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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把我葬在马斯格雷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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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雪地被踏出一段足迹。

麦考夫·福尔摩斯躺在雪地上,平静的望着晶莹的雪花朝着他落下,天空被雪地映得发白。大地一片宁静,沉寂是这圣诞夜为大雪奏出的低沉乐音。自然那不可名状的力量沿着大地涌入他的身体,又顺着落下的雪花升入天空。交杂着维吉尔和塔西佗的诗行,他的脑中浮动着韵律。

与马斯格雷夫的喧嚣和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对话相比,他爱这里的宁静,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的思绪,他才能接近永恒,只有这样他才能去探究那个答案。

“这里真美,你喜欢这里吗?”一个稚嫩的童声在他身边响起。麦考夫感到一阵不悦,几秒前完美的静谧一下消失不见,神秘的韵律又无影无踪了。

“嗯。”麦考夫敷衍了一声算是回复,过了一会他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能安静一会的话,是的。”

耳边又没了声音,麦考夫闭上眼睛,脑中自然地浮现出了幼弟撇着嘴的委屈表情。他不自觉地挑起嘴角。自然的音韵再次奏响,些许温存在这寒冬涌动,他重新沉溺于碳十四镌刻下的时间和沉积岩封存的历史。

没过多久,小家伙就忍不住了:“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麦考夫睁开眼,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小冰晶被人体的温度融化,化成水滴,在他眼前形成一层薄膜,他眨眨眼挤掉水滴,微微侧过头看向躺在他身旁的夏洛克。

“如果你能说点有意义的东西,那就说吧。”麦考夫无奈的叹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体内,三十七摄氏度和零下二十三摄氏度在鼻腔相遇,他们争着要将自己的温度蔓延。

“我想到一个新的字谜!”

“拜托,夏洛克,”麦考夫翻了个白眼,不屑的评价道,“你自己出的字谜甚至不如泰晤士报上的题有意思。”

“这个不一样!”小男孩提高声音叫起来。

“你看,你的名字里有一个‘mort’,而我们的家——马斯格雷夫——这个名字里有一个‘grave’,多有趣的巧合!”

夏洛克兴奋的转过头,将目光从天空移向哥哥的面孔,然后他对上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很有意思,夏洛克。”麦考夫只是平静的回答道,然后他便回避了夏洛克那双在夜色里闪闪发光的眼睛。他凝视着苍穹,思绪离开了自然的韵律,滑向尘世的另一端。

眼看着身边又没了声响,男孩眼中兴奋的光芒开始消退,他在雪地上扭动起身子,和哥哥挨得近了些。

“你能离我远一点吗?”麦考夫不耐烦的说。

“可是待在你身边很暖和!(It's warm to stay with you.)”

麦考夫侧过头看了夏洛克一眼,他坐起身,望着夏洛克淡淡的说:

“走吧,我们该回家了,我们已经在外面待了足够久了,在零下二十多度的雪地里冻伤这可一点都不好笑。”他拉起夏洛克,拍了拍他身上的雪,然后大踏步向着老宅的方向走去。

从山坡往下望去,马斯格雷夫处在一片荒原,昔日的沼泽已经被大雪覆盖,远处的群山幽暗,他们静静伫立着,仿佛窥伺着,随时要吞噬一切。在暗夜中,祖宅中的灯光显得亦真亦幻,暖色系的灯光好像将周围的温度都提高了许多,高大的房屋似乎一个港湾,沉默地等待着谁的归来。

麦考夫自顾自的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沉思,夏洛克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等到他们走下山坡,麦考夫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步调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有些快了,于是他停下脚步,回过身望着夏洛克。

小家伙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呼出的白雾像云朵。

“弟。”他叫了夏洛克一声。

“什么?”夏洛克走近他,仰头看着哥哥。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他看着远处,目光里倒映虚无。

“什么事?”男孩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了,他几乎是欢欣雀跃着,要知道,让他高高在上的哥哥求人什么事是多么不容易呀!

麦考夫没有马上回答,他把手搭在夏洛克的肩膀上,从暗处的荒山看向不远处的祖宅,他能看见,祖宅里壁炉的火光正在跃动,圣诞树上的彩灯闪烁,将家的氛围推向圣诞节的极致。

他淡淡的笑了笑。

“圣诞快乐,夏洛克。”

1974年的圣诞节,麦考夫对夏洛克提出了人生中第一个请求。

他以后还会无数次对夏洛克说“please”,或是他一如既往的嘲讽,又或是无奈的祈求,夏洛克会对每一个请求做出回应,但有且只有这一次,他只是沉默,任其被遗忘——也许是因为他太小了,也许是还不到时机,也许他还不能参透这短句里的深意,也许是他还不能理解命运在暗处画下的价码:

“等我死后,请把我葬在马斯格雷夫。”

1.

镜子中映出一张镇定得甚至有些冷漠的面孔。淡蓝色的眼睛吞噬所有情绪,射出犀利的寒光;淡棕色的眉毛稍稍缓和了锐气,头顶的一撮刘海翘起来,显得很蓬松,薄薄的黑发又让人感到无法接近。一套深色Burberry三件套被熨得平平整整,红色领带被用一种复古的方式打起来,灰色的手绢插在胸前的口袋里,双臂上的金色臂环闪闪发光,刚刚上过油的皮鞋上映着灯光。镜中人扬起下巴,仿佛是沉浸在对一副古典画作的欣赏里。

大本钟缓缓敲过六下后,朝阳在远处泄出一缕晨光,将伦敦冬日萧条的灰色天空照亮。男子离开梳妆镜,折身返回卧室。卧室的窗帘半拉着,使整个房间昏暗无比,被子被整齐地叠起放在枕边,只有床尾微微塌陷,显露出久坐的痕迹。他的脚步微弱得几乎不可闻,仿佛是不想打破整栋房屋的静谧。他俯身拿起靠在床边的一把黑色竹节伞,提起公文包快步离开。空气被搅动,留下舞动的尘埃。

随着蓓尔梅尔街13号大门上锁的声音响起,伦敦安全地迎来了新一天的黎明。像是笼罩在某种结界中,二十几年来这座都市被与外界的纷争远远隔离开来。蝼蚁般的人们在这座城市谋生,枪炮声在他们的耳畔远去,在他们的记忆里消失,直到变成脑海中一个抽象的概念。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社会划定的那条线里厮守一生,一生不曾体验过世界的破碎,悲欢离合都微不足道,像是深海中的珊瑚虫,一代代用尸体堆砌出供别人欣赏的艺术品。还有一些人在法律和伦理的边界边缘游走,享受打破规则的乐趣,但他们所能接触的也不过接受别人宴请时收的黑钱或是相互的妥协中埋下的某些用不见天光的秘密。

麦考夫·福尔摩斯,作为大英帝国的实际掌控者,二十几年来也习惯了蛰居黑暗,他静默于幕后,神明般俯瞰众生,他能看清何人何时何地发生的任何事情。他对跳梁小丑置之不理,而对于这个日薄西山的王国,他在下坡路上帮他的臣民踩了一脚刹车。他才不在乎他在内阁那些同僚对于他的高效会怎么想,他明明动动手指就能颠覆一个北非小国的政权,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借中东的火星点燃整个世界,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局限于白厅一角,和那些牛剑毕业的古典文学高材生们比谁能用莎士比亚般的语言写更冗杂的工作报告呢?对他来说,白厅除了那几瓶上好葡萄酒外没什么能吸引他的东西——不,他才不是局中的玩家,他是局外的操纵者。他要高效,他要绝对的掌握感。

“早上好,福尔摩斯先生。”他的司机透过后视镜微微点头。

“早上好。”麦考夫通过后视镜回看了他一眼,他丝毫不用掩饰自己不知道自己司机的名字的事实,他自诩自己无所不能的大脑不需要记这些无用的信息。

城市清晨的主干道还没有开始堵车,萧瑟的冬景在窗外迅速掠过,车内的玻璃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于是那些景致模糊不清。无人在意,司机正专心完成自己将这位重要人物送去他的办公地点的任务,而后排座上的麦考夫·福尔摩斯已经打开手机开始浏览MI5管理层向他发来的文件。这几分钟的车程是麦考夫不在蓓尔梅尔街时为数不多能享受安静的时候,没有政客对他的下属虎视眈眈,也没有同僚对他的工作指指点点。

十分钟后,黑色桑塔纳平稳驶过沃克斯豪尔桥,停在SIS的门口。泰晤士河在这栋威严的建筑物前静静流淌,大厅里已经有夜班的工作人员往外走。麦考夫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提着他的竹节伞,逆着人流的方向深入大楼错综复杂的内部结构,刚刚跃出地平线的晨光被他甩在身后。不断有人和他擦肩而过,但没人知道他隶属于哪个部门,甚至很少有人对他有印象,这个默默无闻的政府职员成功避免在这些具有顶级观察力的特工们的记忆里留下身影。

上电梯,用指关节按下楼层,等待,出电梯。他的私人秘书格罗里小姐已经站在办公室的门口等候。

“早上好,福尔摩斯先生。”秘书小姐微微颔首,为她的上司打开门。

“早上好,安希亚。”麦考夫点点头淡淡的回应。他很满意“Anthea”这个代号,因为它让人联想到那位掌管着战争和智慧的女神Athena,当然他也很满意“Antarctica”,因为它让人联想到一望无际的冰冷荒原,吞噬一切温度,封存着生命与希望。

他在桌前坐下,1.5×1.2的办公桌上已经整齐的摆了三摞文件,他瞟了一眼最上面的封皮,挑起嘴角对他的秘书说:“依旧是无趣的一天。”

“是的,先生。”

“苏格兰场那边情况怎样?”

“基本正常,先生,只有一个七分的案子,已经被封档保留。”

“好的。”

他向后仰了仰身子,深吸一口气拉过一摞开始批阅。他庆幸自己不需要待在内阁办公室,把自己的一整天都消耗在那些毫无意义的红箱子上——那些优美词藻和华丽句式堆砌出的彻头彻尾的垃圾。

今天送来的文件大多都是行政方面的,麦考夫放心的把他们下放到内阁,让那些公务员去研究。至于安全警报也没有在中级以上的,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处理。待他做完一天的基础工作后,大本钟才敲过十下,太阳高高挂起,用无力的光对抗冬日的寒凉。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一旁的秘书早就在衣架上取下了他的大衣。两人一前一后走出MI6总部大楼,坐上车前往唐宁街——政界最近可不太平,格罗里小姐知道,上司要敲打敲打某个爱管闲事的政客了。

黑色桑塔纳由SIS飞速向唐宁街驶去,格罗里小姐坐在前排在手机上敲敲打打,麦考夫将一只手搭在公文包上,双眼微闭,沉思着。

首相一周前就提出要见他,只是因为MI5的琐事太多他还没来及应付,他知道首相还对莫里亚蒂制造的一系列混乱念念不忘,还想趁机在情报组织内部来一次大洗牌,换上一班自己的人马。麦考夫真心鄙视这种政客们的小把戏,这些明明只需要在选民面前装装样子却还无时无刻不盘算着削弱文官系统势力的肤浅之辈,他本不应在他们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的。

离圣诞节还有一个月左右,首相府已经显露出被初步装扮过的痕迹,清洁人员忽忽略过他时加快的步频告诉他这里正准备迎接新的一年,而首相办公室的阳台上堆放的四摞圣诞贺卡也印证了这一点。首相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可以看出他鬓角凌乱的头发是眼镜反复戴上又摘下导致的。领口有刻意调整过的痕迹,西装在一个小时之内换过。结论?他刚刚参加完新年贺词的录制,显然他最近忙于为自己增揽选票。

“上午好,首相。”麦考夫提了一下嘴角走近,将公文包放在桌子上,拉开椅子面对政客坐下。

“上午好,麦考夫,”首相靠在椅子上进行礼节性问候,一只手搭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问道,“上次我提的对情报组织进行安全调查的提议,不知道你是否已经抽时间过目了?”

“当然,”麦考夫回答,“我仅代表全体同僚高度赞扬您对境内安全事务的关心。但恕我直言,恐怕这里有几个问题,”他微微扬起下巴,似笑非笑地凝视着首相。

首相直了直身子,皱起眉,“如果你想说人员分配与安排的问题,那你大可不用担心。如有必要我们可以成立安全委员会,保证调查不涉及各种形式上的党派分争。”

“这是一方面。当然,您已经给出了完美的解决方案,但想请教,解决了党派对调查者的影响后。您如何处理被调查者对调查者的影响呢?要知道您想调查的是情报人员。您如何能保证调查者比被调查者更安全、更值得信赖?再者,就算您成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根据三十年保密原则,您如何把它们公之于众?您怎样解释消息来源并以此作出下一步行动?‘据MI5管理人员身边亲信称’?抱歉,但我无法对此负责。”

“你提出的问题很有价值。”首相把手从桌子上拿了下来,冷冷地回应道,“但我想作为一名对政府负责的公务员,你应该明白情报安全对国家安全的重要性,我们要尽全力稳定社会,更要给民众一个交代,告诉他们,他们在英国的蓝天与朝阳下是安全的。”

麦考夫侧身瞟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无讥刺地评论道,“恐怕并不尽然。”他嘲讽般地笑了笑,说,“我很能理解您作为政治家想对民众负责的心情,但首先我想三叉戟导弹已经足够起到您所预期的效果,其次您可能有所耳闻:民众并不见得满意情报机构的存在。他们恐怕愿意忍受每月五千场的车祸也不愿意自己的电子设备无时无刻不受到监听。”他抬了抬眉装得无奈的样子,停住话头盯着首相。

“值得讨论,”首相皱了皱眉,向前探了探身子,说,“但无论如何,情报部门的可靠性已经被证实了逐年下降,有人需要为此负责,我希望你作为政府不可或缺的人才能重视此事。”

麦考夫收敛了嘴角的假笑,“我想请您定义‘逐年下降’,从2010年至今,全英国境并大小事故伤亡率整体保持平稳,几次您碰巧知道的重大事件并末造成显著伤害——”

“我碰巧知道的?”首相突然打断了他。

麦考夫顿住,吸了一口气。“是啊,尊贵的首相,恕我直言,您日理万机,可能不曾对情报安全加以特殊关照,导致了您对此知之甚少。不过我想,作为一名卑微的社会公仆,我很荣幸能代表英国人民表达我的喜悦,英国人民遇到了一位为民服务的好政客,尤其针对我个人来说,您三十一年零四个月前作为外交部驻苏联大使为英苏关系作出的贡献令我动容。”他猛地转换了话题,翘起眉等待对方的回答。

首相愣了片刻。但这几秒犹豫所暴露出的迟顿已经足够让麦考夫不耐烦:“我诚挚希望您重新考虑一下您的提案。请问还有别的事吗?很抱歉我赶时间,但我约好了和泰晤士报主编共进午餐。”政客似乎刚刚从惊鄂中恢复过来。他表情复杂地看向麦考夫·福尔摩斯,最终缓缓摇了摇头。麦考夫微微一笑,提起公文包准备离开,待他快要走出门口时,瞥脚的阴谋家在他身后喊道“提案我会重新考虑的。”

“很高兴您如此明智,日安。”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唐宁街。

一般来说,麦考夫选择在第欧根尼俱乐部度过一个安静的下午。这个俱乐部由他二十出头时参与创办,与他一起度过了二十余年的政治生涯,他在这里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与这位已入冥府的古希腊哲人作伴,消磨无聊的下午茶时间。房间布局跟据他的个人喜好设置,他会经常坐在一张扶手椅里,深入思维殿堂中随机的角落,花上几个小时沉思不可名状的事物。他愿称之为思想的浓缩与荟萃,而夏洛克曾不无讥讽地评论为“吊死在半空中的空想。”

和夏洛克的宫殿式思维殿堂不同,麦考夫脑海中并没有宏大的建筑物,他无需以雕花的木门和盘旋的楼梯为依凭,他的脑海为他构建的场景无比朴实——

那是一片飘雪的荒原。

而每一片雪花,就是一个世界。

说来奇怪,殿堂的构造者本人也许并未在这片荒原作过长久停留,大部分时间里他只是直奔目的地,因此他可能并不知道这片荒原其实空无一人,也看不见雪地上的足迹和若隐若现的灯光。他伸手拂过晶莹的雪花,然后向着殿堂的深处下潜。确实,这片荒原只是一个中转站,储存最基本的信息,而对于像他这样永远在忽忙奔波中的旅人来说,一个中转站能提供的微乎其微,他一直“路过”着。

2017年11月底的某一天,他再次踏入这片独属于自己的永夜,而这次他要探寻的,是童年时代就缠绕着他的一个问题:

九泉之下埋藏着什么呢?

“你看,你的名字里有一个'mort'”

死亡是他的一位老朋友了,且不说他在工作上天天和它打交道的经过,从童年时代起,他便无数次幻想过他自己的死亡;青年时代的他心高气傲,认为神也不能奈他如何,他要在黑天使张开翅膀前,亲手将死亡这份殊荣献与自己。后来,他那天才的棱角被消磨,死亡便不再是唯美的意象或哲学的命题,而是与他一起站上命运天平的两端,同台角逐着。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输,他只是享受站在绞刑架下的自我折磨的快意。

死亡究竟是什么呢?这好像是麦考夫·福尔摩斯般的厌世者们唯一会好奇的问题。

Death,mort,mors…他咀嚼着这些词,直到冬天的日光早早收束了光芒。他的目光在空中不自觉地游离,从天花板上的吊灯移到了一旁抽屈的锁眼里,抽屉关着,锁眼插了钥匙但并未上锁。他不自觉地凝视着那把钥匙,仿佛在凝视死亡的深渊。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给抽届上了锁。麦考夫感到视线受到了扰动,于是从沉思中抽离出来。

“Sir?”他抬起头,秘书小姐的目光正柔和地落在他身上。“是的,有急事?请说。”他晃了晃头,集中起精神看向秘书。

“不完全是。女王问您是否能抽空参加圣诞晚宴——我给您发过消息了,但您过了两个小时还没回复,我想我是否能帮上点什么?”“没什么,谢谢你,”他摇摇头,“晚宴推掉。”

“好的。”格罗里小姐一边发消息一边往外走。

麦考夫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瞟了一眼上了锁的抽屈,面无表情地走到窗前。窗外,夜幕已逐渐降临,他的屋内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他望着台灯在玻璃上反射出的光点,向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的身躯彻底融入黑暗,他抓起自己的手机,犹豫再三,还是退出了短信界面,拨出一个号码——

“夏洛克。”

2.

“该我了!问,夏洛克是怎么看出委托人离群索居的?”

“因为他的戒指?”

“错,他的帽子!”

碰杯声响起,与之并行的是一阵欢快的笑声。221B灯火通明,大家正在庆祝一起一个月前破的大案子。作为除了约翰·华生和哈德森太太外,提供案件的金主雷斯垂德探长和为破案提供了不少帮助的茉莉也自然在被邀请之列。此时约翰和格雷格正坐在餐桌旁喝酒,聊着夏洛克破过的精彩案件,茉莉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听着,哈德森太太在厨房一边哼着迪斯科一边做家务,而聚会的中心人物——夏洛克·福尔摩斯——正缩在自己的扶手椅上,抱着他心爱的小提琴,静静注视着欢笑的朋友们。

他随意地拨了一下琴弦,提琴发出一声清脆的降E,飘进旁边的酒局里。格雷格眨了眨眼转过身子,看着夏洛克说:“嘿,你确定你不要来喝一杯吗?我们的大侦探?”

“没有他的两百毫升量筒他是不会喝的。”约翰微笑着望向夏洛克,把咨询侦探那句“没有我的两百毫升量筒我是不会喝的”堵了回去。侦探抬了抬眉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甩了甩琴弓指向正在喝酒的两人,平静地说道,“我真心希望你们两个今天到此为止,毕竟对于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和一位年轻的新欢来说,带着一身酒气回家可不会增加她们对你们的亲密程度。”说完,他站起身。背对众人站在窗前,开始拉一首《友谊地久天长》。格雷格露出一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表情,茉莉看着他半张开嘴的样子轻笑起来,约翰则微笑注视着好友的背影,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又抿了一口。

夏洛克的身体随旋律演进而轻轻摇动,他的头发柔和地卷曲着,腰板挺立,酒红色的睡袍拖到膝盖以下,两根衣带下垂,像阿多尼斯在伫立。火炉中的柴火迸裂,发出噼啪的响声,朋友们低声谈笑,伴着优美的琴声,一切都好像蒙上一层朦胧的滤镜。暖色系的灯光打在墙上,屋内的玻璃上起了一层雾。

一曲终了,夏洛克用琴弓在空中划出一条飘逸的弧线,与此同时,约翰和格雷格的碰杯声为曲子做了最终的收束。

夏洛克转过身,餐桌上的量筒正引人注目的挺立着。他微笑起来,放下小提琴走向他的朋友们。约翰也笑了笑,望着向他走来的夏洛克。但夏洛克并没有坐下,而是略过他们,走进厨房又取了一个杯子。格雷格疑惑地看着夏洛克走回来并把杯子给了茉莉:

“你为什么不也来一杯?”

茉莉似乎是惊异于突如其来的关注,她怔了一下,随即接过酒杯:“哦,谢谢。”她对夏洛克扬起明媚的笑。

四人围着桌子坐下,夏洛克随意地问起格雷格:“所以,你的新女友怎么样?我想你不和你前妻联系了?”——格雷格把戒指摘下来了,所以显然,是前妻。

“他还是这么会挑起话题。”格雷格看着茉莉笑了笑,然后转过视线回答夏洛克,“是的,我们不联系了。我想这样对我们都好。”

“那就好,”夏洛克抬了抬眉毛,说,“不过好心提醒你,不要和你的新欢在单位太过亲密——显然易见她也是苏格兰场的对吧——你的副手正在找机会向你的上级打你的小报告,虽然你上面有人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

“人心难测啊,”夏洛克没给格雷格插嘴的机会,自顾自的解释下去,“上次我从你的办公室出来,你的副手很殷勤地要送我出去,对他的工作、上司——也就是你——还有我,大加赞赏。但他的黑眼圈还有袖口喝咖啡的痕迹告诉我他已经连续加班一周以上,一般人怎么可能毫无怨言并且以此为乐。所以我扫了一眼他的办公桌,女友的照片、男士香水、私人耳机、平板、杂乱的工作报告,结论?他对他的工作并不怎么上心。另外很有意思的是,他桌子上摆的案子并不全是近期发生的,其中大多数是三年甚至更久远以前的,他一直在注意我的动作,在看到我注意他的桌子时慌乱了一下,并向后瞟了一眼你的办公室。所以我想,他正在找机会在背后捅你刀子。”

格雷格惊讶的微微张开嘴,夏洛克和另外两人碰了杯,挑起嘴角嘲讽又怜悯地看着他。

“好了,你没必要太沮丧(“嘿我没有!”)反正他也快因为工作装模作样被人提走了。这样的人不适合待在刑侦部,你觉得呢?”

格雷格撇撇嘴表示赞同,默默喝了口酒,这时约翰开口转移了话题:“所以我们还是说回刚才的案子吧,那之后他又来找过我们一次——”

“为什么?”

“这个……他说……他觉得有人监视他家。不过当然了我们都觉得这很好笑,毕竟他只是一个时不时帮人黑两个网站的小黑客,什么人能找的上他呢?”

“迫害妄想症罢了。”夏洛克插嘴。

“是的,不过夏洛克还是接了他的案子,他希望能迁出个更大的犯罪集团什么的跟他玩玩。”

“不过事实证明他真的只是一个自大、孤僻、有焦虑症、情绪极其不稳定并且水平不怎么高的无足轻重的小黑客,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认为自己被人盯上了。”夏洛克翻了个白眼嘟囔道。

“是的,所以没过多久夏洛克就放弃了。”

“任他自生自灭了?”

“任他自生自灭,草草结案。”

“那真是够草率的。”

“最好笑的是,这个伙计不久之后因为心脏病进了医院。”

格雷格笑了出来,“因为焦虑过度?”

“也许吧。”约翰斜眼望了望天花板,笑笑说。

“哦如果你对这种笑话感兴趣约翰可以连着给你讲上一周,”夏洛克讽刺地说,又翻了个白眼,“事实上来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

“绝望、无助、寻找救命稻草般寻求帮助,无论他们可笑与否?”格雷格微笑着接下去说。

“这就是我们的大侦探每天在做的事不是吗?”

“好了约翰,明明只是找点乐子而已。如果你执意用这么宏大的词来定义——”他的话被一阵手机震动打断,他停住话头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提示然后果断地挂了电话,继续说,“——就很无聊不是吗?显得我们很像那些媒体公关。”

“也许吧。”约翰耸耸肩。也许是夏洛克挂电话的动作之迅速充分说明了电话另一头的人的身份,他看向夏洛克,好像在问他“你确定不要接一下吗?”

夏洛克装作没看见,和格雷格碰了下杯,碰杯的清脆声响马上被手机震动声掩盖。

“天啊!扫兴客!”夏洛克极为不满地大叫起来,他站起身一脸不耐烦地向在座的三位晃了晃手机,几乎是咬着牙说到,“失陪。”

约翰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和剩下的两人继续喝酒。

 

“夏洛克。”

“是我,敢问您有何贵干,能让我在下午五点半以前接到我位极人臣的的大哥的电话?”被强制从聚会里拉出来的夏洛克没好气地问候道。他正站在客厅外的走廊里,面对着关上的门,他隐隐约约能听见朋友们的说笑声。

“一如既往的关心而已,很抱歉打扰了你和朋友们聚会的雅兴。”麦考夫微笑着,听起来并不是很抱歉。

“天啊,烦请你有事说事,我还忙着。”

“忙着和雷斯垂的探长分享你的探险故事?”

“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的偷窥癖。”

麦考夫翻了个白眼,“专心讽刺我已经让你将注意力只放在我的声音上而不在乎背景音了吗?听好,我可没有在办公室(夏洛克哼了一声)而很显然221B客厅门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我只是听见了而已,就这么简单。所以你看,我没借助什么科技,也没有在偷窥你。我们还是说回正题吧——”

“所以你平时有在偷窥我?”夏洛克突然蹦出一句。

“打断别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夏洛克,希望你能注意你的言行。而且,这不是偷窥,这只是监管。”麦考夫有些不耐烦,“所以我想说,如果你能将你用在朋友身上的注意力的一半用在家人身上,父母都会高兴的不得了。”

夏洛克简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他憋了好一会,最后说,“我不知道你还喜欢借代的修辞。”

“必要的点缀。所以,如果今年圣诞节你能回家,这对父母来说将会是一个惊喜。”

“对你是一个惊喜。”夏洛克不满地嘟囔着。

“当然了,对我也是。”

“……”

夏洛克沉默了很久,最后干脆的说:

“不。”

“为什么。”

“啊——我不知道。”夏洛克拉长了声调,举着手机在客厅在原地转圈,绞尽脑汁编造一个理由,“我最近刚接了一个案子,我要和约翰出去办案。”

“我的上帝,夏洛克,”麦考夫扶住额头,叹了口气,“你自己也知道我在‘偷窥’你,那么好好想想你最近一个月有案子在手吗?一个月前你出去办案的时候约翰跟你去了吗?他也是有女儿的人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为他人着想了。”

“夏洛克。”

“万一明天就有案子了呢?”

“夏洛克,这不是提议。”

“我为什么听你的?你明明知道我从来都不听你的。”夏洛克装出天真好奇的语气,仿佛一个在渴求答案的孩子,这让麦考夫又翻了个白眼。

“我说过了,如果你能回去——”

“老套的借口,不妨坦诚相见怎么样?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其实你知道的,我不介意被卷入什么新的风波,你也知道我最近一个月一直没有案子,来吧,亲爱的哥哥,来点刺激如何?”

“别总把一切都阴谋化——”

“我不喜欢阴谋论,但你比较特殊不是吗,我们的权谋家?”

麦考夫在椅子上坐下来,冷冷地回应道,“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别逼我命令你。”

“我好害怕啊。”夏洛克用戏剧化的强调说着。

“你能严肃一点吗?”麦考夫还想继续说,但一阵匆忙的敲门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他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看见刚离开不久的秘书正站在门前,脸上的冷静看起来一触即溃。麦考夫顿了顿,侧过身低声说道,“有急事,晚些再打给你,我希望你好好考虑。”

“知道了知道了。”夏洛克敷衍过去,急匆匆挂了电话,对着手机翻了个白眼。他推开客厅的门,茉莉正兴致勃勃地向约翰和格雷格讲新来的法医的趣事,夏洛克笑了笑,重新加入欢乐的人群。

第欧根尼俱乐部,麦考夫将手机放回兜里,打量了一眼秘书小姐,问道:“哪个重点管控区出事了?需要我回SIS吗?”

“我想需要,先生。”格罗里小姐咽了口唾沫,抬眼看向她的上司:

“是谢瑞福德。”

3.

麦考夫坐在返回MI6总部的车上,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面前的手机屏幕上:一个小时前,谢瑞福德发出了三级警报,只不过因为等级太低被忽略并列入了等待处理的队列中;十三分钟前,警报被提升至二级,但平时麦考夫也不会亲自处理这种等级的警报,于是谢瑞福德的状况继续被忽视;两分钟前,警报跳过一级直接被上升至特级,报告被发给格罗里小姐,刚刚从第欧根尼俱乐部出来的秘书不得不折返回去接自己的上司一起回总部。

恐怖袭击预警在15分钟前,失去联络则是在4分钟前。最坏的情况就是恐怖分子已经登岛——放在这会,这个可能性还挺大的——谢瑞福德的监管人员全部被俘或被杀,而那位危险人物——欧若斯·福尔摩斯——则已经不知道是逃出去了还是和恐怖组织搞到一起去了。

麦考夫揉了揉眉心,对秘书说:“负责谢瑞福德的那个部门负责人呢?给我接他的电话。”

“好的先生。”格罗里小姐调出早已准备好的通讯录界面,打给了部门负责人亚当·沃顿。

暖风吹出的声音、手指敲击屏幕的声音、电话等待接通的声音一齐交织在轿车里。

片刻过后,格罗里小姐默默把手机交给麦考夫。

“沃顿先生。”

“我在,福尔摩斯先生。是这样的,我们在半个小时前——”

“挑重点。”麦考夫压低声音不耐烦地打断他,格罗里小姐瞟了他一眼,拿出第二个手机开始发短信:

安希亚致审讯部门负责人霍桑先生:

101(17:39)

霍桑致安希亚:

准备完毕,又有谁要倒霉了?(17:40)

安希亚致霍桑:

谢瑞福德的亚当·沃顿。他惹了大麻烦了。(17:40)

霍桑致安希亚:

需要联系财政部准备家属补助吗?(17:40)

安希亚又瞟了一眼麦考夫。

安希亚致霍桑:

暂时不用。(17:41)

与此同时麦考夫的眉头锁死,听着亚当·沃顿汇报最新消息:典狱长在被袭击前并没有给总部发消息,遥控卫星监测显示谢瑞福德附近海域并没有出现大规模扰动,附近渔船上的便衣也没有发现异常——可以排除大规模袭击,岛屿应该没有收到严重损坏。

三分钟后,黑色桑塔纳在SIS的大门前再一次停下,麦考夫快步走在前面,安希亚跟着他一路小跑。

两人直接上了三楼,来到特别监控室。

技术人员在看到房门推开的一瞬间变了脸色,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冷了几度,站在一块巨大液晶屏幕前的沃顿转过头,身子僵了一下,随即向麦考夫走过去。

麦考夫用伞尖敲了一下地,抬起一边的眉毛。

沃顿迟疑一下,扭头看着大屏幕说道:“先生,大致情况我已经在电话里和您说了,目前为止没有新进展。”

“谢谢,这边没你什么事了。”麦考夫冷冷地说,向格罗里小姐点了点头,后者拿起手机开始发消息。听到这话的沃顿猛地回过头看向麦考夫,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他睁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与此同时监控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进来三个武装人员,为首的一个站出来,麦考夫向他点点头,他走上前对沃顿说:

“沃顿先生,我奉命对您执行安全调查任务,请您配合工作跟我们走一趟。”

可怜的部门负责人没什么反应,为首的武装人员便向另外两人示意,两人抓住沃顿的胳膊将他带离了监控室。

在沃顿即将被带出去的时候,麦考夫背对着他,淡淡地说道,“沃顿先生,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室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度。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麦考夫挂上惯常的微笑走到房间的中央,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开始分配任务,“格雷先生,请你在任务期间暂时接替沃顿先生的工作。A组监控暗网,尤其关注最近比较活跃的那几个组织,B组尝试与那几个较大规模的组织取得联络,C组和海上便衣保持联络,时刻注意动向,继续通过卫星监测情况。安希亚,”他回身吩咐秘书,“联系哈利爵士,问问内阁线人他们那边有没有情况。”

“收到,先生。”房间里响起稀稀落落的回应声。

麦考夫走到一边开始打电话,技术人员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没人想步亚当·沃顿的后尘——可怜的沃顿,他在任的一年内谢瑞福德发生两次事故,难怪会被带去调查。

“101”是一个代号,这是一个麦考夫接手MI6后建立起的审讯部门,平时用于清理内部,顺便制造一些失踪人口。五年前,当考文垂事件结束后,那位将电子邮件展示给艾琳·阿德勒的国防部技术人员就被带去了那里,他被从文官系统除名,再也没人见过他。MI6的普通职员平时都不愿谈起这个地狱般的存在,这个名字也很难不让人联想起老大哥的凝视。

A组的队长报告说:“长官,我们调取了近3个月来暗网罪犯的活动记录,没有发现在谢瑞福德海域附近的。”

“那就拉长时间线。”麦考夫把电话从耳朵旁边拿来说。

“Sir,白厅那边还没有得到消息。”秘书小姐走过来。

“那就让F组封锁消息。”麦考夫挂了电话,揉了揉太阳穴。

格雷先生走过来,问道:“您打算怎么办呢?”

“等对方第一步行动。”麦考夫不动声色地说。

“等?”

“当然,”麦考夫挑起一边的眉毛,说道,“这是一个能顷刻间攻陷谢瑞福德,不被卫星监测系统察觉,而且不是我们熟悉的组织,这说明他们比我们惯常对付的那些人更强。但一切行动的背后都有利益作为目的驱使,即使是恐怖组织也是为利益服务的,固然有为破坏而破坏的人,不过他们根本就无法形成组织。所以他们一定别有目的,而现在,他们已经自己为自己夺取了谈判的筹码,我们只需要等他们现身。”

“这是博弈,稍安勿躁,格雷先生。”格罗里小姐微笑着补了一句。

格雷先生点点头走开,监控室再次陷入寂静。

 

“所以,那是麦考夫吗?”

“是。”夏洛克一脸不耐烦地把手机扔到了沙发里,返回到欢乐的聚餐中,他在桌旁坐下,拿起酒瓶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说道,“叫我圣诞节回家。”

“你没答应?”

“当然。我从来不答应他任何事。”夏洛克无所谓地说。

约翰字一副了然的样子笑起来,七年来他已经太熟悉这对兄弟间的相处方式,他知道夏洛克会回去的。

他们继续聊天,几个小时后,茉莉和格雷格先后告辞,夏洛克和约翰开始帮哈德森太太收拾桌子。当约翰路过夏洛克那张扶手沙发的时候,他的余光扫过被扔下的手机,他歪了歪头,转过身回到厨房对夏洛克说:

“你刚才说,麦考夫叫你回家过圣诞,他是叫你去哪?”

夏洛克正在往洗碗机里塞盘子,他直起身对着约翰皱了皱眉,说,“当然是我父母那里。”

约翰叉着腰缓缓点了点头,他顿了一下问道:“你上次去谢瑞福德是什么时候?”

夏洛克愣了一下,翘起眉头,“砰”一声甩上了洗碗机的门,冲出了厨房,嘴里还喊着:“约翰,你真是个天才!”

他从沙发上捡起手机,脚尖点地转了个圈,来到窗户前——约翰出了一个多好的主意——全家团圆,其乐融融——多么传统意义上的圣诞节,虽然缺少刺激,但这正是他和他的家庭现在所需要的。经历了这么多后,他们都需要时间来修补,更需要机会疗伤。

所以,为什么不一起去谢瑞福德呢?

这是一个迟到了三十多年的团圆啊。

他打给了麦考夫。

 

“先生,”一个监控小组的队长站起身向站在门口的麦考夫喊了一声,“谢瑞福德的监控系统全部被破坏,我们修复了一部分最近的视频录像,是上周四全天的。”

“然后?”

“没有任何监控捕捉到人员活动。”

“牢房呢?”

“一切正常,先生。我们调取了所有基础设施的运行记录,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就是说岛屿没有遭到破坏,同时排除了犯人越狱并劫持岛屿的可能性。”

麦考夫点点头,感到衣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他挥挥手让那个职员回到岗位上,叹了口气接起电话:“怎么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啊——”,拖长的声调让人联想起侦探那一副对什么都了如指掌的表情,麦考夫不耐烦的皱起眉,等待着戏谑的嘲讽开始。

“看样子又要加班了?”

“不关你的事。你到底要干什么?”

夏洛克又“啊”了一声,“看起来很紧急啊。”麦考夫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几个小时前和夏洛克通的电话,他扶住额头,说到,“所以,你改变主意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这个吗……不完全是。”

“麻烦你干净利落一点。”

“好啊,”夏洛克转了转眼睛,慢吞吞的说到,“不过我不要回乡下。”

“那你想去哪?在221B吗?”

“不。”

“那你——”

[不。他想去谢瑞福德。不。]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他需要在合理且够短的时间内编出一个理由,还不能让夏洛克察觉其中的破绽——

“很抱歉不可以,”他故作轻松的轻笑了两声,“圣诞节前后政府里的安全事务会比平时多出将近一倍,所以你的这趟小小旅行很可能不会被批准。”

“不会被谁批准?你吗?”

麦考夫抑制住叹气的欲望,时间不够,他不能冒险周全的想出一个理由,消耗过长时间用来思考会引来夏洛克的怀疑,但这一次失误已经足以造成相同的后果,他不能再迂回了,他得拒绝,直截了当地拒绝:“你可以这么说,夏洛克,你到那里去的频率太高了,我不能保证安全。事实上,任何破坏那里平静的行动都会增加失控的风险。”

“安全?失控?这就是你想的?麦考夫,是谁刚才跟我说要是我回去父母会很高兴的?”

“很显然你要求的并不是‘回去’。”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夏洛克咬牙切齿的说。

“当然。”麦考夫抬了抬眉,“我还忙,这件事过几天再说吧。”

“麦——”夏洛克还想争辩几句,可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麦考夫把私人手机放回衣服的内兜里,在一张桌前坐下,从公文包里掏出笔记本,在等待开机的同时他感觉到太阳穴在跳,他皱起眉头盯着屏幕上那个转动的圆圈,烦躁在体内汹涌澎湃。

“Sir.”

他抬起头,秘书递过一杯咖啡,他接过来,低声表示感谢,他抿了一口,笔记本已经开机,铺天盖地的消息出现在屏幕上。他快速的浏览信息栏,依次删除了无效信息,他现在只需要与谢瑞福德相关的报告。监控室的值班人员还在奋战,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而各种失守的消息也逐渐传来:卫星失联,海上侦察小组失联,数据库信息丢失……技术部已经派人增援,麦考夫的耐心也几乎被源源不断传来的坏消息消磨殆尽,几个小时过去了,他甚至还不知道对方来自那一边——是恐怖组织?别国政府?还是他的某个同僚?还是三者中的某几个的组合?这个暂且不确定是不是敌人的敌人执着的破坏他们所有能获得信息的渠道,试图把他们困在信息真空里。而麦考夫知道信息在博弈中的重要性,他要不择手段地夺回失守的防线,并向前推进自己的军队。他不想拆东墙补西墙,用出一些强硬手段把对方逼出来,但局势越来越严峻,他的电脑接收信息的速度逐渐下降,监控室里的报告也越来越少——这不意味着平静,而是意味着他们要被锁死在敌人划定的那条线里了。

大本钟敲过三下,就在麦考夫即将站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的电脑收到了一封邮件。

不是常用联系人发出的,标题是一串乱码,用几种密码破译都没有结果,他点开,内容却是空空如也。

他皱了皱眉,随后将网页调成了暗色模式,于是屏幕上出现一句话——

Tu finiras par tomber.(你终将坠落)”

答案。

这就是答案。

You will fall.

他疲惫的靠在椅背上,拿起手机给秘书发消息,未知引起的焦虑烟消云散,但同时心中的警铃大作,他知道,这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邀请,来自过去的契约,旧日的阴影终于重新找上门来,谢瑞福德,那里将是一切的终点。

“安希亚,去找特勤S组的队长。”

“好的,先生。”

 

冬日的阳光穿透221B的落地窗,均匀的洒在木质地板上,空气中的尘埃清晰可见,小提琴静静放在壁炉上,桌子上放着两杯茶水,那是哈德森太太留给昨晚喝了太多酒的男孩们的。

夏洛克半穿着睡衣从楼上走下来,他的脑袋正嗡嗡作响,昨晚酒精带来的欢愉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无视了桌子上的茶水,转头去厨房给自己冲了杯咖啡,两块方糖扔进杯里,夏洛克心满意足地端着杯子来到窗前,像往常一样向外张望了一眼——依旧是那个络腮胡子为首的监视小组,出租车假装在路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却对招手的路人置之不理,路旁停着熟悉的黑色桑塔纳,这让夏洛克翻了个白眼,刚才那一丝的满足烟消云散。他把咖啡放在桌子上,回到楼上去换衣服——他得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他的Arch-enemy(死敌)。

就在他换好衬衫回到客厅,端着咖啡稳稳坐在扶手椅上的那一刻,脚步声准时在楼梯间响起。夏洛克喝了一口咖啡,漫不经心的将目光投向厨房的实验台上——试管的角度不对,如果没人调整它的角度它会在他下一次做实验时滚到桌边然后摔成碎片,他该找机会整理一下实验器材然后找点新的乐子了。

[麦考夫能来干什么呢?]

脚步声停下,夏洛克的神经也不自觉地绷紧,他在等待房门推开,伞尖触碰木质地板的声音传来,熟悉的嗓音用嘲讽的腔调说早上好,最后由他来拉开一场日常斗嘴的序幕。

一秒,两秒,三秒……依旧没有房门推开的声音,夏洛克的思路被突兀的安静扰乱,他转过头看向门口,而几乎在同一刻失控的剧本又回到了正规——门被推开,伞尖点地,互道早安——等他回过神时,麦考夫已经坐在了他对面。

“你今天很安静。”

这是一个陈述句,夏洛克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回答,他刚刚从出神中回来,才挣脱习惯性动作的支配,并开始后悔刚才没有拿手机假装自己很忙。他转了转眼珠,最后将目光稳稳落在麦考夫的鼻尖上,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来干什么?”

“来看望我的弟弟,不可以吗?”麦考夫假笑着说。

“哦,得了吧,”夏洛克翻了个白眼,望着天花板,说,“你在我面前没必要绕着弯说话,我又不是你的内阁同僚,最近没什么大事发生,我也没有‘给你惹事’(夏洛克的阴阳怪气了起来),所以直接进入正题吧,你要干什么?”

“真的没事,夏洛克,我可是你哥,顺路过来坐一会不行吗?”

[你撒谎,你明明在楼下起码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你来找我别有目的。]夏洛克挑起一边的眉毛,语气平平地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一般来说,你问出这种问题就证明不信的人是你。”

“天啊。”夏洛克站起身,做出一副不耐烦到马上要走的样子。

“七分。”麦考夫用话语拦住他,试图让这个单薄的短语显得更加有吸引力。

“无聊。”夏洛克将咖啡杯放在桌子上,透过窗子向外瞟了一眼窗外,无视了麦考夫紧紧追随他的目光,坐在桌子上打开了电脑。

“瞧瞧,我们的大侦探现在连七分的案子都不接了?”

“并不完全是——”[只是你给的不接而已。]他在心里补上后半句,他相信麦考夫能自己顺出后半句的。

麦考夫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说到,“你没有必要为了拒绝我而拒绝我,我们都心知肚明你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案子了,来吧,你一定很无聊了。”

“谁说我无聊了。”夏洛克漫不经心地反问。

麦考夫顺着夏洛克游离眼神的方向瞟了一眼,说到,“不要试图给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铺垫基础化学知识,夏洛克,等她惹出点什么麻烦约翰找你算账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哦,反倒要你来教我怎么和小孩相处了?”夏洛克讽刺地说。

“只是试图给你提供另一种缓解无聊的方式,”麦考夫虚伪的提起嘴角,说道,“好好想想吧,选择一个小小的脑力锻炼总比作出一些出格的行为明智。记得你那些因为无聊染上的小爱好带来的代价吗?”

“麦考夫!”夏洛克对麦考夫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说,“这不是一个适合提起的话题,你觉得呢?看看我们现在!你一定要对在别人的生活已经踏上正轨的时候对过去的一地鸡毛念念不忘吗?你还真是个扫兴客!”他眯起眼睛,演绎着麦考夫,“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执着的让我接这个案子,让我猜猜,你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我想你对我有些误解——”麦考夫扶住额头,对夏洛克的无死角演绎选择了忽视,夏洛克等待着他的下一句申辩,同时预想着自己的下一次反击,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麦考夫避开了所有可供选择的理由,在夏洛克穿透性的目光下他收敛了嘴角的假笑。他的手仍不离额头,这让夏洛克看不到他的眼睛,他说,“抱歉,我没有恶意,我也没有阴谋——”

[我只是想在你无聊的时候给你一点乐趣而已,真的。]

夏洛克愣了一下,他预想的是狡辩、是讽刺、是针锋相对的回击,而现在他只得到了一句抱歉,这不仅意味着日常斗嘴要结束了而他还没有玩够,更暗示着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正在发生,不,是已经发生了——麦考夫当然会道歉,但从没有如此真诚。夏洛克陷入沉默,他不满地注视着麦考夫,看着他揉了揉眉心又把手重新搭回扶手上,麦考夫回望着他,淡色的眼睛波澜不惊,两人静止的姿势维持了很久,直到麦考夫笑了笑,站起身。

夏洛克仍坐在原处,麦考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西装和领带,随后走到门口拿起伞,顿住即将离开的脚步,背对着夏洛克,却微微侧过头说到:

“我要出差了。”

没有回答,于是他将视线转回,变成彻底背对着咨询侦探的姿势,继续说,“我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你惹出的任何麻烦我都不能帮你解决,所以希望你能老实一点。”

“我自己解决就好了。”夏洛克无所谓的说,“而且我想现在无需你来提醒我这一点,这几个月来和谢瑞福德有关的一切事物可都是我处理的。”

夏洛克的话没能激起他预期的效果,两人之间又是一阵长时间的令人不舒服的沉默,最后麦考夫用伞尖轻轻点了一下地,轻声说道,“好吧,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我们就不妨假定这是真的吧。”

夏洛克皱了皱眉,麦考夫接着说,“Goodbye,brothermine.(再见,我的弟弟。)”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221B。

巨大的疑问阴云般笼罩住夏洛克,让他无法移动:[他关于谢瑞福德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出差?他不是最讨厌出外勤的那个吗?他为什么不对他提供任何信息?他为什么要道歉?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累?]

[对了,加班。还有,他为什么不答应带家人一起去谢瑞福德过圣诞节?真的是因为条件限制吗?还是因为——]

[不会吧。]

夏洛克从思考中抽出身来,急切地看向楼梯的位置,但那里已经没有人了,楼下传来关门的声音,夏洛克知道自己又晚了一步。他站起身回到桌前喝了口咖啡,大脑飞速运转着。

“夏洛克?”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回过头,是约翰,此刻他正揉着眼睛站在门口,显然刚刚睡醒,他迷迷糊糊地问,“有人来过吗?我好像听到你有在和别人说话。”

“是麦考夫。”夏洛克点点头,来到窗前,几乎是贴在玻璃上向外看,这个动作引起了约翰的好奇,他揉了揉眼睛,也来到窗前追随夏洛克的目光向外看,夏洛克瞟了他一眼说道,“没用的,他已经走了。”

“他来干什么?有新案子吗?”

“有。”夏洛克简短的回应了一声,随即面色凝重,陷入思考。

“你接了?”约翰翘起眉头,微微张开嘴。

“是的,接了,不,什么?”夏洛克回过神,望着约翰,语气加快,“不,当然没有,至少他给的那个没接。我接的是另一个。”他扬起嘴角,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你愿意解释一下吗?”

“唔,”夏洛克抿了口咖啡,跳到扶手椅上望着窗外汽车离开的方向开始解释,“你知道的,昨天晚上他打电话骚扰我,要我圣诞节回家,我没答应。等我听了你的注意打算再和他商量的时候他却不能给我准话,他当时的借口是?有急事,对了,那么这个急事是什么呢?”他转头看着约翰,确认好友有跟上他的速度,“他刚才来找我,要我接一个案子,但他给出的理由很没有说服力;我不接,他又说他要去出差。这两个话题之间的转换毫无逻辑可言,他要出差这条信息更像是刻意加上去的,我暂时还没想通这里面的潜在信息,不过避之不谈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麦考夫是那种喜欢跑外勤的人吗?”

“他不是为了你还亲自去了塞尔维亚吗?”约翰反问他。

“不假,但如果不是有关那么几个特定的人的紧急事务,就算天塌了他也不会动地方的,但他现在要走了,结合他坚决不让我去谢瑞福德的态度,我们可以推断出——”他停住话头,望向约翰。

约翰愣了愣,最终缓缓说道:“……是谢瑞福德?”他的语气与其说是不确定更像是不安。

“正是。”

约翰一时想不出说什么,他只是望着好友,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夏洛克像往常一样穿上大衣,立起领子,站在门口等着约翰。

“游戏开始了,你要加入吗?”

4.

舷窗外货船驶过的地方,白色的浪花在海面上划出线条,激起的水溅到玻璃上,留下污浊的痕迹。下层船舱的唯一光源是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的自然光线,无数光束投在地面上,映着潮湿肮脏的地面。

水坑被搅动,一双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的靴子踏过船舱,靴子的主人低着头穿过嘈杂的人群,一言不发,周围的人也如同没有看见他,好像一个飘荡的幽魂。人们在一边搬运货物一边低声交流,他们中的多半皮肤粗糙,脸色苍白,手脚都因为长年累月的劳作磨出了厚厚的茧。他们的行动都安静无声,仿佛是害怕惊扰海面下沉睡的魅魔。他们和彼此交流的声音低沉,时不时被同伴的一两句俏皮话逗笑,笑容里却也带着紧张和不安。

男子悄悄穿过一段连廊,来到下一个货舱里,如同是前一个的复制品,这里的人们依旧在压抑的氛围里工作着。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找了一个阴暗的监控死角,轻轻解开最外层工装的扣子,又将手伸到里层西装的内兜里,取出嗡嗡作响的手机。

“喂?”压低且不耐烦的声音。

“麦考夫。”一个沉稳的女声。

“听着,爱莉希雅,我相信我已经在文件里对现在的情况做了必要的说明,我没时间——”

“你这是在自杀。”

他因为被打断而烦躁的皱起眉头,同时悄悄观察周围的情况,他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保证事情不会走到那一步的,而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这没必要,麦考夫,我知道你——”

“再见。”

他挂断了电话。

三十五小时前,监控室内……

“安希亚,去找特勤S组的队长。”

“好的,先生,还有别的事吗?”

“联系技术部门的负责人,让他来处理谢瑞福德的安全系统问题,继续和白厅线人保持联系,确保那边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好的先生。”

麦考夫站起身走到监控室外,来到一段长长的走廊上。现在是凌晨三点,窗外仍旧是暗夜,他点起一根烟——这不符合规定,但现在谁还在乎呢?他走的稍远了些,烟雾在空气中弥散开,遮挡了一部分视线,他的思绪也迷失在其中。形势依旧严峻,信息停滞让他不安,十几年前,也是这样一次与谢瑞福德有关的安全事故几乎让他丢了性命,而现在,他才刚刚帮夏洛克找回了他的记忆,还没有安顿好父母,他无法再经历这样一次冒险。

他发出了一声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叹息,站在光洁的大理石瓷砖上,置身于掌管秘密的王国,他难道不应该早已习惯在黑暗中卷入一场又一场战争吗?他本能的感到疲倦,但也同样是本能的一次又一次披上盔甲,操纵手下冲向一切安全漏洞,奋不顾身清楚所有威胁,保障这个日薄西山的王国还能成为金鱼们畅游的汪洋。

远处传来铁门开合的声音,安希亚带着一个人走向他,他直了直腰,走到最近的垃圾桶旁熄灭了烟,转身走过去与特勤组的队长握了握手。他带着客套的微笑开口:“抱歉这个时候打扰您了,哈科斯特先生,我想我的秘书已经和您解释过了,我们遇到一些小麻烦,需要你的协助。”

“很荣幸为您服务,福尔摩斯先生。”男子笑了笑。他是麦考夫进入MI6时就开始提携的亲信之一,他们已经配合进行了很多次行动,麦考夫在塞尔维亚的救援就没离的了他的帮助。他平时接到的任务不多,可一旦有就是大事,他望着麦考夫提起的嘴角,知道又到了上战场的时间。他问到:“我能做什么?”

“来。”麦考夫向他笑笑,把他带进了监控室,说着,“你已经知道了,谢瑞福德被恐怖分子攻陷。我要你进去救出S0号犯人。”

“岛被挟持了吗?”

“不好说。我们目前还没有更多信息,”麦考夫摸出怀表扫了一眼,又望向哈科斯特说道,“不过不远了,我想他已经在路上了。我们时间有限,我需要你在破解安全系统后两个小时之内行动。”

哈科斯特吸了口气,回答道,“遵命,先生。”

他来到一张桌子前加入科技人员的工作,麦考夫则回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前,开始调取更久远的监控记录,监控室内又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服务器运行发出的声音弥漫。屋子里不正常地闷热,可能是过多电子设备同时运行导致的。

十分钟后,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门被推来,安希亚带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走进来。他的西装很不整齐,领带没有完全戴好,喘着粗气,显然是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安希亚的脚步。麦考夫站起身,走过去,脸上挂着客套的微笑对他进行了见到的问候,男子用同样的客套的语调回答着。他心里的不满其实已经快溢出来了,他在凌晨被从家里揪出来,连拖带推塞进车里,像被逮捕一样送到了单位加班,但面对他的顶头上司,他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乐意效劳的样子说道,“福尔摩斯先生,我已经了解大致情况了,您需要我干些什么?”

“很简单,破解谢瑞福德的安全系统。”麦考夫假笑着。

男子的困意瞬间全无,他眨了眨眼睛,仿佛是在核实自己刚刚接受的信息,他愣了一会,问道,“福尔摩斯先生,如果现有的条件都无法破解,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做你该做的。”麦考夫脸上的微笑依旧不变,脸色波澜不惊,一双淡蓝的眼睛里却毫无温度,他转头向屋内喊了一句,“格雷先生,请你配合一下技术部门人员的工作,我相信他会为你带来一些帮助的。”

“遵命,福尔摩斯先生。”屋内传来回答声。

麦考夫笑了笑,示意格罗里小姐跟他出去,留下其他人继续攻击谢瑞福德的安全系统。眼看麦考夫离开房间,被抓来加班的负责人惶恐的问哈科斯特:“沃顿怎么了?”

“不知道,看现在的情况,能闹到这一步多半是已经被‘蒸发’了。”

麦考夫拿出手机,一边开始打字一边对格罗里小姐说,“送我回一趟蓓尔梅尔街。”

“好的,先生,车就在楼下,现在就可以走。”

麦考夫点点头,收起手机,从门口拿起伞。他再次坐上那辆黑色桑塔纳,外面依旧没有日出。他知道还有两个多小时,那位特工就会伴着新一天的朝阳走向自己的末路——不过,现在还是先假定他能完成任务好了,毕竟,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像一盘象棋中不能先动皇后,他不能让自己变成第一个冲锋的那个。

“一个小时后来接我。”

“好的先生。”

房门被轻轻关上,麦考夫深吸一口气,走入这个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是家的家。空气中的尘埃被搅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他两分钟前刚刚离开。他来到二楼的走廊,那些壁画上依旧挂着血,从谢瑞福德回到后他还没抽出时间派人清理,他想这样的哥特式恐怖也别具一格,只是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从前他走过这条走廊时会不自觉地瞟一眼那些他会称之为艺术品的东西,现在他再也不会将目光投向两侧。拐角处的盔甲堆在一起,也还没来得及重新摆放好,麦考夫皱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的杂乱的。

剩下的一个小时里他把自己关在最高层的书房,没人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一个小时后他搭车回到了SIS,监控室外格雷先生已经和技术部门的负责人恭敬地站在走廊里待命。麦考夫拎着伞,微微扬着下巴走过去,问道,“怎么样?”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已经破解谢瑞福德的安全系统,现在可以肯定有恐怖分子入侵。”

“继续。”

“两天前,一个代号为R的恐怖组织在谢瑞福德岛登陆。这个组织在暗网上有过注册,不过不活跃,他们平时和国际上的各种实验室合作进行实验,具备一定武装力量。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拿到了岛屿的实际控制权并切断了与总部的联络,我们推测有内部人员勾结,已经开启针对安全级别A级以下的人员的调查计划。”

“继续。”麦考夫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数据库的系统显示我们在二十一年前和这个组织打过一次交道,不过其余的所有数据都已经丢失——严格意义上的——暗网和因特网上也查不到任何信息,目前已经排除是其他政府的人马。我们已经尝试与对方取得联络,尚未得到回复,我们在四十七分钟前开启B计划,也就是说,在未得到回复十小时后进行更激烈的行动。同时我们正在尝试停止谢瑞福德的一切权限……技术人员正在努力,估计很快会取得进展。”

所谓更激烈的行动,就是平时的Plan BCDEF……等等,麦考夫总能找到方法撬开那些不愿配合的恐怖分子的嘴。负责人提出的都是一些常规方案,他对自己的一套安排很满意,心想这次上司总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麦考夫用伞尖点了点地,说道,“终止B计划。”

“抱歉?”

“我说,终止。”麦考夫阴森地看着他,随后他向秘书偏了偏头,说道,“安希亚,请你把备用方案发过来。”

格罗里小姐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她抬起头,迟疑了一下,目光在负责人和麦考夫之间往复了几下,缓缓问道,“确定吗,先生?”

“确定。”麦考夫皱皱眉头。

“好的,先生。”

收到邮件的提示音响起,格雷回到自己的电脑前开始浏览。麦考夫打发走了技术部门的负责人,找来特勤组的队长,他说,“哈科斯特,我想你已经了解大概情况了?”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会很快行动。”

麦考夫抬了抬眉毛,“那就再快点。”

三小时后,哈科斯特离开伦敦,七小时后,他的定位装置损坏,八小时后,SIS总部内,哈科斯特随身携带的生命体征检测系统自动被监控者确认死亡。

九小时后,麦考夫抵达离伦敦最近的港口。

“先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格罗里小姐难得地放下手机,直视着她的上司。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彼此都明白这是一次决绝的行动,三年前塞尔维亚的雪仿佛吹到了今天,空气中混着海风咸咸的气息,风声带着人群的喧嚣将他们包裹起来。静观其变是麦考夫的处世哲学之一,一旦他亲赴现场,那只能预示着什么东西的末日将要来临。

可那是什么呢?

什么能让他作出如此反常的行动呢?

格罗里小姐觉得自己难以承认她对此的一无所知,但作为麦考夫多年的秘书也是心腹,她隐隐能猜到这是来自过去的恶魔在脚下躁动,而屠龙者需要再次提起利剑奔赴现场。在她说出“是谢瑞福德”的那一瞬间,麦考夫的神色让她回想起一年前,他们得到SIS的消息说欧若斯逃了出来时的样子——但几乎还用不了一瞬间,他就很好的消解掉了脸上的不镇定,旁人甚至无法察觉。只是二十多年来,格罗里知道他有多“在乎”,她知道,他将谢瑞福德和221B的安全问题看在一切问题之上。二十多年来他的手机从未关机过。

麦考夫平静的望着她,显然看出了她在走神。他平静的笑了笑,说道:“那么,我们该分开了。我现在就去找对接组,你回去把我发给你的文件整理一下,按照里面的指示做就可以了。”

“好的先生。“格罗里小姐回过神,微微鞠了一躬,然后离开了码头。

此时此刻,麦考夫正委身于船舱一个昏暗的角落,谨慎的将手机放回衣兜。他扫视四周,视野范围内人们依旧在忙碌着,没有什么变化,不断有人进来又出去。然而,他的敏锐告诉他这里并不安全,那个“尾巴”依旧在不依不饶的跟随着他。

这艘船上有两类人,一类是普通的工人,帮助搬运货物——尽管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搬的是什么——他们会在下一站被换下去,由R组织的下层人员接替。另一类是R组织的中层管理人员,他们将乘这艘船向谢瑞福德补给物资,他们一般只会派几个人到下面来监督工作,很少亲自露面。

这个“尾巴”,据麦考夫的初步观察,正是这几个监督工作的人员之一,他很明显因为他顶着一张陌生面孔而对他有了戒备之心。麦考夫还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他,也不想冒这个险,他无心打消对方的疑虑,毕竟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不过如果有必要,他还是会敲打敲打对方——他不能在任务刚开始就被这么一个小石子禁锢住手脚。

按照他的计划,他将潜伏在这艘货轮上,随R组织的下层人员抵达谢瑞福德岛,在人员交接的时候伺机潜入,由于谢瑞福德多年来由他直接管辖,他对里面的一切建筑布局都很熟悉,他会直接绕过重点监控区下到特别关注区,带出欧若斯,他们会等待下一艘来自不同交易对象来交换物资的货船,搭一个顺风车离开——这就是他的计划,当然,是给他的同事看的。

麦考夫确认了一下手枪的位置,准备转移阵地再往下一层。越往下,就越不容易遇见巡视人员,他打算到水线以下的船舱去。他走出转运区,穿过一道又一道门帘,来到船员的住宿区,这里的灯光相比工作的地方比柔和了一些,白炽灯发出微弱的光,看起来随时会熄灭,地面上铺着一层脏兮兮的地毯,经过几年的脚踏,上面已经被海水浸透,被灰尘和泥沙覆盖,看不出最初的颜色。墙上的壁纸同样肮脏,靠近地面的地方已经翘起了角,露出黄色的墙壁。每一间船舱的舱门都紧闭着,他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货轮的中部,他要通过中央楼梯去到下一层,而当他拐过一个拐角来到一个类似于大厅的地方时,他懊恼的看到了一群很显然被武装过的人聚在一起——就在中央楼梯口——那个一直在盯着他的人也在。

他们其中肯定已经有人看见他了,躲避没有用,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怀疑,他只能往前走,假装自己只是路过的办事人员。他与那一群人擦过,同时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个爱多管闲事的小喽啰,他注意到那人也在留意他,他们的目光经过短暂的交汇,随后不约而同的移开。麦考夫顺利地通过了中央楼梯,来到了下一层,在那里,他可以更方便地处理一些问题。

他进入一个房间。

这是一个废弃的储藏间,堆满了也许是上街船主留下来的货物,很显然无人留心把这个房间清理出来这就给了麦考夫可乘之机。货船还有四个小时进港,他打算在这里隐蔽起来躲过人员交接时的搜查。房间位于水线以下,房间里没有舷窗,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使得狭小的空间像一间牢房。白色灯管在房间上部摇摇晃晃,四周翘起的铁皮投下可怖的影子。

过了一段时间,他听到舱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随后是经过刻意掩饰但还是清晰可闻的脚步声,现在他可以断定这是那个恼人的监视人员。

麦考夫是对的,此时这个监视人员正站在门口谨慎的环顾四周。他的手放在腰间。过了几秒,他拔出手枪,缓慢的贴着墙边巡视起整个房间。而当他经过房间的墙角时,一把枪顶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里可不适合小孩子来玩,你说对吗,我的弟弟?”

5.

麦考夫从藏身的墙角中闪身出来,同时放下了手中的枪,不过他没有收起它,他看着发愣的“监视人员”笑了笑,走过去关进了门,一边说着,“这里不在监控监视的范围内,所以选择了这里,你觉得怎么样?另外,你需要好好反思了,没有彻底摸清房间环境就行动,有考虑后果吗?万一在这里的不是我怎么办?”

“那我会安全得多。”夏洛克收起枪,不满地看着他哥哥演绎了他,随后检查起房间的安全情况。

“夏洛克,别胡闹,这不是你那些愚蠢的案子之一。”麦考夫用一种压抑着怒气的语调强硬地说道,“货轮还有四个小时靠岸,你必须借机离开,回到伦敦。”夏洛克无所谓的翻了个白眼,做出一副“我是不会听的”的架势,麦考夫压低声调,咬着牙说,“这不是建议。”

“很明显不是,你当我听不出来吗?”夏洛克紧跟深入房间内部的麦考夫,语气也严肃起来,“我要求一个解释。”

“你已经去过我家了,还需要什么解释?”

“别跟我绕圈说话,麦考夫,我不是小孩子了,让我知道一次你的计划会有什么惨烈的后果吗?”

麦考夫装作惊奇的看了他一眼,用怪异的语调说到,“哦,抱歉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之前还得向你汇报工作。”

“别装傻麦考夫如果这仅仅是你的工作就算你死了我都不会管的。告诉我,谢瑞福德到底怎么了?”

“我想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麦考夫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他采取了一种迂回的方式给出了他的回答。

“我当然有,”夏洛克不耐烦的皱起眉,说到,“但我要解释,来龙去脉,就这么简单。”

“真相很少纯粹,也绝不简单。”

“你一定要这个样子说话吗?好,你不说那就我来说。谢瑞福德被恐怖分子攻占了对吗?你已经尝试过找出幕后黑手,尝试过取得联系,尝试过派人登岛,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这让你想起过去的一次事件(麦考夫猛地回头盯着他),但最后你收到了对方的信息,你要去赴一次与恶魔约会,对吗?”

麦考夫看了他一会,最后皱起眉问道,“谁找上你了吗?你到底来这干什么?”

“我以为你那无所不能的大脑已经演绎出结果了?”夏洛克后退一步,仿佛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了抬眉讥讽地问道,“你的手下没有告诉你吗?还是因为忙于潜伏无心看消息?”

麦考夫没有马上回答,他扫了一眼地面,眉头紧锁,略加思索又抬起头直视着夏洛克说到,“我向你保证,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这真的不是一场游戏,夏洛克,交给我处理,我保证这件事不会伤害到欧若斯,不会伤害你,或者任何一个家人。”

“那你呢?”

“抱歉?”

“那你怎么办?你就这样白白去送死吗?”夏洛克语气里的恼怒快要溢出来了。

麦考夫轻轻笑了笑,摇摇头,“我确实不擅长外勤,但我想还没到需要你来打掩护的地步,不,谢谢,我想我更喜欢单独行动。”

“我从你这里问不出来什么了吗?”

“你不应该有所期待的。”麦考夫嘲讽般的提了提嘴角。

“好。”夏洛克点了点头,猛地转身要离开。麦考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狠狠地说,“夏洛克,在停船的时候离开这里。这是命令。”

夏洛克注视着他,过了几秒,他说,“我抗命。”他甩开麦考夫的手离开了房间。

 

货船再次启程时已经是黄昏,麦考夫只能凭荧光表针判断出这一点。他在墙壁与铁皮的夹缝中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相对来说安全且没那么难受的地方,他在黑暗中聆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时不时感到一阵阵疲惫——即使是踏上这艘船之前,他也很久没有规律的进食或睡眠了——况且,夏洛克还在这艘船上。他忍不住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他知道,固执起来的夏洛克是他也无能为力对付不了的,就像他曾经对约翰·华生说的那样——

"Too much history between us,John,old scores,resentments..."(我们之间有太多历史,新仇旧怨,约翰……)

...

"So you want me to watch out for your brother because he won't accept your help?"(所以你想让我照顾你的弟弟,就因为他不会接受你的帮助?)

[他当然不会。]

[我们都不会。]

他叹了口气,他能预感到,在这次行动中夏洛克根本帮不上他什么忙,他是个危险的不稳定因素,而他对此无能为力。他只能祈祷,夏洛克不要给他惹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乱子,能让他安安稳稳的完成他要做的事。

他闭上眼睛,允许自己的神经悄悄放松一点,这里太安静了,他的呼吸声显得过于突兀,他总是有种门外响起脚步声的错觉——但那是不可能的,这个点船员应该陆陆续续回到住宿区了,只有值班人员来回巡视,但他们也不太可能来到这么一个偏僻的角落。他的一只手一直握在枪上,他能感受到被紧握部位传来的温度,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重新调整了握枪的姿势。寒冷逐渐顺着他的四肢蔓延,带走残存不多的温度。他得耐心等待,据他的估算,他得在三个小时后混入准备登岛搬运货物的人群中,在五个小时后踏上陆地,在五个半小时后进入谢瑞福德内部,在五个小时四十分钟后来到欧若斯·福尔摩斯的牢房前,在六个小时后将她送上另一艘货轮,那里会有他安排好的接头人员来负责她剩下的形成——至于夏洛克,他不给他添麻烦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就让他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麦考夫吸了一口气,他必须耐心,这次行动容不得他出任何差错——尤其是在和夏洛克同行的情况下——他决定在思维殿堂里复习谢瑞福德的地下结构,然后用刚才收集的信息演绎他未来六小时内行动的可能走向。

三小时后,他离开栖身的房间,顺着中央楼梯来到上一层船舱,他穿过住宿区,来到办公区,那里已经有几个醒的比较早的工人开始清点货物。他用上了几十年前特工训练中学到的那点东西,很好的将自己溶在了人群中,成功避免了引人注意。

四小时后,广播里传出了集结的声音,R组织的下层工人纷纷开始回到固定岗位等待接受盘查,麦考夫藏了藏腰间的枪,摸出准备好的伪造身份证明,站在一个点位上等待着。几分钟后,他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夏洛克从外向里一个一个人开始检查,到他这里时,他们的目光经过短暂的交汇——就像那时在中央楼梯那里一样——又像陌生人间一样平淡的移开,很好,没留下任何破绽,一切都很正常,他们只是一个监视人员和一个工人而已。

五小时后,货轮在岸边停靠。船上的大部分人员都要上岸。在得知谢瑞福德被攻陷后的两天后,麦考夫·福尔摩斯再次见到了阳光。此时正是清晨,一缕晨光从遥远的天际射来,在海平面的尽头跃动,海风吹过,凉意还未散尽。光线仍然不足,但这同时也为他的潜入提供了足够的行动空间,夏洛克应该正在和上级对接,他来不及管他了,他需要趁着短暂的混乱潜入内部。在脑中回想着谢瑞福德的监管机制和结构,他慢慢向一个小门靠近。

一切都很顺利,没有可疑人员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活动。他来到监狱内部的地下二层,走廊里闪烁着惨白的灯光,空空荡荡。他轻而易举的演绎出事情的经过,和他料想的别无二致:谢瑞福德的原上层管理与R组织有勾结,并被人操纵换走了原来的全部人马,换上了R组织的人员,整个过程和平交接,没有发生任何冲突。他走在长长的回廊里,熟悉地转过一个又一个弯,他用伪造的身份卡刷开通向地下的重重大门,他与许多来回巡视的人擦肩而过,一次又一次避免了惹人注意——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喜欢炫耀张扬的人。

最终他顺利来到位于整个谢瑞福德最中心的最底端的部位。

他挺起胸走向站在门口的守卫,沉声对他说:“上级有令,例行检查。”他拿出手机上做好的界面向守卫展示,对方瞟了一眼随意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进去。

他进了门,拿出手机摆弄了两下,向后瞟了一眼确认门是关紧的,随后他深吸一口气面向房间的中央。

惨白色的灯光照在惨白色的地砖上,灰色的墙壁看起来了无生机,玻璃擦洗的一尘不染,保持三米距离的警戒牌依旧悬挂在玻璃正前方。交换物资的通道有规律使用的痕迹,这说明日常物品供应正常。玻璃那一侧,白衣女子站在地面的正中央,她的头发披在肩上,手里没有拿小提琴。她赤脚背对着麦考夫,像一尊死去的雕像。

麦考夫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表,不急不慢地站在玻璃这一侧的中央。他能看出,欧若斯在不出声地说些什么——但他无心想办法让她转过身来,和她再进行一次智力的博弈。

他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例行检查是一个有效且不容易引起怀疑的借口,他可以在这里停留足够长的时间,等到外面的人开始怀疑,他们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当然,他也毫不担心这里的监控,毕竟人人都知道监控只是一个用于表面上的工具,没有人会无聊到去翻监控——对于能踏上这个岛的人来说——但监控确实必不可少。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计算着时间的流逝。欧若斯依旧没有转过来,麦考夫能感觉到自己的神经绷得越来越紧,他不合时宜的想到,夏洛克这会在哪里呢?

两分钟后,他的手机开始在衣服内侧振动,那是他设置好的闹钟,他拿出手机关掉闹钟,向SIS发送了一个确认码。随后,他从容地走到墙边,翘起一块钢板,露出里面的紧急操作台,输入权限密码后,房间正中央的玻璃缓缓降下,与房门相对的位置出现一个紧急通道,他抿了抿嘴,转过身,从衣襟下掏出手枪——

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他看见欧若斯回过了头,她的眼里闪烁着阴冷的光。

 

监控室。

高个男子背着手站在巨大的屏幕前,微扬着下巴,锐利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几十块液晶屏上的人物在同时活动着,令人眼花缭乱。他穿着一身白大褂,此刻下摆正因空调吹出的风而飘动着。他一只手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背,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手指修长,夏洛克站定观察了一会,发现那是肖邦的《葬礼进行曲》。男子似乎沉浸在那莫须有的旋律中,伴着屏幕上人物的活动,仿佛在欣赏一场带有优美配乐的大型戏剧。

“我倒很想听听你的演奏。”夏洛克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走进男子,他的鞋踏在地砖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知道欧若斯为什么说你拉小提琴像锯木头吗?”男子没有回答他。

“看起来你能给我答案?”

“你在演奏音乐。”男子偏过头,向他优雅地挑了挑嘴角,说道,“但那不是你自己。”

夏洛克耸了耸肩,和男子并肩站在监控屏幕前,男子没有偏过头注意他,但却在夏洛克刚刚好浏览完屏幕上的所有内容后,拿起遥控器切换了页面——

那是关押欧若斯的牢房,他们能看到女孩伫立在地板中央,望着一面墙静默着。几秒后,另一个人进入监控的捕捉范围——他们都知道那是谁——紧接着画面再次陷入停滞。

“你怎么看?”

“你怎么看我就怎么看,因为你是我的客户,而他跟我没关系。”

男子对着“客户”这个词皱起眉,他把手放在下巴上,说道,“我不喜欢这个说法。”

“我该说抱歉吗?反正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夏洛克离开男子身边,在监控室内转起圈,仰头看着天花板说道,“我只想知道,你把我带来这里干吗?你说你和麦考夫共事,你在卧底,你要给他打掩护,你还来寻求我的帮助。现在,我已经完成了你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潜入谢瑞福德来和你汇合——而你没有给我任何新线索,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能打道回府了?”

“你当然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男子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他说,“心急的男孩,你会溺亡在他的黑暗里。”

夏洛克停下脚步,死死盯着那人的后背,抿紧嘴没有说什么。

监控屏幕的画面依旧保持着静止,男子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像是对夏洛克又像是对自己说,“快了。”

夏洛克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几十秒后,画面中的人举起枪扣动扳机,女孩倒在地上。与此同时,身穿白大褂的男子转过身,对夏洛克笑了一下,夏洛克觉得有些阴森,他皱了皱眉,和男子对视着。男子拿出手机,开始给手下吩咐任务。夏洛克静静地望着,演绎着。

男子抬起眼,他的眼睛低低的架在鼻梁上,夏洛克能直接看到他栗色的眼睛。他们对视,男子的眼里仿佛浮动着一层笑意,细看却又显得阴森,而夏洛克不为所动,保持着面对陌生人时一贯的矜持。过了许久,男子双手插兜向夏洛克走过来,白大褂的下部在空中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夏洛克直了直身子,集中精神盯着他,而他径直掠过了夏洛克走向门口,似乎是在故意忽视他从而传达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夏洛克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倒计时开始。

麦考夫迅速收起枪,快步走上去拔出女孩脖子上的麻醉针,抱起她穿过了墙上隐蔽的安全门。她眼中的光在他脑中萦绕不去,闪烁着,跃动着,像是一个坠落的预言。备用灯发出幽绿的光,向奔走在走廊中的人指示着前进的方向,一片静谧中只有脚步声伴着手表指针转过的嘀嗒声清晰可闻。然后是一扇扇安全门打开的声音,在一个墙角左拐,又在另一个墙角转弯,在一段看似没有尽头的走廊的中间激活一个密道,又在一段死路里撬开钢板,深入地下的迷宫。空气越来越潮湿,廊道里开始吹起风,麦考夫知道,他们快要走出去了。秒针转过525下,很好,在误差允许范围内,他们能赶得上那艘来交接的货船的。

不知道转过几个弯后,他们来到最后一扇门前,麦考夫站定,门外的警报声刺透厚厚的钢板,直接贯通他的身体深入后方绵延悠长的暗道。他放下欧若斯,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缓慢的靠近门板。大概过了一分钟,他听见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枪械晃动发出的声音,都在警报的衬托下共同将岛屿染上了焦灼的色彩。

麦考夫有些戏谑地想,他手下的那些人怎么就不能这么高效呢?从他们离开牢房到拉响警报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而一年前欧若斯逃出谢瑞福德到他得知消息用了整整一天——虽然他事后“蒸发”掉了当时在负责监控谢瑞福德情况的管理人员,但这并没有改变他所在的一边行政效率低下的问题——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几乎是在同时他不情愿地承认,能让这些恐怖分子反应这么快的原因只有一个——他被监视了。

从他登岛以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他”。

麦考夫暗暗咬牙,他离开伦敦前他的部下一直没能与R组织的头目取得联系,当然了,他离开后就更不会了。对方的目标无非是两个,他或者欧若斯,而既然他们选择了惊扰MI5,就证明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没看出这有什么不好,这至少说明他能更安全的把欧若斯送出去——至于他自己,在他这种位置上的人做什么事还有危险和不危险之分吗?他接下来要做的无非就是他一直在做的事:博弈,谈判,达成协议,然后进行下一场博弈。

他笑了笑,确定巡视的守卫已经过去后推开了铁门。

门外是一片齐人高的杂草,他抱着欧若斯穿过茂密的草丛,野生的叶片划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他眯起眼睛艰难地行进。他能听见货轮的声音了,倒计时还有半分钟,他需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汇合地点。

杂草稀疏了起来,快了,快了,二十四秒,他微微加快脚步。

十三秒,他转了一个弯,来到一片沙滩上,现在他的周围没有任何障碍物了,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时刻,但这条路是离货轮最近的。他没有时间了,还有七秒,视野中出现了那个在等他的人。

“Mortal.(凡人)”

“Fate.(宿命)”

接头人员抱过欧若斯,麦考夫环顾四周,问道,“怎么样?”

“一切顺利,先生。”

麦考夫再次环顾四周,压低声音,“‘爱’收到新指示了吗?”

“是的,先生,直升机已经派出,其余计划不变。”

“好的,祝你好运。”一个敷衍的回复。没等那人说完,麦考夫已经抬起脚步离开沙滩。

迎着强劲的海风,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不过另一件事随即占据了他的思绪——夏洛克现在在哪里?他不耐烦的皱起眉,还是那句话,夏洛克在这里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给他的敌人增添可以用来要挟他的理由,好了,现在他知道谈判桌上对方那一边的筹码又增加了。

有那么一刻他感到很累,也许是太久没出外勤了,也许是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从上次的谢瑞福德之行带来的疲惫中缓解过来,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还不是怀念第欧根尼俱乐部里的红茶和炉火的时候。他向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他知道,“他”的人会在那里找到他。

他走过很长的海滩,整个过程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的安静,没有人发现他,仿佛他只是一个游荡在岛上的孤魂。他稍稍转过一定角度,那里的地势稍高,能看见交接完货物的轮船正准备离港。R组织是个暗中活跃的组织,他们的交易量在占领谢瑞福德后直线上升。麦考夫知道,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还会源源不断有货船靠岸,卸货,装货,离开,直到,直到他和那个人做出最后的了结。

他背起手登上一块礁石,静静的听海浪拍打下方海岸,不知何时天空阴云密布,低气压让人喘不过气,远处的海面波涛汹涌。

上膛的声音响起,他感到冰凉的金属抵在了他的脑袋上。

他象征性的举起双手,冷笑着说到,“你可以把枪放下了,谁都知道我不会跑的,对吗?”

他吞下了那句没说出来的“我的弟弟”,因为他的演绎告诉他,身后的不止夏洛克一个人。

他回过头,夏洛克冰冷的眸子反射着寒光,他的身后跟着三个全副武装的警卫,在那身后,是那个身穿白大褂的男子。

“好久不见,今天天气真不错,”麦考夫像往常一样站的笔直,微微扬起下巴戏谑地说到,“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爱德华·卢瑟福?”

“还是鲁迪叔叔?”

6.

“只是好奇,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掌管这里,还是假装不知情?”

“你知道我知道你掌管着这里,为什么留我到现在才把我抓起来?”

咨询侦探的卷发炸起来,他不满地盯着爱德华,他在十三秒前刚刚被夺了枪,和麦考夫一起被送进了普通牢房中的一间。他的手被反绑在椅子上,而爱德华就在他对面,双手支着桌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仿佛是在欣赏自己亲手捕获的猎物。他的身后站着两个持枪的警卫。

“我明白了,看起来我们有相同的目的。”爱德华眯起眼睛笑着说,而随即他收敛了笑容,目光恢复冰冷,他的面孔像一张精心编织的面具,没有人的神态和温度。他拉开椅子坐下来,两只手交织在一起放在桌上,他不紧不慢,目光没有投向兄弟俩,而是无所谓地在空中游离着,最后,他终于停下来,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们两个孩子。”

他向后靠了靠,挥了挥手,门外进来一个警卫,给他送来了一个平板。爱德华瞟了一眼,将平板旋转一百八十度放在桌子中央,使两个福尔摩斯正好能看到上面的内容。

“我知道,你们来这里都有各自的目的,但你们来到了我的地盘,你们就得听我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把你的手放老实点,你的肩膀活动幅度太大了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你在干什么——说实话,你们太着急了,我不喜欢干什么事都急匆匆的,这样容易出错,对吗?”他笑了笑,缓缓抬起手扶了下眼睛,“夏洛克,没用的,这是我自己设计的锁,你打不开的——不过没关系,我能解决你们的问题。在那之前,麦考夫·福尔摩斯,我们应该算算旧账了。”

夏洛克皱了皱眉头,用余光瞟了一眼身边的麦考夫,后者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麦考夫,你没有遵循我们的约定。”爱德华叹了口气,故作失望模样,“你有什么可反驳的吗?”

“没有。”麦考夫依旧面无表情地回答。

爱德华摇了摇头,说道,“你母亲没有教导你要遵守约定吗?你——”

“你想要什么?”麦考夫冷冷地打断他。夏洛克又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麦考夫此时急切的想要看表,可是他的手被绑住了。

“还有,不要打断别人说话。”

“我想我们在进行的是一场谈判而不是家常聊天。”麦考夫微微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

“哦,当然,当然。”爱德华低下眼,伸手调整了一下平板的位置,接着说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几件小事要提及并处理一下。我说了,在这里你们得听我的。”

“他也要在这里吗?”麦考夫抬起一边的眉毛,瞥了一眼夏洛克问道。

“当然。”爱德华笑了笑,“他可有大用处。”

麦考夫抿起嘴,身子微微动了一下。

“你不喜欢叙旧,是吗?”爱德华看向麦考夫,抛出一个问题。麦考夫盯着他,确认这是一个问题后,咬着牙低声说道,“我不喜欢过去式。”

“那抱歉要扫你的兴了,孩子。”爱德华笑了笑,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他站起身,背过去示意两个持枪警卫出去,目送他们出门,爱德华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下摆,重新坐回椅子上,说到,“但我想,夏洛克肯定喜欢。”

“当我找到他的的时候,他正在你家里翻翻找找。”爱德华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不过很显然他一无所获。于是我邀请他上车,连同他的那位朋友一起,我把他们送回了他们的小窝。夏洛克是个好奇起来就会咬住问题不放的人,他执意留下我,我只好稍稍满足以下他了。需要吸引夏洛克·福尔摩斯并不难,不是吗?他的施压点太多了,每一个对我来说都很好控制,我只是随意抛了一个问题,就成功让他跟来了。这真的不难,我想他原本也很好奇你在干什么,对吗?麦考夫·福尔摩斯,你在干什么?”

麦考夫仰了仰头,面不改色地看着爱德华。

“二十一年前,我们签订协议的时候,你向我保证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是的。”

“但是?”

“我在两年前授权降低了情报交换的频率,是的,我承认。”麦考夫假笑着回答。

“我原本以为你在谢瑞福德第一次出现安全事故后能意识到的,但是?”

“我不知道是你帮她逃出来的。”麦考夫故作无奈的耸了耸肩。

“你真的不知道吗?”爱德华压低声音,夏洛克觉得他要气急败坏了。他的好奇心又被挑起来了——他以前从麦考夫的话中推测出他们曾共同工作过,但现在很明显这两个人站到了对立面上,还有他刚刚提到的“我们的协定”,包括爱德华找到他的时候跟他提到过的“一次过去的事件”,都让他忍不住猜测他的家里曾经历过什么样的风起云涌,或者说,这些“puppeteers”(操纵者们)曾经进行过怎样精彩的大博弈。他不情愿地承认自己到现在仍然被蒙在鼓里,他怀着烦躁的心情想到,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他和他家庭的过去还有多少未揭晓的部分?前路还有多少恶龙等待他去斩杀?他想回去后好好质问麦考夫,为什么他从来不提起任何事?但眼下,他只能被迫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谈论着他完全不了解的话题,进行着一场在他看来结果凶多吉少的对峙。

爱德华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不耐烦地说,“麦考夫,你自己亲口向我保证过,没有我你也能做得很好,但是现在呢?看看我们走到了什么地步。”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又好像突然想起了夏洛克的存在,将目光转向他,拉长声调说到,“我想我们的小夏洛克也等不及了吧。”

夏洛克翘了翘眉毛。

“不妨我们来看看,没了我,你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步的?”

二十一年前。

彼时的麦考夫二十出头,刚刚大学毕业就作为中高层管理人员进入了MI5.从他十二岁开始,爱德华·卢瑟福就作为他的监护人兼导师,寸步不离他的成长轨迹。那时的爱德华是MI5的实际掌权者,麦考夫跟着他学习处理各种事物也有几年有余,他们的工作无非就是处理外部人员,敲打内部人员,一切都很顺利,至少在爱德华看来是这样的——麦考夫按照他划定好的路走下去,而他那两个不仅无用还只会添麻烦的弟弟妹妹也都被控制了起来。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现状太过于风平浪静,他不能完全确定麦考夫的精神状态,他需要一件大事,一场变故,来窥测麦考夫的内心,并对他的思维进行校对和编辑。

是的,事情正是这样,只不过这对于麦考夫来说可能有点不顺心,因为欧若斯还处于被监禁的状态,而夏洛克因为吸毒被送进一家疗养院强行截断,至于他自己,更是一塌糊涂。将近十年的相处让他对爱德华产生了一种近似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情结,但他又对他的工作和生活恨之入骨。一方面,他清楚地知道爱德华并不是出于好心或是什么家庭关怀才收留他,他要培养他,把他作为自己的工具,情况严峻的时候可能会拿他出去当枪靶子;但另一方面,他仍处于弱势的地位,他需要爱德华,利用他的权力来为自己(真的吗?)谋取一些好处,一直以来他都将这一点铭记于心,并把它当作自己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天知道他有多恨这种生活——他想付出行动,急切地想——

于是就有了眼前的这场大火。

单枪匹马的麦考夫·福尔摩斯闯进了距英格兰岛屿海岸线十英里开外的一座小岛,就像不久之后的谢瑞福德,这座岛同样用来控制一些不便处理之人,使世人免受他的带来的伤害,这里也是地狱,只是同谢瑞福德的安全程度比起来,熊熊烈焰更容易穿过海面燃烧至帝国的心脏。

很早之前,他的亲信告诉他爱德华向岛上新派了一队人马,而且在MI5的系统里消除了调动的痕迹。爱德华要干什么大事,至于这么瞒他呢?那座岛上的人极其危险,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无足轻重,他不会愚蠢到自己放出笼里的野兽。而在排除了机构地点转移、加强防范措施——他的傲气掩盖了他的谨慎——应对政客追查等等几十个可能的理由后,剩下的目标便只剩下了一个——他的天才妹妹,欧若斯·福尔摩斯。

麦考夫也知道这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他不在乎,他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和爱德华站在天平的两端谈判。父母还在等欧若斯回去,夏洛克还在等他回去,他得回去,带着欧若斯逃出地狱,回到那个遥远的家。

于是他在火里冲出一条路,满眼的橙红火舌舔舐着他将要踏上的道路。火光晃的他的眼睛生疼,他只能半眯着眼睛勉强辨识前进的方向。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房间,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冷空气仿佛降低了周围时间的流速。他猛地关上身后的门,对屋里的女孩发出简短的命令:“跟着我。”

对方一动不动,麦考夫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走上前拽着欧若斯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女孩挣扎了几下,最终在力气上落于下风,她只是用平常那种冷淡又阴森的语气说道:“没用的。”

“你会死在这里的,相信我,那家伙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

“没用的。”依旧是同一句回复。

麦考夫决心不再听她说话,他紧紧拉住她的手腕,钻进一条漆黑的安全通道,他告诉欧若斯,外面会有人来接应,她会被送回英国内陆一段时间,等他处理完这边的问题后再作出下一步决定。

一切都很顺利,他们走出安全通道,来到监控室,成功联络对接人员……就在他们即将走出监控室时,一队警卫冲进来,其中一个用枪抵住了欧若斯的头。

麦考夫轻蔑地笑了笑,几个笨手笨脚的家伙,还想拦住他们的去路?他拔出手枪,就在他要冲过去的一瞬间那个拿枪指着欧若斯的警卫推后了几步,拉开了保险。房间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停下。”

麦考夫的动作忽然放缓,那个声音继续说,“如果你执意违抗我的命令,我现在就可以让她死在这。”

麦考夫停下来,紧紧握住枪,爱德华从一队警卫身后慢慢走出。他显得很愤怒([愤怒?])麦考夫绷紧身子,等待他的下一步动作,爱德华低着头径直掠过了他。随之而来的是劈头盖脸的怒吼:

“麦考夫·福尔摩斯!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单枪匹马闯入火中的小岛,妄想救出一个高功能反社会并给她自由。我真是高估了你,我以为你不会被情感驱使,以为你能权衡利弊、顾全大局,但是现在呢?独处让你越来越感性,感性让你越来越莽撞,迟早有一天你会像那些容易头脑发热的政客一样。看看你最近领导的几次行动——上一次,为了营救三名人质,你牺牲了两名特工;再上一次,你在博弈中牺牲了过高的经济代价;一年前,因为你那个混蛋弟弟吸毒,你在总部的紧急会议上提前离场,导致我们策划了三个月的行动险些失败——你的坚定哪里去了?你注定要站在最高点,别让人间的琐碎小事绊住了你的思维!你要提速,超脱一切表象,变得清醒,只有这样你才能胜过所有对手!然而这一切的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必须,放弃你那该死的家族情结,别再管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废物!看看他们,一个是连自己欲望都控制不住的瘾君子,另一个是有了无与伦比的能力却不懂如何驾驭的傻瓜!他们中的哪一个哪一个值得你花上这么大的心思?你打碎了我对你的一切期望,不用解释,现在跟我回去,我已经停掉了你的一切权限,在你没有彻底转变思路以前,你别想回到SIS!看来我们的做过的那些训练已经失效了,我得重新调教你。”

“……不。”

“不?”爱德华扬起一边的眉头。

麦考夫微微加大了握枪的力气,他承认自己被爱德华刚刚所说的某几句话激怒了,他压低声音,极力掩盖自己的怒火,说道,“我不该惊讶的。这就是你,什么都不在乎,只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但我想我们不一样,我有自己的目的,尽管这目的不会被你理解,可我从离开家的第一天起就想好了,你蔑视的、你不屑的,我对我的家的羁绊,这就是我毕生的目的!你说你那么明智,那么清醒,为什么你一生都活在阴影里,无依无靠!你以为自己是神,你真是孤独又可悲!”

爱德华陷入沉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仿佛在说“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他死死盯着麦考夫,背着手在屋子里踱着步。

“是啊,你不会理解的。”爱德华假笑了一下,“因为你终究是一介凡人啊——”

“你说得对,我们的目的不同,可你为了你那点小心思难道就不需要我说的那些了吗?你想保护想保护的人,这只能注定了你要更加孤独!你要和所有人背道而驰,你要独自承担一切痛苦和罪过!不然你以为什么是保护者?”

“我就是神,那又怎样?我自有权对你为所欲为。我只是不明白你在愤愤不平什么,这都是你的命运罢了啊!生来就要默默承受,这都是命数。不过你要记住,就在今天,你已经失去了一切。”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爱德华的话在麦考夫的头脑中沉淀,过了很久,爱德华冷漠地说道,“现在,走吧,回到最初的最初,重新开始。”

“不。”一个决绝又果断的拒绝。

“还有什么想说的?”

麦考夫低声笑了起来,他低下头,想到自己的表情一定有些崩坏。他拿出手机,在一张桌子旁坐下,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说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

又一队人马破门而入,控制住了爱德华的手下,将欧若斯带了出去,他们的领队最后站在了麦考夫的身边。门外,大火仍在蔓延,监控室,同时也是整座岛屿的安全屋之一,仍然完好无损的挺立着。

麦考夫拉过离他最近的一个笔记本,开始破解系统,爱德华被他的手下压到了一张桌子上,麦考夫一边破解一边说着,“所以,我还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不是吗?”他有些阴森地笑了笑,调出一个界面,“我们来谈判吧,你看,我们毕竟已经走过了十年,现在再重新开始未免有些浪费时间,为了避免这样的‘命运’,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里是你在军情部门执政三十六年期间的交易记录,其中和恐怖分子联合袭击行动一百三十四次,造成政府损失一点八亿英镑,因为类似原因造成的平民伤亡达四位数,连带间接导致了经济下滑、股市下跌、民心不稳等一系列不良后果,现在,首相还有三个月面临下次大选,我想知道如果他知道,他会作何感想?媒体和外国政府呢?”

“没用的,你知道整个军情部门都是我的人,我们一辈子的工作就是和各种信息打交道。”

“我没记错的话这座岛上是有网络覆盖的对吧?”麦考夫亮出手机,屏幕上是一封即将发出的邮件,“这是我汇集整理的所有证据,收件方是内阁秘书。”

爱德华严肃起来,他皱了皱眉头,过了一会他说到,“你别忘了,夏洛克·福尔摩斯所在的疗养院属于我的管辖范围,如果你还想加点刺激,我可以很诚实的告诉你,你父母的住处二十四小时有人把守,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他们是在被保护吧?”

拿枪指着爱德华的人悄悄调整了握枪的姿势,麦考夫微微翘了翘眉头,握紧了手机,调换了一个界面,经过短暂的操纵后说道,“好了,我刚刚发送了另一封邮件,MI5和MI6要大换血了。哦相信我,这个过程不会太久的,我日理万机的叔叔,难道你没有注意到最近五年来整个部门人员增长速率正以一种不正常的加速度增长吗?”

爱德华吸了一口气,他的羽翼正在被一点一点剪除,而不幸的是他是个不喜欢备用计划的人,现在他还能以什么方式联络他的手下让他们重新掌控局面呢?他皱紧眉,咬着牙说到:“你想要什么?”

“离开英国。”

“离开英国?!”爱德华睁大眼睛,为对方张嘴就是最高价码感到惊愕。

“等到我发出这封邮件,这就不是你能决定的问题了,先生,你要知道没有人能做到绝对的独掌大权,因为这不被允许。”

“你的交换条件呢?”爱德华迅速冷静下来,问道。

“你在海外期间,SIS会定期和你交换情报,至于你想怎么利用,我们无权干涉。”

“还有呢?”

麦考夫扬起眉头,像是在询问“你怎么还能问出这种问题”,他抿了下嘴,说道,“那要看你想要什么?”

“和你的家人断绝往来。”

“我想这不关你的事。”

“是也不是。”爱德华稍稍直了直身板,说道,“接下来的话不是我站在敌人的立场和你说的——我知道你已经把我当成心头大患了——你只需要把这当成我给你的最后一课。你的感性有一天会害了你,别那么不屑,你自己最清楚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们福尔摩斯家的孩子们都是这样,不是吗?但感性终究只是你在主观上让某种事物占据最上风,这会蒙蔽你的理智,而对于处在你这种位置上的人来说,这往往是致命的。尽管你是带着目的来到军情部门的,永远别忘了你要保护的不仅仅是那么几个人,你要看看构成庞大国家的根基——政府叫他们收税人,政客们叫他们选民,他们自称公民,而我们叫他们百姓。你要做的,永远是寻求最大的利益,别忘了你是掌权者,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演说家。麦考夫,我想等我说完这些你就要把我直接送上出国的飞机了,我知道你已经把那封邮件发出去了,我得说这招很聪明,永远别给你的敌人留后路,更不要对他们暴露你的弱点。”他猛地停住,挽起袖子看了眼表,接着说道,“但既然我们是敌人,我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取胜的。这座岛的下面埋着三十吨炸药,我们说话的这会,火应该已经烧到了最下层,还剩一层隔离板,所以——”

没等他说完,麦考夫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领队的警卫打了个手势,警卫立刻架着爱德华进入安全通道离开了监控室。按他原本的计划,他会和欧若斯一起搭乘直升机离开,留下特工处理大火和爱德华的去向。但他没料到岛下的炸药,MI5的资料库里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一点,他不得不临时转变计划,直升机上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就给了爱德华——而他,他怎么办呢?

在战场上,求生者死,求死者生。

他决定向着死亡进发。

岛的西侧有一处断崖,下面是接近十米深的海,没有礁石,没有水草。他联络了总部,新的直升机会在五分钟后到达,他必须在这五分钟里离开小岛,总部人员会在海上营救他,将他带回伦敦。麦考夫来到户外,浓烟滚滚,硫磺的气味弥漫在空中,他能感受到背后灼热的空气,连同建筑物燃烧的声音——

一步、两步、三步——

他纵身跃入大海。

落水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夏洛克。

他想问问他,是否还记得他们的约定。

[请把我葬在马斯格雷夫。]

请把我葬在马斯格雷夫。

 

“先生,这是下个月的安排。”轿车里,身边的秘书给他发来一封邮件。这是麦考夫重返伦敦的第二个月,这两个月以来他因忙于处理军情部门大换血后的各种事务而疲惫不堪,爱德华走了,他重新掌握了自己的生活,可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爱德华对他说的话时时萦绕在耳边,在深夜里,梦魇的降临就像钝物砸在胸口上,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

“好的,谢谢你。”

汽车飞驰在伦敦的绕城高速上,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荒芜,依旧是入冬之际——该死,维克多的死、马斯格雷夫的大火、当他在一条昏暗的巷子里发现夏洛克吸毒——这一切都发生在这个时节。他抹了把脸,试图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五分钟后,汽车笼罩在一片沉默的阴云中稳稳停在了一家疗养院的面前。麦考夫拎着一把伞走下汽车,提了提嘴角快步走入高耸的建筑。他已经失去一个妹妹了,他不想再失去弟弟了。

转过一个又一个弯,踏上一阶又一阶楼梯,深入错综复杂的迷宫,最后停在一扇门前。

他轻轻推开门。

室内的布局很简单,一切都是纯白,生命体征检测仪发出有规律的嘀嘀声,窗户开到了最大限度,但依旧只露出一条缝,微弱的风吹进来,窗帘微微拂动。一张简单的木桌摆在角落,上面放着一把落了灰的小提琴,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闪烁着瘆人的红光。床上半躺半坐着一个少年,憔悴的脸色令人不忍直视,他的胳膊上是密密麻麻的针孔,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吸毒留下的,哪些是输液留下的。麦考夫推门进去时,他还微微闭着眼睛,好像没有察觉到有人来访。

麦考夫站在门口没有再往里走,过了许久,他打破了令人不适的沉默:

“你感觉怎么样了,我的弟弟?”

“滚出去。”回答他的是一声低沉的怒吼,尽管它因虚弱而变了味。

走廊的消毒水味有些刺鼻,麦考夫往里走了两步,他的身后跟进来一个医生。那个医生拿着诊疗记录,等着麦考夫开口。

“他怎么样。”麦考夫压低声音冷冷地问。

医生交给他一份报告,在旁边等待被提问。

突然,麦考夫迅速抬起眼,微微向旁边挪动了一下,使他和医生中间留出一条缝,一个塑料杯从这条缝中飞了过去,砸在了后面的门上。门轻轻活动了一下,发出“吱呀”一声。医生显露出惊慌的神色,推开门,对麦考夫说,“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今天是周日,值班人员都不在。我马上去叫人。”

麦考夫向他点点头,转身看向夏洛克。他的弟弟此时已经做起来,愤怒的看着他的方向,他的辱骂劈头盖脸地砸来:

“我说滚出去!把你亲弟弟关在这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你怎么好意思来这看我!滚开,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只是想把我控制住,就可以少一个麻烦了!麦考夫·福尔摩斯,放我出去!我没有你这个哥!从我眼前消失!现在!”

麦考夫皱起眉头,向后瞥了一眼,走廊里依旧没有医生的身影。他又往里迈了一步,现在他离夏洛克只有不到两英尺了,他仍想继续接近,说着,“好了,夏洛克,冷静。”

但是随后他的本能驱使他停住了脚步——

夏洛克从身后拿出一把枪。

他直直的瞄准麦考夫的方向。

麦考夫站在原地,他知道此时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不要移动。

一声巨响。

随着警卫人员破门而入,冲过去夺下了夏洛克的枪并把他按在了床上,夏洛克拼命挣扎,开始无差别攻击身边的人。麦考夫感到右耳朵仿佛在燃烧,他怔怔地抬手摸了一下,手上便沾满鲜血。

他想,这至少能证明夏洛克刚刚瞄准的是他的头部,只是因为他握不稳枪,加上他没有耐心等到他再靠近一点,他才得以幸免于难。他这么想着,夏洛克的吼叫还源源不断的进入他的耳朵。

“麦考夫·福尔摩斯!你以为你把我关在这里就什么都没事了吗!你以为你真的那么无所不能吗!你为什么躲开了!你个贪生怕死的伪君子!你这么喜欢高高在上,你会付出代价的!迟早有一天!你会坠落的!你会坠落的!!!”

他的大脑好像拒绝对此做出回答。医护人员把他强行拉去处理伤口时,他的耳边还回响着夏洛克的怒吼。

“你以为你真的那么无所不能吗!”

[哦,夏洛克。]

“你个贪生怕死的伪君子!”

[别这样。]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是他的秘书。他平静的抬眼看向她,便看到了她眼里的波涛汹涌。他安抚性地笑了笑,让医生快一点。格罗里小姐的激动让他尴尬,他想用工作的话题将注意力从刚才的混乱场面中转移开。医生刚刚处理完伤口,他便站起身想要离开,但一阵眩晕给了他狠狠一击。

黑暗便再次降临。

7.

房间内陷入长时间的沉默,三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爱德华轻轻咳嗽了一声,笑了笑,“精彩的故事,不是吗?希望我的叙述没有让你感到无聊,夏洛克。”

夏洛克眨了眨眼睛,咽了口唾沫,故事的前半段是他一无所知的,后半段又是他丝毫不记得的,世界于他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个事实在他脑中旋转:

[你对你哥哥开了枪。]

[你对你哥哥开了枪。]

[你对你哥哥开了枪。]

麦考夫仿佛无所谓地瞟了他一眼,又面向爱德华说道,“你对他说这些没有意义。”

“你以为我是说给他听的吗!”爱德华突然提高音量,吓了夏洛克一跳。麦考夫皱了皱眉,又低下头。

“我说过,你的感性有一天会害了你。2012年的考文垂事件中,你那个废物弟弟动动手指就毁了MI6一整年的计划;2014年,莫兰上校企图炸掉国会大厦时,你居然还有心思让那两个蠢货在地下铁道里玩他们的小游戏;一年前,谢瑞福德失陷,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就因为你要配合他演一出戏吗?”爱德华用手指着夏洛克,后者不服气的瞪着他。“在谢瑞福德失陷的一年里,全英国的犯罪率提升了百分之三,也就是说每年会有多出几千人非正常死亡。你忘了我最后的话了吗?”

他又突然缓和了声调,恢复到刚才的冷漠,“总之,我只想说,你已经没有能力留在这个位置了。”

“我们又要谈判了吗?”

“我的孩子,这回可不由得你来做主了。”

“好。”麦考夫平静的望着他,说道,“把夏洛克和欧若斯带出谢瑞福德,剩下的我不会再插手。”

夏洛克抑制住转头盯着麦考夫的冲动,他转了转眼睛,什么也没说。

爱德华笑了笑,走出房间,带进来一个警卫。

麦考夫仰起头瞟了一眼来人,扬起嘴角,淡淡的说,“岛的南侧有一架直升机,带他们走吧。”爱德华也向那人点了点头,于是夏洛克被带出了房间。

麦考夫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似的,他低下头,低声笑了起来。爱德华皱着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过了一会,麦考夫晃了晃头,说道,“其实二十一年前当你说出那座岛上有炸药的时候我以为我会死在那里——但我当时还不想死。很奇怪对吗?”他又笑了笑,忽视了爱德华警惕的目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继续说道,“别担心,我身上没有武器,只是双手被反绑太累了。顺便说一下这种锁我很久以前在MI5的资料库里见过,真的不难解。”

“但现在不比当年。”他停住了,看着地面。

“所以?”爱德华将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脸怀疑的问道,“你想用同样的手段跟我同归于尽吗?”

“是也不是。”麦考夫笑了笑,“这座岛很安全。但是一个小时后,一颗导弹将在这座岛上方爆炸——所以我们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可以玩个够了,亲爱的叔叔。”

爱德华扬起眉毛,轻轻说道,“但是这没有意义。”

“我只是受够了有意义。”

爱德华抿了抿嘴,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你还是让感性占据了你最好的一面。”

麦考夫只是耸了耸肩,说道,“也许吧。”

“你知道,我可以胁迫你终止计划。”

“没用的。计划的变动需要最高级别权限,只有我本人亲自在MI6总部授权才有可能取消,这会,我想可能性不大吧。”

就在他们想继续谈话的时候,门被狠狠撞开,夏洛克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跟着他进来的是刚刚带他走的警卫。

“沃顿先生,”麦考夫皱了皱眉,有些责怪的说,“你怎么没带他走?”

“抱歉,福尔摩斯先生。”被“蒸发”的部门负责人低下头,放弃了解释。

而夏洛克不发一言,像是戴上了一层冷漠的面具,他从大衣兜里掏出手枪,抵在了爱德华的头上。

又一队人冲了进来,举起枪瞄准夏洛克,又同时围在爱德华的身边。夏洛克吸了一口气,提了提嘴角,任凭警卫们盯着他。

爱德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让你的手下全部撤离谢瑞福德。”夏洛克冷冷的说。

“有什么用呢?他们就算撤离了你能怎么样?你还是现在抓紧时间离岛更明智,男孩。”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做什么。”夏洛克将枪口稍稍下移,扣动扳机,鲜血然后爱德华肩膀处的衣服。警卫们拉紧枪栓,发出整齐的“哗啦”声。

爱德华咬了咬牙,说道,“离岛。”

一个警卫走上前一步,拿起桌上的平板传达命令。

十分钟后,警卫放下平板,向爱德华点了点头。

夏洛克依旧把枪抵在他的头上,爱德华咬着牙想说话,麦考夫却在一旁开口:

“沃顿先生。”

为首的警卫放下枪。

“我给了你选择,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是的,先生。”一声低低的回答。

“所以?”

沃顿挥了挥手,剩下的两个警卫同时将枪口转向爱德华。

两天前,在MI5的总部,麦考夫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以爱德华安插在MI5的间谍身份被以叛国罪处死,他的家人也会被牵连;要么以麦考夫安插在爱德华身边的间谍身份回到谢瑞福德,作为这次行动的接应人员配合麦考夫的工作,最后,他会留在岛上,和爱德华·卢瑟福,连同整个谢瑞福德一起,在几千摄氏度的高温中化为灰烬。

他选择了前者。

“抱歉了,叔叔,但是人都有弱点,这是你教给我的。好了,夏洛克,把枪放下吧,现在没事了。”

“不。”

麦考夫皱起眉,好像在问为什么。爱德华睁大眼睛。

回答他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鲜血染红了房间的角落,甜甜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升腾,惨白的灯光映着幸存者惨白的脸色,四周有些过于安静。三个警卫一动不动,等待着接收最新的指令,夏洛克收起枪,盯着爱德华的遗体看了一会,仿佛在确认他是否死透似的,最后他抬起头,望向麦考夫,“愣着干什么呢?走吧。”

麦考夫没有动,他怔怔地回望夏洛克,几乎是难以置信的说,“你杀了他。”

“显而易见,现在走吧。”

“可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权谋家,我不喜欢博弈,我只知道他该死,仅此而已。反正没有我,你也会让他死的,为什么这么吃惊?快走吧,还有四十分钟这里就要被炸了,直升机已经离开了,不过幸运的是我们还可以搭上一搜货轮。”眼看麦考夫还是没有动一动的意思,夏洛克绕过桌子打算去拉他。

“我没有让你杀人。”

“你没有。现在赶紧走,别逼我把你打晕。”

“他到底是要留在这里的,你没必要杀了他!”

“我从不做有必要的事。”夏洛克扬了扬眉头,他攥住麦考夫的手腕,想要将他拉出房间。

“不,夏洛克,我必须留在这里。”

“为什么?”

“这是计划的最后一部分。”

“什么计划?关于怎样一劳永逸地杀死自己吗?”

“你不会明白的。”

“的确。等回去后我要好好找你算账。”

“我回不去了。”

“我的哥哥,如果你打算把未来的三十五分钟都用来和我拉扯,然后逼我在最后五分钟内和你玩一场极限逃生,你大可以继续下去;但是如果你还想像以前那样高效办事,你最好现在就跟我走。”

“抱歉夏洛克,但这次不能由你来决定了。这里就是一切的终点。”

“你知道我一向是那个破坏计划的人。”

说着,夏洛克靠近麦考夫,从对方的衣服里摸出了一管麻醉针,毫不犹豫扎在了他的脖子上。

黑暗。

Tu finiras par tomber...(你终将坠落)

黑暗。

仿佛是身处一片迷雾之中,他无法辨别方向。远处,有一束微弱的光,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耀眼。他的潜意识告诉他那里就是家,只要抵达那里,一切就都会好的。

于是他向着那束微弱的光奔跑。

他的脚步沉重,好像什么东西绊住了他,不让他继续前进,他咽了口唾沫向下望去,地上是红得发黑的血,这粘稠的液体逆着他前进的方向流淌。潮湿的气味钻入他的身体,他的肩膀上像是沉沉的压了什么东西,让他举步维艰。

只要到了那里就好了。

地面生出荆棘,从视野的尽头蔓延而来,像是一个要缠绕他直到窒息的誓言。筋疲力尽的他不得不再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来避开那些荆棘。四周兀地嘈杂起来,各种人的声音,来自不同时间段的声音,大大小小,争先恐后要在他的头脑里占据一席之地。

“你应该做的更好!”父母的声音。

“今天是战士。”华生医生的声音。

“你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父母的声音。

“现在用不到这个了。”夏洛克的声音。

“什么也别说,离开吧。”华生医生的声音。

“滚开。”夏洛克的声音。

“为什么不亲自告诉他?”华生医生的声音。

“你会坠落的!”夏洛克的声音。

那束光越来越远了,这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在正确的方向上。他感到体力正在衰竭,周围的温度正在下降,他的视野逐渐缩小,最后,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夏洛克的身影。

他伸出一只手,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在滴血——

而夏洛克举起枪。

枪声轰鸣。

 

麦考夫几乎是从床上翻下来的。他的心跳快的不正常,梦中的枪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令他感到一阵耳鸣,他的头很疼,这是麻醉针的副作用。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普通的船舱里,外面阴云密布,看起来已经是傍晚。根据行驶的方向,他们大概是要在多佛港停靠上岸。

他把自己拖到门口,打开舱门,夏洛克正站在外面。他抬眼扫了一眼咨询侦探被雨打湿的卷发,默默停下等待他开口。

“你怎么样?”夏洛克把手机塞回大衣的兜里,稍稍靠近了麦考夫些。

“很好。”麦考夫一脸怀疑地盯着他,揣测着对方的企图。

“……跟我出去走走怎么样?”

麦考夫挑起一边的眉毛,还是不动声色地和夏洛克来到甲板上。货船两侧的甲板被一圈矮矮的防护栏围住,护栏上的油漆已经被磨噬殆尽,留下些许锈黄,像是洒在海面的烈性威士忌。

“结束了。”

“是的,你可以回去了。”

“你不也一样吗?”

“对我来说在哪里都一样。”麦考夫回避了他的问题。

“可你自己说过会有导弹炸毁谢瑞福德,你不会想留在那里吧?”

“有什么关系吗?我说‘是’有怎么样呢?无论如何,这都是计划好的,唯一不在计划之内的就是我现在还站在这里,而你提前了三十七小时二十五分钟知道所有这一切。”

夏洛克不再说话,好像这信息有些难以接受似的,他的肩膀轻轻靠上了麦考夫的,又很快分开。过了一会,他问:“为什么?”

“天啊,”麦考夫翻了个白眼,突然怀念起他的黑伞,他说,“还是一样的,这都是计划罢了。”

“但是为什么?”

麦考夫叹了口气,斟酌一下用词,最后说道,“因为有巨大的麻烦需要解决,有一个诱饵要被放置,而我正好不再被需要。顺理成章。”

“就因为你不再被需要所以去送死吗?况且我并没有看出你不再被需要,我需要你,英格兰需要你。”

“不对,”麦考夫看了眼表,他的耐心让夏洛克不安,“你已经去过谢瑞福德,你见过欧若斯,找回了童年的记忆,你越来越擅长和周围的人相处并好好生活,你已经是大成之人了;至于英格兰,你真的以为一个人能改变什么吗?战争不会因为我而结束,就像所有其他事物一样,他们永远在那里,在我生前,英格兰便已屹立,而我死后,英格兰也将长存。所以结论,没有必要。”他挥了挥手,像是在否定什么。

“可你不能因为不被需要就……这功利主义未免有些夸张。何况我们都不想失去你。”

“第一人称复数,真的假的,夏洛克?你不妨把这不明意义的指代背后的人都列出来。”

“父亲……母亲……还有我。”

“哦,真的?我没看出来那点。”一如往日的讽刺语气。

“但你总还有存在的理由。”

“我同样也没有看到。生命本身是无意义的,人们在生活的过程中不断赋予它意义,他们相信,从这点来说,所以生命有意义。”

夏洛克叹了口气,他的哥哥从不热衷于生活,他只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会以这颗导弹的方式来呈现,就像一个月前在谢瑞福德,这个念头只是一颗子弹。他猛地意识到,所有这一切都是像这样,一个念头就像一颗种子一样在他的头脑里扎根,直到从念头变成了行动,从一颗子弹,长大成一颗导弹。

“看到大海,你会想起什么吗。”麦考夫问。

夏洛克皱起眉思索了一下,反问道,“这个问题有答案吗?”

麦考夫翘了翘眉毛,耸耸肩回避了这个问题,“我有的时候觉得你是对的。”

“关于……?”

“吊死在半空中的空想,就像这片海一样。”麦考夫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事情就是这样,即使是我们也无法改变,即使是我们,有时也不过是凡人,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思考——思考。”

“是啊。”夏洛克应和了一声,陷入沉默。他们又走了一会,天色愈发阴暗,海浪拍打着船身,海风渐凉。麦考夫又看了眼表,夏洛克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拉住他的手腕,说道,“走吧,回去休息。”他低沉的声音更像是命令。

“夏洛克,我想我刚说过……”

“Not on my watch.(有我在绝不可能)”

麦考夫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天空。

“好吧,都听你的。”

回到船舱,各自躺下,没有开灯,悄无声息。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已是午夜——麦考夫最后一次抬起手腕看表,此时此刻,谢瑞福德已经毁于一旦,风浪声太大了,没人听到他半生心血化为尘埃的声音,但一切都结束了——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他们会回到伦敦,夏洛克会继续接下案子,爱德华·卢瑟福的死不会被任何人所知道,而麦考夫会回到SIS,继续在阴影中睥睨众生。他们只是结束了一场普通的冒险,没有重要的人受伤或是死亡,这本应该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他心中的一个声音告诉他,你的计划还没有完成。

不管这声音背后是怎样的心酸在推动,他的躯体此刻只能服从最简单的命令。拖着疲惫的躯体,他把自己从船舱里搬了出来,他来到甲板上,海风寒凉刺骨,天空中飘起雨点,打在他的身上,浸透衣服,贴紧皮肤。他深吸一口气,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计划,不用“顾全大局”,只需要照着自己划定好的路一步一步走下去就可以了。

一步、两步、三步。

也许他只是太累了。

他看着天空,彻彻底底的黑暗,像是一片浓雾将要降下淹没他。他没有和夏洛克提起过,他痛恨那些黑夜,如同痛恨玫瑰的啜泣。每当他闭上眼睛,他的耳边就会响起尖叫和嘶吼,除了家人的责怪,大多数是过去几十年来死在他手下的或友人或敌人,为了作一个保护者,他牺牲了无数无辜的人,为了维护自己的王国,他对周边的村落进行杀戮,为了回到那个圣诞夜,他已经付出了一切。每当他闭上眼睛,他静心构建的王国都不复存在,只有亡灵的梦魇萦绕,他的过去就在身后窥视,伺机爬去鬼魅之域,将他拖下深渊。

“麦考夫!”

突如其来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船尾甲板的边缘,低下头就能借助微弱的光线看见卷起的白色浪花。回头,夏洛克站在五米开外,显然是刚刚跑来的,他徒劳的伸出一只手好像是想要挽留什么。

但是太晚了,在你还能作出改变的时候选择了漠视,你明明一直有机会,但现在,太晚了。

“别。”夏洛克喃喃着。

麦考夫对夏洛克笑了笑。

“夏洛克,关于童年的事你能记起多少?”

夏洛克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先回答这个问题还是阻止麦考夫继续往后退,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大部分。总之冷静,麦考夫,我——”

“那好,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约定?什么约定?]

夏洛克在脑海中飞速寻找着相关的信息,他们有过很多约定,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关于清单的那个——哥哥说的是哪个呢?

麦考夫又看了眼表,他知道夏洛克没想起来。

Alors,d'accord.(那么,好吧。)

[抱歉夏洛克,我要违约了,你不能把我葬在马斯格雷夫了。]

“Goodbye,brother mine.(再见,我的弟弟。)”

他后仰。

下坠。

Tu finiras par tomber——(你终将坠落)

Tomber.(坠落)

Tomber.(坠落)

每个福尔摩斯都有一场坠落,当麦考夫落入水中的一瞬间,他的眼中又出现了梦里的那束光。水波粼粼,他却离那里越来越远。他想起二十一年前,他也是这样在水中,不过那次他挣扎,这次他没有。其实都一样,他从来都被困在自己的汪洋。

他闭上眼,冰冷的黑暗将他吞噬。

压在他身上的,是全世界孤独的重量。

8.

壁炉里的柴火噼啪迸裂,橙黄色的暖光从小灯里溢出,点染在旧墙上。墙角放置着一颗翠绿的圣诞树,节日的彩灯闪烁,五彩斑斓,大红色的彩带披在圣诞树上,橙白相间的地毯好像为房间增添了温度。门口搭着酒红色的围巾,衣架旁立着一把伞——外面还在下雨。

桌子上是红的诱人的平安果,一顿丰盛的平安夜的聚餐很难不挑起人的胃口。夏洛克兴冲冲地拿走一块南瓜派,滔滔不绝的讲着:

“……是的,婚礼办的很好,只是潘趣酒的味道实在不令人满意。我个人最喜欢的是舞会环节,我演奏了自己写的曲子!”

“希望你有一天能给我们演奏。”

“会的,”夏洛克又咬了一大口南瓜派,迎着父母溺爱的眼神接着说下去,“约翰和玛丽在跳舞,就是在那时我告诉他们了那个好消息——他们要有一个孩子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担心照顾不好孩子,他们明明已经在我身上进行了充足的训练。”

三个人大笑起来,平安夜满是快活的气氛。夏洛克的故事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大批听众,更何况是宠爱他的父母。他们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房间是暖色系的,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令人安心。是的,夏洛克还是回家过圣诞节了,就像约翰说过的,他会回来的。

他会回来的。

“可惜玛丽不在了。”夏洛克抿了口酒,神色暗淡下去,福尔摩斯夫人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夏洛克带着严肃的神情,继续说,“她是唯一一个理解我和约翰的人。这种感觉很神奇,你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共情的人,却在终于发现你们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

“但那很正常,”福尔摩斯夫人微笑着说道,“人生本来就是孤独的。”

“这就是我一直在想的。”夏洛克放下酒杯站了起来,他面向房间的离炉火最远的角落。

那里阴暗,相对来说湿冷的多。家具的阴影投向那里,颜色仿佛都在那个角落遇冷凝华。只有笔记本屏幕发出惨淡的光,映着一张孤寂又苍白的面庞。

“人生本来就是孤独的,人与人之间的鸿沟无法逾越,人与人之间的高墙无法打破,但是,我的哥哥。”夏洛克顿了一下。

麦考夫抬起头,将注意力移向夏洛克这边,他淡蓝色的眼眸像是一潭死水,他做出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这鸿沟可以变浅,高墙可以变薄,那边的光可以照耀对岸。”

“我记得小时候,你不喜欢和我们一起玩,但你总会站在远处看着,你脸上的表情像是渴望;十几岁时,我大概是说过很多伤人的话——尽管大多数我都不记得了——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但你什么都没忘,对吗?我带着恶意说过的每一句话,你都把他们当成了事实,一字不落地印在了心里;长大后,你说我把你当成死敌,你宁可在221B装五十个摄像头也不来看看我。但是我很抱歉,我从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你站在我身边。因为有你在,我从不孤独。”

麦考夫向后靠了靠,皱起眉望着夏洛克。

“我希望反过来也是一样。”夏洛克站起来向麦考夫走过去,他背着光,麦考夫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只能看见他身后的光,像天堂打开的大门。

“我不明白。”他摇了摇头,“你没有必要道歉。”

“不,我的哥哥,你的确不明白。”夏洛克坐到他身边,说道,“但我想让你想明白。思考,你不是说过这是你唯一能做的吗?所以我想让你给我一个答案。”

 

麦考夫的卧室里没有开灯,也没有拉窗帘,雨水滴滴答答打在玻璃上,不断带走室内的温度。夏洛克推门进来时,麦考夫正坐在床尾,他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叠着,床头放着那把竹节伞。他的两只胳膊撑在大腿上,将脸埋在掌心间,一件薄薄的衬衫挂在身子上,隐约还能看见身上的纱布——他因为从几米高的甲板上跳下去而摔断了肋骨,而今天,是他出院的第三天。

“麦考夫。”夏洛克轻轻叫了一声,将门的角度开的大了些。他拉开床头灯,麦考夫背对着他,姿势都没有换一下。“还好吗?”

“是的,夏洛克。”麦考夫揉了揉眉心直起身子,看向夏洛克,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回答道。但夏洛克感到懊恼,麦考夫怎么可能“还好”呢?于是他移过去,轻轻抓住麦考夫的手腕,对方因为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被吓了一跳,他望向夏洛克,淡蓝色的眼睛不再平静。夏洛克轻轻摩挲着麦考夫的手腕,可后者抽回了手。夏洛克叹了口气,说道,“我希望你刚才没有趁着间隙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吧?”

麦考夫挑起一边的眉毛,回答,“如果你管打开手机叫不可挽回的事的话。我联系下属只是让他们送点东西过来,你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吗?”

夏洛克睁大了眼睛。

第二天,当麦考夫的手下开着一辆小型货车抵达父母的宅子时,夏洛克并没有看见预想中的资料、U盘等等各种形式的资料,他们送来的,是几万块多米诺骨牌。

麦考夫在一个空房间里开始搭建他的作品,他一关自己就是一整天,从老宅还未苏醒,到人们都已沉沉睡去。夏洛克有时会站在旁边看,但他从不去帮忙,两人也从未交流,一周后,在一个午后,麦考夫把夏洛克叫了过去。

“你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吗?”

“Watch.(看着)”

他走到房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推倒了一块牌,多米诺骨牌倒下的单调声音开始响彻房间。建筑的主体是一座高塔,高塔周围的牌一圈一圈倒下,像是坠落剥蚀了谁的肌肤,然而整个建筑的架构依旧存在。倒下的牌越来越多,到最后高塔只剩下了骨架。夏洛克的心不自觉地被吊起来,眼看高塔越来越单薄,好似即将坠落,好似即将坠落。

但是牌还在一圈一圈落下,骨架岿然不动。

“夏洛克,我只想说对不起。”

轰然崩塌。

崩溃般的巨响紧紧跟随在单薄的话语后,仿佛是一声应和。麦考夫将手背过去,贴近墙壁站着,眼睛盯着地面,说道:

“我想这么多年来,见证了这么多事情后,我不需要再做对我的失败做一份口头总结,一切都摆在眼前。我一直将你置于危险之下,甚至让你去杀人,我一直利用欧若斯——哦说真的夏洛克,对于这一点我毫不后悔,只要我活着她就永远不能得到自由——我想守护一份安逸,但世界并没有因此变好。我不奢望得到任何人的原谅,事实上我早就应该去死了。”

夏洛克睁大眼睛。

“不错,我的生命从来没有意义,但三十三年前是你赋予了它意义,看着烈火中的马斯格雷夫我下决心要保护好你。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并没有做到这一点,而你也不再需要我。这几天我总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我知道自己应该留在谢瑞福德的,但我活下来了,不得不延续自己的生命,但我不知道用它来干什么,也许除了思考,我什么也做不好。但我不能再放弃了,因为是你救了我,你再次将我的生命赋予意义。也许我能做的,就是离开你的生活,让你可以活在蓝天白云下。”

他望着一地的碎片,轻轻笑了笑。

夏洛克感到脊背发凉,他回望麦考夫,他为什么在笑,他明明不想笑。要亲口说出这些话对他来说该有多难啊,他说出的每一个单词都带着血腥味。夏洛克有些恨自己,明明只需要向前走一步,走一步,抱住他,告诉他自己多么爱他,告诉他他无需将所有的不足包揽到自己的身上,告诉他他的生命本身便有价值,他从来、从来不必为了别人而活,他想告诉他还有很多人爱着他,告诉他要活下去,他的王国有朝一日还会重建。

但是他恨自己只能在原地傻傻的站着,就像童年时面对哥哥的智力碾压,他无能为力,而现在,面对一颗破碎的心,他依旧无能为力。

他心中的无数个声音在催促,在呐喊,逼他走上前——

但是晚了。

你一直都有机会,现在只是太晚了。

“现在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麦考夫掠过他,轻轻跪在地上,开始收拾倒下的牌,就像一年前,他乞求夏洛克的一个承诺,却只能跪在地上,独自捡起一地的碎片,那时的夏洛克是怎样暴虐地撕碎了一位兄长的心。

 

Tu finiras par tomber...

黑暗。

他仰面沉在深水中,眼前的光让他想起迷雾中的家。水波粼粼,他几乎分不清这是一场梦亦或是过去的回溯。环境过于潮湿,氧气被一点点耗尽。他的眼前又出现很多面孔,太嘈杂了,到最后,这些面孔都汇聚成一人——

“夏洛克,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不!滚出去!从我眼前消失!现在!”

“夏洛克?Promise me.(答应我)”

“你会坠落的!你会坠落的!”

……

他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在黑暗中止不住颤抖,不平稳的气息声像是夜的呜咽。

他已然来到了最低谷。

也许在那么一个夜晚,他真的崩溃了。他不甘,亲眼目睹自己穷尽一生搭建的王国就此崩塌,他已经为了它付出了一切,为什么,为什么曾经的愿望变成诺言,诺言变成执念,最后却都成了一个局外人的徒劳。是的,他从来没有逃出过那篇深邃的海。他一生都活得黑暗。当他的胸膛再也装不下那些苦涩的呜咽,当头脑再也不愿回想那些绝望的瞬间,当呼吸都变得疼痛,睁眼看都会被刺痛,当千夫所指万人责难——

他将一切过错承担,被自我厌恶压的喘不过气。为什么要继续、为什么要继续?为什么哪怕鲜血淋漓、遍体鳞伤,他也要一直向前走?

对了,因为那个声音——

[这鸿沟可以变浅,高墙可以变薄,那边的光可以照耀对岸。]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啊,夏洛克,上午好。”约翰抱着罗西从三楼下来,然后注意到熟悉身影后的三件套,“麦考夫,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很好,谢谢你。”

夏洛克对约翰微笑了一下,转过身和麦考夫说了些什么,后者平淡的点点头,坐在夏洛克的扶手椅上。约翰注意到,夏洛克一直抓着麦考夫的胳膊。

然后夏洛克向他走过来,他们来到楼上的卧室,约翰对着好友沉重的表情皱了皱眉头,问道,“发生什么了?”

“以后再解释吧,约翰,请你看好他,别让他离开221B,我要出去一趟,如果他想离开这里,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好的,但是你要去哪里?”

“心理咨询。”

“你?当真?”

“当真,因为麦考夫·福尔摩斯一旦决定不做某件事,没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夏洛克一阵风似的飞出房间,留下约翰在原地发怔。

约翰回到客厅,麦考夫正对着自己的笔记本敲敲打打,约翰试探性的坐在了他的对面,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夏洛克走了。”

“是的。”

约翰舔了舔嘴唇,有些坐立难安,“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麦考夫看了眼表,平淡的说,“两小时二十八分钟十六秒,如果算上他去蛋糕店的时间。你要是好奇我在干什么,不用拐弯抹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帮MI5和MI6监测一下系统漏洞。”

约翰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麦考夫抬起眼瞟了他一眼。

约翰犹豫着开口,“……我有一个线上研讨会要参加,如果你不介意——”

“一点也不,医生。”麦考夫还是没抬头。

“我想说,你能帮我照看一会罗茜吗?”

麦考夫抬起眉毛看向约翰,做出一副“天啊你在说什么啊”的表情,他手上的动作静止了,最后他摇摇头,说到,“你可是个医生,约翰,我不认为这么小的孩子适合待在我身边。”

“为什么不?”约翰耸了耸肩站起身说着,“你把夏洛克带的那么好。”

两小时二十八分钟十六秒后,夏洛克准时推开了客厅的门,他的手里还多了一个袋子。眼前,罗茜正趴在扶手椅的椅背上,玩着麦考夫的一绺头发,后者无动于衷地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夏洛克被这个场景逗笑了,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走了过去。

“没想到你们相处的这么好。”

“约翰在楼上,有事找他去。”

“我知道他在哪。”夏洛克抱起罗西,亲了亲她的小脸,“你怎么样?”

“我很好。如果你能不再一直重复这一个问题我会感激不尽的。”

“哦,说真的,麦考夫,”夏洛克顿了一下,“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他们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过了一会,夏洛克将一只手搭在麦考夫的肩上,说道,“我觉得你现在用不到你的减肥计划了,所以顺路给你带了你常去的那家甜品店的新品。”

“谢谢。”

夏洛克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我们回家吧?”

“当然,我的弟弟。”

 

黑暗。

仍然是令人窒息的海。

那些嘶吼跃跃欲试,要将他的理智撕成碎片。

……

半梦半醒之间,他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没事了。”

坐在床沿上,夏洛克抱住兄长,不断抚摸着他的脊背,试图缓解对方惊恐的颤抖。他知道麦考夫一直无法入睡,即使因为过于疲倦而终于睡去,也会在几个小时后带着不安从梦中醒来,然后默默坐在床尾度过漫长的黑夜。他的孤独和自我厌恶时时缠绕着他,将他困在那片深海。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亲爱的哥哥。这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这样责怪自己了,放松,”夏洛克拍了拍兄长的脊背,恍惚间听到了一声苦楚的哽咽,“没事了,剩下的交给我吧,你可以休息了。放松,放松……”

 

夏洛克依旧每周和麦考夫回伦敦,他们在221B逗留,然后回到父母家。令人惊奇的是,麦考夫似乎没有那么反感罗茜,夏洛克经常能看见麦考夫默许罗西在他的身边甚至身上玩,而他也经常趁这个机会和约翰出去度过一个轻松的晚上。冬天的颜色渐渐褪去了,伦敦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尽管会有难以抑制的爆发,还有难以避免的摩擦,事情总归还是一点一点变好。这是一段艰难的时期,他们都知道这一点,但事情就是这样,他们唯有面对。

在风雨中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出泥潭。因为血缘,就是由血而结下的缘分,我们注定厮守一生。很抱歉没有给你可供回忆的过去,至少让我在你下落时抓住你,我们还有未来。如果你原本就不坚强,你大可不用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藏起脆弱,然后筋疲力尽,你可以做回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自己。

也许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都要在黑暗中肩负什么,至少我们并肩前行。也许你太快了,我跟不上你,至少你永远不会抛弃我。也许在其他方面,你被困在自己的牢笼里,至少我愿意拯救你。也许孤独的隔墙永远无法逾越,但至少我们的光能够透进彼此的世界。也许雪停后,什么都不会剩下,一切轻薄的,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但至少,我们曾爱过。

因为只有我们,才能演绎彼此的心灵。

无论前路如何,我会在马斯格雷夫等你。

而那,便是全部的意义。

0.

又是一年圣诞节。

麦考夫将手放进衣兜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钥匙按响了门铃。大门打开,迎接他的是夏洛克。

“亲爱的哥哥,圣诞快乐。”他走过来给了哥哥一个拥抱。

“圣诞快乐,夏洛克。”麦考夫几乎按耐不住一个小小的微笑。

他们走进老宅,灯火通明,一切都那么温暖。刚会走路的罗茜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住麦考夫的大腿,口齿不清的喊着“叔叔”。麦考夫抱起她,来到客厅和约翰打了个招呼,把女孩放在了一堆礼盒中间。

父母也在。他们问起麦考夫的工作,问起夏洛克的案子,问起约翰的女儿,人们的脸上是一种温和的笑——他们终究还是回来了。

吃完晚饭,福尔摩斯兄弟来到老宅背后的荒原。这里不比马斯格雷夫,但飘落的雪花将大地装点得像是过去。

他们躺在雪地上。

“这里真美,你喜欢这里吗?”

“天啊,夏洛克。”

夏洛克笑起来,他翻了个身贴在了麦考夫的身上,他能想象到哥哥此时无语的表情。

“It's warm to stay with you.(待在你身边让人温暖)”

没有回答。过了很久,麦考夫轻轻开口:

“夏洛克,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夏洛克握住他的手。

“马斯格雷夫。”

“是的。”

夏洛克转了转眼睛,“那个字谜明明很有意思。”

麦考夫把手搭在额头上,叹了口气,笑了笑说,“不夏洛克,你可以去给罗西讲词汇学,但那不叫字谜。”

“有什么区别吗?”

“你说没区别就没区别吧,我的弟弟。”

他们又躺了一会,便打算回去,雪停了,地上留下两串笔直的足迹。

老宅在夜色中发着光,夏洛克为麦考夫拉开门——

 

迷雾。

麦考夫走在雾中,远处有隐隐约约的灯光,只要到了那里,到了那里就好了。他走的很累,灯光看起来依旧遥远,他的脚步愈发沉重。

忽然,他听见有人在叫他,那是夏洛克,他在等他回去。

他加快脚步,向着那束光的方向。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终于,视野的尽头出现一扇门。

他停下,推门——

温暖的光涌入破碎的世界。

 

“欢迎回家。”

 

END.
17/10/2024-15/12/2024

22/12/2024终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