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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艾】诸神斗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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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鸦雀无声,篝火的光芒在沉默中变得异常刺眼,跳动的火焰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形状。纳兹的拳头仍抵在泥土里,指缝间漏出的火焰不再跃动,而是像凝固的岩浆般黏稠地燃烧着,发出细微的“嗤嗤”声。露西的星灵钥匙串不知何时缠住了她的手腕,金属棱角深深硌进皮肤,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有掌心渗出的冷汗将钥匙浸得滑腻冰凉。格雷、温蒂、夏露露和哈比也错愕地愣在原地,嘴巴僵硬地半张着,不知作何反应。艾露莎的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铁般的青灰色,她垂下的睫毛在脸颊投下两道阴影,像是给真相盖上了最后的封印。

村民们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成诡异的面具。中年人无意识地抓挠着手臂上溃烂的疤痕,那是八年前的打斗在他们身上留下的。老人手中的木碗突然碎裂,甜腻的蜂蜜酒渗进泥土,散发出齁人的甜味。孩童们被母亲死死按在怀里,那些曾围着妖尾成员嬉闹的小脸,此刻埋在衣襟中发出闷闷的啜泣。

夜风卷着未燃尽的火星升腾而起,在众人头顶形成一片转瞬即逝的红雾。当村长佝偻着站起身时,他已经全然不复众人与他初见时健壮硬朗的模样,只是一位悔不当初痛失孩子的父亲。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一句话,“对不起…”他的嘶哑的尾音被风吹散,像一把撒向火堆的骨灰。

“对不起,这一天终于来了。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这样的画面,自己什么时候能坦诚地在众人面前说出真相。这么多年以来,每天我都反复被良心和痛苦折磨得不成人形,多少辗转反侧的夜里那些腐烂的秘密曾像寄生藤般缠绕着我的内脏,记忆像一台失控的放映机反反复复地播放着蛮讷斯离开德欸门岛在船上冲着我挥手的画面。只要一闭眼鼻腔就会幻觉般地涌起血腥味,冷汗浸透全身,胃部不断地痉挛,就算找医生开镇定剂也只能麻痹肢体,无法阻止记忆在梦境中变本加厉地肆虐。”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积压在胸腔多年的浊气全部吐尽。“我对不起萨菲尔和耶稣他们八个人,利用他们的单纯只为图谋一时之财干这种背信弃义之事。我对不起岛上的村民,八年前我不仅煽动大家一起完善丧尽天良的骗局,还在大家声讨骗局的发起人的时候厚颜无耻地见风使舵,立刻倒向另一面将曾经的同伙弃如敝履、手起刀落沉海就为了避免他们将我供出来,八年后我也因为自己的私情不顾搭船求助是岛上村民唯一的希望还是被逼无奈顺从了那八人的命令,成为他们的走狗。我还对不起妖精的尾巴的各位,明明你们来岛上是想要帮助我们,我却暗地里把你们的行踪透露给对方还烧毁你们的船只差点害你们走投无路,好在你们最后自己想到了办法才化险为夷。”那村长泣不成声地说道,可是却如释重负。他低下头意外发现自己颤抖的双手正逐渐平稳,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正从灵魂深处抽离。眼角细纹里蓄着的不仅是泪水,更像是经年累月的锈迹正在剥落。

此刻真相终于脱口而出,那些字句像挣脱牢笼的鸟群,扑棱棱地飞向阳光,再不受黑暗束缚。他的耳畔响起遥远的嗡鸣,那是长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时发出的欢鸣。当最后一句话消散在空气之中,某种轻盈感从脚底漫上来。他想起童年那次溺水后被捞起的瞬间,河水从口鼻中呛出时的重生感。此刻的解脱更甚——不必再在梦中被追逐,不必再为每个从那八人发出的指令而战栗,他前所未有地松弛而平静,然后他说:“也是时候了,谢谢你们。”

他缓缓地直起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谢谢你艾尔莎小姐,感谢你戳穿了我虚伪的面孔,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坦诚一切,也让我终于鼓起勇气走向自己的结局。八年之前,我带头把自己曾经的同伙沉海的时候其中有一个人在临死之前咬牙切齿地咒骂我终有一天要和他们一样葬身大海,被鱼虾果腹,死无全尸。当时我只当他们是失败者的无能狂吠,不以为意,却不曾想八年过去了,时过境迁,我最后的结局竟然真的被他们料中了。冥冥之中,这也算是命运的安排吧。”

话语间,他竟然不知不觉已经退至广场边缘,再往后一步可就是万丈深渊,跳下去瞬间就会被大浪吞没,就算是最善水性的人也没法活着回来。“喂!等等!”艾尔莎连忙唤道。

“不,谢谢你们,妖精的尾巴的各位。接下来我就要下去了,去面对八年以前被我出卖沉海的四个同伙,去面对被我利用欺骗的那八个人,还要面对我无辜的善良正直的儿子,当年村民们合伙欺骗那八个人的时候他还在对岸与贸易商谈生意,是在我们与那八个人撕破脸的当天才回来的,一回来就看见村子成了一片废墟一盘狼藉,这个孩子也没有怨我们什么的,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其实就是造成这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他还是带着希望死去的啊,让我在另一个世界与他相见吧,我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告慰所有不得安息的灵魂了。”

说罢他就纵身一跃而下,众人赶到悬崖边已只能看见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撞向礁石,仿佛千匹战马冲锋陷阵,那村长的身影已然隐没在大浪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第二天,纳兹一行人乘船行驶在茫茫大海上回程,但是与来的时候大家兴致高涨的气氛截然相反的是,现在的妖尾众人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不言而喻的沉默笼罩在整艘船上,艾尔莎在船上把萨菲尔背后的故事讲给他们听了之后,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我说,纳兹,你最后真的没有要委托金啊。”露西趴在船檐上没什么力气地说,“你不是还说这次要赚一笔大的然后去周游世界吗?”

“你不也是吗?露西。”纳兹回她,虽然温蒂给他特洛伊亚但是他还是罕见地没精打采,“你还说接下来的房租都不用愁了呢。”

“那个是因为…”她正要这么说,声音却突然低了下来,喉咙像是被塞进一团棉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她苦涩地开口,“我是觉得我们不配拿到这份委托金,你们觉得…我们真的是在做‘对’的事情吗?”

“没有什么对不对的,”伴随着一阵盔甲碰撞的声音,是艾尔莎走了过来,她沉稳地开口道,“等到事情真相揭露的时候我们已经做完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贯彻了我们当下所知的‘正义’,这就够了。”

“就算时光再来一遍,在那个时候的我们也无法做出更好的选择,因为认知、规则、价值和标准始终都在发生变化。我们在当时做出的判断是需要替村民打倒恩将仇报的敌人,‘抢回’他们失去的魔力,也能马上义无反顾地去贯彻‘当下’我们认知里的这份正义。虽然事后才得知村民们也完全不无辜、难辞其咎,这份正义或许变成‘虚假的’、‘伪善的’,但是请永远保持你们这份敢于奋不顾身地投身自己所相信的‘正义’的勇气,就算最后的结局不尽人意、让人大失所望也不要停止心中这份赤子之心。就算一万次被隐瞒、一万次被欺骗、一万次被利用,也一定要一万次震动万念俱灰的心脏。因为我们知道一定会有更多的人会因为我们心中的这份热意获得救赎,只要还能拯救一个人,就绝对不要放弃‘妖精的尾巴’的赤子之心。”

“没错啊,艾尔莎!”露西也从趴着的姿势站了起来,她紧紧地握住腰挂处的星灵钥匙串感到自己从与星灵同在中又汲取了勇气和力量,“果然向前看才是我们的风格啊!我不会忘记这一次德欸门岛之战给我带来的教训,以后会更加细致地了解前因后果,不只听信一方之词就热血上头。但是我也不会因此就丧失再次战斗的勇气,当有人再一次向我寻求帮助的时候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像你说的,一万次震动自己万念俱灰的心脏。”

“嗯,我也是,”温蒂小声但是坚定地说道,“虽然总是在想如果当时表现得再善意一点是不是有可能让他们对我们说出事情的真相,也就不会酿成如今这个七人战死、一人跳海的局面。但是仔细想想也知道自己已经做到了当下的最优解,出现的遗憾和缺漏现在再怎么伤心难过也于事无补了。向前看吧,一边带着过去的错误赎罪一边面向着未来奋勇向前,果然这才是我们妖精的尾巴啊。”

“不过,说起来艾尔莎,最后的那个故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格雷也走到他们身边抱臂问。

“其实大部分的细节我都在前天晚上跟杰拉尔已经讨论得八九不离十了,只是今天在去村长家里把最后一件事情确认了整个故事的拼图就完整了。”

“杰拉尔?”露西忍不住问。

“对,我们现在坐的这条船就是他们带来的,他说把这条船让给我们他们自己有办法回去,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办法。”

“你们当时讨论什么了?”

“谈到岛上的浆果会引发出人的梦魇让人看见最恐惧的事情村民们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我们罗列了几种可能分别是‘附加’、‘村民因为禁忌不能说’和‘村民本身是受到威胁的不敢说’。后来在萨菲尔临死之前他谈到岛上的浆果的时候说了一句‘村民晚上由于不知名的原因不会外出’,再结合他前面自己有坦白让加倍列白天在浆果上实施‘附加术’,就推得浆果夜晚致幻这件事情与那八个人是无关的,是在他们上岛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事情,并且在岛上的魔力全部消失之后也会继续存在这就不是‘附加’魔法。那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即‘村民因为禁忌不能说’。”

“是什么样的禁忌呢?其实非常好猜,因为萨菲尔说道他们发现村民不仅没有信仰基督教还继续在家里供奉着海神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明明只要不信仰基督教阳奉阴违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在家里偷着藏着也要供奉海神像?只是一般的渔民出于对糊口生计的敬畏已经说不过去了,那么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他们真的承担过不敬畏海神所带来的后果,血淋淋的教训永远比甜言蜜语的劝说更有说服力,联系刚才致幻浆果是村民的禁忌这一点来说就不难推出致幻浆果是村民们惹恼了海神降下的惩罚。白天无事夜里却无法进山这种明显是限制人行动的惩罚方式也让我很快地能联想到村民们惹怒海神的原因不外乎就是因为不节制地开发和破坏之类的。”

“以上这些是我和杰拉尔在前天晚上讨论出来的,但是直到今天我和你们一起去村长家里怎么也没有看见蛮讷斯我才能最终确定村长是受到威胁的,透露我们行踪和烧掉船只的也是他。”

“早在温蒂被抽干魔力需要急救船只却被烧光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一方面是因为烧掉船只的时间必须是我们离开密林半小时之内,这个时候按照当时出现的那五个人的说法他们正在回去和至高者复命,是没有作案时间的。要说他们谁有快速移动的方法可是按照我们之间发生对话的风格来看,偷偷摸摸地把船只烧掉不像是他们的所为,更像是村民干的,因为害怕被我们发现。蛮讷斯也是,身为那艘船的水手竟然在船出事的时候一直没有来到现场,这一点就相当可疑。那么到底是谁呢?”

“这个时候第二个问题出现了,就是蛮讷斯回来救村民为什么只带了一艘船?明明是多带几艘更为保险吧。这种带法不像是要回来救村民倒像是专程把我们送过来,所以一搜多余的船都没有。那么这件事情到底是村长一个人的阴谋还是整个村子都知道呢,又或者他们是被威胁的?昨天比赤欸尔联合村民们为我们办的答谢宴上我刻意留意了哪里也没有发现蛮讷斯的身影,就是在这一刻我确信村长是被威胁的,蛮讷斯早就已经不在岛上了,并不是离开,而是因为那个擅长易容的耶利米尔死了,从一开始蛮讷斯就没有出现在岛上过,一直是由耶利米尔伪装的,他这样做不只是为了监视我们更是为了提醒村长,不要忘记自己是在为谁卖命。”

“把这两点想明白之后再结合萨菲尔临死之前说的话大体的框架就出来了,剩下的基本靠我对人性的猜测。比如说因为威胁整个村子的村民因为人心太多不好操控而且人多口杂容易暴露所以我默认了被威胁的只有村长;再一个,我在这个岛上也与村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并不认为每一个人都会见钱眼开,必然是有人先动了歪心思再想办法说服的其他人,那么那八个人到时候如果要去质问也应该去质问那个率先给他们承诺的人;还有和萨菲尔交谈的过程中我能感觉到他虽然是一个偏执之人但却不是一个噬杀之人,会杀害一个无辜的青年我实在是除了报复想不到别的理由,只能说明比赤欸尔就是曾经答应过他们会带动全村村民信仰基督教的人之一,而村民们时候回过神来也一定会讨伐那几个当初首先提议要欺骗那八人的骗子,比赤欸尔不但没有被讨伐反而还当上了村长就说明他是一个非常懂得审时度势的小人,见势不对就立马调转马头叛变;再比如说比赤欸尔一开始说岛上的房子为了适应没有魔力的生活全部进行了重建,但仔细想来就能发现房子的建造与魔力根本就没有关系,只能是因为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灾难把整个村子都毁灭了才被迫重建,单凭那八个人的力量没办法对付这么大一块地方,于是联想到海神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整个推理过程其实像是在串珍珠项链,一个珠子一个珠子地往上串,等所有事实和不合理的细节全部都摆在面前的时候就很容易把事情想明白。不过,虽然我最后能够推理出来事情的全貌也还是太晚了,这个时候那八个人都已经殒命战场了,这或许也算是一种殉道吧。”艾尔莎平静地看着前方碧蓝色的大海,绯红色的长发在海风中轻轻拂动。

“好了啦艾尔莎,”露西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刚才可是自己说人一定要向前看的哦,而且岛上的村民都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承诺就算现在魔力已经全部回来了他们也将永不使用魔力过着平凡简朴的生活,看到在海上遇难的旅人一定毫不犹豫且不惜一切代价地拯救他们,用自己的一生赎罪。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局了,至少,大家都能因为这件事情做出自己的改变,然后我们都将开始各自全新的旅程。”

我的…改变吗?艾尔莎在心里默默地想,我确实有了不少改变。萨菲尔的一番话确实在她的心里掀起了很大的波澜,她开始重新考虑自己对过去的苦难之间的态度,这一次她所想的不仅仅是她与苦难之间的关系,还有萨菲尔所说的,千个万个此时此刻还在遭受苦难的人们。而且…她和杰拉尔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改变,真的是,大家都发生了改变啊。

这时她回想起萨菲尔临死之前说过的话,他从浑浊的河水中重获新生是在夏天,现在在破败的教堂里走向死亡也是在夏天,他说夏天总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和“糜烂”。可是现在艾尔莎望着前方,她还是很高兴一个更热情更短暂的夏天开始了。这些炎热白日虽然漫长,却如旗帜般燃烧,在熊熊火焰中消逝。短暂潮湿的月夜连着短暂潮湿的雨夜,一如梦境倏忽幻化,激荡这一周周的光华。

夏天,夏天,夏天就是吹拂着不可预期的风啊,她绯红色的长发被风吹起。纳兹、格雷、露西、公会的大家…还有杰拉尔,我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奔向无数个夏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