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23年11月3日。
乔丹在法医室门口刚挂了邰局的电话,走廊尽头就传来钉靴砸地的脆响。
乔丹深吸了一口气,想压住喉口的哽咽,但人在情绪脆弱时最怕看到熟人,在楚一寒的身影从走廊拐角出现时,乔丹那被邰局千叮万嘱要稳住的心情还是海啸般冲垮了围栏。
“一寒,呜,真,真是他。”乔丹皱巴着脸,脖子到额头全都涨的通红,他一边抽噎一边还下意识伸手拦了楚一寒一下,因为邰局怕一寒会受不了,怕一寒会冲动出事。
邰局马上就要退休了,一寒今年也要领个副队职务,这时候出事,以后可没人会护着他了。
“让我进去看看。”从接到段清死讯至今,楚一寒的情绪都很稳定,如果忽略他抠到出血的指甲,那楚一寒此时此刻的表现不但冷静而且冷酷。
乔丹最终还是让开了路,让楚一寒可以进到法医室。
法医室常年24小时工作的换气扇嗡嗡地工作着,好像恼人的苍蝇让楚一寒耳膜发疼,视野发虚。
段清的尸体是在一辆被焚烧殆尽的汽车内被发现,因为车辆是在乡道护栏边发生撞击车祸后自燃,发现者报警,由高速交警方派人前来处理。
消防灭火后,救护人员确定车内唯一驾驶员已死亡,因为救护车不拉死人,高速交警用裹尸袋把已经损毁严重的尸体带回了停尸房,而着火车辆则由拖车拉走,做事故检验。
焚烧、灭火、救护、拖车等一系列活动结束,现场线索被毁得七零八落。
交警方先恢复了车辆牌照信息,发现这是一辆套牌车,驾驶员出了汉北收费站后,又过了机场高速收费站,从收费站的监控来看,对方戴了鸭舌帽,黑口罩,双手有手套,因为摄像头很高清,可以看到对方耳朵两侧挂的东西——开车的人在口罩内戴了一个阔型透明面具以此改变脸型。
车子一路过省道下乡道,最后于乡道一处连接村庄的栅栏边发生车祸。该车祸地点每年都有伤亡数据的更新,因为乡道附近有大片果园,会有不守规矩的司机停车摘水果,也有村民不顾安全在马路旁边摆一些现摘水果来兜售。
从收费站摄像头,可以确定出汉北收费站时,驾驶员并非段清,如果只有一名驾驶员和一辆车,重量明显偏重了,除非对方还在后备厢等地方塞了超一百五十斤的东西。
楚一寒看完段清被冷冻的尸体,值班法医说肺部未检测到烟雾反应,所以万幸车辆着火时段清已经死了。
楚一寒张了张嘴,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万幸”——仅仅是没有死得太痛苦,就该被赋予这句“万幸”吗?
“死因是什么?”楚一寒咬紧后牙槽,他一遍遍警告自己要冷静,他和段清是师徒,以邰局的性格,肯定会让他避嫌不参与此案的侦破,但楚一寒无法接受,他早已两手空空,如果不让他亲手抓到这个凶手,他宁愿不做这个刑警。
“心肺部中刀,失血过多,休克死亡。”法医还在段清体内检测到了大量降糖药二甲双胍,以段清每年的体检报告来看,实在没到要吃降糖药的地步。
“摄入降糖药后剧烈运动,如奔跑,可能会引发头晕心慌等症状,加之段清的血糖很正常,吃这种药会大大降低他的行动力。”
楚一寒垂下眼,目光失焦的落在段清露出骨头的手背上。为了采集指纹,法医剥掉了段清五指的皮肤,人在过火后,皮肤居然像皮套一样被剥离,这让楚一寒大脑钝痛的几欲呕吐。
是什么人?是谁?是寻仇吗?还是其他什么利益相关的人?他要从何查起?
在大脑一片混沌中,楚一寒用力闭了闭眼,咽下即将涌到眼眶的眼泪。
现在不能慌,不可以让邰局抓到让他停职的理由。
楚一寒把储尸柜推回,亲眼看着法医落下沉重的扳锁,他扭头走了出去,没有理会红着眼等在外面的乔丹。
楚一寒越走越快,直到他小步跑了起来,乔丹落在身后的叫唤被他屏蔽的一干二净。
楚一寒冲进厕所,推开隔间的门,对着马桶吐了个稀里哗啦。
他不是没有见过更骇人的尸体,他亲手收殓了叔叔、妈妈的尸体,现在他居然还要亲眼目睹段清被谋杀。
有时楚一寒也想知道,是不是风水里天煞孤星的命格真的存在,而他就是那个人。
吐完出来,乔丹伸手想扶他,被楚一寒反手拍掉。
“别碰我。”楚一寒拧开龙头,让冰水洗刷口腔的酸苦,在把整个脑袋放到龙头下后,楚一寒糟糕的情绪被隆冬的寒意一片片冻结。
凶手有无数的抛尸方式,为何要选择一个如此张扬的过程?
既然车辆着火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段清遇害的位置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所以需要被掩藏?
着火车辆是套牌车,被套牌的车主是一位70岁的爷爷,因为年纪大了,开车少,车子基本就停在楼下落灰,所以被套牌了也一时无人发现。至于着火车辆就更厉害了,那是一辆事故车,有些车辆在没有监控的地方发生事故,为了躲避追查,会把车子卖给改装店,将车子零散的拆开再拼和重组,这样就会成为一辆新车,而这种车的主人,就算发现车子被盗也是不敢报警的,毕竟车子已经与车辆登记上的车型不符了。
“一寒,你这样会感冒的。”乔丹没有毛巾,只能翻口袋,抓出一大把纸巾往楚一寒脸上压,不过这些纸质量不好,碰到水马上就碎了,弄得一寒脸上一块块的纸屑,捡都捡不干净。
因为乔丹一直想碰楚一寒的脸,楚一寒一直不让他碰,等两人拉扯着回到局里,楚一寒去找邰局商量段清的案子,他一进门,邰局的眼神从凝重转为疑惑。
“你脸怎么了?”邰局问道。
楚一寒抹了下脸,手心干干净净,他摇头道:“没什么,邰局,师父的案子……”
“这个案子你先等一下,我知道你们都很愤怒,但查案得有切入点,这是段清最近在看的案子。”
楚一寒从邰局手里接过卷宗,时间是2013年,死者是一名见习警员,刚从警校出来没多久,死亡原因是电击导致的心脏停搏,这案子已经十年了,犯人至今没有找到,当初负责此案的老刑警已经退休。邰局说,因为退休刑警还是心有不甘,想到这个见习警员已经去世十年,希望段清帮帮忙,看能不能把逍遥法外的凶手找出来。
“这个案子排除了激情杀人、仇杀、情杀、骗保等一系列原因。”楚一寒一目十行地看完,又把卷宗还给了邰局。
“虽然监控探头从08年起就开始大规模铺设,但十年前的很多角落还未被完全覆盖,没有目击证人,没有线索,排除一切可能,我们也怀疑过是不是漏查了什么,可惜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段清受老友拜托,开始重查这宗2013年见习警员谋杀案,不到两个月,段清也死于焚烧的车内,这之间总不会没有一丁点的联系吧。
“我知道你不甘心,不过要想负责这个案子,你得告诉我,你现在第一步要做什么?”
“找第一案发现场。在有证据前,我不会提前预设犯人的画像,但师父是名经验老到的刑警,他死前摄入了大量降糖药,这个药物是怎么进入身体的?他是死于失血过多,如此大量的出血,对方必然需要清理,这很可能会留下线索,所以我现在要查两点,第一案发现场以及药物摄入的方式。”
邰局点点头,把手里的卷宗拍到桌上,至少目前,楚一寒的思绪还是正常的。
“出外勤不许一个人,你和乔丹不准组队,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向我汇报。”交代完这些,邰局抿了下嘴,示意楚一寒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拍一下自己的脸。
楚一寒看到镜头里满脸碎纸屑的自己,忽然明白了乔丹刚刚老摸他脸的用意。
“咳,注意点仪表。”搞得跟掉进纸堆里的比格似的。
楚一寒出了邰局办公室,打远看到偷偷摸摸张望的乔丹,他竖起手指勾了勾,乔丹摇着头后退,楚一寒大步一迈,飞速追了上去。
乔丹挨了楚一寒两个暴栗,又陪对方去厕所把脸上的纸屑洗干净,事儿才算过去。
目前段清的死亡时间已经确定,被焚烧的车辆也从交警队拉到了刑警队,痕检把车拆成了一块一块,不信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车祸现场的围栏处原本留有脚印,但后续消防、交警、救护以及看热闹的村民和停车报警的驾驶员,把周围踩得乱七八糟,消防出警的鞋子肯定是制式靴,交警也一样,排除这两种鞋底款式后,还要确认当时救护、村民以及停车报警的驾驶员穿过的鞋子。
乔丹被禁止和楚一寒搭档,于是干脆查鞋子去了。
楚一寒调取了段清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在段清身上没有发现手机,那手机去哪了呢?
通话记录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在死亡前三个小时,通过基站反馈确定了大概位置后,楚一寒就带着一名刑警去调附近的监控。
有了大概时间点和基准位置,先查路面监控,结果找了一圈都没发现人。
楚一寒和老吴看得眼睛都充血了,也没找到段清的踪迹,老吴出去抽了两根烟回来,满身焦油味地问:“会不会位置推算错了?”
基站定位有时也不是那么准确。
“之前我师父给我说过一个案子。”楚一寒猛灌一口咖啡,把监控又向后调了两小时,开始重头看起。
段清跟楚一寒说,之前他们查的一个案子,只有一个重要的监控线索可以用,结果这个监控被店家拉的横幅给挡住了,没有拍到有用信息,可妙就妙在,当犯罪嫌疑人走过监控范围时,正好吹来一阵小风,把横幅撩了起来,而且不是一次,是三次。
就是靠着这三次小风撩横幅的助力,他们顺利锁定了犯人并逮捕。
虽然大多数时候破案不可能如此离奇,一个人存在就会留有踪迹,不会突然一下消失。
楚一寒在这跟监控死磕时,乔丹也把所有的鞋印都比对过一遍,最后找到个只有半截的鞋底印。
鞋印发现的位置是车祸点往村里走的一片高草地里,犯人提前处理了鞋底,痕检猜测他应该是下车后,穿了一个草编的鞋底,而且这个鞋底还很宽,在高草丛里走,能混淆掉鞋印。
犯人的反侦查意识很强,不过高草会阻挡视线,他踩到了一块石头,脚崴了一下,鞋子从草编鞋底中滑落,在地上留下个巴掌大小的后脚跟印。
从复原角度来看,凶手穿了一双42码的防静电鞋。
看到防静电鞋,楚一寒脑内快速过了一遍凶手可能的职业,像石油、化工、煤炭、医疗等工作,生产线上会要求员工穿防静电服和防静电鞋,因为静电可能会引起爆炸火灾。
犯人穿着工作鞋出来?这跟对方计划周密的谋杀似乎有些不符合。
楚一寒按住还想继续往下推演的大脑,过早做出设想会在案件推理时出现误差,他不允许自己出现这样的失误。
楚一寒查监控的第三天,乔丹领了邰局的命令押解楚一寒回家洗澡睡觉。
“你都馊了。”乔丹指着楚一寒嫌弃道。
“师兄,我来接班吧,你先回去睡一觉,要是有发现,我马上给你去电话。”乔丹去治安队借了个叫郭树的小孩,郭树是去年入的治安队,专门负责看监控,这小子动态视力极佳,而且擅长认人。
楚一寒和郭树交接了一下,因为基站给出的范围是个圆,里面包含了多个街区,楚一寒根据段清的行为习惯做了位置推测,但一直没在监控里找到人,更麻烦的是,如果排除楚一寒查过的几条街,剩下的位置都是人流量非常多的商业街,找人的难度只会更大。
乔丹本以为自己要生拉硬扯才能将楚一寒带走,不过楚一寒从知道段清的死讯起,情绪就稳定得让人害怕,乔丹感觉楚一寒就是在憋着,憋一个大招。
亲自护送楚一寒到家,乔丹扒着门探头道:“不用我陪你吗?”
楚一寒甩了鞋子,懒洋洋地拧了下眉道:“死不掉,放心吧。”
“行,那我回去了,你有事给我摇电话。”
乔丹把门一关,楚一寒耷拉的眼皮又撩了起来,他现在很累,但精神亢奋,像一团火在脑中噼里啪啦地烧,灼热的温度让他头晕目眩。
这时候要把自己送进医院了可不划算,楚一寒这会的确冷静得过分,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平静过,因为太过理智,他甚至有些怕自己。
洗完澡简单吃了两粒褪黑素,楚一寒平躺在床上,通过飞行员呼吸法慢慢放松着身体,从下肢到肩膀再到面部,可最后一步清空大脑时,余大洛被炸后的脸,程樊染血的表情,林柯短促的泪眼,还有段清被剥离了皮肤的手掌,一段段浮现。
楚一寒放缓的呼吸慢慢急促,十分钟过去,楚一寒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要是能有选择,楚一寒希望有人打他一拳或者扎他一针,让他平躺下来安静个把小时,不然这种又累又困又清醒的状态实在太磨人了。
2023年11月6日,22:17。
楚一寒在屋里做了一圈锻炼,弄出一身汗,又洗了个澡,刚躺下,郭树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郭树找到段清了,他的确出现在了楚一寒推算的位置,因为那天是段清和师母的结婚纪念日,段清的夫人喜欢吃那里一家卤味老店,段清进入这片街区后,人就消失了,让楚一寒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
“师兄,段队长是被一辆公交车挡住了。”
老城区的位置,通常伴随了马路狭窄,规划不清,人流密集等问题。段清的身影有两次被公交挡住,而且因为堵车,公交车身又大,直接被非机动车挤的动弹不得。
郭树是在马路边一家服装店的玻璃门上,找到了段清扭曲的倒影,从倒影看,段清转弯时被公交挡住,走了一段路,因为并排了多辆公交,于是再次被挡住,接着段清就上了一辆出租车。
郭树还找交警要了道路监控,这个出租车开了近十公里,才把段清放下,放下的位置是一个村改后的墓园。
楚一寒换好衣服出门时,空气里已经在飘毛毛细雨,他赶到警局,影像室内只有郭树一人,郭树已经通过出租车公司联络过那位司机,对方提供了订单发票,证明是段清自己打的车。
结婚纪念日在买卤味的途中,有什么原因让段清必须去一趟墓园?
“师兄,那附近二十年前有个发电厂,后来因为环境要求不达标废弃了,大烟囱还在,但是后来改种了很多树。早前那一片就传政府要收购耕地,于是村民为了多拿补助种了很多树苗,那些树种的太密根本活不成,他们就是听说可以按棵数拿补贴,但那片的规划一直没出来,然后树也死了,地也荒了,村民就都搬走了,住那的只有一些老人,路其实都没修好,还是石子路,前几年,因为宣传文明祭扫,也为了搞开发,就统合了附近几个村的墓地,之前那的墓地真是乱埋,哪儿都有。”
郭树调出地图给楚一寒看,楚一寒瞅了一眼,然后拿出手机,翻开天气预报,今晚降雨的可能性有85%,楚一寒到警局时就已经在飘小雨了。
如果段清的第一案发现场是那片,这场雨一下,线索肯定会被洗得一干二净。
“局里现在还有哪些人?”
“鉴定那还有人在加班。”
“行,你把刚刚跟我说的话,给邰局再报告一遍,我现在带鉴定中心的人去那边走一趟。”
“这么晚,去了能看清吗?那片可荒了啊,师兄。”
“把探照大灯带上就好。”
楚一寒现在可没时间耽搁。
从市局开了两辆车出来,到了墓园附近,雨势已经渐渐变大。
鉴定科的实习生,端出楚一寒说的探照大灯,嘴里嘀咕着:“早就想用一次了。”
大灯一开,直线范围一百米内都被照得跟白天一样,因为11月不是祭扫期,墓园内基本没有什么人来往的痕迹,楚一寒联系了墓园管理,对方说墓园有三个门,目前只有一个门的监控是好的,为了节省开支,他们只在清明和除夕的祭扫旺季前后,才会进行设备维护。
墓园内,苦雨凄风,楚一寒淋着雨走了一段,他现在只知道段清从东门进入了墓园,但进入后是否从别的门出去就未可知,只有东门的监控还开着,毕竟东门面向公路,墓园僻静,开车前来的话必定是要过东门这里的停车场。
另外两个门,一个通往田地荒芜的村里,一个通往烟囱还没拆的废弃发电厂,这两个门开的位置,基本就是为县里村民服务,毕竟这片墓园修缮后,埋葬的大部分还是之前到处乱挖坟的村民们,村民会骑自行车、电动车,从西南两个门过来祭扫。
“我去村头那个门,你去发电厂那个门。”跟楚一寒一块出外勤的老警察站在雨里抽烟,烟头的火光明明灭灭,不一会儿就被雨水打湿的彻底。
“有问题的话联络。”楚一寒拍了拍肩膀上的对讲机。段清的死对刑警队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这种死法,他们只能想到报复,可段清这辈子抓过太多罪犯,有的被判了死刑,有的早就出狱不知去向,有的现在还在服刑,如果要从这些人中间找,那绝对是大海捞针的困难。
楚一寒踩着墓园的石板地,手里拿着手电筒,一路照了过去,走到快出墓园的地方时,手电筒扫向一边的隔离树,在树下的泥巴地里,楚一寒找到了半截鞋印,他蹲下身拍了张照,然后跟乔丹之前找出来的防静电鞋底做比较——是同一双鞋,乔丹找到的是后脚跟,楚一寒拍的是前脚掌。
如果犯人穿的是一双绝缘鞋,楚一寒还会觉得对方可能布置了什么陷阱对付段清,但穿防静电鞋,他第一想法就是对方在试图误导什么。
打着手电进入废弃的发电厂,因为已经废弃,加上环境评估不达标,以及没有投资人有建设想法,这里的一切都像被按下了停止键。
头顶的雨越下越大,手电筒的光线被雨幕拆散,楚一寒视线模糊地寻找地面可能有的痕迹,然后他在一堵塌了一半的砖墙上,找到了段清的鞋印。
段清踩着墙头跳了出去,外面是一条沿河的泥巴路,虽然雨势变大,但暂时还未将鞋印冲刷模糊,楚一寒抹掉脸上的雨水,单手撑着墙面跳了出去,他追着段清的脚步不断往前,从脚印的跨越幅度来看,段清在蹦跑,在服用了大量二甲双胍后,此时如果剧烈运动,段清会呼吸困难,视线模糊,他歪歪倒倒地跑动是想做什么?他要去哪?
楚一寒的呼吸逐渐急促,黑夜里的雨点细密如刀,刺伤着楚一寒的皮肉,他在脚印的尽头停下,这里有一大片被泥土稀释的血液,楚一寒闭上眼——第一案发现场找到了。
楚一寒按住对讲机,通知了外围的痕检和去村头的刑警。
在等待队员过来的时间里,楚一寒尽量保证自己不要破坏现场,他踩着自己的脚印慢慢倒退,从段清的鞋印来看,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有好几次跑动都出现脚滑和偏移的现象。
从鞋印里,楚一寒看到段清的身影从身边跑过,他能从鞋印知道一个人的身高、年龄和大致状况,段清在身体已经不受控的状态下,还进行过一次加速,他应该知道自己无法甩掉犯人,而且这附近也没有适合躲藏的地方。
楚一寒在段清加速后的一处鞋印旁停下,因为雨水,鞋印已经开始模糊,这个鞋印有个脚掌的翻转,乍看一下好像是段清脚滑,与他药物中毒的情况相符,但楚一寒知道在这个地方,段清是清醒的做了个脚掌转动的动作,而且前脚掌还前压的很厉害,比人往前冲跑那种脚掌铲落不同。
——师父在这个位置掷了什么东西。
楚一寒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他跨过段清的脚印,朝着荒草高立的地方走去,他扒开这一片荒草,脑子里计算着落点的抛物线。
段清接受过军事训练,手榴弹的抛投记录是86米,不过那是他身体状况允许的时候,而且手榴弹的大小和重量可以计算,现在楚一寒却根本不知道段清扔了什么,那东西多大、多重,已经长什么样子。
远处的人声越来越近,雨水打落树叶的簌簌声掩盖了呼吸。
2023年11月6日,23:59。
楚一寒突然看到高草中亮起了一片莹莹的光彩,他快步上前,捡起被泥巴和枯叶掩盖的手机。
楚一寒拉高衣服挡住雨水,他捡到的不是段清的手机,而是一款老旧的翻盖机,机身是银灰色,款式是摩托罗拉V3,楚一寒记得这款手机是2004年上市,距今已经有20年,是早已被时代淘汰的一部手机。
楚一寒翻开手机盖,手机显示刚刚开机。
楚一寒点开手机信息。
联系人,空。
短信,空。
通话记录,一条。
楚一寒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唯一一条的通话记录,上面显示拨出时间是2007年11月7日19:23。
因为没有联系人,这条通话记录显示的人名为未知。
2023年11月7日,00:00。
楚一寒疲累到极致又亢奋无比的神经,在鬼使神差中按下了拨通键。
短暂的等待后,这通电话被接起,嘈杂的背景音混合着电流的滋啦声,楚一寒呼吸停滞了一秒,那一秒,他几乎无法开口说话。
“喂喂,谁啊,有什么事吗?大晚上不睡觉呢。”
电话那头的男人,压低了嗓音,声线干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