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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浮士德?”
浮士德睁开眼睛,对上梅菲斯特惊惶的眼神。男孩的脸在月光里苍白得透明,额角冒着细汗。
他眯了眯绿松石蓝的眼睛,月光利剑一样从窗玻璃后投下来,清朗得他几乎看不清楚梅菲斯特的脸。他低头看下去,梅菲斯特的手指紧攥他衣襟,细细地打着颤。
“我——”梅菲斯特梦呓般惶然。
“……我梦见你死了,浮士德。”
2
“我真讨厌天亮。该死的一天又开始了。”
梅菲斯特嘟哝着,拉上半旧的窗帘。半透着微明的凌晨被阻隔开来,旅馆的房间里重新陷入昏暗。
他赤着脚走过冰凉的地板,重新扑回床上,翻个身滚到浮士德身侧:“你困了吗,浮士德?”
“还好。”
“我睡不着。”
梅菲斯特仰躺回去,将手指尽力伸展开,高高举在眼前,眨着漂亮的浅绿色眼睛。
“醒着又和在梦里有什么分别?”
浮士德将手放在他眼睛上:“该休息会了。”
“可你这时该吻我的,浮士德。”
他语气如同嬉笑,而浮士德低下头亲了亲他唇角。
“嗯,晚安。”
3
浮士德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定频老空调嗡嗡地吹着冰凉的风,梅菲斯特缩在他身边的被子里,像一团巢里的鸟。
他尽可能安静地从床上起身。炽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下溢出,流在地板上。
他站在窗边,掀起一角,朝外看了看。乡下的旧旅馆附近人流量稀少,一眼望过去,连个路人的影子都看不见。
也难怪,今年夏季升温异常地快,如今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狗都不会到大街上闲逛。
他放下窗帘,梅菲斯特似乎是被阳光晃了一下,揉着眼睛往浮士德身边看。
“……醒好早啊。”
“下午了。”
“又没睡多久……”
他打着哈欠,懒散地舒展开身子,赤裸的脚尖踩着床单,随动作揉出一片褶皱来。“再陪我躺会吧,哥。”他翻个身,趴在枕头上说。
浮士德于是又躺回他身边。梅菲斯特蹭过去,白皙的手臂缠上义兄的腰。他闭了眼睛,轻松又安逸。
多久没见他这样了呢?浮士德想不起来。只是摸过床头的空调遥控器,将温度往上调了调。
4
“浮士德,”他说,“刀给我。”
尖锐的双面开刃匕首握在男孩手里,他伸开掌心向义兄讨要,如同要一块水果硬糖。
“哥。”他重复,用甜美高昂的语调,“给我吧。”
浮士德将刀柄递出去,血污横流的刀刃模糊不清。梅菲斯特手握上去,雪白掌心也沾上冰凉黏腻的血迹,像融化的软糖。
他淡绿的眼睛望着浮士德,闪闪发光,全是天真欢欣的笑意。
“我们天生是共犯。”梅菲斯特嘴唇翘起来。
他举起匕首。
5
梅菲斯特咬着刨冰的勺子,运动短裤下裸露的腿一如既往雪白又纤细。他穿着凉鞋,踢踢踏踏,走在夜市街头。
浮士德走在他身后。随时顺着梅菲斯特的一时兴起变换方向。夏天的夜风里带着水汽的味道与未退却的热意,卷过他们洗澡后半干的发梢。
“热死了。”梅菲斯特嘟哝,舀了一勺刨冰转身,递到浮士德嘴边,“我讨厌夏天。”
其实每个季节他都讨厌。春天有花粉症,夏天太热,秋天太多雨,冬天太冷。反正永远不合心意。
“下雨就凉快了。”浮士德说。
“哦。”梅菲斯特心不在焉,视线在夜市人流里打个转又回来,“……无所谓,等它下雨,我们也不在这里了。怎么样?”他是说刨冰。
“……糖浆太多了。”甜得发腻。
白发男孩恶质地笑起来。“就是这么甜才好啊。”他用勺子搅了搅碗里在夏天气温里开始融化的刨冰,“实际上,我不讨厌这种简单易得的廉价甜味。”他点评得高高在上。
不过他很快就对假扮上流美食家失去了兴趣。浮士德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是夜市上卖花的小摊。
“要去看看吗?”他提问。
“什么——花?”梅菲斯特像被惊醒,要么就是被拽了飞羽的天鹅,“不,不要。”
他把勺子丢进碗里,空出来的手缠着浮士德手臂,撞了撞他:“我开始腻了。浮士德,带我回去吧。”
6
曾被蓝色糖浆点缀的刨冰已经化了,纸碗歪着丢在旅馆的地板上,粘乎乎的冰水流淌出来。
梅菲斯特坐在床沿,手拽着浮士德的黑短袖领口和他接吻。他们舌头缠在一块,男孩白蛇一样的手臂又悄然缠上义兄的脖颈。
屋子里没开灯。窗帘维持着下午出去时打开的样子。月亮的光侧着照进来,浮士德身上镀了一层锋利的光晕。
“明天定然又是万里无云的鬼天气。”他们的嘴唇分开,梅菲斯特皱了皱鼻子。
“这几天都会很热。”浮士德低声说。
“只有性犯罪者才会喜欢这种天气。”梅菲斯特勾着他脖子,武断地发表偏见,“刚才就有至少五个变态的视线黏在我腿上。”
他怕热,夏天总习惯穿短裤。从大腿到脚踝,天生雪白的皮肤就暴露出来。隐秘漫长的生长期给他腿部的线条蒙上一层暧昧的影子。大腿笔直纤瘦,到小腿肚又有微微肉意未曾散去,带着少年时期特有稚嫩与成熟的混杂感。
他踢开鞋子,赤着脚随意踩在地板上,膝盖弯曲,透着淡淡的浅粉色。
“真应该把他们的眼睛都挖出来。”梅菲斯特嘴角弯弯,说着话依然笑得像个等待糖果罐的小孩,“那是只给你看的呀。别的人,谁准他们看了?”
他搂着浮士德脖颈往后倒,两个人滚在床上,被月光照得清晰明澈。他上手开始拽浮士德的衣服,又缠着义兄讨要亲吻,烦人自我,又可爱得紧。
“我们做吧。”
梅菲斯特亲了一下浮士德耳根,贴在他耳边说了。浮士德垂着眼睛,摸摸他剪短的卷发,点了点头。
7
梅菲斯特不喜欢从背后做的姿势。他讨厌看不见浮士德的感觉,性爱一瞬间就会变得无趣又烦人。他靠在床头,赤裸着身子,浮士德亲吻过他侧颈,又吻过他胸口,梅菲斯特的手指抓在义兄黑色的卷发间,被吻时就轻轻开心地笑。
因为他喜欢,所以浮士德这么做。
浮士德亲着男孩的小腹,带茧的手指握着他的性器慢慢撸动。梅菲斯特小声愉快地叫起来,他于是又低头含住义弟的阴茎,蛇一样的舌头舔舐过敏感的小东西,梅菲斯特抓着他头发的手便紧了又松,蜷着身子口中发出似哭似笑的喘息。
“再深点,哥……”
他甜腻的口吻里带着鼻音,像是请求又像无理取闹的撒娇。于是浮士德又含得深了一些,听见梅菲斯特近乎抽泣的呻吟。他分开着梅菲斯特的大腿,男孩腿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在快感里不停颤抖。
浮士德的手伸到义弟身后,洗澡时做过简单扩张的后穴入口柔软,他将手指顶进软肉里,摸索着大约一两指节的位置。梅菲斯特喘着气,前后同时被照顾的快感有点太过强烈,将夏季的昏昏欲睡全部驱散。他漂亮的足弓绷紧死死撑在床单上,身体泛起血液游走的粉红。
“哥,里面——”他试图说话,却马上被喉咙里溢出的呻吟打断。浮士德熟悉他身体内部敏感的地方,修长的手指隔着肠壁不断揉弄挤压义弟的前列腺。不同于射精的快感绵长细密地从脊椎蹿上来,梅菲斯特蜷起身子,几乎哭泣一样发出极度不体面的淫叫。
“浮、浮士德……哈哈……太、舒服了,好可怕……”
他松开抓着义兄发丝的手,仰起头紧紧攥着腰后的枕头,雪白的脚尖不断磨蹭床单:“不行、要射了,浮士德,哥、放开……”
射精的爆发性快感和前列腺的绵长快感交织在一起,梅菲斯特咬住自己的嘴唇说不出话来。而浮士德这时却难得没有听话,微凉的舌头仍缠着义弟的阴茎,收紧了口腔。
梅菲斯特咬紧的嘴唇间溢出一声啜泣一样的尖叫,几乎是狼狈地射在了义兄嘴里。
而浮士德咳了两声,抽出手指重新坐起身,义弟的手臂就缠上来,扑到他身上吻他的嘴唇。没咽下去的精液与唾液混在一起,从交合的嘴唇间流下。
“明明就很难吃。”梅菲斯特说,“干什么不吐出来呀。”
浮士德难得笑了一下,手指屈起,擦掉梅菲斯特嘴角的液体。
“你总是给我这么做。”
“那是我乐意舔你的。又不是精液味道好。”梅菲斯特吐了吐舌尖,“下次不要这样给我做了。”
“不喜欢吗?”
“舒服得有点可怕……不要再这样了。至少我要射的时候松开。”梅菲斯特和他身子贴在一起,“你又不熟练,别做让自己不舒服的事。好吗?”
浮士德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只是摸了摸梅菲斯特后脑软乎乎的卷发。
“……也许我只是想试试。”
8
梅菲斯特喜欢的姿势意外的普通,面对着就可以了。简单又舒服,他喜欢紧贴在一起,看得到浮士德的感觉。
他靠在床头,手臂紧抱着浮士德的后背。浮士德和他同龄,两个人没差多少,身材差距也大不到哪去,都是成长期正抽条的细瘦少年。顶多浮士德因为练复合弓多那么些肌肉,穿上衣服就几乎没什么区别。
这样就正好。他暗想,搂抱着他的时候,手臂刚刚好。
浮士德的手臂撑在床头,虽然瘦,但绷紧起来就能看到些许肌肉的线条。梅菲斯特就没有,他讨厌体力锻炼,宁肯坐在操场看台上给浮士德加油,也不会想下来跑两圈。
以后,浮士德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会长多高?那男人挺高的,大概浮士德也能长得很高吧。梅菲斯特有点想象不出那样的浮士德,就像他想象不出混合了父母的血的自己未来会是什么样一样。
我一定继承了她冷漠的基因,还有他歇斯底里的血液。这么说我以后是个漂亮的疯子咯?可我现在就是了,以后又会怎么变呢。
他想不出来,于是不想了,看着浮士德尚未成熟的脸,与专注着自己的眼神,歪着头笑了起来。
反正也看不到的。不要想了。他放空了大脑,去吻浮士德的嘴唇,在不适宜的性爱里放肆地快乐起来。
青涩的性是不够甜美的。疼痛与困惑总是如影随形。他们显然未到应当摘下果实的年龄,却提前趟过苦海,把双手在罪恶里浸泡后再拥抱对方。
也许同时诞生我们的意义就在于这里了。梅菲斯特想着。他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喜欢性,可是和浮士德做不一样,光是手指缠在一起就像电流经过。人要怎么样才会不对这样得来的快乐上瘾?
浮士德的性器插在他身体里,他们紧贴着拥抱着,沉默的义兄会吐出沉重滚烫的喘息。被拥抱被需要被爱被依赖的感觉都太好,一生里欠缺的幸福与愉悦都在床上通过对方找了回来。
肚子深处被顶弄,穴口被重重摩擦,前列腺被压迫,勃起的阴茎压在对方的腹肌上磨蹭,快乐把血液换成蜜糖在身体里奔腾。梅菲斯特的心跳快到恐怖,快到如果不大笑,胸口就像要破掉。
你看,我也在被爱。
你看,我也可以去爱。
9
“我讨厌摊位上蓝色的花。”
梅菲斯特趴在床上,深夜里月亮已经落下去,浮士德拉起窗帘,回到他身边。
“你知道吗,她养的那个品种本来是不开蓝花的。可她想要蓝色的花,用了各种办法调蓝……肥料、土壤、硫酸铝,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每次浇水甚至要用量杯去测她加的那些东西,真好笑。”
“她做人都没这么认真吧?”
梅菲斯特懒散地半阖着眼睛,小腿交替着晃荡。浮士德将手放在他后背上,梅菲斯特笑起来。
“所以我把花都折了,扔在她身上,哈哈!不是很美吗?”
男人和女人捂着伤口倒在血泊里。他们的儿子把一捧折断的无尽夏高高抛下来,歇斯底里地大笑,像在五旬节,人们狂欢着,迎接天穹降落的千万片玫瑰花瓣的万神殿。蓝得鲜艳的花球滚进血里就脏了,柔软的花瓣撞在地上就碎了。花盆里只剩折断的绿色枝条,像被砍去头颅的尸体。
血在向外流,他们的儿子们搂在一起接吻。小一点的那个握着匕首,搂着义兄的脖颈,像每根白色的卷发都透着欢愉。他的笑声甜腻又疯狂,仿佛对罪恶视若无睹,甚至如果可以,他会拉着义兄在这飘着蓝色花瓣的血泊上跳一支舞。
“啊……那真的是,很开心,很开心,开心得不得了的一天。”
拧开燃气阀,打通电话,火花爆出,房子烧起来,黑烟爬上外墙,玻璃发出破裂声。他拉着浮士德的手,激动得像在看人生第一场烟花。
花死了,房子被杀了,人变成尸体。殴打过他的手成了与泥土混杂的垃圾。他们偷走了车,开始荒唐的私奔。
在林间山间城市乡间辗转,好像试图拼凑出未曾有过却失去的人生。
10
去下一个地方前,他们用红色的花塞满了车厢后座。鲜红的花朵相互挤压着堆在座位上,散发出花卉独有的香气。
因为讨厌蓝色,所以用红色填满。幼儿一般的思考简单又快乐。
“这样看起来好多了。”梅菲斯特说。
他们正在往沿海的城镇去,靠海的地方也许会凉爽些。不知道,反正课堂上是这么说的。
可惜课堂没能教会他们怎么好好活。是不是忍耐着放弃着就能够慢慢长大了呢?是不是久了之后就会遗忘疼痛呢?是变成大人之后就不会再感觉痛苦,还是要感觉不到痛苦,才会变成大人?
放弃残忍,学会温柔、道德、社会规训?
不知道。反正也不会变成大人了。就扭曲着相爱吧,这样就能天真无知地幸福着了。
公路很长,远远延续到不知何处的城市。交汇的车辆短暂擦肩而过,带起风声又扬长而去,驶向相反的方向。
大部分时候窗外只有树丛、农田,偶尔出现乡村的聚落。风景像色块涂抹在视网膜上。梅菲斯特蜷缩在副驾驶上,手指无所事事拽着安全带,头靠着车窗,他向外看。
夕阳鲜红得像他们第一次做爱那天的傍晚。那是一年前,还是两年前?无所谓了。时间在这时候已经不重要了,黄昏像无穷无尽,瞬间在这一刻如同融化的太妃糖被无限拉长,他们如同在追逐着前方的落日行驶,刻板又一成不变,直至一无所有的永远。
就像他们会这样一路走下去,就像长大成人吗?
“浮士德。”
他视线漂浮在前方,喃喃着。
“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吗?”
“嗯。”
梅菲斯特声调总是高昂,此刻像天鹅垂下脖颈,仿佛终于疲惫。
“已经够了。”
我们不能长大成人。我们绝不长大成人。
所以我们就自私地、罪恶地、自我满足地、恶毒地、幼稚地,殉情吧。
11
他们最后还是没有去到海边。夏天的海滨城市究竟会不会更凉爽呢?他们离开的乡下小镇有没有下起暴雨呢?这些都永远不得而知了。
也不重要了。
梅菲斯特割开自己手腕的时候在想,其实在那天晚上,他确实是梦到浮士德死掉了。
可是最怕的,不是浮士德死掉。是自己还活着。
“我受不了。浮士德。”
那天晚上,他的梦里,浮士德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了。而自己被推开,被迫延续着无知而幼稚,天真又残忍的生命。
“我受不了。真的很恐怖。我要怎样独自活着呢?——你有多恨我,才丢下我呀?”
“……所以啊,必须是我先。”
梅菲斯特握着匕首,他的手痛得发抖,嘴唇也在抖。破损的静脉里流出的发暗血液滴滴答答流到后座的花朵上,不同的红色混在一起,铁锈味扑上来,张开的伤口流血的速度却在减缓。
“可是真的好痛啊……”
他靠在浮士德肩膀上,手紧紧抓着伤口上方的手臂,疼得浑身在发抖。浮士德抱住他,他却又哭着挣扎起来。
“浮士德,好痛、真的,为什么还在痛……”
血液流淌的速度越来越慢,梅菲斯特绝望地意识到割开手腕是个愚蠢的选择。他痛得发抖,喊叫,毫无体面地蜷缩在义兄怀里大哭。
浮士德的手指焦急地触碰过他的脸,他似乎在喊着梅菲斯特的名字,隔着被不断滚落的眼泪模糊的视线。或许他看起来更痛吗?他好像比濒死的那个更崩溃又更痛苦。
谁叫你要在梦里丢下我呢……梅菲斯特感觉自己哭着痛着似乎是笑了一下,可他真的很疼,于是又想,你等一下可千万不要这样割手腕了。
可这样的思绪已如飘入热水的雪花,倏然便消失在强烈的疼痛与失血的眩晕之中。
“不要、我不要,这样死……好痛……”
血液流出体外的寒冷,手腕传来的剧痛,无法如愿死去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梅菲斯特蜷缩在浮士德腿上,不断任性地哭叫。
血腥味与花香混杂,气味古怪,浓烈地溢满封闭的车厢。他像嗅不到,又或者已完全身陷死亡的气味之中,在痛楚 与恐慌里无法顾及。
“疼……快一点……”
快一点结束吧。死前一点美好的梦都不会有啊。只有丑陋和痛苦。死一点都不好……可是活着就很好吗?也许吧,可是……
“浮士德、我……我还是,想和你一起……”
喜欢和你坐在车上,降下车窗时吹起的风;喜欢在雨声里,和你蜷缩在车座上温热的吻;天空是那么蓝的吗?夏天……夏天的阳光很热,你的手遮在我额前,挡住树影里漏下来的光,而我凑过去,亲吻你的侧脸。
原来我最开心的时候,不是手中沾血,而是和你的逃亡。
在夕阳下,在星夜里,车载FM放着流行曲目,我也会忘记自己无法唱歌。
“云、好红啊……”
“和你一起……真好啊……”
而浮士德低头吻了他。
有液体流过来,很难喝,散发着药剂的苦味与酒精的刺激性。梅菲斯特只是下意识地咽下去。他没有割开的那只手腕抬起来,摸过浮士德的脸。
天啊。他在哭了。
他想不出更多想法。只是反复在想,浮士德哭了。萨沙哭了。好痛、真的好痛……为什么萨沙不说话?
为什么他沉默?却宁肯哭?
“为什么哭?……我很开心啊……很痛、很开心……好暗啊,看不清你……”
什么时候开始,萨沙就不爱说话了?从他不会唱歌的时候开始吗?是的、大概就是那个时候……那不是我们的错啊。萨沙,那不是……蜂鸣的声音,是从哪里……
喉咙好痛,眼前黑下去了……对啊,天黑了……该睡了吗?我会唱歌给他听……可是我在哪、手在哪里,找不到……萨沙。
你在哪里?
快一点。我呼吸不上来,好痛,胸口好痛。你在哪里?
嗳,萨沙,你听我说,我学会了新的歌哦?
所以、和我说说话吧?
“萨沙……手……”
天黑的时候就把手牵起来。冷的话就靠在一起……星星,公园里能看到星星……啊,好痛,真的好痛……
“你、在吗……?”
手突然被找到了。还能找到我的,是啊,是萨沙,他牵着我回家了。你害怕吗?手在发抖啊……
“……我在。伊诺,我在这。”
“……”伊诺已经失去焦点的眼睛停止了摇晃,他是笑了吗?因为还能听见萨沙的声音,所以笑了吗?
“……♪”
完全破碎的,歪曲的、已经不能称之为音调的东西从他重重喘息的胸腔里发出。即使勉强一个个连在一起,听起来也完全惨不忍睹。
时间被回溯了,忘记了痛楚与恐怖的印记的孩子,牵着手,天真地唱起了歌。
“还能、听见你的声音。”
“我听到了,伊诺。你唱的歌……一直都很好听……”
“我一直在想,到今天,到底我做错了多少、选错了多少……其实我不想看你被打,也不想杀人。可是……”
浮士德握着伊诺,或者说梅菲斯特的手,低着头蜷缩在满座的鲜红花朵里。伊诺的手贴在他额头上,抹过暗红的血痕,像在对异教的魔鬼告解。
“可我更想爱你。”
不说话就不会指错方向吗?牵着你的手就可以不让你被带走吗?让你笑出来就能够幸福吗?
活着应该很好吗?应该抛下创伤去和解吗?我不知道啊。我也想知道啊。
你坐在阳台的护栏上,朝外看的时候没有笑,寂寥无谓,就像要飞走的白鸟。人类的身体是不是禁锢了你呢,还是我们生来就没能从野兽被教化?
可你回头朝我笑了。
就像无法长大成人,我也在没能学会正确爱你的时候,就爱上了你。
12
“嗳,浮士德,我们殉情的时候要怎么死呢?”
血一样的夕阳里,雪白赤裸的男孩天真般晃着脚尖,向义兄提问。
“吊死太丑了,跳楼会变成碎块。毒药应该很苦吧。我们可以割腕死吗?啊,不过应该也挺疼的……”
他像数着超市货架上的糖一样,兴致勃勃又满不在乎。
“你要是蛇就好了,只要轻轻咬我一口,就可以死掉了。”
下辈子变成蛇吧。那我就是夏娃。你缠在我脖子上,我们私奔出去。不要神,也不要人类和伊甸园。
就这样回到世界的最初,让一切不再诞生。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