫长。积累了三个星期的烦躁与其说是被释放了出来,不如说是被强行推进了汉尼拔的耳内。 “你觉得这有用吗?”杰克说。

“我觉得对你有用。”

“在个人层面,可能有。”

“我不关心局里对我的看法。”

这句话让杰克几乎笑了一下。 “不,你从来都不关心,所有的那些什么赞美表彰。FBI的天才*。你离开之前有再三考虑吗?”

“我考虑了很多。但到了最后,我感觉我别无选择。”

“爱情。”又是一声叹息,不再那么充满愤恨,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是理解。我们看到了彼此身上其他人没有的东西。”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让你和一个逃犯飞到世界另一头?”

“他不是逃犯。阿比盖尔的袭击和你在她刀上找到的证据洗去了他的罪名。”

杰克停顿了很久没有说话,一道海浪卷过,撞上岸边岩石。“他没有杀玛丽莎·舒尔,确实没有。”

“他也不是其他犯罪的嫌疑人。”

“他不是。”

汉尼拔几乎要问他那他在怀疑威尔什么,但这除了证明现在还只是感觉的感觉以外也于事无补。并且杰克的感觉不是万无一失的,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现在没有其它新的证据,他可能会相信他对威尔的判断是错的。

汉尼拔想杰克曾经是否对他也有某种预感。如果有,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汉尼拔加入FBI这么多年以来,杰克一直让他待在身边的原因。他也没问出这个问题。

挂了电话后,汉尼拔坐下来,他看着手中的电话。他们自由了。他本以为这感觉会像一场胜利,但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坐在那里,直到日光渐逝,夜幕缓缓降临。落日时分,千代敲响了门,他打开门,千代径直走向阳台。他跟上她,走进了暮色之中。再一次,他们并肩站在那里,看着脚下的大海翻涌。

“你还是没有问我他的名字。”

“我以为你不会告诉我。”

“如果你去找,你会找到他的。除了让我的手不沾上血,我的否认能有什么用?”

“那还不够吗?”

她的小指拂过他的小指侧。“我害怕失去我的哥哥。”

“如果我把这个人从这世上抹去,对你来说就是失去了我吗?”

“这是你想要的吗?”

“杀了他还是被失去?”汉尼拔说,“我不希望被你失去。”

“另一个呢?”

汉尼拔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最后一道日光消失在海面上,黑暗笼罩了他们。“他还在自由自在地呼吸,行走于世,就好像他对我们什么都没做一样。这公平吗?”

“不公平。”

“他可能对别人也做了同样的事。”其实汉尼拔不确定自己是否关心这点,但千代可能会比他更在乎这点。

“有可能。这一点,我也常常想到。”

“他不该死吗?”

“他不配就这么死。”她轻声说,声音一如往常的沉静。

汉尼拔转身面向她,他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这让你惊讶吗?”

“是的。”汉尼拔说。“但你一直都让我惊讶。”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东京的时候吗?深冬的时候,还没到春天。姑姑让我们俩去城里买东西,你一直像幽灵一样跟在我身后。”

“我对那时的记忆非常少。”

千代点了点头。“有一天,从市场出来后,我带你去公园里。我告诉你李树开花后会是什么样子。你记得你说了什么吗?你当时学会的日语才刚够说出那句话。”

汉尼拔摇头,他的记忆中有一片阴影,放映着边缘磨损的老旧胶片,影像中,千代指着上方光秃秃的树枝,她的嘴唇在动,但静默无声。

“你说它们不会开花,你说得如此绝对,甚至我后来都去问姑姑。我想向她确认它们是会开花的。”

“她说会吗?”

“她说会,它们也的确开花了。但我再带你去看那花时,你的眼里并没有那些花。对你而言,它们没有开花。对你而言,那仍是寒冬。我想对你来说,冬天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汉尼拔想到了在医院时惨白的世界,一切都笼上了黯淡的阴影。除了威尔。“可能吧。”

“没有人以血偿付摆渡人,但血能使四季轮回。”

“献祭。”

“我想让你看看春天,汉尼拔。”

她仍然没有告诉他那个人的名字,汉尼拔也没有问。她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腕,离开了阳台。

汉尼拔在外面站了很长时间。他立在涌动的黑暗虚空里,一片寂静,只有大海的心跳声,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始初的混沌之中。回到了他和米莎在一起的最后日子里,黑暗的地窖里,缓慢的滴水声。他几乎能感到她的小手还握在他的手中。

Notes:

*Golden Boy:《警界金童》,该剧描述一位年轻警察在很短的时间内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的故事。 常用来表示某行业内的佼佼者,翘楚。

Chapter 23: 糟糕在先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汉尼拔小时候的那座城堡在深秋的薄雾里若隐若现,看起来和威尔想象的一模一样。“这能说得通很多关于你的事了。”他说。

汉尼拔没说话,只瞥了他一眼。他下了车,推开巨大的铸铁大门。两扇厚重的门发出一阵阴森森的嘎吱声。

“你们家里人都没听说过WD-40*吗?”

这次,汉尼拔看都没看他一眼。

“没人说你不能打飞机,”威尔说,“别在我面前就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汉尼拔几步走回到车边,上了车,把车开进大门内。他再次下车去关门时,他们都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狗叫声。威尔想都没想就下了车,环顾四周搜寻着它们的身影。

汉尼拔的表情柔和了下来。“狗舍在那边,在这里只能看到一部分。”他指了指。

“你有一个狗舍?你当然有个狗舍了,真是操了。”威尔马上向那边走去,紧接着小跑了起来。他想他的狗了。他之前还不知道自己有多想它们,想念触摸它们的感觉,想念它们给予他的安慰,这是他生活里最单纯的事了。跑到狗舍前时,他已经气喘吁吁。他的身体还是很容易就感到疲惫。

在这片森林里和他的狗散散步,再过几周他的身体就会慢慢恢复了。森林大得骇人,路旁的树层层掩映,树冠几乎隐天蔽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他们驱车前往城堡的路上,罗伯特·弗罗斯特的那句诗久久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树林可爱,幽深蔼蔼*。

狗舍是一座低矮的石头建筑,顶上铺着石板瓦片,前面是一扇木门,看起来像是中世纪的产物。门开了,一个年轻女人走了出来。有那么一秒,威尔确信那就是阿比盖尔。一样的黑发、白皮肤和蓝眼睛。就像他自己。像一个家庭。

仔细看的第二眼就告诉他这不是她,这个女孩更年轻,最多十五岁,矮上一些,头发更长。而且她的微笑和阿比盖尔毫不相及,里面没有恨意的苦味,没有尖利的牙齿。她向他招手,可能是用立陶宛语,说了句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说:“格雷厄姆先生?您的狗?”

“我的狗。”威尔点头。他心想要是过去一个月里让汉尼拔教他几句立陶宛语就好了,但他可能也记不住。过去的一半时间里,用英语他都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不过,他还是知道一个词,“Ačiū。”他用同样的小心翼翼说。谢谢你。

她又露出微笑,做手势请他进去。

威尔的狗群大声吠叫着,跳起来扑到狗舍的木门和铁栏上,尾巴摇得都出现幻影了。威尔打开门,把它们全都放了出来,它们一起冲上来把他扑倒在地,坐在他的大腿上舔他的脖子和脸还有耳朵,还有他笑得太开心时露出的牙齿。

“真恶心,伙计们。”但他没有推开它们,也止不住自己的笑容。

女孩笑得和他一样开心。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叫丹妮特。”

“威尔。”威尔说,做了一样的动作。

“好狗狗,”丹妮特说,“我很喜欢它们。”

威尔把美狄亚抱得更紧了,“它们是好狗狗。”

这几句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英语储备,他也早已使出了他全部的立陶宛语水平,所以汉尼拔走进狗舍的时机非常好。他和丹妮特安静地交流了几句,期间威尔挠了各式各样的耳朵,摸了各种各样的前胸和后背,还被在更恶心的地方舔了个够。

最后,他从狗群中浮出来时才看到那个女孩已经走了,汉尼拔靠在石墙上,双臂交叠在胸前,正带着近乎微笑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

“他们会和我们一起睡在屋里吗?”

“当然了。”

“别睡我们床上。”

威尔抬头看他,在千叶时,除了几个晚上,他们没有一直睡在一张床上。但威尔知道,如果他对此发表评论,汉尼拔会为他们各自找一个单独的房间的。他不想要单独的房间。“我们还需要些狗床。”

汉尼拔颔首表示同意。“你想看看城堡吗?”

威尔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带路吧。”

这块地面积太大,以至于他们要回到车上,带着挤在后座上的七只狗和汉尼拔脸上痛苦的表情,再次驱车前往城堡的门口。

雾更浓了。威尔感觉他几乎能看清雾是如何从地面上升起来的。浓雾已把整座城堡吞食殆尽,现在分批吐出了残块,首先是中央高耸的塔顶,塔楼上的钟永远停在九点整之前。颠簸驶过鹅卵石子路后,城堡的大门进入了视野中。门上的黑木拱顶似乎随时准备承受一场围攻,两边的墙体向外伸展,隐入了雾气之中,看起来似乎无边无际。

汉尼拔关掉引擎时,随之而来冲进威尔耳内的寂静甚至有些刺痛。几只狗似乎也有同感,开始吠叫了起来。他做手势让它们安静下来,所有的狗都闭上了嘴,站在一边。汉尼拔走到门前,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黑铁钥匙,几乎和他的手掌一样大小,钥匙柄处缠绕着蛇形花纹。

“这么多年你都一直带着这把钥匙?”

汉尼拔回头看了他一眼。“当然。这是最后一把钥匙了。”他把钥匙插入锁孔,旋转,推开了门。不像先前的铁门,这扇门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敞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汉尼拔站在门阶上没有动。

威尔交叠双臂。“又怎么了?害怕了?”

“是的。”汉尼拔简单地说。

威尔上前站到他身边,看向汉尼拔。他的表情就像是他们进来时路过的那个池塘的阴暗水面,沉寂而空洞。水面上的睡莲凋败,遥远的回忆在黑暗中窒息。

威尔不喜欢这个表情。他不想要汉尼拔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也能说出很多种恼人的话来让这个表情消失,但他此刻并不想让汉尼拔生他的气。不再想了。所以,他抓起汉尼拔的手,拖着他往前走。“来吧,我不会让里面的任何东西抓住你的。”

威尔没有回头看他对这句话作何反应,但汉尼拔的回答听起来不再那么沉重。“你打算为我而战,驱散我的鬼魂吗?”

“我会放狗咬它们。”

他们脚下的瓷砖布满裂纹,破碎的缝隙间长出几根杂草,门槛后覆满了苔藓。一只鸟疯狂地拍打着翅膀从他们头顶上飞过,一片羽毛轻轻飘落下来,挂在一面昏暗镜子的华饰边框上。

“你想先看什么?”汉尼拔说,声音多少还算稳定。

“先看最糟糕的。”

“那就去地窖吧。”

汉尼拔带他走向右边,屋檐边几只鸟扑腾翅膀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他们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段更窄的石梯,几个世纪以来的使用痕迹在石阶中间留下了凹痕。汉尼拔一直紧紧握着威尔的手,但在石阶前松开了。他们必须分别通过。

“我先走。”威尔说,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不会真的有什么帮助。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想有所帮助。但他喜欢汉尼拔抓紧他的样子,喜欢他现在点头时看向他的样子。

他喜欢汉尼拔。

走下浅浅的台阶,踏过湿滑的石头,周围的空气愈发寒冷潮湿,上方的压迫感愈发强烈时,他想到了这一点。他知道他需要汉尼拔,他很早就知道这点。但喜欢他,是另一回事。

墙体一边的延伸到了尽头,威尔停下脚步,向阴影中看去。

汉尼拔在他身后打开手电筒,他用手电筒环照了地窖四周,威尔瞥见了酒瓶,园艺工具,木轮,靠着墙看起来像牢房的东西,以及成千上万的蜗牛壳。

“什么鬼东西。”

在他身后,汉尼拔轻轻笑了一下。“我的蜗牛园残骸。”

“你养蜗牛?”

“是的。喂它们吃,也吃它们。”

“它们吃什么?”威尔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地板是用巨型石板铺成,有一两块不见了,露出下面光秃秃的泥土。

“草,葡萄,任何我能喂它们的东西。我尝试看什么能改变它们的味道。我和我的妹妹靠它们活了一段时间。”

“后来呢?”

汉尼拔站在地窖中间,抬头看向拱顶,过了很久,才走向那间牢房。“他把我们关在这里。我们吃了任何我们能碰到的东西。一段时间后,我们能触及的范围内什么也没有了。”

威尔注视着他,等待着。

汉尼拔的手悬在铁栏杆前,没有触碰。“他给了我们水,告诉我们外面在下雪,所以没有食物了。那是个谎言。即使不论那些我们碰不到的蜗牛,我也知道那是一个谎言。我的母亲总是会为冬天做好准备,在这里很容易被大雪困上一周甚至更久。”

他握住铁栏杆,手指紧紧扣在上面,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米莎越来越虚弱,我把我能抓到的所有东西都喂给了她,因此我也越来越虚弱。他问我她死后我会做什么,他问我我有多想活下来。”

威尔走到牢房边,和他站在一起。他把手叠在栏杆上汉尼拔的手上。“她死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汉尼拔的声音很轻。“我躺在她身边,想等着和她一起离开。他很生气,但那时候我几乎听不懂他的话,我正在失去意识,然后我睡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牢房里了。”

威尔等待着。他能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一些轻率的话冒了出来,他把它们压了下去。他短暂地想了一下如果他再次把汉尼拔关进那间牢房里会发生什么,他也压下了这个想法。

“他给我端来了汤。我想那是种什么奖励,因为我没有做他鼓励我去做的事,所以通过了考验。我一直没有明白,直到我在碗底发现了她的牙齿。”

“你做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那是直到千代在森林里找到我之前,我最后的记忆。在那之后,我记得尖叫,记得噩梦。零散的片段,散落的碎片。是在东京看着姑姑插花时,我的记忆才连贯起来。我想那是在千代找到我的两个月后。”

“我觉得我们可以扔掉这些蜗牛壳,”威尔说。“绊脚的风险挺大的。

汉尼拔几乎笑了。“我同意。”

“你想拿几瓶酒我们俩喝个烂醉吗?”

“人们在这种情况下都会这样做吗?”

“我不觉得这能让事情变得更糟。”

汉尼拔挑了四瓶落满灰尘的酒。他们爬出了地下深处。

Notes:

*1. WD-40:美国家喻户晓的万能除锈润滑剂品牌
*2. 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来自罗伯特·弗罗斯特《雪夜林畔小驻》

Chapter 24: 某个混蛋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然后,”威尔说,“然后我就一把火点了它。”喝了太多红酒,还在卧室地板下发现了一瓶陈年威士忌,威尔说话有些大舌头。“单软了火。点。燃。了。火。没错,就这样。”他点点头,一口喝完了手里的酒。

他们两人并排躺在一张和小型房间差不多大小的雕花木床上,虬状床柱一直盘旋到天花板上,怪异的兽面浮雕或俯瞰或斜睨着他们。汉尼拔告诉过他大部分原来的家具都被变卖或偷走了。但是处理这张床要花的力气肯定比它的价值大。

“什么?”汉尼拔说。

“什么什么?”

“你点燃什么了?”

威尔皱眉,仰面看向上方的木梁。“不记得了。哇哦,我喝醉了。我不怎么容易醉的。”

“这不是个好主意,特别是你有秘密的时候。有尸体。藏有秘密尸体时。”

“你也喝醉了。”

汉尼拔缓缓点了点头。“我也不容易喝醉的。”

“而且你甚至一具秘密尸体都没有。”

“但我有秘密。”

威尔翻了个身,扑到汉尼拔身上,下巴搁在他的胸膛上。“给我讲一个。”

“你都知道了。”

威尔轻蔑地哼了一声,“扯淡。你浑身上下都是秘密,我只知道那些大秘密。”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火在劈啪作响,森林中有什么东西在嚎叫。炉火边,狗狗们从临时的毛毯床里抬起头,看看威尔,又低头趴下继续睡觉。

“千代知道是谁杀了她。”汉尼拔说。

威尔坐了起来,或者说是尝试着坐起来。但最后他只侧身倒在床上,一只手抓住汉尼拔的胳膊。“什么?妈的她什么?”

汉尼拔吞咽了一下。“我们谈过了这件事。”

“她告诉你那是谁了吗?”

“我没有问。”

“什么?为什么不问?”

汉尼拔一头倒回枕头上,他凝视着天花板。“我已经很努力想忘掉他了。为了能融入这个世界,我一直在假装我没有无时无刻不在想死亡。如果知道了他是谁,我会做什么?我必须杀了他。如果这样做,我前半生的努力都会化为乌有,只为那一个瞬间。”

“那个瞬间会很值得。”

“你是这么想的吗?你有为复仇杀过人吗?”

威尔安静了几秒。“没有。”

“没有,因为你的受害者对你来讲无足轻重。这个人对我来说意味着太多。可能你该嫉妒的不是千代。”

房间像婴儿床的旋转摇铃一样在威尔的脑袋上天旋地转,他使劲闭了一下眼,想让它停下来。“他会是你杀的第一个人。”

“不是第一个。”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威尔说。“第一个算数的,然后他就会变得更重要了。”

“是的,我也问自己,我想要这样做吗?但我不知道答案。”

“所以你没有问,她也没有说。”

“确实如此。”

威尔扑通一声躺倒回汉尼拔身边,倒在蓬松柔软的枕头上,枕头中的空气被挤出,灰扑扑的鹅毛羽绒慢慢平整下来。汉尼拔告诉过他,这座城堡的前主人曾亲自猎鹅。

圣诞节要到了。你会给一个有爵位、有城堡、在多个瑞士银行账户里有着数不清的财富的家伙准备什么礼物呢?也许杀他妹妹的人的项上人头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

翌日清晨,一只狗狗跳到床上,湿漉漉的鼻子熟练地戳到威尔的耳朵里。威尔醒了过来,他抬手推巴克,它才依依不舍地挪开鼻子,结结实实地躺到他的大腿上,传递过来的温暖格外舒适。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身边并没有其他温度,除了巴克,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但愿汉尼拔是去厨房做咖啡了。

威尔踩上靴子,以免被冰冷的石板冻伤,又穿上他带来的每一件衣服,才从床上下来把狗狗们放出去。他发现厨房冷冷清清的,柴炉没有生火。

威尔为狗狗们打开厨房门,站在门口眨着眼,眼前覆满整座庄园的眩目白色分散了他寻找汉尼拔下落的心思。

狗群跳进了白茫茫之中,它们一会张嘴啃松软的雪花,一会像小狗崽一样在雪里打滚。威尔忍不住对它们笑了笑,尽管汉尼拔不在,但这幅景象解开了他离开狼陷以来心里的疙瘩。放眼望去尽是雪景,纤尘不染,没有任何足迹或轮胎印,只有远处的树干划出了一条条纯黑竖线。这不是他的森林。暂时不是。但也许,这可以成为他的森林。

这个想法在他胸口中纠缠拉扯。在喝到咖啡之前,他没法理清这些念头。威尔关上了门,把白色的庄园、快乐的狗群和刀子般的风全都关在了外面,开始找汉尼拔藏火柴的地方。四处翻找火柴、点燃柴炉、做咖啡时,他心里想的还是不见踪影的汉尼拔。

汉尼拔的大衣还挂在门边,他在房子里的某处。他会回来的。威尔成年以后一直过着快乐的独居生活,他不需要汉尼拔二十四小时的陪伴。有独属于自己的时间是一种解脱。

威尔把锅架在炉子上加热,咀嚼着这种潜伏在他心里的陌生情绪。这感觉不像是解脱。有一成的恼怒,两成被丢在异国他乡冰冷城堡里的怨恨,但这些都只是最主要情绪的辅料——他无法识别这种最主要的感觉,威尔害怕这可能就是伤心?——那也太荒唐了。

相反,他把注意力放到怨恨上来,他把橱柜翻得砰砰响,打算找个盘子和鸡蛋。不论汉尼拔只是去了房子的东边或者哪儿的,像这样扔下他跑了的行为十分粗鲁。他们两个就应该待在一起。而且,很明显,他在离开之前把鸡蛋藏起来了。真是个混蛋啊。威尔没必要再忍受这种狗屎。

他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大门,吹口哨唤回狗群——对了,桑代是狗群里最擅长追踪气味的狗狗——然后他停住了。

房子的侧面开来一辆破旧的白色两厢车,轰隆隆地碾过铺满雪的草地,开近时,丹妮特的笑脸出现在车窗边,她向他挥舞戴着连指手套的手,大声说:“我们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要下雪了!”

“我猜到了。”威尔说。

她跳下车向他跋涉过来,狗狗们蜂拥而上,她高高举起手里的篮子,不让它们碰到。“我们带来了早餐和柴火。”她咧嘴笑着说,冻得满脸通红。她的紫色针织帽垂过眉毛,老是挡住一只眼睛,她头顶上的毛绒球随着步子左右跳动着。

一个老人从车上下来,他个子高而挺拔,一头浓密的铁灰色头发,身穿夹棉外套,没有戴帽子,头发都被吹到了左边,像在寒风中飘扬的一面旗帜。丹妮特先出发,但老人的腿更长,他们同时到达了威尔的身边。

“这是我爷爷。”丹妮特说,“这个是我妈妈做的。”她递过篮子,闻起来像是培根和烘焙面包,威尔的双手暖和了起来。

威尔真诚地,再次动用了他立陶宛语的一个词汇。

“格尼迈斯。”老人伸出手。

威尔与他握手,手差点被捏碎。这不像是为了彰显大男子气概,格尼迈斯有爪子一样巨大的手,而他习惯于使用,而非压制这种力量。“威尔·格雷厄姆。”

“我不知道你想我来为[喂]狗狗们吗?”

“如果你想喂他们,那就太好了。”她看起来不太确定的样子,他又说了一遍,慢一些,不再像早起后咬着字说话那样的含混不清。

她点点头,笑着说,“好的,我很开心。”她呼唤狗狗们,狗群很快就跟着她走向狗舍,它们用头顶着她的手,想得到关注和抚摸。短腿的美狄亚年纪大了,落在后面,丹妮特一把抱起她,带着她一起走过去。

威尔微笑着看了她们一会,然后招手让格尼迈斯进屋,倒了一杯咖啡给他,他咕哝了一声表示感谢。

“柴火你想放在哪?”格尼迈斯问他,“柴间?”

“我不知道柴间在哪。”

“我一会儿带你去看。”他朝篮子点点头,“先吃早饭吧,不然就冷了。”

威尔揭开丹妮特带来的篮子,里面堆满了柔软的金色面包卷。他咬了一口,就知道为什么会有培根的香味了——里面满是培根肉。尽管城堡里现在有了香浓的咖啡、培根面包卷和唯一暖和的房间,但还是不见汉尼拔的踪影。如果汉尼拔弃他而去,再也不回来了,也许他可以和丹妮特的妈妈搭伙过日子。

“好,”威尔说,“我们走吧。”

他们上了车,车里比外面暖和点,但也没暖和多少。收音机的声音被调小了,发出白噪音似的咕哝声,车厢里弥漫着烟草丝的味道。

“我的孙女喜欢你的狗。”

“它们也喜欢她。她和它们很合得来。”

格尼迈斯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狗都不挑剔的,是吧?但她是个好女孩,她很开心能做这个事。她喜欢一切动物。”

威尔第一次想到,千代是怎么在半个地球以外找到一个十几岁的狗保姆的。他猜丹妮特不会在立陶宛版的克雷格列表*上登广告吧。但是,妈的,也不是没可能。

格尼迈斯开车越过城堡边上的宽阔草坪,穿梭在或立或倒的树木之间,绕过覆雪的小山丘和斑驳的荆棘丛。某个瞬间,他突然调转方向,沿着几十个新鲜的精致蹄印一直开到森林的边缘。他停住车,“看那儿。”

威尔花了一些时间才在树下的阴影处看清它们。有四只鹿,三只牝鹿和一只牡鹿,它们在雪地上踏着轻盈的步子。那只牡鹿的鹿角分出宽大的叉,看起来身经百战。牡鹿直直向卡车看来,似乎毫无畏惧。

“我捕猎那个混蛋好几年了,”格尼迈达说,“但我现在手边连把枪都没有。”

威尔和格尼迈达观察了它们几分钟,直到鹿群走远,回到了森林之中。威尔想到了阿比盖尔的父亲教她狩猎,他自己的父亲教他狩猎。他想格尼迈达有没有试图教过丹妮特狩猎。他觉得没有。

格尼迈达耸耸肩,“我现在不像年轻时那么饥渴了。如果我还年轻,我会带着刀去追上它,或者用牙齿。我的孙女不懂什么是饥渴,我挺高兴的。”他继续开车前进,车撞到雪下冻硬的泥土上时,轮子打了滑,在纯净的草地上留下了一道道辙印。

威尔先前还没有看到过城堡的四分之一,城堡的背面就更没见过了。城堡立在陡峭的悬崖之上,和城堡的正面一样全副武装,但没那么多华丽装饰。城堡后有一个石头围起来的庭院,里面散落着各种破碎的家用物品:生锈的独轮手推车,龟裂的爪形足浴缸,甚至还有一副架在木头上的车骨架,轮子早已不见,车盖敞开,露出里面的空腔,发动机也已经不见踪影。

“想到了我小时候。”威尔说。

格尼迈达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但威尔不想解释。他们继续前进,穿过庭院,大概又开了五十码左右,他们才终于来到了一间小屋前。威尔想在大冬天里为了拿柴火要徒这么他妈远的步吗。他也这么说了。

格尼迈达的嘴角上扬了一下,“是的,但是以前他们有仆人来做这个。”

“但我们没有。”

“你想放近点的地方?”

“对我来说放前厅就很好。”

“嗯,不用走那么远,是的。但前厅有前厅的作用,有点挡路。”格尼迈达停顿了一下,浓密的灰色眉毛皱在一起。“煤室怎么样?”

“还有煤室?”

“在地窖里面。地窖里有很多房间。”

“听起来能行。”柴火总比死蜗牛好。

他们再次出发,这次绕过了院子,在冻硬的泥土和碎石上颠簸前行。威尔尝试想象地窖通往城堡外面的构造是怎样的,但昨晚的短暂参观里他只记得那个牢房。他们停在一片雪地前,一个铁把手从雪地里伸出来。

“很久没用过了,你知道,大概有四十多年了吧。”格尼迈达下了车,抓住那个把手。

威尔正要提议说先找个铲子来铲雪,但那个老人已经龇牙咧嘴地开始全力拉拽把手,他粗糙皮肤下的青筋和肌肉暴突,门吱吱作响,他更加卖力。

威尔好奇如果这人突发心脏病死在了这里,汉尼拔要不要负责。“要帮忙吗?”

“一个小把手而已,”格尼迈达咕哝着,“只站得下一个人。”他又用力拽了一次,周围的雪散裂开来,门打开了,露出其下的一方黑暗。格尼迈达在裤子上拍了拍手,“好了。”

他们一起站在地窖入口边缘,向下看去,脚下的地窖是纯粹的一片漆黑。除了虚无空洞,威尔看不出这个房间的其他任何细节。这个房间应该没有任何修饰,加上满墙满地的煤灰,才造成了这样的效果,但仍然让人感到怪诞阴森。

在他身边,格尼迈达的声音低沉,“谁说的不要凝视深渊来着?”

“某个混蛋。”威尔从来没有喜欢过尼采。

“但我们找到了深渊,是吧?”格尼迈达的大手重重拍在威尔肩上,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力道足以把威尔推向深渊,然后格尼迈达开始大笑,一把抓住他的夹克把他拉回来,“别掉下去了。”

威尔凝视着深渊,他的头脑开始转动。

\*

威尔和格尼迈达卸完柴火,丹妮特喂完狗群后,他们爷孙两人就回家了。威尔再次来到地窖里,这次他带上了手电筒,培根面包卷和一把扫帚。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煤室。每走一步,蜗牛壳都在他的靴子下粉碎,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他做的第二件事是从楼梯底部开始清扫,扫出一条通往煤室的干净小路。完工以后,他坐在楼梯最底下的宽阔台阶上吃面包卷,虽然已经凉了,但依然美味可口。

他打量着蜗牛壳海洋,他知道它们会待在这里一动不动,但是,汉尼拔回到了城堡,他想象出了它们蜿蜒前行,爬上楼梯,爬出这栋房子的情景。蜗牛的幽灵们重新占领了它们旧时的家,它们从房子里渗出来,爬入树林、死水池塘之中。

吃完后,他开始扫地,他边扫边想,格尼迈达大概六七十岁,年龄上比较符合,虽然没有其它针对他的可疑证据,但威尔看出了他身上一些锋利的棱角,一些他长期掩藏的东西。如果千代选择丹妮特不是随机的无心之举呢?

扫着扫着,他停了下来,走到煤室的黑暗深渊里站定。他抬头看向那扇活板门周围微弱的一线天光。他很容易能想象出格尼迈达在上面俯视着他,微笑着关上门,把威尔永远困在黑暗里的情景。当格尼迈达提出煤室这个建议时,他是想帮忙呢?还是想要一扇通往城堡的没有锁的门?

威尔继续扫地,大概花了五分钟,他就扫出了一大堆蜗牛壳,几乎已经挡住了路。蜗牛壳在他的脚下像森森白骨一样咔嚓咔嚓粉碎。

他在地下室里徘徊,想找一个容器。一个房间里满是破旧的家具,另一个堆满了一架架的酒,另一个满是裙袍礼服,宝石珍珠和镀金镶边在黯淡中闪烁。它们全都褴褛破旧,脏乱腐烂。

他发现了一个烂掉的纸板箱,里面装着一整套银茶具。他发现了一个房间,除了角落处的一具动物骨架之外,什么也没有。最后,他找到了几个闻起来像变质牛奶的木桶。他用双手把蜗牛壳一捧捧倒进木桶里,慢慢装满了两个桶。装完了五英尺*高的蜗牛壳。还有大概五十英尺吧。

一手提一个桶,他走向煤室,把所有蜗牛壳都撒在木柴堆周围的地板上,然后继续回去清扫。

最后,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往返那个深渊的次数了。他的手因为紧握扫帚柄而发痛,蜗牛壳被碾碎的刺耳声快要刻到他的头骨里。煤室的地板已经被蜗牛壳覆满,就像一条护城河,守护着他们城堡的城墙。

他倒完了最后一桶,胳膊酸痛,他靠倒在门框上。因为长时间处在昏暗环境中,眼睛因为过于紧张感到阵阵灼痛。他闭上眼,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厌恶的情绪袭上心头,因为他现在仍然一把刀都没有。他猛地转身,一手转过扫帚柄带到胸口位置,把汉尼拔重重摔到墙上。

汉尼拔嘴唇微张,眼睛明亮。他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没有任何不满。“你以为会是谁?”

威尔耸了耸肩,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感觉到木头柄压到汉尼拔胸骨上的阻力点。“谁知道呢?在荒郊野岭破旧古堡的地窖里?在一场暴风雪里?听起来很像部恐怖片啊。观众们正尖叫着让我赶快滚出去,飞奔去机场才是明智选择。”

汉尼拔弯起嘴角带出一个微笑。“观众们不知道你才是恐怖的那个?”

“这是剧情大反转。”威尔放开扫帚,让它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取而代之,他用身体紧紧抵上汉尼拔,没有闻到汉尼拔惯用的须后水,而是灰尘、温暖和岁月的味道。“你闻起来像个老图书馆。你去哪了?”

“一个老图书馆。还有许多其他地方。”汉尼拔倾身想要吻他,威尔允许了这个吻。“你记得我说过语言像什么吗?”

记忆的助产士。“一些自命不凡的胡话。”

汉尼拔忽视了这句话。“昨天之前,自从和妹妹道别以后,我再也没有说过我的母语。”

威尔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一池一地的蜗牛壳。

“我今早醒来后,我无法讲出任何一种语言。我能想起的每一个词都孕育着新的怪物。所以我留下你,独自行走在它们当中,我想不出我还能怎么做。”

“你可以带我一起去的。”

汉尼拔长久地注视着威尔,表情如同深不见底的平静湖面,时间在沉默中流淌。他一手抚上威尔的侧颈。“你和我在一起。当我问候了所有曾经栖息在这里的怪物后,我在它们出生的地方发现了你,在这里清扫它们的残躯骸骨。”

“我受够了它们在我靴子下发出的噪音。它们还会卡进鞋底里,把你的木地板刮得稀烂。”

汉尼拔再次吻他,欲念升腾,威尔没有假装他没有感觉到。他用力把汉尼拔抵在墙上,抵在自己的身体上,紧紧抱住他。无处可逃,安然无恙。

汉尼拔紧张的手臂肌肉放松了,他环抱住威尔,他们的胸膛小腹紧密相贴,威尔感受着汉尼拔的呼吸,深沉而缓慢。话音再次响起时带出了轻声的叹息,“我不知道在这里该做什么。”汉尼拔说。

“你可以给我找一把刀。有个怪人在这个阴森的地下室里偷袭了我,而我手里只有一把扫帚。”

汉尼拔感到好笑地叹了口气。“所以下次抵进我胸口的就不是扫帚而是一把刀了?”

“给你的教训就是别偷偷靠近我。”

他侧脸贴上威尔的脸颊,手指慢慢抚过威尔的头发。“我想我刚好有一样东西。城堡里只有一个房间我今天还没去过。我们走吧?”

威尔扬了扬眉毛,退开一步放开了汉尼拔。“那个房间里有多少个怪物?”

“我想应该没有。那个房间的守卫格外森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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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英尺=0.3048 米,5英尺大概1.5米高。

Chapter 25: 容吾饮之

Chapter Text

汉尼拔把一颗雕花橡果压进木板里,尽管这块木板看起来和城堡底层长廊中的其他木板没什么两样。木板旋开,露出了其中的旋转楼梯,上下皆是一片黑暗。

“上还是下?”威尔说。

“上。”他爬上楼梯,手电筒的光扫过狭窄的楼梯。

“我们现在在哪?”威尔说。

“楼梯在北塔的墙内,通往的顶部有一个密室,掩在房顶下面。”

城堡的大部分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污垢和蜘蛛网,甚至还有植物在残垣断壁中生根发芽。也许是因为没有窗户或裂缝,这段隐藏阶梯干净得奇怪。灰尘散发出干燥和陈旧的气味,但也仅此而已。周围漆黑一片,只有他们的手电筒的光滑过石头,投下不安的阴影。

“不剧透下密室里有什么吗?”

“一个人最需要守护的是什么?”

“秘密?”

“是什么让秘密成为秘密?”

“它会伤害某人。或非常珍贵。”威尔停顿了一下, “珍贵,珍宝,家族的珠宝?”

“是的,我父亲只在我七岁时带我来看过一次,就像他的父亲曾向他展示的那样。千代和我姑姑都不知道这个地方,我想甚至我的母亲也不曾知晓。所以现在,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如何找到这个房间的人了。自从十二世纪城堡建成以来,这个房间就一直不为人所知。”

“建造这座城堡的人呢?”

“被杀了,”汉尼拔说, “设计城堡的人被锁死在塔楼里,我的祖先希望以此来确保他没有在塔上另设出口。原来的楼梯直通地窖,但因为春季地窖经常被淹,所以一代人之后,他们加建了一楼的门,负责的工匠也被杀了。”

他们到达了塔顶,手电筒的光反射在一扇青铜门上。莱克特家族的族徽位于正中央的星形锻铜浮雕图案上,蛇眼的地方是一个洞。威尔还是不认识任何立陶宛语,但他知道这下面的字不是他们的族语。

“这写的什么意思?”

“意思是:容吾饮之。”

威尔盯着那个洞,大概有一根手指大小。他不太喜欢事情接下俩的走向。 “让我猜一下,你把手指伸进去,这条蛇就会咬你。” ——威尔比了两个大大的引号,汉尼拔忍不住上扬嘴角——“只有有莱克特血统的人才能进去?”

“正是如此。”

“其他人会怎么样?”

“往下看。”

威尔低头,退开了一步。脚下是一个活板门,并不显眼,但只要经过提醒,就能看得出来。活板门大概有五英尺宽,不站在上面根本无法碰到大门。 “显而易见,这在唬人。”

“显而易见。你想要试试吗?”

“如果我试了你打算站在哪里?”

汉尼拔走下活板门,站到最上面一阶台阶上。

“哦,得了吧。你认真的啊?”

“十分认真。”汉尼拔说。

“有什么窍门?这门又不会读我的DNA。”

汉尼拔微笑着。 “有什么窍门吗?”

威尔抱起双臂,等待着下文。

汉尼拔走回活板门上,他把食指伸进洞里,抽出来时指尖上冒出一滴血珠,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威尔立刻走上前去寻找机关,汉尼拔一把抓住他的衬衫把他拽了回来,两把巨大的斧头从门廊两边荡下,相交落在刚刚威尔肚腹所在的地方。

威尔摸了摸其中一把斧头的刃边,仍然尖锐锋利。“这就是窍门。”

“只是一部分。”汉尼拔说,“门洞里有前后排列的两个杠杆,要完全解除陷阱,必须把第一个向左推,再按下第二个。按下第一个会触发活板门,向右推会打开门,但会触发里面的陷阱。后一种是为在受胁迫时使用的,虽然原始,但至今有效。”

“里面肯定有珠宝。”

“这些只是莱克特家族财富的一小部分,它们的历史是独一无二的。”汉尼拔把斧子推回到墙上的凹槽里,然后是第二把。

他们步入密室内,房间横宽刚好能容下他们二人并排站立,他们的肩膀在墙上蹭灰。因为没有蜘蛛的食物,这里一丝蜘蛛网也没有。汉尼拔的头顶擦着天花板,威尔忍住了低头的冲动。压在他们头顶的不仅是石头的重量,更有厚重的岁月,沉淀在他们之上,等待着降落。

“你的家族比我的国家还要古老。”威尔说,从他们第一次看到这座城堡时起,这句话就时不时拨动着他的心弦,此刻,这句话停留在心头,成为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卡在喉中,无法下咽。

“是的。”汉尼拔简单地说。

“确定你不是吸血鬼?”

汉尼拔恼怒又无语的表情打消了历史的沉重感,让威尔能够专注于眼下的事情——打开一个锁被卡住的小木匣。

“这你也有钥匙?四十多年来你随身携带了多少把中世纪的大钥匙?”

“只有这两把,”汉尼拔说。 “还有更多钥匙在千代那里。啊,开了。”他掀开圆顶的黑木箱盖,一层白色的丝绸覆在最上面,已经在时间的长河中腐烂了一半。汉尼拔小心仔细地揭开白纱,露出了下面的珠宝。

其中大多都是珠宝,未经切割、未曾镶嵌的大块零散宝石。威尔还看到了一枚巨大的金胸针,威尔猜上面缀着的蓝色石头应该是蓝宝石;一顶精致的王冠,像一个饰满宝石的光环;金手镯,镶有抛光琥珀的银手镯,成串的项链,还有成堆成堆的戒指。

另一叠丝绸下面放着一些别的东西。汉尼拔揭开腐烂的织物,露出一对细长的刀。它们静静地躺在黑色刀鞘中,大约和威尔的小臂一样长。刀柄只有一颗浑然天成的圆润琥珀作为点缀。汉尼拔拔出其中一把,刀刃上缠绕着的金色蛇形虬结呈现在威尔眼前。

汉尼拔端详着它,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这是一位祖先为他自己和他的新娘买的。她也是一位猎人,他想以此向她保证,他不会要求她停止猎杀。”

威尔盯着刀刃,几乎为刀刃内嵌的闪烁金边恍惚神迷。 “他们猎杀什么?”

“狼。”汉尼拔轻声说。

“没有人用刀猎狼。”

“没有一定之规,或许只有常识除外。”

“现在这里还有狼吗?”

“哦,有的。”

威尔向刀刃伸出手,顿住了。 “它有多古老?”

“比你的国家还要老。对你来说这有问题吗?”

“闭嘴,有多古老?”

“我确实不知道。当“冷血”汉尼拔(Hannibal the Grim)得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已经很古老了,那大概是八百多年前。”汉尼拔盯着手中的刀看了一会,然后缓缓单膝跪地,将刀柄呈给威尔。

威尔的心脏似乎被抓紧了,金色的蛇抬头盯着他,眼睛和獠牙闪烁发光。他伸手去接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如果我拿这一把,你就得拿另外一把。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汉尼拔颔首,“我明白。”

威尔从鞘中抽出另一把刀,他紧紧握住刀刃,刀柄朝向汉尼拔。汉尼拔握住威尔的刀刃,他们一起握住属于各自的刀柄,用力一拉。划开的刀伤如威尔所希望的那样深。

汉尼拔伸手握住威尔的手,他们掌心的伤口血肉相贴,十指紧扣。威尔把指甲掐进汉尼拔的手背,和他一起跪了下来,他们额头相抵,靠在彼此的身体上。

威尔颤抖着紧张地笑了,“好了,就是这样。已经完成了,只有死亡能让你离开我了。”

“我知道。”

威尔能感到鲜血的脉动,在自己皮肤下,在汉尼拔皮肤下,热意和生命的细线在交织,流动,融合。他紧紧闭上眼,他的胸口很痛,头很晕。“我没开玩笑,你感觉到了吗?我没开玩笑。”

汉尼拔没有回答。威尔想象着汉尼拔的表情该有多平静,思量着是否应该此刻折断威尔的脖子、把他留在这座塔楼里,永远藏在这里,安然无恙。那才是理智的决定,威尔知道这点。也许那样会更好。

汉尼拔捧住威尔的脸颊,拇指抚过威尔的眼睑,威尔睁开了眼,眼前汉尼拔脸上的表情并不是思量,而是心满意足。

“我知道,”汉尼拔说。 “我拥有你了。终于。”

威尔俯身靠上前吻他,牙齿咬住他的嘴唇,努力不引出更多鲜血。 “和我去森林,就现在。”

“我们要猎狼吗?”

“走就是了。”威尔拉他起身。

他们在沉默中关上塔楼密室的门,拾阶而下。威尔的脉搏又急又快,他紧握住刀柄。

回到主屋时,屋外传来的声音让他们同时驻足。那是一种嘶哑的、动物面临恐惧时的哭喊,声音久久不止。有什么正在痛苦中死去。

“那是什么?”汉尼拔的声音很轻,似乎并没有期待回答,但威尔认识这个声音。

“是鹿。”

“我不知道鹿会尖叫。”

威尔想到了格尼迈达和那只牡鹿。 “只要伤得够狠,几乎任何东西都会尖叫。”

Chapter 26: 仅此而已

Chapter Text

尖叫声让威尔的狗群狂吠不止,它们扒拉着厨房门想要出去。在汉尼拔犹豫要不要放它们出去时,威尔直接一把推开了门,狗群蜂拥而出,跳进了雪堆里,绕过城堡一侧飞奔向前。

威尔和汉尼拔跟在它们身后,但前面的吠声和骚动渐渐归于寂静。威尔跑了起来,汉尼拔紧随其后,要是手边有把枪就好了。

一只狗小跑着回来了,是巴斯特,狗群中较小的一只,他看起来没有受伤,像平常一样吐着开心的舌头,但雪地里的爪印是血红色的。

威尔跪下来查看巴斯特有没有受伤,汉尼拔继续向前,他碰到跑回来的巴克,他的爪子也被染红了。巴克用鼻子顶着汉尼拔的后膝,他们一起走过城堡的转角。

在远处就能看到巨门前横着一道猩红的伤口。汉尼拔走到前门台阶下,这一道伤口才从血肉模糊变成了可以辨认的形状:一头眼睛被射穿的巨大的深色牡鹿,开膛破肚,横陈在门阶上,它的鹿角宽到足以覆盖整段门阶。

牡鹿的内脏被摆在尸体周围的雪地上,它的眼里已没有了生气,但皮毛上残留着余温。说明杀手还没有走远。汉尼拔后退一步,他把这看作犯罪现场,但杀死一头牡鹿算不上什么谋杀案。用这样的方式陈列尸体内脏可能被称为非法入侵或威胁,或者说是一份丰厚慷慨的礼物。这就要取决于给予者的意图了。

狗群坐在台阶前等待着。它们踩过血泊,但没有触碰尸体——或者说是屠肉。汉尼拔跪在牡鹿头边,他能看到鹿皮之下的血管脉络,纤细的睫毛,和口吻边最后的呼吸凝结而成的白霜。

威尔走到他身边,面无表情。过了很久他才开口,“今天早上我碰见丹妮特的爷爷了,他给我们带来了柴火。”

汉尼拔起身,皱起了眉,难得他没能跟上威尔的思维。“是吗?”

“格尼迈达,大块头,大概比你大十到十五岁,一辈子都住在这边。他提到了狩猎这头鹿,提到了年轻时的‘饥饿感’。”

汉尼拔的内心逐渐动荡起来,这不是他想听到的信息。

威尔注视着他,目光锐利得如同出鞘的锋芒。“千代有告诉你她为什么选了丹妮特吗?

一种宿命感像过电一样在汉尼拔的内心闪过,滚烫浓烈,在他的胸膛里几欲倾覆而出。“是他。”

“有这个可能,不确定。如果见到他了你能确定吗?”

“我不相信时间能改变我对他的印象。”

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望向远处森林连成的黑暗一线。汉尼拔迈步走向前,威尔抓住他的肩膀。“他不在那里。”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不在那里。”他向前门大门抬了抬下巴。“你带钥匙了吗?”

汉尼拔打开门锁,威尔向狗群做了个手势,所有的狗都停了下来,在染血的雪地里摇着尾巴,威尔跪在前厅,“记得我放蜗牛壳的地方吗?”

“记得,在煤室里,和柴火放在一起。”

威尔用指尖抚过石阶,点在汉尼拔手掌里——纤细的粉尘有些刺手。

“打扫完地下室后我靴子上沾了很多这种粉末,但除了我们第一次一起来这,我再没走过这边。”

汉尼拔用手指搓了搓蜗牛壳碾成的细粉,“这就是为什么你把蜗牛壳放在那里,你觉得他会从煤室进来。”

“只是一个猜想,毕竟那是条近路。”威尔走向楼梯,俯身摸了一下第一阶台阶。“他从这里上去了,估计是在我们在外面看尸体的时候。”

他们没有再说话,汉尼拔锁上前门,威尔把狗群带到厨房里。他们对视了一眼,一起爬上台阶。蜗牛壳的粉末痕迹已经很淡,但是汉尼拔知道,地窖里的蜗牛壳粉末一旦沾上就再也摆脱不掉。

他们跟着楼梯顶部粉末的方向转向了左边,不出意外,粉末的痕迹一路来到了他们的房间前,威尔和汉尼拔站在门外,低头看到了些许细碎的蜗牛壳,比楼梯上的更厚。痕迹的终点就在这里。

“你觉得他藏在床下吗?”威尔的声音非常轻。

汉尼拔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咧起,露出部分尖牙。“有这种可能,他觉得他还是这里的怪物。”

“是啊。”威尔敞开夹克,露出他腰间的刀,此时仍眠于鞘中。“我们要杀了他,对吧?在这个最后关头你不会让我住手吧?”

那会让他们生死两隔。汉尼拔抚过他自己的刀刃。“不,面对他不会。”

“不是他的可能性多大?”

“不大,但我们必须考虑周全。如果是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或贼,我们不能伤及无辜。”

“行,开门吧。”

汉尼拔一把推开房门——房间里空无一人。汉尼拔在走廊里跪下,在房间外扫视床下——仍然空无一人。他刚向房间内踏入一步,门就重重地砸向他的肩膀,他滚倒向一边,头磕在门边上,他半跪在地,刀从手中滑落。

杀死他妹妹的人就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格尼迈达的眼睛在昏暗灯光中几乎是昏黄色的。他举着一把来复枪。

威尔俯身从走廊中冲进来,他撞向格尼迈达的膝盖,但这位老人稳稳站定,挥过枪柄一把砸向威尔的脑袋,紧接着抓起威尔的衬衣,把他朝墙上砸去。威尔重重倒在地上,手中的刀不知道掉到了哪个角落里,疼得他龇牙咧嘴。

格尼迈达转身制住他们两人,枪口对准威尔。“站起来。”威尔摇摇晃晃站起身,唇间染血,眼神暗沉仿若深林。

威尔蓄势想起身冲上前,格尼迈达看出了他的想法,他的目光和枪口都对准着威尔,但口中的话是对汉尼拔说的。“你也是,小汉尼拔,请和你的情人一起站起来。我想看着成双成对的一对。”

汉尼拔照做,他站在威尔身边,仿佛能感觉到从威尔身上蒸腾而出的怒气。汉尼拔自己却什么感觉都没有,没有愤怒,没有对这个人的恐惧,他一直以来害怕的都只是他无法改变无法摆脱的回忆。而那个曾给他们肉吃的凡胎肉体,在他眼里已经无足轻重。

格尼迈达用手势示意他们走出房间。“走。”

“不。”汉尼拔说。

格尼迈达把枪口怼上他的小腹,转而又怼在威尔身上。“我说走。”

“我说不。你会带我们去地窖,把我们锁在那里。”

“当然了,你回到我身边的不正是为了这个吗?”枪口转回到汉尼拔身上,枪管贴上他的脸颊。“我一直等着你呢,小东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汉尼拔察觉到威尔前移了重心,他碰了碰威尔的腰让他先不要动。威尔克制住了动作,但他克制不了太久。“我为了回家,”汉尼拔说,“不是为了你。”

“你一直以来都是为了我,你和米莎都是这样。我知道的,我看着你们长大。”他把枪管抵上汉尼拔的嘴唇,动作几乎称得上轻柔。“你很像我。她不像我,但你像。我们是一家人。”

“我们不是。”

“我知道你没有杀她,你选择了死,我也做出了一样的选择。我工作,结婚,生子。我很擅长做个好人。”他大笑,笑声不像犬吠,而像狼嚎。“我甚至都没闯过一个红灯,你装得很好,我也不赖。但是你回来了。”他倾身靠上前,呼吸灼热,漆黑的瞳仁放大。“这一次,你已经明白了饥饿是什么感觉。这一次,你会选择活下来。”

“我不会再回到那个笼子里。”汉尼拔说。

“你会的。”格尼迈达调转枪口对准威尔。

“不会为他,也不会为我。”

“我不会取你们谁的性命,但我会在你面前折磨他。我可以打断他的腿,或者手。我可以折磨他到崩溃,直到你屈服,直到你说乖巧听话地说‘是’。”

汉尼拔摇头。“你说我们很像,但你觉得你可以伤害他来让我低头吗?随你的便,我的回答是不。我不会回到那个笼子里。”他是认真的,他也能看出来格尼迈达知道他是认真的。他看着格尼迈达饱经风霜的脸皱成了一团,样貌可怖,像是两岁孩子的脾气在成年男人的脸上发泄了出来。

“那我就把你们都杀了。”格尼迈达的枪抵上汉尼拔的左眼,用足了力气,以至于汉尼拔的视野散开一片雪花。

“那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

“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知道。”威尔的声音响亮。

“小子,你对我一无所知。”格尼迈达说。

“我知道你生来就是猎人,”威尔说,“但你现在既不是猎人也不是猎物,对吧?而且你一直以来都是以猎物的身份存活。你抛了个硬币,命运给你的安排即是如此。但可笑的只有你,因为他从来都不是猎物。你锁在笼子里的那个小男孩长大了,成为了猎人,专门狩猎像你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他追捕着大猎物,而你忙着成家,忙着鸡毛蒜皮拉扯大你的小崽子。你应该在拿你的孩子们做这个实验,大多数小孩会为了巧克力棒出卖朋友。”

格尼迈达手的颤抖通过枪管一路传向了汉尼拔的头骨。“我活得也不赖。”格尼迈达声音含混。

“是啊,那你自己感觉怎么样呢?改变的时机到了,放下枪,拿起我的刀,让我们重新开始。成为猎人,那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格尼迈达没有回答。他的枪口没有动摇。某个瞬间,汉尼拔几乎能感觉到扳机的扣动,子弹呼啸而过的热量。

“你会用你的狗。”他最后开口道。

“把它们都关在狗舍里。见鬼,把我和它们关一起吧。如果你赢了,你就把我留在那,狗饿了什么都会吃。”

“不行。”汉尼拔说。否定的话语脱口而出,从他的腹中升腾而起,空留他一道躯壳,呼吸在此时也变得困难。

格尼迈达猛地点头,“好,就这么做。”

“不,不能这样,威尔——”

威尔对上他的目光。“你只要打败他就好了。仅此而已。”

只要做威尔一直想让他做的事——杀戮——就好了。

Chapter 27: 笼中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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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子的铁门在威尔和狗群身后哐当一声关上了,这声音让汉尼拔胃里一阵翻滚。

“走,”格尼迈达说。“我让你三分钟,足够了,然后我就来找你。”

格尼迈达看了看手表,汉尼拔这才意识到倒计时已经开始了。尽管如此,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威尔——后者随意地坐在地上,坐在汉尼拔的萦绕不去的噩梦之中。他的狗围绕着他,它们现在还悠闲地喘着气。但是三天后呢?一周后呢?它们会自相残杀还是先吃掉威尔?它们对人肉都食髓知味了。

威尔欢快地向他挥了挥手,他转身离开,一直走到他们的视线尽头,才在石板路上轻跑了起来,他向地窖深处跑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没有照明,只能一手扶墙,数着门廊来定位。他没有计划,所有的想法都从心头滑了过去,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一样在他的意识里闪烁。

只要格尼迈达是自由的,他和威尔就不会安全。汉尼拔可以报警叫警察,但他空口无凭——一个有饱受创伤的小孩,长大成人后对那段时光的记忆最多算是支离破碎。任何一个称职的律师都可以让格尼迈达无罪释放。

所以,他必须在这场来自童年的追杀之中策划一场谋杀,同时,他的心上人正被杀死他妹妹的杀手囚于笼中,群狼环伺。困难一道道清楚地摆在面前,汉尼拔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这确实是一道挑战,但他享受挑战,而且这道挑战是前所未有。

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嚎叫,不是威尔的狗,是格尼迈达来找他了,很好,他离威尔越远越好。但汉尼拔还没做好自己被找到的准备。

他向左拐进了储藏室,摸索着穿过一排排空酒箱,来到通往厨房的楼梯前。他擦乱了最下面几节台阶上的灰尘,但仅此而已,时间只够他做这些了,他听见格尼迈达已经跟上来了。

没有手电筒,他看不见自己在地板上和楼梯上留下的痕迹,但格尼迈达能看到。他顺着酒箱爬了回去,这样脚印就只会指向一个方向。

他离开房间,继续前进,同时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瞥到了手电的光。格尼迈达已经到了储藏室,看到了敞开的门、楼梯和痕迹。一片寂静之后,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不是顺着楼梯向上,而是深入地窖深处,紧追在他身后。

这个男人不蠢,他看到了上层台阶上未被惊动的灰尘,他花了时间来观察,而不是闷头向前追赶猎物。汉尼拔本想骗过他,再折回去,救出威尔。现在他只能继续向前,而且要抓紧时间,格尼迈达离他不远了。

城堡黑暗的内脏肠道陈列在他面前,汉尼拔想让格尼迈达到上面去,离威尔越远越好,但城堡里大多数的楼梯都太直太长,他没法在格尼迈达到达底部之前跑到楼梯顶,而且他不相信格尼迈达会老老实实地用刀而不是枪。一旦他背后中枪,这一切就都结束了。要是有一条深入地下直到地窖的旋梯——他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条——北塔的隐藏楼梯。

他的父亲从未向他展示过地窖中楼梯的原始入口,也从未告诉过他如何打开,但如果他能赶在格尼迈达追上他之前找出入口,他就能带他走上旋梯,走到顶楼的密室之中——

汉尼拔平复了一下突然激动的心,在记忆中搜索起来。他已经走过了酒架,这里是一个有狼首门把手的房间,接下来向右转是更宽的走廊。再向左,是有着一碰就碎的腐烂布料的房间,还有时不时踩碎的蜗牛壳残骸。他不知道这些蜗牛为了寻找永远不可得的出口究竟爬出了多远。

这就是那间房间了,但格尼迈达也赶了上来。汉尼拔关上门,把一排酒箱推倒挡在门前。这扇门撑不了多久,但汉尼拔也没想把他困在那。

房间的后墙由石块砌成,和城堡里的其它房间不无不同。汉尼拔摸不到任何缝隙或是会出现门的痕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进错了房间,画地为牢,但他的记忆坚持没有错,他相信自己的记忆。

砰的一声钝响,格尼迈达在撞门,酒箱在石头地板上吱呀作响。

汉尼拔用手感受着石块,他在脑海中勾勒出北塔的位置,入口应该在房间的右边。

又是砰的一声,伴随着一声咆哮。

他没有摸到隐藏的铰链,没有缝隙,什么都没有。正当他双手手心按在墙体上时,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同:有一块比石头其它石头温度更高,暖得几乎不像石头一样。汉尼拔按了下去,但什么都没发生。

门外,格尼迈达咆哮着再次撞在门上,酒箱无情地又向内移动了几寸。

汉尼拔在黑暗中摸索,张开双臂搜寻着。在他能触及的最高的一处,又出现了一块温热的石头,这块石头小得多。他用力同时按下两块石头,它们都陷了下去。紧接着,小块的石头弹了回来,大块的石头向一侧滑开了。

汉尼拔跳入黑暗的洞口里,爬上旋转楼梯。他的身后立刻传来木头断裂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格尼迈达的手电筒灯光照亮了汉尼拔身前的台阶——只是迟了片刻,没能让他避开楼梯的缺口,他一只脚陷了进去,直没过膝盖。他一把抓住上面的楼梯,另一只脚用力一推,终于挣脱了出来。但是格尼迈达也已经紧跟在身后,这个老人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用力一扭。

痛疼感爆炸开来。汉尼拔双手抓住楼梯,另一只脚踢在格尼迈达的脸上,力道之大让他摇晃着后退了几步。汉尼拔匍匐着向上爬,他的脚踝一阵阵抽痛,他希望没有骨折。他可以忽视疼痛,但如果是严重的骨折,可能没法继续支撑他走路。

他努力不动这只脚,用双手和另一只脚向上爬,像野兽一样,像猎物一样。威尔说他是猎人,但汉尼拔在FBI的日子里并不是在猎杀猎物,他只是在做本职工作,做得不赖。其中一部分能让他感到思维上的愉悦,另一部分只让他感到无趣。他没有狩猎过。

在这里,在这栋房子里,他一直都还是猎物,他能够感受到后脖子上怪兽的呼吸,他能够闻到封存在石头之中他双亲的血液,就像琥珀中的飞虫。

他比追捕者更年轻,大概也更矫健,即使受伤了,他也还是领先在前,拉开的距离不太大,但足以给他时间打开顶部密室的门。小小的房间里,他背靠后墙站着,在猎人眼里,他看起来应该就像一只笼中困兽。

格尼迈达一进门就停下了脚步,他的嘴角勾起,似乎想笑,但他还是没有放下戒备。“这是什么地方?”

汉尼拔朝角落里的箱子做了个手势,还是他和威尔离开时敞开的样子。“我家族留下来的珠宝。”

格尼迈达盯着那个箱子。寂静之中,他一动不动,支着脑袋,似乎箱子中有嵌着宝石的美杜莎,让他变成了石头。

“拿走吧。”汉尼拔说。

“然后放你走?”

汉尼拔点点头,想着如果他拿走了珠宝,不再索求别的东西,就放过他吧。他已是垂暮老人,一只脚已经入土了。这样能留给他孙女一大笔财富。

格尼迈达抚摸着珠宝,“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完全可以杀了你,拿走珠宝,把你的小情人喂狗。”格尼迈达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哦,小汉尼拔。我真高兴啊,我终于等到了你,等到你为我回来了。”

汉尼拔不得不把欣慰伪装成惊恐。他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如果格尼迈达愿意就此收手,他能就此收手吗?可能,但只要这个男人多活一天,他就多煎熬一天。

此刻,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站到格尼迈达和门之间。“求你了,”他说,“这里还有更多,在嵌板下面,过来看看吧,你会改变主意的。”

“给我看。”老人走向他,把威尔的刀横在他的脖子上,汉尼拔的血液在身体里欢呼奔腾。

他一把抓住格尼迈达的手腕,拧掉了他手中的刀,汉尼拔捞起掉在地上的刀,但没有用它,他不需要用刀。他用身体撞向这个男人,这头野兽。汉尼拔想,这是他离他最近的一次,他一拳打在他咽喉间,膝盖撞向他的腹部和脸。这可能是他离真实的自己最近的一次了,他想。

他把格尼迈达推到墙角,格尼迈达踉跄了几步,但仍然意识清醒,正是汉尼拔所想要的样子,完全清醒。

等格尼迈达明白他的计划时已经晚了半秒,他们一同冲向门外,汉尼拔先到一步。在格尼迈达惊慌愤怒的表情中重重关上了门,咔哒一声,门落锁了。

Chapter 28: 上帝之名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威尔坐在牢房地板上,背靠着墙,美狄亚伏在他的膝上,桑代紧贴着他躺着。“小家伙们,你们怎么想?你们会先自相残杀,还是先吃了我?也怪不了你们,喜欢吃人是我的错。”

巴斯特突然吠起来,发出警告的信号,他匍匐在地上,粗短的尾巴颤抖着。

“嘘——”威尔让巴斯特安静下来,但它仍然警戒,时刻准备保护自己的族群。

吠叫声的回音淡去之后,威尔听到了巴斯特听到的声音:下楼梯的脚步声,沉重而缓慢,听起来不像汉尼拔,但也不像格尼迈达。

巴斯特的尾巴摇了起来。紧接着,汉尼拔的靴子进入了视线之中。他一瘸一拐,手里拿着一把锤头,但锤头上没有血迹,他身上也没有。

汉尼拔一言不发,威尔也不自觉噤声,他和狗群一齐后退。汉尼拔举起锤头,重重地砸在门锁上,声音之大让巴斯特躲到威尔身后叫了起来,吠声响亮又刺耳,威尔选择先捂住自己的耳朵。

砸到第五下时,锁断了。汉尼拔盯着门锁看了一会,然后转向铰链。

威尔没有插手——不过他还是把巴斯特抱了起来,免得巴斯特想去帮忙,威尔只静静注视着汉尼拔,汉尼拔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只剩专注,他一下又一下地挥舞着锤子。

铰链一个接一个地松动了,汉尼拔侧身站到一旁,牢房的门哐当一声向外倒在地上,威尔的耳朵在寂静中轰鸣。

威尔站起来,汉尼拔还是没有看他,他扔掉了锤子,低头站着,呼吸声沉重。

“他死了吗?”威尔说。。

“还没。”桑代小跑过来,舔着汉尼拔的手指。汉尼拔一只手放在桑代背上,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那把匕首递给威尔,“但快了。”

“他在哪?”

汉尼拔告诉他。

“带我去看。”威尔说。

汉尼拔缓缓抬头看他,点了下头。他挺直了肩膀,打量着牢房的遗骸,似乎刚刚的一切并非他所为。他转身走向楼梯,上楼时他的脚步明显更跛了。

“你受伤了。”威尔说。

“小伤而已。”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爬楼梯。“餐厅房间地板上有一个洞,可以说是我不小心踩进去了。”

“不可以说的是什么?”

“我往上爬时他拧住了我的脚踝。”

他们到达了地面一楼,威尔绕到厨房,把狗群留在那里,回来时看到汉尼拔站在隐藏旋梯的入口,他们再次一起爬上楼梯。

“你不是必须要来。”威尔说。

“我想来。”

旋梯的顶楼是一片死寂。威尔向前踏出一步,敲了敲门,里面应声突然发出一阵疯狂的敲击声。他依稀能听到沉闷的吼叫声,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看在上帝的份上*。”汉尼拔喃喃道。

威尔把耳朵贴到门上,格尼迈达绝望的嘶喊声直击他的内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也随之发紧,尖叫声呼之欲出,石门擦伤了他的肩膀,永远被困于黑暗之中的恐慌感升起。

他猛地撤开身子,“我们要去森林。”

“现在?”汉尼拔说。

“现在。”

汉尼拔注视了他很久,但在沉默中走下了楼,威尔跟在他身后。刚走两步,又一声尖叫从背后传来,直追他的心脏。

只需要几天,可能就一个晚上,没有暖气的塔楼就会让格尼迈达丧命。威尔可以处理好尸体,藏好尸体,吃掉尸体。一具肉体而已,又不是一个人。

汉尼拔又注视着他。“我想你明白这种死法很适合他。”

“我明白。”他确实明白。但他不想让格尼迈达作为人死去,即使这会让他受更多折磨。

明天会更糟糕,他需要安抚找不到祖父的丹妮特。还有当地警方,可能还有搜查队。所有这些人会在他的心神里推挤拉扯,高声喧哗。而格尼迈达在塔楼之上,就像藏在黑暗中的妖兽。到那时,威尔甚至都无从知晓他是死是活,这个念头让他咬紧牙关,直到下巴生疼。

“威尔?你来吗?”

“嗯,来了。”但是他动不了,他不该来这上面,早知道就不来了。

汉尼拔往回走了几步来接他。“你共情了他的恐惧。”

“不只是那样。”狩猎不应该像这样结束,狩猎应该以尸体收尾,划清自己与他人的界限,分清猎人与猎物。他现在是什么?汉尼拔现在是什么?

威尔转身向密室走去,汉尼拔没有阻止他,但威尔在离门一步之远的地方停住了。他将手掌抵在门上——这不是他的猎物,他没有权力。

“动手吧。”汉尼拔说。

威尔摇了摇头。

“动手吧,他已经不再重要了。”

“不再让他受折磨了?那不重要了吗?”

“比不上你重要。威尔,想做就做吧。”

他是认真的,威尔能感受得到,他放松了紧咬的下巴。他的手指划过门锁上蛇的空洞眼窝。“我们可以一起。”

“这次不行。”

汉尼拔的声音听起来很坚定,这样也好。等到他们真正第一次狩猎时,威尔希望他一心一意只想着他一人,他可以等。

汉尼拔是怎么说的来着?把第一根杆向右推会打开门并触发机关,威尔把手指伸进蛇眼中,摸到了杠杆。

“你最好往后站,以免我记错了。”他把第一根杆推向右边,门咔哒一声开了。

顷刻间,悄无声息,紧接着是一声喊叫,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门向两边打开,格尼迈达伸出了手,电光火石间,斧子落了下来。

格尼迈达的手掉在地板上,他的身子倒向前,嘶哑的尖叫声像是垂死的牡鹿,裹挟着痛苦的呻吟和对将死的恐惧。格尼迈达把斧子推到一边,冲向威尔。他手腕汩汩涌出鲜血,脸上血色尽失,但身体还是冲了过来。

威尔侧身,避开鲜血和他仍挥舞着的拳头,上前一步把刀刃直直送入格尼迈达的喉中,尖叫声戛然而止。

威尔这才放松了自己的喉咙,老人的喉间发出咯咯声,他跪在地,侧身倒下。威尔共感到了这种痛苦,但以前他只会在狩猎时有这种感觉。这就是结局了,结局总是这样收尾的。他俯身观察。

呼吸。转头。呼吸。眼动,目光涣散。吸——没有了呼。没有合上的眼是空洞的,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汉尼拔走上前,跪在尸体旁边,他摸了下脉搏,抬头问威尔:“你要检查一下吗?”

“不用了,我知道他死了,我看到了。你想把他留在这吗?还是利用一下?”

汉尼拔迟疑了一会,露出少有地犹豫不决。威尔没有催他,安静等着。

汉尼拔最后点了点头,“我们要在这里分尸,我不想把他的尸体在房子里拖来拖去。”

“我们可以给他家人一些。”

汉尼拔看着他,“你是认真的。”

“跟他们说是鹿肉,格尼迈达会成为他们的一部分,就像米莎是你的一部分一样。别跟我说你从来没这么想过。”

汉尼拔沉默了很久,“我这么想过,有时这也是一种安慰。但是他们不会知道。”

“但他仍然会成为他们的一部分。”

“我要去拿刀吗?”

威尔摇了摇头,“不急,他可以等,我们现在要去森林。”威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终于结束了。

汉尼拔一言不发,跟着他下了楼。

他们出门时,夜空泛着蓝灰色,一轮满月高悬,光粼粼地洒落在雪地上。

“森林里会更黑。”汉尼拔说。

“没关系,我们会找到路的。”

Notes:

1.*For the love of God, Montresor:出自恐怖小说家爱伦·坡的作品《The Cask of Amontillado》

Chapter 29: 无边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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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来暴风雨的乌云已经散尽,满天繁星点亮了虚无的夜空,威尔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星星,他拉着汉尼拔的手在星空下跑了起来。

汉尼拔紧随威尔的脚步,顾不上脚踝的伤,他跑得又轻又快。威尔的理智告诉他在这种未知地形上狂奔的后果会比扭伤脚更糟。但他心中的另一部分知道,今晚没有什么能伤到他们。

他的心脏狂跳,繁星也随着他的血液搏动。有些地方柔软的积雪没过了他们的小腿,有些地方细密的积雪结成了壳,在他们脚步经过的下一秒开裂。

松树积满了雪,月光也为之黯淡。威尔一直跑到冷得肺疼,脸颊生痛,双腿发软。道路宽阔时,汉尼拔在他左右,树木逼近时,汉尼拔在他身后。前方再没有了路,威尔也没有再费力去寻找。

他在一片空地上跌跌撞撞地停了下来,呼出一口口白气,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摇摇晃晃地直起身,仰头望向头顶的星空和璀璨夺目的月亮。

在他身后,汉尼拔弯腰扫开湖面的一小块雪,黢黑的冰面上反射出点点星光。“我记得这个地方,”他说,“我带她来过这里,我还在这里打过水漂,我都快忘了。”他脱下了手套,用指尖触碰冰面。

威尔观察着他的表情,即使是在月光下,他也能看到他脸上的渴望。“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焕然一新,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

再远一点的湖冰更薄更容易被打破,他们敲开了一个能容得下他们两人的洞,然后回到岸边脱下衣服。他们一同走过刺骨的冰面,走向他们的洗礼。

他们手牵手,一起跳了下去。

寒冷像一记重拳给了身体一个冲击,又像刹那间的电击或是高潮,让威尔颤抖着浮出水面,大口喘着气,他摸索着冰沿把自己拉出水面,汉尼拔也不例外。

他们奋力爬了出来,在那一霎那,他们一齐站在黑色的冰面上,头顶和脚下都铺满了繁星。威尔拉着汉尼拔接了一个短暂而冰冷的吻。

他们的头发已经开始结冰,威尔的脚快要冻在冰面上。他想象着,如果他们待在这里,需要多久才会被人发现,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形——两尊冰塑,在大雪中相拥在一起。

他甩头摆脱幻觉,强迫着自己动起来。他们穿上衣服,两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然后他们又跑了起来,直到热量重新回到他们的四肢里,直到星星开始出现在威尔四周的视野里,直到汉尼拔的跛脚越来越明显,直到他终于被绊了一下。

威尔拉着他停了下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双手因为精疲力尽而非寒冷而颤抖着。汉尼拔面向他,他双手捧起威尔的脸,目光沉沉。威尔一把抓过汉尼拔的大衣前襟,把他拽向自己。

汉尼拔的嘴唇很热,这个吻一开始就有野蛮的味道,他们互相咬着对方的嘴唇,舌头,下巴和脖颈。汉尼拔将威尔抵在一棵枞树粗糙的树干上,威尔用脚勾住他的腿,与汉尼拔身体紧贴,紧紧相拥。

从刺骨的冷到灼烧的热,威尔急切地渴望与汉尼拔肌肤相亲,渴望他奔腾的血液。他粗暴地扯开他们的大衣,裤子,撩起衬衫,让欲望赤裸裸地暴露。

汉尼拔把威尔重重抵在树干上,他们的小腹和大腿紧紧相贴,阴茎互相摩擦,越来越硬。威尔感到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尤其是汉尼拔用手一起握住他们时。手指的冰凉和阴茎的热度的强烈对比让他们一同颤抖着呻吟。

威尔勾住汉尼拔的肩膀,一条腿几乎要缠到汉尼拔的腰上,他盲目地抽插,渴望着更多。他想要汉尼拔在他体内,在他身上,紧紧环绕住他。他把脸埋到汉尼拔的脖子里,希望汉尼拔也能闻到他的味道。威尔鼻腔里是他皮肤的温热气息,尾调是森林里纯净的冰雪和松木香气。

汉尼拔的动作顿了一下,一只手抚摸着威尔结冰的头发。“抱紧我。”他低声说。

威尔听话地用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力道之大几乎要勒死他。汉尼拔双手勾住威尔的大腿,把他抱了起来。他们的鼻子碰在一起,鼻尖正对鼻尖。两人的呼吸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层白色薄雾。威尔被禁锢在汉尼拔和他背后的树干之间,无处可逃。他的阴茎在身体碰撞间抽搐着,他听见自己发出的刺耳的呻吟,似乎这声音不来自于他,而是森林的低语。

汉尼拔随声回应,他俯身又是一吻。这一次,他们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没有温柔可言,但这个吻没有牙齿,只有唇舌的运动,双方都在努力让自己更靠近对方。他们的身体也随之靠得更近,臀部轻轻摩擦摇晃着。两人都无暇腾出一只手,任由欲望在他们之间缓慢交织,阴茎在身体之间的热量和摩擦中坚挺。

威尔终于用力把自己的嘴唇与汉尼拔的分开,他的额头贴在汉尼拔的肩膀上,用他仅有的支撑用力顶着汉尼拔。他的脚跟紧紧扣住汉尼拔的大腿,欲火焚身,他无法克制。

他能感觉到汉尼拔在观察他,虽然紧紧抱住他,但节奏交由威尔来掌控。他像一尊冰塑一样一动不动,全权交给威尔,威尔的臀部几乎像他狂野的脉搏一样抽搐。威尔想叫出他的名字,但森林偷走了他的语言,他发出的每一个声响汉尼拔都一一回应,像是咆哮,但他仍没有动作。

威尔用拳头捶打了一下汉尼拔的背,他感觉到汉尼拔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他又捶了一次,他大腿上汉尼拔的手指更用力地陷入他的肉中,淤青蔓延,抓痕在发红。威尔用指甲用力划过汉尼拔的后颈,汉尼拔弓起身子,呲牙咧嘴,最后终于用臀部顶撞威尔。

他们让森林也噤声,唯一的声音是他们粗重的喘气声,肌肤的撞击声,衣服的摩擦声,和汉尼拔靴子下新雪发出的吱吱声。他们互相挤压,用牙齿或是指甲肆虐剥夺着对方的一切,威尔的高潮就像是压在胸腔深处已久的尖叫。

汉尼拔把他紧紧抵在树上,几乎让他窒息。他的臀部顶着他,嘴唇贴在他耳边低语:“你是我的,终于,你是我的了。”

威尔的大腿紧紧夹住汉尼拔,他的全身随着高潮的开始而颤抖,他无法停止痉挛,这一次持续的时间之久几乎超过了可能,让他的眼前一片雪白。他张开嘴,尖叫从他体内喷涌而出,他的声音带着兽性,整个森林为之倾听。

汉尼拔紧随其后,沉默,但身体也在颤抖,他咬住威尔的皮肤。他们抱在一起,停留在这一刻,这一夜,这寂静之中。

寒冷向他们逼近,尽管竭尽全力,他们的肌肉还是放松了,威尔滑到地面上。在他们整理衣服时,他们听到了一声嚎叫。

片刻之后,汉尼拔抓住了他的肩膀。一双金色的眼睛从黑暗中注视着他们。狼在月光下看起来几乎是漆黑的,它的皮毛像油一样闪闪发着光。汉尼拔向它举起一只手,以示问候或和平。它转身走开,他们也如此。

Chapter 30: 肌肤之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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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走来时的路,汉尼拔还是带着他走出了森林,和他们进森林的地方只相隔几码远。在走向城堡厨房的最后几步路上,威尔的腿脚像是裹了一层冰,麻木沉重,肺里也隐隐作痛,但他此时感觉比这几个月来更有生机。

“我们至少得把尸体处理了。”汉尼拔说。

威尔做了个鬼脸,“是啊,我们得把那头鹿拖进去,都已经冻得梆硬了。”可以放在储藏室解冻,那里的温度和步入式冰箱差不多。“我来解剖吧,我习惯了。”

“我去处理鹿和晚餐。”

他们分道而行,威尔用刀划开了尸体上的衣服,开膛破肚,从关节处分尸,剔除了易于识别的部分——头和手脚,这些部分可以以后再处理。现在,他把肢体肉块都在塔楼里一一摆好,这里的温度很快会让它们冻住,从而保存好几个月,直到温度回升时自然解冻。他剥下一条大腿的皮,切成不可名状的肉块的样子,然后关上门,走下楼梯。

他满身血污,寒冷和疲惫让他手沉脚重,一只手里还提着一条大腿骨,他努力走向厨房。那头雄鹿的尸体正在储藏室解冻,他把格尼迈达留下陪它。火炉慢慢凉了下来,狗群三三两两躺在边上,狗盆被舔得和新的一样。但汉尼拔不见了踪影。

“伙计们,他去哪了?”

桑代应声站了起来,其它狗也紧随其后,小跑着上楼。威尔跌跌撞撞地跟在它们身后。他想躺在被窝里吃晚餐,或者在火炉边,或者二者兼有。从森林里回来时已经很冷了,塔楼里更是寒气侵骨,他的腿冻得发疼,裤子里干涸掉的精液的存在感也越来越强。

卧室的房门一打开,狗群就蜂拥向火炉边堆起来的毯子上,威尔站在原地,眼睛不知道该先看向哪。

噼里啪啦的火炉,巨大的爪脚浴缸,热气腾腾的水,一杯热红酒,以及,全裸的汉尼拔。

“怎么……”

“你应该关上门,”汉尼拔说,“你把热气放走了。”

威尔关上了门,他走近浴缸,用手试了试水温,水烫得他叫了一声,马上把手抽了回来,然后又立刻伸了进去。水烫得像要烧起来了,但这仿佛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主意。

汉尼拔半闭着眼睛注视他,“我本想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个惊喜,不过我没料到这个惊喜有这么必要。”

“好吧,但你怎么做到的?我们连水龙头都没有,是吧?厨房里只有一个手动水泵。”威尔边说边脱掉衣服,汉尼拔大可以告诉他是因为魔法,他也不会反驳,他只想快点进去。

“锅炉还能用,当然它需要加煤,没有通电,还有些接口不太稳定,有些地方还有自来水,有一个就在走廊尽头的浴室。”

威尔赤裸着跨进浴缸里。他站在汉尼拔双腿之间俯视他。威尔握住汉尼拔向他伸出的手,任由汉尼拔把自己拉到他的双腿之间坐下。水烫得威尔的皮肤发红,他咬紧牙关忍受,直到身体慢慢适应,不知不觉中,他的身体不再颤抖,他长叹一声,向后靠在汉尼拔的胸膛上。

他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任水蒸煮。威尔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米莎,他不知道汉尼拔是不是也在这么想,但他决定不问为好。这个想法也随着蒸气氤氲慢慢消散。汉尼拔递给他一杯热红酒,很快,威尔的身体里也和皮肤一样温暖了。

“我的脚趾有知觉了。”

“是个好兆头。”汉尼拔递给他面包和奶酪。

“我还从没在泡澡时吃过晚餐。以前有喝过酒,吃过薯片,但没试过吃晚餐。”

“我也没,”汉尼拔说,“我偏好在餐桌上用餐。”

“这地方有餐桌吗?”

“没有了,我们得再买一张。”

威尔向下沉进水里,闭上了眼睛。

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嘴唇,他张开嘴,汉尼拔喂了他一块苹果,一片奶酪,一口面包。他无事可做,只能浮在水里,时不时抿几口红酒。吃东西的间隙里,汉尼拔抚摸着他:轻轻划过他的小腹、大腿和胸部。轻轻捏一下他的乳头,再咬一口奶酪。他咀嚼时,汉尼拔的手指轻柔的抚过他的阴茎。

之后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汉尼拔觉得威尔可能会反对,但威尔不会。他只想要,什么都想要。

在汉尼拔小心翼翼的抚摸间,食物消失了,红酒见底了,水也泛起凉意,汉尼拔推他起来,威尔站在比他还老的地毯上,湿漉漉地滴着水。汉尼拔从火炉边递给他一条暖烘烘的毛巾。

他们一起爬到被子下时,床单都是温热的,因为汉尼拔提前把热水瓶扔到了床底下。

威尔打了个哈欠,“浴缸没有排水口吧。”

“没有。”

“那怎么把水弄出去?”

“和弄进来一样,一次一桶。”

威尔做了个鬼脸,“所以不是今晚弄了。”

“不是,”汉尼拔附和道,他吻了吻威尔的脖子,“这个可以今晚吗?”

过去的半小时里,威尔一直沉浸在轻微的兴奋中,他靠近汉尼拔,把他们的腿缠在一起,轻轻咬着他的下唇。“我是你的,记得吗?”

汉尼拔闭上眼睛,身体似乎过电一样颤抖了一下,这次并非出于寒冷。他放在威尔大腿和臀部上的手贪婪地抓着,想把威尔拉到自己身上。

“你想要什么?”威尔弯下腰,说话时他们的嘴唇相碰。“什么都可以。”

“让我触碰你。”

“你一直在触碰我。”

“想要更多。”汉尼拔把他翻了个身,他亲吻威尔的胸膛,手指轻轻地扫过威尔的乳头,感受它们在指尖下慢慢变硬。他钻进毯子里,用鼻尖触碰威尔的胸腹,双手划过威尔腰侧,他的呼吸温热,一路向下,顶礼膜拜,用舌尖舔他的肚脐,让威尔忍不住咯咯笑着扭动身体。

威尔感到手指和脚趾尖都传来暖意,有些痒有些刺痛,他伸展四肢,卸下了全身的力气,一点也不想反抗或是参与。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冰晶在皮肤下碎裂的画面。每触碰一下,他就解冻一分。

直到汉尼拔躺在他双腿之间,在他的大腿上落下轻吻时,他已经硬了。除了扑上来的温热的呼吸,汉尼拔并没有照顾他的阴茎,他继续向下,把威尔的腿分得更开。指尖顺着威尔臀部划过,沿着腿部的线条,一路向下,一直到脚掌心。

威尔脚趾微屈,双眼紧闭,身体里的冰晶已经消失殆尽,每一根神经都炽热而清醒。

“转过去。”汉尼拔轻声说。

威尔任由自己被翻身,塑形。汉尼拔在他腰下放了一个枕头,轻柔地分开他的腿,把膝盖摆好,甚至把他的脚轻轻放在床垫上。“这样舒服吗?”他问道。

威尔发出了一点声音来表示认可。这样太舒适太温暖了,他放松到一句话也不想说,他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好的被操的姿势了,他等待着汉尼拔火热的身体压在他身上。

但没有,相反的是,他等来了更多轻柔短暂的触碰:脚弓,脚踝,小腿后侧。吻落在他的膝后,齿痕落在他的大腿内侧。然后,汉尼拔分开他的臀瓣,让他暴露无遗。

威尔扭过头看他,“你在干什么?”他的舌头也放松了,吐出的字句都模糊不清。

“欣赏。”

威尔又看了他一秒,然后倒回到枕头上。如果换成别人,甚至是一周之前的汉尼拔,他都会讨厌这样,讨厌这一切,但那是以前。如果汉尼拔想看,他就可以随便看。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几秒钟,然后汉尼拔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舌尖舔过他的洞口。威尔的呼吸陡然变重,双手紧紧抓住床单。汉尼拔又舔了一下,用舌尖在边缘划了几个小圈。

威尔的膝盖重重抵进床垫里,他紧贴枕头,嘴唇微张,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汉尼拔将舌头伸了进去,开始抽插、舔舐、吸吮,惹来一片湿滑。

房间里只有噼里啪啦的火声、风吹玻璃的嘎嘎声、汉尼拔发出的声音,以及威尔自己慢慢失去理智发出的声音。他的灵魂似乎和身体分离开来,仍然有知觉,但不再受控制。

汉尼拔的舌头每深入他体内一次,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轻哼出声。吮吸式的吻让他在床单上扭动,他听到了自己的轻喘声,仿佛那是别人发出来的一样。他的后背和额头浮出细汗,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声尖细的叫声。

汉尼拔将舌头探入更深,在他体内搅动舌尖时,威尔终于想起了该如何动作。他跪在床垫上,向后摆动身体,此时他喉间发出的是无声的恳求。他的阴茎悬在双腿间,沉重而火热。每一次他向后迎接汉尼拔的舌头时,顶端都会蹭到枕头,他几乎要被这种轻柔的触碰弄得呜咽起来。

汉尼拔托住他的臀部,用舌头把他操开。舌尖在他体内灵活地游走,威尔此刻确实是哽咽了起来,但汉尼拔没有停下。他进入到难以置信的深度,抽插,吸吮,他的舌头在威尔体内蠕动,直到威尔垂下头,泣不成声。

他慢慢躺倒在床上,臀部有一下没一下地顶着枕头。他的肌肉颤抖着,像之前打寒颤一样。他双手握拳,紧接着一只手紧紧抓住床头板。“汉——汉——”他只能发出第一个音节。

汉尼拔紧贴着他的皮肤发出呻吟,他的声音几乎和威尔一样,理智悬于一线摇摇欲坠。他的手紧紧抓住威尔的臀部,顺着大腿下滑,指甲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红痕。另一只手在威尔大腿间游走,在他的睾丸上摸索,直到握住他的阴茎。

威尔发出的声音高亢,带着哭腔,汉尼拔用指尖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龟头,微妙的触感让他忍不住用力操进汉尼拔的手里,向后顶向汉尼拔的舌头。他绝望地蹭进枕头,但汉尼拔让他跪起身,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阴茎,这就是他需要的。

威尔操进他的手,一次之后,他就在无声中高潮了。他张着嘴,但发不出一点声音,这感觉就像从他体内抽出内脏,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蜷缩着侧躺下,几乎没有意识到汉尼拔在他身后抱着他,为他过于敏感的身体提供温暖的庇护。

汉尼拔再次抚摸他,带上了几分抚慰,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胸膛和侧腰。威尔的呼吸和脉搏都随之慢了下来。世界又回到眼前,他几乎带着惊讶重新看到房间里的一切,凉掉的洗澡水,熟睡的狗,只剩余烬的火堆。

汉尼拔在他耳后落下轻轻一吻,似乎带着迟疑。威尔转身去吻他,当他们触碰到彼此的嘴唇时,他意识到汉尼拔的阴茎正压在他身后。他向后扭动身体,让阴茎滑入他的大腿之间。

于是这个吻在汉尼拔急促的呼吸声中中断了。他的额头贴上威尔的后颈,同时用力地挺了一下腰。

威尔向后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臀部,发出声音表示鼓励,他还是没法组成语句。

汉尼拔似乎也如此,他只是双臂环抱住威尔,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吻着威尔的后颈,又张开了嘴,湿漉漉地啃咬着。在他高潮的瞬间,他紧紧咬住威尔的脖子。

有那么几分钟,他的身体重重地压在威尔身上,威尔以为他马上就要睡着了,但随后他翻身下床,添了一些柴火,在浴缸里打湿了一块布擦拭自己,又拿了一块布来擦拭威尔。最后,他倒了两杯红酒。

威尔伸手去拉他,汉尼拔顺势滑回被子里。他们吸引着对方,仿佛黑夜赋予了他们磁性。两人都没有再喝酒。他们只是紧紧相拥,闭上了眼睛。

Chapter 31: 名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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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下雪之前,汉尼拔就已经感到寒意了,可能从他看到薄雾笼罩的城堡那一刻起,寒意就已经袭来。冬日绵绵不尽的潮湿,石墙散发出的味道,混合着他小时候床单的气味,那些记忆中的灯笼,从同样的壁炉里升起的烟——所有这些东西都勾起了他遥远的回忆,冰凉地深入他的骨髓。

但这个清晨,他没有感到寒冷。可能昨晚他把往日回忆溺死在了森林深处的纯净冰霜之中。今早他在威尔身边醒来,尽管炉火灭了,但还是很温暖。不过,他还是穿上了袜子才踩在石地板上。

他升起火,开始一桶一桶倒掉浴缸里的水这项大工程。他没有把水桶拎到大厅的浴室里,而是像他小时候他祖母做的一样——倒出窗外。

威尔的声音从毯子窝里传来,“你把热气都放跑了。”

“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都要冻出肺炎了。”

“我确信你知道吹吹风是不会得肺炎的。”

“那吹暴风雪呢?”

零星的雪花从白茫茫的天空飘下。汉尼拔倒完水,关上了窗户。“要喝咖啡吗?”

“要。”威尔边说边拉过毯子盖在头上。美狄亚和他一起钻进被子里。汉尼拔一走出房间,就又有两只狗来和威尔同床共枕了。

煮咖啡的同时,汉尼拔在火炉上用平底锅烤面包,还配了几个鸡蛋。他们得进城再买点食物,从机场过来的路上匆忙的采购并不足以填满他们的储藏室,即使他们新得了很多肉。还有适合这种天气、这种生活的衣服。还有清洁用品。哦对了,还有狗床,威尔已经提醒过他两次了。

他刚做完饭,狗群就下楼来放风了。汉尼拔看着它们在雪地里奔跑。森林连成的黑色绸缎被风吹成朦胧的灰色薄雾。他把寒冬关在门外,思绪飘进了塔楼里。那具尸体,那个杀害了他的家人、他的米莎的人已经不在了。除了肉,什么也没留下。

米莎所剩不多的遗体埋在庄园里。千代给他看过他站在米莎墓碑旁的照片,他僵硬地站在比他大太多的西装里。而汉尼拔对这一幕毫无印象。

他不假思索地拿起炉子上的平底锅,穿上靴子和大衣,来到储藏室。从威尔从塔楼拿下来的大腿肉块上切了一部分,看起来和鹿肉没什么区别。

汉尼拔的手顿了一下,把肉举到鼻子前闻了闻。他回忆起了格尼迈达的气味——烟斗里的烟草、森林和屠宰场里挥之不去的气味。这些气味大部分都消失了,和衣服、皮囊一起被剥除了。此刻他只能想起炖肉的味道,心中忽然升起无法名状的感激之情。他拿起肉,走出厨房门,走进寒风中。

他大概用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坟墓。墓碑在小池塘附近的雪地里拔地而起,黝黑的碑石在一片模糊的白茫茫中棱角分明。他蹲在坟前,抚摸着她的名字。他突然想到,他根本不知道他的父母葬在哪里。他从未问过。

地面还没有冻实,他抠开冰冷的泥土,挖开了一个洞。他挖得手生痛,直到指甲开裂。他把肉放进洞里,盖上土,埋好,再把上面的雪抹平。

他无法言语,只能跪在雪地上,额头和肮脏的双手紧紧贴住墓碑,久久不能动弹。

一个阴影从他身上掠过。威尔蹲下身,让掌心里的蜗牛壳洒落到雪地里。他用手盖在汉尼拔的手上。风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嘶嘶作响。池塘上的冰在寂静中晃动,裂开细缝。最后,威尔握住他的手腕,带他回到房子里。

厨房里,他把汉尼拔按进椅子里,把早已冷掉的早餐倒进垃圾桶。他重新开始切面包、打鸡蛋。

“如果她还活着,她会长成什么样呢?” 汉尼拔双手合十放在桌上。“我问过自己这个问题。问了很多次。我们还会这么亲密吗?很多兄弟姐妹都不会。人们长大后就会疏远。她会结婚吗?她会更在乎别人吗?我能忍受那种情况吗?”

威尔从桌对面滑过来一个盘子给他,然后端起自己的盘子坐下。“你会杀了她还是她的爱人?”

汉尼拔用叉子在鸡蛋上划来划去,直到鸡蛋破开。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只要不伤害她,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我想我也会给她自由。但事实上,我不知道”

“那我呢?”威尔说,“你会给我自由吗?”

“不会。”

威尔微笑着举起咖啡杯向他致意。“很好”

\*

午饭后他们屠宰完雄鹿,有人敲门,威尔在开门之前迅速打量了一下他们自己,但他们看起来很正常。没有血迹,甚至连雄鹿的血都没有,只有汉尼拔缠着绷带的脚踝有昨天挣扎过的痕迹。他拉开门,示意丹妮特进屋。

“你们好,嗨,”她对他们和狗说。她脸上的微笑不像往常那么灿烂,她抱了抱巴克,巴克“呜”地一声靠在她身上。

“嘿,你爷爷该不会给我们留下了一头死鹿吧?”威尔说。

丹妮特猛然抬起头:“爷爷?什么?”

他们告诉了她那头公鹿的存在,她一脸震惊。“我希望不是他杀的。”她低声说。“但那会是谁呢?”

她说从昨天起就没人再见过他,他说要和朋友们去酒吧,但他们也没见到他,他也没回家。

她的担忧和疑虑让威尔揪心,他知道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

搜查队来了,当地警方认为老人是去森林里打猎迷了路或者受了伤,所以没能回来。

威尔对他们的猜想感到恶心,他知道自己会这样。他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没有希望。格尼迈达正一块块放在厨房岛台上呢,还有一些在绞肉机里。

“也许你的狗可以找到他吗?”丹妮特问。

“我们可以试试,”威尔说,自己也忍不住有点好奇,格尼迈达在献上血腥的公鹿大礼之前做了什么呢?“有他的东西什么的吗?”

她有。而汉尼拔因为和威尔在森林里跑了那一圈后,他的脚踝肿得更厉害了,他留在厨房里主动为搜查队准备点心。威尔让他一个人在那儿把搜索对象塞进香肠肠衣里,自己走到寒风里。美狄亚留在炉边打盹,其他六只狗则一股脑挤到雪地里,像小狗一样在雪地里乱窜,直到威尔叫它们集合。

丹妮特和一位年轻的警察及两位伯祖母一起在等待。在她们情绪的笼罩下,威尔没能记住她们的名字,她们的情绪都太浓烈,让他的头很痛。他从丹妮特手中接过格尼迈达的衬衫,和桑代一起走在最前面,拉开距离直到他可以重新思考为止。

几个小时过去了,毫无线索,但忽然桑代似乎立刻就发现了什么,她在积雪中前进。雪深的时候,威尔不得不背着巴斯特。

森林让远处的声音朦胧。他们时不时会听到其他搜查小队的呼叫声,平淡而遥远,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年轻的警察每听到都会抽搐一下。

大雪掩盖了格尼迈达的足迹,但大约走了四分之一英里后,他们看到雪地上出现了一些冻住的血迹。“他把鹿驮到这边来了,”一位伯祖母说,她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另一位还没开口说过话。

森林越来越密,黑松树枝上堆满了雪,枝桠相叠,在他们的头顶形成了大教堂般的拱门。足迹越来越清晰,五分钟后,他们就来到了猎杀地点。

桑代胜利地吠叫着,所有的狗都兴高采烈地围着结冰的血泊蹦来蹦去。年轻的警察向威尔挥挥手,好像怕这些狗污染了犯罪现场,威尔发出指令让狗群坐好。

两位老妇人肩并肩站着,铁灰色的头发,硬朗的下颌,很明显是格尼迈达的姐妹。威尔从她们的眼神中不仅看到了家族的相似,还有一丝野性。她们绕着那摊血泊转了一圈,一个顺时针,一个逆时针。沉默的那个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给她姐姐看。

“是他,”她姐姐说。“这是他的衣扣。我让他把它缝好,他说我应该帮他缝。”姐妹俩交换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年轻的警察说话时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没有对着在场任何人,而是对着空气说:“所以我们知道他杀了鹿,然后从这里去了城堡。但之后呢?他之后去哪儿了?”

“通往村里的小路。”丹妮特说。

在皑皑白雪和搜查者的呼喊声中,他们沿着血迹往回走。丹妮特离威尔比离她的伯祖母们更近,或者说至少离他的狗更近。巴克走在她身边,头埋在她的手掌下。

“我妈妈说这不吉利,”她小声说,“不能杀这种动物。”

她的伯祖母们听到了这话,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这不是不吉利,小姑娘。如果他死了,那就是是贪婪和愚蠢害死了他,而不是厄运。”

丹妮特紧紧抓住巴克的毛,巴克也紧紧靠着她。

他们来到城堡周围的空地上。警察和老妇人们带路,穿过树林,来到通往村庄的小路上。威尔和丹妮特落在后面几码远的地方。“她们不太喜欢她们的哥哥,是吧?” 威尔说。

丹妮特抿紧了嘴,皱起眉头。“他们小时候打架,格尼迈达咬了她的……” 她伸出自己的舌头指了指。“这个。所以她只能说一点话。”

“舌头?他把她舌头咬掉了?”

丹妮特点头,“一部分,不是全部,是个意外,”她说,但她听起来也不太确定的样子。

他们让桑代看小路上的痕迹。她走了一圈又一圈,小路上的泥泞积雪上满是人们的脚印。村里所有的搜寻者都是从这条路上来的。即使格尼迈达昨晚走的是这条路,她也没什么机会了。最后,她走回来坐在威尔脚边,呜呜叫着。

他弯腰去摸她的耳朵。“没事,你做得很棒。”

那位年轻警察沉着脸,看着被人走过的小路。“我们早该想到的。”

那位沉默寡言的老妇人顿时发出刺耳的笑声,她的头仰向辽阔的天空,用立陶宛语说了些什么,丹妮特和警察似乎听不懂,威尔也听不懂。

她姐姐没有笑。“她说他死了。等看到他的尸体时我才会相信。现在我们和其他人一起去找。来吧。”

威尔回头朝城堡看了一眼,但村子里没法去搜救的老人小孩都来帮汉尼拔做饭了。威尔不想被困在那里,就像他不想被困在这里一样。至少在这里,丹妮特是他们一行人中唯一还对老人还活着抱有希望的人。

\*

日落前又飘起了雪。在他们艰难往回走的路上,日光由灰转紫。丹妮特瑟瑟发抖,那个把围巾给她的年轻警察脸都快冻青了。威尔的指尖在一小时前就失去了知觉。只有两位伯祖母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她们像破冰船一样在雪地里缓慢而稳健地前进,一刻不停。

他们到达城堡时天几乎全黑了。一条踩踏出来的小路通向厨房门口,外面挂着灯笼,几辆老旧的汽车停在院子里。威尔对这一切望而却步,过去是安静的城堡废墟迎接他,而这让他想折回森林。

他穿过挤满人的厨房,拿了一杯咖啡,在冰冷的大厅里喘了口气。他把他的狗送上楼,希望能跟在它们后面。但他逃走前必须先安排好狗群的晚餐,而且他想看看汉尼拔,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饥寒交加的搜救者络绎不绝地把他带到了破旧的正式餐厅里。镀金的墙纸残破不堪,内镶的木地板裂了几道大口,但天花板上挂着灯笼,窗台上摆放着银色的烛台,给餐厅和里面的居民投下温暖的光芒聊以慰藉。靠墙的桌子上摆满了甜点、香肠卷和咖啡。帮助搜寻的人们有的坐在地板上,有的坐在各种折叠椅子和凳子上。

威尔一眼就看到了汉尼拔。他从一个个人身边走过,浑身散发出平静和安抚的气息,俨然一个庄园主,一个完美的主人。

他们的目光在房间两端相遇。汉尼拔用眼神向他问了一个问题,但威尔太累了,又被其他人的思想干扰,猜不出他问的是什么。他摇了摇头。

几秒钟后,汉尼拔站到他的身侧,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肘下。“你还好吗?”

威尔耸了耸肩。

汉尼拔举起一个布满灰尘的瓶子,往威尔的咖啡里倒了半杯。“白兰地,喝吧。”

威尔喝了一大口。热饮和白兰地一齐灼痛了他的喉咙,但也让他心中的喧嚣平息。“我们找到了他射杀雄鹿的地方,就没别的了,这里怎么样?”

“如你所见,无事发生。”汉尼拔停顿了一下,“没多少希望了。”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像这样再撑一天。”

“不用了,明天有暴风雪,无法再进行搜救了。”

威尔点了点头,他希望这是真的,他希望大雪能掩埋一切。

“上楼去吧,”汉尼拔说,“你不需要待在这里。”

“我要喂狗。”

“他们的晚餐在我们的房间里,你的也在。”

威尔不再争辩。他让汉尼拔把他领到楼梯口,自己在黑暗中爬了上去。他的手指和脚趾被回流的热度刺得发痛,楼下人群的喧闹声渐渐消失了,他感到压在身上的重负才放了下来。

他看到狗群躺在火炉前的毯子上,碗里早已空了。他自己的晚餐是热红酒和香肠卷。他喂了一个给桑代,奖励她的辛勤工作,剩下的他自己吃得津津有味,胃口出奇地好。他吃出了其中的那种味道。

饭后,他脱得只剩内裤,牙也没刷就爬上了床。桑代横躺在他的腿上。黑暗向他袭来,他任由自己坠落。

\*

床沉了一下,威尔把脸埋进枕头里,希望天还没亮。唯一的光亮来自炉子里的火。汉尼拔侧身躺下,把威尔拉到自己胸前。

威尔昏昏欲睡,背靠着他。“他们走了吗?”

“是的。”汉尼拔吻了吻他的太阳穴。

威尔伸了个懒腰。他想他能感觉到:宽敞,轻松,没有了其他人思想的喧嚣。“你见过那两位伯祖母了吗?”

“见到了,令人敬佩的女人。”

“你知道那个不说话的吗?格尼迈达小时候咬掉了她的舌头。她们两个都恨他。”

汉尼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也见过格尼迈达的妻子,我想她不会为他哀悼。你听见风声了吗?”风从窗外呼啸而过,好像是汉尼拔召唤来的一样。“雪下得更大了,天亮前会积起六英寸的雪”

威尔点点头,闭上眼睛,在汉尼拔的体温里昏昏欲睡。

汉尼拔一只手放在他的腰间,然后滑向他的腹部。“你想留在这里吗?”

“城堡里?”

“是的。”

“如果我们有水和电,当然可以。有暖气会更好。”

“只有这些问题吗?如果你想要与世隔绝,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希腊或意大利的私人小岛,山里的小木屋,只要你喜欢。”

威尔转向他,躺在同一个枕头上,鼻子几乎碰到一起。“你想离开吗?”

“我想旅行,”汉尼拔说,“不是现在,也许等春天时吧。”他摸了摸威尔的脸颊。“我有很多东西想和你一起去看,但我希望最后能回到这。”

如果他们一起去佛罗伦萨或巴黎狩猎,他们可以在别人发现尸体之前就离开这个国家。威尔没有说出这点,到时候再说吧。“当然,只要我们不离开太久。”

“你喜欢这里。”

“是的,我喜欢。”威尔闭上眼吻他。他汲取着汉尼拔手心,嘴唇和舌头的温暖,他们的膝盖和大腿在被子下交缠。最后,他不得不停下这个吻,打了个哈欠。

汉尼拔在黑暗中轻声笑了笑,“那我们就留下吧。”

Chapter 32: 尾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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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汉尼拔所预料的那样,第二天的暴风雪让搜救人员一整天都待在室内。第三天,搜救工作被完全取消。呼啸的风雪让人在森林里寸步难行,铁青的天空不断吐出锋利的冰片。现在没有人再指望能找到活的格尼迈达了,他们已经不抱希望。

第四天在金灿灿的黎明中到来,蔚蓝的天幕下,大地铺上了一层白糖般的新雪。搜查和人们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城堡、院子和森林又重新属于他们。

“我们需要进城,”汉尼拔说。“除了鹿肉和香肠,我们的食物所剩无几。”

“你去城里,”威尔说,“我去钓鱼。”

汉尼拔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有什么需要我带的,随时跟我说。”

威尔把狗留在城堡里,早饭后就出发去森林里的湖边。冰雪堆积在树枝和倒下的树干上。能走的时候,他就在其间穿行。不能走的时候,他就像破开浪花一样破开松散的雪花,在其中跋涉。

湖面上也积满了雪。他把雪擦掉,缓缓走向湖心,用带来的凿子测了一下厚度。已经结了四英寸厚的坚冰,绰绰有余。

家里有一个螺旋钻,但在这里,他只有凿子和镐。凿冰花了不少时间,不过他不在意。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狗群安全又温暖地待在家里。森林将他环绕在其中,庇护着他。当他终于坐在用来装鱼的倒扣着的桶上,把鱼钩放进洞里时,一种自遇到汉尼拔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感油然而生。

他们摧毁了彼此的生活。威尔想,他们不得不这样做。他的生活中本没有能给汉尼拔的空间,汉尼拔的生活中也没有他的位置。现在他们都拥有了空间,透过拱起的树枝,他抬头望向清透的天空。他们拥有了在这尘世间所需要的一切。

空地边缘一棵树上的积雪“砰”的一声掉落在冰面上。一个黑影踩了上去。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汉尼拔来找他了,但那个影子太大了,像是森林的分身。

是那匹狼。它的体型是他最大的狗的三倍,就像史前的怪兽一样,灰白如雾,一双金色的眼睛在冰面上与他对视。威尔没有动,他没有害怕。

它悄无声息地踱过冰面,站在离钓鱼洞不过五英尺的地方。威尔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几乎能感受到它的温暖。它的爪子是浅灰色的,趾间有柔软的绒毛。它精致的耳朵向前竖着,全神贯注。它看着他。他看着它。

有鱼上钩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鱼身上,这是他根深蒂固的习惯。当他把鱼线收到一半时,才又去看狼,确信它已经走了。但狼没有走。威尔从水里捞起一条鳟鱼,个头很大,充满活力地扑腾挣扎着。

鱼的生命在冰冷的空气中慢慢流失,只剩下无力的抽搐。威尔徒手摘下鱼钩,差点把皮肤粘在金属上。他看着狼。狼也看着他。

慢慢地,威尔穿过钓鱼洞,把抽搐的鳟鱼放在狼的脚边。狼叼起鱼,嘎吱一声咬断了鱼的脊骨,转身离去。

狼转身向树林走去,威尔捡起落在它皮毛里油亮漆黑的羽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