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ext
你从衣柜里找出一件贵族少年的外套披在肩头,而后沿着床边坐下,与阿斯代伦的视线平齐,“你并不是真的想做爱。”
无论是初见的深夜,还是在招待所昏暗房间里的缠绵,亦或者现在。你知道,他早已习惯了欣然接受用做爱的方式达成目的、交换利益或者是重现一段浪荡的通奸关系,不管对象是谁。是你,或者是任何人一个人。
他想要得到自由,但却下意识地用着最偏离自由的方式,亲手将耻辱的红字烙印在自己的胸口。如同他身缠荆棘,若是有挣脱的可能性,就会拼命挣扎,哪怕血流如注。那些尖刺割伤的剧痛、挣扎时留下的鲜血淋漓的伤口,最终有一天会愈合,但是当逃脱的可能性也被剥夺,荆棘就会以缓慢的速度,随着每一天,每一年,逐渐长进血肉,在他的身体中融化,形成无形的疤痕。不再流血,但每时每刻都在疼痛。
“如果这是我能做的。”他的手指在空中优雅地滑过,像是在拨弄隐形的琴弦。
“我不想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你说道,“那样只是自由的奴隶。”
阿斯代伦嘴角习惯性的笑容逐渐消失了,温柔的目光隐没,眉心沉了下去,形成两道愁郁的深壑。他的目光变成吸血鬼的阴晦、冷峻,你能从中看到破碎的、无法拼合起的痛苦,也有永不认输的坚毅和锋利。并不讨人喜欢,却富有生机。这却让他更像一个不同于任何吸血鬼的活人。
“对,我仍旧只是个奴隶,依然在用奴隶的方式思考,”阿斯代伦低声说,“你所说的是令人憎恶但无法辩驳的真实,你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我并不怪你。”你说。
“哪怕我在最初准备把你带回卡扎多尔的宫殿,作为食物供给他,而之后,只是想要引诱你、操纵你,得到你的身体和你的心,让你为我所用?两百年以来……我对卡扎多尔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肉体,我的价值……就是那些我能为他引诱回去的猎物,”他的声音里浸透了悲漠,“我还能为你提供什么呢,除了……这些。”
你想到阿斯代伦曾经提到过的那些酷刑,以及他在行刑时、折磨他人时候会流露出的,近乎残忍的快意。不难想象,究竟经历过怎样的过去,才让他知道了这么多酷刑——阿斯代伦很清楚哪些是最令人痛苦的,哪些是能让人绝望的,哪些又会让人逐渐地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失去自我。
肉体折磨的伤痕愈合了,但是它们留下的疼痛会刻进他的骨髓中,藏在肉眼不可见的外表下。他早已被撕碎、虐待、粗暴地强迫过无数次,衣衫、廉耻也早已被剥得干净。即便如此,他仍然必须顺从卡扎多尔的命令,只能逼迫自己露出微笑,卑躬屈膝地服侍主人,身不由己地继续面对下一个对他的身体有所渴求的人。
你问道:“那么我能为你提供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是保护?食物?安全的住所……”
“这些用金钱也可以换取。”
“但你是不同的,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几乎没有得到过任何善意,也从来没有喝过任何智慧生物的血……你是我的第一个,”阿斯代伦说,“我的旧主……不,卡扎多尔,他不会允许地位低贱的衍体和他享用同样的食物,我将人诱惑到城堡,然后卡扎多尔会带走他们。”
“那么你的受害者一共有多少人?”
他向房间的角落看去,视线从一侧掠到另一侧,难以压抑的不安隐约泄露出了一些。就好似那些罪恶都被搁置在了审判的天平上,让他备受煎熬,无处遁形。但更多的是回忆过去所引起的厌恶,这个问题的答案,将揭露出他最肮脏,最不堪的真实。
“几百人,几千人——这两百年我吻过的人不计其数,多到我自己都记不住他们的脸和名字。”阿斯代伦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自嘲的冷笑,“最初的一个世纪,我会抑制不住的恶心,但后来,恶心的感觉也麻木了。没有快感,没有欣慰的回忆,有些生物甚至连人类都不是……当然了,我不能喊停,也不能不勃起,我必须成为一个漂亮的玩具供人享乐,否则要迎来卡扎多尔给我准备的更加严酷的惩罚。”
惩罚带来的疼痛会变成无形的鞭子,始终勒紧他的喉咙,鞭挞他的灵魂,成为精神的牢笼。他讲述这些故事时是悲伤的,也是愤怒的,气流在他的尖牙间发出嘶嘶的声响,他看起来像是一条准备攻击的毒蛇,以愤怒而紧绷的攻击性,试图应对所有他感觉到的危险。
“但你从来没有真正向他屈服。”你说。
“没错——”阿斯代伦骄傲地仰起头,嘴角挑起冷酷的微笑,唇间露出的獠牙仿佛淬满了毒汁。
他坐在床头,将手放在胸前,如同贵族鞠躬行礼那般,优雅地微微倾了倾身,说道:“我假意逢迎,摇尾乞怜,我可以跪在他的脚边舔他靴子上豺狼的血……我可以做任何他让我做的事情!但是他没有摧毁我——每一次他的折磨,他的匕首在我的身体划下的割伤,他从我这里夺走的自由——总有一天,我要将其夺回来。”
他比你更加渴望生存。
你轻叹了一声:“自由很难,挣脱枷锁很难,那是一条不断向上的路。”
“你是对的。”阿斯代伦望向你,停顿了一下,声音平稳了下来,“……时间太长了,服从和规训已经成了一件如此自然的事情。但我想,我会想办法克服的,我必须找到属于我自己的自由。”
“我理解,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的,”你说道,“因为我曾经也找到了我的自由。”
曾经的痛苦像是积攒在河床底的砂石,而生命则如同河道奔流向前的水。过往会沉淀下来,会成为无法弥合的伤害。但是生命不会停驻,时间也不会回溯。河水始终向着同一个方向流淌,永不停息。
阿斯代伦扬起一侧眉毛,兴致盎然地微微侧过头。
精灵重新生动起来,像是溺死后复生的人再一次呼吸。
“看来我们都有一段身不由己的过往。”他说。
如果你的故事能消除一些他的不安,那么你愿意告诉他一切,包括你从未和任何人提起的过去。
“我曾经是一名籍籍无名的士兵,为一名阿斯卡特拉的贵族领主服务,一心只想证明自己对信仰的忠诚。”你说道,“我听说了圣武士荣耀与正义的誓言,就认为自己应该成为这样的人。那时的我仿佛只知道这一件事情。”
阿斯代伦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不能怨我一直对你的秘密很感兴趣,但是很难不引人注意——你的旅行箱里有一柄光耀金剑。通常那些会对我说:‘我会用神圣之力将你化为灰烬’的英雄,才会随身携带这样的武器。”
你认真思索了一下,“或许以前的我真的会对你这样说。”
“这里面有什么样的故事?”精灵起身,调整姿势,掌心撑着床面,一头银发向你凑近过来,“我得竖起尖耳朵听了。”
你的目光在他微微发红的耳尖上停留了几秒。
“惩奸除恶,与非正义对抗,斩杀一切邪狞和魔鬼,审判一切有罪之人。成为一个英雄。”
“像是每个人在十三、四岁都想结婚的对象。”阿斯代伦说。
你原本以为讲述过去很艰难,但在阿斯代伦面前出乎意料地容易。
你知道他会耐心地听你讲述,不会因此批判或怨怼。你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继续讲了下去:
“九狱从未停止过战乱,位面之间也从未安宁。战争漫漫无尽,火焰和硫磺看不到尽头,我随时会被杀死,可能被箭射中而殒命,可能被一柄沉重的斧子劈开头颅。
“而当你不再需要思考时,头脑中便开始盘踞疑问。
“怀疑论与信仰总是相悖的,‘服从变成了教条,服从变成了美德,质疑变成了罪孽’——有人曾经这么对我说。她叫维拉摩尔,被骑士团放逐了。我应该更早一些思索她的这句话。
“我为什么要为领主而战,我的信仰是否是正确的?领主究竟是为了实行正义,审判邪恶,还是为了权欲、领土和威信,亦或者,是九狱里的宝藏?安姆人迷恋于财富,我说服不了自己战争是为了更宏伟的目标,因为我只能看到满地的尸体,以及我的剑尖留下的血液。那些杀戮……成百上千的杀戮。我所做的只是杀戮而已。
“疑问让信仰开始动摇。最后我们进入阿弗纳斯,面对魔鬼军团与深渊恶魔。”
“你居然去过第一层地狱。”阿斯代伦说。
“是的,”你点了一下头,“整个阿弗纳斯被扭曲的能量腐蚀,冥河从中穿流而过,黄泉蜂群和吸血蝙蝠在空中穿梭,噪鸣声震耳欲聋。四处都是恶魔秽液和起泡的熔岩,大地被火焰、焦油、以及尸骸覆盖,受诅咒的灵魂没日没夜地哭嚎。沙尘让人无法睁开眼睛,酷热几乎能将人烧成焦炭。
“……他应该是第一次上战场,不是坎比翁,只是个红色皮肤的提夫林。
“他大概和我同样年纪,我在挥剑之前看了一眼他的眼睛。那一刻我知道他是被迫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与阿弗纳斯签订了契约,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为扎瑞尔而战。但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还有那么多和他一样的人,我们真的要杀死他们吗?我们的仇敌为什么是仇敌,我们的憎恨从何而来,我们是以怎样的方式全然否定了另一个生命,又是遵循谁定下的准则去惩治和审判罪恶?为什么神开口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神所指向的所有敌人都应当毁灭。
“光耀之心骑士团更不允许任何人提出质疑,因为疑问就是混乱的祸端,一旦你提问了,那么你就是反叛者,要被送上断头台。
“评定一个人的罪过很容易,你只需要相信一切你被告知相信的。你可以拥有尊贵的身份,万人之上的力量,取之不尽的金钱,受人崇敬的信条。而维持你所相信的也很简单,你只需要忘记一切怀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从来没有过定论,唯一重要的就是选择。
“我选择背弃了我曾经的信仰,圣武士纯洁的誓言。”
你讲完了。这个故事有美化的成分,阿斯代伦肯定已经听出来了。但他没有打断你,并且让你默默掩藏起自己的愧疚。夜晚悄然降临,精灵坐在床上,像是修道院里可以无限包容忏悔的大理石塑像。在你起身走向窗边时,他的视线并没有跟随你。
你拉开厚重的帘子,窗牖外月光朦胧,城市弥漫起雾气。上城区的灯火像是落在地面的几点星辰,疏散而清冷,点缀着黑暗的城区。
不远处的道路有一辆马车,由远及近,正在向斯特梅府邸行驶而来。
阿斯代伦会怎么想?
当他知道你将他带出坟墓,给他提供帮助,只是因为一些可悲的赎罪心理。
那么你又能为他提供什么呢?
你回头看了一眼他。
精灵抬起视线,他的周身宛如萦绕着一层温和的银色光辉。“所以,你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恶魔之子放弃了曾经的一切?”
只有这一句?
你转过身,靠在窗前抱起双臂。“失望了?”
阿斯代伦露出轻松的表情,侧头看向身边空荡荡的位置,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倒不如说是你在我心里的印象一直都是如此。”他的音调略微升高了一些,几乎是愉快,“你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亲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睁开眼睛,从冥想中醒来,会忽然发现你被哪个不知名的巴尔信徒抢走并杀死了。”
精灵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很高兴你能告诉我,”他又说道,“现在你已经知道全部的我了,我也知道全部的你。”
他的双眼像是在吸引你坠入其中,让你无法移开目光。尽管他的发梢散落着银色的光,但声音却比月光更温和,更真实,像是带着体温的绸缎,轻柔将你包裹。略带着些沙哑的尾音平稳而放松,如同一声舒缓的叹息,能够触及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能够让所有独行的人找到归途。
“叩叩。”
卧室房门忽然被敲响。
“瑟斯维尔·范萨姆普尔与一名家仆已经到了,需要我将他们带上来吗?”管家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你对门外说:“请让他们上来吧。”
阿斯代伦和你对视了一下,站了起来。
你走到床边,拉起整齐的被单,将床榻翻得凌乱,而后在靠近窗边的一侧床头坐下。
阿斯代伦钻进乱成一团的被褥里,突然问道:“你在摆脱领主之后做了什么?”
“换了个名字,在费伦各处游历,解决一些难以破解的案件。”
“嗯……”他轻轻哼了一声,“听起来不错。”
你等了几分钟,接着伸手遮住阿斯代伦红宝石颜色的眼睛,掌心轻触他的眼睑。精灵乖顺地闭上眼,柔软的睫毛蹭过你的手心。
你倾身向前,吻住他的双唇。
“叩叩。”
敲门声第二次响起。管家压低声音呼唤道:“斯特梅少爷?”
卧室的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