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从餐厅出来,大雪依旧飘飞,高途伸手,一片洁净的雪花落在手心,他记得高三那年,江沪也下过这么大这么漫长的雪。高途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可是在课间他听见别人说和喜欢的人看初雪是很浪漫很有纪念意义的事。沈文琅不可能和他一起看雪,所以高途很认真地做了一个雪人,把雪带给沈文琅。当时沈文琅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他闲得没事做可以多读点书。可是第二天他的课桌上就放着一副手套。
沈文琅就是这样,需要很努力很细心才能发现他尖锐话语后的关心。高途呼吸到冷冽的空气,觉得心里无端空旷。
回去路上高晴顾左右而言他,问如果是沈文琅呢。
“怎么突然提他?”
“没有,就是好奇。”
“他不可能喜欢我,也不可能讲那样的话,你的假设不成立哦晴晴。”
“不是……为什么不可能?”高晴有些着急,怎么沈文琅和她哥都认为对方不喜欢自己呢。
高途不讲话了,沈文琅喜欢他的可能性就像现在沈文琅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可能性一样,微乎其微。
高晴还想说什么,花咏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自从上次花咏请假,盛少游大闹拍卖会,沈文琅和人大打出手之后,高途就再没见过花咏。但他也听说了些花咏的消息,好像是被盛放生物的盛总接回家了。
犹豫几秒还是接了,高途还是挺担心花咏的:“花秘书?”
“是我。”
“你还好吗?上次你不告而别,大家都很担心你。”
“嗯,我很好,”花咏顿了顿,说出了这通电话的目的,“你还好吗,高秘书。”
“我?我一直很好。”高途温和地回答。
花咏的善意让高途自惭形秽,不可言说的嫉妒一直未能从他心底真正消失,虽然沈文琅解释过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对于他和花咏的关系却闭口不提。高途自知没资格过问,仍旧忍不住猜测,忍受着无名分的心酸。
“沈文琅好像有点不好。”
听见沈文琅的名字,针刺一样细密的痛苦又攫住心脏,高途轻轻呼出一口气,他不明白花咏为什么要和他讲这些。
“我不想插手你们,但他好像真的太蠢了。”花咏的声音温温柔柔,但高途从接听电话那一刻就感受到压迫,那种漫不经心下的绝对控制让人无法忽略——花咏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高途说抱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那天回去后花咏花了几秒想了想沈文琅和高途会有什么误会,发现可能和他有点关系,本着互帮互助有来有往的态度,他打了这个电话,“但我和沈文琅真的什么都没有,都是演戏。”
花咏最后向他发出邀请,说欢迎他来参加婚礼,届时请柬会寄到他手上。高途懵懵地应下,他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
他不是非要一个解释,只是觉得有些遗憾,但如果在他和沈文琅还维持那种关系的时候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恐怕会陷得更深。
高晴还在做无意义的假设,高途干脆不回答,牵住妹妹的手,两个人在雪地里慢慢地走着。
小乡镇的破烂不堪、泥泞污浊都被皑皑白雪覆盖,天地之间都变得素净,高途想自己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喜欢雪了,其实他当年也想问的,沈文琅,你喜欢雪吗?喜欢我做的雪人吗?可惜没勇气,错失的机会也不会再来。
“哥你说说看嘛。”上了楼梯高晴还是不死心地问着。
“不说啦。”这些年高途在心底对沈文琅讲过很多句喜欢,也想过很多次放弃,靠着一腔孤勇撞过的南墙不计其数,他现在真的有点累了,停止幻想才是最好的办法。
“你说要是沈文琅现在出现在你面前你就考虑考虑,哥,你要不要听他讲。”
“晴晴,别开……”后半句高途没能说完,因为他顺着高晴的目光转头,看见了蹲在楼道的沈文琅。
沈文琅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整个人很可怜地蜷在摆放杂物的角落,薄薄的风衣似乎被融化的雪浸透,正湿答答往下淌水。
高晴拽了拽哥哥的衣角,说我去找马珩哥哥,你们先聊。
大概是察觉到来人,沈文琅迷茫地抬起头,看清是谁的时候瞬间红了眼眶,像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狗那样呜咽着喊出高途的名字。
高途叹了口气,走过去想把人拉起来,人却纹丝不动。
“为什么来这里?”高途弯下腰,擦掉沈文琅的眼泪,发现人脸颊滚烫,“沈文琅,你在发烧?”
“因为、因为想见你……”沈文琅感觉自己的身体器官都在急剧的沸热中被胀破,每说一个字腥锈的味道就变得更浓,他却执着于把自己支离破碎的心双手奉上。
大雪封路,车不能通行,沈文琅就让司机留在原地,自己下了车,一步一步从高架桥走到高途的住所,四肢已经被冻得麻木,心脏却还在鲜活地跳动,思念没有因为距离变近就减少,反而更加浓烈。手机在半路被他摔坏了,屏幕粉碎,依稀可以看见高晴给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她说,马珩和我哥表白了。
沈文琅很少去做没把握的事,当初和alpha父亲决裂,他立下军令状,两年内一定在江沪打响名号,然后HS横空出世。他说要做就一定会成功,但今天他没办法说一定了。因为他面对高途总是会失控,会任性会发脾气,把最恶劣的一面留给高途,这么糟糕的他,怎么敢去奢求高途的爱呢。
可还是来了,丧家之犬一样蹲在人家门口等了不知多久,换来一句冷漠的询问。
眼泪很不争气地一直在流,沈文琅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说高途你看。
那是一个做得歪歪扭扭有点丑的雪人。
高途不知道该说什么,沈文琅捧着那个小雪人的样子太过小心翼翼,手掌处绑着的纱布已经渗出血,可沈文琅好像根本不在意,眼睛很亮很虔诚地问他,你喜欢吗?
沈文琅在高途眼中永远是那么高高在上的,像遥远的神祇,可现在神祇来到他这个凡人身边,弄得满身污泥,狼狈不堪,还流着泪问他喜不喜欢,高途觉得很恍惚,更多的是心痛。
他说,很喜欢。
沈文琅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几乎是在哭,间或掺杂着几句话,他问高途,那你也喜欢我好不好?一点点就好,我会很爱你,我会对你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比所有人都更让你感到幸福。
“你不要喜欢那个马珩了,你试着喜欢我,好不好?”
“我对你从来不是玩玩而已,我知道我很笨,不会讲话,总让你伤心,可是我会努力学着爱你。”
“你不想要我的小孩我们就不要,不想结婚也可以,不想被我永久标记也可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你不爱我也可以,但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对你好的机会?”
讲到最后沈文琅泣不成声,心高气傲的人也会卑微地祈求爱的机会。
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梦在现实上演,高途笑着,却在流泪,他轻轻扫去落在沈文琅肩上的雪花。十七岁的愿望在高途的二十七岁实现。
十年,确实好久好久,可以改变太多事情,爱人可以分开,生离可以变成死别,年少时的渴慕可以变成提起时内心毫无波澜的名字,多么刻骨铭心的爱恋都可以被时间冲淡。
就像马珩在餐厅里对他讲的话一样。马珩很有耐心,他说,高途,你已经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耗了十年,为什么不试着看看别人,寻找新的可能性呢?
“高途,我喜欢你,因为你认真、执着、坚强,你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你很可爱,也值得被爱。你不用着急给我回应,我可以等你。”
烛光摇曳,马珩的眼睛弯起来,很温柔很缱绻地盯着他,语气很轻松,仿佛在说今天下大雪记得加衣保暖一样,高途知道他这是不想给自己压力。
高途也知道,在这段无望的单恋里,他早就伤痕累累,爱不应该是一件只会让人受伤的事情,爱应该和他初见沈文琅那样,闪着光,带来希望。
可是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应该,人定胜天的道理高途从来不信,但他依旧想任性一次,他想为自己保留继续爱不可能的人的权利。
在高途的人生里,有太多的应该,太多的必须。因为禽兽父亲知道他的omega身份会把他卖掉,所以他必须伪装成beta;因为家里穷,他必须从十四岁起就兼职赚学费;因为母亲离世,他必须扛起照顾妹妹的重担。沈文琅是高途灰暗人生里第一个本不应该,但他想要去靠近的人。他不应该把自己攒的早餐钱拿去给沈文琅买廉价的零食,不应该恬不知耻地跟在沈文琅后面,不应该在摆脱父亲之后还伪装成beta进入沈文琅的公司,不应该欺骗沈文琅这么多年只为拥有和人共事的机会,可是因为他想要,所以他这么做了。高途的人生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是当他看见沈文琅的时候,他毅然决然选择那条前路渺茫、但有着沈文浪的道路。
高途露出很浅的笑,认真地说,谢谢你,你是个很好的人,以后我也可能再也遇不见像马珩哥你这么好的人了。
“但是对不起。”
沈文琅像等待铡刀落下的囚犯,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难熬。
预期的死亡并没有到来,高途很轻很轻地吻在他嘴角,给了他的爱以生命。
“我一直在爱你。”
明明是相爱,两个人却都在流泪。
高途蹲下身,和人平视,看见沈文琅眼角的疤,那道为保护他而留下的疤,接受了自己的眼泪,因为这是幸福、美好、充满希望的眼泪,他朝人伸出手,语气温柔得不能再温柔:
“所以要抱吗。”
拥抱是沈文琅很喜欢的动作,经常是高途进办公室替人整理东西,或者在家里煮茶的时候,沈文琅从背后抱住他又把他转过来,大型动物一样把头埋在他颈窝,不厌其烦地叫他的名字。
总是高途高途高途地讲,却没有下文。今天高途终于听懂沈文琅的言外之意。
因为沈文琅很用力地抱住他,像是要贴近他血肉下的骨骼,融化外在的一切,只靠近他的灵魂,泣不成声地倾倒压抑了许久的想念和爱,他说,高途,好喜欢你、好爱你,你听见了吗?
“嗯,听见了。”高途轻声回答,自己也已泪流满面。
冬夜漫漫,而两颗相依偎的心如此滚烫,此爱长久,永不熄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