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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23年11月3日。
乔丹在法医室门口刚挂了邰局的电话,走廊尽头就传来钉靴砸地的脆响。
乔丹深吸了一口气,想压住喉口的哽咽,但人在情绪脆弱时最怕看到熟人,在楚一寒的身影从走廊拐角出现时,乔丹那被邰局千叮万嘱要稳住的心情还是海啸般冲垮了围栏。
“一寒,呜,真,真是他。”乔丹皱巴着脸,脖子到额头全都涨的通红,他一边抽噎一边还下意识伸手拦了楚一寒一下,因为邰局怕一寒会受不了,怕一寒会冲动出事。
邰局马上就要退休了,一寒今年也要领个副队职务,这时候出事,以后可没人会护着他了。
“让我进去看看。”从接到段清死讯至今,楚一寒的情绪都很稳定,如果忽略他抠到出血的指甲,那楚一寒此时此刻的表现不但冷静而且冷酷。
乔丹最终还是让开了路,让楚一寒可以进到法医室。
法医室常年24小时工作的换气扇嗡嗡地工作着,好像恼人的苍蝇让楚一寒耳膜发疼,视野发虚。
段清的尸体是在一辆被焚烧殆尽的汽车内被发现,因为车辆是在乡道护栏边发生撞击车祸后自燃,发现者报警,由高速交警方派人前来处理。
消防灭火后,救护人员确定车内唯一驾驶员已死亡,因为救护车不拉死人,高速交警用裹尸袋把已经损毁严重的尸体带回了停尸房,而着火车辆则由拖车拉走,做事故检验。
焚烧、灭火、救护、拖车等一系列活动结束,现场线索被毁得七零八落。
交警方先恢复了车辆牌照信息,发现这是一辆套牌车,驾驶员出了汉北收费站后,又过了机场高速收费站,从收费站的监控来看,对方戴了鸭舌帽,黑口罩,双手有手套,因为摄像头很高清,可以看到对方耳朵两侧挂的东西——开车的人在口罩内戴了一个阔型透明面具以此改变脸型。
车子一路过省道下乡道,最后于乡道一处连接村庄的栅栏边发生车祸。该车祸地点每年都有伤亡数据的更新,因为乡道附近有大片果园,会有不守规矩的司机停车摘水果,也有村民不顾安全在马路旁边摆一些现摘水果来兜售。
从收费站摄像头,可以确定出汉北收费站时,驾驶员并非段清,如果只有一名驾驶员和一辆车,重量明显偏重了,除非对方还在后备厢等地方塞了超一百五十斤的东西。
楚一寒看完段清被冷冻的尸体,值班法医说肺部未检测到烟雾反应,所以万幸车辆着火时段清已经死了。
楚一寒张了张嘴,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万幸”——仅仅是没有死得太痛苦,就该被赋予这句“万幸”吗?
“死因是什么?”楚一寒咬紧后牙槽,他一遍遍警告自己要冷静,他和段清是师徒,以邰局的性格,肯定会让他避嫌不参与此案的侦破,但楚一寒无法接受,他早已两手空空,如果不让他亲手抓到这个凶手,他宁愿不做这个刑警。
“心肺部中刀,失血过多,休克死亡。”法医还在段清体内检测到了大量降糖药二甲双胍,以段清每年的体检报告来看,实在没到要吃降糖药的地步。
“摄入降糖药后剧烈运动,如奔跑,可能会引发头晕心慌等症状,加之段清的血糖很正常,吃这种药会大大降低他的行动力。”
楚一寒垂下眼,目光失焦的落在段清露出骨头的手背上。为了采集指纹,法医剥掉了段清五指的皮肤,人在过火后,皮肤居然像皮套一样被剥离,这让楚一寒大脑钝痛的几欲呕吐。
是什么人?是谁?是寻仇吗?还是其他什么利益相关的人?他要从何查起?
在大脑一片混沌中,楚一寒用力闭了闭眼,咽下即将涌到眼眶的眼泪。
现在不能慌,不可以让邰局抓到让他停职的理由。
楚一寒把储尸柜推回,亲眼看着法医落下沉重的扳锁,他扭头走了出去,没有理会红着眼等在外面的乔丹。
楚一寒越走越快,直到他小步跑了起来,乔丹落在身后的叫唤被他屏蔽的一干二净。
楚一寒冲进厕所,推开隔间的门,对着马桶吐了个稀里哗啦。
他不是没有见过更骇人的尸体,他亲手收殓了叔叔、妈妈的尸体,现在他居然还要亲眼目睹段清被谋杀。
有时楚一寒也想知道,是不是风水里天煞孤星的命格真的存在,而他就是那个人。
吐完出来,乔丹伸手想扶他,被楚一寒反手拍掉。
“别碰我。”楚一寒拧开龙头,让冰水洗刷口腔的酸苦,在把整个脑袋放到龙头下后,楚一寒糟糕的情绪被隆冬的寒意一片片冻结。
凶手有无数的抛尸方式,为何要选择一个如此张扬的过程?
既然车辆着火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段清遇害的位置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所以需要被掩藏?
着火车辆是套牌车,被套牌的车主是一位70岁的爷爷,因为年纪大了,开车少,车子基本就停在楼下落灰,所以被套牌了也一时无人发现。至于着火车辆就更厉害了,那是一辆事故车,有些车辆在没有监控的地方发生事故,为了躲避追查,会把车子卖给改装店,将车子零散的拆开再拼和重组,这样就会成为一辆新车,而这种车的主人,就算发现车子被盗也是不敢报警的,毕竟车子已经与车辆登记上的车型不符了。
“一寒,你这样会感冒的。”乔丹没有毛巾,只能翻口袋,抓出一大把纸巾往楚一寒脸上压,不过这些纸质量不好,碰到水马上就碎了,弄得一寒脸上一块块的纸屑,捡都捡不干净。
因为乔丹一直想碰楚一寒的脸,楚一寒一直不让他碰,等两人拉扯着回到局里,楚一寒去找邰局商量段清的案子,他一进门,邰局的眼神从凝重转为疑惑。
“你脸怎么了?”邰局问道。
楚一寒抹了下脸,手心干干净净,他摇头道:“没什么,邰局,师父的案子……”
“这个案子你先等一下,我知道你们都很愤怒,但查案得有切入点,这是段清最近在看的案子。”
楚一寒从邰局手里接过卷宗,时间是2013年,死者是一名见习警员,刚从警校出来没多久,死亡原因是电击导致的心脏停搏,这案子已经十年了,犯人至今没有找到,当初负责此案的老刑警已经退休。邰局说,因为退休刑警还是心有不甘,想到这个见习警员已经去世十年,希望段清帮帮忙,看能不能把逍遥法外的凶手找出来。
“这个案子排除了激情杀人、仇杀、情杀、骗保等一系列原因。”楚一寒一目十行地看完,又把卷宗还给了邰局。
“虽然监控探头从08年起就开始大规模铺设,但十年前的很多角落还未被完全覆盖,没有目击证人,没有线索,排除一切可能,我们也怀疑过是不是漏查了什么,可惜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段清受老友拜托,开始重查这宗2013年见习警员谋杀案,不到两个月,段清也死于焚烧的车内,这之间总不会没有一丁点的联系吧。
“我知道你不甘心,不过要想负责这个案子,你得告诉我,你现在第一步要做什么?”
“找第一案发现场。在有证据前,我不会提前预设犯人的画像,但师父是名经验老到的刑警,他死前摄入了大量降糖药,这个药物是怎么进入身体的?他是死于失血过多,如此大量的出血,对方必然需要清理,这很可能会留下线索,所以我现在要查两点,第一案发现场以及药物摄入的方式。”
邰局点点头,把手里的卷宗拍到桌上,至少目前,楚一寒的思绪还是正常的。
“出外勤不许一个人,你和乔丹不准组队,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向我汇报。”交代完这些,邰局抿了下嘴,示意楚一寒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拍一下自己的脸。
楚一寒看到镜头里满脸碎纸屑的自己,忽然明白了乔丹刚刚老摸他脸的用意。
“咳,注意点仪表。”搞得跟掉进纸堆里的比格似的。
楚一寒出了邰局办公室,打远看到偷偷摸摸张望的乔丹,他竖起手指勾了勾,乔丹摇着头后退,楚一寒大步一迈,飞速追了上去。
乔丹挨了楚一寒两个暴栗,又陪对方去厕所把脸上的纸屑洗干净,事儿才算过去。
目前段清的死亡时间已经确定,被焚烧的车辆也从交警队拉到了刑警队,痕检把车拆成了一块一块,不信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车祸现场的围栏处原本留有脚印,但后续消防、交警、救护以及看热闹的村民和停车报警的驾驶员,把周围踩得乱七八糟,消防出警的鞋子肯定是制式靴,交警也一样,排除这两种鞋底款式后,还要确认当时救护、村民以及停车报警的驾驶员穿过的鞋子。
乔丹被禁止和楚一寒搭档,于是干脆查鞋子去了。
楚一寒调取了段清近一个月的通话记录,在段清身上没有发现手机,那手机去哪了呢?
通话记录的最后一通电话,是在死亡前三个小时,通过基站反馈确定了大概位置后,楚一寒就带着一名刑警去调附近的监控。
有了大概时间点和基准位置,先查路面监控,结果找了一圈都没发现人。
楚一寒和老吴看得眼睛都充血了,也没找到段清的踪迹,老吴出去抽了两根烟回来,满身焦油味地问:“会不会位置推算错了?”
基站定位有时也不是那么准确。
“之前我师父给我说过一个案子。”楚一寒猛灌一口咖啡,把监控又向后调了两小时,开始重头看起。
段清跟楚一寒说,之前他们查的一个案子,只有一个重要的监控线索可以用,结果这个监控被店家拉的横幅给挡住了,没有拍到有用信息,可妙就妙在,当犯罪嫌疑人走过监控范围时,正好吹来一阵小风,把横幅撩了起来,而且不是一次,是三次。
就是靠着这三次小风撩横幅的助力,他们顺利锁定了犯人并逮捕。
虽然大多数时候破案不可能如此离奇,一个人存在就会留有踪迹,不会突然一下消失。
楚一寒在这跟监控死磕时,乔丹也把所有的鞋印都比对过一遍,最后找到个只有半截的鞋底印。
鞋印发现的位置是车祸点往村里走的一片高草地里,犯人提前处理了鞋底,痕检猜测他应该是下车后,穿了一个草编的鞋底,而且这个鞋底还很宽,在高草丛里走,能混淆掉鞋印。
犯人的反侦查意识很强,不过高草会阻挡视线,他踩到了一块石头,脚崴了一下,鞋子从草编鞋底中滑落,在地上留下个巴掌大小的后脚跟印。
从复原角度来看,凶手穿了一双42码的防静电鞋。
看到防静电鞋,楚一寒脑内快速过了一遍凶手可能的职业,像石油、化工、煤炭、医疗等工作,生产线上会要求员工穿防静电服和防静电鞋,因为静电可能会引起爆炸火灾。
犯人穿着工作鞋出来?这跟对方计划周密的谋杀似乎有些不符合。
楚一寒按住还想继续往下推演的大脑,过早做出设想会在案件推理时出现误差,他不允许自己出现这样的失误。
楚一寒查监控的第三天,乔丹领了邰局的命令押解楚一寒回家洗澡睡觉。
“你都馊了。”乔丹指着楚一寒嫌弃道。
“师兄,我来接班吧,你先回去睡一觉,要是有发现,我马上给你去电话。”乔丹去治安队借了个叫郭树的小孩,郭树是去年入的治安队,专门负责看监控,这小子动态视力极佳,而且擅长认人。
楚一寒和郭树交接了一下,因为基站给出的范围是个圆,里面包含了多个街区,楚一寒根据段清的行为习惯做了位置推测,但一直没在监控里找到人,更麻烦的是,如果排除楚一寒查过的几条街,剩下的位置都是人流量非常多的商业街,找人的难度只会更大。
乔丹本以为自己要生拉硬扯才能将楚一寒带走,不过楚一寒从知道段清的死讯起,情绪就稳定得让人害怕,乔丹感觉楚一寒就是在憋着,憋一个大招。
亲自护送楚一寒到家,乔丹扒着门探头道:“不用我陪你吗?”
楚一寒甩了鞋子,懒洋洋地拧了下眉道:“死不掉,放心吧。”
“行,那我回去了,你有事给我摇电话。”
乔丹把门一关,楚一寒耷拉的眼皮又撩了起来,他现在很累,但精神亢奋,像一团火在脑中噼里啪啦地烧,灼热的温度让他头晕目眩。
这时候要把自己送进医院了可不划算,楚一寒这会的确冷静得过分,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平静过,因为太过理智,他甚至有些怕自己。
洗完澡简单吃了两粒褪黑素,楚一寒平躺在床上,通过飞行员呼吸法慢慢放松着身体,从下肢到肩膀再到面部,可最后一步清空大脑时,余大洛被炸后的脸,程樊染血的表情,林柯短促的泪眼,还有段清被剥离了皮肤的手掌,一段段浮现。
楚一寒放缓的呼吸慢慢急促,十分钟过去,楚一寒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要是能有选择,楚一寒希望有人打他一拳或者扎他一针,让他平躺下来安静个把小时,不然这种又累又困又清醒的状态实在太磨人了。
2023年11月6日,22:17。
楚一寒在屋里做了一圈锻炼,弄出一身汗,又洗了个澡,刚躺下,郭树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郭树找到段清了,他的确出现在了楚一寒推算的位置,因为那天是段清和师母的结婚纪念日,段清的夫人喜欢吃那里一家卤味老店,段清进入这片街区后,人就消失了,让楚一寒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失误。
“师兄,段队长是被一辆公交车挡住了。”
老城区的位置,通常伴随了马路狭窄,规划不清,人流密集等问题。段清的身影有两次被公交挡住,而且因为堵车,公交车身又大,直接被非机动车挤的动弹不得。
郭树是在马路边一家服装店的玻璃门上,找到了段清扭曲的倒影,从倒影看,段清转弯时被公交挡住,走了一段路,因为并排了多辆公交,于是再次被挡住,接着段清就上了一辆出租车。
郭树还找交警要了道路监控,这个出租车开了近十公里,才把段清放下,放下的位置是一个村改后的墓园。
楚一寒换好衣服出门时,空气里已经在飘毛毛细雨,他赶到警局,影像室内只有郭树一人,郭树已经通过出租车公司联络过那位司机,对方提供了订单发票,证明是段清自己打的车。
结婚纪念日在买卤味的途中,有什么原因让段清必须去一趟墓园?
“师兄,那附近二十年前有个发电厂,后来因为环境要求不达标废弃了,大烟囱还在,但是后来改种了很多树。早前那一片就传政府要收购耕地,于是村民为了多拿补助种了很多树苗,那些树种的太密根本活不成,他们就是听说可以按棵数拿补贴,但那片的规划一直没出来,然后树也死了,地也荒了,村民就都搬走了,住那的只有一些老人,路其实都没修好,还是石子路,前几年,因为宣传文明祭扫,也为了搞开发,就统合了附近几个村的墓地,之前那的墓地真是乱埋,哪儿都有。”
郭树调出地图给楚一寒看,楚一寒瞅了一眼,然后拿出手机,翻开天气预报,今晚降雨的可能性有85%,楚一寒到警局时就已经在飘小雨了。
如果段清的第一案发现场是那片,这场雨一下,线索肯定会被洗得一干二净。
“局里现在还有哪些人?”
“鉴定那还有人在加班。”
“行,你把刚刚跟我说的话,给邰局再报告一遍,我现在带鉴定中心的人去那边走一趟。”
“这么晚,去了能看清吗?那片可荒了啊,师兄。”
“把探照大灯带上就好。”
楚一寒现在可没时间耽搁。
从市局开了两辆车出来,到了墓园附近,雨势已经渐渐变大。
鉴定科的实习生,端出楚一寒说的探照大灯,嘴里嘀咕着:“早就想用一次了。”
大灯一开,直线范围一百米内都被照得跟白天一样,因为11月不是祭扫期,墓园内基本没有什么人来往的痕迹,楚一寒联系了墓园管理,对方说墓园有三个门,目前只有一个门的监控是好的,为了节省开支,他们只在清明和除夕的祭扫旺季前后,才会进行设备维护。
墓园内,苦雨凄风,楚一寒淋着雨走了一段,他现在只知道段清从东门进入了墓园,但进入后是否从别的门出去就未可知,只有东门的监控还开着,毕竟东门面向公路,墓园僻静,开车前来的话必定是要过东门这里的停车场。
另外两个门,一个通往田地荒芜的村里,一个通往烟囱还没拆的废弃发电厂,这两个门开的位置,基本就是为县里村民服务,毕竟这片墓园修缮后,埋葬的大部分还是之前到处乱挖坟的村民们,村民会骑自行车、电动车,从西南两个门过来祭扫。
“我去村头那个门,你去发电厂那个门。”跟楚一寒一块出外勤的老警察站在雨里抽烟,烟头的火光明明灭灭,不一会儿就被雨水打湿的彻底。
“有问题的话联络。”楚一寒拍了拍肩膀上的对讲机。段清的死对刑警队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这种死法,他们只能想到报复,可段清这辈子抓过太多罪犯,有的被判了死刑,有的早就出狱不知去向,有的现在还在服刑,如果要从这些人中间找,那绝对是大海捞针的困难。
楚一寒踩着墓园的石板地,手里拿着手电筒,一路照了过去,走到快出墓园的地方时,手电筒扫向一边的隔离树,在树下的泥巴地里,楚一寒找到了半截鞋印,他蹲下身拍了张照,然后跟乔丹之前找出来的防静电鞋底做比较——是同一双鞋,乔丹找到的是后脚跟,楚一寒拍的是前脚掌。
如果犯人穿的是一双绝缘鞋,楚一寒还会觉得对方可能布置了什么陷阱对付段清,但穿防静电鞋,他第一想法就是对方在试图误导什么。
打着手电进入废弃的发电厂,因为已经废弃,加上环境评估不达标,以及没有投资人有建设想法,这里的一切都像被按下了停止键。
头顶的雨越下越大,手电筒的光线被雨幕拆散,楚一寒视线模糊地寻找地面可能有的痕迹,然后他在一堵塌了一半的砖墙上,找到了段清的鞋印。
段清踩着墙头跳了出去,外面是一条沿河的泥巴路,虽然雨势变大,但暂时还未将鞋印冲刷模糊,楚一寒抹掉脸上的雨水,单手撑着墙面跳了出去,他追着段清的脚步不断往前,从脚印的跨越幅度来看,段清在蹦跑,在服用了大量二甲双胍后,此时如果剧烈运动,段清会呼吸困难,视线模糊,他歪歪倒倒地跑动是想做什么?他要去哪?
楚一寒的呼吸逐渐急促,黑夜里的雨点细密如刀,刺伤着楚一寒的皮肉,他在脚印的尽头停下,这里有一大片被泥土稀释的血液,楚一寒闭上眼——第一案发现场找到了。
楚一寒按住对讲机,通知了外围的痕检和去村头的刑警。
在等待队员过来的时间里,楚一寒尽量保证自己不要破坏现场,他踩着自己的脚印慢慢倒退,从段清的鞋印来看,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有好几次跑动都出现脚滑和偏移的现象。
从鞋印里,楚一寒看到段清的身影从身边跑过,他能从鞋印知道一个人的身高、年龄和大致状况,段清在身体已经不受控的状态下,还进行过一次加速,他应该知道自己无法甩掉犯人,而且这附近也没有适合躲藏的地方。
楚一寒在段清加速后的一处鞋印旁停下,因为雨水,鞋印已经开始模糊,这个鞋印有个脚掌的翻转,乍看一下好像是段清脚滑,与他药物中毒的情况相符,但楚一寒知道在这个地方,段清是清醒的做了个脚掌转动的动作,而且前脚掌还前压的很厉害,比人往前冲跑那种脚掌铲落不同。
——师父在这个位置掷了什么东西。
楚一寒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他跨过段清的脚印,朝着荒草高立的地方走去,他扒开这一片荒草,脑子里计算着落点的抛物线。
段清接受过军事训练,手榴弹的抛投记录是86米,不过那是他身体状况允许的时候,而且手榴弹的大小和重量可以计算,现在楚一寒却根本不知道段清扔了什么,那东西多大、多重,已经长什么样子。
远处的人声越来越近,雨水打落树叶的簌簌声掩盖了呼吸。
2023年11月6日,23:59。
楚一寒突然看到高草中亮起了一片莹莹的光彩,他快步上前,捡起被泥巴和枯叶掩盖的手机。
楚一寒拉高衣服挡住雨水,他捡到的不是段清的手机,而是一款老旧的翻盖机,机身是银灰色,款式是摩托罗拉V3,楚一寒记得这款手机是2004年上市,距今已经有20年,是早已被时代淘汰的一部手机。
楚一寒翻开手机盖,手机显示刚刚开机。
楚一寒点开手机信息。
联系人,空。
短信,空。
通话记录,一条。
楚一寒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唯一一条的通话记录,上面显示拨出时间是2007年11月7日19:23。
因为没有联系人,这条通话记录显示的人名为未知。
2023年11月7日,00:00。
楚一寒疲累到极致又亢奋无比的神经,在鬼使神差中按下了拨通键。
短暂的等待后,这通电话被接起,嘈杂的背景音混合着电流的滋啦声,楚一寒呼吸停滞了一秒,那一秒,他几乎无法开口说话。
“喂喂,谁啊,有什么事吗?大晚上不睡觉呢。”
电话那头的男人,压低了嗓音,声线干哑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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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1999年11月6日。
老熊坐在禁毒支队的办公室里发呆,余光一瞟就能见到点稀奇古怪的光景。比如张雪瑶桌上架成“品”字的三个苹果,不知道的以为她在做什么法事。再比如丁国柱用弹壳黏了个小坦克,坦克的炮口上挂了一枚钻石糖吃完后的塑料戒指,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年初苏醒,复健到夏天,这两天才正式归队的赵晓光桌上,堆满了慰问品,各种吃的,不过他本人不在,被郑北派去档案室看档案去了。
坐在老熊对面翻卷宗的郑北,咳嗽了一声,发散思维的老熊赶快坐坐好,等了好一会儿,见郑北没有说话的打算,老熊又软下腰背开始打哈欠。
不过要说精彩,支队办公室最精彩的还是顾一燃的桌子,老熊就没见过桌面如此丰富又如此整洁的存在,最好玩的是,顾一燃有一个关公的笔筒和一个思想者的镇纸,然后不知道谁,又在他桌上摆了个美国大兵的塑料玩具小人,主打一个中西结合,古今共振。
“诶,诶,看啥呢看,这不就一办公室吗?你还能看出剧情来啊。”
郑北合上卷宗在老熊面前晃了晃,老熊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急切道:“如何啊北哥,看出什么了没?”
“我能看出个啥啊,这不是你们大案队的案子吗,怎么还踢到我这儿来了。”
“哎哟,我的哥诶,你是不知道这案子多难查,问题是高局都催了,他说我能干干,不能干滚,我怎么办,我还不得来求助你吗?”当然老熊来之前也试探了下高局的口风,高局没说他不能找郑北,那不就是可以找吗。
郑北让老熊的样子逗笑了,正好顾一燃擦着手进来,他刚刚吃了个冻梨,之前郑北给顾一燃整冻梨弄的特精致还配个小勺,顾一燃就想自己吸一次,结果吸得头疼,还把梨汁弄了一手。
“顾老师啊,来得正好,看看老熊给我带的案子。”郑北作为哈岚市局二把手,老熊办的这个案子他也是知道的。
一个扶贫干部带了五万秋米款要下乡发钱,在平均月工资五百的哈岚,五万绝对是巨款了,为了防止出意外,扶贫干部找了乡镇派出所的一名辅警随同,然后两人都在去村里的路上被谋杀,五万米款也不翼而飞。
“死于氰化钾中毒啊。”顾一燃翻了下卷宗,他看字的速度可比郑北快多了。
尸检报告出来后,老熊就带人沿路寻找目击者,中途他找到一个女目击者,她说远远地看到田垄上有三个人,那天风大,她离得远,眯着眼只看到三个人好像在喝什么,之后就没看了,眼睛被迷了一下。
老熊他们从同一方位又找到了第二个目击者,但是10月的哈岚,天气已经很冷,田地空旷,北风呼呼,大家出门的本来也不多。
第二个目击者倒是给老熊提供了个简单的犯人画像,老熊还拿去给女目击者看,对方也说是这个人,结果老熊找了一圈,根本找不到目击者说的犯人。
现场留有的线索极少,他们排查了扶贫干部和辅警的人际关系,每次找到个嫌疑人,过不了多久又会被推翻,弄得老熊至今为止一无所获。
让老熊压力如此之大,还有个原因,那就是10月29日,沈市破获了震惊全国的3.8大案,十年来杀害21人的犯罪团伙成员悉数被捕,在这种振奋人心的时刻,居然又出了如此恶劣的毒杀抢劫案,高局上头的压力也很大。
“犯案那天是10月23日,偏北风,风力5级,还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天都快黑了,这第二个目击证人离三人有超过五十米,他就算是奥运射击冠军也是不可能看清犯人的。”顾一燃把卷宗还给老熊,表情遗憾道。
“啊?但第一个目击者也认可了啊。”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刑警,本来案子压力就大,你去走访时肯定是苦着脸,她一个农妇本来就畏惧你,加上你问话的口气很急躁,她觉得如果自己没有提供线索会得罪你,正好第二个目击者提供了人物画像,她就顺水推舟点了点头。”
“顾老师,你又没见过这两个目击者,你怎么会这样推测啊?”老熊瞥了郑北一眼,发现这个家伙居然捧哏一样点着头,就差发出“就是就是”的接茬了。
“你不是写了吗,第一目击者,女,34岁,苍老,接受问询时目光闪躲。第二目击者,男,51岁,驼背,说话时会眯眼,这第二目击者很可能得了白内障。”
“好吧,那我现在是真的一点线索也没了。”老熊摊开手,一副力气被掏空的无奈模样。
“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吧,你说是吧,顾老师。”郑北抛了下手里的笔,眼神盯着顾一燃笑眯眯的侧脸,总觉得他家小顾在东北待久了,逐渐有些被东北大仙那调调染入味了。
“第一目击者说看到三人一起喝了什么,后来你在现场没有找到喝水的杯子对吧。”
“是啊,说起来,如果是三个人一起喝,我要怎么下毒才能毒死另外两个人,而我自己没事呢?”老熊挠着头,感觉这应该是顾一燃的专业范围了。
“我做个猜测,但你最好先别纳入侦查的角度。”顾一燃眯着眼,表情腼腆地歪了下头,郑北觉得小顾老师一会自信一会收敛的模样特别好玩,怪不得别人都说跟有学问的人相处带劲呢,这不就是了吗。
“假设我是那个凶手,郑北是扶贫干部,你是辅警,你们往村里走,我往村外来,跟你们在路上相遇,然后我跟你们打招呼。”
顾一燃清了下嗓子,拿过三个纸杯叠在一起,然后找了个水壶提在手里,望着郑北和老熊就演了起来。
“哎呀,两位同志,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啊。”
老熊看了眼顾一燃,嗓音卡壳地望向郑北——顾老师现在是什么身份啊?
郑北望着顾一燃琥珀色的眼睛,里面有一道冷冽的弧光闪过,郑北敛了下眉头,马上反应过来。
“你谁啊,我怎么没在附近见过你。”
“同志,你没见过我就对了,我是被村医喊来的,我在市医院传染科上班,因为天冷后大家容易感冒,村医怕大家对感冒认知不够,把普通感冒和有传染性的流感搞混了,就喊我来教学科普一下,我这不刚结束要回去吗。”
“哦哦哦,那顾医生,要我送你一程吗?”老熊没想到顾一燃居然是这么个身份。
“不用,你们忙你们的吧,这是我的名片。”顾一燃递了张纸条给郑北,老熊凑过去看,上面有顾一燃手写的传染科医师几个字。
“那谢谢顾医生了。”老熊客气道,然后他又卡住了。
郑北白了老熊一眼,心想我们顾儿演这么好,你怎么就是不入戏呢。
“顾医生你们医院有考虑外出义诊吗?”作为扶贫干部,郑北自然不会放过和市医院的人搭关系这种事,听到“义诊”,顾一燃面露犹豫,他小声表示,这种事主要得科室主任去提,或者院长自己有这个意愿,他们这些医师实在是管不了那么多。
“那之后有空,顾医生可以给我引荐下你们主任吗,就吃个便饭。”
“倒也不是不行,不如你留个号码,就在背面。”顾一燃伸手把纸条翻了过来,郑北也正儿八经地在假名片背面写下了自己的号码递给顾一燃。
顾一燃把名片收好,拍拍胸口笑道:“说起来你们村医还是不错的,他之前就觉得今年村里感冒有点严重,让我来看看,果然有人得了传染性高的流感,这是我带来的药,你们既然要进村,一人喝一口吧,虽然不能百分百,但也聊胜于无。”
说完,顾一燃抓着纸杯递了过去,而且还煞有介事地问了郑北和老熊有没有什么药物过敏。
三个纸杯是垒在一起,顾一燃让郑北先拿,之后是老熊,于是最后一个纸杯留在了他自己手里。
顾一燃先给自己的杯子倒水,然后是郑北和老熊,他先喝了一口,老熊看郑北抿了一下尝尝,一副给对方面子的样子,于是他也浅尝了一口。
“好了,你们中毒了。”
顾一燃放下杯子还在脖子上比了个刀划的手势。
老熊拿着纸杯,这是放也不行,不放也不行了。
“我死了?我就这么死了?我怎么死的?你喝的东西不是跟我一样吗?!”
老熊不信邪地站起身去拿顾一燃的纸杯,看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于是他低头就要喝顾一燃杯子里的水。
“行了行了。”郑北抬手打断了老熊的动作,然后把三个纸杯垒到一起,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最后一个纸杯被做了手脚?”
“你是扶贫干部,你肯定想跟各路人都打好关系,我也是你需要说场面话的人,我先喝了这个药,让你们放低戒心,这就跟酒桌敬酒一样,你就算不愿意,也会浅尝一口,可恰恰是这一下,让你死了。”
顾一燃把三个杯子的水倒了,然后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了点东西,之后把三个杯子垒上,虽然最后一个杯底有液体,可因为杯子垒加的厚度,第二个杯底是碰不到第三个杯子的杯底的。
“咋的了,你在第三个杯子里放解药了啊?”老熊抓了抓脸,狐疑道。
“不是解药,是油。”
顾一燃晃了晃水壶解释道。
水壶里是加了氯化钾的毒药,第三个杯子的杯底倒了一层油,因为顾一燃是握着三个杯子的,所以郑北他们只能选择拿前头两个杯子,之后顾一燃贴着杯子边缘,往杯中倒水,有毒的药水会沉入油液下方,顾一燃刚刚喝的只是油,而不是水。
“懂了吗?”顾一燃自得时,说话的尾音会微微上扬,像个翘起尾羽的小喜鹊,郑北瞅了他一会,低下头摸了摸鼻尖,掩饰住他想笑又不好笑的样子。
“懂了,所以我要去哪找犯人呢?”老熊就算明白了这个杀人手法,他也不知道怎么找人啊。
他把可以怀疑的对象都调查了,也就没了嫌疑目标。
“那么现在最大的可能就是……”郑北搓了搓下巴,对着老熊拉了个长音。
“就是?”
“是随机杀人。”顾一燃很自然地接上了郑北的话。
老熊听完,抱头痛哭。
“不过你也不用太灰心,对方可以做到不留痕迹如此精准地杀人,且如果他真是按照我说的方式杀人,那他的心理素质绝对厉害。你要找一个有反侦查意识,可能有反社会人格,心理素质强大,且年龄不会太小,至少三十岁以上的人。”
老熊拿着卷宗回了大案队办公室,留下顾一燃坐在桌前整理自己的上课笔记,他最近会去基层派出所给大家上毒品学的课,其实就是简单的宣传,让大家提高重视性。
“我爸今早去市场买了头羊,老板送了他两根腿骨,这会儿都煨上汤了,等回去烫把白菜烫捆粉丝,鲜的嘞。”
顾一燃抬起头,好笑地拿张雪瑶给他的橘子砸郑北。
“午饭没吃饱啊,办公时间,别在那说东说西。”
“办公时间也要讲究劳逸结合,我现在告诉你晚上有羊汤喝,你是不是一整个下午都会很有劲啊。”郑北咧嘴笑了两声,摆在张雪瑶桌上的固话响了,郑北长臂一伸,捞起电话喂了一声。
高林声:“郑北,上来一趟。”
一句话毕,高局就把电话挂了。
郑北拿着话筒,龇牙咧嘴地拍了拍脖子,他就知道老熊过来不是好事。
“老高不会真要把这案子甩给我吧。”郑北心里打鼓,这种因为原调查小队没破获而找人接手的案子,最容易让他里外不是人,不破案他挨骂,破了案他还得顾忌之前参与的人,别把功劳分薄了,就像顾一燃演犯人时另外两人必定会喝,因为人情官司最是要命。
“破了案算我们的,破不了案算他们的,要是高局骂你,我就带你躲出去。”顾一燃扬了扬手里的教案,他雇郑北做司机,送他去各个派出所做禁毒宣传。
“还是我们顾儿贴心啊。”郑北笑了声,拿起手机出了办公室。
郑北看老熊的态度,就知道高局是要跟他聊扶贫干部毒杀抢劫案。
不过高局也是知道郑北的个性,如果让郑北接手这个案子,他必定是要做领队的,而且郑北查案有自己的节奏,虽然他是大案一队出来的,现在却也用了两年培养了自己的团队,他要是开始调查,肯定会改变大案队原本的调查方向,这种事,以后要是破案了还好说,破不了那就是吃力不讨好。
所以高林声上来先问郑北,晓光恢复得如何?郑北最近都不让晓光出外勤,就是打量着晓光现在都不一定能按得倒顾老师。
“让他在文职岗先练练,正好最近不是要搞档案数字化吗,他老出外勤哪有空学习,现在学学,以后也有用。”
“雪瑶最近也稳重不少,看来你的管教还是有用的。”
“老高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啦,瑶瑶早两年就是个听话孩子,只是现在长大了,知道谈恋爱了,所以比以前又稳重了不少,已经是得力的老干警。”
“人是你自己选的,最后好不好用,能不能干,还不是你说了算。”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老高。”
眼看郑北嘴贫想侃的劲头又上来,高林声赶忙打断他,把话题扯到正事上。
让郑北接这个案子,一方面是沈市3.8大案的犯人刚抓到,择日就要宣判,这时候就是要稳固群众心理的时候,如此恶性的投毒杀人抢劫案,拖久了会影响他们警方的公信力。
另一方面,则是高局想让郑北带带新人。
“刑警这职业,破案就靠细致观察,经验推理,摸排走访,但市局目前能顶得上来的老刑警是青黄不接,新来的见习生虽然学了不少新技术,可运用到真实案件里还不行,而老一辈破案能力出众的家伙,在每个市局都是凤毛麟角,83年严打那会为了抓人死了一批,89年下岗潮时又为了办案没了一些人。”
郑北后来在市局升得那么快,能成为哈岚市最年轻的刑警队长,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上面没人了,死的死退的退,当初大家都想老舅能歇歇,就是因为见过太多没能熬到荣誉退休的老警察。
“高局,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案子今天老熊也给我看了,目前的问题就是什么线索也找不到,没有有效的目击者,村子也走访过了,死者的人际关系排查完毕,最大可能就是随机杀人。”
因为扶贫干部身上的五万元米款丢失,老熊一开始是从抢劫的角度去查,就想看看村外人谁会知道几时几日干部会回村发钱。从一号目击者提供的线索来看,犯人一个人出现,面对两名成年男性,其中一人还是警察,不但不慌,还能心理素质过硬地把人毒杀。如果对方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抢劫,抢劫只是附带,那排除开抢劫、仇杀,剩下的选项范围就是真的大到离谱,不过郑北一向相信雁过留声,顾一燃推测的下毒方式虽然奇妙却并非不可能。
“你既然有想法了,最近就接手这个案子吧。”高林声喝了口茶,把这事拍板定案了。禁毒支队目前的任务还算比较轻松,都是暗访调查,交给其他人也能顺利开展,郑北能者多劳,去大案队搭把手,要是案子破了,以后可都是郑北升迁的依据。
“话说老高啊,之前你给我报的房子的事批了吗,我这斗大一个人,一直等着搬家了给我妹腾婚房呢。”
“这事你就别操心了,局里分房肯定第一个给你挑,现在够资历的谁能越得过你啊。”
郑北听了,满意地点头。给郑南和赵晓光腾婚房是一回事。顾一燃搬来哈岚定居,这东西越来越多,屋子堆不下又是另一回事。郑北现在每天就愁啊,照这么下去,顾一燃买的书都要砌成一面墙了。
虽然郑北想让顾老师收手,别买书了,可惜顾一燃每次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回头就又拎回两本,然后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你——顾一燃有什么错?都怪书不好,诱惑了他。
回了办公室,郑北点了丁国柱和顾一燃跟他去大案队,雪瑶留下带新人继续卧底摸排,他们虽然要管毒杀案,但也不能一窝蜂全去了,那像什么话呀。
老熊看到郑北敲门,整个人精神抖擞,热烈欢迎领导莅临帮忙,这案子再不折腾出个所以然,他真的要秃头了。
“国柱去物证那看看。”郑北和大案队的人也熟,他并不忙着插手现今的调查,先让丁国柱去找找线索,今天也晚了,明天早上他准备直接去案发现场看一看。
打完招呼,郑北就拖着顾一燃的胳膊往外走,顾一燃被他拉的莫名其妙,等走出一段距离,郑北才开口道:“你觉得这有没有可能是一起串案?”
“定义串案,需要作案手段、痕迹、物证方面的支撑,就目前来说,我们没有找到第二起案子。”
其实就算有第二起案子,他们可能暂时也不知道,尽管现如今正在慢慢将纸质卷宗数字化,可各派出所间的档案还不连通,只是郑北觉得如此精密又懂得反侦察的犯人,不像是第一次犯案的样子。
“你的猜测我可以理解。”顾一燃拍了下郑北的手臂,让他别捏自己了,胳膊都捏酸了。
“关于犯人的下毒手法,我是参考了50年末,日本帝银案件,这起案件的犯人,就是通过伪装,进入日本帝国银行东京椎名町的分店,让16名员工喝下所谓防疫痢疾的药水,而他在犯下这起案件前,曾有过两次试演。”
“以前查案,老舅总让我不要过度猜测,不过现在我们什么线索和方向都没有,适度猜一猜还能发散下思维。”
听了郑北的话,顾一燃笑了笑,两人肩并肩往外走,顾一燃说起自己看过的案子,比较有趣的——模仿侦探小说里的犯案手法,还有日本警方真的曾经为了破案,求助过侦探小说家,一开始小说家给出的推理非常没有边际,结果等警方抓到犯人,才发现小说家给出的线索,居然全是对的。
哈岚的冬季总是来得漫长而凛冽。
顾一燃晚饭吃了一大碗羊汤烫粉,在屋里泡脚时,就看郑北进进出出地打电话。
因为不确定犯人是否还干过别的案子,郑北给相熟的派出所都去了电话,让那边查查,而且可能不是最近,范围最好扩散到三年内,如果三年没有,就五年。像沈市3.8大案,犯人最开始动手是1989年,可这伙人直到1999年才被抓到。
郑北打完电话进来,就看顾一燃卷着裤腿,修长白皙的小腿跟腱裸露在外。
顾一燃把洗脚水倒了,踩着凉拖鞋在屋内“吱哇吱哇”地走,郑北的视线缀在顾一燃身后,看了一会,郑北突然摸了下后脖子,发现自己居然冒汗了。
“明天几点出发?”顾一燃从屋内探出头,他刚刚洗完脸,刘海湿着,一缕一缕的捏着小尖,让郑北想起两年前,雪天使案结束,花州那边催顾一燃回去。各个省厅警局都知道国家要严打毒品,成立专项部门,在年高考录取不到百万人,录取率不足30%的年代,一个高学历专项人才的重量,各个市局都很清楚。郑北那会心里就很急,他知道自己没理由也没权利留下顾一燃,但他又实在舍不得顾一燃走,后来高局明确表示,你给我想办法留人下来,郑北才像找了根主心骨一样,开始磨顾一燃。
不过顾一燃看人一向透彻,他觉得郑北有点假磨叽,一点不干脆,话是那种卡一半不说透的架势,让人心底烦躁。顾一燃就想啊,你让我留下,以什么身份?朋友?搭档?还是其他什么关系?他们可以有什么关系?你郑北心里到底有多少小九九?
郑北想不明白,顾一燃又没打算说,两人纠结了段时间,顾一燃还是回了花州。
哈岚飞向花州的航班,起飞那天下了雨,天上雷云密布,航班延误,顾一燃从车上下来时淋了点雨,刘海也跟现在一样,捏着一缕缕的小尖尖,戳的郑北心窝子疼。
“你起得来的话,我们天不亮就走,我想看看田埂间的视距情况。”
“那我订个闹表。”顾一燃像条被抽动的丝带,嗖地缩回屋内门后,郑北弯下眉眼,好笑地晃了晃脑袋,把那些突然而至的思绪塞回了记忆深处。
1999年11月7日,00:00。
郑北在梦中惊醒,他心率飙升,情绪起伏,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划过脑海,让他在手机响起第一声时按了接通。
按下接听后,郑北抬头看了下隔壁床的顾一燃,背对着他的身影呼吸均匀,完全没有被吵醒的架势。
郑北抹掉一脑门的汗,心想可能是暖气烧太热所致。
刚刚惊醒的身体还没有适应醒来,郑北喉咙被烤干,他嗓音干哑,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道:“喂喂,谁啊,有什么事吗?大晚上不睡觉呢。”
“请问你认识这个手机号的主人吗?”
郑北奇怪地挑起眉头,他看了眼手机,号码是未知的。
“我不认识啊,你是谁啊?”
“我是汉北市警察局刑警队警员楚一寒,请问你认识段清吗?”
“段清?没听过这个名啊?汉北离哈岚这么远,我怎么会认识你们那边的人呢。”
“哈岚?你在哈岚?”
“是啊,你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在哪,但你打了我的电话?”
“我在查一起谋杀案,这个手机是我在第一案发现场发现的,里面只有一条通话记录,我拨通后就打到了你那里。”
“所以你是怀疑死者与我有关,还是怀疑凶手与我有关?”
“请问怎么称呼?”
“哈岚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郑北。”
“郑警官我要找的犯人,是个拥有反侦察能力且仇视警察的人,他会销毁痕迹,会嫁祸误导,拥有一定的化学药品和物理改装方面的知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部手机会出现在第一案发现场,也不知道我师父藏匿这部手机的原因是什么,但目前它是非常重要的线索,而这个线索中有你的电话。”
随着楚一寒的声线流淌,郑北忽然感到背脊一凉,一股冷意窜至后脑,炸的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仇视警察?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推断,但目前我知道的两名死者,都是警察,而且彼此之间并不存在仇恨交叉的情况。”
郑北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楚一寒在试探自己,别看楚一寒说得很多,但其实每一个要点都很模糊,楚一寒给了郑北一个看起来很紧要的框架,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
但郑北却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毒杀案,也是冲着警察来的呢?不是抢劫、不是寻仇、不是随机杀人,只是犯人盯的点,是职业,是警察这个职业。
因为郑北沉默了许久,楚一寒有些焦躁地拔高嗓音道:“郑警官,这很重要,我想你同为刑警,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担忧吧,除非你说的话是骗我的,你并不是警察。”
套话间,楚一寒已经拿出了警务通,他在系统内搜索郑北的名字,他不确定是哪两个字,所以打了好几种配对。
“正北”“政备”“镇北”都没有查到结果,虽然有同名的存在,可楚一寒不认为有人会在自报家门的第一时间,不把姓加上。
直到楚一寒搜到“郑北”,系统不再是跳出同名警员,也不会出现无结果,而是“不予显示”。
楚一寒心口一缩。
不予显示有两种可能,郑北说自己是禁毒支队,禁毒方的重要警员都会被掩藏信息保证安全,但郑北居然能毫不在乎大大方方说出来,那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而不予显示的第二种可能——郑北的级别远高于他,高于邰局,所以他无权查看。
“我们隔着电话,没法互相证明身份,不过我明早会去找汉北市公安局核实情况。”
“为什么是明天早上?”楚一寒疑惑道,如果郑北真的是职位远高于他的公安厅甚至公安部领导,想查一个小刑警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因为我现在要睡觉了啊。”郑北心想,我现在打电话去汉北市公安局,那不是给人家值班员找茬吗。
“你……”楚一寒话未说完,电话突然断线。
郑北看了眼突然挂断的通话记录,上面显示正正好好10分钟。
郑北皱着眉又回拨了过去,结果显示是空号。
被这莫名其妙的十分钟弄的后背发毛,郑北深吸一口气又躺下,他侧躺着望向房间另一侧单人床上顾一燃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眼皮沉重起来,他合上眼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Chapter Text
03、
2023年11月7日,00:10。
在楚一寒把手机挪到眼前时,原本亮着的手机已经关机,楚一寒怎么按都没有反应。
正好这时痕检拎着箱子在外围喊楚一寒,楚一寒把手机装入证物袋,然后放进自己口袋。
经过大雨的冲洗,现场不少痕迹都被化开,虽然拉了雨棚遮挡,可段清活动的范围太广,雨棚根本追不上段清的脚步。
楚一寒站在打灯的雨棚底下,目光寒凉地望着漆黑的高草地,直到天色微亮,雨势变小,这边的工作才将将收尾。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电话的缘故,雨停收队时,楚一寒坐在车上居然冒出了点困意,他双臂环胸在副驾驶上眯了一会,回到警局,还没到上班时间,楚一寒打开电脑,想调出段清案的记录和尸检报告,结果他输入编号后,电脑弹出案子被暂时锁定了。
楚一寒愣了一下,他不信邪地又重复输入了三次,每次都显示案子被封了。
楚一寒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想要找邰局,却想起对方还没到办公室。
楚一寒泄气地坐下,他掏出怀里的手机,盯着这款摩托罗拉V3看了一会。
虽然手机现在无法开机,但楚一寒过目不忘,他拨号时就记住了郑北的手机号。
这是个很老旧的手机,2004年上市,现在早已停产,连生产线都没了。
而郑北的电话号码,让楚一寒脑中闪过一点灵光,他退出页面,切换到号码查询。
郑北的号码是电信1997年发布的133号段手机号,这个手机号一开始是10位数,到了1999年7月,全号段的号码都从10位升级到了11位,也就是在原有的电话号码后加了一个0。
楚一寒在键盘上敲了回车,如他所料,这个号码的主人,信息不可查阅。
楚一寒吐了口气,他拉开抽屉,找出个金属拨片,然后戴着手套把手机后盖拆了,取出藏在里面的电话卡。
既然郑北的信息不可查,那这个手机的机主呢?这个手机号码的主人呢?
邰勇忠到达办公室时,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他蹙起眉头往内一看,果然见到楚一寒等在里面的身影,邰勇忠叹了口气,敲着门开口道:“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不在你也敢随便进来。”
“为什么卷宗无法查看?谁把案子锁了?”楚一寒口气急切地问道。
“上面怀疑这可能是一起连环案,被杀警察不止一人,涉及的时间很广,省市众多,所以要先进行评估,如果的确是连环案,那么公安部会成立专案组对其调查。”
“专案组的事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我现在手里有两个案子,一个是2013年见习警员被杀案,一个是现在,我师父被人杀了的案子。”
听着楚一寒略微急躁,几度破音的嗓子,邰局抬起头,指了指门口,楚一寒眉头紧锁,一副不肯走的样子。
“我是让你关门。”邰局哼笑一声,让楚一寒执着的模样逗乐了。
楚一寒“哦”了一声,走到门口想把门甩上,不过看在邰局今天挺好说话的份上,他还是轻轻把门锁了。
“段清的案子被调走,上面给我打了电话,目前怀疑中的案子有5起,我知道的除了2013年那起和段清这起外,还有一个2020年,发生在昌武,死的是一名刑警——于士恩,36岁,公大硕士毕业生,他是被自己的配枪打死,尸体经过洗刷,案发第一现场也被大水冲过,因为案发后一直阴雨连绵,直到天气完全放晴后一周,才有人在现场发现一枚潜血指纹,怀疑与凶手有关,这个案子之前上报过悬案研讨会,目前这5起案子都被锁了,评估可能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上面会派专家讨论是否并案调查,其实这五起案子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线索少,死者都是警察,剩下无论杀人手法还是别的都大不相同。”
“不止。”楚一寒声音嘶哑道。
“什么?”
“虽然我没看过其他案子,但在处理师父尸体这件事上,凶手肯定变大胆了。”
如果以前的案子也有过恶意焚尸的过程,楚一寒不可能一点没听过。
“你说得有道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专家们可能不会让这些案子并案调查。”
“您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楚一寒强撑的精神已经快到极限,他眼球上密布的血丝,蛛网一般爬满内心,他急需一个出口来宣泄。
“你去昌武走一趟吧,虽然现在推行数字化,但也有部分老警局会保留纸质卷宗的习惯,于士恩这个案子挂在昌武市滨西分局,你过去,看看纸质卷宗,评估一下两个案子是否有联系,如果有,那很好,你得到了新的线索,如果没有,回来,我们继续段清案子的调查。”
邰局没有让楚一寒干等一周,楚一寒要是能等得住,一开始邰局就不会让乔丹去法医室拦人。
楚一寒点了点头,邰局以为他同意了,结果点完头的楚一寒蓦然眨眼道:“你不会是想把我支走吧。”
“出去。”邰局直接指着门道。
乔丹刚到警局,就看到楚一寒穿戴整齐的离开,他好奇地追在楚一寒背后喊道:“你不上班去哪啊?”
楚一寒头也没回,抬手摆了摆道:“去找人。”
楚一寒回到家,先给自己买了张去昌武的机票,然后脱了衣服进到浴室冲了个澡。
再次躺到床上,这次楚一寒没再看到一张张染血的脸。
郑北的身份不可查,而摩托罗拉V3里撬出的手机号,机主已经被注销。
一个机主已经注销了的手机号,在午夜0点打出了一个电话,这种事放在任何时候,都是令人怀疑的,更重要的是接电话的人,似乎并不怀疑楚一寒说的话。
手机是在23:59自动开机,之后楚一寒在0点时分打出电话,10分钟后,手机自动挂断关机。
如果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楚一寒会怀疑自己见鬼了。
可,世上若真的有鬼,他倒希望能见一见。
一觉睡到下午,楚一寒翻身下床,简单抓了几件衣服,就出门赶往机场。
从汉北到昌武,坐飞机用不了多少时间,一天之内,楚一寒就已经从一地赶到另一地的派出所,不过到地后,楚一寒没有立刻前往派出所,而是找了家网吧,开始搜索当地警察局的公众号和公示网站。
于士恩的案子,至今为止没有破获,但肯定会发公开的讣告,楚一寒找到讣告,确定照片和姓名后,又开始查找于士恩同警队,同警校的朋友。
因为职业是刑警,于士恩的卷宗里肯定会忽略掉他的刑警同事一类的记录,楚一寒查了一会,关掉电脑,把卡放到网吧前台,然后转身走进隔壁便利店,买了包泡面冲了。
楚一寒坐在便利店的高脚凳上吃泡面,脑中正在反复比对于士恩毕业名单和所在警局的人员名单,人员名单是楚一寒从警务通后台查看,而毕业名单则是从公大学院网下载。
因为名字很多,楚一寒没时间一个个看,他把名单像图片一样存在脑中,吃饭时,手和嘴还在动,大脑却已完全放空。
一碗泡面吃完,楚一寒垂下双眼,他找到个和于士恩生活有多面交集的人。
于士恩警校毕业后,第一年没有考研成功,他二战后才上了公大的研究生。
于士恩研三时,有个研一的师弟常征,后来两人曾在同一警局待过,不过中间常征被调走下派,于士恩也从外勤转了文员,直到常征调回滨西分局升任队长,于士恩又从文员调回了外勤,然后没过多久就死于自己的配枪之下。
外勤转文员大部分是因为伤病,可文员转外勤的概率并不高,加上常征这升升降降的起伏,显然与警局内部势力变动有关。
既然常征降,于士恩就去文职,常征升,于士恩就回外勤,两人的关系应该还不错。于士恩是常征的师兄,于士恩死亡的案子也是由滨西分局调查办理,那常征肯定是那个知道最多内情的人。
楚一寒没有直接去警局要求调阅纸质卷宗,这样高调,早晚会被上面知道,邰局阳奉阴违帮了自己,他没必要给对方找麻烦。
所以楚一寒决定直接去找这位常征警官聊聊。
常征这两天有点感冒。
一开始他以为就是普通着凉,毕竟这几天早晚温差很大,天气预报的温度曲线,跟让人心跳加速的A股一样,主打一个跌的你毫无防备。
常征本来是个很抗冻的男人,但大前天,他查案时坠了次海,爬上来后他就觉得鼻腔很痛,是那种被辣椒水辣到的刺痛,他眼眶通红咳嗽不止,晚上就开始流鼻涕。
金燕说常征可能着凉了,常征觉得不可能,海水不就是盐水,他鼻子进盐水跟鼻炎人士拿盐水洗鼻子有什么不同?
金燕见说不通常征的歪理,干脆直接给他买了药,让他有空吃。可常征睡了一觉,自觉已经大好,于是他把金燕给的药放到一边,动也没动。
常征早上出门时,天气看起来还好,到了下午突然开始刮风,他看三点多天就黑了,天气预报也说晚上会来台风,他摸了下额头,也不知道是屋内空调还是他手凉的缘故,常征居然觉得脑门有些发烫。
因为台风六点会到,除值班警员外,局长通知其他警员工作结束可以提前回家。
常征连打三个喷嚏从办公室出来,金燕瞅了眼他通红的脸颊,一时不确定常征到底是穿多了还是喝酒了——常征上班喝酒跟常征上班抹腮红哪个更有可能发生?答案是都不会。
所以在常征坐上车发动时,金燕追了过来。
“你是不是感冒加重了?”
常征双手扶着方向盘,搓了搓眼角道:“我觉得还行。”如果不行,常征也会说行。
“那你开车注意点,到家跟我说一声。”
常征点点头,发动汽车开了出去。
车子开到自家楼下,常征突然想起冰箱里已经没有食物,于是他把车停好,裹紧衣服,顶着大风和细密的小雨去到超市,因为预告要来台风,超市的新鲜蔬菜被抢购一空。
常征望着货架上被剩下的香菇炖鸡面和海鲜面,一时很有些下不去手。
在超市买了一大包应急储备粮,常征又顶着风走了回去,到达楼栋时,常征已经是个湿人,冲锋衣外套都被雨水洗得光滑如新。
常征一脚深一脚浅的上着楼,提在手里的袋子越来越重,重到他怀疑里面放了伽利略的铁球。
常征脑袋发蒙,眼前发花的走到家门口,还没等他掏出钥匙,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常警官。”
常征现在做个扭头的动作都想吐,他迟缓如老牛般回过身,因为他敛着双眼,居高临下望着站在楼梯下方的楚一寒,那个慢悠悠的动作居然被楚一寒看出了一丝睥睨,好像常征故意摆出很桀骜的架势。
“常警官,我是汉北市公安局刑警队楚一寒。”楚一寒掏出证件举到面前。
常征现在眯起眼都看不清楚一寒的脸,在楚一寒打断他开门的这会工夫,常征的脑子已经“嗖”的一下被火箭燃料发射走了。
于是在楚一寒走到常征面前,想要握手的刹那,常征常大队长,惜败于感冒病毒,一头砸在了楚一寒的肩膀上。
常征醒了,一睁眼就看到卧房天花板上投射着窗外的水影。
常征坐起身,一块干了的毛巾从额头滑落砸在腿上,他咂吧了下嘴,口里有股奇怪的苦味。
对于自己被病毒撂倒前的记忆,常征模模糊糊,就记得好像有个人来找自己,那人长啥样他是一点没记住,这要是对方有点什么想法,他现在就没了。
想到这,常征掀开被子下床,他的外套被脱了,内里的衬衣还在,这么盖着被子睡,着实有些太热了。
常征走到房门口,门缝漏出的光亮让他额角一紧,不过转念一想,都有人把他搬回家了,那现在家里有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尽管这么想了,常征还是小心翼翼打开门,然后就看到一个瘦高的背影站在他的厨房内,手里握着把勺子搅拌汤锅,看起来很像在熬煮什么魔药。
“你醒了?”楚一寒看着米粒在锅中熬煮到炸开,在潽锅前,倒入一碗鸡蛋液,等他拿起盐罐准备放盐时,手在锅上停顿了一下。
“你要吃咸粥还是甜粥?”楚一寒想起每年都会被提起的甜豆花与咸豆花之争,介于他和常征的地域差别,他觉得还是有必要问一句的好。
“咸粥,谢谢。”常征四肢发软,他看了眼门口,楚一寒的外套好好地挂在衣架上,不过他的外套被甩在沙发,鞋子也是一个立着一个躺着,很有些放荡不羁。
“那个,重新介绍一下?”常征手指抵着太阳穴,思考自己昏倒前到底有没有听清楚一寒的话,想来想去,都只有黏黏糊糊的一段自我介绍,而且他一个字也没听清。
“我是汉北市公安局刑警队楚一寒。”
“你来找我,肯定知道我是谁了,那个你找我什么事啊?”常征拨弄着楚一寒端上来的热粥,他现在闻不到味,不过看品相还是挺好吃的,米粒开花,粥液浓稠,最上面还飘着浅黄的蛋花和小葱,嗯——嗯?小葱?他家里有小葱吗?
“我找你是想问个案子。”楚一寒洗了手,拉开椅子坐到常征对面,见常征半天没下勺子,他又补了一句:“我没下毒。”
“嗯,我知道你没下毒,我就是好奇你哪里搞来的小葱。”
“跟你隔壁邻居借的,你晕倒了挂我身上,钥匙掉了,我研究了半天怎么摆放你时,邻居家阿姨正好回来,她帮我捡了钥匙,开了门,又敲门送了点葱姜。”
“那真是麻烦她了。”常征搬到这里住后,忙得连楼上楼下住了什么人都不知道,反正一年也不一定能碰到一次面。
眼看常征终于动了勺子,还被粥米烫得一咧嘴,楚一寒停顿片刻才说起自己来的原因:“我想问问常警官,关于于士恩警官被杀案的事情。”
“这案子和汉北警局有什么关系吗?”常征说话的口气淡淡,但楚一寒明显听出对方的心不在焉和不想理会,是个刑警都不会喜欢别地的警察跨省过来干涉自己的调查。
“我师父被杀了。”楚一寒鼻腔用力,吸了口气。
“现在上面怀疑这是一起连环杀警案,所有相关卷宗都被暂时封闭。”
“既然上面如此重视,你何不等评估结果下来?”
“如果这的确是一起涉及5桩案子的连环杀警案,那么专案组成立后,我就不可能亲手抓到杀我师父的人。”
警察的避嫌要求,并没有上升到师徒关系,但楚一寒很清楚,也就是案子在邰局手下,对方才给了他调查权,真要是有省厅或者公安部的领导关注此案,为了稳妥着想,他必然进不了专案组。
“那换个说法,如果这不是连环案,你跑这趟的意义呢?”
“它可以没有意义,我只是不想放过任何可能的线索。”
常征把勺子丢进空了的碗里,因为发烧,酸疼的后背让他很难坐直身体,他向后靠去,目光审视地扫过楚一寒。
楚一寒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就算他抿着嘴,眉头紧锁的样子凶凶巴巴,但他的眼睛看着你时,就胜过千言万语。
“我可以告诉你于师兄的案子,相对的,你也得把掌握的案件线索告诉我。”
于士恩大了常征五岁,他总跟常征说自己不是个学习的料,所以他考警校到后面考研都是努力了好几回才成功。
于士恩觉得自己很幸运,毕竟他读的警校,有报考年龄限制,他是踩着底线进来。读研期间,父亲生病,家里一下子失去了大半收入,他原本都要去上班了,结果他妈妈开的农副产品店,入镜了一个网红的视频,一下子爆了几千单。
读研期间,于士恩和女朋友订了婚,毕业工作稳定后,两人就步入了婚姻殿堂。
常征因为赵家案被牵连,于士恩曾找过常征,他相信常征没有做错,但他没法像常征那般无畏黑暗,他有家人要保护,所以在常征蛰伏的那段时间,于士恩找了个伤病的理由,退去了二线文职。
“于师兄是死在自己的配枪下,他死时身上有大片瘀青,与犯人发生过搏斗,但他中枪的位置是后背,所以我们一开始就怀疑犯人有帮凶,现场被洗刷过,我们找到了一枚潜血指纹,然后我们比对到了一个死人,这个死人之前是个抢劫犯,还是被于师兄抓捕归案。”
“死人?”楚一寒觉得这案子实在是有点奇妙。
“怎么了?”
“我就觉得犯人很矛盾,他一边很低调一边又很想高调,如果是两个人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楚一寒把脑中的线索揉为一体,假设2013年见习警员被杀案、2020年于士恩被杀案、2023年段清被杀案是连环案,那凶手可能有两个人,一个谨小慎微,一个试图张扬。
在现场留下死人的指纹,穿着防静电鞋来回于杀人现场,都像是那个试图张扬的凶手所为,透着多此一举的傲慢。乔丹把段清接手过的案件中,被抓后释放的犯人、犯人亲属挨个排查,看是否有人的工作单位会涉及防静电鞋和防静电服。
“如果的确存在两个犯人,那段警官被害案可一点谨小慎微的点都看不出来了。”常征饭后半小时,被楚一寒强制吃药,他鼻子痒,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捏鼻子。
“不管是于警官的案子还是我师父的案子,凶手是怎么知道他们查过什么案子?”
常征吐了口气,楚一寒这个问题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两边案子的线索交换完毕,楚一寒从怀里拿出那部摩托罗拉V3,常征盯着这部手机,表情很是微妙。
“你就这么把证物带出了啊。”常征发现自己真是小看楚一寒了,这家伙还真是一点规矩也不讲啊。
楚一寒懒洋洋地翻了下眼皮道:“这手机很奇怪,我有件事要验证,时间紧迫就带出来了。”
这部手机可以联系到一个叫郑北的哈岚警察,可楚一寒查不到郑北的任何信息。
而手机电话卡已经被机主注销,那电话是怎么打通的?
“验证什么?”常征打了个哈欠,这药一吃完,人就困得厉害。
“今晚0点,它会不会自动开机。”
楚一寒敲着桌面,常征看向被证物袋包着的手机,挑起的眉头透出个“你没疯吧”的表情。
楚一寒可不管常征怎么想,他就想看看这手机,今天能不能亮了。
常征被楚一寒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逗笑,他看了下时间,距离0点还是4个小时,他已经被药效催眠的快要坐着睡着。
“我现在去睡觉,小楚警官你今晚就住下吧,我看到你的行李了,0点要是手机……嗯,开机了,那你喊我起来。”
常征摆弄了下手机,没有充电器,无法按亮,又是这么多年前的停产机型,他实在不认为还能亮起来。不过这款手机当年上市时风靡全球,更是卖出上亿台,现在网上可以用的收藏款不超过200块,如果不是楚一寒信誓旦旦说这手机打出过电话,加上他找到手机的地方是第一案发现场,常征会觉得是不是有哪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路过时掉了。
不过楚一寒来之前检查过手机表面的指纹,段清的确摸过这部手机。
楚一寒用完浴室,出来就看到常征给房间留了道缝,沙发上也堆着枕头被子,看起来很暖和。
台风锤砸窗棂的声音,让楚一寒在紧绷的等待中,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意,他歪在沙发和被子的包裹中,双手搂着枕头,下巴搭在软绵的枕间,雨水流淌,风声呼啸,实在是非常适合睡觉的时间,楚一寒感觉自己眼皮子耷拉了一下,再惊醒时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窗外电闪雷鸣,吵得好像整个窗玻璃都要被掀翻,树影在大风的推拉中鬼魅般舞动。
楚一寒给自己订了个闹钟,按下确定后又怕自己太困醒不来,于是又加了两个闹钟辅助。
干完这些,他把自己撂进被窝,快速合眼,睡着前最后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常征用的洗衣液挺好闻啊。
2023年11月7日,23:59。
闹钟刚响第一声,楚一寒就从梦中惊醒,漆黑的屋内,只有窗外的水影婆娑而下。
楚一寒看向摆在茶几上的手机,自动开机的光亮让他呼吸渐渐急促。
楚一寒抓起手机推门而入,整个人几乎是蹦到常征的床上,用力把人晃醒。
常征感觉自己在梦里,正惨遭黑猩猩捶打,好不容易睁开眼,就发现楚一寒圆亮的桃花眼都快抵到他面前了。
“手机开机了。”楚一寒的声线中有难以遏制的微颤。
常征看向楚一寒的手,那部睡前怎么也开不了机的手机,现在正安静地亮着,时间跨过0点进入次日,楚一寒点开通话记录,里面依旧只有一条拨打消息,还是2007年11月7日19:23。
楚一寒点开这条通话记录,按下了拨打键。
2023年11月8日,00:01,电话接通。
郑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透着一分烦躁和一分无可奈何。
“白天打电话会掉坑啊,非得晚上来电,你不睡觉天不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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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1999年11月7日。
闹表响的时候顾一燃已经醒了,他闭着眼摸索了下床头,找到眼镜戴上才感觉到安全。
眼前清晰后,顾一燃看到郑北在客厅走动的身影,隔了一道珠帘光线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顾一燃打着哈欠盘腿在床上做了几组伸展,当初顾一燃要回花州,结果遇到雷暴天气,航班延误。顾一燃坐在机场盯着窗外的雨幕,想着自己回去后要做的事,不知为何心情慢慢沉淀了下来,甚至多出几分不舍和难过。那会儿,顾一燃想,留下会有郑北,有好吃的东北菜,有瑶瑶有国柱有郑家老小,回去他可以守着爸爸妈妈和晓姐,可以继续去学校教书,可以让更多人了解到毒品的危害。前进有方向,后退有生活,不管怎么选似乎都没有对错和遗憾,但当这句话打上“似乎”这个副词后,不管怎么自我安慰,情绪还是会不断走低。
在顾一燃等待雨势变小,云层散开,飞机起飞的时候,跟他一样淋的头发一缕一缕跟冒尖嫩芽的郑北跑进了机场大厅,一开始郑北没有找到顾一燃,那左顾右盼的样子透着一股子着急,看得顾一燃想笑的不行,他刚想抬手挥两下,转过脸来的郑北,目光灼灼地锁定了他的位置,被郑北视线扫过的瞬间,顾一燃突然生出一丝妄念,一丝之后很长很长时间,他都无法释怀的想法。
“我的申请批复下来了。”郑北跑到顾一燃面前,气都没喘匀就开始细数自己最近做的事。
顾一燃要回花州的理由很充分,花州是顾一燃的家,花州市警局能给他搭建专属的实验室,顾一燃在花州还有教学任务。
但花州没有顾一燃的家人了,虽然哈岚也没有,可郑北觉得都说要给顾一燃一个家了,那他不就该算顾一燃的家人了吗?
顾一燃买好机票的这些日子,郑北忙得脚不沾地,他给顾一燃申请专项实验室,给专案小组申请特分小队,希望高局跟哈岚警校的人说说,让顾一燃可以继续在侦查系教书。
顾一燃回花州的理由很多,那郑北就让他留在哈岚的理由更多,他也不是不能拿感情说事,只是郑北下意识想把最好的那些都给对方,这样或许可以换取顾一燃的心软。
郑北打申请前,一点没跟顾一燃透露,他怕事儿办不下来顾一燃失望,他也怕顾一燃知道后会觉得他管东管西,太过霸道。
现在一切结束,他总算是赶上了最后一趟,要不是今天老天爷给面子下了个雨,郑北都来不及到机场。
顾一燃听完郑北的话,他几次张嘴欲言,视线来回审视着郑北的表情,到最后郑北说完,他俩一块沉默了下来。
“那要是我走了,你那些申请都下来了,不就浪费了。”
郑北舔着干涩的下唇,双手叉腰长舒了口气,然后忍不住笑的接茬道:“那就只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留给后头来队的专家了。”
顾一燃抿着嘴,好笑地抬手戳了郑北一下,感情嘴上说着是给自己弄的申请,最后要是他不留下来也能给别人啊。
“你别有心理压力啊,就当是我借着留你这事,跟上面掏钱呗,不管怎么样,我这儿都欢迎你。”郑北伸出手,一如他去花州警校第一次见到顾一燃那次,他们握了一下,轻轻地,连彼此掌心的温度都还来不及确认。
“那我可回去了。”顾一燃抽回手,笑吟吟道。
“啊。”郑北的表情在面上僵住,连挂在眉尾的汗珠都显出几分仓皇,顾一燃从口袋摸出手帕,轻轻按在郑北的额角上。
“转工作关系要本人亲自过去,当初过来时没想过要待那么久,家里也有东西要收拾。”
会待一辈子吗?顾一燃不知道,只是当下,此时,他想留下来,仅此而已。
“顾儿,醒了吗?”
郑北撩开帘子进来,就看顾一燃穿好袜子站起身,把腰带串进袢带里勒紧。郑北走上前,摸了下顾一燃腰带上的扣眼,常用的那个扣眼磨损到糙手,但顾一燃这次往里扣了一个。
“别人都是冬天长胖,储存脂肪好过冬,你倒好,一过冬就瘦几两。”
顾一燃抿嘴笑了下,他平时吃的多是要伴着晨跑才能消化,哈岚冬天那天气,他想跑步都跑不了,少了日常消耗的过程,顾一燃自然会吃少些。
“别在这杵着了,我去洗个脸刷个牙我们就出发吧。”顾一燃捣了下郑北的肚子,郑北捏着他的拳头打了两声哈哈就侧身让开。
两人洗漱完下楼,天还是全黑,顾一燃坐进车里,感觉和进了冷库没什么区别,郑北丢了件军大衣让他盖着,等车里暖起来再脱掉。
车子发动后,顾一燃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叠厚厚的资料,这都是老熊他们在村里走访后收集的。
案发现场是在田间一条小路上,农忙时节,这条路每天都会来来往往不少人,但入冬后,来田里的村民少了,而且那天还是大风天,视线范围很差。犯人并没有进村,这个年节除非赶大集,大部分人都习惯了在自家里待着,串门也少,除非有拉货的小车进村吆喝,村里外出上工的人,早上四五点就出门,入夜了才会回来,虽然案发时天已经黑了,可那个时间不早但也不晚,完全是个没人会太在意的安逸时间。
现场总共发现六十多组鞋印,毕竟那是镇上入村的必经之路,老熊他们按鞋印的时间排除了四十多组,剩下二十多组比对了村民和来往外村之人后,找到了一组可能是犯人的鞋印,不过犯人穿了一双军绿劳保鞋,这种鞋在村镇县乡的普及程度,已经到了不管男女人手一双的地步,想通过鞋印追查下去已经不太可能,投毒的器皿都被犯人带走,没有目击证人,没有可怀疑的嫌疑人,案子到此一下就卡住了。
“有看到什么有用的吗?”郑北开着车打了个弯,准备先去吃个早饭再往村里开。
“老熊他们查得很细致。”顾一燃昨晚简略地翻了下这些内容,虽然没有有用的信息,但反过来说明,犯人是有备而来,策划这样一起毒杀案,犯人肯定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做了十足的准备。
车子开到早市外,郑北找了个缝把车停了进去,车子熄火,顾一燃扒拉开身上的军大衣,看着窗户上凝着的白霜,一时很难鼓足勇气下车,郑北盯着顾一燃那鼓足勇气又泄气的表情直乐呵。
“你这要是打仗啊,现在就要出溜了。”
“雪是好看,但是下雪要是能不这么冷就好。”
顾一燃搓了搓手,放到嘴巴哈了口气,然后立刻拉开车门下车,不给自己任何思考的时间。
下车后,顾一燃迈开步子就是走,不能原地站着,不然他怕自己变冰雕。郑北缀在他后头,口气风凉道:“要不你回车上待着,我买回来给你吃啊。”
顾一燃回过头,斜睨了郑北一眼,然后跺着脚走得别提多快了。
“你早说我就不下车了。”
“你这一到冬天就猫着,吃的少动的也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做睡美人呢。”
“我要是能拥有睡美人的睡眠质量,那就好了。”
郑北指着刚出锅的千层饼,问顾一燃要不要来两个,顾一燃双手插在袖子,看向不远处的馄饨店,嘴角往上勾了那么两下,郑北马上领会意思。
两人打包了两个火烧两个肉蛋堡,然后进店里点了两碗小馄饨。
吃饭时,郑北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掏出一看,是昨晚发的消息,大清早就给他回了。
“嘿,那小子不睡觉的吗?”
“谁啊?”顾一燃给馄饨吹凉,然后一口包下两个。
“晓光,我昨晚给他留了消息,让他早上给我查查汉北市公安局刑警队的电话。”
“汉北市?怎么突然扯到那边了啊。”
“昨晚接到个电话,有点意思,所以想查查看。”郑北一口火烧一口馄饨汤的往下顺,然后把昨晚的电话跟顾一燃说了。
“那这个电话来得也太巧合了。”他们这边案子才开始查,就算是市里派出所都不一定知道消息,汉北市那边怎么会有警察打电话过来,况且这个叫楚一寒的警察有不少话都透着点莫名。顾一燃擦了下鼻头被馄饨汤熏出的汗,本想让郑北注意点,话未出口又觉得自己有点婆妈,郑北做了这么多年刑警外勤,这种事可比他警觉熟练得多。
吃完饭回到车里,顾一燃因为胃里饱胀整个人都是热的,虽然现在时间尚早,但正常来说,这个点,刑警队的值班员肯定早就醒了,郑北按着晓光给查的号码拨了过去,一个女声从话筒那头传来。
“汉北市刑警队,请问找哪位?”
“你好,我是哈岚市公安局禁毒支队郑北,我想找你们那边一位叫楚一寒的警官。”
“哈哈,”话筒那头的女警轻笑两声,然后抱歉道:“不好意思郑警官,我们这里没有叫楚一寒的警官。”
“没有是吗?那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是汉北市刑警队林柯。”
“林柯警官,楚警官说他在查一起谋杀案,那你知道一个叫段清的人吗?”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也没有这个人,不过楚一寒这个名字我的确很熟悉。”
“你有认识的人叫楚一寒?”
“我儿子叫楚一寒。”
“他多大?”郑北已经怀疑是不是楚一寒小朋友借自己妈妈的电话瞎捣蛋了,不过就算是捣蛋,他又是从哪得到自己的号码呢?
“一寒今年3岁了。”
这下郑北是完全没辙了,3岁的楚一寒怎么也不可能模仿出成年人的声线,还那么有条理地试探郑北。
电话挂断,顾一燃捧着杯子笑了一声,看郑北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很离谱,郑北都怀疑自己撞鬼了。
“难道真是有人在套路我?”可郑北也没让对方套路出什么线索,如果是新闻记者要抢头条,怎么也不该找到他这啊——他要是前脚接了案子,后脚就让报社记者知道,那市局不是早漏成筛子了。
“3岁诶,你敢信?”郑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启动车子准备先去村里吧。
车子开到村里,趁着天光未明,郑北让顾一燃站在案发现场的位置,他拿着老熊画的示意图,跑去了第一目击者看到三人交流的地,的确离的很远,以郑北的视力也就能大概看清顾一燃穿了什么,而且还不太能看明白衣服的颜色,因为天色的投射会影响布料,加上那天的风很大,视线会有些微的扭曲,这就造成两名目击者其实都没有很仔细地去观察过两名受害者和犯人。
等郑北跑回小路上,顾一燃已经冻得不行,他这个位置是个透风口,四面八方的风都能吹这儿来,顾一燃手冻得冰冷,郑北本来想嘲笑下顾老师的不耐冻,等摸到顾一燃冰块一样的手,马上什么也不说了,赶紧把人拉走。
顾一燃下到避风的岔路,郑北还给他挡着点风,顾一燃搓着手道:“这个位置选得很好。”
“什么?”
“那天大风,你在风口站着,两名受害人肯定也觉得冷,想快点走,但该有的寒暄还是得说完,所以犯人甚至不用说是药,就说我这几天咳嗽,带的润肺热饮,喝了暖身体,还剩一些,你们喝了再去吧,今天天也不好。”
本来在风口寒暄已经够让人烦躁了,发现话题可以在喝完这杯水后结束,辅警也会因此放松警惕。
“犯人了解村里的位置,对地形、时间、天气都把握准确,知道两名受害人何时走过这块,他不可能是第一次来这儿,村里人对陌生人没有印象,那说明他是个来村里不会被怀疑,也不会被认为是陌生人的身份。”
“说绕口令呢,顾儿。”郑北抬头捏了下顾一燃的耳朵,冰冰凉,他把顾一燃的围巾往上拉拉,帽子也压实了些,到时长冻疮就有得痒了。
“我觉得很可怕郑北。”
“哪里可怕?”
“有一个人,拥有超高的执行力和一定的专业知识,他有耐心有想法,不为仇恨只是因为这么想,于是规划完整,布局杀人,而这样一个犯人,我们却很难找到确切的证据抓捕他,这不可怕吗。”
“每年局里都会开个悬案研讨会,把局子里压的未破案件拿出来整理一下,哪些还有希望,哪些依旧迷茫,参加多了后我发现,这世上并不存在真正的随机杀人,杀人都是有理由的,只是我们暂时不知道他的目的和原因,如果抢劫不是主因,如果犯罪曾有预谋,如果事情没有到此结束,那我们早晚会抓到他,别担心,这不是还有我吗。”
郑北撞了下顾一燃的肩膀,表情轻松道。
顾一燃穿的厚实,本来走路就有点笨重,让郑北一撞,趔趄着往旁边跨了三步,然后肩膀磕到了路旁竖着的老旧木桩,顾一燃扶着快盖眼睛的帽子,仰头看向木桩上方,在一条条拉的乱七八糟的电线上,挂了一盏很显崭新的路灯。
说是路灯,其实也就一个灯泡一个灯罩,直接连在村里入户的电线上。
“这个灯,应该不是供电部门统一安装的吧。”顾一燃拽了下郑北的袖子,郑北也仰头看了看。
“这么乱的接线方式,肯定不是统一规划做的。”
“我们去村里问问,这个路灯什么时候装的。”顾一燃张口哈着热气道。
因为来村的太早,村里大多数人都还在静悄悄的梦里,郑北路过一个早起的阿婆家,本想问问路灯的事,结果阿婆耳背,郑北喊了半天,最后只把阿婆的外孙女喊了出来。
今天周末,女孩正好不上学,但她平时上课忙,也不知道路灯啥时安装,郑北问她这里离乡镇派出所远吗?姑娘说得有个四五公里了。
“哥,你要去派出所啊,要不你骑我家自行车去吧,派出所那块的路窄,你开车的话容易拐不进去,而且门口那块还不给停。”
“路窄的话,平时出警怎么办?”
“嗨,镇上警察阿叔他们基本也是自行车和摩托车居多,警车就一辆,停院子里,听说都落灰啦。”
郑北听了,干脆掏出车钥匙要抵押给女孩,女孩摆手说不要。
“哥一看就是敞亮人,没事儿,我们这儿坏人少,而且你看着就特像个警察,周正又干练,其实你们是来查周叔那事吧。”
女孩说的周叔就是被毒杀的扶贫干部,对方是村里读出去的大学生,回来搞扶贫虽然没到一步登天的地步,但也的确解决了不少问题,所以村里人对他的死都很难过,警察来了多次,连市局都惊动了,可现在还没个结果。
郑北不能透露调查进度,车轱辘话的安慰了姑娘两句,然后借了自行车准备去派出所问问。
郑北往二八大杠上一踩,顾一燃绕着车转了一圈,感觉自己有点不好坐。
“要不你让我骑?”顾一燃提议道,他这棉袄长,要坐后排得把棉袄整个提起来堆在肚子那,不然都抬不起腿。
“哎哟,你要是嫌后面太小,你可以挂前头来。”郑北单脚着地,踩着踏板,手在前排横杠拍了拍。
顾一燃实在丢不起这个脸,郑北说那你侧坐吧,侧坐就不用撩棉袄了。
“别犹豫了顾老师,大冷天呢,我们在这站着挨冻不如去派出所喝杯热乎茶喽。”
顾一燃被郑北催得心焦,最后还是选了侧坐。郑北蹬第一下时,故意左右歪了一下,吓得顾一燃赶快搂紧他的腰身,郑北无声地笑了笑,这才喊了句“出发”,双腿极快的蹬了起来。
到了派出所门口,郑北发现那姑娘说得没错,门口的路的确不太行,都被车轮压出印了。
郑北进屋时,派出所内就两个值班员在聊天,看到两个生面孔,值班员下意识按住了警棍,然后郑北就亮出了警察证。
“郑队,吃了没啊,这么早就跑过来,是有什么案子吗?”值班员把郑北和顾一燃迎进门,然后喊另个年轻些的警员去倒茶。
“还是之前那个案子,老熊那边忙得很,我那头正好有空,高局就让我搭把手。”郑北接过倒了热水的纸杯,递给顾一燃时叮嘱他小心烫,捂手可以,别把嘴烫了。顾一燃抬头打量了下派出所的陈设,很是老旧,能看出这个村距离脱贫还有不少的路要走。
“不抽,对肺不好,我们这天天高强度活动的,肺可得健康。”郑北婉拒了值班员的香烟,然后问起村里那个路灯是什么时候换的?
“路灯啊,那就是九月末的时候,因为入冬后没农活干了,不少人就会出去打零工,有些跑的不远,晚上会回来睡觉,但是路上没灯天黑了看不见,骑车容易摔了,周干部原本是想修路和装路灯一块进行,可惜钱不够,就先找了几个电工,挂了路灯,电费从公用户头上出。”
“那你知道这几个电工是哪里人吗?”
“啊,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完全是周干部负责联系和结账。”
“装路灯这事,村长应该知道吧。”
“那是肯定的,村里的事他肯定都要问一下。”
“路灯装了几天,来了几个人,你清楚吗?”
“我就第一天去看了下,后头就不咋路过那边了,得问巡逻的民警。”
郑北又问了几个问题,确定巡逻民警还没来上班,干脆进到屋里烤烤火。
“应该不是电工。”在火炉边坐下,顾一燃望着脱外套的郑北,开口说道。
“我也觉得事儿没这么简单,老熊的那堆纸里提到过电工的事吗?”
“提过,虽然字数不多,但他应该是查了。”顾一燃差不多已经把老熊提供的线索都记下了。
“那你问路灯是别的意思?”
“我在路灯下面看到个抓痕。”
“抓痕?”
“是鸟爪的抓痕,还挺新的,而且那个高度应该不是家鸡可以够到的位置,是体型偏大,大概比鸡大一些的品种,会飞,被弹弓打过。”
“怎么会观察到这个?”郑北吹开纸杯上层飘着的茶叶,小口小口喝着茶。
“有时候无关紧要的线索,往往可以带出重要的部分不是吗?”顾一燃一笑,眼下就会窝出两道好看的卧蚕,金元宝一样,亮莹莹的招人喜欢。郑北咽下嘴里的茶水,没注意带出一片茶叶,茶叶在喉咙吞咽时带出丝丝缕缕的异物感,让他心口热乎乎的蹦了一下。
等巡逻警来上班,郑北问了电工的事,对方不知道周干部哪里请来的电工,但电工总共来了三个人,还开了一辆小货车,这路灯装了四天才完工,主要是村口电线拉的乱七八糟,他们也在那理了半天。
“这几天你有看到有人在附近用弹弓吗?”顾一燃问道。
“用弹弓的那可太多了。”巡逻警感慨道。
“这村里有什么东西值得打吗?”郑北好奇道。
“是棒鸡,听周干部说应该是从大兴安岭那头飞过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在我们村后头那块山里扎窝,他几次上山都没逮到,后来因为棒鸡总来村里转悠,就有人过来打这鸡,听说外头还卖挺贵一只咧。”巡逻警手舞足蹈地比画着,郑北眉梢一挑赶忙道:“那你知道打这个棒鸡的都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啊,因为他们来村里都包很严实,有时会遇到村民抢鸡,所以他们来得快走得也快。”
“装路灯那几日,有遇到过打棒鸡的吗?”顾一燃插嘴问道。
“有。”巡逻警点头,“还不止一个,他们大概是怕和村民发生冲突后寡不敌众,所以最近我看到他们时基本都是两三个人一起,因为他们穿的都差不多,村民有时也分不清人。”
得到必要信息后,郑北和顾一燃看时间差不多,就骑车准备去找村长。
回去的路上,顾一燃把脸靠在郑北后背,既能挡风还暖和。
“观察地形还不会惹人注意,且会避着村民的存在。”顾一燃想到巡逻警提到的“棒鸡”,学名细嘴松鸡,通体漆黑,尾羽细长,眼睛上有两片艳丽的红色,头部和颈部有青色带金属光泽的羽毛,可以飞行到三四米高的树上,是极漂亮的鸡类,从1994年起就有学者呼吁不要过度捕猎,不过这种呼吁显然阻止不了人的猎奇心理。
“就算凶手混在打棒鸡的人群里,那他又是怎么确定周干部和辅警哪天会来乡下?”
“其实很好确定。”
路上顾一燃观察了下路况,因为村子里的道路狭窄,开车进出不便,而大米收割是九月下旬到十月初的时候,这段时间肯定有运米车进村,把路压得坑坑洼洼,那车辙印一个月都是下不去的。
“既然米已经运走,那肯定是周干部已经找到了收米的米商,结账不会拖欠太久,特别是月底这会,不管是米商的财务,还是村里的财务都要进行月底封账,那么这笔钱就得在月前一周左右发掉,方便后面会计记账和统合发票。”
“周干部和辅警受害是在10月23日,路灯是9月末来装的,装了四天,这四天村里来过一批打棒鸡的人,村干部怀揣巨款时请个警察陪同的事并不少见,23号又是周末,村里外出打工,上学的孩子基本都在家,如果只有老人在,给钱时容易讲不清,所以想来想去,周干部会下村只有22和23两天可以选,如果是下周的话周六日是29、30号,基本就月底了,大额支出,走流程也比较麻烦,还不如往前挪一周。”郑北捋了一下时间,感觉这还挺顺溜啊,果然带着聪明人干活就是省时又省力。
郑北骑车到了村长家,跟村长唠了下电工的事,村长留了其中一个电工的号码,对方说村里如果后续有问题可以联系他维修。
要到号码,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村长家里炖了老鹅,留郑北吃个便饭,郑北也不推脱,还从兜里摸出一包烟塞给了村长。
顾一燃看郑北动作如此熟练,他只负责坐在旁边点头答应,等郑北这头客套完,一回头就发现顾一燃嘴巴一张一合在那“就是就是”。
“老熊还说我是你的捧哏,你看你,才像个捧哏吧。”
顾一燃眨了下眼,觉得郑北说得不对,“做捧哏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职业,还有你的烟哪儿来的?”
“我没抽,就是觉得我们估计要在乡下吃饭,所以带了点见面礼,村子里一般递的不就那么两三样东西,我车里还装了一罐茶叶。”
郑北凑过头和顾一燃咬耳朵,村长家阿姨把菜一盘盘端了上来,热情招呼两人吃饭,还把饭碗给盖的满满的,鼓出一团的那种。郑北看着碗就知道自己吃不掉,他端着碗朝顾一燃那比画,顾一燃在桌下推了郑北一下——别给我,我现在吃不掉那么多。
郑北看着米饭叹气,正好村长家小孙子回来,两男一女,三人身上灰扑扑的沾了脏,等看清屋里的陌生人,三人都脸色一僵。
郑北观察到三个小孩面色不自然,顾一燃也看出三人好像很心虚的样子,不过桌上的菜很快吸引了顾一燃的目光,等他俩吃完饭,准备告辞时,战战兢兢一整顿饭的三小孩同时起立,然后对着郑北和顾一燃一个大鞠躬。
“叔叔,对不起!我把你的车胎给扎了!”
郑北原地一顿,顾一燃撞到他背上,整个人发出被噎住的声音。
郑北和顾一燃,加上村长和他家三个小孩,一起前往了案发现场,然后郑北发现这三个孩子是真能造,给他四个车胎都扎了,他总共就带了一个备用胎。
“因为那群打鸟的人很讨厌,弹弓乱飞,之前还打到过李爷爷,差一厘米就打到眼睛了。”
三小孩之前看过来乡下打棒鸡人的车,就以为郑北也是那伙人,加上打棒鸡的人和村里矛盾挺深,平时他们躲着村民、结伴出行,都是因为之前闹过好几次事了。
三小孩以为自己是在惩恶扬善,结果刚放完气,就碰到借车给郑北的小姑娘,四个小孩是同学,小姑娘和他们吵了起来,互相推搡间还摔了一跤,这才弄的灰扑扑的。
“这附近有换胎的地方吗?”郑北挠了下头,真是哭笑不得。
“换胎的地方离我们这可远了,得有十好几里,你别急哈,我给老陈打个电话,他在那修车店附近的厂里做保安,我让他给你带三个胎回来。”村长也是服了自己的孙子孙女,这是一犯事就正好犯到警察手上,运气杠杠的。
“这扎的是洞,补一下就行。”郑北忙伸手阻止村长,换胎和补胎,肯定是补胎更便宜。
“那不行,他们干的好事,让他们自己赔,都有压岁钱,正好一人赔一个。”村长和郑北推拉了一会,郑北觉得没必要,村长说我已经占便宜了,你带了一个胎,我赔你剩下三个。
两人拉扯时,顾一燃抬头看了看天色,忍不住开口道:“保安下班很晚吧,我们晚上赶得回去吗?”
“赶不回去就住我家吧。”之前借自行车给郑北的小姑娘听到声音跑了出来。
话说到这里,郑北也实在推不开,只能答应,然后他把车胎的尺寸报给村长,等村长回去打电话。
三个犯错的小孩鹌鹑一样低着头,顾一燃干脆把四个小孩聚拢在一起,问问他们关于来村里打棒鸡人的事。
从去年起就有人在附近几个村打棒鸡,最开始是有人打了棒鸡,棒鸡掉进老乡家院子,然后有老人把鸡捡了,和打棒鸡的人吵了起来,还请了警察。
后来到村里打棒鸡的人多了,大家都知道有钱赚,那些无所事事的混混就爱来惹事。
弹弓打伤人的事有发生,但不多,可常常有狗和鸡被吓到,还有羊被打伤。
“那这些打棒鸡的人里,在最近几个月,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和平常不一样的举动?”顾一燃问道。
四个小孩冥思苦想,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最后还是村长的孙女提了一个值得怀疑的点。
“我之前看有个人,虽然来打棒鸡,但他拿了个DV,好像在拍什么。”
“你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顾一燃嗓音微紧道。
“他们穿得都差不多,好像就是怕伤到人,村民会报警抓他们,我就知道他大概这么高,然后眼睛是这样的。”女孩比了个一米八的高度,眼睛很细长,有些吊梢眼的味道,左眼下方有一颗痣。
顾一燃得到想要的消息后,从口袋摸出一把巧克力分给四个小孩,巧克力是之前晓光父母听说儿子要订婚,从深市寄回来的,一大箱子进口水果糖和巧克力,郑南吃不掉,分了郑北和顾一燃好大一盒。
等郑北解决好轮胎的问题进屋,就看顾一燃已经重操老师的旧业,开始给四个小孩看作业了。
晚饭吃了葱肉花卷和稀饭,因为村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天一黑就各个窝在家中,小姑娘的父母在外地上班,她和阿婆一起住,所以家里空房间多,她把侧屋的炉子烧着,又给郑北抱来两床被子,不过榻只有一个,郑北晚上要跟顾一燃挤挤了。
“烧炕的柴火不够,我给你们冲了两个热水袋,塞被角子里可以暖暖。”
小姑娘抱着大热水袋进屋,给郑北和顾一燃一人一个,屋里虽然烧着炉子,但炉子离床远,被子里还是冰冰凉,顾一燃抱着热水袋,感觉这滋味也不错。
“你下午在羊圈那看什么呢?”郑北见顾一燃冷,干脆把炉子又烧热了些,等晚上要睡觉前还得开点窗户,不然容易一氧化碳中毒。
“那些绵羊剃毛后居然是长这样啊。”顾一燃睁大眼,一脸的不可思议,他虽然穿过羊毛衣,但绵羊剃毛后,屁股居然像两团长在腿上的海绵,又软又庞大,与羊身格格不入,和长瘤子了似的。
“你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顾老师诶,那你认识五谷吗?”
“我当然认识。”顾一燃觉得郑北太小看自己了。
“它们要是在地里,你认识吗?分得清小米、黄米和小麦吗?”
顾一燃眉头一蹙,努力回想,感觉自己不应该不认识吧。
“明年秋天带你回我老家看看。”郑北拍了下顾一燃的脑门,让他别想了。
入夜后,有人来敲门,是给郑北带轮胎回来的阿叔,天黑了看不清,郑北准备明天早上再换胎,换完他们就回去。
郑北让顾一燃先进被窝,然后他在外面把被子压紧,将顾一燃裹成个只露头的粽子,顾一燃觉得太紧了,他晚上要是想上厕所怎么办?
“那你到时喊醒我吧。”郑北掀开被子,然后展示了东北人强大的掖被角能力,腿一蹬一收,就把被角压好了。
顾一燃摘了眼镜后,视线变得模糊,连近在咫尺的郑北都跟上了一层模糊滤镜般。
顾一燃说回去要查查那群打棒鸡的人,郑北说好。顾一燃说那几个电工他也有事要问,郑北说行。顾一燃说和周干部交易的米商也得聊聊,郑北说没问题。
说着说着,顾一燃发现郑北没声了,他扭过头,郑北均匀的呼吸铺撒在耳际,扇面般的眼睫,随着呼吸抖露微弱的凉意,顾一燃盯着郑北看了好一会,直到一股困意袭来,他眨着眼,在困顿的镇压下,一点点合上了眼。
1999年11月8日,00:01。
电话响时,郑北被惊醒,他从被子中挣扎出来时,顾一燃已经让电话声吵醒,不过人还没完全清醒,只是嘟嘟囔囔地喊了两声“镇北”,听得郑北心窝子一跳,感觉是被针挑了皮似的酸麻。
郑北接了电话,跑到卧室外头,被帘放下的同时,郑北没好气道:
“白天打电话会掉坑啊,非得晚上来电,你不睡觉天不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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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2023年11月8日,00:02。
楚一寒开了外放,因为电话的音质实在复古,郑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沙作响。
“还有楚一寒警官,我去汉北市刑警队问过,那边没有一个叫楚一寒的警官。”郑北想起这事就觉得荒唐。
“郑北警官,我也没有找到你的信息,应该说你的信息已经被屏蔽了。”楚一寒无法解释自己莫名其妙的预感,但他迫切想知道郑北是谁。
“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屏蔽?”郑北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你说你去汉北市刑警队问过我?”楚一寒越听越觉得郑北和他好像差了时代——郑北无法立刻查询他的信息,郑北不知道信息屏蔽的含义。
“我打电话过去,是一位叫林柯的女警官接的电话,她说刑警队没有一个叫楚一寒的警官,但她的儿子叫楚一寒,今年3岁。”
随着林柯的名字划过鼓膜,楚一寒张开的嘴唇微微发抖,一阵气音窜出咽喉,常征察觉到楚一寒的不对,他抬手按住楚一寒的手背,掌心下的手指正在微微发抖。
“汉北市公安局刑警队林柯同志?”
“对啊,你不会说她是假的你是真的吧?”
“不,她是真的,”楚一寒皱起眉头,一股酸意直冲眉梢眼眶,让他差点落下眼泪,“她是我母亲,但她已经因公殉职了。”
“你不觉得自己的鬼话越说越离谱了吗?”郑北觉得这事真的神奇,他想到自己被打扰的睡眠,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接这个电话,他准备挂断时,常征出声喊道:“郑警官我只想再问最后两个问题,拜托,问完你可以马上挂电话。”
郑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你说。”
“请问你现在生活在几几年,以及你现在多大了?”
郑北抹了把脸,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回复,这问题听起来没有问题,但他要是回答了又有点荒谬。
“现在是1999年11月8日,午夜,我31岁。”
听着电话的两人同时睁大了眼,楚一寒好不容易找回声音,他扯着嗓子喊道:
“郑北,现在是202……”
楚一寒话未说完,时间来到00:10,电话自动挂断,手机毫无预兆地回到关机状态。
常征和楚一寒在床边呆立了片刻,楚一寒伸腿下床,然后不出意外地踉跄了一下,常征托住他的胳膊,才没让楚一寒和他家地板进行亲密接触。
“这种事,可能吗?”常征也觉得离奇,但一部手机会在特定时间自动开机,且只能使用十分钟,手机内电话卡已经被注销,却能拨出电话,而能接电话的人还是个资料被掩藏的警察。
“他和我对话了两次,两次都透出时间感,假设他的确职位高我很多,他不需要通过电话来查我的信息,第二,他如果查到我的信息,没必要用林柯来试探我,而且你觉得他接到电话时,手机显示的号码是什么?最重要的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信息会被屏蔽,1999年还是纸质文件时期,虽然信息转电脑,可各派出所间网络没有连通,也就不存在屏蔽的问题。”
常征听着楚一寒冷静地分析,仿佛刚刚因为“林柯”姓名而失控的楚一寒并不存在,他被快速掩盖,快速消融。
“如果你要找个叫郑北的领导,那我倒是知道一个。”常征因为赵家案,曾到省里接受嘉奖,因为这个嘉奖不是给常征一个人办的,所以公安部副部长来了一人,公安厅厅长也来了三人,其中就有一位姓郑的厅长,常征当时走过前排,扫了眼桌上的名牌,写的就是郑北厅长。
“你觉得我们要是去找郑厅长,他会相信我们的话吗?”楚一寒深吸一口气,决定让这个荒谬的计划变得更加荒谬起来。
“最多被认为精神不正常吧。”常征歪了下头,口气放松道,要论冒险,他做过的事也不少了。
“做过卧底的人,精神正常才是不正常。”常征拍了拍脖子,自嘲道。
“你也做过卧底?”楚一寒把手机装回证物袋,站起身道。
“是啊。”常征发现楚一寒有一点和自己很像——他们都爱用强势的一面来面对所有问题。
“天亮我要去哈岚,关于于警官的案子,之后我们电话联系。”
“这就走了?!”
“你还舍不得了?”
楚一寒都不知道常征留他干嘛,他外出的时间有限,必须在上面讨论出结果前,更多地收集线索,这个手机的特异他已经验证,那接下来就该去问问郑北本人,手机的主人到底是谁。
“你这就像跟人说,我有个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说完这话后你就开始卖关子。”常征揉着额头,感觉自己又要发烧了——楚一寒是去追求真相和真理了,但有没有人管管他的死活啊。
“谢谢常警官提供的帮助。”楚一寒翘起嘴角,露出个有些欠揍的笑容,那劲劲的调调让常征握紧拳头又松开。
“你带我一起吧。”
“什么?”
“我发烧了,请两天假,你带我一起。”常征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只要他觉得这件事有查下去的余地,他就会一直一直坚持下去,不管中间会受多少阻碍。
常非的案子是如此,于士恩的案子他也无法就此放过。
就像楚一寒说的——它可以没有意义,我只是不想放过任何可能的线索。
警察不就是如此,抽丝剥茧,排除掉那些无用的选项,最后的结果就算再怎么不可思议,它也是真实的,是唯一的真相。
楚一寒没看懂常征,因为常征面对他时太冷静了,冷静到他一点也感觉不出常征身上的愤怒和难过。
对常征而言,于士恩死了三年,他最开始的愤怒和难过早已被冷却,他有工作,有更多的案子和更多的受害人要面对,他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持愤怒,但他却要在大多数人生中保持冷静。
“你的票,自己买。”楚一寒点开购票软件,选了最早一班去哈岚的机票。
结束购票,楚一寒回到沙发浅眠了片刻,他做了个梦,梦到妈妈趴在围栏边俯瞰着他,从他的视角看去,妈妈是如此的巨大,而他是如此的渺小。楚一寒知道自己的大脑不会保留幼儿时期的记忆,所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林柯警官的儿子叫楚一寒。
楚一寒听到郑北说出林柯姓名的那一刻:真好啊,郑北可以听到妈妈的声音,真好啊。
闹钟把楚一寒吵醒时,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睡多久,因为那个梦实在太过短暂。
常征吃了药,烧是退了,但还有点感冒,他戴着口罩跟楚一寒一块出门,两人打了辆车直奔机场。
去机场的路上,常征才想起昨晚没跟金燕报备,于是他把请假和报备连在一起发了过去。
发完后,常征两指捏着手机转了一圈,楚一寒瞅了眼屏幕,看到个女性的名字,他收回视线想——是跟女朋友报备吧。
在机场候机时,楚一寒吃了一碗很贵的机场叉烧面,吃的时候楚一寒有点不舒服,他好像连续几顿吃的都是面,夹起面条时,楚一寒小声道:“中午我一定要吃饭。”
常征戳了戳自己的酸菜肉丝面,好笑道:“中午你要是不吃饭就是小狗。”
“中午我要是吃了饭你就是小狗。”楚一寒不甘示弱地回嘴道。
“做狗有什么不好吗?”常征觉得做狗可太他妈好了。
“我们很熟吗?常警官。”楚一寒拿过醋壶,一口气倒了大半,然后又挖了小山一样的油辣子在碗里。
常征眼睁睁看着楚一寒把自己的一碗面变得通红油亮,他吃一口酸菜,吸一口面的慢慢道:“想要线索了,我是常警官,问完线索,我是不熟的常警官,怎么,我还能从下锅热煮又回到生腌的状态吗?”
楚一寒瞥了常征一眼,嘴角没憋住笑地噗了一声。
“你平时也这么说话吗?”
“是啊,没听过我说话,可真是人生不幸。”
常征吃完一碗微辣的酸菜肉丝面,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他感觉鼻子都通顺了一些。
上飞机时,楚一寒用手量了下常征的体温,常征被他摸了额头,表情呆了一下,然后忍不住蹙眉道:“虽然不熟,但可以随便上手。”
“有人说你很像个名人吗?”
“像罪恶克星?”
“像唐三藏。”
飞机起飞,常征安静了,他感觉气压在耳朵中的反应异常明显,让他连着嗓子都疼了起来,常征吞下几口口水缓解耳鸣,然后闭眼休息,楚一寒也在养精蓄锐。
两小时的飞行结束,上午十点不到,他们就落地了哈岚机场,走出机场大厅,沐浴在温凉的日光中,常征抬手挡住眼前的光亮,忽然道:“要是郑厅长不在哈岚办公呢?”
“那就问公安厅的人他在哪。”
“别人怎么会随便透露厅长的地址。”
“你昨晚怎么不说这话?”楚一寒感觉自己脑子要炸了,他要把常征的嘴捐去哑巴学院。
“碰碰运气,要是找不到,你不就死心了。”常征也就是说出顾虑,但对不服就干的楚一寒而言,常征放松的态度,真是让他气不顺。
看着楚一寒快被自己气炸的样子,常征心底好笑,这还好不是他被诬陷需要自证清白那会,不然楚一寒非得被自己躺下来思考的样子顶炸了肺。
常征表情淡淡地跟在气势汹汹的楚一寒身后,到了公安厅,两人先去门卫那登记,常征问郑厅长来了吗?门卫对着电脑核对两人的证件,随口回道:“厅长出去开会了。”
把证件还给两人,门卫好奇道:“找厅长你们没跟邓秘书约吗?”
“邓秘书?”常征和楚一寒交换了个眼神,故意让口气听起来很茫然。
厅长不会有秘书,但厅长身边肯定有个兼职秘书的科员,毕竟厅长调研、接待、会见,一天能开五个会,就算是不摆谱的领导,也得有个人打辅助才行。
“就是邓和霖警官。”
门卫简单说了两句,邓和霖入职时就是不出外勤的文员,郑北没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时,邓和霖就在兢兢业业搞户籍档案,中途邓和霖因为某个案子被调去给郑北帮忙,回来后又在户籍科坐了很久,之后就被调去了郑北身边,充当秘书的职务。
门卫不敢把郑北的电话给两人,但是他把邓和霖的电话写给了常征。
常征拿到电话,楚一寒举起手机,常征问道:“要打吗?”
楚一寒皱了下鼻子道:“我想试试这个号码?”
楚一寒想试试郑北那个133号段的电话,既然查询后是不予显示而不是销户,那这个手机号郑北应该还在用吧。
常征看着楚一寒编辑了一条短信,里面附上了摩托罗拉V3的照片,短信内容是:
您好,郑厅长,不知道这个号码您是否还在使用,这是我在案发现场找到的一部手机,里面存有您的号码,不知道您是否认识。——汉北市公安局刑警队楚一寒,敬上。
常征对这条短信点评了一句:“看起来像在盘问。”
楚一寒白了常征一眼:“你会你来。”
“我和领导的关系就是,时而他觉得我像疯狗一只,时而我觉得我是他的看门狗这样。”
楚一寒冷哼着按下发送,对常征没营养的废话已经产生免疫。
虽然楚一寒没抱什么希望,但他短信发出后三分钟内,就接到了郑北的电话。
“楚警官,这个手机我认识,你现在在哪里?”
“我就在您办公楼楼下。”
电话那头沉默数秒,郑北再次开口道:“我有个会需要开,13点前会赶回来。”
“我会在13点时,准时在办公楼下等您。”
通话结束,楚一寒得意地扬了下眉,常征抬起手,做了个鼓掌的手势。
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然后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常征搓了下手,仰头望着天空道:“我觉得我需要一件棉袄。”
南方常征遇到北方冬日,那是一下飞机就被冻了个措手不及。
和常征不同的是,楚一寒从汉北出发时,汉北就很冷了,反而是昌武暖和的厉害,所以楚一寒的内搭真的很厚,外套还挡风。
常征要跟楚一寒一块来哈岚,楚一寒出门时看了眼常征的大高个和那看起来还挺便捷的衣服,他掀开摸了摸里层,感觉薄了。
楚一寒让常征找点厚衣服穿,常征打开柜子,露出一柜子的薄衣服,因为早上赶飞机时间紧,楚一寒只能暂时放下心,让常征到哈岚冷了立刻买衣服。
没被北方冷气殴打过的常征,果断轻敌,加上他还感冒着,冻了一下就浑身开始发热。
楚一寒拉着常征拦了辆的士,赶快冲去商场买衣服,这要是冻坏了,那他带常征过来干嘛?添乱吗?
到了商场,楚一寒直接把常征拉给销售员看,让她找个适合常征的尺码,常征被楚一寒拽得有点晕,这小楚警官真是干什么都风风火火。
常征身材比例好,什么款式在他身上都能显出男模般的气质,楚一寒估计常征回昌武后也穿不到厚衣服,就让销售员拿最便宜但保暖的过季款,销售员拿了个压箱底的库存,衣服都有点淡淡的霉味了,这衣服不受欢迎主要是款式很老叔,但后背却有一大块反光材料做的字母,销售员说晚上穿这衣服骑车或者滑冰,不怕别人看不见你。
常征觉得这说法太逗了,不过衣服的确便宜,而且常征扯了下线头,反光材料是机缝上去的,他回头可以拆了。
最后常征付钱拿下了这件古里古怪的衣服,拉链拉到顶,往门外一站,风都显得没那么喧嚣了。
午饭时,楚一寒终于吃到了饭,常征鼻子还是不通,吃口饭嚼着嚼着要停下来用嘴呼吸一下,楚一寒都怕他突然被自己不通气的鼻子憋死。
“要不你坐晚上的飞机回去吧。”楚一寒带个病患跑来跑去他也亏心。
“嫌我拖你后腿了?”常征往嘴里丢了一颗蒜,用力嚼了两下,嘴里扩散开的辛辣让他太阳穴突突地疼,不过鼻子感觉要被辣通了。
“我怕你再昏过去。”楚一寒可不敢恭维常征的体重,常征要是再来一次,他得给对方喊救护车了。
“不会了。”常征皱着脸又往嘴里塞了两颗大蒜,楚一寒看他那么努力,伸手掏了掏口袋,拿出一盒薄荷糖摆到桌上。
“吃完饭吃,不然我怕下午一开口,就一股大蒜味。”
常征咀嚼的动作顿了下,面上表情虽然没变,但他点了下头,显然也知道要是对着郑北一开口就是大蒜味,那就失礼了。
2023年11月8日,12:55。
楚一寒和常征等在楼下,两人都在数窗户,猜郑北的办公室在左边还是右边,数着数着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找了过来,对方自我介绍叫邓和霖,也就是门卫口里的邓秘书。
邓和霖2020年时被郑北调去过大案队,当时他是负责旧案卷宗查询,郑北要查的案子时间很早,一些新入职的刑警搞不明白90年代的卷宗和户籍档案,邓和霖就帮他们分类后再检查,不过这个案子后来没有查出结果,邓和霖也在事后回了户籍科,直到郑北升任,他才被重新调了回来。
邓和霖脾气很好,说话的腔调爽朗,像个爱照顾人的老大哥,他让常征和楚一寒不用紧张,郑厅很好说话,楚一寒拍的那个手机,是个困扰了郑厅十多年的悬案,现在能出现线索,对郑北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跟着邓和霖到了顶楼办公区,找到郑北的办公室,楚一寒推了下常征垂在腿边的手,他俩刚刚在楼下数窗户时就在说,郑北的办公室应该是坐东朝西,按公安厅大楼来看,肯定是在左边。
常征当时还让楚一寒别那么迷信风水,风水里是说坐东朝西,事业有成,但常征显然不信这个。
楚一寒也不是迷信,他就是在得罪领导的路上走了太远,所以程樊老是教他些没用的东西,方便他保命。
门开后,邓和霖侧过身让两人入内,等常征后脚跟也进到屋里,邓和霖直接把门关上走人了。
屋里的陈设和楚一寒见过的每一个办公室都差不多,虽然听常征描述过郑北,可见到真人时,楚一寒还是感慨了一句——邰局你果然是长得太显老了,你看看人家郑厅。
邰勇忠比郑北大了几岁,距离退休还有五年时间,可邰勇忠看起来就是要退休的老人样,可郑北除了脸上比常征多了几道皱纹,皮肤微微发焦,整个人看起来和三四十岁的帅大叔没什么区别。
而且身材保持也很好。
“给我看看吧。”郑北坐在桌边,手掌压着一份牛皮袋装着的陈旧卷宗,楚一寒掏出证物袋装着的手机,摆到桌前。
郑北隔着证物袋摸了摸手机银灰色的表面,沉静的目光里翻涌出激浪,又在片刻后回到风平浪静的状态。
“你师父的案子是我调走的。”
“什么?!”郑北的话让楚一寒下意识反问,等声音冲出口了,楚一寒才后背一僵的定在原地。
郑北抬手敲了敲桌子,口气玩味道:“我说了要让专家做连环案件评估,你这么急,一天两天都等不了了?你们局长就这么教育你们下面的吗?”
“和邰局无关,是我自作主张。”
楚一寒抿紧嘴做出要受批评的模样,常征看了眼郑北又看了眼楚一寒,感觉两人对峙的状态很有意思——郑北似乎并没有要生气的样子。
“郑厅长,这个案子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吗?”常征抬手插话,打断了两人间的氛围。
“这个手机是没电了吗?”郑北收回目光,想要给手机开机,如果手机打不开,楚一寒是怎么知道他那个号码的?
郑北2010年后就换了手机号,那个从10位用到11位的手机号他保留了,除了每个月交月租,其实早就没有人打电话进来,但郑北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或许在案发现场他没有找到这部手机时就预感到了今天,预感到有一天会有人带着手机和线索来助他解开谜团。
“说出来您可能不信,其实要不是昨晚亲眼所见,我也以为楚警官是在骗我。”
常征说手机会在23:59自动开机,0点时,手机可以给郑北的11位手机号打电话,但是接电话的却不是2023年的郑北,而是1999年的郑北。
郑北看向常征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不怒自威的严肃,常征对这种目光熟悉得不行——郑北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他这时候如果表现出退缩,郑北会马上把他们赶出去。
“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真的。”常征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如果您不信,今晚可以亲眼见证一下。”楚一寒开口补充道。
“可以打给1999年的我吗?”郑北摸了摸手机,近乎呢喃的嗓音让楚一寒从中听出一丝潮湿,好像凛冽的北风刮过枯萎的田地,留下一片凝结的朝露,冰冷又刺痛。
“电话只能接通10分钟,10分钟后会自动挂断关机,今天0点时,电话那头的人告诉我,他那里是1999年11月8日。”
郑北沉默数秒,忽然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等常征和楚一寒坐下,郑北抽出一张纸,钢笔在上面写了几行,然后递给了两人。
“1997年11月2日,哈岚刑警学院一名学员被刺死。
1999年10月23日,哈岚下属村镇扶贫干部与一名辅警被毒杀。
2001年11月6日,津市一名户籍警在下班途中惨遭杀害。
2003年11月10日,济市一名治安警被杀。
2005年10月31日,徽市一名即将退休的刑警被害身亡。
2007年10月15日和11月7日,花州有两名警方人员遇害。”
郑北用着最平铺直叙的口吻,说着鲜血淋漓的案件,可故事没有继续往下,楚一寒听完后皱眉道:“这和我师父他们的案子有关吗?”
郑北双手交握的撑在唇边,他眨了下眼,像是抖落了一丝回忆中的尘埃。
“我曾接手调查过1999年的毒杀案,我查案时,各派出所间的网络还不连通,我是直到2008年才发现以上7起案子之间的共同点,每两年案发一次,从北到南一路而来,时间都是10月底11月初,死者全是警员,而且难度逐渐升级,从还未毕业的警校学员,到没有配枪的辅警和户籍警,然后是有配枪的治安警,最后是刑警。发现规律后,我就在等他2009年再出来犯案,可他没有再出现,一直都没有,我曾怀疑是不是公安部开始推行天眼计划,他怕露出马脚所以藏匿了起来,直到2013年,一名见习警员死于心脏电击。”
楚一寒在郑北的话中慢慢绷紧了背脊,这就是段清在查,并因此送命的案子。
2013年10月29日,见习警员。
2017年11月3日,户籍警。
2019年11月6日,治安警。
2020年11月1日,复职刑警于士恩。
2023年11月2日,刑警队长段清。
这次死亡的开始是汉北,从西北到东南的昌武,然后又回到了西北。
杀人事件依旧集中在了10月底到11月初,死者还是警员,且杀警难度逐步递增,与1997年到2007年的案子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时间差,犯人不再是两年犯案一次,特别是于士恩案中还明显透露出有两名犯人存在。
“你怀疑这些案子,是同一个犯人所为?”常征提问道。
“不,”郑北摇头道:“我怀疑当年独自作案的犯人老了,他停手的这些年其实是在寻觅一个接班人,后来他找到了。”
从2013年的案子起,就不再是单人作案,只是他们之前一直没有找到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
“那2007年为什么会死两个人?犯人1号也是在这之后销声匿迹的不是吗?这两名受害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楚一寒话一出口,放在大腿上的手就被常征捏了一下,他余光瞥向常征,发现常征一动没动,只是桌下的手翻过楚一寒的掌心,在他手里点了两下。
对于楚一寒的问题,郑北没有回答,他只是说:“如果电话的事是真的,到时我会告诉你详情。”
说完这句,郑北拎起电话,按了一个呼叫,过了片刻,邓和霖来敲门,送常征和楚一寒出去。
等两人走到楼下,常征回头看了眼门口的警徽,接着抬手弹了下楚一寒的脑门。
“你是一点氛围都感觉不到啊。”
“什么氛围?”楚一寒能感觉到郑北的情绪古怪,但他想要答案的心如此急切,以至于没发现郑北在提到2007年案子时,语气有些微的飘忽。
“你师父,我师兄,都是受害者,所以我们很着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2007年被害的两名警员中,有一位和郑厅关系匪浅。”
十六年过去了,犯人逍遥法外,等待的人,夜不能寐,那是化解不开的钝痛,一寸一寸将回忆的美好撕裂,最后只留下残垣断壁与细雨绵绵。
2023年11月8日,23:59。
郑北坐在宾馆的沙发上,三个人都围着那部老旧款的手机,在时间进入倒计时的那一刻,手机自动开机,显露出屏幕中的文字。
11月9日,00:00。
电话拨出后,嘟嘟的等待音在耳际回旋,郑北又听到了雨声淅淅沥沥的闷响,随着湿热的空气一起到来的,是浓到化不开的血腥味。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啊。”郑北年轻时期的声音出现在电话的那头,楚一寒略带兴奋地看向面前的郑北,那表情像在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可坐在沙发上的郑北却一动没动,随着郑北抱怨的声音响起,有人从后靠近,在几乎是贴着话筒的地方说了一句话。
“郑北,这么晚了,是谁的电话啊?”
顾一燃的声音透过银灰色的手机,在郑北耳际慢慢拉长,混合着电流中不真实的白噪音,听起来那般朦胧,好像一切都在梦里一般。
Chapter Text
06、
1999年11月8日。
大清早郑北一睁眼,就看到顾一燃热到冒汗的脸颊,红扑扑的挂着水珠,像个被洗干净的大苹果。
大半夜顾一燃就醒了,他感觉被子里几乎是在下雨,全是他出的汗,顾一燃小幅度地挣扎,试图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可郑北贴他太近,他怎么动都不可避免要撞到对方。
在蛄蛹、摇摆、左右拍打都没用后,顾一燃成功在垫上运动中又出了一身汗。
汗被热出来又被自己焐干,顾一燃都说不来这到底是难受还是很难受。倒是郑北在他旁边睡得天塌不惊,搞得顾一燃都怀疑郑北是不是死了——这家伙以前的睡眠质量有这么好吗?
因为杂七杂八想的事情太多,等身上没那么热后,顾一燃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的时候就是郑北喊他起床了。
“顾儿啊,你晚上热了不知道动一动吗,你好歹踢下被子啊,睡这么乖有什么用,衣服都汗透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大晚上在被子里洗澡了呢。”
郑北捏着块热毛巾在顾一燃脸上乱呼噜,顾一燃被他擦的直闭眼,郑北下手没轻没重,没一会儿就给顾一燃额头蹭红一块。
郑北打量着自己蹭出的印子,不甘心地在自己手背上刮了两下——也没多重啊,他给小时候的晓光擦脸也这力道,怎么没见那小子变红皮猴呢?
思来想去,郑北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顾一燃皮肤太软了,这每天又是抹脸又是擦手还有身体霜,把自己保养得太细致,就是耐不住他们东北的热情啊。
顾一燃把被子掀了在床上坐了一会,郑北出门倒水时就遇到赶早要去上学的小姑娘,小女孩嘴里咬着个窝窝头,看到郑北时弯了弯眉头,是在打招呼。
“你这大早上骑车上学不冷吗?等会儿我换了车胎,开车送你啊。”
“不啦,哥,这么多年早习惯了,而且我们这边还是骑自行车方便,你真开车等会儿要堵着路了。”
“那好吧,你路上注意安全,还有,这个是我的电话,如果下次你们再在村里看到端DV那人,就给我打电话好吧。”
“没问题。”小姑娘一拍胸口,眉眼间英气勃发,倒让郑北想起了瑶瑶,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日子,张雪瑶能不能管好下面那群小的。
郑北打开后车厢,取出一副棉线手套戴上,然后用千斤顶顶起车,准备换胎。
顾一燃在床上发完呆,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服,塞进被窝的热水袋还有些温热,他抱起来准备把水倒了。
郑北换完两个胎,顾一燃打着手电筒走了过来,郑北看顾一燃蹲在地上歪头看轮胎,一点没有上手帮忙的意思,好气又好笑道:
“大冷的天,你不帮忙出来干嘛,回屋待着去。”
“我没有换过轮胎,简单吗?”顾一燃对车的理解就是——能便捷快速地送他到任何地方,而且不怕刮风下雨。
“挺简单的,就是要点力气,你来试试?”
顾一燃站起身,把手电筒递给郑北,戴上手套兴致勃勃地上了手。
五分钟后,顾一燃吐了口气,发现自己又热出汗了。
“好玩吗,顾老师?跟你那些烧杯、长颈漏斗比起来,哪个更上手啊?”
顾一燃擦了下额头的汗,对郑北欠揍的逗弄毫不上钩,反而夸小孩一样道:
“你还知道长颈漏斗啊,不错不错。”
“你桌上那三个漏斗我都知道,还有分液漏斗和恒压滴液漏斗。”
顾一燃“哇哦”一声,夸张的鼓了鼓掌,郑北咧嘴笑了笑,上前抢过顾一燃手里的扳手,检查了下轮胎,确定顾一燃拧紧了,然后他把最后一个轮胎也换好。
轮胎换完,屋里的炉火熄灭,床铺整理干净,郑北又摸了口袋,在桌上放下两包烟,虽然小姑娘不抽,但烟在村里可是硬通货。
车子开上村口的道路时,顾一燃回过头看向田野中的第一案发现场,在晨光熹微,天色阴暗的拐角,一道黑影远远地伫立在田埂之上,宛如一道撕裂的伤口,正向外汹涌的流淌着血液。
顾一燃让余光看到的场景吓了一跳,他浑身一个哆嗦,再想用力去看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刚刚那道黑影了。
“怎么了,顾儿?”郑北转弯时,偏头看了下手边,发现顾一燃脸色有些发白。
“可能看错了吧。”顾一燃取下眼镜捏了捏眼角。
回到市里后,当然要先去填饱肚子,顾一燃感觉自己出汗出的人都要馊了,得吃点饭补充热量,然后回去好好洗个澡。
郑北咬着包子说,晚上带顾一燃去大澡堂搓澡,把灰啊尘啊都洗洗,然后换个脑子继续破案。
早饭吃了十成饱,两人回家换了身衣服就直接去了警局。
郑北在热水房逮到了老熊,让他今天有空查查会在村镇附近打棒鸡的团伙,这种有组织的活动,肯定会有个牵头人,从收购棒鸡的商户那里倒查,肯定会找到些线索,毕竟他也不能全靠人家小姑娘的举报电话吧。
这事安排完,郑北准备去档案室找赵晓光,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有相似性质的案子,毕竟从毒杀案的手法来看,犯人第一次犯案的可能性不高。
郑北要去和他最头疼的卷宗做战斗,顾一燃则要去警校上课了,他中午会留在警校吃饭,于是叮嘱赵晓光午饭看着点郑北,自从郑北曾经因为低血糖昏倒后,顾一燃就会在吃饭时盯着郑北看,直到郑北拿起放下的筷子再多吃几口。
“燃哥啊,这活我真不行,北哥要是听我的,我早八百年就能入赘他家了。”
赵晓光可不敢惹郑北生气,他最后能不能成为郑家女婿,郑北的意见很重要。
“他要是吃得少,你回头找我告状。”
赵晓光咂吧了下嘴,感觉顾一燃真是给他上难度了,他要是敢向顾一燃告状,郑北绝对能把他头皮掀掉。
这叫什么呢?这叫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顾一燃一走,赵晓光赶忙回去帮郑北搬卷宗,郑北对着满满的书架,一时也不知道从何下手,于是注意力分散地问晓光,刚刚顾一燃和你说什么了?
“燃哥嘛,燃哥每次不就那几句,盯着北哥你吃饭,让北哥你别冲太前头。”
“你要是想听,下次可以让南南对着你耳朵多喊几遍。”郑北翘起嘴角笑了笑,手指正好摸到一桩1997年的案子,他抽出装卷宗的盒子,把里面的文件取了出来。
顾一燃的课是上午第二节,所以去警局打个卡再过去正好,本来郑北想把顾一燃直接送去,可郑北就是刑警学院毕业,他每次来都会被一堆学生围观,学生双眼放星星的样子,简直是把郑北看作最当红的偶像了,搞得有天顾一燃陪校长喝茶时,校长摸着脑门抱怨道:“自从顾老师你来了啊,郑北那小子隔三岔五就要来一趟,以前我是学生心目里最好的老师,现在我得排第二喽。”
顾一燃捧着茶杯赔笑,第二天郑北再要来,顾一燃就不给了。郑北和校长挺熟,他做学生那会,校长还是学院刑事侦查的主任,郑北在他手下着实过了段时间猫捉老鼠的日子,郑北毕业时,校长在他的推荐信上写:是个能干的小伙,正义却并不莽夫。
后来高局要郑北成立专案组,也说过,郑北不是莽夫。
顾一燃觉得郑北很像大猫,东北特产的大猫,凶起来特别唬人,也很有爆发力,但平时懒洋洋地晒太阳时,也是真的大猫,让人很想薅两把头毛。
现在天冷了,地面结冰,顾一燃不敢骑车去学校,他怕半路摔个大马趴,到时学校没去成先去骨科挂号了。
到校后,顾一燃开始剥洋葱样的脱衣服,脱着脱着正好学委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大册子,顾一燃瞥一眼就知道,是学校历年的优秀毕业生名录。
“现在就要评选优秀毕业生了吗?”顾一燃好奇道。
“不啊,顾老师,校长觉得这册子款式不好看,今年要重新设计,毕业相册也要重做,老的这本都快被人翻散架了。”
顾一燃伸手要过优秀毕业生名录,随手一翻就翻到郑北那页,他盯着上面还有些稚嫩的郑北直发笑。不过这本名录的确很老了,外面的硬壳翻一下都掉屑,以前每年就是给优秀毕业生拍个照,直接贴上去,然后由校长手写评语,现在彩印和装订的花样多了,校长就想整点花活。
顾一燃又看了毕业照名册,班级入学人数和最后实到人数都有差别。80年代的大学生还是稀罕物,像顾一燃这种大学毕业直接保研的更是少数,所以除非家里真的出问题或者人品很差,基本不会退学,不过也有读到最后毕不了业的这种人。
郑北那一届实到人数比入学时少了六人,算是缺人最少的一届了。
顾一燃翻完后客气地把名册还给学委,然后夹上教案和专业书,快步走去了教室。
顾一燃上完课,在学校食堂吃了午饭,下午他在办公室改作业,又回答了一批学生的提问,见天色开始变暗,他拎起外套准备出门。
顾一燃在刑警学院是客座讲师,上课时间固定,但事不算多,来哈岚出过外勤后,顾一燃就跟野了心的小猴子一样,再也回不去了。不想长久坐办公室的顾一燃,拒绝了校长的副教授邀请,他觉得自己还达不到那个水平,现在这样就很好,主业在警局,副业在学院,收入稳定住房也不用担心。
之前高局和顾一燃说过分房的事,如果给顾一燃照人才过渡来分房,大概率会得到一个没有产权的单间。如果以用工年限,那顾一燃实在是上班时间太短了,郑北做刑警那会,顾一燃大学都没毕业呢。
顾一燃对分房的事没什么想法,让他和那些工作十几年的老刑警抢分房名额,实在是有点丢人,他也做不来这样的事,况且郑北今年是肯定能轮到名额了,他觉得还不如给郑北分个大套,以后结婚,生子,带父母供养,都很方便。
顾一燃把自己的想法跟高局说了,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出让自己的名额,高局听后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并未立刻给出答复。
出了高局办公室,顾一燃长舒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在纠结什么,但他说得没有错,郑北和他太亲密了,但再亲密的关系也会有结束的一天。
他可以为郑北赶到机场那一刻的心动而留下,以后也可以为郑北遇到喜欢的人而退出。
顾一燃自我安慰道:拿得起放得下,你做得到的,对吗?
从刑警学院出来,顾一燃双手插兜慢慢走着,因为风刮的脸疼,他把口罩都戴上了,可惜戴了一会儿他的眼镜就花了,连路都看不清。
顾一燃取下眼镜用手帕擦拭,模糊的视野中有一道人影快速靠近,顾一燃在与人相处时总是带着南方人特有的矜持和边界感,发现对方快要撞到自己,顾一燃侧身后退,结果忘记自己正站在马路牙子上,一脚踩进了冻的梆硬的落叶堆里,差点没原地绊倒,还是个骑自行车路过的老叔推了下顾一燃的后背,才让他站稳了脚。
顾一燃把眼睛卡上,跟老叔道谢,回头想找那个差点撞到自己的人影,但路上行人匆匆,大家的穿衣打扮都大差不差,他刚刚也没注意对方多高,现在是彻底找不到了。
顾一燃走回警局,郑北手边已经摆了半人高的卷宗,顾一燃在郑北对面坐下,几次张嘴想说什么,最后都咽了回去。
郑北拿起水杯喝了口,问顾一燃今天上课怎么样?顾一燃开玩笑道:下面的学生又听话眼神又清澈,脸上挂满了求知欲,可比某些学生好多了。
郑北让顾一燃酸的倒牙,他拍了拍今天翻出来的卷宗,因为现在只有一起没有线索的毒杀案为参照,他们很难确定犯人的犯案规律,或者可能完全没有规律。
串案之所以在三起以上才能定义为串案,就是很多时候犯人的规律没有那么好抓。
当初轰动全美的黄道十二宫杀手能被快速定位连环案,是因为犯人挑衅媒体,寄去了很多带署名的信件。
而他犯下的案子没有性别偏好,没有时间偏好,没有地点偏好,所以直到现在还有不少案子被怀疑为黄道十二宫杀手所为。
郑北从毒杀案凶手的凶残程度和作案娴熟度怀疑其不是第一次犯案,是有一定逻辑和科学依据的,但也不是“他觉得”就能查到什么。
晚些时候,老熊也来了档案室,他今天去查了一天棒鸡买卖的事,发现市场上收购棒鸡的基本就一群人,他们分活和死两种来收。活着且身上没有大伤口,羽毛没有受损的,价格最高。死了且羽毛和头部受损的价格最低。而且他们收棒鸡是来者不拒,来往的人很杂,他们也不能确定抓棒鸡的团伙有哪些人。不过老熊知道一个生意能发展起来,肯定不缺介绍工作的掮客,掮客一开始跟收购人说,我能找到靠谱的猎人,等猎人打了棒鸡,收购人要扩大收取量,掮客这边就会开始散播消息,不过这时他会跟收购老板谈好抽成,比如来交货的人报了他的名,那就算他消息费,如果没报他的名那就是不知道哪里人自己打听的消息。
挂了掮客名字的这波还比较好找,麻烦的是那些没挂名的散户。
郑北让老熊继续查,特别是要找这里面一个会拿DV去村里拍的人。
然后郑北让赵晓光明天跑一下派出所,他让派出所找找案子,一天过去应该有结果了,赵晓光带个熟悉案子的老刑警去下头走一趟。
交代完这些,郑北看时间不早了,就让大家先散了吃饭吧。
回去的路上,到进了鸡架店,到吃完晚饭,顾一燃都有点神游天外,郑北摸了下他的额头,以为顾老师被冻发烧了,不过摸起来手感挺正常。
“想到什么线索了吗?”郑北问道。
顾一燃摇摇头,他就是在想自己是不是被尾随了。其实他对这种事一向不敏感,他连跟踪都搞不明白,所以就算有人跟着他,他也分辨不出来,不然秦义敲他闷棍那么容易,他想敲李文龙就那么难,这叫术业有专攻。
要不是早上开车路过田野时被黑影吓了一跳,顾一燃今天也不会一整天都有点疑神疑鬼,他拍了拍太阳穴,跟郑北说自己可能有点感冒了。
郑北又摸了摸顾一燃的脑袋,突然想起今天本来要带顾老师去搓澡的。
“那我们现在去搓个澡泡一泡,晚上好好睡一觉。”郑北一脸老父亲样的安慰顾一燃,然后让顾一燃赶快拿身干净衣服,他们现在就出发。
在澡堂被狠搓了一把,顾一燃怀疑郑北是想给他刮痧,为了报答郑北的“拳拳爱子心”,顾一燃决定以郑北湿气太重为由,给这人拔个罐、刮个痧,再来个灸艾草。
洗完澡回家,稍微收拾一下,时间也不早了,郑母关了鸡架店来敲门,让郑北和顾一燃把床单被套换了,白天他们不在家,最近周六日又要加班,她有空给他们洗了,男的出汗多,躺久了床单上会有印子,所以郑北和顾一燃一向换得很勤快。
顾一燃在那拆枕套,郑北拿了两套干净的四件套出来,两人抓着被角抖被子时,郑北的手机响了。
1999年11月9日,00:00。
虽然看不到号码,但郑北第一时间就猜到是谁了,他接起电话口气不好道: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啊。”
顾一燃看郑北皱着脸似乎要发火,好奇地凑上前问道:“郑北,这么晚了,是谁的电话啊?”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郑北听到一阵粗重的喘息透过话筒不真实地传来,在他想直接挂断电话时,对面开口了。
“郑北,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24年后的你,现在我跟你说的话,你要记住了,它很重要。”
“你……”郑北张开口刚想反驳——你别以为找个声音像我的人就能开这种玩笑。
“1999年11月,你在查扶贫干部和辅警毒杀案,你认为这是串案,可一直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直到2008年,各地派出所的网络连通,你终于找到了符合推测的案件,除了1999年10月23日发生的毒杀案,1997年11月2日,哈岚刑警学院一名学员被刺身亡,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犯人的痕迹,这个案子后来也被立为悬案,之后这个犯人离开了哈岚,并以每两年犯案一次的频率一路向南而行。”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的话听起来毫无逻辑可言,就算我去找到1997年的这桩案子,我又如何判定你的话是真的,毕竟这种杀人案肯定登过报不是吗?”
对于年轻郑北的质问,郑北没有回答,他只是声音沉着道:“2007年是他犯案的高发期,这一年他杀了两名警察,此后他销声匿迹多年,直到2013年才以团伙的形式卷土重来。”
“喂,你……”郑北并不喜欢对方这自说自话的样子。
可另一头的郑北声音越发急促,甚至声音里还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郑北,2007年11月7日入夜后花州下了一场大雨,你和顾一燃去花州参加学习,16点,天色阴沉,顾一燃说明天要去拜访他的老师,所以去买点茶叶和烟酒,你在写报告,你们正常的道别,他出门,18:13天上开始落雨,19:23你接到顾一燃打给你的电话,但你在冲水没有听到,等你再回拨,电话无人接听,当晚20:47有人电话通知到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平缓的好似没有一点感情的宣泄,可郑北却莫名感到背脊一寸寸的凉了下去。
“……警方通知了你顾一燃的死讯,他被这名凶手连捅17刀,比任何一次犯在他手里的杀警案都要残忍,案发现场被雨水洗刷,线索全无,尸检后,法医在顾一燃右侧前磨牙上提取出犯人的DNA。”
“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但你在查的毒杀案最后没能破案。明天老熊会找到那名带着DV下村拍摄的家伙,他带DV是为了拍摄村里的植物,他因为私自砍伐了1984 年国家环境保护委员会公布的第一批《中国珍稀濒危保护植物名录》的植物,以及偷猎1992年《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的附录 I 、Ⅱ所列物种,看到警察就会逃跑,逃跑过程中他掀翻了一个油锅,你为了保护一个女孩,手臂和颈侧被烫伤。”
“去验证吧,郑北,验证后你就会相信我的话。”
Chapter Text
07、
2023年11月9日,00:11。
电话挂断一分钟了,屋内三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郑北站起身,拿上外套说了句早点休息。
房门打开又关上,常征猛吸一口气又吐掉,发出很大一声动静,楚一寒被他的动作吓一跳,莫名地拍了下常征的肩膀:“你干嘛?”
“清空一下大脑,该睡觉了。”常征站起身,准备脱衣服,因为郑北在,他都不敢穿得太见不得人。
“现在睡觉?你确定?”楚一寒觉得今天这么多线索,怎么也该捋一捋吧。
“郑叔说得挺明白了吧,时间框架和线索已经在明面上了,比起这些已经过了多年的案子,你师父被杀的案子不是还有个疑点吗?”
“什么?”楚一寒盘起一条腿问道。
“他本人手机丢失,你查过他的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并没有陌生号码进入,那犯人是怎么让他乖乖前往墓地,又如何让他服下二甲双胍?”
一个刑侦队长,段清的战斗力毋庸置疑,不管对方是单枪匹马还是双人协作,想让他就范总得有个契机。
郑北说过1997年到2007年的杀警案,唯一留下的线索,是在顾一燃口中发现的DNA。
从2013年到2023年为止的杀警案,出现了潜血指纹和防静电鞋,这两个线索像是故意误导警方而存在,可既然凶手要制造这个线索,那就说明他有要掩藏的线索。
于士恩和段清的案子,也许是对方露出最多马脚的地方。
郑北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车辆熄火后,他解开安全带,将座椅放倒一半,然后仰躺着靠了下去。手臂盖过双眼时,耳边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伞面和屋檐,带出时空停滞的白噪音。
漆黑的视野从干燥到潮湿,随着脑海深处的画面浮出水面,郑北仿佛又回到了花州那个温暖的冬日,潮湿又闷燥,让他仅仅是下车走了那几步路就热出一身汗来。
郑北赶到现场时,法医已经把顾一燃的尸体装进敛尸袋,地上泼洒的茶叶,被雨水和血水泡开,舒展的叶瓣像一把把锋利的剃刀,沿着郑北的躯干从头劈砍到尾。
那是极平常的一天,顾一燃要来花州参加一个毒品研讨会,郑北则在附近有个会议,因为今年清明,顾一燃没买到票回家,所以郑北就说要在花州多待些日子,正好把顾一燃的老宅收拾收拾,马上就要拆迁了。
郑北调侃顾一燃马上就要变大富豪,顾一燃说以后他可以养着郑北。
郑北早上起床锻炼时问顾一燃午饭要吃什么,顾一燃推着眼镜给郑北报了几道花州菜,郑北笑顾一燃是在给他出难题,可顾一燃觉得郑北肯定有办法解决。
尸检报告出来时,顾一燃的胃里还有没消化完的午饭。
寻常的开始,寻常的度过,然后以绝不寻常的方式结束。
所以怎么可能甘心?怎么甘心!
看到尸检报告后,郑北一出办公室就咳了起来,他弯下腰,蜷缩起身体,咳得脸颊通红,好像病入膏肓的将死者,在他把喉咙中挤压的痒意吐尽后,郑北突然说不出话了。
急性声带闭锁。
医生说他是心理压力太大所致,于是郑南从哈岚飞到花州,她陪着郑北给顾一燃销户,在等待抓犯人的过程里,顾一燃的尸体被冷冻在了法医室。有一天法医看到郑北站在法医室的冷柜前,脸色阴冷的仿佛整个人都要沉入深不见底的暗河当中。
直到顾一燃的尸体火化,犯人都没有落网,郑北像疯了一般收集着线索。可没有用,还是找不到,找不到那个犯人,直到2008年,郑北把这一系列杀警案统合成了串案,上面成立了专案组,只是有些案子已经太久了,当初线索就少,现在找目击证人更是大海捞针。
有一日,郑南在给郑北做饭时,郑北突然来了一句,多煮点虾吧,顾老师爱吃。
郑南哭着求郑北哭一下,就算掉一滴眼泪也好,这么憋下去人会死的,死人是没法帮逝者申冤的。
可郑北哭不出来,他似乎并没有很伤心,只是突然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会让他恍惚间感到不习惯的东西。
讽刺的是,多年后,当郑北有权利重提旧案,有权利将找到的案子定义为连环案,找到更多资源来破案,却恰恰是因为他和顾一燃分开了,恰恰是他们的关系结束了。
1999年11月9日,郑北在追捕犯人时被油锅烫伤,他左臂和颈侧受伤严重,因为烫伤恢复时间漫长也得小心,还要定时清创,毒杀案的工作又转回了老熊手中,等郑北完全恢复,时间已经到了千禧年。
他和顾一燃戳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那时郑北想——前途和顾一燃,他选顾一燃。
可后来,他想选的人没留下,在他孤身一人一路查案的过程中,职位一升再升,直到今日。
那是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长到每年顾一燃祭日那天,他都会心慌到睡不着,可今年11月7日0点钟声敲响时,郑北却睡着了。
等他醒来,脑海中的记忆发生了改变。
——1999年11月7日,哈岚的郑北接到了楚一寒的电话。
一开始,郑北以为自己是思虑过重出现幻觉,可11月8日0点,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楚一寒和常征的出现,是在郑北预料之中的,就算楚一寒没有来找郑北,郑北也会找到他。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打出电话的手机,是顾一燃被杀后,失踪不见的手机。
摩托罗拉V3是郑北2004年送给顾一燃的礼物,9月才上市的手机,价格可比郑北那个二手机贵得多,但郑北觉得小顾老师就得配个好看又崭新的手机,比较有范。
给顾一燃销户时,郑北看着标了顾一燃姓名的电话卡被作废,一根粗长的针管插入他的血管,将他的血液顷刻间抽走,失血的眩晕和疼痛让他很想砸烂眼前的一切。
郑北没有很大的报复,他只想父母安享晚年,妹妹婚姻幸福,他做市局的支队长挺好,这个职位让他可以抓更多的坏人,可以一步步践行坏人抓得完的诺言。
2006年,各派出所间实现案件共享。
郑北和顾一燃说这是开始,以后破案会越来越容易,犯人会越来越难以遁形。
2008年,天眼监控开始全国普及。
2018年,公安部建立各地的Y染色体库。
2020年,郑北抓到一个犯人,犯人的Y染色体与顾一燃口中发现的DNA存在亲属关系——两人的爷爷是同一人。
郑北以为这是案件重启的号角,为了更方便下面刑警破案,他找来了擅长户籍档案查询的邓和霖,让他辅助大案队找到这个人。结果令人失望——他依旧没抓到那个混蛋。
那天,郑北看着谋杀犯的堂兄弟,这个人已经六十岁了,那犯人是不是已经很老很老了?他会不会等不到我抓捕的那天就死了?
直到今天,直到听见顾一燃的声音从话筒的那一头传来,郑北才发现。
他走出了冰冷的风雪,却又一脚踏入南方潮湿的大雨中。
而这潮湿会伴他半生,不可消除。
楚一寒虽然被常征按着睡觉了,但他睡不着。
一开始楚一寒还会坐起身看常征睡了没,后面他想起常征还在感冒,这么晚吵人的确不太好,于是他又躺下了。
然后楚一寒就睁眼到了天亮。
常征一觉睡醒,就看到楚一寒揉着眼坐在床上,看那周身的郁气就知道人一晚上没睡。
“你这样要是今天遇到犯人,你追捕他,不会中途头晕体力不支吗?”常征给楚一寒倒了杯水,他也经历过像楚一寒这样愤怒难消,持续到让人头疼眼花的状态。
后来常征学会了在没有线索时躺下休息,事情不会因为他着急就迎刃而解,解开谜团的永远是人,所以得保重好自己。
“我同事在查防静电鞋。”
“然后?”
“他的确查到个刑满释放者,对方的工作环境需要穿防静电鞋和防静电服,他当年被我师父段清抓捕的新闻,现在网上还能搜到,可……”
“可什么?”
“犯人是怎么找到刑满释放者的资料?况且新闻报道用的还是化名。”
这些资料按理说连警局都不全,刑满释放即恢复自由身,只有假释和缓刑的犯人才会按律做出登记。
“有没有可能,对方买过个人资料。”
自从快递业兴起,网络各种实名制登记,个人信息泄露就严重到难以遏制。
“买过,然后也得定点到人?说真的,这个犯人2号似乎很想向警方挑衅,但因为有1号在,他没成功过。”
楚一寒把喝完的水杯放到一边,然后揉着太阳穴倒回床铺。
本来按原计划,他今天应该和常征返程了,可郑北要求他们留一天,说是有一件事要验证,之后他们就可以把手机带走。
郑北如此好说话是楚一寒没料到的,毕竟之前郑北一句话不说就把案子全封了,搞得他得跑出来查案,虽然的确找到了一些线索,可还是不够,还是差了点什么。
“明天回汉北吧。”常征说。
楚一寒勾起脖子,奇怪地看向常征。
“你要放弃了?”
常征摇头道:“通常最开始案发的地方对犯人来说都是最熟悉的。有这么一个人,他会选择一个跟他没有任何联系的警察,花上两年时间熟悉了解对方,然后把人杀了,这类人实在很难压制住自己炫耀的欲望,犯人1号没有露馅,犯人2号却不行。你猜2号现在还在不在汉北?他给警方留下挑衅的误导信息,他会想得到怎样的报道?他会不会想故地重游?”
从段清死后还惨遭焚烧就知道,犯人2号已经失控了,不知为何1号这次没能约束住他。
应该说从于士恩案时,1号就已经管不住2号了,到了段清案,2号更是肆无忌惮地向警方发出嘲弄的信息。
“今晚听听郑叔怎么说,然后明天我们回汉北。”
“我们?你不是就请了两天假吗?”楚一寒把头甩回床垫,他现在已经搞不懂常征了,这人的节奏让楚一寒迷茫。
“天亮了,睡一觉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了。”常征盯着楚一寒垂在床边的小腿,手掌拍了拍楚一寒的膝盖,让他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小腿需要回血,正确的睡觉姿势应该把腿架高。
“就眯一会。”楚一寒很着急,他急着抓到凶手,急着给段清的死亡一个交代,急着终结他无法纾解的焦躁。
他知道这样下去并不能解决什么,可这种情绪的产生本来也不会随心而定。
说话的工夫,常征再抬头,楚一寒已经睡着了,常征盯着楚一寒被枕头挤出的脸颊肉,好笑地摸了下鼻头——感情这么容易就能哄睡啊,那一晚上没睡是因为没跟自己聊个天?
常征还不知道自己有话聊的能力,毕竟平时他一开口就容易呛到别人。
楚一寒以双脚着地的姿势睡着了,常征怕他冻着,想把楚一寒的腿挪到床上再给盖条被子,他一手托着楚一寒的后颈,一手抬着楚一寒的膝弯,给楚一寒摆姿势时,常征感慨:小楚警官看着瘦,还挺打秤。
本来就是莫名其妙睡着的楚一寒在常征的移动中皱起脸,那皱皱巴巴的模样看着是要醒了,常征赶忙把人放下,枕头都不敢拿,直接拽过被子盖住楚一寒,连脸都遮住半边,他压在被子上面,哄小孩一样拍了拍。
“睡睡睡睡……”常征念经一样以均匀且统一的速度,一口气念了两百多个睡,楚一寒也从快要醒的状态变成皱着眉做噩梦的模样,不过常征只管哄睡不管售后,确定楚一寒睡熟了,常征轻手轻脚下了床,到了门口他才把憋了半天的喷嚏打了出来。
常征拿着纸巾擦鼻子——他这个感冒是彻底好不了了。
楚一寒说着是要浅眠一会儿,结果一觉睡到了下午。
白天睡觉就是越睡越迷糊,楚一寒醒时还有点懵,他伸手去抓手机,结果一个用力把要帮他拿手机的常征拽了过来。
常征被一把牛劲用不完的小楚警官扯到床边,明显没睡醒的楚一寒对着常征的手“喂”了一声,常征差点没让楚一寒逗到内伤,他划开屏幕,给楚一寒接通了电话。
手机屏幕贴到脸上,冰凉的触感总算唤醒了楚一寒的大脑,他睁大眼左右看了下——左边是常征温热的大手,右边是常征给他举着的手机。楚一寒卡壳了一秒,以极快的速度道谢,然后抢过手机背身接了起来。
常征盯着楚一寒暴露在外的耳廓,就这么一会儿,已经红到要滴出血来。
电话那头是楚一寒新来的师弟郭树,乔丹他们查段清经办过的案子,郭树就发挥所长查监控,然后还真给他找到了点东西。
当初楚一寒他们都在查路面监控和附近店面监控,但老城区走线布置不合理,造成段清在堵车时被公交挡住了,郭树就想,段清如果如此贴近公交车,那后门监控到车玻璃那里,应该也能拍到段清吧。
郭树去公交公司找监控,还好他去得早,再晚一天,段清那日的监控就要被覆盖了。
郭树翻公交监控时,看到公交在路口挡住段清,段清盯着公交的车门方向,出现过瞳孔放大的表情,显然是看到什么让他惊骇的画面,之后段清就在监控死角打车去了墓地。
“师兄,那天公交车很挤,加上天气冷,大家都穿挺厚,几乎把后门都堵死了,我试着放大分析,段队手里应该是拿了什么东西,举在耳边听,看起来比手机要小,整个被手掌包裹住了,然后我通过面部分析,和当时公交时间段,以及后车门乘客身上穿着,锁定了一个目击者。”
“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找到了,是个初中生,他是在网上参加一个真人线下活动,是关于城市寻宝破案的,他分到的身份就是共犯协同者。然后这个游戏在固定地点需要录像打卡,他正好拍下段队长走过来等红绿灯,然后低头从口袋摸出个什么东西,那个东西很小,看起来颜色很鲜艳,是黄色和红色的,段队长很惊讶这东西在口袋,可见东西不是他的,而是犯人通过什么办法放进来,之后他把这个东西贴到耳边,公交监控拍到的就是这一幕,段队长之后就打出租车离开了路口。”
“这不对。”楚一寒皱眉道。
“哪里不对啊,师兄。”
“如果被威胁,师父为什么不说?”
常征听到楚一寒的话,手指弹动了一下,他坐在床边,拍了拍楚一寒的肩膀。
“也许不是威胁。”常征分析道。
楚一寒回头望着常征,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浑身一个冷颤。
“是熟人作案。”楚一寒声音艰涩道。
“可是我们已经排查了段队长的社会关系……”
“不是那种熟到我们都认识,或者听说过的人,而是类似朋友的朋友那种存在,至少隔了一个甚至两个人,师父不是被威胁,他是去救人。”
段清的手机里没有陌生消息,可犯人通过什么办法将他从路上喊走,而且喊走段清的道具是不会引起段清怀疑,甚至可能这个道具让段清认为事情很严重,于是立刻找了过去。
犯人是知晓段清习惯的人,知道他会在结婚纪念日去老城区附近购买卤味,这个犯人不但认识段清,他的身份还是那种会引来段清同情的存在。
电话挂断,楚一寒揉着胀痛的脑袋,恨不得立刻飞回汉北,将所有可疑的对象都给揪出来。
常征看着楚一寒懊恼的样子,安慰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
作为局外人,这时不管他是帮楚一寒痛骂犯人还是安慰楚一寒一定会抓到犯人,痛苦都不会消失,死去的人不会回来,所以任何的安慰都是虚弱且苍白的,得自己想通想明白才能走过去。
常征想自己之前也是这样不是吗?拒绝、否认、和解、接受。
“常征。”
在常征走神的这一会儿,楚一寒已经调整好情绪,他可以崩溃,但显然不该是现在。
“嗯?”
“吃饭吧。”觉睡了,该吃饭了,活下去要做的事,其实就是如此简单直白。
楚一寒买好了自己和常征次日回汉北的机票,到了晚上,郑北敲响了宾馆的房门。
2023年11月10日,00:00。
电话接通。
Chapter Text
08、
1999年11月9日。
顾一燃发现郑北情绪不对,之前郑北和顾一燃说过有人老在夜里0点打电话,每次就打10分钟,而且说的信息和现实又对不上。
之前郑北把那些电话当成恶作剧,他虽无奈却并不生气,甚至在查到电话里的“楚一寒警官”才3岁,觉得这事好笑又好玩。
可今天不一样,郑北挂掉电话就一直沉默,顾一燃没出声打断郑北的思绪,他坐在一旁,像往常一样剥了个橘子,一半留在橘皮里,是给郑北的,一半自己一瓣瓣地吃。
因为顾一燃吃橘子有时会控不住量,吃多了又上火,有回就把嘴烧烂了,一周都吃不了什么好菜,后来郑北让顾一燃吃橘子时留一半给他,顾一燃要是不想在桌上摆橘子阵,那基本剥两个橘子他就会停下,不然橘子剥开放一会儿皮干了,就不好吃了。
郑北理清那一团难分难解纠缠成茧的线索,一回头,顾一燃已经给他留了三个半块橘子。
橘子被橘皮托着,摆在桌上就像摇摇晃晃的小船,郑北的心绪是巨浪而顾一燃就是波涛汹涌中那稳稳而来的一叶扁舟。
“我们被子还没套完。”顾一燃咽下嘴里最后一口橘子汁道。
“你先洗个手。”郑北指了下顾一燃,顾一燃笑了笑,露出安慰小孩般的表情,一边答应还一边点头。
如果是往常,顾一燃摆出这样的态度,郑北已经被安慰好,可直到两人拉住被子的四角用力扯平,郑北的眉头依旧打着死结。
郑北知道自己不该相信跨时空电话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可这世上最了解郑北的人就是郑北本人,所以24年后的郑北很清楚说什么话会让郑北上心,让郑北无法拒绝对方提供的每一句信息。
——你们正常的道别。
所以2007年他还跟顾一燃在一起,他们没有分开,甚至比现在更加亲密,可就在这么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天,顾一燃再也没回来。
心窝的地方被拳头用力攒紧,郑北呼吸困难地红了眼眶。
顾一燃从郑北手里抱过被子,弯腰在床上铺了个好睡的形状。顾一燃感觉后背的视线热烫得几乎要把他烤焦,可等他回过头,郑北却已经转过身去吃顾一燃给他留下的橘子。
“橘子没那么酸吧。”顾一燃打量了下郑北涨红的眼角,总觉得自己刚刚吃的好像是甜的啊。
“橘子汁炸眼睛里了吧。”
“要洗一下吗?”
“没事儿,眨两下眼就掉了。”
顾一燃知道郑北心情不好时,你跟他说得越多,郑北越不自在,这就是做惯了大哥的人,会对别人的关心和帮助无所适从,所以顾一燃对郑北的情绪总会留下一丝边界。
洗漱完钻进刚换了四件套的床上,顾一燃闻了闻被子,上面有一股好闻的洗衣粉味道。
“晚安。”顾一燃取下眼镜,仿若散焦的瞳仁上还亮着台灯的暖阳,郑北回了一句“晚安”,等他躺下后,困意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他现在清醒得厉害,和顾一燃在同一个房间休息的弊端开始显现,郑北觉得自己要是来回翻个身,就能把顾一燃吵醒。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挺着,郑北闭上眼,又回忆了一遍电话里的内容。
目前可以证实对方说法的方式有两个,一个是找到1997年11月2日,哈岚刑警学院学员被刺杀案的卷宗。一个是看明天,老熊能不能找到那个在村里举着DV拍摄的家伙,以及——被油锅烫伤。
24年后的郑北说他并没能破获这起毒杀案,虽然没说原因,但很大概率和这次负伤有关。
想到这,郑北猛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
他会破获毒杀案,他会抓到凶手,只要他做到这一切,顾一燃就安全了吧。
郑北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再醒就听到顾一燃开门说话,应该是把换下的四件套拿给郑母,关门后,顾一燃心情不错的哼起歌来,声音压的很低,害怕吵醒了郑北。
哼歌的小顾老师在掀开帘子进屋后,马上关闭了自己的声音,他走到书桌前,挑选了一本书。
郑北彻底清醒,就看顾一燃沐浴在灰白的光亮中,柔软的轮廓被镀了一层虚幻的银边,顾一燃手里拿了本《萨福抒情诗集》,郑北记得这本书,因为这是郑南买来写作文用的,赵晓光为了和郑南找话题,还把书拿去看,结果有一页沾到了冰棍水,黏得差点撕不开,等郑南三分钟热度过完,这本书就成了郑北书架上的摆设。
顾一燃难得没看工具书,而是拿了本诗集在翻,郑北坐起身,大手抹掉面上的疲惫,扯起一抹微笑,哑声道:
“有看到喜欢的吗?”
顾一燃推了下眼镜,声线和缓地念道:
“爱
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
在橡树叶上翻动
让我的心
颤抖。”
郑北想,那个24年后的自己,太懂得如何说服他。
那个说服的过程,不是立刻马上,而是循序渐进。2023年的郑北开了个头,之后的部分1999年的顾一燃会帮他完成。
因为舍不得,因为不甘心,因为害怕到颤抖。
舍不得此时此刻的时光,希望时光可以就此暂停。
不甘心于他们要以那样的方式分离。
所以他相信了,郑北相信了电话中的每一句话。
早上到达办公室,郑北立刻给刑警学院所在区派出所打电话。1997年的刺杀案他没有印象,在档案室也没有翻到相关卷宗,他1997年11月还在给雪天使案收尾,所以这个案子很有可能没有提交到市局。
电话打过去,那边的刑警队长对这个案子是有印象的,郑北说自己过来拿卷宗,刑警队长打哈哈道:“哪能麻烦到郑队你啊,我小徒弟跑步快,他马上给你送过去。”
二十分钟后,郑北就看到了这份卷宗。
以目前的案发量和涉案线索来看,郑北很难在没有人提醒的情况下,大海捞针的找到关联案件,而且犯人准备充分,步骤明确,也不局限犯案手法,除了受害者都是警察相关,还有10月底11月初这个时间线,在不累计到3起案件以上,你都很难发现其中的共通点。
郑北木着脸看了好一会卷宗,在顾一燃想问他是不是找到什么线索时,老熊兴冲冲地推门进来。
“北哥,那个端着DV打棒鸡的家伙找到了!”
吴浩龙,26岁,小学毕业,目前就靠偷猎、私伐一些保护动物和植物为生。
这家伙会拿DV拍来拍去,是因为他有阅读障碍,小学都是磕磕绊绊读完,让他上初中,他直接离家出走,因为那会国内刚对九年制义务教育在做普及,吴浩龙就这么做了漏网之鱼。有句话说的好,最赚钱的方式,往往都写在刑法里,吴浩龙不读法,他也看不懂那些动植物的书,为了认识自己的赚钱工具,他习惯走到哪拍到哪。
虽然知道今天抓吴浩龙有被油锅烫伤的可能,郑北还是提出由自己带队。
早上出门时,顾一燃就觉得郑北这身很好看,但有点不保暖。
既然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油锅烫,郑北干脆穿了件不透水的皮衣,又戴了副黑色皮手套,皮手套覆盖过手腕,带出一丝禁地免入的收敛,顾一燃低下头局促地摸了摸脸颊——他居然看的有点脸热。
本来抓捕吴浩龙用不到这么大阵仗,可他正好跟毒杀案的线索撞上,郑北既然在负责这个案子,就得亲力亲为做点事,不然高局要骂他的嘞。
因为想到吴浩龙应该很能跑,郑北部署时就要把人围住,尽量往人少的地方驱赶,但事情就像预言般,郑北的任何举动都会把故事推向既定的结果。
吴浩龙发现了警察的部署,这小子认识刑警的耳麦,虽然看起来像有线耳机,但做得还是不够隐形。
吴浩龙跳窗钻进了隔壁的早餐街,而且为了挡住警察的脚步,他一路往地上掀摊子。
郑北骂了句脏话,大跨步的追了上去,吴浩龙眼看郑北越来越近,伸手去够一旁炸果子的油锅,油锅前站了四五个买早饭的小学生,郑北喊了一声“跑”,靠外围的孩子机灵地散开,只要一个正在付钱的小女孩慢了一步,眼看油锅就要翻到女孩脸上,郑北揪住女孩的后领,身体蜷曲,一个打滚,滚烫的热油飞溅在地,郑北只觉得后颈在水滴落下后剧痛起来,疼得他差点没叫出声。
随着女孩的哭声和顾一燃的喊叫,郑北缓缓松开手,发现女孩只是耳朵在地面擦破了点皮,他身上的皮衣被顾一燃直接扒了丢在地上,因为温度太高,皮衣的表面褪色蜷缩,好像一块烧尽的黄纸,顾一燃紧张的面孔在郑北视野中打晃,过了好一会他才恢复了听力。
吴浩龙被老熊他们扑倒,这会儿正扭着胳膊上手铐,郑北身上和手上没什么问题,就是脖子被滚油溅到,顾一燃让郑北低头,抓了一瓶水就往他脖子上冲,冲了一会,郑北感觉疼痛没有减弱,而且开始燎水泡了。顾一燃把手帕打湿盖在他脖子上,还好哈岚室外温度够低,可以达到冷却的效果。
接下来吴浩龙要被带回去审问,郑北也想去,但是让顾一燃拽着去医院处理烫伤了。
郑北在车上时,只觉得油点子不大,到医院了才发现后颈已经肿了一片。
医生给郑北上药时,顾一燃就在旁边学着,医生让顾一燃只要纱布弄脏就马上给郑北换新的,顾一燃点头听着,等药上冰凉的感觉渗入皮肤,郑北吐了口气,终于是舒服些了。
“疼吗?”顾一燃拎着医生开的药,小心地摸着郑北脖子上的纱布。
郑北本来觉得抹药那劲过了后,痛感在下降,可看顾一燃往他脖子上吹气的样,郑北还是装模作样地来了句:“有点疼诶,你往左边吹一点,对对对,就是这。”
顾一燃吹气吹得脸都红了,郑北终于活动着脖子说:“好多了。”
“心疼啦?”郑北眯起眼,笑出一口虎牙,看起来一点没有伤患的自觉。
“虽然知道不可避免,但我还是希望你身上这样的‘勋章’可以不再增加。”
郑北睁大眼,躁动的心率让他一时之间口干舌燥起来,他垂下头,想笑又收住,来回协调了半天,最后还是站起身喊着回局里看审讯吧。
吴浩龙到了局里很快就撂了,他拍的DV除了自己学习认识一下可以赚钱的动植物外,还会出借给别人,他也不知道有谁看过,因为他住在一家牌馆楼上,来往混杂,有些人的爱好就是那种偷窥视角看东西,或者伪纪录片般行走,加上录像带摆着也是摆着,有人想看就直接从他屋拿,留下钱就行,吴浩龙的屋白天会敞着,一些打牌赌钱累了的家伙,会去他那睡一觉,睡醒再打,住吴浩龙的屋里比旅馆便宜。
吴浩龙拍摄的录像带被全部带到警局,大案队的警员从里面分出和村子有关的三卷,还采集了上面的指纹,不过丁国柱看过后肯定道,如果犯人碰过这些录像带,一定是戴手套了。
不引起村民怀疑地去案发现场踩点的方式,凶手显然完成得很好,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杀人的氰化钾从工业上获取难度也不算高。
现在的问题就是能不能找到和犯人身份有关的线索。
按理说,1997年的案子,应该是犯人的第一次犯案,或许留下的马脚会多一点,可有没有可能更往前的案子也存在,只是2023年的郑北没有发现呢?
郑北对着两桩案子的卷宗左右观察,想要找到突破口,顾一燃则跟丁国柱在研究那盘录像带。
“录像带分为N制和PAL制,两种制式没有性能差别,只是因为运行速度不一样,一个时间长一个时间短。”顾一燃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盒子。
“8mm型录像带N制的运行速度要比PAL制慢,相对时长也会长一点。”
吴浩龙的录像带,N制和PAL制都有,因为运行速度更快,PAL制卡带的风险会更大,如果出现卡带,要么关机,部分播放器会有自动退带的功能,如果不行,就得手动卷磁带。
顾一燃做了个手动释放磁带的动作,丁国柱站在他后面观察了一下,马上明白了顾老师的意思。
“顾老师想让我看看磁带上有没有沾上指纹。”
“是,犯人要想了解地形又不被村民当作陌生人记住,要么晚上来,但晚上打着手电其实更容易被人发现。要么他有个合适的身份,出现也不会引人怀疑。要么他也加入打棒鸡的队伍,可自从这些打棒鸡的和村民起冲突后,他们都是团队出现,互相之间都认识,他要是混在其中,没理由不被老熊找到。所以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看录像带,而且他得反复看很多遍,总会有一次遇到卡带。”顾一燃想如果是自己,那他一开始会先试着接触打棒鸡的小队,确定单人行动的危险后,就开始另寻他途。犯人是个完美的猎人,他有十足的耐心,不会冲动犯罪,对犯人来说杀人是个玩游戏通关般的过程,他会计算好每个边边角角,但再缜密的人都会有疏漏的时候。
检查录像带磁带上是否有指纹,可是个大工程,毕竟那东西又长又宽,还有两面,不过丁国柱拍拍胸口,表示没有问题。
晚些时候,郑北请大案队的人吃了鸡架,让所有人放松一下大脑再好好思考,别没事硬坐在办公室,浪费时间。
回去的路上,郑北沉默了很久,与他往常破案的样子不同。顾一燃记得郑北破获雪天使案的那段时间,都没严肃成这样,好像整个人被提溜住了后颈,变成个僵硬的木乃伊。
到家后已经不早,顾一燃打水准备泡脚,郑北出门待了一会儿,回来时,脖子后面的纱布都松了。
顾一燃招呼郑北过来换药,郑北坐下,顾一燃单膝跪在沙发上,掀开郑北后颈的纱布,挑破的水泡被药水泡出了褐黄色。
顾一燃拿镊子夹着棉球,浸泡盐水,先给水泡周围一圈的皮肤做清理,擦着擦着,顾一燃突然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郑北垂着的脑袋一声不吭,看起来是默认了。
“情况很糟糕吗?”
“很糟糕。”郑北想,既然未来的自己没有提到其他,说明他父母健康,郑南幸福,事业稳定,除了顾一燃,他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可他并不想失去顾一燃,并不想。
“如果这个案子破了,你会好一点吗?”
“能抓到凶手的话。”抓到凶手,提前结束对方盯上顾一燃这件事,或许、或许……
“那明天,我们还是从犯案动机开始入手吧,以及,你看的那个警校学员的案子,如果是和现在这起案子有关,那我们其实有一个方向,没有调查过。”
夜深人静,郑北一直没睡,等顾一燃卷着被子发出均匀的呼吸,郑北拿起手机,走出了房间,他如果回个头,就会发现顾一燃睁开眼望了下他的背影,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1999年11月10日,00:01。
“你说的事都发生了,我相信你是24年后的我,所以对这个案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2020年,我抓到过犯人的堂兄,他说在1967年,他二叔去世,1968年,婶婶带着2岁的孩子实在活不下去了,于是离开了村子,后来不知所踪,但走的时候女方的意思是要再婚,再婚前要把孩子送人。我让人调来了户籍科的警员(邓和霖)帮忙排查1968年到1969年的收养记录,可哈岚的户籍档案是从1976年开始登记,在这之前完全没有资料,所以线索在这断了。我也找过刑侦学专家分析过1997年到2007年的串案,他认为凶手有极高的耐心,在监控没有广泛普及的年代,人证的记忆可以保留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但很难保持到两年以上,所以他每一次犯案的间隔,其实就是为下一起案子做准备,也是在给上一起案子销毁人证证据。对方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对警察极端仇视,因为反社会人格60%都是先天或遗传,对方应该从小就很聪明,有一定可能在警局供职,但如果是这点,那对方实在很难做到多地移动,所以更倾向于警校生,但毕业后未有从事警局事务。”
2020年的郑北试图把案件推动,但时间间隔太久,很多人证都难以追寻到下落。
“我找不到的东西,不代表你找不到,对方最初的两起案子都是在哈岚犯下,之后才一路南行,此时距离毒杀案还没有过去太久,以对方的谨慎不会立刻离开哈岚,他会在周围观察警方的调查进度,直到确认你们无法推进后,他才会前往下一个地方。”
“你当初为何没有破案?”
“因为我退出调查了,当然,顾一燃也跟我一起,所以你昨天被油锅烫到了吗?”
“只溅到了点。”
“我当时被烫得太过严重,要在医院住院吊水来消炎,换药也很麻烦,所以高局把案子又移交回了大案队,11月19日,哈岚迎来第一场大雪,第一案发现场彻底被大雪封闭,老熊没有找到1997年的串案,这个毒杀案因此成为悬案。”
2023年的郑北给1999年的郑北提供了调查方向,因为很多人证和线索在案件重启时已经难以寻找,所以未来的郑北也无法确定过去的自己可以找到些什么。
2023年11月10日,00:10一过,电话自动挂断。
郑北和昨日一样起身走人,并表示明天楚一寒他们要走,自己应该没时间去送了。
出了旅馆,郑北没有马上启动车辆离开,他放倒座椅躺下,双手搭在腹部,一股困意袭来,他在梦里回到了1999年11月。
被烫伤后,郑北退出了毒杀案的调查,支队领头都不在,整个禁毒支队自然也从大案队的活动中撤出。
郑北住院观察期间,顾一燃把那本1989年出版的《萨福抒情诗集》带到了病房,每次郑北换药后疼的呼吸困难时,顾一燃就会坐在床边给他读诗,郑北最喜欢那首《傍晚的星辰》,顾一燃和缓的嗓音像雨幕敲打着窗棂,轻悄悄地把梦引入他的回廊。
黄昏星
你把
日光洒到的一切
带回家:
把绵羊群带回家
把那只山羊带回家
把妈妈心爱的人
带回家
郑北在梦中醒来,他撸起袖子,原本覆盖了大片手臂的疤痕,在梦醒后消失。
郑北喘息着捂住眼,过了片刻,车内开始回荡嘶哑的笑声。
事情得到了验证,当他在0点打出那个电话,过去郑北的生活轨迹发生改变,身处未来的自己的记忆和身上的疤痕也会相应出现变化。
这种变化出现后,被覆盖的记忆会慢慢淡去,他会忘记自己其实并未接到过电话,忘记自己曾经被油锅严重烫伤。
每次覆写都是发生在电话挂断后,他进入梦境的那一段时间。
现在的覆写还发展在一些边边角角的小细节上,可如果有一天,过去的郑北抓到犯人,成功阻止顾一燃被杀的命运。
属于他的,那往后的24年记忆会全部改写。
那时,他还是他吗?
郑北并不会纠结于这个问题,他发动了汽车,让车身融入夜色当中。
黄昏星
你把心爱的人
带回家
黄昏星
你把心爱的人
带回家
Chapter Text
09、
2023年11月10日。
天没亮,楚一寒就把常征摇起床赶飞机,常征感觉自己在这昼夜操劳下,感冒已经没有好的趋势。
虽然头重脚轻,可常征还是凭着刑警多年的意志力,起床洗漱,戴上口罩,出门等车。
因为天色尚早,黑洞洞的,常征那件时尚度超标的棉袄在夜色将明间就显得非常夺目耀眼。
楚一寒站在常征背后,感觉这家伙要是大晚上站在没路灯的地方,有车经过时,会把他当成个路牌吧——高度够了,宽度也不错。
“你拿我挡风啊?”常征觉得楚一寒在他背后站得有点久。
“我就是在想你穿这棉袄,大晚上在路上,会不会被当成鬼火。”谁让常征喜欢一身黑,明明脸和身材都不错,穿衣打扮却时好时坏。
“这棉袄可是你给我选的。”常征哑着嗓子道。
“你回昌武也穿不上这么厚的袄子了,买个大几千的不是浪费吗。”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还这么关心我的钱包。”常征都想喊楚一寒“管家婆”了,想想不太合适,遂放弃。
楚一寒严重怀疑常征和他八字相克,不然常征是怎么拿着高烧晕倒的天崩开局,还跟着他三个城市来回打转,现在又花钱买了件以后穿不上且还很丑的袄子。
“怎么了?”常征看到叫的车正在掉头过来,他一回头就发现楚一寒站的离他远了些。
“保你一命。”楚一寒拎起自己的背包,拉开车门,直接坐到了副驾驶。
以楚一寒对自己“天煞孤星”的了解,常征未来要是不出点什么事,好像都不太对,哦,这人现在应该已经算出事了。
常征见过不少迷信的人,但楚一寒的状态,你要说他迷信,好像不太对头,但你要说他不迷信,这小警察又总是说得头头是道。
坐在后排休息的常征,闭着眼想:楚一寒这种就属于,薛定谔的迷信,通常发作于小楚警官钻牛角的时刻。
飞机落地汉北机场,出了航站楼,楚一寒打远就看到抱着手臂在寒风中装帅的乔丹。
乔丹见楚一寒回来了,乐颠颠地跑来,然后就被一旁的常征震慑了。
“好你个家伙,怎么出去没几天,还能拐个大帅哥回来,说,你到底是出去查案还是去孤身捣毁什么传销窝点了。”
楚一寒冷笑着白了乔丹一眼,道:“你最近又在看什么电影?”
“飓风营救系列。”乔丹老实交代道,他每次办案办到郁闷了,就会刷点个人英雄主义的爽片调节下多巴胺。
“我看起来像是需要被救援的吗?”常征指着自己的脸道。
“开个玩笑,常警官欢迎来汉北,我是乔丹。”
“这名字好,一听就很值钱。”常征笑了笑,跟乔丹握了下手。
乔丹开车来接楚一寒,在车上,乔丹说:“案子定下来了,上头已经同意连环案的定论,而且与之前一桩未破的连环案统合在一起,认为是同一批人所为。”
坐在后排的楚一寒和常征比乔丹更早知道这个消息,自从知道楚一寒找到的电话可以联络过去的郑北,现在的郑北就想快些结束这一系列的案子。
而且现在楚一寒有个非常重要的线索,顾一燃遇害于2007年,他的手机那之后就失踪了,犯人把手机当作战利品拿走,可这部手机之后为什么会出现在段清手中,然后被扔在第一案发现场呢?
“我有个想法。”楚一寒抬起头开口道。
常征捏了下口罩上的鼻夹,余光扫过楚一寒拧眉的表情,压着嗓子里的痒意小声道:“葬礼。”
“你也这么觉得?”楚一寒到口的葬礼被常征说了出来,乔丹透过后视镜看了看两人,不知道为啥,他居然觉得这两人在共用一个表情包,都是那种有点火在烧的严肃冷漠。
“犯人2号,认识段警官,两人的关系属于不太熟,但可能彼此间有个联系人,这个联系人跟段警官关系很好。段警官对他有天然的信任,之所以不告诉别人,很大概率是对方表现出自毁的情绪,而段警官知道对方的家庭或者工作的确不适合宣扬与杀人犯有关的话题。段警官在查2013年见习警员死亡案,这个案子他摸到个怀疑对象,但既然没有第二个警员知道,说明他发现的过程其实是私人行程,而不是专门的调查和出任务,如果是专门的调查,他单人行动的可能性不高。最重要的是,犯人2号非常高调,他想要得到关注,得到肯定,这个肯定是向长辈,可能是父亲,可能是犯人1号,现在1997年到2007年的连环案和2013年到2023年的连环案被并案调查,这个消息放出去的话,他肯定会来审视自己的成果——那么葬礼,他会来。”
犯人2号和1号比起来,有种神奇的稚嫩,1号虽然教了他很多,但时代和刑侦技术的进步,正在一点点挤压他们犯案的空间。
比如常征分析犯人2号的犯罪心理行为,在1999年的刑警队内,还属于伪科学的一部分,老一辈刑警其实并不吃这一套。当年的郑北应该也没有机会用到这些,加上犯人1号在时代和狡猾的掩护下,就这样躲藏了26年。
乔丹开车把楚一寒送回了家,楚一寒进屋转了一圈,然后反身把常征按在了沙发上。
“今天你休息。”
常征眨眨眼好奇道:“让我养病?”
“今天应该都是开会,毕竟这些案子涉及多个城市,肯定要成立专案组,今天大部分时间都会在这个人员问题上吵架。”
楚一寒虽然看不惯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但每次办案都必然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
“其实我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常征摘下口罩,吐出一口浊气。
“所以他很着急。”楚一寒口中的“他”就是郑北。
当了三十多年刑警,和各种穷凶极恶的歹徒、毒贩近距离接触过的郑北,不会看不出段清案中的猫腻。
2号过激的行为,其实透露着一个让郑北无法接受的真相——犯人1号已经去世了。
没有约束者存在,犯人2号露的马脚越来越多,他不再甘心只是用死者指纹、犯人鞋印这些来嘲弄警方,他必然还会有更荒唐的举动。
楚一寒收拾了一张床铺给常征,出门开会前,他给常征冲了药摆在桌上,常征谢过楚一寒,楚一寒露出个见鬼的表情,常征忍着笑捧起杯子。
楚一寒让常征想到了赵鹏超,尽管楚一寒和对方几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可从小对母爱的缺失,让楚一寒和赵鹏超都很不信任那种正常式示好,直到韩亚死后,赵鹏超似乎才稍稍有所感觉。
楚一寒和赵鹏超不同,楚一寒见不到母亲,父亲早逝,基本是叔叔一个人带大,程樊给楚一寒的爱也很丰富,但类型不同,人不一样,他无法代替林柯在楚一寒心目里的地位。
楚一寒对感谢会变现出无所谓或者不自在,因为小时候不会有一个人,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你帮我端了水杯,谢谢你。你拿了纸巾给我,谢谢你。你递了醋瓶给我,谢谢你。
楚一寒关门的声音传来,常征手臂搭着额头,好笑地闭上眼。
大概是生病加白天睡觉,让常征的思维过于活跃,他分析了一会楚一寒,又掏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消息。
其实楚一寒找来的那个晚上,常征就跟局长沟通过于士恩的案子。
因为犯人第一起案子和最后一起案子都发生在汉北,就算最后成立专案组,肯定也是汉北市公安局主导,可做刑警的兄弟被人杀了,让他们什么也不做的干看着显然是不行的。
所以局长同意了常征想跟着楚一寒的想法,这案子最后要是到了汉北,那常征想异地执法就得经过汉北警方的同意,楚一寒的存在给了常征一个很好的借口。
想到自己其实拿楚一寒做了筏子,常征做梦时不由有些内疚,于是他就梦到破案那日,楚一寒举着警棍要在他脸上烙一棍子,常征跑啊跑,跑的浑身发汗,跑着跑着他发现身后没有动静了。常征回过头,身后空空如也,但头顶的阴影让他向上看去,一只高耸入云的边牧望着他,常征第一次知道狗居然可以皱眉,然后这只皱眉的大狗趴下身直接把常征压在了厚厚的颈毛里。
常征在差点憋死中惊醒,他在床上坐了会儿,身上的睡衣已经汗透,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这画面很像他第一天见到楚一寒,不过那次是在常征家里。
“醒了。”楚一寒把煮好的鸡胸肉撕碎,浸泡在调好的料汁中,最后抓了一把给常征的粥上堆了个鸡丝塔。
常征吃的药最大问题就是催眠,常征也没想到自己睡过了午饭,直接到了晚饭时间。
楚一寒招呼常征吃饭,常征有点吃不来楚一寒做的凉拌鸡丝,太酸了,楚一寒跟打死了卖醋的一样。
“开会怎么样?”常征把鸡丝压进粥里,试图冲淡酸味,然后他得到了一碗酸粥。
“会有个七人小组,一名法医,一名行为分析师,一名犯罪心理学教授,剩下四名破案无数的老刑警在汉北市公安局开展调查。”
听楚一寒的描述就知道,这案子他俩都沾不上边。
“葬礼呢?”
“其实灵堂早就布置好了,毕竟头七都错过了。”楚一寒看常征喝粥喝得眉头紧锁,干脆伸手端过常征的碗,和自己的换了一下。楚一寒是白粥配咸菜和肉饼,楚一寒想给常征增加些蛋白质和味道,可惜他俩口味着实差得有点远。
“现在就等二次尸检结束,然后尸体归还家属,葬礼就能办了。”
楚一寒预估,明天下午就会通知师娘过来领取尸体,因为段清尸身损毁严重,到达殡仪馆后会立刻火化,葬礼现场只会出现照片和骨灰。
“参加葬礼的名单?”常征尝了口楚一寒给他换的粥,果然不酸了,他大吃一口,生病也是很消耗体力的。
“会有三天的告别会。”段清生前同事不少,救过的人也不少,很多听说段清死讯的人,在外地都要赶回来参加葬礼,所以在楚一寒和师娘说了犯人可能会来后,师娘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人要入土为安,可入土前,最该死的人也不能放过。
“那人恐怕不少。”常征喝完粥,还有点饿,视线落在楚一寒咬了一口的肉饼上,楚一寒把饼子掰一半递给常征,常征咬了一口嘀咕道:“吃出了饥荒的感觉。”
“没喂饱常警官真是对不住啊。”楚一寒都一个人住两年了,平时三餐也不规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能记得常征这个人还回来给人煮粥,已经是体贴入微的表现。
“小孩桌也吃得比这多吧。”常征嚼着饼道,这饼皮好硬,嚼的常征腮帮疼,怪不得楚一寒就吃了一口。
楚一寒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
“你给我等着。”
说完这句话,楚一寒就拿着外套出门了。
常征目送楚一寒的背影,笑出两颗灿烈的小虎牙——一句威胁的话,在楚一寒嘴里居然带出点嗔怪的味道。
常征晃着腿,慢悠悠地拿硬邦邦的肉饼沾粥吃,过了十几分钟,楚一寒开门回来,手里提了一个大塑料袋,袋子摆上桌,里面的外卖盒被一一取出——楚一寒去楼下不远的快餐店买饭了。
快餐店的菜分量都不大,楚一寒买了三荤两素还有两碗米饭,常征还额外得到一碗里头很多鸡骨头的鸡汤。
“吃完它们。”楚一寒举着筷子扫过一桌菜,颇有“看朕给你打下的江山”那味道。
常征吃着饭菜,肉饼被抛弃,楚一寒煮的粥他倒是喝完了,碗底的地方还喝出了点煳味,常征咂巴下嘴,为楚一寒这静悄悄的贴体摇了摇头——给常征那碗粥就没有锅底米煮煳的地方。
吃完饭,常征要帮忙收拾,楚一寒摆手让病患一边待着去,他把锅碗洗了,一次性塑料盒扔掉,桌面擦干净。
常征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等楚一寒忙完,他才开口问道:“我们推测犯人会来这件事,你告诉别人了吗?”
“只有邰局、乔丹和师娘知道。”楚一寒不确定这个联系着段清和犯人2号的人是谁,加上专案组已经成立,他太高调的插手肯定不合规矩,所以这事目前就五个人知道——楚一寒、常征、乔丹、邰勇忠和段清的妻子。
“挺好。”常征点头道。控制知情范围,才能防止犯人提前得知消息后潜逃。
葬礼的事先不提,楚一寒现在就很想知道,段清当时在路口,是从口袋里发现了什么?那个东西显然是可以听的,难道是录音笔?可录音笔无法保证时效性,录音笔也不会提醒段清——我在这里。郭树说不是手机,手机来电的话,段清肯定会有个手指接听的动作,视频中并没有。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呢?
“话说,段警官的手机是不是还没找到?”
常征一个从来不养生的男人,有一天居然会在汉北,被楚一寒逼着泡脚,而且楚一寒还往盆里丢了个香香的药包,说是以前他叔爱弄这东西。程樊心脏不好,特别不能感冒咳嗽,会扯到心肌,楚一寒要是感冒了,他和程樊就得互相隔离,后来程樊就给楚一寒捣鼓了这个泡脚的药包,天天说什么寒凉脚上起,楚一寒要是敢光脚踩地板,程樊能拿着擀面杖追他十公里。
“没找到。”楚一寒扒拉着程樊做的药包,还放鼻子旁边闻闻,也闻不出过期了没,反正也不入口,应该没问题吧。
“纪念品?”常征想到顾一燃的手机。谋杀案现场,少一两样东西是很正常的,有些东西除非太过有价值,一般都不会被注意。
“于警官的案子有少什么吗?”楚一寒看着药包沉入泡脚桶,常征的脚面很快就被药水的颜色掩盖,楚一寒的脑壳上突然冒出一个分岔的思维——常征的脚背还挺白。
“可能有少东西。”
“可能?”
常征解释道:“于师兄和犯人搏斗过,他的衣服破损,指甲和牙齿都有缺失,但现场被清扫过,所以你也不能确定那东西到底是被清理了还是被犯人带走了。”
“按理说不该是拿物品吗?拿人体组织的话,后续还要处理,不然会腐烂。”
“其实我有个猜想。”常征当时检查于士恩的遗物,发现少了一张发票,于士恩是那种很喜欢收集发票的人,因为他太太爱用手账记录生活,看过的电影,吃过的饭,买过的东西都会留下发票来贴,检查于士恩的消费记录时,常征发现于士恩死前有一笔预约消费,是给儿子约的牙科诊所的窝沟封闭,但是这笔消费的发票没有找到,常征当时并未在这一张发票上多花心思,现在想来,这张发票说不定就是犯人拿走的纪念品。
“这样对比来看,犯人1号倒是过于没有想法了啊。”
楚一寒发现自己和常征在分析的其实都是犯人2号——2号急于表现,想要得到关注,挑衅警方,自作聪明。
但对1号,他们唯一的了解,就是通过郑北的叙述。但从1997年至今的所有案子,最初的主导者都是1号,1号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吗?他杀警察就是单纯的杀警吗?
“找到2号,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常征想,等找到犯人2号,通过对方确定犯人1号的身份,然后由1999年的郑北提前将人抓捕,那被杀的人是不是都能回来?
会回来吧。
会吧?
2023年11月11日,00:00。
电话接通。
Chapter Text
10、
1999年11月10日。
郑北对2023年郑北提供的信息也不是全盘接受,毕竟在他这个时候,对心理行为分析的了解并不多,有专业课,应用的却很少,他更倾向于拿到准确证据的线索。
从郑北2020年找到了犯人堂兄可知,犯人是1966年出生,父亲1967年去世,1968年因为守寡的母亲实在无力抚养他,于是把他送人。
郑北在这里打了个存疑,毕竟堂兄也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发生,而犯人的母亲那次出走后也没有再回来。
那十年上山下乡,让户籍登记混乱异常,犯人究竟去哪了,不得而知,但很大概率就是从哈岚周边的村子到了城里,村子吃不上饭,城里会好不少,而且那时去哪里都需要介绍信,以犯人母亲的经济条件,肯定无法跑去很远的地方,光靠走,走进城就了不得了。
犯人性别男,登记出生日期1966年或1968年。
那段时间很多收养是不合法进行的,改年龄的事屡见不鲜,有些工人会把年龄改大来提高工龄早点退休,有的人会改小,方便报考学校和参军入伍,所以对方具体给自己改了多少岁郑北也不确定,但基本可以肯定犯人这会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壮年,有极高的观察力和反侦查能力,受过专业学习或训练,其实除了警校生,郑北还怀疑对方可能当过兵,侦查兵一类的军种。犯人的受教育程度不低,对化学和物理很擅长,还有一定的医学常识,杀人是有条不紊毫不慌张,反社会人格明显。
郑北看自己列出的一大溜子,其实真正有用的地方不多。
顾一燃端着杯子从郑北身后路过,瞅了眼郑北写的内容,口气淡淡道:“不可能是侦查兵。”
“为什么?”郑北转过身仰头看向顾一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一燃逆着光,郑北觉得顾老师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凶狠”?
“时间对不上。”顾一燃抽了一张纸做算术给郑北看。
高考是1977年恢复,不管犯人的登记年龄是1966年还是1968年,他如果高考,就不可能参军,他如果参军就不可能高考,而参军要求,年满14岁,假设犯人14岁去当兵,那他3年义务兵后,也就是最多初中学历,他要是想拥有现在这般的能力,他肯定得考个军校,毕竟在那个时候,知识是相对封闭的,学习就是得进入学校内,你自己很难学明白,也没有实验的条件。要考军校他就得留队,那又是三年,等到二期士官可以考学了,假设他二期士官第一年考,入学应该是第二年了,然后军校四年,出来后是见习军官,就算要退伍,也必须做完基层学习,这样一算,犯人1997年还在部队里待着,哪有空出来杀人。
郑北点头——顾老师分析得有道理,嗯嗯。
“你这个信息,是电话那边的人告诉你的?”顾一燃把笔拍在桌上,直起身来,说话的口气不自觉地带上了点力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郑北还想给自己找补,但顾一燃挑起一侧眉头,露出“我就看你编”的表情,郑北马上投降了。
比起编个故事,他经历的这件事本身就比故事还离奇。
“2023年?”顾一燃是真没想到还有这么扯淡的事发生。
“你相信?”顾一燃感慨完故事的离谱,结果见郑北眼神闪躲了一下,顾老师教书育人这些年,第一次有点绷不住。
“对方说准了一些事。”
“哪些事?”
“毒杀案的细节,目前没公布的部分对方都知道,当然这不是绝对的,警局内也有可能有人泄密,但是抓吴浩龙那天,对面告诉我,我会被油锅烫伤,因为伤势严重退出了调查,毒杀案最后没有被告破。”
“所以你那天早上戴了手套还穿了皮衣。”
顾一燃眨着眼喃喃道。
皮质的衣服不容易被热油渗透,留给了顾一燃把衣服从郑北身上扒下来的时间,如果是别的衣服,油温一旦渗入,郑北绝对不只是烫伤脖子那么简单。
“顾儿,你信了吗?”郑北侧过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我信你的电话可以超越时空,但我也信你绝对有话没说完。”
顾一燃抱起手臂瞅着郑北板起脸,原本要进办公室的张雪瑶见此情景,一个立定转身直接朝外走去,半路上发现拿着报告的丁国柱,张雪瑶拽着国柱,让他别去打扰“警队内部的家长之争”。
“剩下的就是和案件有关的了。”郑北把对方透露的线索一股脑地告诉顾一燃,顾一燃眯起眼,整张脸皱巴到一起,像只还没发面的包子。
“你演技真差,小北。”
“哎哟,祖宗,你要不先给我把这案破了,抓到犯人了,我保证啥都告诉你。”
郑北实在没法将顾一燃死亡的消息说出口,仿佛只要不说,那就是不会发生的噩梦,只是梦,不会成真。
郑家老一辈很讲究祸从口出这点,所以小时候就不准郑北和郑南把“死”“伤”“残”这些词挂嘴上,郑北也是信的。
“好,你说的。”
顾一燃听罢,拿起郑北桌上的卷宗,大步流星地走向外面,郑北在后头喊他,问顾一燃去哪,顾一燃说去实验室待会。
午饭时,郑北借口去喊国柱和顾老师吃饭,溜达到了实验室,然后只看到丁国柱一个人在埋头找指纹。
郑北把警校学员被杀的案子交给老熊,让他详细排查一下这个案子的目击者,虽然时隔了两年,但两年还不算一个太长的时间。
“国柱,顾老师呢?”郑北敲了敲门,打断了丁国柱施法一样的动作。
“顾老师说下午有课,午饭去警校吃,已经走了。”
郑北嘴巴微张,轻轻“嗷”了一声,舌尖在犬齿上舔了舔,心情郁闷地转身去食堂打饭了。
午休期间,郑北站在黑板前把已有的线索又罗列了一遍,想着反正要查警校的学生,那干脆去接顾老师下班吧。
给自己找到合理借口的郑北,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和瑶瑶交代了一句,就拎着钥匙出门了。
张雪瑶撑着桌子,努力伸长脖子去看,感觉郑北的背影里透着一丝解脱。
顾一燃对怪力乱神的事情接受良好,他觉得东北有出马仙,粤东有米婆,小时候赵秋玲还带他去拜过城隍庙,所以偶尔出现点无法解释的事,那就是恶人有恶报。
但顾一燃对郑北遮遮掩掩的态度还是挺不满,所以他决定去警校转转。既然怀疑犯人可能是警校生,那排查的范围其实可以缩小很多,因为刑警学院有入学年龄限制,犯人出生于1966年,他年龄改小的可能性更高。东北这儿算虚岁,那犯人改小最多应该也是改到1968年,以最小18岁,最大21岁来算,怀疑对象应该是1984到1989年间入学的警校生。
顾一燃在警校吃了午饭,然后就跑去教务处看档案资料,正好校长要重做名册,所有学生的档案都被拎出来归档,顾一燃想看1984年到1989年的档案,整资料的老师笑道:“之前学委不是给你看了郑队长的毕业照吗,现在还想看别的啊。”
顾一燃抿着嘴笑意腼腆地歪了下头,老师以为他害羞,伸手指了一堆资料,让他自己翻。
顾一燃随手翻开一份学生记录,突然想到,对啊,如果犯人曾经入学,那不是应该和郑北做过同学吗?
郑北是1986年入学,1990年毕业,一年转正三司,五年上一司,他俩认识那年,是平级三督,这犯人要是早入学,就是郑北的学长,晚入学就是郑北学弟,顾一燃摸着下巴想,不知道郑北能不能回忆点什么,不过上学时,非同班的接触不多,估计问老师会比较有印象。
顾一燃拿了学生名册,跑去找校长,他也没直说我怀疑你带过的学生有杀人犯,他就是问这些学生里,你有没有印象特别深刻的,也不一定是那种学习特别好,课业特别优秀的。
“其实每年都会有两类学生最被人记住。”校长把六份名册平铺在桌上,这么多学生,校长也不是都能把名字和人脸对上,像那种成绩平平的学生,毕业后分配的警局也比较偏远,再和校长见面的机会就不多。
“一类是郑北这种,事业成功,当学生那会就声望很高的。”校长在每一年份的入学名单上点了几个人。
“第二类就是学得不好,或者到处惹事的。”校长说到这,就有点龇牙咧嘴了,显然是冒出很多不好的回忆。
“不过其实还有一类。”校长说的第三类已经不算警校的范畴,毕竟这些人并没有警校的毕业证。
“退学?”顾一燃眉梢微挑,这个选项如果单独列出来,范围可以缩小到两位数了。
第一年因为受不了警校生活退学的可以排除,因为伤病中途退学的也可以排除,剩下的是入学2~3年,因错误遭到退学的学生。
顾一燃刚想问校长退学记录也在档案室吗?校长抬起手表对着顾一燃敲了敲。
“小顾老师,上课要迟到了。”
顾一燃赶忙起身,道了谢后就跑了出去。
等顾一燃上完课,档案室已经忙乱套了,他挤不进去,于是决定先回警局和郑北商量一下。
因为临近落雪的天气,哈岚的室外总给顾一燃一种大冰柜的感觉,下午就上了两节课,出门天都黑了,而且风又大了起来,顾一燃走了一会儿就觉得脸被吹得很疼,他也想戴口罩,可惜他的眼镜和口罩不兼容,配一块总要打架。
顾一燃走了一会,刚一张嘴就被冷风灌了喉咙,呛得他差点没把眼镜咳掉。
人在打喷嚏和咳嗽时,全身都会绷紧,所以这时候的感知会比平时要敏锐。
顾一燃感觉后腰的位置被碰了一下,不是拍也不是扶,而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开了衣服。顾一燃觉得不对,他弯着腰回过头,视线余光里看到一个黑色的袖子从眼前划过,他赶忙扭头向前看,然后他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进入到转弯的巷子,顾一燃不确定地向前跑了两步,结果还没走到转弯口,就让迎面走来的郑北一把抓住。
“你跑什么呢?”郑北握着顾一燃的胳膊好奇道。
顾一燃怔愣地眨眨眼,脑子一瞬间甚至没转过来,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你刚刚看到我身后有个人吗?”
“我看你弯腰咳嗽,有个行人差点撞到突然停下的你,他绕过你走了,怎么?”
顾一燃看着郑北,在惊魂未定中把心脏放回肚子,他背过手摸了摸后腰的位置,手指勾到一个窟窿,顾一燃喘了口气,喑哑的嗓音透着点颤道:“郑北,那个人捅了我一刀。”
郑北把顾一燃带到医院,衣服一件件脱下来,等露出打底的衬衣,后腰的刀口才显露,因为捅得不深,出血量并不大,医生给顾一燃清创时还感慨顾一燃衣服穿的厚,再深一点可就危险了。
郑北待在屋内,看医生给顾一燃缝针,因为一开始太紧张,顾一燃都没感到疼,现在针头穿在皮肉间,顾一燃小声抽气,想压下那火辣辣的感觉。
郑北皱着眉立在一边,像一尊不怒自威的罗汉。郑北想起和楚一寒的电话,电话并没有提到顾一燃受伤的事,所以一切的改变是因为他没有在抓捕吴浩龙时受重伤吗?
“那个人还挺熟悉我。”处理好伤口,顾一燃坐在诊疗床边穿衣服。
如果照顾一燃过去的习惯,他上课来警校和下课回警局,路上都是一个人。
只是早上他和郑北因为“不诚实”的事拌了两句嘴,郑北心里过意不去,才会突发奇想来接顾一燃下班。犯人在捅顾一燃第一刀时发现了郑北,所以他连第一刀都没下死手,而是快速离开现场。
虽然影视剧中,常常会有人重伤濒死时对同伴说很多话,但这只是艺术加工的结果,其实大部分捅刀行凶时,只要犯人手法够快,受害者可能到第三刀,第五刀时才会反应过来,但这时呼救已经来不及了。
“是那个杀警犯?”郑北没想到对方这么早就盯上了顾一燃,可为什么另一个郑北说的时间是2007年?仅仅因为他避开了油锅事件吗?
“应该是他。”顾一燃被捅得有点懵,嘴唇还没恢复血色,他想起之前感觉有人跟踪自己的事,可顾一燃跟踪技术烂,探查技术也不行,所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被人跟踪了你不跟我说?!”郑北听到这话,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我也不确定,我没有证据,我以为只是我……”
“我不怕被误导,顾儿,任何时候,你觉得周围环境让你不舒服,让你觉得不安全,就算是精神紧张造成的,你也得告诉我,知道吗!”最后三个字,郑北几乎是喊出口的,他以为2007年的时间线已经足够紧迫,可现在他才发现,事情远比他知道的要可怕得多。
如果他今天没跟顾一燃闹别扭,如果他没有心虚地跑出来接人,如果犯人不是发现了他,认出了他,顾一燃不可能只是皮外伤这么简单。
“我知道了,你不要紧张。”顾一燃仰头望着郑北,抬手轻拍了下郑北绷紧的肩头,硬得像块石头。
从医院出来,顾一燃的伤口开始回过味来,自发的胀痛起来,因为伤口在后腰,顾一燃走路都别扭,郑北让他站着别动,他去挪车,结果要挪车的郑北走出几步又绕了回来——他现在不放心顾一燃一个人待着。
“回去我给你申请把配枪。”郑北手臂虚扶着顾一燃的后背,让他以不扯到伤口的动作慢慢走,等挪到车前,顾一燃叹了口气,他伸手掐了下郑北板着的脸。
“小北,没事的。”
可惜郑北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
入夜后,顾一燃换了一次药就趴着休息了,他被人捅了的事没告诉任何人,怕引起郑父郑母的担心。
1999年11月11日,00:01。
“为什么犯人提前盯上顾一燃了。”郑北在电话里问道。
因为楚一寒和常征已经回了汉北,联络哈岚的郑北只能开个视频。
听到1999年郑北的叙述,郑北皱了下眉,不过这细微的变化很快就被情绪压了下去。
“抓捕吴浩龙时我受了伤,在医院住院治疗了许久,出院又要进行复健,因为左手是完全袒露在了油锅的伤害范围,那段时间顾一燃几乎一直跟我在一起,单手不好做的事情,以及换药、换衣服、洗漱等都需要他辅助我完成。你说犯人中途终止了犯罪,他既然注意到你的存在,那么反推那段时间,犯人应该也曾有过想法,只是因为我受伤,顾一燃要照顾我,他没有机会。”
犯人1号对不同警察的能力有着恰如其分的了解,他从警觉性最差,体术最差的警校生入手,一点点积累经验,不管是犯人1号,还是犯人2号,刑警,以及刑警队长级别的存在,都是最后入手的那个,毕竟刑警配枪。
“别浪费顾一燃的受伤,他这次受伤,给你提供了不少线索。”2023年的郑北说完这句,电话挂断了。
1999年11月11日。
郑北翻开了面前的警校学生名册。
犯人一定要置顾一燃于死地的理由,想来想去最可能的就是同类报复,犯人是哈岚人,那不太可能牵扯到花州的警校。顾一燃已经孑然一身,没有亲人没有父母,剩下的只有来哈岚认识的几个朋友,其中最亲密的就是郑北了。
以顾一燃对犯人上学时间的推测,这个人很可能跟郑北同期在警校待过,所以他杀顾一燃,要报复的是郑北。
顾一燃受伤,如2023年郑北所言,至少给了两个信息:一,对方早就想杀顾一燃,并不是2007年临时起意。二,犯人还没有离开哈岚。
火车票实名制是2010年才开始试运营,此时要想抓上天入地的逃犯十分困难,最常做的就是全市封锁。
郑北不知道犯人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次撞破而离开,但看着眼前一份份警校生的资料,郑北叹了口气用力抹了把脸。
——你逃不掉了,我不会再让你逃掉。
Chapter Text
11、
2023年11月16日。
段清的头七是11月9日,不过那时遗体还摆在法医室没法领取,所以葬礼日选在了二七。
段清的夫人之前听人说,如果死者去世时留有遗憾,会盘踞在人间,所以她想供奉到段清的九七再下葬。
楚一寒对师娘的想法说不上支持也没有反对,毕竟很多情绪都需要自己消化平复。
倒是常征这些天一直留在汉北,终于是引来了楚一寒的怀疑。
楚一寒本就对常征生着病还跟着自己有所疑虑。另一方面也是常征的情绪看着非常稳定,根本不像那种要报大仇的抑郁角色。跟楚一寒回汉北后,常征接触案件全靠楚一寒,专案组那边楚一寒进不去,但汉北作为犯人2号的落脚点和发源地,有着天然的查案特权。
专案组对段清做了二次尸检,又把多起案件汇总,在汉北市公安局单独辟出个房间做会议室,每天刑警队的人都会借着送饭送水的功夫,看看案件进度。
常征也进去过一次,套的还是楚一寒的警服,反正专案组的人也认不全警局的人,根本没发现有个昌武的警察在这里浑水摸鱼。
专案组这头对犯人2号已经有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犯罪画像。
犯人2号的犯罪起始于2013年,之后他并未按照1号的习惯,每两年杀一人,从年龄段来看,犯人2号现在应该30岁上下,所以到2017年的这段空白,很可能是出国上学了。
2017年到2019年的两起案件,还能看出犯人1号的痕迹,此时犯人1号应该还掌握着主动权,但2号的不安定性在2020年的于士恩案中显露,从于士恩的尸检报告看,如果犯人1号没有出现,2号很可能会被于士恩反杀。
于士恩案暴露了一个信号,犯人1号老了,犯人2号开始掌握主动权,犯人2号想要独自行动,结果失败,还让犯人1号救了。这对2号来说,是非常难以忍受的一件事,所以他沉默到了2023年,直接来了个大的。
段清的死亡在第二阶段案件中非常之重要,专案组中一名来自哈岚的警员,之前受过郑北交代,其实2007年顾一燃的案子和段清存在一定相似性——顾一燃应该认识那名凶手,而段清也认识这位犯人2号。
同时,段清案中暴露了犯人2号的焦躁,他变得没有那么小心翼翼。对犯人1号来说,杀人的潜在目的还不明确,但犯人2号的杀人目的却很明白——就是展示自我,向某个人展示自己的成果,他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他想这么做,犯人1号不允许,可犯人1号老了,慢慢拉不住对方,段清的死就是一个信号,犯人1号可能已经去世,或者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犯人2号,30岁左右,身高180到185,体型偏健美,有出国留学的经历,学历在硕士。家教严格,家里应该不止他一个孩子,对高速监控位置非常了解,可能做过高速辅警或事故处理员一类工作。因为中期犯案涉及多地,他的每一个工作都做得不太久,半年到一年左右。在岗时工作优异,离职申请提交时可能还会被领导挽留的类型。骄傲、自负但又隐隐自卑,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不错,家里有一人或多人是公职人员。
常征了解到犯人画像后,本想着葬礼时要借此观察一下来客,结果他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穿那件背后是反光条的黑色棉袄时,楚一寒长腿踩着门槛把他堵在了屋里。
“常征,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楚一寒没发现常征有泄露情报的嫌疑,所以常征一定要跟着楚一寒的原因,除了觉得那部手机是破案关键外,还是想趁机蹭一下调查进度。
“来调查案子的啊。”常征无辜道。
“你确定不是来把自己的工作搅黄的吗?”除了卧底,楚一寒想不到任何常征可以请假请这么久的理由。
“我上班比你久,人际关系还行,领导给我批了假的,不用担心我失业。”
“我不担心,我比较担心你吃空饷。”楚一寒放下抵门的腿,倒也没为常征的隐瞒生气,只能说楚一寒打着不被人知道的心去拜访常征时,就要做好被常征反过来利用的可能。
心思被拆穿,常征也不尴尬,反正他也没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不过隔天常征就失去了“楚一寒牌手熬粥”。
楚一寒烧饭的水平仅达到可以吃的程度,说不上美味也不咋黑暗料理。程樊去世后,楚一寒更喜欢让自己的生活填满工作,家的存在变得空虚,他很难用自己一个人来把屋子暖热,所以做饭自然也很少,只是偶尔想着还是要吃健康点,所以自己烧点菜。
常征对吃那就是更无所谓了,毕竟管你什么味道的方便面,只要没过期,他都能塞肚里去。
楚一寒不给常征煮饭了,在常征看来,就像原本要照顾他的小楚警官突然收回了特权,常征摸摸鼻子——还怪不习惯的。
11月16日葬礼当天。
常征还是穿了那件有反光条的棉袄——没法,他实在没什么衣服可以穿了。
谁想到哈岚冷,汉北也这么冷。
因为来葬礼的客人不少,楚一寒和常征就站在外头的签名处,两人个头差不多,又都有张好脸。有后头的花圈挡着,没人看出常征背后还有一片和葬礼不搭调的反光条。
乔丹在里屋陪着师娘,中途他出来看看情况,见常征和楚一寒都坐的笔直,这两张脸在黑衣服白花圈的映照下,居然有种奇妙的匹配感。
“你俩该戴个口罩,不然路过的人都不知道我们在办葬礼。”乔丹闲不住地跑来多句嘴,然后被楚一寒伸出腿猛踹了一下。
上午来葬礼的多是段清的同事,大家还要上班,过来关心一下师娘,给一份帛金就走。
午饭时楚一寒和常征终于起身进了里面,殡仪馆提供一顿餐食,味道不错,他们三个警察和师娘以及师娘的姐姐一起用了饭。
小憩片刻,下午来的人员就杂了起来。
有被段清送去服刑的犯人,出狱后改过自新,来给段清哭坟。
也有早年段清还是小片警时救过的群众。
大家来的时候也不闲着,都要拉着师娘说上好一会话,一个人要说另一个人要等着说,灵堂里面顿时乱了起来。
楚一寒看乔丹一副挡不住的架势,干脆站起身进去帮忙。
常征这棉袄让他实在不太想转身,所以依旧在门口充当雕塑。
过了一会儿,灵堂内的喧哗声小了一些,常征站起来抖了抖腿,正好这时来了一家四口。
男人在来客名单上签名,常征看了一眼,发现这名字有点眼熟。
——朱建举。
常征目送一家四口进入灵堂,然后闭上眼回忆,他并未在任何文件上看过这个名字,所以很可能是某个时候,谁提过一次,是与案件有关的时刻吗?
朱建举带着老婆和儿子女儿,在灵堂待了很久,中途楚一寒出来,问常征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常征指着朱建举的名字道:“你是不是认识他?”
楚一寒伸头看了下,眉梢微挑道:“他是退休刑警,之前师父接手的见习警员被杀案,2013年那起,原本是由朱警官负责。”
“退休?可我看他并没有很……”
“刑警退休早肯定是病退啊,长期压力大加饮食不规律加杂七杂八的原因,得了胃癌,早期,切掉了三分之一个胃,本来是要退到文职上继续干,结果他后来在休假日救一个落水的孩子,又弄的肺部感染,邰局就让他病退了。”
常征听完点了点头,然后凑到楚一寒脸边小声道:“有发现可疑目标吗?”
常征近在咫尺的呼吸,好像一个吻,轻轻的落在楚一寒的脸侧,楚一寒鼓了下腮帮,一点没意识到常征的动作有多暧昧,他圆溜的桃花眼亮了一下,好像灵感来时的小灯泡。
“有一个家伙,在灵堂表情一直很不自然,我觉得他应该不是凶手,但肯定能提供些线索。”
楚一寒准备等人走了,单独找对方聊聊,之所以是单独,因为那家伙是个警察,楚一寒觉得要是两个人一起,太有逼对方认罪的压迫感。
“你师父当初就是这么想。”常征不赞成楚一寒的办法,楚一寒撇了下嘴,完全没有要听劝的架势。
常征本来还想跟楚一寒掰扯掰扯,可被楚一寒盯上的唐俊伟这会儿正好出来,楚一寒推开常征抓着他小臂的手,一边跟上去一边回头给常征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
过了不到两分钟,常征的手机响了,他接通后,对面传来楚一寒和唐俊伟对话的声音。
楚一寒把接通的电话揣在口袋里,状似关心地问唐俊伟怎么脸色不好,唐俊伟吞吞吐吐表示没有,只是有点感冒。
楚一寒说最近段清的案子要重查,专案组已经入驻市局。唐俊伟也是市局民警,不过他平时多在值班室和文职岗,跟楚一寒他们不在一栋楼。
段清的案子现在要重查关系人,今天来参加葬礼的人都会被专案组列入怀疑名单,楚一寒问唐俊伟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毕竟唐俊伟平时要背通缉犯画像,他的专长就是认人脸,对微表情观察已经刻入骨髓。
楚一寒一副闲聊的架势跟唐俊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常征把手机放在耳边,因为距离上半身有点远,他有点听不清唐俊伟的回答,不过从唐俊伟不时冒出的回答来看,这家伙已经有点憋不住了。
常征在脑子里回想了下唐俊伟在门口签字时的样子,脑海里的画面有点模糊,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不会是凶手,他签字时小拇指微微外翻,这个动作常征在不少人身上都看过——小拇指留了长指甲,方便抠抠耳朵挖挖鼻子。
这个习惯摆在一个杀人犯身上就很不适合了。要想干净利落地杀人,指甲就要削的极短,常征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想起楚一寒的手,他俩其实要去干杀手,应该还挺无敌。
常征走神的这么一会,楚一寒说话的口气已经变得强硬起来,他之所以要选现在去问唐俊伟,一是借着葬礼对唐俊伟的心理动摇,二是现在这儿到处都是警察,如果吵开,会给唐俊伟极大的心理压力。
一个警察,如果犯了错,他此时最想做的就是掩盖,以及不要被更多的人知道。
他对段清的死感到愧疚也好,感到害怕也罢,一个适合的时机一个适合的地点,可以快速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楚一寒想着对方警校时也上过审讯课,而且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也没法拘留唐俊伟审讯,所以干脆钻个空子。
能挖到线索自然很好,挖不到那也是常事,查案时走弯路的情况,这些年他们早习惯了。
大概是楚一寒作为段清的徒弟,又实在凶名在外——常征也是来了汉北才知道,楚一寒人送外号“丧彪”。年纪轻轻就要做市刑警队的副队长了,想也知道楚一寒有多拼。
不过楚一寒的腿和腰都有旧伤,遇到下雨天就会疼得厉害,常征看他把止痛药当糖丸吞,再加上楚一寒三餐不规律,估计离得胃炎也不远了。
楚一寒审讯主打一个快速,就跟两个棋手在面对面下快棋一样,你要速度极快的抛出问题,对方不但要思考下一步走哪才能赢,还得关注你到底有没有给他设置陷阱,这些思考被压缩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次两次可能大脑还会转得过来,十次八次呢?二十次以上呢?错误的发生往往就在一瞬间。
唐俊伟在和楚一寒的对话里,发现自己露馅了,但他不知道楚一寒没有证据,完全是在诓他,楚一寒表现得非常理所应当。
在又一次被楚一寒抓到对话中的马脚后,唐俊伟终于承认,自己私下贩售了出狱犯人的案底档案。
一开始,唐俊伟其实并没有想着赚钱,只是有个亲戚拜托他找一名出狱的杀人犯,对方开车撞死人,却因为认错态度好,自首情节,最后被以过失致人死亡判了七年。
一条命换七年和一个案底,有什么用?唐俊伟那会儿还有着偏激的正义感,他觉得自己只是帮对方找一下人,也没有干别的什么。
直到派出所接到报案,那名出狱的犯人,被受害人的外婆捅死了。
其实整个案子都很奇怪,受害人家属是怎么找到出狱犯人的住址?以及一个得了阿兹海默症的瘦弱老太婆怎么将一名成年男性捅死,对方还毫无还手之力?
案子越往下查,唐俊伟就越担心,担心自己的事会被挖出来。
他担惊受怕了两个月,直到结案报告上缴,他才松了口气。
最后证实,犯案的有三人,先由受害人的父母将死者手脚困住,最后再由外婆完成致命一刀,在关于主犯从犯的问题上,检方和律师吵得不可开交。
另一边,唐俊伟却被人威胁了。
有人告诉唐俊伟,知道犯人的下落是他泄露的,如果不想成为杀人案的从犯,就得继续卖消息给我。
“当时我要是直接去自首就好了。”唐俊伟对着楚一寒叹息道。
偏激的正义被现实的后果打败,唐俊伟良心不安的次数多了,慢慢就开始自我调理——他觉得那些人反正都是犯人,反正他们都有罪,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被杀,只是受点教训而已,况且大部分有案底的人,被报复了也不敢对外说——我是一个有案底的人,所以被人报复。
大多数人都选择息事宁人。
于是唐俊伟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直到段清案,犯人2号留下了防静电鞋的脚印,用以栽赃一名有案底的工人,唐俊伟紧张地发现,自己可能藏不了多久了。
唐俊伟跟楚一寒倾诉完,抬头看到楚一寒的表情,后知后觉道:“你诈我?!”
楚一寒摊手耸肩,表示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唐俊伟背了多年的良心债,现在一口气宣泄完,整个人虚软了下去,他抹着脸好笑道:“我会去找专案组的领导聊聊,把知道的都告诉他。”
电话到这挂断了,常征也舒了口气,他继续坐在门口,这会儿已经没有新的客人来祭拜,他干脆合上签名册,把收到的帛金塞进一个公文包,然后将公文包拿到室内交给乔丹,正好乔丹等会还要送楚一寒的师娘回家。
因为灵堂里要点香,空气不太流通——怕把香吹断了,那样寓意不好。常征待了一会儿就觉得闷,感觉还是门外舒坦点。
常征走到门口,小腿被一个往外跑的小女孩撞了一下,小女孩才多点重量,直接反跌向后,要不是她哥跟在后头接住她,小姑娘就要摔着后脑勺了。
“颜颜,我都让你别跑那么快了。”个头瘦高但脸色发白,说话虚软的男人,把几乎可以做他女儿的妹妹抱起来,小女孩坐在哥哥的臂弯里,噘着嘴小声道:“颜颜的对讲机掉了。”
常征看了眼年龄差极大的兄妹俩,又回头去看颜颜说的对讲机,在看到滑出去老远的幼儿对讲机时,常征脑中惊炸起一丝涟漪,他快步上前,捡起颜颜的对讲机,递给了小女孩。
小朋友的对讲机在小孩手里很大,可在常征手里,却是迷你的像个玩具,当然它本来也就是个玩具。
常征看着男人抱着小女孩往外走,听对话是屋里空气不流通,加上大人都在说话,小姑娘感到无聊了。
常征快速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颜颜那款儿童对讲机,通信距离居然可以达到2公里。
虽然唐俊伟说自己会去自首,但楚一寒还是把人送到自己同事手里,才放心回去找常征。
到了灵堂门口,两张折叠椅都收起来了,签字桌上除了桌布空空如也,楚一寒去找乔丹,问他看见常征了吗?乔丹晃了晃手里的公文包,常征把帛金给他后就出去了,其实乔丹也想出去,但常征对这里的人员不熟,楚一寒又不来替他,他就一个人死守岗位了。
楚一寒说乔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门口多冷啊,他和常征冻了大半天,倒不如你屋里舒服了啊?
乔丹笑着把东西递给楚一寒,说自己去厕所洗把脸,楚一寒白了他一眼,跟乔丹换了位置坐在师娘身边,师娘和楚一寒说了两句话就没再开口,楚一寒也没打扰,自己掏出手机给常征发消息。
楚一寒发了消息,等了会儿常征没回,楚一寒挑了下眉梢,心想这家伙是掉茅坑里了吗?
又过了十分钟,乔丹回来,楚一寒问他在厕所看到常征了吗?乔丹抿着嘴摇头,厕所就他一个人,出来时还碰到个进去抽烟的大叔。
“常警官那么大人了,你还担心他丢了吗。”乔丹嘿嘿笑着拍了拍楚一寒的肩膀。
虽然知道常征不会丢,但楚一寒还是不放心地走到一边给常征打电话,电话响了半天自动挂断,楚一寒吸了口气,又打了三遍,无一例外,都是无人接听。
在楚一寒准备打第五遍时,一个电话突然冲了进来,是专案组的负责人。
“齐队长?”
“快抓人!”
“抓谁?”
“朱戴轩,快把他抓起来!他就是犯人2号!”
40分钟前。
邰局去专案组了解调查进度,收发室打了电话到专用座机,说收发室收到一个快递,收件人是段清,经过收发室的仪器检查,里面只要一张光盘。
包裹送去物证做了指纹和痕迹检测,光盘送到了专案组,邰局和齐队长一起看了光盘的内容。
光盘内是一段视频,一个自称许博涛的老人坐在镜头前介绍自己从1993年起的杀人行为。
“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我弟弟。”许博涛对着镜头平静讲述着自己杀人的过程。
许博涛出生于1966年,1967年父亲去世后,母亲难以靠工分独立抚养他,那会各家各户都过得紧紧巴巴,许博涛在营养不良的情况下长到2岁,他母亲实在撑不下去,于是听从娘家安排,将他送养后改嫁。
许博涛到了收养家庭后,年龄被改,但因为他个头瘦小,上小学时并没有人怀疑他的年龄。
许博涛初中时,一直不孕不育的养父母通过治疗,怀上了弟弟,因为养母已经是大龄产妇,加上这胎怀的凶险,只能辞职后卧床休养,家里只剩养父一个人赚钱,许博涛一边学习一边要兼顾家里所有家务,那时许博涛就开始隐隐感到不满。
这点不满在许博涛成年时爆发,许博涛本来不想上警校,可养父觉得警校毕业能有一份稳定工作,他要养家还要抚养小儿子,家庭压力已经很重了,以后没有钱给许博涛铺路。
许博涛无法理解弟弟上着那么贵的幼儿园,他却必须去当警察,以后出来,他要是偏安一隅,那一辈子都不可能出头,要想干出成绩,就得拿命来拼,凭什么?
养父看出许博涛的不甘心,于是告诉许博涛,其实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专案组的行为分析专家从录像中看出许博涛的冷漠,他虽然说这一切都是别人的错,可许博涛其实并不在乎,他不在乎亲情,不在乎养父养母,他只是不喜欢养父为了亲儿子影响了他的未来规划。
反社会人格的人,同理心缺失,不认为自己有问题,也无法发现自己的问题,他们擅长欺骗也不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许博涛最后还是去了警校,因为去别的学校,养父会断了他的生活费。
许博涛1986年入学,与郑北是同学,只是两人在不同的专业,许博涛认得郑北,但郑北朋友多,对许博涛可能没什么印象,许博涛自负且自满的将郑北看作对手,可1989年末,许博涛被学校开除了。
临近毕业却被开除,可见许博涛是犯了怎样的大错,许博涛对这段经历一笔带过,并未详细叙述。
退学后,许博涛回家住了一段时间,他这会儿只有高中文凭,却觉得自己算得上一名本科毕业生,只是没有学历证书而已。
许博涛在各种不满意的工作中徘徊了3年,到了1993年,他看着日益长大的弟弟,心底的恶念破土而出,他决定杀了养父母最爱的这个孩子。
“郑北,你知道吗,我弟弟死于我亲手制造的一起意外,你那会儿还是个跟在师父身后的刑警队新人,你认不出我,尽管我们曾在评优的榜单上厮杀过数次,你却在看到我时,默默挪开了视线,结果怎么着?你们并没有发现我设计的意外轨迹,在你们签下意外死亡的文件时,我发现,我赢了,我赢过你了郑北。”
杀死弟弟后,许博涛的养母悲痛欲绝,没过两年就去了。许博涛离开家后的冬天,养父酗酒,倒在哈岚冬天的雪地里,第二天早上被发现时,人已经冻硬了。
成为孤寡家人,许博涛觉得人生无聊了起来,他又想起害死弟弟时的感觉,想起郑北他们没有发现弟弟死于谋杀时的快感,那一刻,许博涛开始了他长达26年的杀警生涯。
1997年11月2日,哈岚刑警学院一名学员被刺死。
1999年10月23日,哈岚下属村镇扶贫干部与一名辅警被毒杀。
2001年11月6日,津市一名户籍警在下班途中惨遭杀害。
2003年11月10日,济市一名治安警被杀。
2005年10月31日,徽市一名即将退休的刑警。
2007年10月15日和11月7日,花州有两名警方人员遇害。
2013年10月29日,见习警员。
2017年11月3日,户籍警。
2019年11月6日,治安警。
2020年11月1日,复职刑警于士恩。
2023年11月2日,刑警队长段清。
“在毒杀了那名辅警和扶贫干部后,我发现郑北并未开始调查这起案子,于是我想在离开哈岚前,杀一个他重要的人。郑北的父母日常与食客接触太多,最简单的办法是投毒,但覆盖范围太广,不利于我之后的隐藏,我又观察了他的妹妹郑南,遗憾的是,这女人上班时有顾客,下班了男友会来接,也不利于我动手,最后我盯上了——顾一燃。”
顾一燃虽然上下班基本和郑北黏在一块,但顾一燃每天去警校授课是一个人,一个人来一个人回。
入冬后的哈岚大街上,行人匆匆,大家多是注意着脚下,很少会看向周围,加上顾一燃下班走的那段路一侧是城市绿化的大树,一侧是警校内院的围墙,在围墙和围墙之间,有可供一人通行的小道。早年警校的地皮和隔壁城建的地皮相连接,如果墙建造在一起,那就得按警校的要求建高,以防有学生翻墙出校,可城建这头觉得太高的墙和整体风格不搭调,于是两边各向内收了四十公分,墙呢,就自己建自己的,只是这样,就正好留出了一条隐蔽的小道。
“我原本应该得手的,真遗憾。”许博涛对着镜头表情苍老而得意地笑道,他的瞳仁上映照着摄像头的光斑,好像得了白翳的病人,显得无比诡异森冷。
从哈岚离开后,许博涛一路向南,那时他怀揣着五万的巨款,根本不需要打工赚钱,他靠着这些钱做了一些小投资,收益不高不低,但足够生活,最重要的是,他可以留出大把的时间研究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直到2007年,许博涛跑到了花州,他偶尔还会打听哈岚的消息,知道郑北已经步步高升,他对郑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讨厌——这个人太讨厌了,讨厌到许博涛一想到郑北可以这么幸运,遇到一个会包庇他性取向的领导,有可以最终接受他一切的家人,以及一个足够优秀的爱人。
郑北拥有的一切,事业,亲情,爱情,都在嘲笑着许博涛——你把他看作对手,可你根本比不上他。
“要杀顾一燃,其实很简单。”许博涛对着镜头歪了下脑袋,他的情绪高涨,表情却没有任何的起伏,他在为最后的胜利时刻,积蓄力量。
杀顾一燃,原本不在许博涛那年的计划中,他为了接近花州的目标,在警校应聘了一个打扫卫生的工作,正好那段时间,郑北陪顾一燃南下,他们俩都有工作要做,其中顾一燃的工作之一就是在警校开讲座,许博涛趁此机会,进了阶梯教室,听了三次课。
如许博涛所料,他一个清洁工在教室出现三次,每次都是顾一燃的课,以顾一燃的观察力自然会注意到他。
下课后,许博涛还让顾一燃看到他捡地上乱丢的宣传材料。
“他真是个好老师,”许博涛垂下头,哧哧地笑出声来,“他真好,郑北我真羡慕你,遇到个如此善良的人,我跟他说我因为家庭原因,没能读完警校,我对他的课很感兴趣,他就把教案里不涉密的部分复印给了我,然后到了那天,11月7日。”
2007年11月7日16:00,顾一燃在和郑北道别后,外出买东西,之后就再也没能回来。
“花州的天气多变,湿气又重,雨季时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有时天气预报又不是很准,所以雨伞总是很必要的东西。”
18:13天上开始飘雨,许博涛一直在跟踪顾一燃,发现下雨了,他马上绕到路的前头,拎着一袋东西,装出刚买完东西回来,与顾一燃偶遇的架势。
因为下雨,顾一燃站在屋檐下躲雨,许博涛做出偶遇的惊讶,然后提议自己撑伞送顾一燃去车站打车,顾一燃没有拒绝,于是他被许博涛带着,引进了那条没有回头路的第一案发现场。
“我拿他的手机给你打电话时,人还没有断气,我拨通你的号码,把通话界面拿给他看,我说如果郑北接了,我就再给你补一刀,如果他没接,我就放过你离开。”
其实两个选择,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区别的就是,郑北能不能听到顾一燃死前最后的声音。
后来电话没有接通,许博涛拿着战利品——顾一燃的手机,离开了案发现场。
2008年到2012年,许博涛没有再犯案,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体力有所下降,另一方面,陷入绝境的郑北,比他想象的还要疯狂,他一边享受着把一个幸福的人逼到崩溃的快感,一边又在郑北的追查下逃得狼狈不已。
2008年,郑北将许博涛犯下的杀警案串联在了一起,也是这一年,许博涛放弃了原来的阵地,躲去了汉北。
“我在汉北遇到了朱戴轩,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对同类是有感知的,见到朱戴轩时,我就知道他和我是一类人。”
朱戴轩的父亲是一名警察。
朱戴轩自小就被父亲管得很严格,特别是在学习上。朱戴轩高中时,学生家长间流传过一段时间“血液回输学习法”,就是日常抽血,再回输体内,可以提神醒脑,加强专注力。
朱戴轩一直不明白他父亲为何对自己如此严格,好像他们是天生的仇人一般。
“刚成年的朱戴轩,还是个听话的小崽子,但相处久了,他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听话了。”许博涛咧开嘴,露出个无机制的笑容,寒凉得让人背后哆嗦。
朱戴轩在2013年杀了第一个人,而这个见习警员的案子,就是他父亲朱建举负责。
那是朱戴轩第一次有了压过自己父亲一头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快乐。不过那之后,他父亲对他突然变了,没那么严厉,也没那么专注,然后朱戴轩出国留学了。
朱戴轩出国期间,他母亲给他生了个妹妹。
没有任何人通知他,等他回国,妹妹已经降临人世,所有人都欢迎着新生命的到来,并无人在意他回国这件事。
对着小女儿,强硬多年的朱建举似乎终于学会如何做一个父亲,他对小女儿颜颜的要求就是“活得开心快乐”,不会强求学习,不会定制日常时间表,仿佛当年朱戴轩承受的一切都被一一否决。
本以为自己赢过父亲一次的朱戴轩失控了。
“朱戴轩一直等着,有一天自己病退的刑警父亲,发现他是连环杀人犯的那天,而且他杀的还都是警察,他想对着警察炫耀自己的能力,就像小孩子要和二胎争夺父母的关注权一样。”
但按照许博涛的计划,他们还不能那么快暴露,许博涛在忍耐着,等到最后一刻,给这个故事画上最完美的胜利标签。结果朱戴轩在杀于士恩时,差点被于士恩反杀,这次许博涛意识到自己老了,他已经控制不了朱戴轩,所以为了拖延到最后一刻,他决定假死一下。
朱戴轩被抛弃了,应该说一开始许博涛就做好了未来要亲手揭露朱戴轩的准备。
许博涛自私、冷漠、不负责任,他是少有的不会过度急躁的反社会人格患者,只是他那个年代,对这种心理病的了解并不多,大多数青少年会在成年时被确诊,因为小时候犯错,大人大多会用“孩子不懂”“天真的残忍”一笔带过。
许博涛知道朱戴轩还没决定好下一个目标,但朱戴轩显然准备干一笔大的。在外流浪的游子回到了家乡,还听从家里安排,在高速当了一段时间辅警,朱戴轩的母亲并未察觉丈夫和儿子间的暗潮汹涌,朱戴轩还对妹妹颜颜,表现出极高的爱护心,一切看着似乎都在向着好的地方发展。
2023年11月2日,朱戴轩谋杀了段清。
段清和朱建举是老相识,朱建举因伤病退,对早年未破获的案子耿耿于怀,于是段清接手了2013年见习警员被杀案。查案期间,段清逐渐发现这案子里的不对,下手者很生嫩,做法却都干净利落,像是有人指导一般。
段清会发现朱戴轩是个巧合。
许博涛假死,朱戴轩收拢许博涛遗物时,发现了许博涛早年杀人留下的战利品,朱戴轩觉得这东西留着也没用了,他对许博涛既没有感激,也没有感情,更不存在什么师徒情谊。
朱戴轩处理那些战利品的方式,就是在许博涛的墓前全部烧掉,地址就是村改墓地。
段清在查死者名单时路过墓地,看到朱戴轩把顾一燃的手机丢进了火中。
段清查到了一点许博涛的线索,早年许博涛那些串案一直都在悬案系统中,段清发现这个案子的凶手安静6年后,汉北就出现了同样的谋杀案,这之间必然是有联系的。
等朱戴轩走后,段清翻了焚烧的火盆,神奇的是,所有遗物都被烧毁,只要顾一燃的手机安静地躺在黑灰当中。
段清拿走了手机,却一直无法开机,他猜测朱戴轩与犯人1号,也就是那时还不知道身份的许博涛有联系。
段清在这中间犯了个大错——因为和朱建举关系不错,他知道朱戴轩一直被朱建举严格管制,段清没有孩子,他不知道朱建举为何这样做,但朱戴轩除了显得阴郁安静外,并无外伤,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段清自然也无法插手老友的育儿方式。
段清很清楚如果自己直接把朱戴轩请来局里喝茶,朱建举绝对不会轻饶儿子,所以段清选择私下找朱戴轩。
见到段清,朱戴轩也很快承认自己知道点什么,他表现得很慌张很不安,他告诉段清自己其实知道犯人1号死了,但还有一个杀人犯蛰伏在暗处。
段清说可以给朱戴轩提供证人保护,朱戴轩说如果让父亲知道自己和杀人犯有关系,他就完了,所以恳求段清给他几天时间。
接着就到了2023年11月2日,段清的结婚纪念日。
段清早上去看了朱戴轩,确定对方没有逃跑,不过他已经锁定了朱戴轩的身份证,对方要是买票或者出城,他立刻就会知道,那时他会毫不留情将人抓获。
段清看朱戴轩时,朱戴轩正带着妹妹颜颜在玩耍,颜颜还拉着段清过家家,要段清喝她小水壶里的水。
之后段清到老街买妻子爱吃的卤味,等红绿灯时,段清口袋传来响动,他掏出一看,发现是颜颜的儿童对讲机,而对讲机里正传来颜颜的哭声。
“哥哥,我不想死,哥哥,我不想死。”
“没事的颜颜,不会疼的,我们就在这个开始的地方,结束吧,你留下,爸爸也不会对你好的。”
听到这些对话,段清立刻意识到不对。他其实一直觉得朱戴轩的精神状况很不对,但颜颜实在无辜。
对讲机是双向的,段清一边安抚朱戴轩,一边朝兄妹俩人赶赴的地方奔去。
朱戴轩在对讲机里不断说,如果被朱建举知道他和杀人犯有联系,他就完了,他一直说,一直求段清不要告诉父亲。
段清没法,只能暂时不将此事上报局里,如果他打了电话,朱建举一定会知道。
段清去了他找到顾一燃手机的墓园,然后被朱戴轩永远留在了那里。
只能说段清不愧是楚一寒的师父,两个人一样充满正义感,一样心细又莽撞,一样顾念感情又一样输在了上面,楚一寒被留下永久的伤痛,段清则死不瞑目。
“最后了,郑北,这局终究是我赢了。”
许博涛不是不想表现自己,而是他不像朱戴轩那样犯一次案就要向警方示威一次。
许博涛在等这一刻,告诉所有人,我比警校毕业的那群优等生厉害得多。
画面结束的最后一秒,许博涛眼神向上一瞟,露出个古怪的表情,然后他张开嘴吐了几个字,因为声音没有收录,专案组的专家是解读了唇语,然后他们发现,许博涛最后一句话是——又变了。
什么变了?
哪里变了?
没人知道这没头没尾的话来自哪里,更重要的是,他们立刻派人去找许博涛,另一边他们打了朱建举的电话,得知他带家人正在参加段清的葬礼,齐队长一个电话找到楚一寒,要他立刻逮捕朱戴轩。
朱戴轩去哪了?
楚一寒找不到朱戴轩,他进灵堂问了一圈,朱戴轩的母亲说,朱戴轩带颜颜出去透气了,还没回来。
更糟糕的是常征也不见了。
楚一寒揉了揉夹紧的眉心,常征一直坐在门口,也知道专案组对犯人2号的推测,常征早上还问了楚一寒,朱建举的名字,或许常征发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线索,所以去找朱戴轩了?
想到这,楚一寒咬紧后牙发出一声冷笑——常征不准他独自接触犯人,自己倒是一点也不守规矩。
楚一寒喊来乔丹,让他把殡仪馆周围的警察都找来,地毯式搜索朱戴轩和常征,朱戴轩带着颜颜,没有开车,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见。
葬礼现场因为大部分警察的介入,平静被打破,陷入繁杂的喧闹中。
楚一寒把朱戴轩是嫌疑犯的事告诉了朱建举,朱建举睁大眼,表情有一瞬改变,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反而是朱母不停否认这个可能,她列举朱戴轩从小到大的表现,朱戴轩在她眼里听话且成绩好,除了成年后有点不务正业,以穷游的名义跑出去好几年,但朱戴轩回汉北后已经改正了啊,他已经要好好工作生活了。
在朱母哭诉时,朱建举叹气道:“我还是没阻止他。”
朱建举是刑警出身,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儿子朱戴轩的问题。
冷漠、自私,有强烈的表演人格,对胜负有超高的欲望。
朱建举见过不少反社会人格的犯人,他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成真,所以他开始严格管控朱戴轩的生活,试图从教育的方方面面遏制住儿子性格的发展。
朱戴轩好奇朱建举为何不会严格要求妹妹,因为在朱建举眼中,颜颜是个普通且正常的孩子。
朱建举没有告诉朱戴轩自己的猜测,因为反社会人格没有那么快成型确立,他在等,等石头落地的那天。
那些年朱建举一边严格要求朱戴轩,一边自我反省是不是多虑了,可无论他怎么做,都说服不了自己。
“你胡扯!”在朱建举自述时,朱夫人嘶吼着给了他一巴掌。
楚一寒和乔丹赶忙将撕扯丈夫的女人拉开,朱建举脸上挂着巴掌印,原本还顶着的精气神,一瞬之间散了个干干净净,整个人好像瞬间就老了。
又过了20分钟。
楚一寒接到郑北的电话。
“许博涛知道了。”
“什么?”
许博涛的视频,郑北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在许博涛微笑着说起自己杀顾一燃的过程时,郑北发现,许博涛用了个很奇怪的说法。
——我原本应该得手的,真遗憾。
如果是2023年郑北未介入的时间线,1999年的许博涛根本没走到要杀顾一燃的那一步。
郑北因为抓捕吴浩龙受伤,顾一燃医院陪护,许博涛没有机会“下手”,那如何会有“应该得手”的说法。
除非许博涛的记忆是2023年郑北介入后,也就是1999年的郑北侥幸从油锅烫伤的事件中脱离,也因为这件事,顾一燃没躲开许博涛的第一次刺杀,被捅伤了后腰。
还有最后那句呢喃的唇语——又变了。
“技术小组分析了他拍摄视频的时间,他是在2023年11月15日一直拍到11月16日00:31。”
郑北体验过记忆的改变,只要过了00:10,被修改的过去,就会开始覆写脑海中的记忆,人会因为同时出现两个记忆而奇怪,之所以别人没有出现这种情况,郑北猜测,一是他和许博涛是直接参与者,二是故事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还未改变,那就是郑北没有在1999年抓到许博涛,而是让他逃走了。
同年的楚一寒才3岁,常征也不过10岁,两个小孩子根本没有涉足案件的可能,所以他们的记忆还未受影响。
“你的意思是,许博涛已经发现有人在改变过去?”楚一寒接电话这一会,已经看了数次手表,常征没有回消息,到底是发生意外还是别的原因?而且为什么还没天黑,只要到0点,只要打通了电话,他就可以告诉1999年的郑北,真正的犯人到底是谁。
“只要1999年的郑北抓到许博涛,一切都会改变。”
于士恩、段清,那些受害者都能活着。
但时光会从1999年开始覆写,郑北的人生轨迹将被颠覆,现在的他将不复存在。楚一寒不会因为段清的案子去昌武,常征也不会在重感冒的状态下跟着楚一寒四处乱跑。
没有犯人,没有案件,不会相识也不会相见。
常征和楚一寒,一个东南沿海,一个西北荒漠,如果没有这个契机,也许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对方的存在。
“你早就知道。”楚一寒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郑北沉默片刻,一声轻轻的肯定从话筒另一侧传来。
过去的改变,属于现在郑北的一切回忆,他和顾一燃的回忆都将被新的回忆掩盖。
在发现伤疤消失的那晚,郑北就想过——新的回忆会给1999年郑北与顾一燃更好的一切。
而现在的郑北,他的愿望其实早就实现。
父母康健,妹妹幸福,刑侦技术不断改进。
他做了很多,却又好似什么也没做。
“楚一寒,今晚过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10分钟过去,楚一寒接到了齐队的电话。
许博涛的尸体被找到,死亡时间就是快递发出后没多久,他在藏匿的地下室烧炭自杀,并在墙上留下红油漆写的大字——我赢了。
那是一句嘲讽,一声尖锐的呐喊,让找了他16年的郑北知道。
——我没有被你们逮到,而且我寿终正寝了。
死亡是如此公平,给予好人,也给予坏人,给予所有死者永生的安眠,也给予活着的人不可跨越的不甘。
Chapter Text
12、
1999年11月16日。
最近郑北挺头疼,他查警校生的事被校长知道了,校长指着鼻子骂郑北是在败坏他们刑警学院的名声。
郑北对着小老头毫无办法,校长气得跳脚,怎么都不信郑北的说法,而且他要郑北拿出证据来,郑北此时当然拿不出证据,所以校长又把郑北骂了一顿,说他越过越回去了,一点脑子都没有。
校长骂人时,顾一燃在旁边试图拉架,然后被校长逮着手拉过来,要求顾一燃给评评理。
顾一燃马上闭嘴,以防战火引燃到了自己身上。
等校长骂累了,郑北抽出一份名单放到校长面前,这都是郑北一开始罗列出的怀疑对象,后面经过排查,已经划掉了大多数人的名字,这些被划掉名字的人,都是1997年和1999年两起案子案发时,有目击者见过的,确定没有到过案发现场的存在。
现在这份名单剩下三个人,郑北指着许博涛的名字问道:“老师,你记得许博涛是怎么被开除的吗?”
骂累了的校长,接过顾一燃递来的茶水,浅抿了一口道:“准确来说,他不是被开除,而是自己退学的。”
许博涛退学的原因并不好听,按他自己的说法是被所有人孤立。
“事情起因,其实是我请了一位刑侦的老朋友来学校上课,他当时带着两个班的学生去做实地案例分析,许博涛和他在现场争论了起来,回来后,我这个老朋友就跟我说,许博涛这样的人做不了警察,他没有同理心,傲慢,自私,他会觉得受害者是蠢货,这样的人是做不了好警察的。”
被刑侦大佬下了如此评价,许博涛的职业生涯基本是走到头了。
本来对方看在校长面上,没有在众人面前这么说许博涛,可许博涛课上与老师争执的事还是在学生间传开,更重要的是,许博涛事后还觉得完全听从老师的同学是没有思考能力的囊虫,这时有个当初在办公室誊成绩的学生把老师对许博涛的评价说了出去,至此,许博涛彻底成了学校的透明人。
“他课上说了什么?”顾一燃很好奇许博涛到底如何用一句话,把刑侦的老专家惹火。
校长叹气道:“他们当时在一片甘蔗试验田,案子是一个农学院的学生,把毕业要跟他分手的女朋友掐死在了甘蔗地。许博涛认为这个犯人激情犯罪后,过于没有条理性,受害者明知危险却还单身赴约,这样的案子太过好破,不值得课上单独拿来说。”
顾一燃张了张嘴——这个许博涛真的很有个性啊。
郑北听后,扬了扬眉毛,许博涛的确是郑北的主要怀疑对象,因为这个人身边发生的意外事故还挺多,其中最严重的一个就是1993年,许博涛的弟弟下雨天触电身亡。事后,调查警员认为是一场意外,可意外发生的多了就会让人怀疑,加上目前已知的两起案件,许博涛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郑北啊,你应该知道,没有证据我们是不能抓人的。”校长再次重申。
郑北一拍大腿哈哈了两声道:“我哪有那么不靠谱,这不还在排查阶段吗。”
其实郑北怀疑许博涛还有两个原因——捅了顾一燃一刀的犯人是个左撇子。许博涛就是左撇子,郑北回忆自己警校时见过的这些人,许博涛左撇子的事,他记得非常清楚。而且11月7日是许博涛退学的日子。
巧合多了往往就不是巧合,就像当初他怀疑姜小海,也是没有证据,但他给姜小海摆了个套,对方一脚踩了进去,他“小马哥”的身份才暴露。
得到三名怀疑对象的警校信息后,郑北拉着顾一燃往回走。
路上郑北看了看天,说再过几天就要下雪了,顾一燃也看天,然后被一片飘下的落叶砸在脸上。
“这个天还有叶子没落完啊。”顾一燃摘下脸上的叶子感叹道。
“这个都被虫蛀了。”郑北拿过树叶的梗,枯黄的只剩叶茎的落叶在郑北指尖飞旋,顾一燃感觉郑北要把叶子搓飞起来了。
“小时候南南还会捡这种好看的叶子做书签,但是叶子夹书里没垫纸,然后书页都被叶片的汁液染色,我因为这个扔了好多的书。”
说到这里,郑北笑了笑,顾一燃看他心情比前几天好些,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刚回到市局,丁国柱就跌跌撞撞跑来,大喊道:“顾老师!我采集到指纹了!”
丁国柱在录像带的磁带上采集到了一枚指纹,但他不是在拍村子的那几盘录像带里找到的指纹。
“你们绝对想不到我在录像带里发现了谁。”丁国柱把发现指纹的录像带拿给郑北和顾一燃。
这盘录像带的最后,有几分钟倒下的镜头,应该是吴浩龙没发现自己的DV开机了。
镜头对准了吴浩龙楼下的牌室,镜头里,和扶贫干部一起被毒杀的辅警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赌钱?!”郑北是真没想到问题居然出在这里。
因为这名辅警每周都要到市里送一次文件,然后对方就借这个机会到牌室里小赌一把,这种事如果被发现,他的工作就别想做了。
凶手既然来过牌室取录像带,应该也见过这名辅警,或者说,凶手就是在这里盯上对方的。
“现在指纹有人,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指纹和怀疑对象对上号。”
郑北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毕竟这个指纹也有可能不是犯人的,但他们总得试一试。
晚上回家,郑北想着要怎么才能取到三名怀疑对象的指纹,顾一燃拿着药膏和绷带过来时,就见郑北发着呆把脚插进没加冷水的泡脚桶里,然后被烫的一个激灵。
“换药了。”顾一燃拍了下郑北的头顶,让他低头,他要看看郑北的烫伤。
“好差不多了。”郑北觉得也就前两天疼点,让他睡觉都不方便,之后就没啥大问题了。
“留疤了怎么办,一点一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点过戒疤呢。”
“戒疤不是点在头顶的吗?”
“我打个比方不行吗。”
“行行行,你说啥都对。哎,等会儿你也把衣服脱了,我瞧瞧你腰上的伤。”
顾一燃给郑北抹完药膏,直起腰原地转了两下,其实也不咋疼了,他怀疑自己都好了。
“你看我俩,都伤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郑北伤在后脖子,顾一燃伤在后腰,没个人还真不好办。
“行啦,别想你的案子了,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去挨个拜访一下。”
顾一燃转身要走,郑北伸手拽了下他的衣摆,顾一燃回头看他,郑北笑容讨好道:“顾儿,帮哥接点冷水呗。”
1999年11月17日,00:01。
郑北没有接到楚一寒的电话。
2023年11月16日,19:10。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搜索的警察,在殡仪馆后头一个吸烟区发现了颜颜的脚印。
此处因为是用来给来客吸烟的,所以装了监控,以防有人乱扔烟头引发火灾。
监控显示,17:45,朱戴轩抱着颜颜从监控前走过,过了数秒,常征的身影追了上去。
殡仪馆内监控其实并不覆盖灵堂一带,因为很多家属觉得葬礼时头顶杵个监控很不尊重。
所以殡仪馆只有大门口、停车场、吸烟区以及焚烧炉有监控。
从方位来看,常征应该是跟着朱戴轩从殡仪馆后面,专门进灵车或者运尸车的门出去了。
楚一寒试图定位常征的手机,不过没用,常征的手机目前已经关机。
殡仪馆的位置特殊,前门可以走到绕城高速,后门出去是一片公园,占地面积极大,是当初西陕地区为了增加城市绿化面积而弄的。
楚一寒绕着公园各条路都走了一圈,他的手机不断有电话进入,都是没有找到。
更糟糕的是,在看完录像后,专案组开始倒查朱戴轩身上可能发生的案子,当你有个明确的目标,再反过来找他的犯案证据,就会发现越来越多的间接证据都指向了朱戴轩。
唯一和侧写不符合的就是朱戴轩并不健壮,相反他虽然很高,却很瘦,打远看去,像根捅天的竹竿。
19:16。
楚一寒跑出了一身汗,额头的汗被冷风吹干又流淌,他已经可以听见自己心脏的剧烈颤响。
在他想换条路继续走时,眼神的余光扫到一个虚影,他猛然回头——是双手染血的朱戴轩。
“你把人带去哪了?!”
楚一寒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朱戴轩的肩膀,用力一扯,将人按倒在地。
朱戴轩染血的手掌被楚一寒反拧在背后,朱戴轩本人却不慌不忙道:“我知道那家伙今天会揭露我。”
许博涛在快递寄出,点燃煤炭时给朱戴轩发了消息,他让朱戴轩准备逃吧,因为朱戴轩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现在朱戴轩没用了。
“为了给我点压力,他还特意把快递信息发给了我。”朱戴轩脸贴在地,嘴唇磨破的血流到下巴,瞳仁收缩的模样,显示着他的兴奋。
“所以你算好了要跑的时间。”
“跑?不,我不准备跑,我想看看,如果你们没有在过去抓到许博涛那家伙,现在会有所改变吗?”
朱戴轩的话让楚一寒心率狂飙,虽然郑北说许博涛已经知道过去在被改变,但他没想到朱戴轩也知道。
“楚警官,我们做个交易吧。”朱戴轩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道。
朱戴轩是最早发现那部手机不对劲的。
那部被许博涛留着当作战利品的银灰色摩托罗拉V3。
这部无法开机的手机,总会在半夜时分闪烁,但每一次闪烁,都像接触不良,像有什么古怪的磁场在试图影响它。
许博涛假死时,朱戴轩不知道,他以为对方真的死了,他将取代许博涛,成为警察们的噩梦。
朱戴轩非常愉快地这么想着,然后他开始清扫许博涛留下的痕迹。
那部古怪的手机,是他必须处理掉的东西。
可朱戴轩没想到,这部手机被段清拿到,为了以防警方弄出什么新手段把手机打开,朱戴轩想过把手机抢回来,然而段清却在逃跑时把手机扔了。
天太黑,手机太小,朱戴轩找了一通没有找到,为了不让警方这么快找到第一案发现场,朱戴轩拖着段清的尸体离开了那里。
“常警官真是个好人,应该说,你们都是好人,他追上我时,应该是想试探我,可颜颜很喜欢他,说他长得好看,我有点吃味,就说那你让这个好看的叔叔抱抱吧。常警官没有拒绝,当然他也不好马上拒绝,他要问我的话,他还没有证据立刻跟我撕破脸,但我已经穷途末路,所以在他双手接住颜颜时,我用钉枪打了他一下。”
常征双手被颜颜困住,朱戴轩的手又藏在妹妹的裙子下面,常征虽有防备,却还是着了道。
钉枪的长钉捅的极深,常征后退时,手里还抱着不知情的颜颜,朱戴轩看着鲜血顺着常征的衣服往外涌动,面部表情却很自然。
“你把他人呢?”楚一寒膝盖压着朱戴轩肩胛骨的下方,这个位置会造成犯人窒息,楚一寒很少这么做,但对朱戴轩,他没有顾虑。
“楚警官,那个手机,在你那吧。”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手机。”
“你不用否认,我相信你肯定找到了,现在……咳咳……我用常警官的命,换你把手机毁了。”
朱戴轩的脖子和脸憋得通红,暴突的青筋让他说话都不利索。
许博涛诈尸复活时,就告诉朱戴轩,警方似乎有办法改变过去,他的记忆有不少变动的地方,但他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方式。
而朱戴轩立刻想到了,那部手机,那部被奇怪磁场操控的手机。
“反正我也跑不掉了,马上就会成为通缉犯,你不答应我,就继续拖着吧,他熬不过今晚的,他现在应该跟我一样,很难呼吸吧,肺部好像被钉枪打伤了。”
朱戴轩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此时此刻他已经一点也不怕了,他期待朱建举知道一切时的表情——我赢你了爸爸,你没有发现我设计好的一切。
“朱戴轩!”
楚一寒知道自己可以先抓捕了朱戴轩,再顺着对方走来的痕迹反向追查。
可常征如果伤到了肺,还有颜颜,朱戴轩是连自己妹妹也丢弃了吗?
对许博涛来说,养父母的儿子他可以说杀就杀,对朱戴轩而言,颜颜也不过是他用来杀人的工具。颜颜给段清的饮料里有降糖药,颜颜的玩具对讲机成了引来段清的通讯工具,常征因为颜颜的阻挡,被朱戴轩暗算成功。
“你嫉妒颜颜,你嫉妒她可以得到比你多的肯定,所以你要毁了她。”
一个刚上小学的女孩,成为杀人犯的工具,等她发现真相,发现利用她的是她的亲哥哥时,会有多绝望?
“随便你怎么说,楚警官,快点选吧,你要来不及了。”
朱戴轩的表情狰狞了一秒,但他很快恢复平静,因为已经无所谓了,他对这一切都。
他已经赢了,朱戴轩想。
楚一寒从口袋里取出那部手机。
摩托罗拉V3的外壳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分外显眼。
朱戴轩挑衅地看向楚一寒,他们甚至没有讨价还价,因为楚一寒没得选,就算朱戴轩骗他,他也得认。
“砸了它吧,楚警官。”
朱戴轩催促道。
19:24。
楚一寒握着手枪,用枪托用力一砸,手机在冲力的撞击下,破碎开裂。
朱戴轩说还不够。
楚一寒又砸了几下,直到手机四分五裂,朱戴轩的笑声,混合乔丹带人跑来的催赶声,让楚一寒眼前漆黑了一瞬。
19:26。
朱戴轩被戴上手铐,由支援刑警押送回局里。
楚一寒还半跪在地,乔丹拉他时,楚一寒哆嗦了一下,差点没能站稳。
朱戴轩为了拖延时间,用颜颜的命逼迫常征上了船,就在公园中间开凿的人工湖上,他把船底凿了个窟窿,然后把妹妹丢到船上,将船推到离岸。
虽然朱戴轩给了位置,却依旧在尽可能地拖延救援时间。
“你去叫救护车。”楚一寒的衣服上,还沾着从朱戴轩手上蹭下的血迹,是常征的血。
“人工湖那里没有灯,这么黑你怎么找他们,要不我申请水上救援吧。”
“来不及了。”楚一寒嘴角颤抖地说道。
如果朱戴轩说的是实话,常征肺组织损伤,必须尽快进行胸腔引流管排气,不然常征会被活活憋死。
“一寒,你……”乔丹看到楚一寒面上一闪而过的空白,在他想要再说什么时,楚一寒已经飞奔而出。
楚一寒想到自己和常征开玩笑,说他离常征远一些,是在“保你一命”,常征当时的表情,楚一寒现在还记得。
到了湖边,湖面上果然漆黑到什么也看不清,加上两侧的油松把树影倒映在水面,斑驳的光影几乎掩盖了所有光亮。
朱戴轩选的是个没有顶棚的小船,船体的颜色注定它就很难被一眼看到。
楚一寒沿着湖边跑动,找到一艘快艇,但他没有钥匙,此时湖上的租船服务早就暂停,楚一寒看向一旁的收费亭,想都没想,破门而入,从反锁的抽屉里取出了快艇钥匙。
快艇在湖上飞驰,溅起了大片大片的水花,水花打湿了楚一寒的衣服,在寒风中迅速结冰。
楚一寒希望颜颜能发出点声音,或者常征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自己找到他们。
常征,常征,常征,常征,常征……
——你可真是留不住任何人啊。
眼眶酸胀到视线逐渐模糊,冷冽的湖水拍打在脸上,楚一寒擦了下眼,打出的船灯前一闪而过一道反光,楚一寒愣了一下,降下速度,让快艇在原地兜了一圈,反光再次出现时,楚一寒想起了常征那件丑了吧唧但便宜,不知道为啥要在背后设计反光条字母的棉袄。
而颜颜像个小灯杆,举着棉袄在船上直蹦跶。
楚一寒把快艇靠了过去,常征身上盖着颜颜的小棉袄,颜色鲜艳,但基本起不到什么保暖的作用,常征胸口的衣服敞开着,左侧锁骨下方的位置有一个切口伤。
常征把颜颜的对讲机拆了,抽了对讲机内中控的管子,然后划开胸口插了进去,确保自己不会死于窒息。
楚一寒先把颜颜抱到快艇上,因为水上船舶晃动得厉害,楚一寒想扶常征时,却怎么也没法成功。
还好快艇上有绳索,楚一寒把常征躺着的船和快艇捆在一起,降低速度向岸边靠近。
常征被救护车抬走时,楚一寒站在闪烁的灯光外,并没有靠近。
常征侧头看了看楚一寒,嘴唇翕阖,虽然声音很小,小的楚一寒根本听不见,但他还是艰难地说完了一句话。
楚一寒看到的唇语是——我福大命大,这棉袄,值回票价了。
乔丹问楚一寒为何不上救护车,楚一寒眨了下眼,嘴唇微抿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现在联通过去的手机已经坏了,郑北说的关乎未来的重要事件还未发生改变,他没法把许博涛是犯人的事告诉1999年的郑北,而郑北能不能抓到1999年的许博涛关乎着那些死去的人能不能救回来。
楚一寒开车去了发现许博涛尸体的地下室,常征送去医院已经开始准备手术,目前的情况并不乐观,如果情况危险,常征的刑警生涯可能要就此告终。
许博涛的地下室已经被检查过一遍,他自杀房间的摆件都被搬空,楚一寒站在完全毛坯,墙壁还是水泥色的屋内打转,走了一会,楚一寒坐下,贴身的衣服被汗打湿又焐干,之后又汗湿,现在早就冰冷的好像一张铁皮盖在身上。
楚一寒坐在地下室的木箱子上,双手紧握,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胆量去医院,他怕听到最坏的结果,他怕常征也会像朱建举一样因为伤病转了文职,或者就此病退。
可常征还那么年轻,常征明明还可以做更多。
楚一寒握紧的拳头抵住眉心,过了许久,屋内传来一声轻轻的抽泣。
乔丹拿着手机守在门外,医院那边由郭树负责,郭树说邰局找了关系,让市里最好的医生赶过来给常征做手术,争取不要留下后遗症。
乔丹在门口待了一会儿,发现楚一寒没有出来的意思,他觉得冷,于是搓搓手,去车上窝着了。
2023年11月17日,00:00。
楚一寒在一串铃声响动中抬起头,他站起身,开始满屋寻找。
00:05,楚一寒找到了一部压在一堆杂物中的固定电话,奇怪的是,电话在响,但电话屁股后头的电话线却没有地方插。
楚一寒原地打了个寒战,他拿起电话,迟疑道:“喂?”
电话那头,寂静无声。
1999年11月17日,00:06。
哈岚市,平角巷,出租屋内。
许博涛被电话吵醒,他从卧室走出,接起了挂在墙上的固话,在他不耐烦地问是谁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刺骨的凉意猛地窜入他的四肢百骸。
“许博涛,郑北发现你了,他很快就要找来了。”许博涛自己的声音,出现在了电话另一头。
1999年11月17日。
没接到电话的晚上,郑北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他怀疑2023年的楚一寒他们出了问题,可对于现在的郑北来说,不管那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是他能改变的了。
大清早,郑北带着顾一燃和赵晓光开着车去拜访他名册上的三名嫌疑人。
郑北以调查的名义进到对方家里,闲聊时,顾一燃会环顾四周,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物件存在。
一个上午,他们只跑了两个地方,赵晓光还厚着脸皮要了对方的指纹,准备中午拿回局里让丁国柱比对。
午饭后,国柱拿着指纹去比对,郑北坐在桌前看地图,他们下午要去找许博涛,但这个家伙的住处非常难找。
前两名怀疑对象,你只要找到他户口所在,确定父母住处,基本就可以定位。
但许博涛父母双亡,自己又迁居过好几次,加上他身份信息登记不清,郑北看他户口上的地址,一眼就看出那是个改建中的城中村,里面基本已经没人住了,全迁出来了。
“你说这个人,能去哪呢?”
郑北歪着头思考道。
顾一燃看一眼面前的书,又看一眼郑北,等郑北换了一边歪头,顾一燃缓缓开口道:“其实以他的性格,他的住处应该在刑警学院、牌馆,以及出城高速这一圈的路上。”
“什么意思?”
顾一燃站起身,把郑北刚刚看的地图贴到了黑板上,然后他提出了一个还未引入刑警教学中的知识——犯罪地理画像。
“和犯罪心理画像一样,目前这是还在研究,投入实践很少的理论。”
顾一燃先用红图钉,标注了许博涛犯案的三个地点,警校学员被杀地、毒杀案的村子,还有他被捅了一刀的路上。
“之后我们标注一下,他出没过的地方。”顾一燃换了个颜色的图钉,标出许博涛养父母过去的房子,吴浩龙住的牌馆,还有他们能查到的,许博涛之前上过班的两个地点。
“根据犯罪地理画像,”顾一燃在黑白上写了一个数学公式,“我们首先明确两点,一是罪犯不会在离固定活动点很近的地方犯罪,也就是他会离自己住的地方和上班的地方远点。二是他不会选离固定活动点很远的地方犯罪,因为交通成本太高。”
“顾老师,你这话说得跟自己和自己打架一样。”溜达进办公室的张雪瑶举手道。
顾一燃笑了声,夸瑶瑶的提问好。
“现在我们根据三个案发点,计算他可能会住的区域。”
因为1997年的案子距离有点远,但这段时间,许博涛打工的信息还能查到,所以可以互相叠加,推算他当时住的位置。
之后顾一燃又按照公式给另外两次犯案画了圈。
到这里,郑北已经看迷糊了,因为顾一燃画的圈,在地图上完全没有交集。
“别急,我们现在是从案发地点反推他的住处,所以我们还要加入变量。”顾一燃在牌馆下方画了条横线。
去掉过远的地方,排除过近的地方,然后以固定活动点为中心。
随着顾一燃画的圆越来越多,张雪瑶不自觉地张大嘴。
“我滴个天啊,这也太神奇了。”
顾一燃画的那些圈,居然真的出现了交集。
“我们查查这些地方吧。”顾一燃放下粉笔,拍掉手上的灰尘道。
虽然顾一燃估算了大概位置,但这片区域在地图上看不大,真到实地探察就大得有点过分了。
郑北把大案队所有人都动员了起来。关于犯罪地图画像的事他没说,说了估计老熊他们也不信,这些老刑警对新事物的接受度很差,就像郑北一开始也不信未来郑北给他的犯罪画像一样。
郑北让老熊把许博涛的照片打了出来,然后挨个地方问问,看有没有人认识。
13:15。
拿着画像的大案队刑警都离开了警局,顾一燃一手一件外套,也准备出去。
郑北和赵晓光说了会儿话,回头看到顾一燃拿着外套站在那,他张了张嘴,想说你别去了,不过想想顾一燃的性格,他要是不让去,估计顾一燃回头就自己偷溜出去。
“等会要是发现许博涛,你给我在车上待着,知道吗?”郑北从顾一燃手里接过外套穿上,手指在顾一燃脑门上戳了两下。
“你怕我再挨他一刀啊?”
郑北皱起脸啧了一声,他总不能说怕顾一燃死在许博涛手里吧。
13:20。
郑北带着顾一燃和赵晓光离开了市局。
13:40。
郑北到达了第一片排查区域。
排查中途,不断有各队的消息反馈到老熊那里,再由老熊统一反馈给郑北。
他们是每一个小时汇报一次,直到19点了,各队都还没有任何进展。
“北哥啊,你说会不会是燃哥计算时算错了一位啊。”赵晓光跑了一下午,喉咙都跑干了,趁着郑北在路边啃饼的功夫,赵晓光大逆不道地来了一句。
郑北对今天可能无功而返倒没太在意,毕竟顾一燃也说了,犯罪地理画像还没有成为系统性的学科,所以肯定当中还存在不足。
郑北和赵晓光下午一直在走,在敲门问话,两人嗓子都哑了,这会儿吃完饭就往嘴里塞了片胖大海。
郑北搓着手回到车边,原本坐在副驾驶的顾一燃不见踪影,只有一个对讲机放在原来的座位上。
郑北的心脏一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在他失控到差点大喊顾一燃的名字时,一股温热,带着熟悉气味的身体从后靠了过来。
“郑北,我找到他了!”
顾一燃跑的满脸通红,呼吸的热气把眼镜都熏花了,郑北咬着牙回过头,一股酸胀的热流在眼眶里打转,他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抬手给顾一燃一巴掌,不过手掌握拳又松开,反复数次后,郑北忍住了——他还是舍不得。
“你没事吧。”顾一燃兴奋了一瞬,但很快就发现郑北的情绪不对劲,他猜可能跟郑北没告诉他的事情有关。
“我不会贸然行动的,我保证。”顾一燃伸手抱了下郑北,还抬手拍了拍郑北的后背,像在哄小孩一样。
郑北抹了下脸,压下眼眶的湿意,嗓音喑哑道:“在哪?”
顾一燃会找到许博涛,也是个意外。
郑北和赵晓光刚刚钻了好几个麻将馆和网吧,里面一堆人抽烟,出来后两人身上就有味道了。
车子里蓄满了暖气,郑北他们一身味的进来,顾一燃直接开始打喷嚏,搞得赵晓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郑北怀疑顾一燃香烟过敏,所以对抽烟特别讨厌,平时大案队那群刑警抽烟,顾一燃都是避得远远的。
郑北拉着赵晓光去外头啃饼,顾一燃打喷嚏结束,回头看了眼,总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他下车去了前头的小卖部,看有没有热饮或者热汤卖。
小卖部只开了个窗口,里面琳琅满目挂了很多东西,窗口旁还摆了一个固定电话。
顾一燃买了点糖揣身上,以防郑北又低血糖,在他看电饭锅里的卤鹌鹑蛋时,手边的电话正好响了,老板伸手接起,和对面扯了几句价格,然后挂断。
顾一燃好奇道:“老板还承接租房业务啊。”
老板听后笑道:“因为路上贴招租广告容易被撕掉,打电话也不是每次都能接到,所以他们租房的大多会把电话号码写到我这。”
“老板,我跟你打听个事。”顾一燃摸出许博涛的画像,问他有没有见过,或者可能接过许博涛的租房电话。
“他一开始说话声音应该偏小,你说听不清后,他才会提高声音再说一遍,而且他问话很有条理,基本会一次性说明所有需求,语速偏快,你可能出声打断过他,让他慢一些,他租房以低层为主,那种一层平房是首选,或者是半封闭的一楼带院房。”
随着顾一燃的描述,老板眼神慢慢亮了起来。
“我还真的接过这么一个电话。”
老板把许博涛可能租房的房东号码给了顾一燃,顾一燃打电话过去,问房东有没有一个租客叫许博涛,他可能没用真名,但个子很高,你问他什么职业,他会说自己是跑货的商人,平时他早出晚归,房租总是给得很及时。
房东的确记得有这么个人,但对方不叫许博涛,而是许知远。
顾一燃一听就知道稳了,这是许博涛弟弟的名字。
“燃哥,你怎么知道许博涛的日常习惯啊?”赵晓光感觉自己刚刚怀疑顾一燃的推测,简直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许博涛这类人其实很享受被关注的感觉,他说话声音小,就是要让你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力不好而反问他,他说话语速快,让你必须开口来询问他,他给钱及时,是因为不想和房东过多接触,早给的话看起来好欺负,晚给会被催要,他选一楼的房子是为了方便撤离,如果来警察,他进退可守,一个警校期间就会质疑老师,自私且冷漠的人,他的很多行为是有迹可循的。”
得到一个地址,顾一燃马上催着郑北开车过去,郑北上车后,余光瞥过顾一燃的脸,心里打鼓的感觉还是一点也没少。
20:59。
郑北的车已经到达许博涛住处楼外,但许博涛屋内没有亮灯,看起来好像无人在家。
郑北给老熊去电话,说自己找到许博涛的住处,然后留下一个地址,等对方赶过来。
一行三人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赵晓光扭来扭去,总想扒拉下自己两位哥——为啥不过去看看啊?
郑北拿着望远镜,盯着许博涛拉了窗帘的窗户,在他眨眼时,窗帘没拉紧的缝隙里,闪过一道火柴的光亮,郑北精神一振,拍了拍座椅道:“他在家,晓光跟我过去敲门,顾儿你待在车上。”
郑北的口气不容他人置喙,顾一燃皱着眉有些不快,等郑北绕到副驾驶的门边,顾一燃降下车窗道:“小心点。”
郑北点了下头,从身后摸出一把77式手枪。
“如果等会有人从屋里跑出来,别管其他,开枪。”
说完,郑北把保险打开,子弹上膛,将枪塞进了顾一燃手中。
21:21。
郑北和赵晓光进入到楼内。
顾一燃在车上紧张地眯起眼,等郑北他们过去,屋内亮起了火光,看大小,应该是一根蜡烛。
顾一燃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21:30。
随着一声轰然的巨响,整栋楼的地基都随之震颤,玻璃窗户被炸的粉碎,从窗口飞溅的烟尘弥漫而出。
顾一燃跌跌撞撞从车上下来,他大喊着郑北的名字向楼房跑去,在他快要接近时,一个身影从烟雾中窜了出来,对方明显受伤,跑动时有些把握不好重心,当他想要离开这里时,身后传来了顾一燃的喝止声。
“站住!”
21:32。
许博涛回过头,他满头满脸都是爆炸带来的黑灰,顾一燃举着枪站在离他不足五米的地方。
许博涛望着顾一燃,忽然咧嘴一笑:“我本想杀了你,让郑北难过,但现在也不晚,你们可以一起……”
许博涛话未说尽,顾一燃双眼一眯,扣动的扳机让子弹飞旋而出,许博涛被一枪击中大腿,他身形一晃,单膝跪倒在地。
“你要杀了我吗?以什么理由?”
顾一燃望着许博涛,淡淡道:“袭警。”
许博涛听了,眉梢挑起,露出一抹奇妙的笑。
“你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许博涛以为顾一燃是个学者,一个胆子大,性格好,有点爱管闲事的老师。
可顾一燃温和的底色下,是他按捺的,不会被外人发现的疯狂。
——任何人都不可以再夺走他重要的人。
违规而已,他并不在乎。
“郑北他……”许博涛咧开嘴,染血的牙齿让他现在的模样,诡异得好像已经脱离人的范畴。
随着许博涛笑到喘不过气的那声“死了”,顾一燃再次扣动扳机,这一枪瞄准了许博涛的眉心。
看着许博涛倒在地上,失去气息,顾一燃一秒也没有停留地冲进尘埃落地的爆炸现场。
许博涛躺在地上,慢慢扩散的瞳孔中,仿佛有千万个世界正在收拢。
2007年11月7日19:23。
顾一燃看到许博涛拿着他的手机,拨打了郑北的电话。
血水从喉咙里一股股向外涌着,顾一燃说不出话,也发不了声,他能听到潺潺的流水正不断向外喷涌,那是血液正不受控的离开他身体的响动。
许博涛给了顾一燃两个选择。
顾一燃连眼睛都眨不动了,他只能在心底道:
别接通,别接通,别接通……
电话没有接通,许博涛遗憾地叹了口气,他把顾一燃的手机放进怀里,撑着伞离开了原地。
血还在往外流着,顾一燃眼前一片漆黑,他已经看不见任何的东西。
——真糟糕,他还没跟郑北说,回哈岚后,要带小葵花去宠物医院做检查,他都已经约好了。
2002年,郑北捡了只流浪猫给顾一燃养着玩。
正好那会电视台老是播小葵花小儿肺热咳喘口服液,顾一燃就给这只花色奇妙的玳瑁取名小葵花。
当初来家里时,瘦骨嶙峋的小猫,这会儿已经是个大胖子,因为超重,顾一燃特别担心小葵花的身体,他还想这次回去,要给小葵花减肥了。
20:47,郑北在顾家,接到顾一燃遇害的消息。
血水和雨水,泡开了散落一地的茶叶瓣,后来郑北的茶杯里,再没有茶叶的身影。
小葵花陪了郑北16年,直到2018年,小葵花安静地死在郑北的卧室里。郑北发现时,小葵花趴在一个相框上,郑北把相框从小葵花的身下取出,上面是顾一燃站在故宫红墙边的照片。
彼时阳光,稀松平常,转眼间就凝成了遗憾。
2023年11月17日,21:33。
楚一寒坐在常征的病床边,还戴着氧气面罩的常征从被子里伸出手,手指朝楚一寒勾了勾。
楚一寒抬起头,涨红的眼角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朱戴轩用的钉枪有锈,加上送医不及时,造成常征肺叶感染,手术做了6个小时,之后还要观察,有可能还得二次手术。
“如果郑北失败了呢?”楚一寒把手指轻搭在常征的掌心,常征慢慢握紧,却一句话也说不了。
楚一寒不敢设想郑北失败的结果。
之前他想,郑北成功,那么一切被覆写,失去的人会回来,认识的人会倒退。
现在他想,其实常征不认识他也挺好,不认识的话,常征还是那个常征,楚一寒也还是那个楚一寒,他们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也不会亏欠。
1999年11月17日,21:35。
顾一燃冲进了爆炸现场,屋内的柜子、门,甚至墙面都倒塌了下来,顾一燃拿手帕捂着口鼻,直到室内烟尘散去,顾一燃才找到郑北的身影。
“郑北!”
顾一燃冲到倒塌的墙板边,他用力去推,墙板下,郑北的手臂横在赵晓光的胸前,顾一燃看到有血顺着郑北的额头往下淌,他手指扣着砖块,指腹被碎掉的砖片割破,顾一燃感觉不到疼般用力往上顶着。
在爆炸的余波散去后,最先醒来的就是赵晓光,他一睁眼就看到顾一燃的脸,顾一燃张着嘴喊着什么,可赵晓光什么也听不见,他“啊”了半天,正好这时顾一燃把墙缝顶起,赵晓光顺势爬了出来。
顾一燃和赵晓光想把郑北拉出来,可刚碰到郑北的手臂,就抓到一把湿濡的血液。
进到屋内时,许博涛似乎并不意外他们会来,他说:“这样也好。”
既然郑北已经找来,他往后的人生就要被通缉了,所以这时的许博涛选择引燃炸弹和郑北同归于尽。
炸弹是许博涛接到那通电话后做的。
电话那头的人自称未来的许博涛。
既然改变过去会影响未来,那他在今日就杀了郑北,若他侥幸未死,未来他就会拥有新的目标。
许博涛其实早就想对郑北下手,可他清楚如果单对单,他杀不了郑北,所以他选择杀顾一燃,杀一个他有把握的对象,可惜第一次没有成功。
炸弹被点燃,许博涛钻进提前准备好的柜子,郑北护着赵晓光冲到了屋外。
墙倒了,压在郑北的身上,也压垮了顾一燃心底那点仁慈心。
“燃哥!许博涛那混球呢!”赵晓光的耳膜受爆炸影响,耳鸣的听不见声音。
顾一燃看了赵晓光一眼,张嘴做了回答,可惜赵晓光听不见。
他们好不容易把郑北挖出来,顾一燃想给郑北处理伤口,郑北从被压闭气的状态猛然惊醒,他一把抓住顾一燃的胳膊,因为太过用力,伤口的肌肉都被撑开。
顾一燃喊着郑北的名字,可惜郑北什么也听不见,郑北张着嘴,一段段气音从口中冒出,顾一燃想告诉郑北——许博涛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可郑北在骤然的失聪下,情绪完全无法控制,他用力喊着什么,可惜顾一燃听不懂,他一遍遍解释着许博涛的结局,眼看郑北进入惊惧,难以沟通,顾一燃干脆搂过郑北的脖子,将嘴唇覆盖在郑北微张的唇齿外。
周围的空气和灰尘一瞬之间静止下来。
忘记呼吸的赵晓光感觉自己不应该听不见,他应该看不见。
短暂的亲吻眨眼结束,顾一燃耳廓涨红的退后些,然后握起郑北的手,在郑北的掌心一字一字的写道:
他死了,我们安全了。
许博涛死了。
顾一燃不会再被伤害。
郑北顶在胸口的呼吸一瞬间倾泻而出,他抬起被划伤的胳膊,小心翼翼搂住顾一燃,就像搂住一场不会醒的美梦。
安全了。
这次一定不会再出事。
2023年11月18日,00:00。
楚一寒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是一切的结束。在常征住院后,楚一寒打电话给郑北,郑北的记忆还在一点点改变,就差一点了。
也许会是新的开始,也许他睁开眼,段清就会回来,常征就会恢复健康。
当时间跨入午夜的神秘时刻,楚一寒站起身,在常征疑惑的目光中,弯下腰来。
楚一寒带着眼泪湿气的吻,落在常征的眉心,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向下滑动,最后没入了常征的鬓角。
他与常征,风流云散,一别如雨,该道别了。
2023年11月18日,00:10。
许博涛死亡,朱戴轩被捕,常征重伤,手机被毁。
一切的坏结果累加到一起,郑北想,也许结局,根本不容改变,这能联通过去的电话,不过是神明与他开的一个玩笑,一个充满遗憾又可悲的玩笑。
郑北躺在床上,等待日光升起,那时他会迎接明天,迎接没有顾一燃的明天,尽管他已经迎接了一次又一次,可还是会不习惯啊。
00:23。
郑北感觉自己晕过去了一会儿,那种闭目养神后失去自我的感觉是如此熟悉,因为他过去知道的一切正在被全新而庞大的记忆所覆写。
郑北睁开眼看向身侧,顾一燃温润的目光,带着缱绻的笑意落在他的眼尾和眉梢。
“睡吧,郑北,睡吧。”
黄昏星
你把
日光洒到的一切
带回家:
把绵羊群带回家
把那只山羊带回家
把妈妈心爱的人
带回家
黄昏星
把心爱的人
带回家
Chapter Text
13、
2023年11月18日。
郑北做了个梦,梦到顾一燃被人谋杀在一个雨天,他难过到哭,一睁眼,就发现天亮了,手边的床铺还沾染着未散的热度。
郑北爬起身,拉开卧室的房门,飘散在空气里淡淡的茶香让郑北精神一振,他顺着气味走到阳台,就看到顾一燃正在摆弄他那套茶具。
顾一燃把泡好的茶倒进杯里,递到郑北的面前,郑北眨了下眼——他记得梦里的自己因为顾一燃的死而讨厌喝茶。
可顾一燃在他面前,那只是个噩梦,郑北想。
茶杯流转到郑北手中,他一口喝干然后舒服地叹了口气。
14、
2023年11月20日,星期一。
大清早顾一燃就看到郑北在屋里折腾,他问郑北到底想干嘛,郑北摸着刮干净胡子的下巴道:“得给两个人帮帮忙。”
“帮什么忙?今天不是要开学习会吗?”顾一燃怎么不记得郑北今天安排了别的活。
“你等会儿就知道了。”已经从帅大哥进化到帅老头的郑北,心情不错地朝顾一燃眨了眨眼。
当全新的回忆覆写了悲剧,那只在午夜时分响起的电话,也慢慢淡出了郑北的记忆。
1999年11月17日,郑北破获了扶贫干部和辅警被毒杀案,犯罪真凶被当场击毙。
2007年11月7日,顾一燃买完礼物回到家,并跟郑北聊起小葵花的减肥计划。
2020年11月1日,于士恩带着牙科预约的发票,安全见到儿子,并送上这个“看牙的噩耗”。
2023年11月2日,段清和妻子过了又一个结婚纪念日。
2023年11月27日,哈岚市公安局门口。
楚一寒刚下出租车,天上就飞落一团鸟屎,他倒退两步,在被鸟屎砸到和踩着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当鸟屎顺利落地,楚一寒对着树上撒泼的小鸟打了声口哨。
原本在汉北待的好好的楚一寒,也不知道邰局发什么抽,非说上面点名让他去哈岚参加学习,楚一寒莫名其妙,楚一寒不明所以,楚一寒被乔丹和段清联手压上了飞机。
“你的脚垫在我的脚上,会更舒服吗?”
在楚一寒思考自己大清早差点淋到鸟屎,是好预兆还是坏预兆时,被楚一寒踩到的男人,低沉的声音钻探进了楚一寒的耳廓。
楚一寒往前迈了三步,回过头,与穿着警服身材笔挺的常征对上了视线,常征看了眼自己的皮鞋,表情不动道:“这位警官,怎么称呼啊?”
楚一寒视线上下打量过常征,手臂缓缓抬起,伸到常征面前。
“汉北市公安局刑警队,楚一寒。”
常征望着楚一寒,眉头微微蹙起,停顿了一秒,他才握住楚一寒的手道:
“昌武市滨西分局,常征。楚警官,介意我调整下你的领带吗?”
完.
后记:
这篇比我想象中写得要长!!我以为可以7W结束,结果最后还是插入了很多很多的文字来完善这个故事。
其实故事里的灵异电话,就是亡者给生者开的一条路,因为是亡者,所以只能在半夜,因为违背规律,所以只有十分钟。
顾一燃的手机上,附着的是顾一燃和段清的死亡。
而许博涛死后,1999年的许博涛也接到了亡者的电话。
其实我想写彼此之间,因果纠缠的故事。像郑北躲过被油锅烫伤后,顾一燃就差点在1999年被人捅死。因为顾一燃被捅了,许博涛多了捅人的记忆,所以2023年假死的许博涛发现过去被改变。而许博涛曾杀死顾一燃,最后他也死在了顾一燃手里。
故事最后,那个一开始就失去顾一燃的郑北已经不在,他的顾老师也不在了,因为他们经历的事,拥有的回忆,都会在1999年开始向后改写,我跟朋友说(这怎么不算一种殉情呢),郑北知道后果,但他选择让1999年的郑北,走向一个顾一燃不会死亡的未来。
因为许博涛死在了1999年,楚一寒没有失去段清,常征没有失去于士恩,他俩没有相遇的机会。
郑北1999年时还记得楚一寒他们,但随着时间,他对这个电话的所有记忆都变淡了(况且这时的一寒3岁,常征10岁,也没法撮合)。
所以直到时间发展到了2023年,郑北才在梦的提醒下,组了一个学习会,把常征和楚一寒拎到一起(征寒这属于从头来过了)。
郑北因为顾一燃的死不再喝茶——做完梦的郑北,喝了一杯顾一燃泡的茶。
借用萨福的另一首诗:
盛满爱的人,为爱所困,为爱而死,你燃烧了我。
终于结束啦,插个腰,写这篇期间,真的情绪跌入谷底,写完感觉一下子轻松了!
请给我一条评论反馈吧,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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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yang on Chapter 1 Sun 08 Jun 2025 01:56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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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oke on Chapter 1 Mon 09 Jun 2025 08:36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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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yvia1996 on Chapter 6 Tue 10 Jun 2025 04:54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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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dumalong on Chapter 8 Mon 09 Jun 2025 12:33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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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vonneyyh82 on Chapter 13 Sun 08 Jun 2025 03:09P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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