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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里德尔匆匆忙忙穿过湿漉漉的街道。这该死的潮湿天气总让他想起一些应该被带进坟墓的东西。孤儿院。墓地。破旧的老宅子。溅起的水珠弄脏了他考究的皮靴和大衣下摆。他烦躁地小跑着走过门廊。
“你就是 ‘那个’里德尔?汤姆——里德尔。”一个同样烦躁的声音响起来。两个麻瓜警察坐在他的客厅里,把沾满泥水的靴子搁在比尔精心挑选的长毛地毯上。哦,比尔看见会疯的。汤姆这样想。他礼貌地站住了,等对方说出来意。根据他的经验,麻瓜警察是一类非常恶心而且难缠的角色——而且他不确定比尔是否在家,不能用他最喜欢的方式解决他们。
其中一个麻瓜开口了。他既矮又胖,整个人塞在不合身的制服里,像一条被捆扎好的火腿。那张通红的脸似乎尽力扭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但是反而显得有些滑稽。“你和泰勒。你们被举报是……”他做作地顿了一下,用那种里德尔最痛恨的,上等人对下等人说话的刻薄语气说,“……同性恋。”
“比尔——我是说威廉•泰勒。他在哪里?”里德尔觉得自己真是非常冷静和克制,但他忍不住开始想象这条火腿的脑浆溅在天花板上是什么样子。
“他?大概蹲在牢里吧。现在你要跟我们走一趟了,运气好的话你还能跟他呆在同一间班房呢。”另一个麻瓜站起来,威胁地晃动一副手铐。
“你们把比尔带走了?那可真是不幸。”里德尔抽出了魔杖。
魂魄出窍。
他最喜欢的一个咒语。一切都合情合理,天衣无缝。当然,劈开这两个麻瓜的头盖骨也是个好选择。你们冒犯了我,里德尔轻声说,你们还弄脏了我最喜欢的地毯。但是比尔也许不会想看到你们的尸体——
啊,比尔,他的麻瓜小“男友”。里德尔抿嘴,有些不耐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口。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两个麻瓜警察以他们缺乏锻炼的笨拙身体和堆满横肉的脸,最大限度地体现了“点头哈腰”和“毕恭毕敬”这两个词。他们带着里德尔去警局,一副恨不得趴下来把路面舔干净的模样。
雨还没停。破旧的小警察局看起来和里面的每一个职员一样阴沉倦怠。桌子后面那个警察从报纸后面露出他硕大的肿眼泡和秃得发亮的额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年轻人,里德尔那张苍白脸上的轻蔑表情让他很有点儿不开心。
“——我来保释威廉·泰勒。他今天被人污蔑为同性恋。”
里德尔决定不等待警察开口。他今天遭遇的恶心事儿已经够多了,先是博金那条健忘的老狗在今早打发他去清点库存——“布鲁特斯他姑姑昨天进了圣芒戈,那老女人,不知干了什么事得了龙疫梅毒。里德尔,今天你得连他的活一起干了”。博金自然忘了上个月他才给他的小小“教训”。现在又是这个!于是,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愤怒和恶意,他仔仔细细地把小警局里每一个条子都施了夺魂咒。哦,或许不只是夺魂咒——可能有一点儿无伤大雅的“副作用”,谁知道呢。
当然,汤姆最后把他的比尔带回家了。警察局长鞠躬鞠得几乎把鼻子贴到他们的鞋面上,再三保证这一切只不过是“无稽之谈”“小小的误会”和“对一个体面人无耻的污蔑”。比尔被从禁闭室里带出来的时候只穿着衬衣,头发凌乱,脸上还有几块淤青。他显得非常惊恐不安,嘴唇抿得发白,脚步凌乱,出门的时候甚至在台阶上滑了一下。里德尔在门廊上挺直了身子看看他,脱下自己的大衣把他裹好。
直到比尔被里德尔拉着手臂带回家,好好地安置在壁炉旁边暖烘烘的羽毛垫子和毛毯之间,他才冷静下来。
“汤姆……亲爱的,你究竟是怎么……我是说,你把我弄出来真是太好了,那些该死的警察。可是你怎么做到的?被举报可是很麻烦的事儿。”
里德尔沉默了一下,他回避了比尔的目光。“我有几个得力的朋友,上学的时候认识的。他们帮了点儿忙。“
他是天生的骗子,欺诈的行家——如果他愿意,他能把一切做得滴水不漏。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懒得对比尔编一整套谎话了。
另一边,比尔明显不愿意接受这个敷衍的解释。“汤姆,你可别瞒着我。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几个条子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像是丢了魂儿。你——你不会用了什么非法的办法吧?药剂什么的?”
里德尔有些疲倦,厌烦。他想赶紧结束比尔的追问,但又不想费工夫再去把谎话编圆。当然,一个遗忘咒是完美的解决办法,可不知怎么地,他似乎根本就没想到拿魔杖这一茬。于是他歪了歪头,猝然凑上去,在比尔鼻尖上咬了一口。
“你一定吓坏了……”
比尔握住了他的肩膀,温和却坚持地说:“汤姆,我们先说清楚这个问题好吗?我不想以后每天都担惊受怕的。如果你真的干了什么违法的事儿,我们得赶紧搬走才行。”
里德尔不耐烦地把比尔推进椅子里。
“我是个巫师。好了吧。”
他开始把手指伸进比尔的衬衣领口里去。
“等下——你——哎!”比尔被他冰凉的手指震得哆嗦了一下,“巫师?”
“不会再有麻烦了。”里德尔打断了他,“而其他的,你没必要想。”
比尔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过了会儿,又闭上了。
2
客厅里只有壁炉的火光,暗淡的光线把里德尔的脸庞修饰得温柔无害。他刻意低着头,冷冷的深灰色眼睛藏在了阴影里。这样,他好凭借英俊面容和柔软黑发勉强做出个温情脉脉、充满爱意的样子来。他仔细地亲吻比尔的眼睛、面颊、直到嘴唇,表面极度温柔,内心满是暴躁。
比尔看起来手足无措。他攥着里德尔肩膀的手指有点儿僵直,但是好像并不想推开他。“汤姆……汤姆。唉。”
——你一定是急坏了。你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我有什么奇妙的能力,但是我不会告诉你。
——这是你没有资格接触的世界。
里德尔的想法带着一点儿嘲弄的恶意。
他轻轻地咬了咬比尔带着胡茬的下巴,满意地看到他的脸颊发红,一路红到了衬衣里。
“现在,干你该干的事。不许胡思乱想——”里德尔用他惯常的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命令。他从比尔的膝盖上挪开身子,坐回自己的椅子里,懒洋洋地敞开大腿,“我救了你,你该做点儿让我开心的事才对,不是吗,比尔?”
完美情人。里德尔看着比尔跪在他腿间,埋头解他的衬衣扣子。那一头毛茸茸的金发在他颈窝里晃动,有些痒,他有些想发笑。比尔强壮的肩膀抵着他的胸口,比壁炉更暖和一些。比尔乖巧,省心,不会泄露他的秘密……只有一点不好——他是个麻瓜。里德尔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手臂散散地圈住了比尔的肩膀。比尔拉开他的裤子时,他抚摸起他的脊背,叹息的尾音拖长,化为一声喘息。
两个人很快赤裸地挤在一起,比尔站在他身前,他仍然坐着。比尔之前还披着毯子,现在,那条毯子乱糟糟地缠在他们的腰腿上。
里德尔强迫自己专注于眼下正在做的事情。在这种时候提醒自己在和一个麻瓜上床未免太煞风景了。比尔亲吻他,像一只大狗一样舔过里德尔苍白的脖子和胸口,在结实的小腹上轻咬。里德尔微微弓起了身子,溢出一声呻吟。
比尔的嘴唇还在一路往下。他温柔地吮吸和舔舐里德尔大腿根部柔软的地方,用性欲和体温把里德尔弄得暖和起来。里德尔放任自己喘息着往后仰去,整个人舒服地陷进椅背里,慢悠悠地抬起一条腿,踩在了比尔肩膀上。
比尔在他大腿内侧留了几个牙印。轻微的刺痛让里德尔微微颤抖,他兴奋了起来,缩了缩腿,把比尔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夹在腿间蹭了几下。“快点儿,别磨蹭了。”他命令道。
他感觉到比尔的嘴唇紧贴着会阴,舌头舔着他。这该死的麻瓜是个非常好的床伴,温柔体贴,总能找到他最喜欢的方式。眼下在英国巫师界,同性恋可不是什么能大肆宣扬的事,更准确地说,它从来也不是——麻瓜们稍稍好一点,只要不被条子逮到。里德尔不悦地抿了抿唇。比尔粗重的呼吸喷在他身上,很快将他的思绪拐带离开,他的性器硬邦邦地顶着比尔的脸颊。
比尔的手指找到了他身后的入口。指尖顶开那个地方的时候,比尔张嘴含住了他。里德尔战栗起来,强烈的刺激叫他几乎没注意到比尔的手指——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声带,柔软地哼了起来。那真是太棒了——灵巧的舌头紧紧缠着他,口腔里又湿又热。比尔被他的性器弄得几乎呕吐,喉咙不住地收缩,里德尔忍不住挺起了身体。
他死死抓住比尔的头发,一丛手感很好的金色小卷儿,用力扯向前,试图更深,更用力。比尔顺从地把他吞到了底,蔚蓝的眼睛抬起,注视着他,里德尔想起了儿时第一次见到海,波浪拍打在礁石,他独自一人溜出圣诞节郊游的孤儿群,顺着悬崖边走动,盯着天际线,控制不住地战栗。他是如此被那一片海洋所吸引,那海的颜色,就像比尔的眼睛。他的性器头部被喉咙紧紧挤压,比尔含住他似乎有点困难,嘴角流下了不少黏答答的液体,也不知是他的唾液,还是他的前液。里德尔仰起头,闭上眼。
他快要高潮了。里德尔抓紧了比尔的肩膀,金发男人会意地艰难吮吸了几下。从高潮的余韵里清醒过来的时候,里德尔看见比尔抹了抹脸上的液体。
某个地方已经足够柔软湿润了,比尔趁抚慰他时做好了准备。
里德尔觉得身体有点儿发软,他懒洋洋地往下滑了一点。比尔顺势托住了他的腰,把那双结实的长腿架到自己肩膀上。“汤姆,亲爱的——”
比尔硬得不行,他缓慢而克制地顶进来,开始小幅度的抽动。柔软的入口熨帖地吮吸着他,被异物刺激得缩紧,又被顶开。他慢慢抽插了几下,然后一挺身,进入到了最深处。
刚刚经历过高潮的身体太敏感,腿根还带着些细微的痉挛。里德尔被顶得缩起身子,蜘蛛似的手指抓紧了扶手。体内的硬物在加快节奏,试探着摩擦内壁。不知被蹭到哪儿,里德尔猛的痉挛了一下,内壁绞紧。比尔显然感觉到了。他咧开一个笑容,开始密集地磨蹭那个敏感的地方,滚烫的头部用力顶上去,退出来一点儿,又再次深入。
“不……够了!轻一点! ”
里德尔试图保持平静,但是吐出来的声音更多是喘息和呻吟。他缩起腿,向后撤,但比尔握住了他的腰,死死固定在原地。里德尔呜咽了一声——体内的刺激已经有些过分了,他控制不住地战栗。双腿发软,顺从而无力地张开着。他又起了反应,涨得发痛。比尔看到了,却没有去碰他的性器。里德尔伸手,向胀痛的部位探去,但被比尔抓住,不让他抚慰自己,另一方面则继续在他体内动作。里德尔难受地扭动,但他根本没什么力气挣脱。被操射时,他几乎在尖叫了,痉挛地反弓身体,射在了自己肚子上。
比尔抱紧了他,用力挺动几下之后,也射了出来。
精液是冷的,里德尔却觉得比尔似乎要烫伤他了。他的体温,还有从他那污浊的大脑里流出的叫他作呕的爱意。但是——但是,他没有动作,只是喟叹了一声,甚至贴紧了那具热乎乎的肉体。
他突然想要再来一次,或者很多次。
比尔在获得满足之后显得更乖、更体贴了。他搂着汤姆翻了个身,两个人面对面地歪在沙发上,陷进一堆柔软的垫子中间。比尔一手揽着他,另一手探进他的穴口,拉开,精液慢慢地顺着腿根流出来,他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慢慢把双腿分开。他们蜷在沙发上,两个人黏黏糊糊地躺在一起,比尔的手指还在他身体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捣弄着,同时懒散地蹭着他。里德尔则安静地注视着壁炉里跳动的火光,直到火焰渐渐地发暗,熄灭。他没有再说话。
比尔大概感觉到了气氛的沉重。他抽回手指,不安地挪了挪身子,试图站起来。
“壁炉……我去加点儿柴火。你觉得冷吗?”里德尔还是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他从比尔胸口底下抽出胳膊,随手扒拉几下扔在地毯上的大衣,拿出紫衫木魔杖,朝壁炉晃了一下。
明亮的蓝色火焰呼啦一下窜起来。
“哇……这真是不可思议!”比尔瞪大了眼睛,“巫师都是这样的吗?你们是不是穿着斗篷,骑着扫帚,能从礼帽里变出兔子?”他戏谑地挤了汤姆一下,“会不会把人变成青蛙,变成怪兽?”
里德尔扭头,看到了比尔近在咫尺的脸上满满的好奇与惊叹。
他想勾起一个轻蔑的笑,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这是一个卑微的麻瓜,毫无力量和权位。即使在麻瓜是世界里,他也不值一提。
他看了比尔一眼,双眼微眯。比尔已经不再兴奋,一无所知地低着头,抠着指甲,不知在想什么。
他感觉自己似乎身在他处,不是亲昵而软弱地躺在这个麻瓜身边,而是衣冠整齐地站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抱着双臂,冷静而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猩红的眼睛微微闪光。
里德尔打了个哆嗦,他用手肘勾住了比尔的肩膀。
之后,他们默契地不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哦,不能说默契——有那么几次比尔想开口问,又被里德尔冷漠的眼神给吓回去了。
里德尔从不解释关于魔法的事情,但是他也不再隐瞒,偶尔会用一些简单的魔法让日子轻松许多。比尔会盯着看,那种热切而好奇的、像大狗一样的眼神让里德尔总是忍不住在心里嗤笑。
但是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自己在完全没必要使用魔法的场合常常挥起魔杖。他不愿承认自己试图在一个麻瓜面前卖弄,说真的,比尔连黑魔法和白魔法都分不清,他完全不知道里德尔有多强大。他不愿承认自己可能是有点喜欢看到比尔对魔法惊喜赞叹的样子——这真是糟透了。
那么就这样吧。他想。我很快会离开这里,魔法比一切都重要。
而比尔——那个恼人的麻瓜将会被处理,最终,什么都不会留下。
3
住在花园路17号屋子的泰勒先生最近有些苦恼。
他发现自己在小说里加入了过多的幻想元素,作为一个职业作家,还是需要紧贴现实的侦探小说作家,这实在是……“唉,这太糟糕了。”他划掉稿纸上的几行字,“男主角的姐姐是个女巫……恐怕编辑会杀了我。虽然我觉得挺不错。”
但是那真的很有意思……魔法。他想象过一些关于巫师的故事,他们住在深山老林里,穿着长长的画满奇怪花纹的袍子——哦那可不行,在英格兰的潮湿天气里袍子下摆一定很快变得又脏又破——但如果他们有保证衣服清洁的魔法……他们真的有吗?于是他开始仔细回想汤姆的着装。汤姆,他总是穿得非常整洁体面,头发永远油光发亮,即使阴雨连绵他好像也总是有干干净净。(啊,他真是太好看了。)而且比尔从没见过他洗衣服。看来是有的。另外,如果一个巫师还需要自己动手洗衣服,未免也太丢脸了。
二十分钟后,他发现自己托着下巴,脸上挂着蠢透了的幸福笑容,对着他即将截稿的、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小说发呆。
唉。
但是他很快又变得理直气壮,甚至有点儿开心。他的男朋友是个巫师!虽然他还不怎么愿意告诉比尔关于魔法的一切,人也有些阴沉,但是渐渐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对。
汤姆,他还不是我的男朋友。他只是我的情人,或者随便怎么说——至少对于汤姆来说他们也许只是合租室友的关系,有时一起解决“个人问题”而已。
比尔有些沮丧。
汤姆是一个神秘的巫师。比尔完全不了解他的世界。他在哪里工作——如果他真的有一份工作的话?他的朋友和家人呢?比尔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家庭情况,他们也是和他一样的巫师吗?他从哪里学到那些本领,又从哪里得来那根奇妙的小棍子——对了,汤姆管它叫魔杖。
至少,他是个挺好的人,他喜欢我,从不拒绝我的求爱,他甚至还去警察局救我出来——
等等。
比尔想起在警察局看到他施的法术。那几个警察精神恍惚,活像提线木偶。他忍不住产生打了一个寒颤。汤姆是不是控制了他们?他越思索,越觉得情形应当如此,心里涌上了一股担忧。
如果这样的能力拿去做坏事……
——不,不会的。汤姆是个很好,很体贴的人。他每天规规矩矩,按时上班,衣着整洁得体。他生活简单,并不富裕,肯定没用魔法做抢银行之类的事。他也没有在地下室里熬毒药,或者养奴隶。他和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没什么两样。他甚至还在比尔的楼层里施了法术,让比尔那一层不用壁炉也非常暖和。比尔真是受够了伦敦的鬼天气。
他傻乎乎地微笑起来。
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泰勒先生一个人呆在在湿冷的房间里写作时,偶尔会回忆起年轻的自己那些幻想和憧憬。那时,他已经记不清汤姆的脸。于是他会叹一口气。
4
汤姆还没有回来。已经很晚了,外面下着小雨。天空只剩下一点点铁灰色的微光。
汤姆不会突然一声不吭地消失,比尔尽力说服自己他还会回来。他试图回到书房,做一点儿其他事情。可他只是举着笔,盯着窗外发呆。墨水滴下来打湿了稿纸,他也没写出一个字来。他自暴自弃地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门外的一点点响动都能让他惊跳起来。当他第二十一次跑到门外张望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瘦高的裹着大衣的黑色身影。
水珠顺着屋檐落下来,沿着头发摔进他眼睛里。比尔抬手抹了抹脸。恍惚间,他觉得向他走过来的汤姆不像个活人。他好像是一个影子,或许是鬼魂。比尔忍不住低头去看汤姆的脚——据说鬼魂是没有脚的。比尔甩了甩头,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汤姆走进了,他注意到他胸前挂着一条金色链子,一个小小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饰物垂在下面。是个挂坠盒。比尔记得汤姆早晨出去的时候,脖子上还什么都没有。
从汤姆手里接过外衣的时候他感觉到害怕。他的手太凉了,让人联想到尸体或者死水。比尔避开汤姆的眼神,尽力控制说话的声音不要发抖,但是连他自己都听出了无可救药的恐惧和不安。“……你回来了,汤姆。怎么到这个时候——加班吗?”
汤姆听见了,但是他没有回答。他扭头,平平淡淡地看了比尔一眼,就好像在看一个衣柜或者碗橱,又转脸过去,径直走进屋子里,上楼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黑色木门无声无息地关紧。
于是比尔把问他要不要吃饭的话咽了下去。他不知所措地抱着汤姆的大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感到一阵无力。好像过去了很久,也可能只过去了五分钟。比尔突然想砸点什么,想向某个人大喊大叫,想冲过去质问汤姆。可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最后他走到沙发上坐下,把脸埋进那件和主人一样冷漠的黑色大衣里去。
那件衣服是凉的,根本不像被人穿了一整天的样子。
上面带着一点细微的艳俗香气。
比尔决定要和汤姆谈谈。
——他不能这样对我。
比尔有点儿生气,还有点委屈。他们在一起住了三年,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汤姆却毫无理由地变得如此冷淡。
——这算什么呢,是他先勾搭我,要和我上床,“你的眼睛真美,泰勒先生”……我们至少算是半个情侣了吧?现在,他又把我一脚踢开。他厌倦我了吗,还是他找到了一个不会问东问西的新情人?
他敲响了汤姆的门。汤姆住在他们合租公寓的二楼,不知为何,比尔很少兴起上楼的念头。门内有一点细微的收起东西和翻动纸页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汤姆那张苍白平静的脸才出现在门缝里。哈,巫师的秘密实验?比尔几乎要冷笑起来了。他努力地向房间里面张望,可惜汤姆走了出来,不着痕迹地在身后关紧了门。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比尔,手臂抱在胸口,无声地询问。比尔突然就胆怯了。他的那点儿怒火激发的勇气在看到汤姆的时候漏了个精光,他感觉自己正像一个被针戳爆的轮胎,在可怜兮兮地瘪下去——
“亲爱的,我想说,我们得谈谈。”比尔手心在出汗,他悄悄在裤子上擦了擦。
汤姆没有说话,他倚着门板换了个姿势,好好地盯了比尔一会儿。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他终于开口:“……我在听。”
比尔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准备好的严词质问一瞬间全忘光了。他吞吞吐吐,眼神飘忽:“关于我们的关系。呃,你知道的,我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相处过了……我想可能有些问题——”
汤姆似乎在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是在观察长相奇特的小动物。比尔的怒火突然又噼里啪啦地升起来。
“你不能这样。我们的关系,对你来说算什么呢!这不公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汤姆无动于衷。他维持着一个轻松又冷淡的表情,好像比尔不是在对他说话。比尔又愤怒又伤心,他发现自己像是个跳梁小丑,无用地大喊大叫,体面尽失,跳着脚寻求关注。而面前这个冷酷无情的巫师,他才是罪魁祸首,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伸手抓住了汤姆的衣领,贴着汤姆的脸怒吼。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
他只期望汤姆能喊回来。
汤姆玻璃珠一样的深灰色眼睛盯着他。
他慢慢僵住了,有点后悔。要是汤姆把他变成青蛙——他毫不怀疑汤姆有这样的能力——他下半辈子恐怕不得不在下水道里度过了。但汤姆脸上慢慢显出一个笑容,不知是不是比尔的错觉,那笑容有些无奈,又有些嘲讽。然后汤姆凑过来,吻住了他。
他立即就溺死在了那个该死的吻里面。比尔大概太重视这段关系,太渴望回应。汤姆的手臂环着他的脖子的时候,他就决定原谅汤姆所做的一切混账事儿——
比尔晕乎乎地抱着汤姆的肩膀。就在他想做一些比亲吻更深入的事情时,汤姆用力推开了他。汤姆还在喘息,苍白的脸上有点红晕。
“够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还有事情要忙。”
然后他真的就转身关上了门。
5
过了好几天比尔才反应过来,汤姆大概还不想结束这段关系,也没什么兴趣继续深入。不过是在象征性地安抚他,就好像对待一只因为被冷落而委屈暴躁的大狗,叫过来摸摸头,顺顺毛,然后再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开——主人还有正事儿要干。
他到底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呢。绝不仅仅是一些性爱和象征性的关怀。比尔思考了很久,结论令人伤心。他想得到爱,重视,长久的陪伴,这些美好又愚蠢的东西。伦敦的同志圈里没有这些,他们在情人间辗转,玩各种超出想象的性爱游戏——比尔知道自己又喜欢姑娘,又喜欢小伙子,但他在跟汤姆厮混到一起前从来没真正进到那个圈子里过……
他本以为汤姆跟他们不同。他想要爱与陪同,但那些是汤姆从未许诺过,甚至根本不想给的。
哦,得了吧,说不定他根本就不能够爱一个人呢——瞧他那副样子,教科书一样的“负心汉“和“孤独终老”。比尔愤愤地想。
他抱着装满了蔬菜面包的袋子,用手肘推开门。这个时候,汤姆应该还在上班。他嘀嘀咕咕地穿过客厅准备把东西放到厨房去,眼角却瞥见一个黑色的人影——
汤姆坐在沙发上,衣着古怪。他没有开灯也没有烧壁炉,只是沉默地看着比尔。
“汤姆——“比尔噎住了。不知为何,看着自己的情人,他却恐惧得微微发抖。
汤姆的眼睛,本来是忧郁的深灰色,现在却闪着幽深的红光。他手里把玩着比尔见过的那个挂坠盒,面上没有一丝活气。见到比尔进来,他抬头,比尔直视着他的眼睛——瞳孔像蛇一样。
比尔觉得自己就像被蛇盯住的兔子,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他看见汤姆拿出魔杖,稳稳地指着他。
就像被枪指着。
“汤姆……”他又叫道。
“别叫我那个名字。”沙发上的人静静说。
比尔感觉自己又荒诞又可悲。比尔·泰勒,一个不得志的三流侦探作家,还没混出点名堂,就因为撞破了男友的巫师身份而被灭口?
没准我死后书还能卖得好点儿,很多著名作家不都是这样吗?他苦中作乐地想。恐怕我的尸体要好几个星期才能被人发现——大概是编辑在截稿前一天晚上愤怒地跑到我家里来逮我——真尴尬,他会看见我腐烂的脸,躺在一堆腐烂的食物中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汤姆嘴唇仿佛弯了一下,但比尔定睛细看时,他又是那副冷酷无情的样子,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而那根小棍子也没有出现可怕的闪光。他就那样坐着,像一尊苍白的大理石雕像。不,大理石太坚硬,太实在了,汤姆看起来却像个影子。
“我该杀了你。”汤姆细长的手指仍在拨弄着那个饰物,他的拇指拨开了盖子。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抬头瞥了比尔一眼,“这很合适,我的麻瓜男孩。”
比尔手里的袋子砰地落地,乱七八糟的东西滚得满地都是,比尔却顾不上去捡。他呆呆地站着,发觉自己内心的所有情感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掏空的洞。
汤姆笑了起来,那是一种高亢,冰冷的声音。他放下了手,细致地将魔杖塞回袖口。
“我要走了。”
比尔茫然地看着汤姆,不知所措。
汤姆没有再出声。他站起来,像一阵风,从僵硬的比尔旁边走过,打开门,出去了。
比尔看着黑色的袍子角消失在门后。大门嘎吱一声被关上了。他注意到汤姆穿着长长的袍子——就像故事中的巫师们那样,从头到脚裹在奇怪的礼袍里。他以前从未见过汤姆奇装异服。
而现在比尔意识到,汤姆是真的要离开了。不仅仅是搬走或者和他分手什么的,汤姆要彻底离开比尔所认知的世界,或许是回到他自己的世界里去,或许他无处可去。
比尔冲到门口,向外面的街道上张望。光秃秃的长街没有任何可以躲人的地方,但是刚刚出门的汤姆已经不见了。
可能他拿出扫帚飞走了吧。
过了好几天,他才有力气去整理汤姆住过的屋子。汤姆走时,没有带任何行李,但是他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好像从未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后来呀,我再没有见过他。”虚发花白的老人说。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呀,爷爷。”十一岁的阿利娅把手放在老人膝头上,轻轻地说。
就在前两天,有一只斑斑点点的棕色猫头鹰飞进了阿米娅·泰勒的家里。
老人沉默了很久。他好像在看着某个地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是啊。”他疲惫地说,“是啊。”
阿利娅也不再说话,沉默地坐在老人身边。
老人已经很老了,他说话时有些漏风——他的牙已经全掉光了。过了许久,他才又开口。
“瞧我。我已经老糊涂啦。居然和你讲起了以前的事,你奶奶如果还在,一定要生气啦!不过,这么多年来,我总是想知道汤姆最后去了哪儿,过得怎么样……”
6
“拉文克劳。“
小个子的金发女孩跑到长桌边坐下。她足够聪明,也足够漂亮,金色的卷发闪闪发光,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一个小女孩。穿着校服的男孩女孩们对她欢呼,迎接古老学院的又一个新生。
阿利娅抱着同每一个出自麻瓜家庭的孩子一样的好奇,在分院结束时,激动地欢呼起来,但小小的心里又有点说不清的情绪——她为爷爷难过。
他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么近,又这么远。
魔法史课。
他们的幽灵教授还是几十年如一日地把每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都讲得味如嚼蜡。
“被哈利·波特,现任DMLE部长,在1998年的决斗中击败的黑巫师’伏地魔’,原名汤姆·里德尔。”
——汤姆·里德尔。
阿利娅猛地从打盹中惊醒。午后的课堂上只有教授念史书的声音,仿佛四下空旷无人。右边的同座被她的动作带醒,迷糊地眨眨眼,换了个方向又趴了下去。
她认认真真地听完了剩下的小半节魔法史课。要是教授注意到了这一点,恐怕要从幽灵干涸的眼眶里挤出几滴激动的泪水来。不过,阿利娅成功地在教授穿墙而出之前堵住了他。
“关于伏地魔?哦,图书馆倒是里有不少他的资料。但你们也不用了解那么多。了解他的思想是很危险的。课本上讲的内容完全足够你通过考试——”
阿利娅安静地抚摸那些烫金的大部头书脊。图书馆里非常安静。高至天花板的书架之间只有她柔软的脚步声。她恍然感觉自己走进时间的接缝。几十年前,里德尔先生,后来给巫师界带来几近三十年惶恐与不安的黑魔王,曾经也青春年少,也抱着兴奋和新奇来到这里,也曾在这些顶天立地的书架间看见自己渺小的身影。
她走过了那位哈利·波特先生传记中描写过的每一个战场角落。很多年过去了,很多人经过这里,“大难不死的男孩”也写进了历史课本,学生们开始绞尽脑汁背诵他的传奇。当然和他光荣的名字一起出现的总会有汤姆·里德尔,伏地魔,神秘人,随便怎么叫——坏透了的极权魔鬼,丧心病狂的血统疯子,巫师世界的瘟疫,魔法史的耻辱柱上钉着的人物。
没人知道魔鬼曾经也是个人。
她看见战争的遗迹,石雕上的缺口和少了脑袋的盔甲,墙壁上黑魔法留下不可磨灭的裂痕,翻倒的树干已经爬满藤萝,描绘战争的巨幅壁画蒙上灰尘。英雄和魔鬼,胜者与尸骨,已经被时间清理干净,无从得见。不过短短的几十年,与这所学校经历过的时光比起来不值一提。
无论是伟大的“黑魔王”,还是比尔的情人“汤姆”,都已经无影无踪了。
阿利娅忍不住想起爷爷的描述,想起曾经的汤姆·里德尔。冷淡,孤僻,英俊,黑色头发,高个子。有那么残存的一两张照片被她找到了,画面里的斯莱特林级长温和地笑着,对她眨眼。
“1958年,伏地魔杀害了赫普兹巴·史密斯,取得金杯和挂坠盒,并利用赫普兹巴和一个麻瓜流浪汉的死亡将这两件霍格沃茨创始人的遗物制作成了魂器,以取得永生。
“之后,伏地魔结束了在博金博克黑魔法商店的工作,踏上禁忌魔法的旅程。此后十年,没有人见过他,直到1970年,他才归来,并前往霍格沃茨寻求……”
她回忆起祖父向她描述的那个虚无的,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汤姆。啊,是这样,她终于弄明白了祖父是怎么莫名其妙地失去他的爱情的了。
阿利娅为爷爷而难过。
她又想起了曾经的黑魔王。
他年少有为满怀壮志。他才能出众,曾经有些人们爱戴他。他发起战争,统治这个小小的魔法世界。他渴望永生。他一败涂地,烟消云散。
他在忙碌而血腥的一生中分出了一点点温和的时间给一个麻瓜。
“《欧洲黑巫师编年史》和《神秘人的生平及其理论批判》?天哪亲爱的阿利娅,你怎么在看这些无聊的书——”
“我在写一篇关于汤姆——我是说伏地魔的论文。”
“他有什么好写的。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和恶魔。”
“是啊,他是个疯狂的恶魔。”阿利娅合上书。
尾声
“阿利娅,我的宝贝儿。你已经是个最聪明漂亮的小女巫啦!你……你知道汤姆后来怎么样了吗?他看起来是个挺能干的巫师,应该有些名气。”
“当然了,亲爱的爷爷,我在书里读到过他——汤姆·里德尔先生是一位伟大的巫师。德高望重,人人都尊敬爱戴他。他在几年前去世啦!”
END

R0njin Thu 16 Oct 2025 05:18AM U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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