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Pharma的早晨从三点四十七分开始。他醒来时,巨大的电子表上红色的数字正从46跳跃到47。挂在墙上的时间在一分钟内岿然不动,直到7又变成了8。
再次醒来时,红色的数字已经变成了04:22;再一次,是04:45。床边的暖气嗡嗡作响,从窗缝中渗透进来的寒意随着灰尘燃烧的气味一同飘进Pharma的脑袋,睡眠就这样在这个一月的清晨离他而去。
从卧室到厨房,要穿过一段不长的走廊,动作感应启动的夜灯在他经过时闪起冷白色的光。他从壁橱里翻出咖啡机的滤纸,倒入所剩无几的研磨咖啡(并在逐渐醒来的大脑里记下:要在彻底喝完之前再订购些,鬼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送到),给咖啡机加水。借着夜灯的光他在玻璃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顶着浓浓的黑眼圈,穿着已经起球的毛睡衣。睡衣上绣着“特尔斐医疗机构”的字样,这是First Aid入职后第六个圣诞节送给他的礼物。First Aid被调职为临床护士后对Pharma的态度就冷淡了不少,再没送过什么圣诞礼物,但是他打毛线的技术的确是一流,哪怕是在特尔斐地区零下五十度的寒冬,也又保暖又耐穿。透过他的倒影,窗外的世界一片安详。密集的雪花被风席卷着,安静而狂乱地降临。天、地和几个月前就结冰了的湖,在夏天倒是好景色,现在全是一片肮脏的黑。
启动咖啡机后Pharma去洗漱,用力过猛的电动牙刷上带着一阵淡淡的铁锈味。他换上衬衫,在衬衫外穿上一层蓝色的毛衣,穿上厚厚的袜子,然后披好沉重的外套,又戴好防雪手套。为了节省快见底的咖啡,他一开始没有放太多,可喝下去后又因味道不够浓而厌恶地皱了皱鼻子。弯腰穿配雪靴时喉咙里最后一点咖啡反了上来,害他一阵恶心,但在强迫吞咽间,身体终于彻底清醒。
雪在他踏出大门的一瞬间扑了上来。
从宿舍走到医疗站主楼的有大约十分钟的路程。这段路只有寥寥几盏路灯,他便提着手电筒,在地上找出最安全的路线,那栋两层楼高的医疗建筑沉默地立在黑暗中。对于一座只有三个常驻员工的医疗站来说,特尔斐的设施相当豪华:Pharma确保他们拥有最先进的医疗设备(经费也的确充足),若是实在购置不到最新款,也定要每过几年就置换一批。医疗站坐落于铁堡区最北方,在当地面积最大的内陆湖畔,从正门出去能够步行至湖滨步道。在夏天时,特尔斐会像个正常的地区医院一般运转,不仅接待辖区各个聚落内约400名原住民常驻人口,也会有更多员工和病人。这些外来者大多数都是在附近租住了林间小屋来度假、钓鱼、 划船的旅客,他们在天气尚暖时如候鸟般迁徙而来,到了冬季就会作鸟兽散。Pharma会说这地方还不错——First Aid和Ambulon也同意——在他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三个最有资格发言,因为整个漫长的冬天只会有他们驻留在这里。
昨天他们收到了辖区内一处原住民聚落的紧急求助信息,Ambulon便开着特尔斐唯一的救护车,也唯一在这天气里还可用的车辆,载着First Aid出发了。两人离开时才下午四点,天已经彻底暗了,还飘着小雪。Pharma在晚上八点结束值班(他本可以早点离开,可First Aid传来了几条咨询的消息,他只好留在医院提供参考意见。那位原本就有心脏问题的年老病人独自在冰湖的另一端钓鱼时,在冰面滑倒导致大腿骨折,等了几个小时才被路过的人发现——在这样的天气里,最糟糕的情况之一),那时雪已经堆积到了脚踝处。经过一夜的努力,雪涨到了小腿深,看来他们两个要等到下午或明天才能回来了。
快到门口时,Pharma笨拙地摘下左手的手套,掏出钥匙——却发现厚重的门正大开着,在风中轻微摇晃。雪一刻不停地向门内灌着,地上满是白雪和淤泥。
他下意识回头看看。身后,依然是一片黑暗,不时有冰块移动、碰撞、破碎产生的巨大闷响和尖锐的呻吟声,从冻湖表面传来。医疗站内,一楼走廊橙黄色的灯幽幽地闪着,所有一切都和他结束值班时一样。理智告诉Pharma,此刻他应该赶紧进来,关门,将地面上的泥和雪清理干净,将这次事件当成一次独立的、偶然意外——谁都有忘记锁门的时候。
(事实上,如果他停下来稍微想想,便会记起:昨晚他的确是想在雪下得更大前回到住处,在匆忙中没有上锁。)
在本地原住民叙述其起源传说时,不会说“很久很久以前,如何如何”——他们会说,“在外来者入侵之前”,或,“在森林深处的郊狼化为人形以前”。一切的开端并不一定是一个故事的开头,一个故事可能始于最初之前,或最后之后。任何时间中的节点都可能是开始,也可以是结束,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循环。在一个月后,三千多公里外的铁堡市内,Ratchet医生结束了他在铁堡市中心公立医院长达十八个小时连续不断的外科手术,筋疲力竭地摔坐到他丈夫的车上。Drift给他递上一杯半凉的咖啡,没为Ratchet一口没喝就开始在副驾驶上打鼾感到任何不悦。快到家的时候,Ratchet在半梦半醒间听到车载广播中的新闻播报:一起发生在特尔斐大湖区的惨案,由于冬季大雪,一个月后几具尸体才被人发现,当地警方已介入调查。他会将这视作过度疲劳产生的幻梦,直到两天后Drift在早餐桌上向他念出另一份报纸上的报道,说:“这不是你的老同学吗?”。
对于Ratchet来说,离开铁堡将会是Pharma的故事的开端和结尾,至少在他的认知中是如此。他会在日后一周对所有关怀、好奇或八卦好事者说出同样的话:“对,没错,自他调到特尔斐之后我们就没再联系过,”后接一句“他们真可怜”、“可惜了他的手”、“我不知道”,或“关你屁事?”。若是有人问问Pharma自己,他的故事从何处开始,又在何处结束,大约不会得到如此准确的答案——在过去数十年他都曾扪心自问,他的生活怎么成了这般糟糕样子,每次答案都不同。但是,当Pharma站在他忘记上锁的医疗站门口,看着湖上的雪被冷风吹来,接连不断地从他背后飘进走廊深处,入侵着他精心维护着的风雪从未触及之地,他心中的的确确有种预感,有什么东西要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