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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唤醒他的。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呼哧呼哧的水声,带着粘稠的质感,有规律地响着,随即他意识到那是他的呼吸。他投入更多注意力到鼻腔和咽喉,哦,没错,确实有点不对劲,整个呼吸道都像黏着层薄薄的液体,随着吞咽异物感略有减轻,但有些液体已经从鼻腔里淌出来了,他对此造成的尴尬无能为力,因为正是此时,他注意到身体无法动弹。
不是因束缚导致的无法动弹——好吧,他确实也被绑住了,手腕绑得太紧了,指尖有点发麻——而是因为身体无法执行大脑的命令。他恐慌了几个呼吸,带出更多湿漉漉的喘息,现在他知道自己肺里也有同样的东西了,但又迅速冷静下来。他记得他的拷问训练,记得药物瘫痪的感觉,最重要的是,他听见渐近的脚步和谈话声。
他闭上眼睛,刚才甚至没注意到睁开了它们。这里太暗了,又无法转头,只有黑漆漆的天花板,视野边缘有微弱的紫色光亮。是谁把他拘禁在这里?迦尔拉帝国如此喜欢用这种颜色装饰他们的居所和交通工具,加上历史纠葛和个人恩怨,他几乎不愿把赌注压在其他势力上面。
“……什么比舰载食品更糟?快过期的舰载食品!呃,下个轮休再不去吃点正经东西,我的胃就要离家出走了。”
“好消息,午休结束了,你可以停止进食、继续工作了。”第二个声音叹了口气,“进度已经落后,我们能快点吗?”
“快点干完然后吃更多的垃圾当晚餐?不了谢谢。”
更多的叹息,听起来两个人已经走到身边了。头顶的灯忽然开启,光线太过强烈,穿透眼皮变成血红一片。
“希望你只是对晚餐的部分说‘不’。”一些金属碰撞的声响,电子设备的反馈音,“十号刀的切割已经完成了,请确认一下。”
“嗯哼。”
他轻轻皱起眉头,仔细聆听,试图弄清二人在谈论伙食之外的什么重要议题。有人在戳弄他的身体一侧,痛感微弱,但触觉出奇怪异,深入到了本不应该触及的地方,让他想打寒颤,同时周边有液体流出来,顺着身体汇聚在他躺着的金属板上。设备移动的声音,之后有微弱的热量笼罩在刚才被戳弄的地方周围,痒痒的。
“在我看来没什么问题。下一项是什么?”
“枪伤,完成;三号刀,完成……”回答者喃喃自语,然后停顿了几秒钟,“啊,有了,动物伤。巨蠕虫,咬伤,左腿,从这里开始。”
“你他妈在开玩笑。”声音听起来真的很震惊,“我去哪儿搞巨蠕虫的牙齿?让我看看。”
一阵风从他脸上拂过,两个人一定是传递了什么东西。
“唉真是该死的麻烦,那群德鲁伊为什么不把脑子之外的部分也做了?或者科学部开发点什么全自动的装置……”
“我怀疑这样的项目有重复性,值得为此开发设备。另外,现在大部分工作已经是机器在代劳了。”
“嘿给我点支持!说真的,我们不能就这样把它送走吗?万一没人看过衣服下面什么样子,我们做的不就是无用功?”
“我们拥有他的全部身体数据,却指望对面没有,这是不合理的预期。”
说话声安静了一会儿,期间只有设备的反馈音,他身侧的热量已经消失了,衬托得身下的金属格外冷,而液体,他猜那是血,也黏得使人不适。根据声音的方位,他推测两人一个稍矮,另一个则相当高大。
“哦等等,这个,锤狼的抓伤,我们可以先做这个。我还记得那场,一对六,以小个子来说,他打得真不错,就是冠军的赔率太低了,赚不到几个钱。”几声干巴巴的笑,其中的计算多过逗趣。
他警觉起来。“冠军”,他们在谈论他……他的伤?他们究竟在对他做什么?为什么要重新切开他的伤疤?
他们在……按照一张伤口的地图,切割他。
他想起来刚才身侧的触感,一阵反胃,下意识闭紧喉头,引发了一阵浅而急的呼气。握拳也是下意识的举动,左手食指随之抽动了一下,但几乎还是动弹不得。这是个好兆头,药劲在逐渐退去。根据对话,他们已经打开了几个旧伤,但他此刻没有感到随着药物失效而来的疼痛。他们重新切开他,然后又治好他?究竟在搞什么?
“我们应当按指示做,否则伤疤将以错误的顺序交叠。即使我们能使其呈现出不同的愈合程度,但……”
“天哪!”设备狠狠抛在台面上,一声巨响炸开在他耳朵边。他咬紧牙齿。“讲讲道理,巨蠕虫牙!你知道去哪儿能搞到吗?要不要我现在换上衣服去市场问问,嗨,您好,真不好意思请问您有巨蠕虫牙齿吗,哦没错正是那种身长和一艘轻型货运舰差不多的多汁巨蠕虫密集锋利的牙齿!”
“……灼伤。”
“不好意思?”
“你可以用灼伤模拟巨蠕虫咬伤的外观。”
“……哦。”安静了一会儿,“没错,化学灼伤,再加上一些切口,只要稍微改变一下参数,能做出来类似的表现。如果不去深究,应该够用了。”
他不记得任何和锤狼或巨蠕虫的战斗,但根据他曾在镜子里看到的结果,以及听到的对话,哪个都不值得再经历一次。他又试着握拳,五根手指都颤抖着回应了召唤,他甚至试着蜷缩双腿,抬起了一点膝盖。不错。但他感觉不到右臂,令人担忧,或许因为驱动义肢的残肢还在麻药的作用下?他一直没有机会详细了解迦尔拉机械臂的运作原理,又没有附赠包装盒和使用说明书什么的。
两个(大抵是)迦尔拉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动静,仍在对话:“就这么做吧。……嘿,我不该冲你发脾气。”
另外一个人松了口气:“不,没事,我们都只是想完成工作。”
“是的,是的……酸液在储藏柜,左边第三格,或者第四格,嗯,你能帮我拿来吗?”
他没有听到回复,但一个人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稍后他脚边的设备传来声响,他猜另一个人移动到那里了。这是个好机会,他试探着移动,感到左手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但右手仍然没有知觉。谁知道储藏柜在哪里,没有时间了,就算只有单手,放倒体型较小的落单迦尔拉人应该不成问题,然后他可以利用房间里的利器,义肢充当盾牌。走一步算一步。
他慢慢睁开眼,确认受捆绑的左手,太好了,虽然捆得很紧,但并不是金属镣铐,他可以挣开。脚腕的束缚感觉也是类似的不够牢固的材料,他们大概并不期望他在这个阶段醒过来。
没多久,留在房间里的(确实是)迦尔拉人移动到他右侧,在屏幕上浏览什么。他赶紧眯起眼睛假寐,余光注意其运动轨迹,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悄悄松绑左腕上。束缚逐渐变松,再花几分钟就能完全抽出手掌。但他停下来。
那迦尔拉人又开始移动,绕过他的头边,来到了他左侧。
迦尔拉人一边哼歌一边踱步,而他躺着祈祷左腕的情况不要受到关注。可惜他的运气从来不够让愿望成真。
“什么……?”迦尔拉人靠近,手指搭上他的左腕。
装睡到此为止。
他迅速扭动胳膊,把手抽出束缚,拇指一侧的皮肤摩擦得生疼。他抓住迦尔拉人的手,猛地一扯,那人的脑袋咣一声磕上金属手术台(他控制住不去想解剖台这个词),膝盖一软跪了下来。他抓住迦尔拉人的衣领,第二次和金属的亲密接触暂时夺去了对方的意识。
于此同时,另一个(毫不意外,也确实是)迦尔拉人正巧走进房间。不仅高大,也很强壮。
他本想松开手,任由失去意识的迦尔拉人感受人造重力,然后解开剩下的束缚。好吧,计划有变。他的身体还有些发软,右手仍然没有反馈。但如果以义肢为支撑,扭动身体借力,或许可以用手里的投掷物砸倒对方,创造一个窗口。
计划本应是这样的。
他迅速转移身体重心寻找支撑,却突然整个人都失控地倾倒,从手术台上落下来,左脚的束缚随着动作扯开,右脚还挂在台子上。
他一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了配合使用者的身高, 迦尔拉手术台对人类来说有一定高度。他以一种尴尬的姿势脸朝下吊着,麻木地感到金属锋利的边缘在挣扎中划伤了右脚,血顺着脚背向膝盖流,为了不完全失去对姿势的控制,他不得不用左手左脚支撑住地面,而右手——
那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右手,没有义肢,没有……残肢上蜿蜒的瘢痕组织。只有一个平整的切口。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有穿,牙齿打颤。一块砧板上的肉。
门口高大的迦尔拉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卸下准备迎敌的姿势,挺直身躯,缓步走进房间,先是确认昏迷者的状态,然后走到墙边,背对他,从腰间的口袋中取出几支小瓶放在旁边,打开柜子,取出针筒和两支药剂,转身走向他。
他看着迦尔拉人缓慢安静地做这一切,知道对方这么做更多是为了显示一种姿态,该死,他见过上百次了,没有被吓倒,不应该被吓倒,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但是他此刻头脑一片混沌,本能占了上风,他朝来者低吼恐吓,试图后退,试图挣脱右脚——
没有用,他立刻就给抓住了,被扯住头发往上拉。他左手攀上抓住他的手腕,想扯开手臂用牙齿咬迦尔拉人,却换来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他的脑袋,举起他,好像不过是拎起一只牲畜幼崽。太阳穴爆发出剧痛,他几乎听到眼球在眼窝里吱吱作响。他拼命挣扎抓挠,想减轻痛苦,铁钳般的手却收得更紧了,疼痛和呼吸阻碍很快夺去了他的活动能力,手臂垂下来,颤抖着。对方显然知道如何高效地利用痛苦让人失去功能。他后背砸上手术台,后脑受到冲击,眼前发黑。在黑斑消退,过亮的灯光取而代之前,绑带再次紧紧勒住他的四肢。
昏迷的迦尔拉人苏醒,在背景中发出吃痛的呻吟:“发生什么了……哦你回来了……哦!它!!”
回应伴着隆隆的笑声:“对,它,把你打晕了。”
“太丢脸了,拜托你不要上报……谁计算的药量?!我看是谁不想活了!”
迦尔拉人扶着手术台站起来,恶狠狠地看着他:“你!”他因高而尖的怒吼引发的头痛而退缩,“你将失去你的止痛剂!我保证你会完整地感受每一刀,每一道灼伤,还有刺穿、剥皮、电击,却动不了一点,甚至不能尖叫!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不是吗?”迦尔拉人咯咯笑起来。
他归咎于刚得到的脑震荡,削弱了他的思考力,因为他对威胁无动于衷。就好像他上次得到这些伤疤的时候有止痛药似的,但他还是活下来了。但是,话说回来,他又一次看向右肩,有些事无法解释。他需要更多信息,更多时间思考,他可以蛰伏,像上次一样,找机会逃脱;或许战神金刚的骑士们会来找他,但最好不要,风险过高。
“恐怕我要请你别这么做,”一声叹息,“它不应该记得这些,包括今天的事。即便有巫师的法术,抹去记忆仍然比植入更难。”
什么?真正的慌乱降临在他身上,他把汗津津的皮肤从金属台子上撕下来,扭动着挣扎,收获了一阵头晕目眩。自己上次失忆是否是哈格所为?她还能做到什么?如果他不能确定记忆的正误,他怎么能相信自己?不能回到伙伴身边,他必须——
“行吧!没有额外的乐趣,也不需要德鲁伊介入,我会搞定今天的事。”较矮的迦尔拉人一阵懊恼的抱怨,拿起针筒灌满药剂,推入他的血管中,“来吧,好运气的家伙,接着睡吧。”
无痛的黑暗迅速笼罩下来,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想:他必须告诉……必须要……
要什么?
希罗从睡梦中惊醒,浑身汗,床单缠在身上,头痛得要命。太阳穴、眼球后面、后脑勺,一直到颈椎,全方位的痛。
连时钟暗淡的光都刺得他眼睛疼,他眯起眼,才半夜三点。
他呻吟一声,把枕头四角往中心堆了堆,抵住后脑疼痛的部位。有时候压迫能减轻疼痛,但大脑深处有一种灼烧似的痛觉,怎么都无法减轻。
他记得自己做了个噩梦,一醒来梦就迅速坍缩成一团没由来的恐慌,他宁愿不要去想,但某个尚不明晰的强烈的意旨仍然萦绕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才三点,他闭上眼叹息,嘟哝:“接着睡吧……”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