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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普通话 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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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shed:
2025-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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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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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栩你渝生】《等郎妹》(Romance In Hakka)

Chapter 5: 第四章 圆身就郎抱 未敢便相许

Chapter Text

第四章 圆身就郎抱 未敢便相许

梓渝记得母亲名叫香月,旁人多称呼她为刘姑太太。女人忧愁善感,又擅吹箫,箫声如同霜空鹤唳,巫峡猿啼,令人心中凄凄测测,悲凉难耐,宛如大病了一场。六岁那年小船行至定平庵,天飘着细雨,隔着雨雾远远望见一座高阁,灰砖红瓦掩映在芦花丛中,成为一胜。

“这便是刘姑太太吧。”人随声到,堂庵门前出现了侍女的影子,双手捧着瓷罐,指间挟着一根纸媒,细语柔言,热情迎候。点起烛台,揭开瓷罐,里面竟然是一碗特制的芦鸭粥,“落雪天气,一会儿进了庵,先进些热粥补补身子吧。除了粥,还有好些别的时鲜,也请尝尝。”

谈了些家常,也吃了点心,女人便将他的手交给了那侍女,“日后,这孩子便托付给你了。这一别,恐怕得要三四年才能见面,到那时,也让我来看看他,长得有多高了?”

“那是自然。”

抬起头,只见那禅房的天井中梅花开得正盛,窗栊间拢着累累积雪,荡漾清香。梓渝与那腊梅默然相对,却不知此生和母亲的因缘,已经作了归结。在此以后,他便成了定平庵里的神仙童子,白天贡祝佛香,保佑香客因缘和合,深夜佛灯之下吟词念诗,悲还说梦,不知凡几。

十岁那年,初夏时节,雨水纷纷,一帆热雨过后,庵主留了一位香客在此小住。梓渝以为是母亲来接他回家,便着那身最漂亮的白色衣服站在枇杷花下等待,只是时隔数年,母亲的样子变得迷离怅怳,已不甚分明了。

他开口,慢慢地念着《莺啼序》,稚嫩童音念到“落絮漂泊,春深似海,低徊然,年华金缕,……”只听身后传来落叶的窸窣声,他转过头,看见一个老人持着拐杖,戴一顶油光闪亮的玄色折帽,胡须如雪,笑吟吟地望着他:“已经咏了柳絮,接下来便该咏落花了?”

初次识面,陈家老爷却已经觉得他聪颖伶俐,有读书的天分,又认定他是仙童,身上有喜气,便下决意带着他到了陈府做等郎妹。然而等了许多年,陈家都没有等来一个男仔,陈家大妻还生了场大病,口中咳血,俗称“吐红”,极有可能是肺痨,这个病是没有人不畏而远之的。梓渝深感愧疚,每每泣不成声,哭着睡下,梦里总是传来母亲的箫声,那声音穿过街巷,穿过日落黄昏,而母亲的模样却朦朦胧胧,只剩淡影,怎么也看不清。

跌跌撞撞长到十三岁,红蓼花开的秋天,定庵寄来一封家书,信笺白纸黑字写他的母亲已经过世:“既化鬼魂,性相皆无,恩怨自然消泯;莫要哭泣,莫要留恋,好让夫人了却牵挂,早登极乐……”于是忍不住潸然泪下。七年想念,欲寄无由,日日听暮鼓晨钟,不知将来是何归宿的日子,何堪忍受?然而造化弄人,他再也见不到母亲了。三个月后,天寒地冻,雨水载途,有多不便。梓渝得老爷应允,回到庙庵,在那里种下一棵梅树,命名香月。

小侍女到他身后,双手放上他肩膀,手指触到那件被雪水浸透的棉布袍子,说:“便让我替你去换一件吧,刘姑太太在天上看见了,也要担心。”

母亲若是知晓,定会又怜又气,边为他换衣边絮絮责备。往事恍在眼前,却又如同隔世。

“你自去了陈家,他们待你如何?你如今可等到你的郎君了?”侍女轻言细语,一如那年初见。

“老爷治家严厉,却常宽容待人,性情和善。”梓渝说,“即便我没能给陈家带来一个男孩,他也并不责怪我,只说世上什么事都不是无因而至的,许是陈家祖上无福,并非我的过错。”

“既然如此,我会在这里祭告神灵,为你祈一段好姻缘。”侍女说,“愿你此生嫁得一位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一心一意待你的如意郎君……”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只是梓渝已经记不得了。

“不必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梓渝说,“他只要能做我的知己便好。”

……

醒来时,耳边传来一道雅淡温柔的女声,似乎是在说“醒了,醒了”,听起来有喜色。

梓渝缓缓睁开眼,四目相接,葳蕤灯火之下田家夫人那双潋滟美眸弯起来,对他露出一个笑。

“可算是醒了,这三天把我急坏了。昨天夜里,你抓着我的手,在梦里喊我母亲,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梓渝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绵软,没有一点力气。

“且再睡会儿罢,不必勉强自己。要用些什么,对我说便是,我去让厨房做。”

梓渝摇摇头,干涩的嘴唇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田夫人掏出手帕,为他抹了抹额头的汗,又垂下眼,默默搅动着碗里的汤匙,停顿片刻后才开口,“为什么做这样的傻事?洞房花烛,吞玉自尽,可把栩宁吓坏了。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想见却未能见的人?你是想三儿做些什么,或是需要我做些什么,才能了此愿心?尽管开口。”

梓渝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望见那帐外自鸣钟上所指的短针已经偏右,时光已过深夜,他竟然因为一块血玉昏睡了这样久。踌躇片刻,最后才好不容易下定决意似的开口说:“……渝儿只是陈家契儿,无母无父,从小在定庵长大,出身寒微,实在配不上三少爷。我不愿,亦不能与三少爷论嫁娶……”

“渝儿,莫要信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知子莫若母,我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我自己最了解。三儿那孩子看着冷若冰霜,实则情深一往,待人接物至诚至真,相处久了,你便会明白他的品德并不坏,甚至还是个痴情人。眼下老爷频年多病,已经有意让栩宁当家,你若是好好地跟着他,日后定享无尽荣华。”女人温柔地说,又给梓渝喂了一口汤,“有些人面是热的,血却是冷的。三儿面是冷的,心却是热的。他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怎么就不能做配?”

眼前的女人词旨温柔敦厚,语气柔而婉,婉而深;模样与言辞一般温婉,肤白如雪,目光灼灼,令人想到秋水为神玉为骨那句诗,又如同落雨天里母亲牵着他的手经过定庵时的样子。

梓渝摇摇头,“夫人温婉恺恻,渝儿孺慕已久。只是我不想要万丈荣华,亦不在意富贵与否,只想到深山中人迹罕至之处苦修,余生便在庵中度过,再不入尘世。还请夫人全我之志。”

“我知人各有爱憎,有人眷恋红尘,有人却不堪其扰。只是如今婚礼已经办过,让你去佛堂修行,对老爷的官声不利,对三儿也不利。”见梓渝不语,犹豫之色浮在脸上,田家夫人便开口说,“也罢,我们便以一年为期,若是你和栩宁真的有缘无份,我们就来个凭天断,用牌掣签,签签朝上,我亲自差人送你去定庵,再送你千两银子,日后你便是自由身;反之你便留在这里,与我聊聊琴棋书画,陪我解解闷罢,好吗?”她说,“想来你和栩宁的新房前头有一大块空地,不妨辟个花圃,花愈多愈好,明年春来时万花如绣,必有可观。你看如何?”

春来?

所谓春来江水绿如蓝,到了那时,陈家围堤旁的湖面上必定风帆点点,风景如画,远眺最好。

春天来了,定当游人如织,船客多了,划船的人想必也能多赚几吊银子养家糊口罢……

“听说你喜欢诗书歌赋,又甚通文墨,还在陈家刻过集子,只是从没进过学塾,我听来觉得甚是可惜。转而想起三儿有间明善堂,是年幼时老爷送给他的书斋,从前也是款客之地。内有书卷万册,多为前朝藏书,你若是喜欢,便将它拿去用吧。将来若能伴三儿读书作诗,也是满风雅、满有趣味的事。”

隔了几日,梓渝便去了明善堂。

那堂屋就在田府的角楼下,花园高柳阴覆,花圃内还建有一座假山鱼池,水流因势乘便,曲折高下,随心所欲,盖得相当考究。

不免令人想起顺治皇帝的那座名园,“平流十顷,地疑兴庆之宫;高柳数章,人误曲江之苑。”

推开雕花门,堂中央高悬着一幅竹林七贤的画像,旁写“事如春梦了无痕,美人俊辩风生”。

正中供一尊檀香所雕的大师佛像,香烛已经燃尽,旁置一炉,不知作何功用。

书桌上照例笔墨纸砚,除此之外便只有一盆漳兰,花盆旁的白纸上有一首词,写作“写花亦写人。花枯能复活,人死不能复生。”

底下还压着一笔娟秀小楷,想来是封书信。

已是薄暮,日色偏西,夕阳穿过轩窗,纸面上落红片片。忽尔听得细微响动,那书信下竟然钻出一条小蛇,扭头摆尾,吐着信子。而在身后的书架上也同样传来轻微的噗呲声,梓渝回头看去,发现那雕花书架上不知何时竟然现出了数条白蛇,尾巴盘绕在书架上,姿态居高临下,对他斜睇不休。

先前便觉得身上阴冷,原来是因为田家少爷在此养蛇的缘故;这哪里是明善堂,分明是蛇斋。

可是梓渝却并不觉得害怕。毕竟幼时起便生活于庙庵,侍女早就告诉过他万物皆有灵,草木亦有心。

这时门被打开了,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梓渝抬起头,赫然望见那田家少爷正立在门口,身上着一件黑色布袍,盘扣及领,更显得眉目深深。

“我今日要念书,你过来伺候笔墨。”

“是。”

TBC

*想象中田家夫人的长相有些朱珠的感觉,相貌美丽而又思想开通的当家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