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s

Work Header

Do God Roll Dices? 上帝掷骰子吗?

Summary:

琼斯有些木讷地望着船底,感到自己的一部分也滴了下去,和那肮脏的海水与血水混在一起,汇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打着转簇拥在邦佐的身旁。

其实这样就够了。琼斯想。当你要离开一个人的时候,不是要带走他的一部分,而是要将自己的一部分留下在他身边,这才是离别的意义。

Notes:

雇来一名最棒的鼓手只需要十几封电报,失去他需要花多少年?

 

以JPJ为中心展开,节奏组无差为主要关系,次要关系为Jimbert

Work Text:

 

 

一种兼具赤裸与私密性质的死亡,宣布出这样一种终极的观点:上帝不会掷骰子,祂只会直接钦点人选。在这个过程中,即便意外、失误和差错层出不穷,看似偏离了航线,但到最后依然会收束回同一种结局,仿佛经历过的一切并没有赋予人改写结局的力量,而只是拯救了其中少部分人一命。幸存者的确有所侥幸,但也只能无力地蹲在岸边,看着相伴一路的车马缓缓陷入泥潭,最后彻底消逝,只留下几眼小巧的气泡,权当曾经鲜活过的证据。

 

 

当然,这样说就有些浮夸了,不符合现实。琼斯的生活很宏大,但不至于宏大到能让人滋生历史虚无主义情绪的地步,就像他的贝斯很浑厚低沉,但还达不到能够喧宾夺主的条件。上帝给他的钦点其实和生活的柴米油盐更为类似,兼具无序性和重复性:

 

 

回归主唱出车祸之前的乐队生活,琼斯在夜晚找回一些迷幻六十年代的流苏精神,可仅仅第一夜就做了噩梦——梦中的场景是那样真实可怖,以至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感到眼眶如两口干涸的井,如泪腺熔断般湿润;但好在黑夜之后总有白天,再摧枯拉朽的梦等到清晨醒来都会与待嫁的新娘毫无分别,头顶一律盖着白纱,朦胧不清。

 

 

早上重新开始,成为整栋房子里第一个起身的人,无需醒酒,直接左转进入卫生间;刷牙,然后往脸上抹剃须膏,白色的泡沫贴着颊面整整齐齐铺平抹开,有几处蹭白了鬓角,好在琼斯虽有一点完美主义,但从功利的角度来说并不多;镜子里有一双浅色的眼睛,凝视的神色下降在镜子有些落灰的表面,两者平淡的温度较为趋同,但好在他虽有一点自恋,从相对的角度来说也不多。此刻,他试图在镜中陌生化自己,想象这张涂满了奶白膏状物质的脸上,从不同的位置长出不同的胡碴造型,构成不同人类的身份表达:唇上满满一排,乌黑而又扎手,这是邦佐;在此基础之上沿着下颌线更浓密一些,下巴上剃出小小的一个尖,这是七二年的吉米;把胡子的颜色换成偏金的棕黄色,这是珀西;比吉米稍微短几英寸,像绵羊的背毛,短而蓬松,这是他自己。

 

 

如果盯着镜子足够久,就会逐渐忽略主体与背景的关系,开始观察镜子本身起来:零星的血迹,飞溅的呕吐物,淡色的污渍,喷射状铺开的体液,镜子就是昭示人性最肮脏的活点地图,只扫一眼便能按图索骥推断出队友前一天晚上的全部行程——

 

 

向左迈步,掀开合不拢的马桶盖,坐垫上一丝不苟地铺了厚厚一圈白粉,盖子打开之后开始瀑布似的向下掉落;马桶里面插着一根颜色有些复杂的鼓棒,头部似乎隐隐约约能看见凌乱的牙印;琼斯站在原地,身体僵直,倒吸了三口气,不是在思考怎样把鼓棒拿出来,而是强忍着想要把鼓棒当马桶刷在水中胡搅两下的冲动。他喜欢和侵入性思维做斗争,这让维持脸部表情的平静更具有挑战性了,而所幸,他也的确屡战屡胜。

 

 

向右转身,放吹风机的架子上挂着一只避孕套,套子里装着一管挤瘪的牙膏和一支沾着几根毛的牙刷,鼓囊囊地向下垂去,像一颗烂熟的猪笼草。琼斯捡起本该插在上面的吹风机,手里握着把玩了两下,像控制自己不要打嗝一样,强行克制住了直接将吹风机插回去的欲望。——这样的话,避孕套的环形圈就会刚好套在吹风机的出风口,只要他按下开关键,那只套子就会像一艘小汽艇般膨胀起来,等到灌入的热风达到了一个阈值,套子就会哧溜一声飞出去,如同壮烈的地对空导弹发射......不,琼斯在心里发誓,现实是他没有这么想,更没有这么做。他找了根牙签将那只本就拉伸过度的避孕套戳破,牙刷和牙膏丁零当啷掉在洗手池台面上,被一并扫进地下的垃圾桶里。

 

 

弯腰下蹲,一卷卫生巾长长地散开滚在地上,一支削掉了颈口的酒瓶插在卷纸空心的正中央,瓶子里有一些澄黄的排泄物汩汩涌出来,把纸巾染出条状的脏迹,一行一行宛如显形墨水正在发挥作用的密文。操,琼斯真想踢它一脚,像足球点射一样,一脚射出一个漂亮的香蕉球,在空气中划破出一条聒耳的世界波,然后披着大英国旗绕场一圈,谁敢说他不是明星球员?——唉,谁都敢。首先第一,他不是罗伯特·普兰特,不像后者一样有更为丰富的绿茵场经验;第二,世界波仅限超远距离进攻,在密闭的卫生间内实施有极大几率会弄巧成拙,琼斯是个谨慎计算的人,他不想有任何一滴不明液体反弹到自己刚刮干净胡子的脸。所以,他只是原地站着,用鞋尖小心翼翼点了两下卷纸侧面,让它获得足够的旋转动能,看似不经意地滚到浴室柜底部,消失在黑暗的深处。琼斯知道这是吉米的房子,作为队友,他当然可以给队友留下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这是他表达爱的语言。

 

 

身体回正,重新面向镜子,瞥一眼挂在顶上的钟,现在的时间是1980年9月25,清晨7点40。总的来说,小小一个卫生间内,这就是约翰·保罗·琼斯不可避免的人生。当然,认为他身处此等环境是一种悲惨境地、进而要怜悯他是完全不必要的,因为就算他不是肇事者,也至少构成了一定程度的共犯责任——一种巧妙的撇清干系,占据更为傲慢的道德高地:诚然,这里没有一项行径是由他亲自完成的,可是谁又敢肯定他没有诱导式地教唆呢?谁又敢肯定他是真的没看见,还是看见了故意不去阻止,因为他知道不阻止会发生一些有趣好玩的事情?谁知道?此时此刻,站在凛风阵阵的高地上,看得最清楚的只有约翰·保罗·琼斯一人。

 

 

不过,就在琼斯这样保持道德上的伪善,在乐队里一边装聋作哑一边煽风点火的时候,这样闪光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不,其实已经结束了,只是他们尚未发现——任何结局在真相大白前都需要一段冗长且隐晦的前奏,一首平静、舒缓、悠扬的四四拍葬礼奏鸣曲,最开始远低于人耳所能捕捉到的频率,于是人们都心照不宣地视而不见,只是大踏步地往前走,交谈、说笑,维持腐烂的假象,直到葬礼的声音逐渐失去克制,变得显著而又悲怆起来,像个缺乏关爱的孩子,吵嚷着喧叫自己的存在:悲伤是那条人类误以为自己早已经退化掉的尾巴,不说话也不微笑,只是幽灵似的跟在身后,直到猛然间扭过头来才发现它已尾随了太久,颀长而透明的根与茎已深入它的猎物体内,在不经意间野蛮地抽着条,蚕食原有中枢系统的血管与经络,掏空了血与肉,此时已长成了巨怪一般的高。

 

 

从卫生间出来,脚步声无聊至极,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搅动得又静又响。琼斯是极有方向感的人,但此刻他不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向哪里走。念念不忘的三个人名在他胸膛的左室震荡了两下,被捣得均匀而又严密,顺着喉管一齐倒出来,拿在手里掂量掂量,没命地投掷去走廊的另一头,并无回响。这三个名字曾是他生命中最显著的罗盘。

 

 

所以......人都去哪里了?为什么琼斯就这样成为了捉迷藏游戏里那个站在明处的人?他开始一扇一扇推开走廊两侧的门。

 

 

现在就是我们该讨论命运的时候。我们不要讨论“门”在命运中的隐喻意义,我们要讨论骰子的点数和掷出结果的必然性——从琼斯出生的那一刻开始算起,到他父母演出后台里那些年轻的胭脂和扑着闪粉的偷情,逃学去的布鲁斯俱乐部里躁动摇摆的臀部,再到紧闭的门窗里调音台上心事重重的烟麻,然后是更为广阔的天地,一千一万倍的回响,震得人两肋发酸的低音墙,他过去人生的每一步都铸就他如今的人格,而这样的人格一直领着他走,带他走向了乐队的第十二年,牵着他的手来到这条走廊尽头的最后一扇门。贝斯手那些无聊而又平凡的特质决定了他会拒绝前一夜队友出门鬼混的邀请,而他冷静自持的品格又将他与这栋房子里另一位失控的酒鬼隔离开来,使他成为这个神圣而恐怖的清晨唯一苏醒着的人。是命运、是必然,是过往十余年共振的总和,让他成为拧开这扇门的丧钟人,不是普兰特、也不是佩奇,而是被钦点的他。上帝并不会掷骰子。

 

 

房间里冷得发灰,琼斯每向前踏出一步靠近那只沙发,就愈发得后悔,因为他知道邦佐不是那种爱装睡等着别人接近的人,于他来说只有赤裸裸的清醒和彻头彻尾的烂醉。琼斯小心翼翼地踱过去,将手按进那一片沙发里,甚至无需翻面就能看见一种结局的揭示——天啊,正是因为不用翻面,正是因为!

 

 

琼斯看着沙发上那人的脸。突然间,有什么东西猛地降临了回来,像陨石撞破大气层,一颗铅制子弹闪出赤白的火花。滚烫的弹壳里裹着火药与弹头,火药是他泄洪的心,弹头里藏着他早先摒弃的梦。从左太阳穴旅经右太阳穴,柔软如太极般推开障碍,火热的金属携带着遗忘的信息,将自己融化在粉赭色的软体里,带来启示录一般寓言故事。只有这般暴力、这般亲密、这般融合,才能使他总算记起那是怎样的噩梦......

 

 

 

 


 

琼斯梦见回到了自己出生之前的时代。他并没有经历过,但构建这样的场景却十分熟练,仿佛那不是私人的畅想,而是一段封存的记忆,只要稍微放松警惕,它就会从大脑的沟槽缝隙越狱出来,以梦境的形式重申自己的存在。这时候如果吹掉表层的灰,就会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看似虚无缥缈的畅想实际上拥有无与伦比的现实意义,它不仅和现实的戏剧转折完全相配,更比当下的每分每秒都更加鲜活。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见二战时期,答案再浅显不过了。他很清楚地知道,个体的偏振在战争叙事下是怎样被消减为零的,他知道暴力垄断是怎样合法化为国家机器的巨轮,旋转着将每一个尚未歪斜的影子卷进自己的车辙之下;他知道在那些道德与武力共同腐烂的特殊时期,纯粹艺术表达的中性产物是怎样被政治化,甚至武器化,用以带来一整个帝国的落日;他更知道,这是他没有经历过,但却依然摆脱不开的时代烙印——所以,他们这一群在二战和冷战下长大的年轻人,究竟为什么要叫自己齐柏林飞艇?要说这是他们给自己结局的诅咒就显得太俗套了,琼斯宁愿相信这是吉米的第三帝国情结在作祟。

 

 

现在,琼斯在做梦,梦见自己趴在赤黄色的沙滩上,背弯起来像一张弓,脖子向前倾去,不是弹贝斯造成的职业病,而是因为脑袋上的大头盔沉重且厚实,肩上行囊压得他喘不过气。像另外三个队友一样,他此刻的角色很简单,不过是一个想要撤出德军占区的英国大兵。饥饿紧紧揪住了他的胃,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打包缠在一起,拧成麻花,形状和纹路像妻子野餐时精心编好的棕金色辫子——闭上眼,想象一个柔软、轻盈的姑娘,裙摆如夏夜的水波般舞动,心事和海水的涨潮一样静谧汹涌,粼粼闪着幽蓝的微生物在水中曳尾流转,逝去的光年,旧日的爱人,就这样一直想下去,直到一种甜蜜的困意爬上脚踝,额头向水中低伏而去——

 

 

直到琼斯的脑袋磕在海滩的砂石表面,发出轻轻“噗”的一声。但他并没有真正地蹭到沙子,最先磕到的是头盔,然后是他湿冷的鼻尖,咸苦的海腥插着砂石的空隙飘散出来,像寄居蟹觅得了新家一般立刻钻进鼻腔里,把肺叶都浸润得近乎能挤出水来;他的眼睛和这堆沙土挨得很近,得以近距离看清分散在地面的一些海洋垃圾——被轰炸机烧毁的皮肤和肌肉组织,大小不一,星星点点,但全都是焦红色的黏软滑腻物质,看起来有些中毒,深色的脉络传染一般向四周辐射开来,一块一块破烂的碎片如同剪坏了的窗帘布片,被海风吹干了水分又显得格外硬挺,从侧面看倒像许多玻璃碎块,下雨般凌乱地插在沙滩表面。

 

 

琼斯莫名怪诞地伸手刮了刮自己干燥的脸。他想到,这样的皮肤生前披在主人的身上,防止恶劣的人性跟着内脏一起掉出来,起到保护自己和保护他人的作用,而死后就这样随意地散落在地上,像燃尽的烟花薄尘,或者动物极力摆脱的蜕皮,根本无法拼凑出原本主人的半边模样。曾经被人凝视和评判的美或丑都显得无足轻重,此刻不过是法医或史学家的拼图游戏,仿佛这样的皮肤从未在人的肌体上鲜活过,只剩下森白惨淡的原子本质。所以,死亡究竟为何如此赤裸?

 

 

琼斯的鼻子抽动起来,蛋白质碳化的烤味盖过海洋的口感,宣告此处半小时前死亡的气息。而同样半小时后,他们也就要死了,变成四滩新的肮脏窗帘布片,再过半小时,下一批躲避在此处的人还会做出同样的判断,他们也同样会死。

 

 

在赤裸的死亡面前,唯一鲜活的只剩下饥饿,一种不可遏制的暴食欲望,和征服欲、统治欲和控制欲极其类似。闭上眼,脑中旋转的姑娘已经彻底消失,面对着同类的尸体,琼斯的咽喉就快要装不下唾液了,那些零碎的皮肤组织和肌肉小块似乎还在灼灼冒烟,他强忍着想要用鼻尖去接触那些碎片的欲望,他感到饥饿。

 

 

 

“醒醒,蠢货。”有人推了他一把。

 

 

睁开眼,邦佐对他紧锁着眉头,将要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送进嘴里,又给他递了过来。琼斯艰难地咽着口水,将饼干推了回去。珀西什么也没做,手里紧握着一只浸满了汗的望远镜,忧心忡忡地发着呆。吉米微眯着眼,有些神秘地望向远方。

 

 

“听我口令。”吉米说。

 

 

琼斯看得出来,这次吉米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十二个小时的缺水已经足够令人嗓音嘶哑。

 

 

“什么?”

 

 

“什么,「什么」?”吉米有些刻薄地看着他,仿佛他提了一个好笑的问题。

 

 

“什么口令?”琼斯没在装傻,他刚才真的睡着了。

 

 

“看到那艘渔船没有?搁浅在那里的。数到三,我们就朝它没命地跑。”

 

 

“我们为什么要跑?”

 

 

这一次,就连邦佐也有些怜悯地看着他,眼睛弯弯地笑起来,琥珀色的虹膜浑浊地像刚发酵后加了面粉的酒,琼斯不知道他的三个队友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但他突然也为邦佐感到怜悯起来。

 

 

“一,”吉米说,“二。”

 

 

琼斯一直没有等来第三个数。他扭头看见吉米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海浪发了失心疯,直冲小沙丘扑来,他失去了呼吸。

 

 

 

 

 

 


 

“啊!这里很温暖。”邦佐拍手。

 

 

琼斯张大嘴,像数亿年前鱼走上陆地般使用着自己的肺叶。他站在昏暗压抑的底层船舱中央,和脚边的步枪和行囊看起来一样迷茫,完完全全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有人抬他过来的?不,他的队友们没一个是真的乐善好施......

 

 

“这里闷得要死。” 他干巴巴地点评。

 

 

“你预计多久会涨潮?” 普兰特叉着腰,焦躁地走来走去。

 

 

“我们在沙滩上等的时候大概还要三小时。那么从现在开始算大概要两小时。最多不过了。”吉米头都不抬,十分确定地说,弯下腰去一一检查角落里负载的货物。

 

 

“我告诉过你是四小时!这里地形不一样。” 高挑的金发士兵有一双小船般的大脚,来来回回丈量着船舱的尺度,踏得锈掉的地板像老旧的打字机哒哒响。

 

 

“涨潮……?为什么?”

 

 

“琼西,我们说过了,难道你真的没在听?我们得窝在这艘渔船里等,直到潮水带我们浮起来。”罗伯特不耐烦地解释。

 

 

他明明就没有解释过!琼斯愤慨地心理活动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艘船里来的,上一秒他还在沙滩上意淫美丽女人,下一秒他就已经和三个臭烘烘的男人共居一船。他被队友绑架了!

 

 

“跟松饼和法国女人的丝袜道别吧,德国佬是蝗虫,他们遍地繁殖!”邦佐已经在角落里安顿好。

 

 

“所以是两小时还是四小时?” 琼斯问。

 

 

“两小时。”

 

 

“四小时。”罗伯特执拗。

 

 

一阵防弹衣般的沉默。琼斯感到自己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一张圆圆的餐桌,三个正方形的人。而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不知道该偏袒谁的棱角——每个人的座位都在这颗圆形的正中央。

 

 

“听我说,是两小时。”吉米的语气淡得像没有一朵云的天,晴朗得不甚真实。

 

 

“不,你给我听我说!是四小时。”

 

 

没有云的天通常都是因为龙卷风将至……白云都被吸走了……琼斯突然这样想。

 

 

“两小时。”吉米如熬鹰的老人般不为所动。

 

 

“操你妈!”普兰特没来由地突然爆发,将行囊朝地上的坑洞掷去,化作雄狮扑了过去。

 

 

“来战啊,你个懦夫!”吉米也不甘示弱,很快地撸起袖子,飞针走线一般寻找他的肌肉。

 

 

队友们扭打起来。

 

 

“看我干什么?起码他们没拿枪!”邦佐在角落里朝琼斯使个眼神,嘿嘿地笑着。

 

 

琼斯松了口气。早先他还担心自己能否胜任调停者的职位,但此刻他只是僵硬地立着,什么也没做,心里重重地想,要是这里再有一圈篝火就好了。

 

 

 

 

 


 

 

没有手表,只能一遍一遍按动着手里的打火机,靠亮起的次数估算时间。

 

 

五千六百八十二次。琼斯对这个次数没有任何概念,他只是机械地数——动作精准地像钟表,却又不像钟表那样可以知道确切的时间,仅仅只是像任何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不知道自己三根指针的运动是为了何种目的,因为它的意义全是人为赋予的。或许很多事情的存在并没有明确目的和终极意义,也不为更伟大或崇高的事业所服务,它只是为了存在而存在......

 

 

罗伯特和吉米打累了,他们没有分出明确的胜负,一口本就松动的木板箱被他们扯下来几块,用作对战时的盾牌,而此刻他们两个就坐在自己破损的板子上,没人肯站起来,生怕一站起来就发现裤子已经被尖锐的毛边戳破,屁股正在流血。

 

 

琼斯坐在邦佐的对面看着他的脸,而邦佐正皱着眉头对打火机出神。他不笑的模样总是看起来那样生气,似乎很多事情于他而言都是非黑即白。此刻他们共同呼吸头顶这片沉重的空气,等待着涨潮,直到琼斯将空出来的手伸出来,悬停在打火机的火焰上,一点一点向焰心靠去。

 

 

“你干什么?!”邦佐一把打掉那只火机。

 

 

“我只是闲得无聊。”琼斯一下子坐直了。“天啊,邦佐!”

 

 

“胡扯。”邦佐浓厚的眉毛沉甸甸地积压在他的眼睛上方。

 

 

“你知道焰心中央的温度反而最低吗?”

 

 

“哦,是啊,要达到最低温度,你得先穿过最高温度。”

 

 

“你心大到能把一只点着的火机扔到木地板上,根本不在乎会不会把我们几个一块烧了,现在又来关心我会不会疼了?”

 

 

“看着我,约翰·保罗·琼斯,” 邦佐庄严肃穆地说,“好好看看我。”

 

 

琼斯扭过头与他四目相对,后者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冷不防地给了他腰部一拳。

 

 

南美大虾。琼斯在发晕的短暂失明中想到,他痛苦蜷缩起来的样子肯定看起来像这个物种。

 

 

“痛不痛?”

 

 

“……痛。”

 

 

“以后你再失去方向感,或者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站在马路边缘想要迎着卡车走过去,你就来找我。”

 

 

“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邦佐,”琼斯撇着双唇,反手插在腰上揉压着痛处。“你就是单纯想揍我。”

 

 

“没说你不能揍我啊,J。”

 

 

毫无来由的,**「J」**浑身打了个冷颤——这个被刻意咬重的闭齿发音像一声尖锐的口哨,使他身上的汗毛如军队士兵般站立起来,整齐划一。

 

 

“可以试试揍这里,像那种真正的拳手一样,你知道吗?”邦佐拿一根食指指向自己的肋骨。

 

 

“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那是你活该。”

 

 

琼斯几乎要被逗笑了:“你的肋骨也是。”

 

 

“那是我自愿。”邦佐不假思索。

 

 

琼斯若有所思地扭过头,托起下巴不再说话。

 

 

远处的另外两个人正在低声交谈,内容模糊不清,似乎是吉米正在较真为什么罗伯特把压缩饼干塞进了他的背包左侧而不是右侧(左侧有一颗手雷,引线轻微磨损),但听起来他们已经和好;头顶轰炸机的雷声不时由近而远,然后是几架喷火机滑翔时独特的嗡鸣,那是他们生死未卜的军队,藏在此处的生存几率并没有比在外高出多少。船舱的天花板在滴滴答答地漏水,滴水声随着水洼的扩散而愈发显著;角落酒桶的旁边是趋于平稳的呼吸声,交换的频率全部来源于琼斯自己;邦佐手下的动静窸窸窣窣地响着,他正在卷一些已经潮湿的烟草,手法十分麻利。

 

 

封闭环境内四个各自独立的声源,声波的纹路隔空扩散又交汇,构成了他们之间无需言说的四人空间。而琼斯托着下巴转移视线,是因为想要挡住嘴角抑制不住的笑。

 

 

——现状改善了吗?没有。感觉好点了吗?似乎好点了。

 

 

“过来,J。”邦佐打了个手势。

 

 

琼斯两手撑地,让自己的屁股往前挪了几英寸。

 

 

“凑过来点。该死,有这么难吗?”

 

 

像深入一个结界般,琼斯将自己的上半身探过去。

 

 

有些太近了,琼斯在心里想,最多只能维持三秒钟。

 

 

邦佐似乎对这个距离很满意。他吸了吸鼻子,右手弯曲的指骨顺着人中很快地擦过去,随后琼斯发现自己的嘴唇上插了一只卷好的烟。

 

 

一个很奇特的场景:当你叼着烟和一个人面对面,只要挨得足够近,视线的局限性就会变得有趣起来:向下看是那根烟,向前看只有那个人的脸。从自己的主观视角出发,看起来就像两个人在共享一根巧克力棒,同时从左右两头开始咬起,将你们分别的距离只有——那根烟的长度。

 

 

在这个由一根烟分割开来的距离之间,琼斯得以更近地盯着邦佐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观察一个人灵魂的表达。他看见银白颗粒状的阳光顺着船身缝隙钻进来,珍珠似的在小胡子男人琥珀色的瞳仁上流淌,然后又滚落到被海水腐蚀出许多不规则小洞的地板上,消失在夹层的深处。在这个安静的一瞬间,琼斯近乎能听见它们落在地上清脆而又悦耳的声音,就像一对镲片被灵巧地踩动着,不断张开而又合紧。——邦佐没有回避琼斯这样的眼神,自然,那或许是因为他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在阳光下的模样。

 

 

约翰看着另一个约翰。

 

 

另一个约翰也看着约翰。

 

 

约翰·博纳姆此时此刻在想什么?琼斯突然想要知道。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邦佐的眼睛扫过琼斯松散挂着烟的唇,像某种浮游生物一样在他其他的五官上走了一阵,最后重新锁定在那对银蓝色的虹膜上。他的声音不急不缓。

 

 

“J,我在想……你他妈的能不能快点把那根烟叼好?”

 

 

那根烟差点应声掉了下去,因为琼斯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好在他熟练地用门牙咬紧了烟尾。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舌面抵在了香烟的侧面,这一次他的确把它叼好了,——湿润的、受潮的、细腻的、粗砺的烟草香。

 

 

邦佐握成一个拳头的手缓缓抬起来,悬停在了那根烟的下方,仿佛魔术揭晓前戏剧性暂停的一秒——紧接着是一阵明灭的炽热,火烧云在他们两个人的面颊上跳跃起来。

 

 

“别这么叫我了。”琼斯别过头去,朝相反的方向吐出一幕烟雾。

 

 

“因为你喜欢它。” 邦佐笑起来,仿佛他们是在度假的游船头等舱,“不用客气。”

 

 

你的生命是一个回文。「J」抽着邦佐卷的烟,在心里沉默地想。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正着读还是反着读,都没有任何区别或伤害,谁知道他们叫的是更亲密的名,还是更疏远的姓?

 

 

 

 

 

 


 

 

“多少次了,琼西?”罗伯特躺在地上抱着枪。

 

 

“呃......不确定,我中间有好一会没有数。可能两万五千次?”琼斯昏昏欲睡地望着手里的火机,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自己的手里有丝分裂,一个,两个,三个,红红火火一字排开,原来这里是地狱......

 

 

罗伯特弹跳起来,径直逼向角落里的吉米。琼斯立马拿着眼睛追过去看,罗伯特的屁股并没在流血。

 

 

“我是不是说要四小时?我是不是说过?!已经三小时过去,我们呆在这就是等死,明白吗!随时都会有人过来!”

 

 

“现在争这些没有任何他妈的意义。冷静点。”吉米是个犟种。

 

 

一把点38已经抵上他的喉咙。

 

 

“现在我扣下扳机,能让你永远他妈的冷静!”普兰特狠笑道。

 

 

邦佐和琼斯站了起来。

 

 

普兰特扭头看着另两人,钴蓝色的眼睛里流出一首走调的告别曲。

 

 

砰!

 

 

天啊......天啊!他杀了吉米......他真的杀了吉米,他真的动手了。

 

 

他最亲密、最信任、最无话不谈的朋友,作战小队的核心,团队的灵魂,就这样死于自己最爱的战友手下。六七十公斤的人,只需要扣动五磅的力气就能将他撂倒在地,世界上最经济的四两拨千斤——可对于一个士兵来说,这不过是职业生涯击杀数量加一,不过是纳粹战争之下的另一具尸体,死亡统计的千万分之一,不过是......哦,不,等一等,说得太快,吉米怎么还没有倒下......

 

 

左侧船弦上新增了一颗圆圆的小洞,四个人齐刷刷地看过去,明亮的阳光如一束极细的聚光灯打进来。

 

 

“嗯......”琼斯有些好笑地看着那个洞,“手有点抖?”

 

 

“顶在脖颈上是有点太近了,不好瞄准。”邦佐捧哏道。

 

 

“他都没开保险栓......”吉米低头看了一眼枪。

 

 

罗伯特瞬间变了脸,闷声扔了左轮,压住吉米的肩膀将他一把推倒在地。

 

 

邦佐立刻心领神会,琼斯也立刻心领神会,同时向彼此扑倒而去,两个人的头在空中倒霉地撞到一起,然后一齐倒在地上。四个人匍匐前行寻找掩体的时候,船身已经凭空长出了更多弹孔,密集的枪声震耳欲聋。在呛人的木屑和扬尘中,德军滚烫的弹头像钢珠似的跳到琼斯的手边,他在打火机那里消磨掉的无聊,以另一种形式找上了他的家门......

 

 

几十秒的火力倾泻后,枪声总算停止。

 

 

“他们知道这里有人?!”邦佐爬去捡他丢在远处的步枪,怒声呵斥。

 

 

“不,看弹孔分布。”吉米沉声,指着木板上弹孔的集中度。“德国人也无聊了,他们在练靶。”

 

 

“不,他们在阻挡这艘船浮起来......”琼斯点评道。

 

 

涨潮了。

 

 

整整四小时过后,海水顺着密密麻麻的弹孔灌进了船舱,水位很快没过了小腿。罗伯特一副“我早就告诉过你”的表情,而吉米已经在为下一次袭击做好准备,他猫着腰躲在一个厚实的木桶后面,紧抿着嘴唇,两只手掌盖在自己的耳朵上,那意思是——“你有更好的想法吗,我洗耳恭听!”

 

 

“我们得把洞堵上。”琼斯得出结论。

 

 

“不,我们得让这艘船减负!把这些货物扔到外面去。”罗伯特下令。

 

 

“提出者享优先权,你们俩各自分工罢,看谁是好样的活靶子!”吉米讽刺道。

 

 

“一帮傻逼。”邦佐径直冲去右舷,用手和身体堵住孔洞。

 

 

原先搁浅的船身在浪潮的托举下如婴儿的第一次站立,颤巍巍地摇晃起来,几个士兵没有站稳,在颠簸中又倒在地上滚作一团。冰雹般的弹雨再一次打响,舱内的海水已直逼腰间,四个人见状总算闭了嘴,各找一处据点,蹚着水冲上去用身体补住弹孔。然而他们的一切计谋都失算了,这几个倒霉的自作聪明的大兵,一开始进船的时机太错,补救的决定太晚,而勇气赴死的决心又太少,这艘渔船已活脱脱变成德军的鱼缸。

 

 

“我们得跳船。”吉米顺着弹孔透出的光亮朝海上看去,他又在针锋相对。

 

 

“我们得我们得把这艘船开走。”罗伯特咬牙切齿。

 

 

“哦?!是吗,那告诉我,”吉米微眯着眼,海水蛰得他眼皮又鼓又涨,火辣辣地痛。他凑过去,狠狠揪住他搭档的领子,“我们之中哪一个要顺着那架梯子爬到甲板上去,顶着子弹走十米打开那该死的发动机?我们之中谁他妈会开船?告诉我!我们之中谁哪一个死了,是不是又要怪到我头上,因为我是——他妈的决策者?你听好了,是我们一起把这艘船搞沉的,‘我们’!”

 

 

“吉米说得没错,这艘船已经开不了了,除非我们在一分钟之内把一半的海水舀出去!”水已经压过了琼斯的胸口。

 

 

“邦佐!”琼斯冲他招呼道,“快他妈的走!别堵了——”

 

 

琼斯记得那是自己对邦佐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下一秒船舱就彻底陷入了海水之中,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憋住一口气。

 

 

那是一种奇妙的太空体验,你在水中绝望地迷惘,整个世界的混乱为你冲撞而来。水取代了空气,平时不该飞起的事物,此刻都在浑浊的空间里如星系般旋转:四只木桶,两口皮箱,三包沙袋,两块刚才还在地上躺着的破板子,四把磨损的李恩菲尔德枪,四个沾满泥土和沙砾以至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背包,还有罗伯特的那把“企图”刺杀自己队友的迷你左轮手枪,优雅地自旋着飘过琼斯的眼前,像一颗与地球擦肩而过的彗星。透过转轮上那六个清晰可见的孔洞,他看见吉米已经拉着罗伯特爬上甲板。琼斯来不及存贮的那一口气正在慢慢减压,身体因失温和缺氧造成的抽搐令他难以游向远处的梯子,本就衰弱的视野正急剧褪去——早先于加加林,英国大兵琼斯才是第一个进入的太空的宇航员;更早先于阿姆斯特朗,琼斯才是第一个登上另一颗星球的人类,他将自己暴露在无垠的太空中,解下氧气罐,一点一点打开自己的头盔。晶莹的霜抚上他的脸,一颗还未正式有过生命的眼泪被杀死在摇篮,倒在眼角温和的褶皱里;他在美好纯洁的弧光里看见了圣诞清晨,彩纸包住的礼物,亮闪闪的落地窗,一颗不久前砍回的冷杉树,绿油油的针尖抖着的一点血......不,是雪......树的顶端冒着他眼里的金星,一直向上看去,蔚蓝的星球和黝黑的太阳,然后是一只手臂。

 

 

 

甲板上的吉米向下面的船舱伸出一只手来,凑巧抓起了淹没在水中湍流的琼斯。

 

 

“上来呀!”

 

 

琼斯总算将头探出水面,一把抓住梯子,可被海水锈蚀的梯子只在两声吱呀之后便彻底断裂,他又落回了水里。

 

 

突然,他感到有人结结实实地搂住了自己的腰,将他向上托举而去,琼斯立刻没命地向上挣扎起来,早先的濒死经历此刻更是激发了他求生的斗志,如果此时他身下有座一万具躯体堆砌而成的尸山,他也要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那些还未腐烂的头骨是他的落脚点,那些残肢断臂便是他的攀登杖!

 

 

“回头吧!”

 

 

鬼使神差之间,在成功爬上甲板的那一刻,他向后扭头,投去他的最后一眼,看见了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场景:邦佐那浮肿的躯体,像个破漏的沙袋,在船底浑浊的海水中无序而又缓慢地自转,他身上的弹孔如散点般分布开来,每一个小洞都在水中拉出长长的、暗红色的丝,随着身体的旋转画出曲折的线条,像未经排序的音符,没有了乐理的束缚只是一串失去意义的繁复咒文,将邦佐本人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再也看不清面容。——自我牺牲者披挂上身的胜利彩带。

 

 

“你在发什么呆?!”吉米冲他大吼。

 

 

“我想他一定不是被水憋死的。”琼斯看着邦佐身上的洞,就像他们躲藏的那艘船一样千疮百孔,现在已经无法远航,即将葬身海床之下。邦佐是一艘船。

 

 

琼斯有些木讷地望着船底,感到自己的一部分也滴了下去,和那肮脏的海水与血水混在一起,汇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打着转簇拥在邦佐的身旁。

 

 

其实这样就够了。琼斯想,。当你要离开一个人的时候,不是要带走他的一部分,而是要将自己的一部分留下在他身边,这才是离别的意义。

 

 

 

 

 


 

 

现在,琼斯不是在做梦,他清晰地站在这里,纳粹德国之后的三十五年,九月二十五的清晨。从左至右,那颗子弹总算离开他的大脑,留给他一个无人见证的残局和无人庆祝的节日,圣诞节提前了三个月降临。墨绿色的松树下摆着一具彩带裹起来的赤裸尸体,最上面系好的蝴蝶结装点几星猩红。将打火机凑过去,从这份礼物的大脚趾上挂着的纸牌开始点燃,引线一路缠绕过正在降解的肋骨,再到鼻孔和喉腔,从里面抽出缕缕硝烟,最后一路向前延伸,钻进琼斯的胃里,曲折地内燃着,变成一种非常缓慢、非常迟弱的钝痛,炽热而又显著,像是短斧劈不开一把古树,只好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锋刃埋进了年轮的海洋之下。

 

 

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呢?从德军给那艘飞艇命名的那一刻,到一场深入地基的婚礼,仅做了四十小时的新人,花费五磅的力气结束一条疯狂的胡子一生的罪恶;从伦敦拍出的第一份邀请的电报,到最后一份宣告解散的讣告,四十杯五十五度使三十七度的心脏化为零度。在这个故事的行进中,有人无意间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或者说,你们所有人共同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每个本来应有所获的人都不得不空手离开。但好在,生活仍旧继续,故事之外仍有故事。庆幸的是,这样的离开阻挡了一段灾难的开始;不幸的是,这样的离开也剥夺了给这篇故事赋予一个结局的可能。

 

 

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现实主义者——上帝不会掷骰子。

 

 

于是现在,琼斯终于有所动作,离开沙发上的他,划清一条界限,像他走出时间一样,大步地跑出房间。

 

 

 

 

 

 

25/0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