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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德之门3] 血与九狱 | Blood and The Nine Hells

Summary:

侦探塔夫 x 阿斯代伦,已完结!

你正在调查博德之门的谋杀案,案件与死亡三神的信徒有关。一天夜里,你结束工作,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那个人名叫阿斯代伦,是个苍白的银发精灵。

——“要是在另一个时空里,你会把我带进这间地下室,而不是森林里那片迷人的空地。”

*原著向,第二人称视角,你是塔夫
*如果没有夺心魔蝌蚪,两人相遇会怎样
*HE,很长,6.16修文完成

Chapter 1: 跟踪

Summary:

这一次,没有夺心魔,没有蝌蚪,没有鹦鹉螺。

你是一名侦探。
你来到博德之门,接受焰拳的雇佣,是为了调查一桩谋杀案。

据说这个案件与死亡三神的信徒有关。而焰拳想让你帮助他们寻找一张死亡三神神殿的地图。
你接下了这个酬劳还不错的工作。

一天夜里,你刚打探完消息,从精灵之歌酒馆走出来,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那个跟踪者名叫阿斯代伦,是个苍白的银发精灵。

或者说,是个吸血鬼。

他主动向你提出邀请,想要与你共度一夜。

而他的领主吸血鬼主人卡扎多尔正在等着他带回今夜的猎物。

你将在博德之门展开全新的冒险。

死亡三神选民、巴尔之子、吸血鬼、邪术师、地下公会,以及暗影诅咒……
你逐渐解开了每一个笼罩着博德之门的谜团。

一个巨大的阴谋显露而出。

但是幸运的是,有个吸血鬼同伴一直在你身边,与你一起冒险。

你知道吸血鬼的目的是引你进入一个陷阱。
但你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阿斯代伦。

——

“要是在另一个时空里,你会把我带进这间地下室,
“而不是森林里那片迷人的空地。”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博德之门,一座充满罪恶、血腥与金钱的城市。时间过了午夜,小巷散发着濡湿的腥气。衰败之月前后,空气开始变得凉爽。最后一丝余晖早已从西边宽阔的海平面消失,夜晚带着寒气降临,将这座城市密不透风地围拢。

你压低帽檐,快步穿过石头铺成的道路。

你感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人在跟踪你,这是一种朦胧的直觉,你从傍晚太阳落山后,在精灵之歌喝酒时就隐隐察觉到了。一双眼睛正在暗中注视着你。

但你并不慌张,也没有夺路而逃。你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和长相,你甚至想会一会这个跟踪你的人,或许对方有你需要知道的东西。

黑夜是犯罪最好的掩体。

如果对方只是个普通的强盗,你可能会感觉到失望,这个跟踪你的人,显然是个老道的猎手,行动不忙不乱,极富耐心。

你飞身闪过几条错综复杂的小巷。若是换做普通的盗窃者,早已被你甩在身后,但这个人却像是鬼魅的影子,始终跟随着你。你的心里不禁蔓延起了一丝好奇。

不会是普通强盗,你在心里判断着,至少不是临时起意的扒手,也不是达明·佐迪队长派来监视你的人。

那些来自于焰拳的人已经被你打发走了,佐迪队长只派了三个人记录你的行踪,为了保证你正在干你应该干的那一份活。只要你的调查没有停止,而且不去翻他自己贪污行贿的旧账,那么你暂时就是安全的。

现在这个跟踪你的影子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你一边穿行在下城区弥漫着排泄物骚味和鱼腥味的巷子中,一边将所有的可能性在脑海中排列出来。

你向右拐进了一条更臭的巷子。

莫非是和最近的谋杀案有关?……他们已经有所察觉了?

不,你想。你一直是在暗中进行调查,死亡三神的信徒还没有察觉到你的存在。

……或者,雄心勃勃的军火商,恩维尔·戈塔什,终于得知了佐迪队长最终还是偏向站在波特尔公爵身后,想将你除之而后快,这样你就不会靠近他的利益,以及成为他野心之路上的阻碍。

那么只能说明,你的保密工作做得有所疏漏,你的存在引起了不必要的关注。

你来到下城区的边缘,这里距离飞龙岩要塞最近,身后的黑影仍然在跟着你,你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好奇心已经攀升到了顶峰。

无论是佐迪队长的人,还是戈塔什派来的杀手,他们都应该知道,你正在向着距离你的住处愈发遥远的地方前进。如果他们足够聪明的话,就会察觉到,这意味着你发现了他们的跟踪。你很有可能在外城区杀了他们,而且他们的尸体在外城区很容易隐藏,不会被找到。外城区不受治安管束,你在故意将他们引去一个法外之地,他们会感觉到危险,然后停止跟踪。

除非,对方有足够的自信在你动手之前杀死你。

是的。

身后的这个黑影并没有停下,反之,仍然如影随形。他,或者她,大概是个狡诈且执着的猎手,并不想放过自己盯上的每一个猎物。

所以,对方是谁?

眨眼间,一个瘦小的黑影从你的身边闪过。纤瘦的手快速伸进了你的口袋。你一把抓住了瘦骨嶙峋的手腕。这只手腕的关节太脆弱,根本承受不住你的力道,在你收紧五指的时候,腕部关节“咯”的一声脱臼了。

对方根本没有料到偷窃会被察觉,吃痛地哇哇大叫起来。

“你是谁?”

你将偷窃者拉进了些,借着月光,从兜帽下面看这个小贼的脸。

被你捉住的是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脸颊上还有些干涸的血迹,看起来饱经折磨,一双无神且惊慌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

“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走,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我的任务没有完成,我必须带回去钱,不然普罗沃斯夫人会像宰牛犊一样宰了我,我不会再偷您了,我肯定会看好我的手的,放了我吧,大人,求求您!”

男孩哭着说,他拼命挣扎,扭动着试图逃离。

这不是那个跟踪你的人,你想道。男孩看起来面黄肌瘦,不超过十岁,身上散发着猪舍般的味道。他衣衫褴褛,双腿像是脆弱的秸秆,脚上没有穿鞋子,裤腿破破烂烂,从脚趾到脚踝都布满泥泞以及岩石的刮痕。

你放开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提姆!”男孩战战兢兢地回答。“发发善心吧,大人!”

“提姆。”你点了点头,拿出你的钱袋,把你身上所剩的金币倒出来。

一共有20金币。

男孩的眼睛亮了亮,随后闪过一丝惊讶的光芒。

你把金币都塞进他完好的那只脏兮兮的小手里。

“别再去偷东西了,希望这次是你的一个教训,拿着这些钱,去买一双鞋,然后把手治一下。”你说。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您,慷慨的先生,愿诸神保佑您!”

男孩迅速道谢,头也不回地跑进了黑暗里,像一只灵敏的野猫。

你看着男孩的背影,忽然发现他似乎跑得实在是太快了。你开始思索你的钱会被用来做什么,可能男孩口中的“普罗沃斯夫人”根本就是被编造出来骗人的,也有可能确有其人,普罗沃斯是个博德之门的贵族姓氏,不是吗?但他的手腕在你手中轻轻一捏就脱臼了,脆弱得不正常,是你的力道太大,还是这原本就是他的脱身之术?

你给了他20金币,这是你拥有的全部的钱。你希望他能去买一双鞋。或许这20金币鼓励了他,让他继续行骗,最后引来杀身之祸,或许他会顿悟,从此脱离偷窃的生涯。

“看来又是一位很容易上当受骗的大英雄。”

一个声音在你的身后响起,这声音婉转动人。像是月下奏响的小提琴,每个词的末尾如同丝滑的音符,和谐而优美。这句话轻飘飘的,带着笑意。

你转过身。

一名银发的精灵优雅地倚在房子的廊柱上。

他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抱着双臂,注视着你的眼睛。

“所以是你?”你问道。

精灵身穿一件白色衬衫,整洁干净,露出纤长的脖颈和优美的锁骨线条。服帖的黑色长裤衬出他的腰线,以及修长的双腿。他的脸正对着月光能照到他的方向,这让他看起来犹如一座蛋白色的云石雕像。

“令人钦佩的觉察能力,我以为我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呢,”他微笑着说,“你原本可以把他交给焰拳,把他关进监狱,或者让他这辈子都没办法回到博德之门——但你没有那么做,你很让人意外。”

“通常而言那些跟踪别人的人都不会这么理直气壮。”你说。

“或许是因为那些人心怀不轨,就像是刚才那个小混蛋一样,试图从你身上偷走一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他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看着你,“而我则另有所图。”

他的语调很动听,声音像是绸缎般缠绕上来,流露出些许暧昧的柔和。

你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词:精灵妓。

但你不能确定。你不能保证他身上没有什么圈套。他很有可能只是想赚这份钱,尽管你现在身上分文没有,他也看到你的钱袋了,但可能正是因为你刚才出手阔绰,让他误以为你家里财产丰厚,在他提供服务之后能得到相当令人满意的报酬。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更危险的可能——现在的一切只是他的伪装。

你在费伦做冒险者的时间足够长,你知道有些生物会以身体魅惑他人,而后杀人取命。

无论是以上的哪一种,既然他不是属于死亡三神,或者军火商戈塔什,对于你来说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危险。

“我把所有的钱都给刚才那个孩子了。”你很诚实地说。

“哈哈,”他似乎被逗笑了,“真是可爱的想法,但我没有说我是为了钱而来的。”

他的笑声比说话声低沉一些,沙哑且富有磁性,唇角挑起的弧度完美无缺。

他们一般都会这么说,你想道。但你没有拆穿他。何必如此?他是个很美的精灵,就算他是恶魔或变形怪使用的临时皮囊,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刚好我也不是贵族的富人。”你说。

他向你走近了几步,优雅而轻盈地踏过夜色,并且对你欠了欠身,你看到他领口露出更多的皮肤,光滑细腻,苍白得像是镀了一层月光,下方胸膛起伏的线条若隐若现。

“我的名字是阿斯代伦,夜晚还很熙熙攘攘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你。你坐在酒吧里,在欢笑和歌声中自斟自酌,丝毫不关切身边的喧闹。你很孤独。”

你不否认。

那时候你正在聆听隔壁包间的情报,一名叫斯塔特的情报贩子,正在和强盗塔丽娜交谈关于海盗的秘密。塔丽娜想杀掉她的前任老板,一名叫做穆罗斯科·赛斯普林的海盗船长,但很不巧,这位粗鲁的船长在塔丽娜动手前就已经死了。塔丽娜可以带着曾经偷窃老板的赃物逃跑,但她担心那些杀了海盗的人会来找上她,或者是她偷走的东西。

没有人他妈的知道是谁干的,塔丽娜说,多半是‘死眼’,那个该死的家伙,嘴巴比屎还臭。

你集中注意力听着他们的对话,表面上维持着独自喝酒的伪装,目光偶尔扫过热闹的酒馆,你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一无所知的、落寞、朴素的外乡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博德之门发生的任何事情,无人会注意到你。

除了这位银发精灵。

你没想到你会引起这种职业的人的兴趣,通常都是你去找他们,而不是他们来找你。而且你寻求快乐的次数屈指可数,都是在冒险的旅途中,而不是在博德之门。而你确信自己没有引起夏瑞丝的爱抚酒馆内任何人的注意。

“如果你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我很乐意奉陪。”阿斯代伦说。

你的视线落在阿斯代伦身上,他微微摊开双手,伸展了一下双臂,仿佛在对你做出邀请的姿势。

他的指甲精细地修剪过,肢体动作游刃有余,袖子干干净净地挽到手肘附近,露出手腕和小臂。他的衣服一尘不染,皮鞋上没有尘土覆盖的痕迹。他不是从外城区或者野外来的,衣服的布料柔软丝滑,领口是荷叶边褶皱,针脚细腻,很少有平民会这样穿着。

你很快得出结论,他是本地人。如果不是善于模仿贵族,那么就是他本身即是贵族。他并不是真的对你感兴趣,但却把你视为目标,他没有说自己的姓氏,很有可能是家道中落,所以需要用自己的身体换一些钱。

阿斯代伦似乎很满意于你的目光,因为你在看他。他嘴角的笑容更加浓郁了,你嗅到他身上有些清淡的柑甜,混杂着陈年白兰地的气息,很容易让人陶醉于其中。

“我是塔夫。”你说。

“现在我们互相交换过姓名了,这样很好,因为我很少会对别人产生兴趣,不过,也是我的幸运——能够得知你的名字,塔夫,很适合一位十分特别的冒险者。”

好吧,他开始讨价还价了,并且又一次向前倾身,像是窃窃私语般稍微压低声音,故意让对话趋近于私密,只有你们两人能听得到。

你露出微笑,感觉他很有趣。

另一个不争的事实,他是本地人——那就意味着他对博德之门十分了解,他能在这些暗巷中一路从酒馆跟踪你,而没有被你甩掉,说明这些像是蛛网般的小径,每一条他都轻车熟路。他衣着华贵,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优雅,那么他大约对上城区、贵族以及商会有所了解。

你需要他,如果能从他口中挖出些情报,就可以节省出不少你徘徊于各个酒吧的时间。

“讲述故事的时候手里应该有一杯酒,但是现在所有的酒馆都关门了。”你说。

你等待着他的回复。

“你一定有些激动人心的冒险往事,我很期待听到,真是可惜。”他的眉头动了一下,眼睛看向你。

你在月光下看不到他眼睛的颜色,但能读出他写在表情上的遗憾。

“不一定激动人心,但肯定冗长,”你说,“十五年的时间足够我们谈一个晚上了。”

“我有个好的去处,在下城门附近的一座城堡,那是我住的地方,或许我们还可以做些别的事情。”阿斯代伦用轻声细语的声音说,听起来像是诱惑。

“我有个更好的去处,”你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的居所。”

“亲爱的,”他不慌不忙地笑了起来,音调被刻意地拖长,像是微微掺了些埋怨的意味,“你真的舍得拒绝我的提议吗,仆人会寻我寻得焦头烂额的,看来今晚要就此浪费了。”

你思考了一下,而后说:“看来只能这样了,那么晚安,祝你今夜好梦。”

“我并不是对地点有执着的追求,只是我的家里——”阿斯代伦顿了顿,扬起眉毛,他仍然笑吟吟的,“——绝对有你会感兴趣的东西,而你可以任意使用它们,你会喜欢宽大的四柱床和如同流水般柔滑的绸缎床单,饱经旅途的艰辛后,没有人不希望在一张舒适的床上睡一觉,或者是……酣畅淋漓地释放自己。

你听到了浓厚的色情意味。你敢肯定,他很需要这笔钱。

“我住在山坡区海岸旁边。”你说,没有受他的诱惑,只是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他,“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你似乎在精灵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忍无可忍的不耐烦,以及气恼,但他很快就掩饰了起来,回归了无懈可击的微笑。

焦躁的情绪在眨眼间消失不见,像是被他抹除了,甚至可以称之为娴熟,好似他已经这样做了千百次,身体形成了条件反射的固定模式。

“如果你这样坚持的话,请引路吧,我肯定会给你一个美妙而难忘的夜晚,而你,甜心,你只需要享受。”他热情地说着,好似真的在期待与人共度一夜那般。

你的好奇心一瞬间被点燃了。

你想知道他今晚非做不可的理由,以及讨价还价失败后他为什么会那么抗拒去别人家里。打听别人的私人问题是不礼貌的,也是不明智的,但你出奇地想要挖掘出他身上隐藏的秘密。

 

 

 

Notes:

[插图]
图1
BNH
来自微博的@LKnotch老师,谢谢!

图2
Blood and the Nine Hells 2

[GIFT]
感谢赠送:Fire by 6903Viola

Chapter 2: 獠牙*

Chapter Text

你暂时的住所,诺泰尔旅社,是一家距离港口较近的招待所。

海港夜色清澈,浪花拍击岩石的声音像是舞曲的节奏,和地面脏兮兮的呕吐物、排泄物的痕迹格格不入。你但愿你现在的嗅觉已经失灵了。那样你就只用看见、听见,而不至于闻到这座城市藏匿的恶臭。

阿斯代伦在你身边发出了轻微的厌弃声,并留下了一句犀利的评价。

“唔,如果你那么喜欢三个月不上岸的水手和腐败的死鱼味道,我对你古怪的爱好也没有特别意见,亲爱的。

你笑了一下,“我有今晚必须回到这里的理由。”

“希望你不得已的理由能一样富有说服力。”

你回头看向他,他仍然维持着那种完美的笑容。可能这就是他借以谋生的方式,以至于无论什么情况都无法将这种笑容从他的脸上剥离下来。

“我的房间是干净的,”你说,“我向你保证。”

佐迪队长遣来的人明确地告诉你,这家招待所的老板和佐迪是旧相识。你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就算你能摆脱焰拳的跟踪,但佐迪仍然掌握着你的作息时间,以及日常行动。佐迪并不信任你,你也不算信任他。

博德之门是一座毒蛇恶鼠乱窜的城市,死亡和谋杀已经不足为奇。在这座城市,最常见到的就是各个公会对彼此的恶行,以及地下强盗组织公然作乱。博德之门似乎一直以来都浸泡在暴力的泥淖中,罪恶如同附骨之疽般难以根除。谋杀案并不是那么容易查的。

你踏上一块巨大的岩石,轻声叹息道,“我在来到博德之门之前,原本以为这里会很美。对于剑湾的冒险者来说,这里一直都是个让人心驰神往的地方。”

靠近海岸线,走向山坡高处,恶臭被海风冲刷去了一些。微风中出现海藻的咸味、潮闷而湿润的腥味,以及略微发苦的海水味道。

“觉得失望吗?”阿斯代伦轻松地说,“博德之门——超过半数的人生活在肮脏和混乱中,小部分贵族稳坐在财富的最顶峰,享受一切,对自己之外的世界漠不关心。和你所预想的有多少差别?”

阿斯代伦对此很熟练,一旦对方表现出丝毫情绪,引出任何话题,他都能精准地捕捉到,并且承接着对方会喜欢的方向说下去,最后把聊天的重点绕回对方身上。

你挑了一下眉毛,将兜帽摘下,温和的月光照进你的瞳孔,让你眼中看到的海岸线变得辽阔。

你用不经意的语气问道,“你似乎对上城区的人颇有微词?”

他则迅速转移了话题,“与其谈论我对那些贵族的感受,为什么不谈论一下你呢,你身上的故事一定比他们的更值得挖掘。”

“我曾经在阿斯卡特拉居住过,”你说,“所以很习惯海风。该你了,阿斯代伦。”

“哈!”他发出了短促的笑声,眼角弯成好看的形状,“我——曾经在上城区居住过,所以很习惯享受。”

“但是你现在来到了下城区,发生了什么‘故事’?”

“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以前就是博德之门的一个小小的审判官罢了。”

“是什么让你放弃了权力?”

他向你走了一步,也踏上那块岩石,与你站在一起。他的目光望进你的双眼,你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隐约的红色,像是冷淡的红宝石闪烁的光芒。

月色的清辉照耀在他蜷曲的银发上,好似在发梢洒了一层银粉,你发现他的睫毛颜色更深,在眨眼时微微颤动。他的手背在你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低垂到了你的手旁边,若即若离地触碰到你的手腕,轻盈如同羽毛般一掠而过,挑逗着感官,而你把注意力集中在手腕上时,这种触碰又移走了。

“或许是因为伤心,”他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嘴唇轻微地张合,齿关间的舌尖莹润而柔软,“爱上了不爱我的人,一个贵族男孩。”

你低垂视线,看着他的眼睛,“你很爱他。”

“永远不要让我伤心,塔夫。”

“我不会。”你说。

他吻了你。

海浪声仍然在继续,而且整夜都不会停歇。

你贴在他的嘴角,声音模糊地问,“那个贵族叫什么?”

“斯特梅,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他忘了。”他很随意地回答道。

你握住他近在咫尺的手腕,抚摸他的手臂,肘部,触摸他的肩膀和胛骨,而后落在他的腰上。他的身体矫健而修长,舒展开拥抱你时,腰部像是绷紧的弓弦,但在落入你的怀抱中后,他又变得柔软起来,放松地与你的身体倚靠在一起。

隔着衬衫,你可以摸到他肌肉的起伏,以及髋部美丽的曲线。

你继续问:“四人议会的成员?那你一定是某个权贵,我会不会高攀了?”

所以,他是被上城区贵族少爷抛弃的精灵情人,而不是男妓?你想道,是因为过去悲伤而难以忘却,才想来到下城区寻欢作乐,找到一个最容易得手的外乡人冒险者,释放心中的不甘,暂时忘记苦楚?

“是斯特梅公爵的儿子,”他微笑着回答,“但相信我,我现在只想和你共度这一夜,你的魅力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他的身体有些冰冷,海风也足够寒凉,只有你的身体是滚烫的。他将唇齿张开,引你进入,灵活的舌尖轻轻舐过你的下唇,和你追逐上来的舌尖缠绵在一起。

你从未得到过像这样的一个吻。

在费伦大陆四处游历,做冒险者和私家侦探的时间,你已经见识过了所有吻技了得的男人或女人。

但现在,你胸膛里的心脏却开始剧烈地砰砰作响。

阿斯代伦以几个细碎的吻,轻而易举就能勾起你的渴望。他的舌尖像是情欲的魔法药剂,转眼间滑过你的口腔,往你的喉咙里灌注欲火。这阵火苗从你的胸膛一路燃烧向下,所经之处留下一连串电流通过般兴奋的麻痒。

你牵起他微微发凉的手,将他带进招待所,再上楼前,和坐在前台昏昏欲睡的老板打了声招呼。

房间和你描述的一样干净,摆设虽然有些陈旧,木质的房子地板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尖叫,但是却一尘不染,而且房梁上也不会跑过在木头缝隙间安家的老鼠。这间招待所内部干净体面,是平时给焰拳士兵、上城区守卫们准备的临时住所。阿斯代伦站在门外试探性地向屋内看,脸上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中,晦暗不明,你的视线向卧室的方向倾斜了一下。

“请进。”你将身上披着的斗篷扯掉,向旁边让开了些距离,“我没有多少行李,在这里住了不到五天,不算不堪入目吧。”

他微微仰起头,双肩向后展开,似乎是在放松自己的身体。而后踏进了房间,关上身后的门,向你抬起一只手。

“一点也不。”

你的房间里不仅干净整洁,而且有些淡淡的草药和熏香味道。

房间里只有简单的陈设,桌子和椅子,床摆放在卧室,桌子上快要燃尽的蜡烛向外散射着摇曳不定的火光。你的旅行箱摆在旁边,箱子上满是尘土,磨损的边角和箱子表面的破旧皮革显示着这个箱子跟着你去过无数广博的地域。

阿斯代伦的手指细长,烛火映着他的手指尖,手背上的血管是蓝色的,如同爱斯迷尔河流在他细腻苍白的皮肤上蜿蜒。

他的指尖碰到了你的脸颊,你将他的手捧起来,垂下眼睑,亲吻他手腕和掌心的皮肤。

“公爵少爷的情人,”你说,“刚刚在街上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样美丽的人究竟属于谁。”

你的嘴唇挨着他的手掌,抬起视线看向他。阿斯代伦的嗓底发出悦耳的笑声,露出了今天晚上第一个真情实意的微笑。

“真的吗,谢谢你。现在他是属于你的,为什么还不给他一个吻呢?”

“只有现在这一刻。”你收紧手上的力道,将他带到你的身边。

“想将这一刻延长一些吗,勇敢的冒险者?”

这一次你的亲吻再无任何收敛。你将他顶在门上,吮吸他的唇瓣,舌尖扫过他口腔里同样没有温度的舌根,从后方滑到前方,舔舐尖锐的犬齿。阿斯代伦的双腿热切地盘上你的腰,将你腰带上的匕首碰撞出叮当的声响,你们的气息相互缠绕,难舍难分。

你开始觉得他的动作很有趣,而且你很期待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再加一把火。

你加重了亲吻,舌头从他的尖牙上擦过,血液咸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阿斯代伦陡然缠紧了双腿,他的舌头痴迷般贴近你的伤口,不停从你口中汲取着唾液和血液的混合物。你的眼睛略微睁开了一些。

阿斯代伦仍然紧闭着双眼,他几乎开始撕咬那一点流出血液的伤口,企图获得更多。喉底发出渴求的声音,类似于低吼。

更多的鲜血,还是更多的亲吻?

你舌尖的刺痛开始有些发麻,伤口被划得更大,他的双臂缠住你的颈部,让你无处可逃。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项证明。

卧室的门框逸散着略带暖意的金色,如同肉眼难以察觉的薄纱帷幕。你托起阿斯代伦的腿弯,将他带向卧室的位置。

圣居术在接触到阿斯代伦的一刹那就发挥了作用。

一阵强劲的斥力将他和你一同弹开,重物跌落的声音随之响起。你撞到了椅子和桌角,招待所脆弱的桌子被你撞开了几寸,桌腿和木质地板摩擦,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火烛被一阵劲风扑灭。

一个黑影从房间另一端扑来,疾掠而过,擦着你的脸颊,只差一点就将你扑在地面。

黑暗中的生物发出怒吼,一双血腥的红色眼睛紧盯着你,如同凶残的捕猎者,盯上了觊觎已久的猎物。

“你胆敢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你听到阿斯代伦在说话,但是音调却与以前截然不同。

他发怒时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嗓音中之前的那些滑腻轻柔、带着蛊惑和暗示意味的部分不复存在,冰冷和憎恨取而代之。

“圣居是最好用的塑能法术卷轴了,每一次都这么有效。”你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无视了他的警告,从地面爬起来,重新用火折点燃了蜡烛。

“很有幽默感,”他以尖锐的讽刺语调说着,“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因为早就做好了准备吗?”

那头漂亮的银色卷发凌乱了,阿斯代伦嘴唇上还有些殷红的血色。那些是你的血。

他弓着背蜷缩在角落,十指宛如利爪般护在身前,似乎已经屏住了呼吸。并且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压低重心,摆出十足凶狠的防御姿势。

“你原本可以杀了我,吸干我的血,直接扭断我的脖子,但你没有。”你说。

阿斯代伦冷笑了一声,“哦,我现在就可以这么做,你下一秒就会身首异处了。”

“你没有带武器,你今晚不是来杀人的。”

“闭嘴。”

“实际上,”你整理了一下略有些褶皱的衬衫,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他的反应并不在你的预期范围内。

你平静地看着他,这位你今晚认识的吸血鬼紧贴着墙面,像是要将自己嵌进木板里。

他每一块肌肉都绷得很紧,视线在门口和窗户之间扫荡。你好心地提醒他:“窗子上有秘法锁。”

而他对你露出獠牙。

为什么?你有些困惑,他试图诱惑你,但没有得手,你现在需要关于博德之门的情报,仍然在探查博德之门四人议会的秘密。你们有求于对方,而且都没有说实话,并没有亏欠对方任何东西。但他看起来如此恐惧而不安,似乎有些反应过度了。你了解圣居术的作用,那只是用来防护你的卧室,并且格挡开一切邪魔和不死生物,但是不会造成任何创伤和疼痛,防护罩只是将他弹开了而已。

火烛的光线在阿斯代伦脸上形成摇摆不定的光芒,照亮他的瞳孔,血色的眼睛比在月色中更清晰。那双形状漂亮,眼角略微上翘的眼睛里满是焦躁、烦恼,以及令人惊心的痛苦。

因为你的血很难喝?你突然想。

“我想要一些东西,一些你可以提供的东西。而我的价码就是我的血液,源源不断,而且新鲜,不过你得让我活下来,”你试探性地说,“你答应的话,我就不会杀了你。”

他根本不打算听你的交易内容。

“你在威胁我!”吸血鬼咆哮着,“带着你的交易下地狱去吧,我他妈的要杀了你!”

好吧,看来不是因为你的血太难喝

你握住了腰间的银刀,警惕地看着他,你仍然想用和平的方式解决这场冲突,“我没有想置你于死地,也并不想伤害你。”

“你确实是个好骗的蠢货,”阿斯代伦用一种抑扬顿挫,高傲且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说,“你的慈悲心想要饶恕一个吸血鬼?”

你感觉这才是他原本的说话方式,以至于之前他在街上对你的温言款语像是来自于另一个人。

“因为你也没想伤害我。”你诚恳地说。

他牵扯面部的肌肉,形成了一个类似于笑容,但却邪恶而充满嘲讽的表情,但下一秒,这种表情就垮塌下去,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慌张。

“你根本不知道。”他凛声说,眼中满是荒凉和悲漠。

“等……”

吸血鬼快速合拢双手,你看到他的掌心里闪过一阵红光。紧接着,他原本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倏然化成大面积的黑雾,簌簌地扑向地面,眨眼间从你的身边撤走,钻进门缝底下踪迹无寻。

你的那一句“等一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Chapter 3: 谋杀

Chapter Text

窗户并没有上秘法锁,你是骗他的。

但你没想到吸血鬼可以气化形体,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静谧层层叠叠地弥漫开,与凝滞的黑暗冻结在一起。

你等了片刻,确认门口和楼层间的木头都没有发出声响。于是你轻手轻脚地打开行李箱。

箱子里仅有寥寥几件衣服,一枚深水城炼金术师送给你的护身符,成捆的、堆叠在一起的卷轴以及大量的炼金术原料压在箱子底部。一把银质小刀,火折,撬锁工具和钥匙串被整齐地排列在角落。还有一柄金色的长剑,安静地躺在衣物旁边。你没有看它,目光从剑柄上一掠而过。

你抽出几个卷轴,重新披回斗篷,推开窗户,悄无声息地一跃而下。

 

第二天清晨,当你抵达石化蜥蜴之门时困倦又疲惫。

你站在城门旁边,望着聚集在泥土小道上零零散散的难民,点燃了今天的第四支烟。

烟雾随着吐息缓缓飘散,偶尔有焰拳士兵走过来,厉声提醒你,不应该在这里玩忽职守,更不能在站岗时吸烟。你对他们耸耸肩,简短地解释道,你是佐迪队长找来的侦探,那些焰拳士兵便带着鄙夷的神情离开了。

私家侦探,与游荡者没有什么两样。游荡者只是比较好听的叫法,更多人会叫他们骗子,或者人人喊打的窃贼。

你目不转睛地看着几个路边的提夫林,他们大概没能在外城区找到工作。几个人身后背着风尘仆仆的包裹,眼中无光,从土石道路上慢慢走过,还有两个孩子跟在后面。清晨时分,即便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也浸在清冷和安静中,只有《博德之口》雇佣的报童偶尔会问问行人,想不想来一份新闻报纸。

你拦住了一个孩子,从他手里买走了一份报纸。

标题格外醒目:

 

《博德之口公报,谷 地开垦1492年》

 

乌尔德 · 雷文伽德高公爵仍然不知所踪,下一任高公爵是谁?是范萨姆普尔公爵,还是波特尔公爵?”

 

你粗略地阅读完内容,将报纸折叠起来,放进斗篷外侧的口袋。

“佐迪队长回来了,邀请您过去。”一名焰拳士兵出现在你的面前。

你掐灭了燃了一半的烟,眨了眨眼,调整好状态,让自己看上去精神饱满,像是准备好了随时进行一场辩论。烟草逐渐开始在你的血液里起作用。尽管一夜未睡,但你的头脑清醒无比。

你跟着士兵进入石砌的城垛内。这道城墙将下城区和外城区严格分开,并且重兵把守。没有任何外城区的人在不加审查的情况下可以轻松通过城墙。

佐迪队长是个黑发男人,一只眼睛不知什么原因瞎了,他戴着黑色的眼罩,脸上的皮肤显现出饱经日晒的风霜。虽然身材不高,但十分健壮。他此刻身边跟着两个士兵,刚从飞龙岩要塞赶回来。

“早上好,队长,”你说,“没睡好吗?”

“你好,侦探。”

他转身走进石化蜥蜴之门内。

拱门上雕琢的浮雕在朝阳的照射下仿佛浅色的水波,城垛内部是巨大的石块构造出的空间,光线无法抵达这里,但却被一个接一个放置在铁架上的火把照得通明。你们从城外走向城内,穿过焰拳营房,佐迪将你引向木梯,攀登到高处。这并不是他之前第一次与你谈话的地方。

“都是因为那些艾尔托瑞尔来的难民,一清早就在开始闹事,到处都有偷窃的,今天又在仓库抓到了两个。”佐迪队长说。焰拳士兵清晨训练的声音从下方响起。

博德之门在难民涌入前就已经很混乱了,你在心里想道。而这些难民,他们找不到栖身之所,没有金钱上的来源,自身安全也得不到保障,没有哪个城市愿意收留他们,恶性循环马上就要像滚入沼泽烂泥中的马车轮一样开始旋转了。

“或许他们只是想讨口饭吃。”

“别替罪犯说话,他们是外城区混乱的根源。”佐迪队长看了你一眼,“不过,我听说你昨晚过得不错。”

你刻意向他展露了一个神采奕奕的笑容。

“何止是不错,应该是非常好。我从不拒绝有一个、或者两个人的陪伴。”你笑着说,“而且,我带来了你想知道的好消息。”

如你所料,招待所的老板将你的行踪告诉了佐迪,幸运的是,昨天遇见的吸血鬼为你提供充足的不在场证明。佐迪不可能知道和你一起回到招待所的阿斯代伦,真实身份其实是吸血鬼,也不可能知道,在阿斯代伦逃跑后的深夜,你悄悄离开了房间。

你早已准备好了不羁而放荡的说辞,让佐迪认为你只是个沉湎与快乐的家伙,这样他就会以为他已经完全控制了你,根本不会想到你去偷了什么。

石化蜥蜴之门焰拳营房的第二层可以俯瞰整个下城区,而且不用担心任何人听到你们的谈话。焰拳士兵正在训练,他们的刀枪碰撞声、口号声和呐喊声足以盖过一切。

“有什么好消息?”佐迪队长问道。

“这几天杀手们安静下来了,谋杀没有继续,我查到了一条线索,这可能需要你——佐迪队长——来出一份力了,”你停顿了一下,“我找到了死亡三神神殿的位置。”

“你查出了死亡三神神殿的位置?”

佐迪队长脸上的表情仍旧严厉肃穆,但他的语气却很惊喜。

你早就有所猜测,达明·佐迪从远离博德之门的外乡将你找来的原因。有很大可能,是他想在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地位,只要尽快侦破案件,他就能得到刚调任而来的指挥官的赏识,这样便可以比其他焰拳队长们快一步爬到更高的位置。

“有一份底城区通往神殿的地形图。”你说。

“在哪里!”佐迪队长立即问道,接着,他似乎察觉到自己问的速度太快了,那样会显得他很着急,于是又放慢语速,气定神闲地补充了一句,“告诉我,你已经拿到了。”

“这就是我需要焰拳来处理的原因了,”你卖了个关子,“因为,现在手里有地图的人,是我招惹不起的。”

佐迪向你投来质疑的眼神,他抱起双臂,压低声音,说道:“侦探,我雇佣你来,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更多活干的。我听说你干活总是干净而迅速,而且从不介意在结案的时候顺便把人处理掉。”

“仅限于任务对象很好应付,或者任务对象是独身一人的情况。”你说,“但是这次涉及到的人,可以说和你们焰拳关系匪浅,由我插手处理的话,恐怕损失最大的是您。”

你给他提供了一个得到功勋的机会。

佐迪仅剩下的那只眼睛转了一下,“海盗?”

“没错。”

“海盗和死亡三神有什么关系?”

“正是因为没有关系,”你仰起头,太阳逐渐升高,阳光也明亮了起来,照在你的额头上,带来些暖意,你的目光移动到海岸线的方向,从博德之门林立的建筑空隙间,隐约能看见停泊着船只的港口,那些船只渺小得就像死去的蚂蚁。“海盗,他们常年在海上,几乎不来陆地,除了需要朗姆和女人的时候,所以,死亡三神的威胁对于他们来说要单薄许多。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闯进底城神殿,一旦有危险,就回到海上,逃之夭夭,再也不回来了。想一下吧,死亡三神有多大可能会在广阔的无痕之海收获信徒,或者祭品?”

佐迪眯起眼睛,几乎能听得到他大脑转动,以及锈蚀的神经咯吱运作的声音。接着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似乎是刚刚意识到: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为什么他自己没想到?

“但那些海盗,他们为什么想得知神殿的位置?”佐迪粗声粗气地问。

他提出了一个很好的问题。

实际上,你最初也没能料到整个案件会和海盗扯上关系。

第一起谋杀案在中央喷泉,死者是个普通的吟游诗人,凶手用的武器,是个沉甸甸的船锚。你起初以为,这只是杀人狂变态的恶趣味,用船锚杀人,可谓是古往今来的头一例。

而后,你调查了吟游诗人的身份。

这位吟游诗人并不是特别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他只是偶尔会写些诗篇,谱写成曲子售卖,以维持生计。那些诗歌的内容大部分是有关于宫廷、贵族、冒险者的故事。博德之门也并非他的家乡,他是坐船来到这里的,在船上,他曾经向人打听过博德之门的四位公爵。

你找到了他最后写的一篇诗,并且发现那其中的几句诗词:

 

饮下香醇的美酒

可怜的公爵

像失去歌喉的夜莺

在癫狂的笑语中

沉默地欢庆

那永恒的囚笼

 

“焰拳和海盗战斗了多年,甚至可以追溯到这座城市刚建立的时候,中央喷泉谋杀案并非死亡三神信徒所为,我的朋友。容我问一下,你的直系上司是谁?”

“莉亚娜·波特尔指挥官,怎么了,波特尔指挥官刚调任回到博德——”

“那么,”你看向晨光中下城区的楼房,街区中已经开始出现早起工作的人,“第二起和第三起谋杀案,与中央喷泉谋杀案有什么不同呢?”

“第二起谋杀案,我们发现了焰拳队长斯卡德里·克萨拉卡的尸体,第三起案件是摩特洛克·范萨姆普尔死亡,妈的,我习惯直来直去了,侦探,你要是有什么猜想,不妨直接告诉我,我可猜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绕来绕去的是想说些什么。”

于是你说道:“第一起中央喷泉谋杀案,死者是吟游诗人,死亡时间大约在傍晚或深夜,吟游诗人正在回到旅馆的路上。因为路途比较遥远,他在水手十字路口鹅卵石广场的喷泉旁边坐了片刻,想要休息一下,随后遭到了袭击。凶器是那个我们看到的船锚,有小腿那么长,成年人可以挥动或者用锐利的锚尖将人钉起来。凶手多半是第一次作案,没有想到用什么趁手的工具。所以它和第二起谋杀案相同。”

“这怎么相同了?我看不出来,他们完全是不同的!”

你摇了摇头,回答道:“焰拳队长的谋杀案,凶手打碎了克萨拉卡的脑袋。凶器根据推测是一柄锤头。克萨拉卡是在休息的时候死去,有人从他的身后偷袭了他,第一次击打就已经致命,案发时间是傍晚或深夜,克萨拉卡坐在下城区西墙上,死的时候身边还有一瓶酒。我访问过他的妻子,得知他的妻子在两天前和别人睡觉了。案发之后她很后悔,以为是自己害死了丈夫。而这起案件,很明显和中央喷泉吟游诗人谋杀案相同。”

“所以呢?这些都是我已经知道的信息了。”

“第二起案件,谋杀犯已经很熟练了,他挑拣趁手的武器,没有把现场弄得乱七八糟,下手很精准,直接给出致命的一击。而第三起案件——请问您,佐迪队长,焰拳是在哪里找到的摩特洛克·范萨姆普尔的尸体?”

“他被分成了两部分,内脏掏空了,上部分在东城墙上,下部分在西城墙上,血液涂得到处都是,很难想象是谁会这么残忍。”

“没错,正是如此,”你说,开始回想摩特洛克·范萨姆普尔尸体的细节,“摩特洛克·范萨姆普尔是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公爵的儿子。这次的凶手在作案时,像是在描绘艺术画卷。那人,他,或者她的目的,并不是让摩特洛克死去,或者是完成一项暗杀任务。摩特洛克被分成了两段,并且分置于城墙的两边,我们知道,城墙将博德之门划分成上城区、下城区两个部分,谋杀犯将摩特洛克上身的双臂展开,摆放成一个拥抱,或敬仰的姿势。下身则屈起,摆成跪坐的模样,好似虔诚的信徒。死亡的人——浑身赤裸,皮肤上涂满了鲜血,类似于刚出生的婴儿,因为……出生与死亡本来就是相对应的。谋杀摩特洛克的凶手,我能想到的是,他或她,享受谋杀的快乐,这场谋杀,是为了宣示他对下城区的主权——死亡环绕的地方,是某种领地。摩特洛克的尸体,被当成一件艺术品,是一幅值得欣赏的杰作。”

我的天,诸神在上……”

佐迪看向你的目光改变了,他的独眼里显现出恐惧,因为你描述这起案件太过细致,就好像你亲手操纵了整个谋杀过程。

但你没有理会他,下结论道:“这是包含宗教行为的死亡,具有第一起、第二起谋杀案都缺失的特质。所以,目前看来,只有最后一起谋杀案是死亡三神的信徒所为。”

“那……”佐迪犹豫着问道,“第一起和第二起的凶手是谁?”

“我想我们应该去问问那些拿走了神殿地图的海盗朋友,”你说,“——带着你的手下,去精灵之歌酒馆,找一个名为塔丽娜的女人。”

“塔丽娜?”

“她曾经给海盗穆罗斯科·赛斯普林船长服务了几个月,就为了偷走战利品和宝藏。这些东西里就包含那张地图。她不知道地图是做什么用的,但她知道海盗在寻找她。她很紧张。塔丽娜至少有四到五个同党,不好对付。”

“……把塞亚玛叫来!让她带十个人的小队,去精灵之歌酒馆!”佐迪即刻向身边的人吩咐,“科尔兹和克罗斯,你们和她一起去!”

而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带有签名的字条:“很好,侦探,你可以去石化蜥蜴之门营地的焰拳办公室领取酬金,200金币。”

“谢谢。”你说,将字条放进口袋里。

佐迪看向你:“但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海盗是怎么掺和到这里来的。”

“你刚才告诉我,你们的指挥官是莉亚娜·波特尔,答案就在其中了。”

“什么答案?!”佐迪高声问道。

“莉亚娜·波特尔从南方调任回到博德之门,因为迪拉德·波特尔公爵是他的叔叔。雷文伽德高公爵失踪,下一任高公爵的人选,自然会从目前的四人议会中诞生。四人议会分别是贝琳娜·斯特梅,迪拉德·波特尔和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斯特梅公爵如今中风瘫痪在床,已经痴傻。波特尔公爵和焰拳关系密切,而焰拳又与海盗是死敌,你觉得波特尔公爵会收揽海盗的力量吗?”

“范萨姆普尔,”佐迪咬牙切齿地说。“范萨姆普尔,她竟然和海盗勾结。”

“只是猜测,我没有证据。”你说,“范萨姆普尔公爵的儿子也因此而死了,但她却没有派人去寻找凶手,这说明她知道凶手是谁,至少现在,她是站在死亡三神的对立面,儿子被谋杀,是信徒们对她的警告,告诉她最好不要插手下城区的事务。所以,我得去一趟上城区,继续寻找线索。”

“下城区的人无法通过通往上城区的大门,我的阶级没办法签给你通行证,你想怎么做?”

你笑了一下,将兜帽拉低了一些。

“我自有办法。”

因为你在昨夜,刚刚认识了一位曾在上城区居住过的银发精灵。

尽管他现在是吸血鬼。

 

 

 

Chapter 4: 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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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领取酬金后,向斯特梅公爵府邸递送了你的拜访信函。信函用的是你能买得到的最贵重的纸张,并且以细长如同精灵叙事诗般的字体,在上面写出了你美好的祝愿,还有你想与斯特梅少爷见最后一面的愿望。

你一边写,一边情不自禁地微笑,想象着阿斯代伦的声音——那个银发精灵正在你的脑海里谩骂着指责你不应该滥用他的身份。

而你书写得行云流水,像是在出演一幕悲情的戏剧,浓烈的情感倾泻而出,沾着墨水的笔尖在纸张上起舞,落款处签了阿斯代伦的名字,并且添加了一句“我真的很抱歉”

最后,你直起身,靠向椅背,满意地看着你的成果。

阿斯代伦一定非常不乐意看到你假扮成他,并给他已经分手了的贵族少爷写信。

但你的目的仅仅是上城区的通行证,以及出入斯特梅府邸的权利。

你能够确信,在这方面,阿斯代伦说了实话。他在提到前尘过往时漫不经心,并且准确地说出了斯特梅的名字。如果他只是为了作秀,以彰显他的身份特殊,至少不应该是一位已经失势的公爵家的儿子。

斯特梅少爷,他的母亲被人陷害,突然中风,失去了意识,卧床不起,终生无法重新站起来,斯特梅家可以说是气数将尽,他们的财力很快就会开始不济,权势也会逐渐销陨。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从人们的记忆中彻底消失。

而这样的目标,对于一个吸血鬼来说,是绝佳的猎物。

当人们遗忘了这个公爵家的小儿子时,就是他在吸血鬼口中殒命之时。

阿斯代伦用来勾引你的招数,大概也用在了别人的身上。你猜想,他通常会选择猎物,靠近猎物,试图让猎物对他倾心。从他的行为模式推断,如果时间足够多的话,他会开展一段稳定的关系,直到获取对方的完全信任。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见到你的时候,显得格外的急躁。

你仍然拿不准,阿斯代伦是否对斯特梅公爵家的少爷用过长期稳定的引诱方式。你只与阿斯代伦见过一面,那时他像是饿了半个月的狼,只想尽快地获取食物,甚至连常规的,谈情说爱的部分都节省去了。

你的猜测应该没有出错,因为你很快收到了斯特梅府邸的回执,厚重的信封里还附上了一张上城区的通行证。

你从旅行箱里找出了一张伪装术的卷轴,站在卧室的穿衣镜前。

镜子的周边角落里有些污渍,但镜面干净,映着你的脸。

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你想道,随后你闭上眼,全神贯注回想着银发精灵的面貌细节,念出伪装术咒语。手中的卷轴闪过明亮的强光,烧毁的残片飘落。

一阵烟雾过后,你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银白色卷翘的头发,白色石膏般的细腻的皮肤,薄而缺失血色的嘴唇,以及一双暗红色的眼睛,与你见到过的那位吸血鬼分毫不差——除了能照镜子这一点。

你将匕首拾起来,武器藏在斗篷下,并且戴上面罩、皮质手套以及兜帽,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下,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几缕银白色的鬈发。

真像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

 

通往上城区,需要经过博德之门。博德安的雕塑在明烈的阳光下宛如闪闪发光的金像,他自信而挺拔地站在络绎不绝的人群里,好似坚定的守护者一般,注视着自己建造的城市。

你叫了一辆马车,径直到斯特梅府邸。

上城区的街道干净而宽阔,与下城区的拥挤、肮脏和恶臭完全相反,驶入上城区,立即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暗金色花岗岩铺路石一块挨着一块,紧密而整齐地排列着。城市的地势由低到高,低处的建筑气派宏伟,高处的建筑更加华丽,屋顶伫立着青铜雕像,雕刻了人们信仰的诸神与天使的样貌,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在阳光下形成暗色的剪影。

斯特梅宅邸前,高大的铁栅门花纹繁复,在马车前方缓缓打开。你让车夫停在正门前,身穿黑色正装的管家正彬彬有礼地站在大门口,迎接你的到来。

“先生,斯特梅少爷已经在等候您了。”管家鞠躬行礼,你微微颔首。

宅邸内部空旷而安静,你注意到墙面上一幅画作也没有,与其他贵族的住宅相比格外朴素简洁。落地窗透进的阳光将室内照的通亮,大厅中甚至都没有一张地毯。通向宴会厅与起居室走廊的门大敞开,整栋宅子内只剩下了大件的家具。

顶棚上的吊灯正在发出刺眼的光辉,你在大厅内垂手伫立。

“阿斯代伦。”

一个年轻的声音出现在后方,你转过身,看到斯特梅少爷从宴会厅走出来,上下打量你一番,简单地和你打招呼,“欢迎你的到来。”

他的身边还跟着两个人。

你的目光落在他们佩戴的洛山达圣徽上,是斯特梅的护卫?你猜测着。两人携带了圆盾和硬头锤,正在警惕地看着你。

头顶的光芒有些太刺眼了,你眯起眼睛,又看向那个站得很远,似乎没有任何意向靠近的贵族男孩。

斯特梅少爷年龄并不大,大约十六、十七岁的模样,脸庞英俊,鼻梁高挺,有一双黑色的、纯洁的眼睛。

他皮肤白皙,岁月和痛苦还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身穿贵族的华丽衣装,举止得体,就连站姿都无可挑剔,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放在身前,脊背挺直,显得礼貌而身姿卓越。在他母亲中风瘫痪之前,他应该是被照顾得很好,也能看得出家教严厉的痕迹。

他的母亲可能是个强势的女人,并且会固执地坚定自己的立场。小斯特梅少爷流露出的神情,总是在软弱和犹豫间徘徊,他的父母早已解除了婚约,所以他可以继承母亲的爵位和家产。在失去母亲的保护后,他立即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鹌鹑,那些斯特梅家钱财的人,肯定像是尸体旁边的秃鹫一样多。

而他的潜意识中仍然会残留着母亲的规训,对于不该做的事情、被禁止的事情,会规规矩矩地躲避,他的胆小为他免除了不少危险。

“我不是阿斯代伦,”你说,“很抱歉之前用阿斯代伦的口吻写了信,我很需要与您见一面,但想必,你身边的这两位牧师朋友,早已经发现了我是伪装的。”

你摘掉兜帽和口罩,将自己暴露在光亮术的强光下。没有火焰和尖叫,也没有燃烧的皮肤,斯特梅震惊地看着你,眼神藏不住沮丧和悲伤。

他还没有磨砺出掩藏自己情绪的能力。

你决定实话实说。面对这样的交谈对象时,开诚布公反而会获取更多信任。这位贵族少年应该被警告过阿斯代伦是吸血鬼,而且他成功逃脱了。如果继续使用阿斯代伦的身份与他交谈,你大概会立刻失去那些对你有利的砝码。

阿斯代伦,你究竟对这个孩子做了什么?你在心里提了一个无人会回答的问题。

“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再回来见我了,”贵族少年说,“请问您是谁,阁下?”

“我是一个外乡的冒险者,也是一名侦探,来到博德之门是受到焰拳的邀请,调查博德之门的谋杀案,你可以叫我塔夫。”你说道,解除身上的伪装术,回归你原本的模样。

“很高兴认识你,塔夫,”你看得出他在犹豫,但他最终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您是……请问,您是怎么认识阿斯代伦的?抱歉,如果我失礼了,您也可以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我在费伦大陆游历了十五年,还不至于认不出一个在下城区乱晃的吸血鬼。”

你并没有说阿斯代伦引诱你的部分。

“好吧,他确实……我当时没有分辨出来,是管家救了我,不然我就要被带走了,管家说我可能会死。我现在已经准备离开了,马上就走……”

“《吸血鬼的诅咒》——‘小心吸血鬼,小心它的冷魅,小心它的迷人。’很多人都会被吸血鬼诱惑,成为盘中餐,这并不罕见,即便是充满智慧的法师也有可能被吸血鬼所骗。离开是个很好的选择,而且越快越好。”你背诵了一段书中的句子,贵族少年对你的警惕又降低了一些,你能看得出他在逐渐放松下来。

“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个侦探,”你趁热打铁道,“我在下城区调查的谋杀案中,注意到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吟游诗人死后留下了一首诗,记录着一位公爵被谋害的全过程。”

斯特梅露出担忧的神情,“请继续……”

“你母亲的中风并不是意外,而是遭人陷害。”你说。

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个残酷的事实。

你给了他时间,等待他的回应,男孩在会客厅里踱步,眉宇间的忧虑愈发深浓。他最后还是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眉头紧皱地问道:“我为什么要相信您?”

“你的母亲是在雷文伽德高公爵失踪前中风的,她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我将吟游诗人的诗带来了,您可以过目。”

你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羊皮纸,递送到牧师手里,牧师仔细检查没有邪恶法术之后,交给迫不及待的斯特梅少爷。

“酒……”他喃喃自语道,“是酒,酒会,就是那个酒会,四人统治议会和上城区贵族的酒会,范萨姆普尔公爵在她家里举办的,母亲去了,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医生说,她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我叫她,但她丝毫没有反应,她不认得我了……所有人都告诉我,现在就是放弃的时候,只有……”

他抬起目光,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侦探先生,您确定我的母亲是被人谋害了吗?请您一定……将害她的人找出来。”

你忽然意识到,阿斯代伦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乘虚而入的。

刚失去母亲,孤立无援的贵族少年需要一个依靠,于是出现了,一个完美的恋人,贴心且甜蜜,能听人倾诉,也能给人依靠。只不过他所需的报酬是身家性命罢了。

“我认为高公爵失踪也是遭人陷害。而且,他们有很大可能是同一个派别的人。我听闻斯特梅公爵在四人议会时,曾不同意将博德之门完全交由佣兵代管?”

“母亲说佣兵和援军是危险的。博德之门必须拥有自己的军队,因为佣兵和援军不可能团结。而另外两名公爵和公爵,都赞成从艾尔托瑞尔调配援军,他们想要借此免除死亡三神教徒的肇端,如今……整个艾尔托瑞尔都消失了。”

“雷文伽德高公爵也消失了。”

“是的,”贵族少年说道,“雷文伽德高公爵是被说服前往艾尔托瑞尔的,去见那里的最高监察官,塔维斯·克雷格。在我小时候,母亲曾经带我去过艾尔托瑞尔,拜访过克雷格,可怜的克雷格先生,好在他这次逃出来了……”

你皱了皱眉。

“他逃出来了?”

贵族少年茫然地看向你:“是的,他是艾尔托瑞尔灾难的幸存者。”

“他现在在哪里?”你问道。

“范萨姆普尔庄园,或者是……”斯特梅面露难色,一丝红色浮上他的耳尖,“夏芮丝的爱抚……他会去那个地方。”

 

你没有在夏芮丝的爱抚中找到克雷格。

有一对卓尔双胞胎兄妹正在等候客人,你询问他们,克雷格是否是这里的常客。

你声称自己是珠宝商人,最近正在和克雷格做一桩利润极大的生意。

卓尔们穿着暴露的服饰,分别叫尼姆·奥里斯,和索恩·奥里斯。这些黑皮肤的精灵亚种,有着不亚于月精灵的容貌,以及黑曜石般的皮肤。这对孪生兄妹用黏腻的,像是细软纱帘般的略微沙哑的性感声音,邀请你共度一夜。语调千回百转,每一句话都像是调情,试图推销双人接待的服务。

你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场所左右逢源,在这里总是能收集到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

类似于夏芮丝的其他酒馆也是如此,鱼龙混杂,喧闹非凡,大部分人来了又走,留下钱币和快活的汗水。这对你来说很有用。只要交付出一些金子,逗留一段时间,就能从诸多交谈中拼凑出重要的信息。因为有的时候,情报贩子也需要妓女,或男妓。

于是你熟练地挂起微笑,与他们戏言了几句,承诺道,在找到格雷格之后,一定会用卖珠宝的钱,来花钱买他们两人的服务,并且附赠一些小礼物。

女性卓尔精灵心情不错,她与你攀谈起来,“那位克雷格先生,一周里有八天都会出现,今天您似乎运气不是很好,刚好错过了他。”

“看来他是相当喜欢这里的服务,等生意做成的时候,我必须也来尝试一下。”你笑着说。

“我们会让顾客欲罢不能的,先生,”男性卓尔说,“那么就让我们——期待您的来访好了。”

两位卓尔精灵语气停顿的方式也完全一致,充满热辣的色情暗示。直到你回到招待所,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这种极具穿透力的声音。

 

夜幕早已降临,星辰密布,围拢天空中的皓月,一丝云也见不到。你在离开斯特梅宅邸时,给那位贵族少年提了建议,如果他要在近期离开,可以前往深水城寻求庇护。你对他说,整个剑湾找不到比深水城更繁华的城市,那里有很多德高望重的法师,应付吸血鬼绰绰有余。以及——记得在旅途的过程中常备大蒜。

尽管你确定,阿斯代伦并不会去追踪已经逃脱的猎物,有两个牧师在贵族少年的身边,足以让吸血鬼灰飞烟灭了,但你还是以冒险者的身份,提供给贵族少年一些简单的帮助。

你推开招待所屋子的木门,门轴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屋内一片漆黑,窗子透进些许水色的月光。你的视线掠过桌子上的烛台,蜡烛燃烧了一半,蜡泪像是月光下的钟乳石,芯附近的融蜡形成还未凝固的浅洼。你眨了一下眼睛。

你曾经告诉招待所的老板,请保证你屋子里的灯一直亮着。老板非常不情愿,因为这样意味着火灾的风险提升,但当你塞给他五个金币后,他还是妥协了。

而此刻,蜡烛还未燃尽就熄灭了,窗户严丝合缝地关着。

意味着——有人闯进了你的屋子里。

在黑暗中偷袭是不错的计策,只不过,这个不速之客显然全然不知你和招待所老板的约定。

你并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将手无声地向身后伸去。你的腰间挂着两把匕首,你摸向了银质的那个。

而后,你伸出手,推开了虚掩的门。

瞬时间,一个黑影向你扑过来,迅猛得像是蹲守猎物已久的豹子。灰色的,带着迷人清香的长发从你的眼前扫过。你看到一双疯狂的猩红色眼睛,如同鬼魅的幽光,兴奋地死死盯着送上门的猎物,其中满是令人胆寒的快乐。

吸血鬼。

但是,不是你熟悉的那只。

在吸血鬼接近你时,你手中的匕首也向对方的心脏送了过去,直戳向肋骨之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黑影。

牧师祝福过的匕首触碰到不死生物,立刻剧烈燃烧起来,金属刺入血肉的声音滑腻而短促,比人类的体温略凉一些的血液从匕首的血槽间喷涌而出。吸血鬼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尖叫,就已经死去了。

你用臂弯接住下坠的尸体,像是在柔和地拥抱一个很久不见的情人,微微弯腰,降低重心,小幅度向地面挨近,让吸血鬼的尸体自由地滑落在房间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如同鸿毛落进泥土里。

“不……”一个男人的嗓音出现在你的房间深处,自言自语般低念了一个音节。

你在短时间内确认了声音的方向,不用眼睛看,仅仅是听觉就已经足够了。你起身,猛抖了一下手腕。

顷刻间,匕首的寒光已经飞射过去,不由分说刺进那只吸血鬼的脖子。

对方被你钉在了身后的墙上。喉咙处插着银色匕首,头颈摇摇欲坠,只剩下皮肤和筋肉连接着,马上就要断成两节。

你走近了一些,借着月色观察这只吸血鬼的模样。

“咳……咯……咳咳……”

他喉咙插着匕首的创口正在不停涌出血液,嘴角冒出血泡,嗓子发出无意义的低吟,黑色长发凌乱地披在肩头,完全被血水浸透了。吸血鬼不需要呼吸,虽然仍然保持呼吸的习惯,窒息并不会杀死他们,只会让他们感到溺水的痛苦。吸血鬼抬起手,尝试将自己颈部的匕首抽出来,但你抢先一步握住匕首,把锐利的尖端向木头缝隙里扎得更牢固了些。

“你要回答我的问题。不要想着逃跑,否则我会挑断你的手脚筋慢慢问,直到获得满意的答案,之后再给你一个痛快的死亡。”你说。

他说不了任何话,红色的眼睛忙乱地看向你。

“呃咕……咳……”

“告诉我你的名字,以及你为什么要杀我。”你说道,突然施力,一把将他颈部的匕首拔了出来。

血液如泉眼般喷溅。

“咳……咳咳咳!”吸血鬼一头栽倒在地面,你向后倒退了几步,将满是血液的匕首握在掌心,俯视黑发吸血鬼跪伏着挣扎。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努力想要堵住正在不停流淌的鲜血。

“说话。”你提醒道。

“我是,利昂……奥……奥努弗里奥,”吸血鬼断断续续地说,“主人……让我前来处理……兄弟……狩猎失败……”

“你的兄弟,名叫阿斯代伦?”

“是……”他说。

 

 

 

Chapter 5: 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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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想起古尔猎人之间的吸血鬼传闻。领主吸血鬼会创造一个或几个衍体为他们服务,并在领主统治期间,逐渐演变成一个庞大的血族。

“你们是吸血鬼衍体。”你低声说道。

“衍体,奴隶,猎手……把猎物引诱回城堡,我们不得不服从主人的命令,”名叫利昂·奥努弗里奥的吸血鬼跪坐起来,靠向木质墙面,身体逐渐滑落到地面,他向后仰头,缓慢而嘶哑地说:“请别杀我,我还有一个女儿。”

你仔细观察他的眼神,表情,试图从他的话语中找出一丝可能是欺骗的成分。除非他是一位骗术大师,否则你一定会有所察觉。但你并未发现那样的痕迹——他说的是实话。

利昂的目光迅速移向同伴的尸体,眉心微微颤抖了一下,忧虑和恐惧从那双深红色的眼睛里掠过。他没有尝试逃跑,也没有继续攻击你,在短暂的惊讶后,他快速思考并冷静了下来。

他在权衡——究竟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还是落荒而逃回到主人身边。显而易见,这两种情况,哪种能够让他再见女儿一面以及保住女儿的性命,他便会倾向哪种。

你从不知道吸血鬼也能有后代。你猜测他可能是几年前刚变成吸血鬼,女儿正在逐渐长大,而父亲被永远地困在时间的缝隙里,凝固在黑暗中。

“你们的主人是谁?”

“主人名叫卡扎多尔·扎尔,”利昂十分配合地说,“我们都是他的衍体,没能将猎物带回去,主人便会惩罚我们。”

“据你所说,阿斯代伦‘狩猎’失败了,他现在怎样了?”

“被赶往城堡中专门囚禁的房间受罚。主人很生气,用刑结束后便将他埋进了崖边公墓,让他承受饥饿之苦。我并不知道坟墓的位置。”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实话。”

你点亮了那只被熄灭的蜡烛,烛火颤抖着亮了起来。你没有能和吸血鬼媲美的黑暗视觉,借助蜡烛的光芒,你能更好地观察面前这只吸血鬼。暖黄色的光亮填补了每一寸房间中的阴暗,利昂看向你的目光中似乎也有炬火在燃烧。他的目光忧郁、坚定,以及压抑的愤怒。

长久被禁锢的生物在最终会走向两个极端——彻底停止反抗,逐渐麻木,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或者,以混乱和暴动结束一切强加给他们的压迫。

“我没有骗你。”利昂说,“维奥莱特已经死了……妈的,你杀了一个衍体,我没能阻止,而且透露了的秘密,迎接我的也会是惩罚。更残忍,更可怖,这就是代价。”

“他会这样对每一个衍体?”

“他拥有我们。”

“包括你的女儿?”

“他一定是对我的女儿有什么企图,我曾问过他,但他并没有回答我,所以我很担心。她是城堡里唯一一个没有变成吸血鬼的人类。我要带着她逃出去。”

 

你带着铲子来到利昂提到的崖边公墓。

公墓坐落在下城区城墙外的东侧,公墓面积巨大,周边围绕着高大的圣栎树,森冷的风在草壤上流窜,树影像是盘踞着数千条漆黑的蟒蛇,在枝杈间嘶嘶作响。月光被遮挡住,公墓显得愈发魆黑。下城区的市民住在拥挤不堪的城区中,有些还贫穷而居无定所,他们墓碑上雕刻的字迹十分潦草,文字与日期排列得比针脚还密集,生前如此,埋葬后亦然,坟墓宛如下城区的缩影,只不过只剩下死亡的静默。

你走过一个个墓碑,用铲子敲击碑石,试图在阒寂的公墓中听到一点回音。

但是什么都没有。你脚下的是森森白骨喂养的土地,除了微风搅乱树叶的声音,其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你真应该带着死者交谈卷轴前来,问一问这些躺在土地里的“朋友”,看他们会知道些什么。很可惜,死者交谈卷轴无法对吸血鬼这种不死生物的尸体使用,不然你会叫醒那只叫维奥莱特的吸血鬼,从她口中问出些信息。

你将她的尸体抬去了码头,用床单吸取地面上的血迹,亲眼看着她的尸体和缠在尸体上的石头一起沉入海底,灰色的头发在海平面浮出几颗气泡,之后被漆黑的海水吞没。

至少卡扎多尔再也不会找到她。

“诸神保佑的先生,是您吗?”你听到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墓碑间响起。

黑暗中钻出一个孩子,头顶不及你的胸口高,身穿破烂的大衣,半长的头发黏滞纠结在一起,赤裸着双腿,没有穿鞋,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伤疤和脓疮,这双腿似乎是刚被虐打过,仍然有新鲜的、带着干涸血珠的红痕。你将铁锹戳进墓碑旁边的泥土里,问道,“谁在那里?”

“是小提姆,先生,您不记得我了吗!”

男孩的声音清亮而尖细,带着隐隐的激动,听起来十分耳熟,你想起来他的名字了,与阿斯代伦相遇时,正是这个孩子打算偷你的钱袋。

他向前跑近了几步,让你借着月光看清他脏兮兮的笑脸。

“原来是你,”你说,“看来你没有给自己买一双鞋子。”

“哎,提姆不需要鞋子!”男孩擤了一把鼻涕,用破破烂烂的袖子随意擦去了,“先生,大家都在睡觉的时候,您在公墓里做什么呢,健健康康的人可不好到这里来。”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你问道。

“这里有刚处死的罪犯,把尸体挖出来,卖去医生那里,就能赚2个金币!嘘——请您不要告诉别人,拜托了!”

男孩对你十分坦诚,大约是因为前不久你刚大方地救济过他,所以他并不避讳告诉你这些,尽管这样做会扰乱死者安宁。

听闻有些医生会收购尸体给学员解剖,可以售卖的尸体来自于被处死的罪犯,而不是临港医院停尸间中的平民。私自挖不属于罪犯的尸体是犯法的,但比购买死刑罪犯便宜很多。不仅有饿死的流浪汉、无名氏乞丐,还有不幸死亡的小贵族,难产而死的孕妇,得了瘟病的庄稼汉。一些尸体已经腐烂了,一些人在还活着的时候身体就开始生长出蛆虫,另一些则新鲜得像是刚睡着不久。如果让巡查的焰拳士兵发现,他们必定会将男孩关进监狱里。

不过想必提姆很清楚不幸被抓需要付出的代价。

“我也是来挖尸体的,但并不是换钱用,”你说,“我只需要挖一位昨夜下葬的朋友,你知道附近哪些墓是新的吗,提姆。”

提姆思索了一下,而后笑道:“当然了,您肯定不会为了2金币来做这些脏活累活的,先生,昨天的坟墓在西边,我带您去。”

你被带到一块无名墓碑前。墓地中有许多墓碑都没有刻写名字,或许是他们的家人忘记了,或许是根本没有人前来认领尸体。

你对提姆摆了摆手,告诉他离开这里,男孩好奇地看了墓碑一眼,而后跑开了。

这座坟墓的土刚刚翻新过,你将铁锹铲入泥土中。表面的土层松软,你从上至下挖掘,铁锹铛的一声碰到了岩块般的硬物,发出的闷响震得你虎口发麻。

你将松软的那层泥土清理干净,发觉土层下方,铺着七块纯石制的沉重井盖。这些井盖被别有用心地排列在坟墓上,以泥土掩人耳目,在远处看,与其他的坟墓别无二致。但却被刻意放在这里。似乎是为了阻挡下方沉睡的人挣脱棺椁,回到人世间,又像是在讽刺嘲笑:井盖下方埋着的东西只是下水道中的污秽和泥垢。

你能确定,你找对了地方。

六尺深的泥土,加上这几块石头井盖,即便是远超吸血鬼的力量,恐怕也无法从内部将棺盖撬开。

你将斗篷叠放在墓碑上,弯下腰,用全部的力气挪走那些井盖,将它们搬回地面。

挖掘的过程漫长到仿佛整个星界被埋在棺板上的泥土里,被井盖碾压过的泥土更加紧实,每一铲深入泥土,都如同奋力将生命的根茎切断般艰难。

你知道在下方躺着不久前刚见过的银发精灵,你仍然能想象出他圆滑而柔和的音调。他精心设计的,充满技巧的话语,以及他掩藏在伪装下,不被允许表现出的,属于他自己的一切。

为了杀人而引诱他人,冷漠地献出自己的身体,去拥抱任何人,被控制、扭曲得什么也不剩了……你继续挖掘,也继续回想起那个银发精灵,他因为恐惧而紧靠在黑暗中发抖的身影在你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一直都是遭受这样的对待吗?犯错后被他的主人惩罚,鞭挞身体与心灵,被折磨后活埋,在寂静中与其他无名死尸躺在一起,被遗弃在看不到尽头的、无处呼喊的黑暗和死亡的边缘……

你想到他完美的吻,他贴在你唇角说出的虚情假意。

他的舌尖像是冰凉的绸缎,所有的吻技都是经过训练的。他看样子已经吻过无数个他不爱的人,无数次假意逢迎地上演一出双人舞。

所以究竟什么是真实的,他的恐惧是真实的吗?

你将泥土堆放在坟墓旁边,汗水从你的鬓角滴落。你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心跳的鼓噪和血液在耳边的隆鸣。你不知道挖了多长时间,拓开的土坑愈发加深,你站在里面,地面的泥土逐渐到达胸膛的高度。

两夜未合眼,身体的承受能力几乎达到极限,你的思绪飘远,肌肉开始失去知觉,大脑缺血,后腰和背部酸疼得如同刀割,挥动铲子的动作变成一种枯燥的节奏。你的喘气声变得粗重,喉咙干燥得宛如地狱的烈火在燃烧。

天边开始出现光亮,夜晚悄然而去,你的铁铲仍旧一下一下机械地铲着泥土。

忽然间,你听到从脚底土壤下方传来了闷声呼喊。

“有人吗,快把我从这个地方弄出去——”

“阿斯代伦?”你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停顿了几秒。

“感谢上苍!终于有人听到了,等等,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会很感谢你的——放我出去,请,求你——”

你清理出棺木上的大部分泥土,棺材露出全貌。那是个破旧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棺材,漆色斑驳,木头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如果那些压在上方的井盖再沉一点,大概率会因为重量而塌陷,而里面的人也免除不了被碾碎的命运。

吸血鬼不会因此而死,只会因此而窒息。在其中奋力挣扎,但却无法为自己挖出一条生路。

你将铲尖重重地钉进缝隙里,用力打开棺盖。

木质棺椁发出了一声碎裂的呻吟,你踢开盖板的力气没能控制好,木板撞向土坑边缘,泥土随之掉落,簌簌落入棺材里。你太累了,汗水浸湿了衬衫。布料以最为不舒适的方式,热而黏地贴在你的皮肤上。

一阵来自棺材内部的灰尘扑面而来,你咳了几声,扔开铲子,俯身向棺材内伸出手。但蜷缩在棺材里的那个人却没有如你想的那样抓住它。

你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你在他眼睛里看到一闪而过的光。那双红宝石似的眼睛,像是忽然见到期盼了两个世纪的奇迹,瞬间明亮了起来。

但是紧接着,就在下一秒——你麻木而疲惫的大脑来不及反应——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憎恶和仇恨。

你还没有想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你。

“是你!”他咬牙切齿地怒吼。

阿斯代伦一跃而起,撞到倾斜的棺盖,木头发出了一声巨响。

他速度快得像一只翼猫,你感到一阵凶猛的推力重击你的胸膛。你踉跄了一步,向后倒去,肩胛狠狠地撞上了泥土。

而后在一阵混乱声中,你摔进了棺材里。

阿斯代伦跨到你的上方,冰凉的手指锁住你的颈部,唇角向上翘起,露出一个危险的微笑,轻飘而甜腻的声音吹拂到你的耳边。

“瞧瞧这是谁,多么美味的巧合,我的猎物自己送上门来了,我是不是说过要杀了你——”

你没有力气挣扎了,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鼻尖距离你只有半寸,你几乎可以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你的倒影。

因为掘墓而流出的汗水流淌到后颈,你感受到他指尖正在颤抖。

他的手指满是血液,凉而黏稠地沿着你的颈部向下流淌。翻倒在旁边的棺板下方布满抓痕,血迹涂抹得乱七八糟,断裂的指甲嵌在木头的缝隙里。猩红色和你的汗水融化在一起。

你的喉咙快要不能呼吸了,只能沙哑地发出几个音节。

“你的手不觉得疼吗?”

阿斯代伦红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些许迷茫,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他的喉咙动了一下,似乎真的是想要回答,而后茫然逐渐变成了震惊和疑惑,他似乎无法理解这样的好意是从何而来。

你抓住了机会,一把将他推开。

几乎已经用不上力的双手完全遵从本能,擒住他的手腕,将他的双臂反扭到身后。你翻身而起,膝盖压住他的腿弯,将这只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吸血鬼猛托向棺材底,以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制他的挣扎。

“放开我!”他嘶吼道。

你现在一身狼狈,而他比你更糟糕,浑身覆盖着血、土灰、蛛网以及木头碎屑。

“我救了你的命,你就是这样感谢我的?”你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坏掉的磨盘。

“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根本就不会被埋在暗无天日的坟墓里,被丢在这里等死,”他扭动着肩膀,想要翻身逃跑,“该死的离我远一点,别碰我!

“但你还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了。”你疲惫地说。

他又挣动了两下,随后平静了下来。不知是因为他会审时度势,还是真的理解了你的意思。

“行吧,谢——谢,非常感谢你。现在,放开我。

 

 

 

Chapter 6: 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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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肘部压在他的背后,精灵的一半脸颊贴着棺材底部。他屈辱地趴伏着,微微露出獠牙,口中的獠牙非常锋利,看起来能将人类的皮肤轻易撕开。但他的嘴唇却完全没有血色,眼睛下方覆着一层极浅的淤青,像是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过觉。

他仍旧穿着你们相见时的那件衬衫,但衣服的布料却饱受蹂躏,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脑后银色柔软蜷曲的头发里面缠着大量灰尘,精灵的尖耳朵在晨光里显出尸体般的苍白。

“阳光,阳光!”精灵慌张地喊道。

晨光将坟墓切割成光亮与阴影两个部分,他暴露在光线中的皮肤迅速变成灰烬般的灰白,裂纹蔓延开,燃烧的痕迹从耳尖开始,延伸至整张侧脸。

“——不要试图攻击我,我已经杀过了前来找麻烦的吸血鬼,我不希望你是下一个。”你说道,松开了压制他的手。

吸血鬼在摆脱牵制后立即缩进阴影里,尽可能远离会烧伤他的阳光。

他的视线躲闪向一侧,眉心微微耸起来,而后又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你。

这是一种非常熟悉的眼神,你曾经也见到过。像是命悬一线,挣扎在死亡的边缘,悬崖旁边盘绕着满是锐刺的荆棘,却是他唯一能抓握的东西。而他将目光投向你,祈求你不要将荆棘砍断。

他轻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的两个衍体兄弟姐妹,昨晚想来取我的性命,维奥莱特和利昂。”你告诉他。

“你杀了他们两个?那你一定已经知道了……卡扎多尔。”

阿斯代伦询问维奥莱特和利昂的命运时,音调并没有什么起伏,但是卡扎多尔的名字让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这个名字是与疼痛联系在一起的。他流露出沉思时的宁静,似乎是在盘算这样逃离了活埋在坟墓里的惩罚,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更可怕的后果。

“只有维奥莱特,”你说道,“我放了利昂。”

“你放了利昂?!”阿斯代伦的声音陡然高昂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你。

“他说他的女儿还在城堡里。”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必定会回去向主人……卡扎多尔坦白所有事情,卡扎多尔可不是一个随便就能杀死的衍体,他是一个真正的吸血鬼,而你却纵容他的衍体回去了!卡扎多尔有的是办法折磨他,让他说出一切,这是在害死我们两个!

他像一条吐着芯子的、冷血而自私的毒蛇,紧绷着身体,显露出极具攻击性的模样。

对于他来说,自己的利益是最重要的。为了逃脱罪责,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偷袭自己认识的人,或者把他人推进火坑里。在长久的折磨下,几乎每个人都会扭曲成相同的模样,因为没有人能拯救他,所以不再对任何人抱有信任。

你摇了摇头,“他不会的。”

你的语气非常笃定,但他却不认可。

“卡扎多尔和我们不同!他可以化作烟雾飞行,如果他想,他可以操控任何人,木桩无法杀死他,你那些变戏法似的‘小法术’,根本伤不到他分毫。在你睡着的时候,他可能已经组织起一支狼人大军了。”

他的音调里依然充满讽刺,他让自己显得锋利而怒气冲冲,不停抱怨着自己的处境,仿佛这样就能掩饰掉他的恐慌。

“他根本不会知道你已经离开了,”你说,倦意沉在胃里,像是暴风雨中侧翻的渔船,你实在不想和他说更多了,“我累了,你可以回到卡扎多尔身边,或者自行寻找出路。”

他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你杀死了吸血鬼衍体,不然不会得知他被埋在这里。卡扎多尔不知道他已经被挖掘了出来,只要利昂没有向卡扎多尔告密,他便暂时是安全的——并保持着接受惩罚的状态。他可以在卡扎多尔发现他之前就逃之夭夭,再也不回到博德之门。

“我才不回去。”阿斯代伦说,他的重音狠狠地落在了“不”那个单词上。

“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

你踩着棺材的边缘爬上地面,捡起墓碑上的斗篷,抖了一下尘土,径直向他的头顶扔过去。

阿斯代伦发出了一声被砸中的低叫,“不好意思?!”

“遮一下太阳。”你对他说。

墓地中的寒风格外肃杀,汗水在一瞬间被带走,剩下的是从脚底钻入骨髓的凉意。阿斯代伦扒开头顶厚重的斗篷,眼神阴郁地看着你对他伸出的手。

坟墓深到能埋过他的头顶,他有些不情愿地将手递给你,你绕过血肉模糊、指甲断裂、隐隐露出些白骨的手指,抓牢他的手腕,将他从坟墓底部提了上来。

你注意到他的身体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变轻了一些。

阿斯代伦戴上兜帽,紧紧攥着帽沿。即便是藏身在斗篷下,灼烤在背后的光线仍然让他感到不适。他似乎很担心自己再次被阳光照射到。

他侧脸上的烧伤已经浅淡了很多,灰烬下方长出血肉,烧伤的痕迹消失了,皮肤正在以缓慢的速度修复,浮现出高等精灵独有的细腻和光泽。

不过速度比你预想的要慢一些。

 

你们从崖边公墓回到下城区,路过城市郊区,走进城砦里,逐渐靠近海岸的港口。

时间似乎恍然间退回到了你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夜晚。只不过那一次是步入深夜,这一次是走向黎明。

初升的太阳将曙光播撒在海平面,港口停泊的只剩下了商船,休渔期刚刚结束,现在正是渔民们最为忙碌的季节。人们恨不得赶在太阳还没升起前就扬帆离港,为马上到来的丰收节做足准备。

“你有几天没有进食过了?”你字斟句酌地问道。

阿斯代伦伸出一只手指,指尖顶起一点帽沿。

“一周,半个月,我记不清了。”

你沉默须臾。

很少有吸血鬼会忍受饥饿超过几天,他们会不停杀戮,留下一具具干硬而枯瘪的尸体。他们不用依靠吸食鲜血存活,但是血液是力量的根源。长久不吸血会让他们变得脆弱,对血液产生更浓烈的欲望,最后失控发疯,很容易暴露自己而被猎人杀死。

“好吧,至少下城区的那些谋杀案肯定不是出自于你之手。我没想到博德之门有这么多吸血鬼。”

“我没有杀过人,从来都没有,我敬业的侦探先生。”他用细腻而柔滑的声音说道。

紧接着,他语调变得充满厌恶和生硬,“只有我们的狩猎完成得出色,能够取悦到主人,就能分到一两只他‘慷慨’施舍给我的食物——瘦骨嶙峋的老鼠。而狩猎失败的我甚至连老鼠都不被允许吃。”

你从中听到了一些悲伤。

他在变成吸血鬼之后,有饱足过一次吗?

“你现在可以去找些食物了,去博德之门之外,泰瑟尔阳光太充足,冰风谷会把你冻僵,剑湾以东的广阔疆域更适合你,沿着冲萨河可以抵达剑漠,领主通常会聘请冒险者帮他们解决劫掠村庄的强盗,商队也需要护卫,你不用再挨饿,只要你不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你停驻脚步,转身看向他,说道,“你的主人不会知道你离开,你可以尽可能地跑到遥远的地方。”

你给他指出了一条出路,阿斯代伦看起来有些震惊。

朝阳被建筑物的墙体遮挡,他站在你刚才走过的狭巷里,而你沐浴在阳光下。阳光向巷子里倾斜,他的脚尖停驻在光明与阴暗交界的边缘,仰起头,眼神变得十分空漠。

“我不是没有尝试过逃跑,即便是逃跑了,仍然会被他抓回来。我跑不到安姆,或者是沙漠……他会将我埋在坟墓里整整一年……我变得饥饿,变得绝望,我祈求着死亡降临,但是死亡从没让我如愿。”

“我很抱歉。”你说。

“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呼喊,我刚才……”他的声音轻得像是落在坟墓中的蛛网,“在黑暗里听到了声音,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许,遇到你是一件幸事,谁知道呢。”

 

“诸神在上!你们这是经历了什么啊!”招待所的老板娘热络地迎接上来。

她是个身材丰满的红发女人,负责白天的工作。当你回到住所,饥寒交迫,满身泥污,她立即惊讶地叫了起来,用手捂住了嘴巴,显然是没有见过你这幅样子。

“侦探工作,你明白的,一些需要跑上跑下的工作,总是浑身污泥……”

“真可怜,或许你会需要一桶水清洗一下,塔夫,侦探这工作真是太累人了。”

“您一定有一颗善良的心,美丽的夫人。说实话,我早就不想干了,因为从小到大我最大的理想,就是做自由的冒险者,与心爱的人远走高飞。”

“那肯定是充满惊喜和刺激的生活!”

“如果您想听,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冒险故事都讲给您,换您一个笑容就好。”

“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伙,”老板娘咯咯笑了起来,“哦,对了,佐迪队长一大早就赶过来,他在你的房间等了半天,之后又走了——”

“谢谢您,夫人,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什么都没有,奇怪得很,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不过你还是去找他一趟吧,他看着忧心忡忡的。”

“好的,我晚些时候就去找他,”你说,“但是夫人,现在对我来说最要紧的不是佐迪队长,而是在房间的浴桶里洗一个舒适的热水澡。”

老板娘的目光从你的胸膛滑到膝盖,神秘地眨了一下眼,说道,“需要一个大一点的浴桶吗?”

你仰头看向扶手梯,疲惫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佐迪队长在清晨找到你是为了什么事情?他应该在昨天就已经找到塔丽娜了,但是他却在今早才来寻找你,那么有几种可能——他成功抓获了塔丽娜,以诈骗和偷盗的罪名将她监禁起来,不过在塔丽娜身上并没有发现你所说的地图;或者是,塔丽娜失踪,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找遍了下城区和外城区,都没有发现她的身影,而后又去了水手、海盗常光顾的矮提灯搜集信息,但无功而返;还有另一种可能,他得知你已经去过了上城区,想让你分享你所得到的线索,所以前来寻找你,不过你并不在。

你需要给他提供些新的线索满足他的胃口,让他知道你忙碌在调查的过程中吗?

你与佐迪队长一共见了三面,他没有插手过调查进度,现在,他对你的信任度还剩下多少?你开始计算,把信任和筹码放在脑海中的天平上。

“不得不说,亲爱的,如果再不停止散发魅力,她恐怕就要爱上你了。”

阿斯代伦含着笑意,凑近你的耳边,以一种置身事外,等着看好戏的语气说道。

你转过头,看到招待所的老板娘面露红光,目光流盼地望了你几眼,而后和客人大声谈笑,发出音调颇高的笑声。

你低声对他说,“她不是钱能买通的类型,她喜欢冒险的刺激和新奇,不安于室,也不想被困在博德之门。而且和她丈夫不一样,她不给焰拳队长卖命。”

“嗯——”阿斯代伦拖长了音调,发出了一声柔软的,表示赞同的哼声,“不择手段地换取利益,哪怕是拆散别人的家庭,我喜欢。

“我无法改变任何人的本质,”你说道,“我只是能分辨。”

就像你第一眼看见阿斯代伦,就知道他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意图将你引入地狱。但你仍然将他从地底挖了出来,因为你也看出了他欺骗你并不是他的本意。

阿斯代伦习惯性地在你的房间门口站定了一下,似乎眼前有一面无形的墙。而后他似乎忽然意识到,他不仅已经受邀进入过这间房,而且招待所的房间并不属于你,他原本不需要准许就能进入。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对你扬起眉毛。

“我猜,你就是这样发现我的身份的?”他问你。

“不是,”你看了他一眼。实际上,他触摸起来像是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双眼中仿佛流动着鲜血,他在吻你的时候,嘴唇微张,你在月光中看到他仔细地收在口中的獠牙,他的嘴唇如同冰凉的丝绸,却有馥郁的香气徘徊在你的鼻端,使人目眩神迷,无法自拔。他的身体,他的味道,他的亲吻,他的一切都充满魅惑,人类会不自觉地掉入他的陷阱,心甘情愿地成为猎物。但最后你说:“你看起来就像个吸血鬼,尤其是在烛光下的时候。”

“噢……”阿斯代伦说,“下一次,我会更努力地避免的。”

你走到窗边,习惯性地看向窗外,检查视线范围内的街边以及酒馆露台。确认没有焰拳的监视者后,你紧紧拉上窗帘,遮去刺目的日光。接着,你撤掉卧房的圣居术,从旅行箱中翻找出两件干净的衣服,一件给阿斯代伦,一件给你自己。你脱下衬衫,捡起一块干净的布,擦拭脸上的污渍。

阿斯代伦歪着头,视线在你身上徘徊,几乎毫无遮掩地用渴望的目光看着你。

“你在看什么呢,”你问道,“不换件衣服吗?”

“嗯?”他回过神来,声音有些缥缈,如梦似幻,“在看你,毕竟之前我们可没有机会好好了解对方,我现在才知道你的样貌不赖。”

“原来我只是样貌不赖。

“如果说是让人移不开眼呢?”

你感觉有些好笑,抱起双臂,以审视的目光看向他。

他像是将其理解成了一种暗示,于是娴熟地露出微笑,将斗篷轻轻放在椅子后背上,穿过昏暗的房间,慢慢走向你,“那你呢,亲爱的,在看什么?”

“如果你觉得饿得受不了,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你说。

 

 

 

Chapter 7: 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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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么?”

阿斯代伦的脚步停下来,像是突然被拆穿恶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瞬的紧张,视线则慌乱地移走了,意图掩盖刚才目不转睛盯着你看的事实。

“这是一个不错的提议,你应该接受它,”你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吸我的血。”

他舔了一下嘴唇,再次看向你的时候,眼中尽然是饥饿。

他不再隐藏,视线不停在你的颈部和你的眼睛之间徘徊,喉咙微微耸动,吞咽着饥渴。

“真的吗!你知道,我可以在之后补偿你,让你不会后悔给予我这样慷慨的邀请,我只是……太饿了。”他仍然在揣测你对他说的究竟是不是欺骗,所以他十分小心,担心你随时改变主意,即便邀请他吸血,是你提出来的。

不知卡扎多尔究竟对他做过什么,让他在得到什么东西之前,首先想到的是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而他的付出——你从他暧昧的眼神和语气中听出,他能给出的价钱就是他自己。

“你不必一定要补偿我。”你看着他的眼睛说。他需要吸血,以恢复体力,以及帮助那些刑罚留下的伤口愈合,而你乐意给他提供一点帮助。

“我以为你想继续我们在初见时不算完满的那个夜晚,体会一下彻底放纵的欢愉,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尽情释放你自己,在我的身上——在畅快淋漓的性爱中,伴随着令人迷醉的刺痛和一些鲜血,我会完全属于你,你也会属于我。”

他向你靠近,微微侧头,向你俯身,你看到他侧脸和完美的鼻梁,轻柔的声音宛如抚在你耳边,赤裸且自如地引诱你。冰凉的手轻轻搭放在你的肩头,领口间的馨香缓缓包裹你,布料之下,锁骨和胸膛朦胧而引人神往。

他的膝盖蹭到你的大腿,并且向更加敏感的地方挑逗,小幅度地轻蹭,恰到好处,不会显得轻浮,又能勾起欲望。

你的思绪开始飞散,如果你将嘴唇贴在他露出的锁骨上,吻到他细腻的皮肤,他的呼吸也会紊乱吗,他不再有心跳的心口也会变得温暖吗?

在最初提出交易时,你的血液是一种交换,你需要从他的口中获取有关博德之门的信息,他可能会给你提供关键的情报。但现在,你不想将其变成一种纯粹的交易,尤其是当阿斯代伦想要以性爱作为回报时。

“但是你不能杀死我,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你说道。

“我保证。”阿斯代伦贴在你的颈部说道,口中的尖牙在下一秒刺破皮肤,划开血管。

疼痛让你的肌肉紧绷了一瞬,你听到血液在流入他喉咙时吞咽的声音,你的视线有些发愣地看向死死拉在一起的窗帘。阳光被阻挡在外,将帘子烘烤成浅褐色的柔光。

人们通常会警惕黑暗中的生物,避免被诱惑、成为猎物,因此丢了性命。而你却在自愿给一只吸血鬼吸血。你并不知道他会不会害死你,也不知道他需要多少血液才能饱足。

你抬起一只手托住他的脑后,掌心覆住细软的银白色卷发。

血液流失的速度太快了,你的心脏加速,头目眩晕,困倦的感觉沉沉地坠着眼睑,力气从四肢百骸流尽。

你感觉到阿斯代伦的双唇贴着你的脉搏,柔软的舌尖顶在你的皮肤上,轻轻蠕动。疼痛如他所说逐渐地变成一种奇特的快感,刺在颈部的尖牙宛如正在传递麻痹神经的毒素,令人欲罢不能,即便知道可能带来死亡,却不想再挣脱,甚至想要深陷其中。

你的呼吸开始加快,恍然间,眼前微微透光的窗帘变成阿弗纳斯的火焰与硫磺,眼前的景象模糊了。你在昏暗中看到一双眼睛。

濒死的感觉让你开始出现幻觉。你确信那是幻觉,因为拥有这双眼睛的提夫林已经死了。

它们恐惧而哀伤,恳求着希望降临,但却又满是彻底的绝望。

你原本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只要挥动手中的金剑,沐浴在誓言的圣光中。但是不行,你的剑捅进了他们的心脏,血液迸溅到你的脸上,炽热地烧着你的皮肤。被你杀了的提夫林挣扎着抓住你握剑的手,那只手像是致命的藤蔓,紧紧攥着你的五指,让你手指的骨骼硌住剑柄,仿佛正在被碾碎般剧痛着。

救救我……他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对你说,求你了……救救我。

你抽出剑,提夫林的尸体倒在旁边,失去呼吸,眼睛中满是死寂。你浑身失去力气,眼前发黑,跪坐在地上,许久,许久,像是丢失了自己的生命。

求你了,救救我……

但你已经将他杀死了。

“不……”你低喃道,不……我救不了你……

阿斯代伦猛地放开了你,他向后倒退两步。

你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他脸上浮现出陶醉和满足,唇边挂着一滴殷红的血珠,从他的唇角滑到下巴,艳丽绝殊。他眼睛下方的淤青现在浅淡了一些,嘴唇不再像以前那样苍白,脸颊如同熏醉般染上些许血色。

“这简直……太美妙了。”

他剧烈喘着气,胸膛起伏,低声说话时发出了一声呻吟。

他没有杀了你,而且给你留下了足够多的血液。你现在仍然感觉昏沉,晕眩,而且身体不合时宜地躁动。颈部两个细小的伤口淌出温热的鲜血,蜿蜒着从你的颈部流到胸膛。

“现在,亲爱的,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阿斯代伦倚靠上来,他像一只灵活的猫,跨上你的大腿,在你不自主地仰起头时,弯腰将嘴唇凑到你的胸前,从下到上地,一路舔舐到颈边,用舌尖卷去血珠,丝毫不愿浪费你的任何一滴血液。

人类无法抵御吸血鬼的魅力,你的脑袋里突然产生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阿斯代伦仅仅是在你的耳侧喘息,你便想要丢弃所有思考的能力,与他在这间暗室中缠绵。现在你的头脑已经无法思考,你好像掉落进他那双晶亮的红色眼睛里,只能任他摆布。他的衬衫领口开得很低,露出大面积的胸口,你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开始浮现出他褪去衬衫的模样,以及他柔软的肌肤和乳尖,在你手掌下的触感,吸血没有让你缺血到无法勃起,反而在你体内勾起了炎热的欲望。

“一个吻怎么样。”你晕乎乎地说道。

阿斯代伦靠得更近了,他双手托着你的脸颊,落下细碎的亲吻,从耳根到下颌,鼻尖和唇角,他晃动着腰肢,向你的腿面贴近,臀部曲线完美地与你的髋部嵌合。你触摸他的皮肤微微有些发热,像是与你共享了血液,也共享了此时此刻正在逐渐攀升的体温。

他用沙哑的,饱含情欲的嗓音问道,“只有一个吻?”

“只是一个吻。”

他笑了起来,声音像是悦耳的提琴。

“我知道你现在想要什么。”他用臀尖顶了一下你,成功引起你的身体产生下意识的悸动。束缚在裤子下的阴茎正在变硬,而且你无法控制,在他磨蹭你的时候,腿间柔软的会阴隔着布料夹住你,你的欲望火热地抽动着,“我的情人,你是那么炙热,准备好了将我贯穿,现在为什么不让我满足你呢,既然你已经满足了我。”

“我别无他求,阿斯代伦。”你说道。

“既然你这样要求了。”他将嘴唇贴上来,轻柔地撬开你的唇瓣,滑入你的齿关,以高超的吻技试图征服你。

但这个吻尝起来并不好,他的口腔里残留着血腥的味道,像是铁锈凝成的浆液,气味逸散进你的鼻腔和喉咙,带着厚重的咸腥。

你们的亲吻似乎总是这样——伴随着你的血液,疼痛,以及伤口。

你翻身将他压在枕头上,舌头从他的口腔中退出来,轻轻磨蹭着他的双唇,将亲吻变得绵长而不含情欲,而后离开他的嘴唇。

“亲爱的,你尝起来美味极了,像是我所饮到的最醇香的美酒,我几乎要为你而醉了。”他说,回味无穷般舔着嘴唇,向你形容血液的味道,或者……是在形容这个亲吻。

他驯服地躺着,指尖绕着你颈后的发丝,微笑着等待你的下一个吻。如同他已经这样做了无数次,而他的身体早已习惯了不加反抗地顺从所有索取。

你低头看着他。

“谢谢你的吻。”你说道,起身后退,并将鼻尖放在他的颈边,嗅着他身上甘甜的、并且略微带了些迷迭香的味道,等待那阵夹杂着血腥和疼痛的欲望从你的下腹逐渐褪去,阴茎不再胀热发疼。

阿斯代伦的等待落空了,几分钟后,他发现你是认真的。

你感觉到,在你手臂的环绕下,他的身体放松下来,而后开始迷茫。直到你的呼吸平静下来,开始悠长,逐渐快要陷入睡眠时,他开始隐约地不安起来。

你问他,“你好像很意外?”

“嗯?没有。”他说。

 

你睡了很久,傍晚才醒来,充足的睡眠扫空了前两天的疲惫。之后你去石化蜥蜴之门寻找焰拳队长达明·佐迪。阿斯代伦身穿斗篷和兜帽,如同一个黑色的影子般跟在你的身边。

“你会想把帽子摘掉。”你在进入焰拳办公室前对阿斯代伦说。

阿斯代伦躲进阴影里,摘下兜帽后捋了一把耳边的碎发,“怎么了,现在是需要我的美貌发挥用处的时候了?”

你看着精灵,“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当然了,我夜间的情人,”他仰起头,用指点的目光看向你,五指从你的面前划过,轻轻一攥不存在的某样东西,“你的每一步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你在醒来时,发现他正站在窗边,看着窗帘之间漏入室内的一束夕阳发愣。他一整天都没有走出过屋子,好像已经把你的房间当成了避难所。老板娘来过查看过两次,似乎都被他圆滑地请回去了,并且还将她哄得很开心。

 

傍晚的博德之门,夕阳将街道染成火红的颜色,夜间酒馆现在已经开始繁忙。喧嚷声,谩骂声,殴打声,赌博的吵闹声,荒淫的浪叫声,驱赶老鼠砸碎玻璃的混乱声。所有声音溶解在瑰丽的夕阳中,整个下城区宛如一个嘈杂的巨大熔炉。越靠近城垣,声音就越沸腾。

佐迪队长并不是很高兴看到你。

“塔丽娜被杀死了,”他说,而后看向阿斯代伦,“这是谁?”

“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

你并没有介绍阿斯代伦的名字。

“不用很在意我,”阿斯代伦说,“你们请便——”

佐迪队长的视线落到你的身上,“所以你的上城区之旅获得了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吗,侦探?”

“没有多少,”你摇了摇头说道,“我猜,杀死塔丽娜的人带走了地图?”

第一种可能,死亡三神指派的人杀死了她,因为他们通过某种方法得知她现在掌握了地图,他们在底城的一切秘密都有被挖掘出来的风险;第二种可能,海盗发现她偷走了地图,并且查到她现在改名换姓,隐藏在精灵之歌,和她的同伙们正在筹备下一场“伟大的盗窃”,所以杀死了她。

上一次偷窃船长宝箱的成功催长了她盲目的骄傲,她的贪心让她决定继续留在博德之门,侥幸地认为自己并不会被抓到。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祸端就是因此被埋下的。

佐迪队长说:“你说的没错,我们在精灵之歌只收获了她和她同党的尸体。”

“是海盗干的?”

“不幸的是,我们找到了海盗。”

“为什么是不幸的?”

“因为那些海盗他妈的也只剩下了尸体,”佐迪说,“——不,不是海盗干的,是死亡三神的教徒。他们大开杀戒了。被杀的一共有十三个人,八个海盗,五个强盗,他们自相残杀,然后又被大屠杀。我们昨晚整整一晚都在追踪海盗的踪迹,得到的就只是被剁成肉泥的尸体!”

你皱起眉。“他们用的是什么凶器?”

“我们不知道!”佐迪队长甩给你一张案件报告,“尸体就像是被一群该死的鬣狗撕成了碎片,到处都是血,肠子,脑子,苍蝇,还有恶心的屎!”

这个季节的苍蝇已经很少了,你想道,如果是在夏天,尸体的身上还会爬满其他东西。

你开始阅读那张报告上的内容。

塔丽娜和她的同伙在白天于酒馆被杀,海盗想要拿回他们自己的宝藏。根据酒馆当时在场的目击证人的口供,海盗闯进了酒馆,新船长——勒卡德·“死眼”·卡达维鲁斯为首。他们在酒馆挑起了一场激烈的斗殴。塔丽娜并不是任人宰割的人,而海盗有备而来。结局是海盗三死三伤,塔丽娜的四个朋友中的其中一个临阵逃脱,只剩下三人愿意站在她身边。他们都死在海盗的刀下,无一幸免。

焰拳抵达时,海盗已经撤离。于是焰拳追着海盗的踪迹一路到了港口,最后在港口的一间废弃仓库里找到了这些海盗的尸体。

他们在海塔附近的仓库里被突然袭击了。

三名受伤的海盗毫无还手之力,剩下的那两个也不是敌手,从尸体的伤口能够判断出,海盗尸体上的刀伤和匕首刺伤来自于塔丽娜和她的朋友们。而颅骨粉碎、内脏破裂、从腹部贯穿的创口,则出自死亡三神的选民之手。

船长“死眼”是第一个死的。

他被一只锋利的爪子从腹侧剖开,血液喷溅到仓库的大门上,即刻毙命,另外的几个人跪地求饶,膝盖上清浅不一的擦伤,颅骨被碾碎。凶手杀人的速度极快,精准而残忍,并且在海盗死后仍旧没有停止。

他一次又一次地攻击那些尸体,直到尸体的骨骼彻底粉碎、内脏被绞成肉泥。

像是他如此沉醉于杀人,而根本无法停止。

“徒手。”你读完了案件报告,下定结论,“他们是被徒手杀死的。”

“徒手?!”佐迪队长大叫。

“徒手?”阿斯代伦感兴趣地问了一句,“场面肯定不太好看。”

“您有这些海盗的资料吗?”你问佐迪队长。

佐迪队长指向书架,那上面放着厚厚一沓的供词和笔录,大约有城墙的那么厚,参差不齐地垛堞在一起,上面的墨迹崭新得就像几个小时前刚写上去一样。

“你要用一个世纪把这些东西读完吗,亲爱的,我完全可以等。”阿斯代伦挖苦道。

你拍了拍他的手背,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用眼神询问佐迪队长:“您介意吗?”

佐迪队长的独眼看向你,又望向阿斯代伦,最后落回你的身上。他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介意。”

你深深吸了一口点燃的烟草,翻开资料。

可见焰拳士兵在事件发生后半点也没清闲。他们分成好几拨队伍,分别去了海盗经常出没的酒馆,从老水手、酒馆老板、客人、渔民、强盗、混混和乞丐口中取得了各式各样的线索。这些资料众口不一。也因为夹杂了浓重口音,大量脏话的控告,还有根本不配合焰拳的、带着怒气的描述,以及一些根本与案件无关的杂事,所以极度混乱,像是闹市里的脚印一样纷杂不堪。但你仍然能从其中汇总出有价值的片段。

你用了两个小时,坐在沙发上读完所有的调查资料。期间不停有焰拳士兵敲门进入办公室,送来新的报告。

博德之门下城区,这个由凶徒、渔民、罪犯、商人以及官吏编织成的港口,像是一张错综复杂的,黑暗的,肮脏而血腥的巨网,到处是背信弃义、尔虞我诈,仅仅是涉及到一个大型谋杀案的访查资料,包含的信息已经比海中的鱼群更加庞杂。

死亡三神的信徒虽然有着明确的目标,但也从不在意多杀。这名凶手对谋杀非常熟练。

但是谋杀案不是最近才发生的吗?

你注意到军火商恩维尔·戈塔什这个名字也被反复提到。他似乎是近期刚刚声名鹊起,在下城区的地位一再提升,他与一名叫做碧翠丝·普罗沃斯的中年女慈善家关系密切,常常会关注博德之门孤儿的生活。你回想着这个名字。碧翠丝·普罗沃斯,普罗沃斯夫人。如同石头落入记忆的水潭,激荡起了一圈涟漪。你想起提姆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

阿斯代伦的耐心比你想象的要强。

他像个上城区的贵族一样,优雅地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偶尔翻阅着你读过的报告,时不时翘起嘴角,高昂着脑袋,对那些文字露出略带揶揄和讥嘲的微笑。

——你发现他可能对下城区的评价也不是很好。

最后你抬起头,舒了一口气,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该死的九狱,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佐迪队长说。他坐在桌子对面的豪华皮椅上,写着即将递送给焰拳指挥官的报告。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晚的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们知道要对付的人是谁了,”你站起来,走到他的桌前,指着案件报告上的一行字说,“死亡三神的信徒,是个龙裔,男性,现在你们可以缩小搜索范围了,有三张报告中,都提到了曾经看到过同一名白龙裔。他力量极大,法术高强,信仰的是巴尔。他会用残忍的方式杀戮,且思维缜密,会伏击目标。告诉你的手下务必小心,当心掉进他的陷阱。现在,我要去赴另一个约了,佐迪队长,祝您调查顺利。”

“等一下。”佐迪叫住了你。

你转过身。

“怎么了,佐迪队长?”

“侦探,我们去找塔丽娜的前一天夜里,你去了哪里?”他问道。

你望了一眼身边的阿斯代伦。

“我在与这位美丽的精灵共度良宵。”

 

 

 

Chapter 8: 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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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代伦稍微歪了一下头,迅速意会到你话中的含义。他十分配合,将温柔缱绻的目光放在你的身上,应和道:“哦,是的,我们那晚确实非常难忘,就算再来千百次,我还是会像那一夜一样将你吃干抹净,一直到天明,亲爱的。

“诸神保佑,我对你的风流韵事可没什么兴趣,赶紧离开吧。”

佐迪队长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立即下了逐客令,而你向他投去一个眼神,其中写着:是你一定要问的。

“那就告辞了。”你礼貌地颔首,走出办公室。

阿斯代伦离开焰拳营房后,又将兜帽带了回去。虽然现在是黑夜,能伤害到他的最后一抹残阳已经从地平线褪色了。但他好像不想被任何人认出自己的脸。石化蜥蜴之门仍有焰拳士兵驻守,他们在道路两旁随时警戒愤怒的暴民,以及任何可能的突发事件。

“那么我的表现还能让你满意吗?”他问道。

他向你靠近了一些,兜帽下方的眼睛弯起十分好看的弧度,正在笑眯眯地注视着你。

“非常好。”你说。

“这令人愉快的谎言将要付诸实际的那一刻,记得提醒我,”阿斯代伦压低嗓音,带着狡猾又充满诱惑的笑意说道,“我会毫不吝啬地款待你。”

一名穿银色甲胄的女人快步走进石门,身边还有一位服饰华贵,铜色皮肤的木精灵。

“波特尔指挥官!我必须把这件事调查下去,我们不能继续这样坐以待毙了!”

“我们从未停止派出焰拳士兵寻找高公爵,如今已经搜寻到了渥金的休眠地,只不过仍旧一无所获。”

你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银甲的是迪拉德·波特尔公爵的侄女,前不久调任回博德之门的莉亚娜·波特尔,目前是焰拳的总指挥官。而另一位,大概是雷文伽德的高级顾问弗洛瑞克——她拥有最容易辨识的木精灵外貌,一双深色眸子里折射出累计了数百年的精灵智慧。

“戈塔什勋爵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时刻提出要将焰拳换成钢铁卫士,您不觉得有些不妥当吗?”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雷文伽德高公爵下落不明,勋爵的声望愈来愈大,议会的重要成员缺席,此时将博德之门的武装全部更换,焰拳很快就会失去对博德之门的管理权。”

“我能向您保证不会。目前的情况有多混乱,您已经看到了!勋爵提供了强大的技术,为的是帮助焰拳管理博德之门。我们已经检查了钢铁卫士的安全性,他们完全可以为焰拳所用。”

“如果不是帮助,而是取缔——”

“弗洛瑞克顾问!”指挥官高声打断了弗洛瑞克顾问,“如若仅仅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量,为什么不多看一下如今人民的生活处境呢,顾问?至少戈塔什勋爵是真正顺应民意,为民着想!”

艾尔托瑞尔遭受灾难后,整个冲萨河流域都受到牵连,就连远在入海口的博德之门也不堪重负。上层的富商与贵族锦衣玉食,而下层人民生活在饥饿与疾病中。诸如散塔林之类的公会开始猖獗,他们的贷款高得惊人,四处横行的强盗和有组织的犯罪党能让任何一个普通市民苦不堪言。

现在已经是衰败之月了,很快就要步入寒冬。

食不果腹的难民还不知道自己马上要面临的死亡。下城区、外城区,如今挤满沿街乞讨、污泥狼藉的难民,以及对博德之门如今的公会制度怨声载道、不满于当下焰拳管理的市民。

混乱、贫穷、饥饿。

这个时刻,却恰逢博德之门的管理者职位空虚。

戈塔什选择将自己的势力掺入焰拳,让钢铁取代人类,成为博德之门的守卫者……他的野心昭然若揭,无数一无所知的市民支持他掌权,因为他的承诺说得非常好听。尽管戈塔什是个军火商、投机者,他与地下犯罪组织来往频繁,但焰拳对他无可奈何,只能接受他的提议,毕竟无人想要与那些钢铁卫士对抗。

波特尔指挥官的态度已经明了,弗洛瑞克不可能从她这里得到支持。

木精灵告辞后转身,向石化蜥蜴之门走去。

你立即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弗洛瑞克顾问?”

弗洛瑞克闻声转头,视线凌厉地从你和阿斯代伦身上扫过。

她身穿金线绣的术士长袍,抱起双臂,目光充满审视与威严。精灵漫长的生命让他们博闻多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体会非长寿的种族来不及体会的世界。

“久仰大名——”你说道,“很抱歉刚才听到了你们的争执。”

“你们并不是焰拳士兵,”弗洛瑞克说,“也不像是贵族或者来自公会的人。”

“我是塔夫,这位,是我的搭档。”你看了一眼阿斯代伦帽檐和口罩之间露出的红色眼睛,“达明·佐迪队长让我来查出死亡三神的神殿隐藏之处,情报指向的凶手是一名白龙裔。”

“始终没有抓到凶手的连环谋杀案?”

你抬起视线观察弗洛瑞克的表情,“我想,关于这些谋杀案,您可能没有获得全部的信息。”

乌尔德·雷文伽德高公爵前往艾尔托瑞尔后,与一整座城市一起失踪。目前焰拳在竭力寻找他的踪迹。但是或许——

他们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努力。

博德之门的四人议会只剩下两人,分别是波特尔公爵与范萨姆普尔公爵,若是他们任何人能证明乌尔德·雷文伽德已经死亡,便可以选出新的高公爵,将整个博德之门纳入自己的囊中。你不知道波特尔与范萨姆普尔的为人,但你知道暗中角逐已经开始,如果最终他们没有割据这片土地,那么这场角逐必定出现获胜者。

范萨姆普尔公爵死去的儿子、死亡三神在下城区造成的谋杀案、势力忽而增大的戈塔什……这些并不是完全无关的。从刚才的案件卷宗与调查报告中,你隐约感觉到,这些事件之间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博德之门……可能不仅仅盘踞着死亡三神的阴影。

“为什么?”顾问弗洛瑞克问道。

她是想说:为什么要泄密,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我?

弗洛瑞克是一位充满智慧的精灵,她果敢而严谨,并不怯于抗争,甚至敢于在如今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反对那位掌握着军火和恐怖的钢铁卫士的勋爵。你有些钦佩她的勇气,或许,在博德之门这座城市里,顾问弗洛瑞克的影响力并不低于戈塔什。

你低头露出微笑,让你的声音显得像是寻常地聊起明天的天气。

“我打赌焰拳并不想让高公爵回到博德之门。”

弗洛瑞克说:“我们必须寻找到雷文伽德高公爵,焰拳会听我的号令。”

她对此很自信,但你必须打击她的信心。

“您对波特尔公爵了解多少?”你问道,“我想您在博德之门的时间一定比我更长,我相信您知道波特尔公爵不会倒戈向死亡三神。那么这位走马上任的莉亚娜·波特尔指挥官呢,您又了解多少?”

弗洛瑞克青铜色的眉心凝成了两道沟壑。

她是个执着的人,并且一定不会放弃寻找高公爵。即便可能遭到反对,或者引起戈塔什的不满,她也并不在意。

“我不敢想象,若是博德之门落入戈塔什的手中,将会带来怎样的灾祸。”她说。

“戈塔什的钢铁卫士并不是凭空出现的,斯特梅公爵也不是因为旧疾瘫痪的,”你告诉她,“我只能给您这么多信息了。”

“那么我应该自己派出人进行调查,”弗洛瑞克说道,“我会铭记你对博德之门做出的贡献,塔夫。”

“另外,我还有一个很小的请求。”你说。

“愿意效劳。”

“我想请您派出人手,去下城区公墓西侧,填上一处昨晚被盗挖的坟墓。那里曾埋葬着我的朋友。”

“是一位共同的朋友,”阿斯代伦说道,“而且我们的这位朋友,在生前树敌有些多,不少人都与他有深刻仇怨,所以请务必——请尽可能地安静一些。

 

顾问弗洛瑞克对于填埋坟墓没有什么异议。她吩咐了两名手下即刻前往。只要不涉及到高公爵或是博德之门的安危,她并没有询问他人秘密的意图。

阿斯代伦看起来放松多了,他连语气都轻快了一些。

“老实说,我一直在担心卡扎多尔发现我已经不在那个坟墓里了。你不了解‘真正的’吸血鬼,他们诡诈、多疑、偏执,是渴望控制和力量的疯子。你是相信我的,对吧,你不会让我被他抓回去的。”

你们走在通往飞龙岩要塞,飞龙关街道中央在夜晚同样熙熙攘攘。阿斯代伦的斗篷挂在夜色中,像是不存在实体的幽影。黑暗是他惧怕的,想要逃离的地方,现在他却宁愿用黑暗作为庇护。即便他的恐惧源于黑暗之中。你想对他说,同一件事情他不必反复确认,在得到答案后还是惶惶不已,并且,你将他挖出坟墓,并不是为了将他送回到残酷的虐待者手中。

但你并没有这么说。

“我不会让你被抓回去的。”你告诉他,如果这样能让他感觉好一些的话。

“不要掉以轻心,我们得提防一切隐藏在黑暗中的生物,”阿斯代伦警告你,“其他衍体,还有狼人,然后像你杀死第一个衍体那样,我们得联手,那样才能变得更强大。”

或许,你需要给他一个更加准确的回答。

“那个坟墓——”你说道,“我将你带了出来。让我轻易放开是不可能的。”

阿斯代伦仰头看向你,星光映在他暗红的双眼中,他的眼底散发出些许柔和感,蔓延到眉梢,像是一阵安静的流水,荡漾着具有温度的、只出现在生命中的、仿佛一瞬间星辉闪过的活力。

哎呀,你可真是讨人喜欢……”阿斯代伦靠近了一些,说道,“但是要当心,亲爱的,这样从舌尖流露出的甜蜜话语,可能会让我听得上瘾,忍不住想要亲自品尝。”

他听起来像在恭维你,但却也是赤裸裸的调情。

你移开视线,不再去看精灵,而后听到他发出了一声得逞的窃笑。

“不过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他问。

夜幕笼罩的街道表面宁静而和平,但隐藏在表象下的——你这趟旅途的目的地,是别具一格的酒馆,在酒水中混掺着淫欲的热浪。

这家酒馆的灯光暗沉而暧昧,偶尔能听到歌声和笑语、吟游诗人的弹唱和喝彩,以及几声欢快叹息。酒馆内木梁平直的棱角被流苏帷幔遮盖,纱帘内隐约可见曼妙的身影。私密和放浪在这里融合成欲望的低语,香气从帷幔后飘散出来,浓郁甜腻,令人微微感到头晕。

夏芮丝的爱抚,人们都心照不宣,但格外有名的风俗酒馆。

你驻足在门口,酒馆两扇敞开的木门似乎是在邀请任何路过的客人,向内望去,可以看到站在前台的马泽尔·阿米拉正热情地招待着一名醉酒的焰拳士兵。

“啊——”阿斯代伦恍然大悟地拖长音节,音调从低沉转到高昂,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原来如此,你是想要寻求这样的刺激!亲爱的,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我们是来办正事的。”你向他解释道。

“确实是非常重要的‘正事’,哈,怪不得你情愿昨晚错过我的性爱邀请,竟然是因为一个人不足以填补你内心的饥渴。

你沉默地看着精灵。

而他发出了一连串古怪的咯咯笑。

“哦,亲爱的,我很荣幸能陪同,说吧——你想带上哪位心仪的技师?还是——想看我和另一个人的激情表演?”

你忽然有些好奇,想看他还能做出什么令你出乎意料的反应,但是到此为止了,时间很宝贵。

“我要找一个名叫塔维斯·克雷格的人。”

“所以,他的技术很不错?”

你并不想构思相关的画面。

“不,”你故意说道,“但我会把他绑起来。结束之后,如果你想吸血,那么他就是你的了。”

阿斯代伦摘掉兜帽,露出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他轻轻甩了一下头颅,勾起嘴角,在灯光下,极为精致的五官覆盖着一层金色的光泽,像是在将人一步一步引向罪恶。

你能看得出,他流畅地戴上了自己最熟悉的面具,然而却并没有询问你他需要这样做的原因,也没有显露出任何的拒绝的情绪。

只有热情、期待,和根本不切实际的赞许。

“那么我们还在等什么呢,我的小猎人?”阿斯代伦用渴望的声音说道。

“看看是谁回来了——”

有些熟悉的婉转声音忽然出现,两名卓尔精灵缓步走到门口,尼姆·奥里斯从你的身边绕过,纤细的手指轻盈地拂过你的肩膀。她并没有穿任何内衣,紧致的皮裤勾勒出臀部曲线,在走路时引人遐想地轻微摇摆。“这是您的爱人吗?如此般配……或许今天您想获得绝佳的体验,和您的爱人一起?”

“哦不,我们不是。”阿斯代伦说,他看向你,“原来,你在这里已经有了预约……真是个坏孩子,但是我喜欢。”

索恩·奥里斯,那名男性卓尔精灵向阿斯代伦走近,视线稍微向下扫视了一下,看向他的脖颈,像是在看一块可口的蛋糕。

“即便不是恋人的关系,也可以共享我们兄妹二人——火辣和甜美,放荡或疯狂,我们可以成为任何你们所喜爱的。”

阿斯代伦以微小的角度动了一下脑袋,似乎是想逃避卓尔的目光。阿斯代伦仍然在微笑,毫无破绽,身体的反应出卖了他,但他很快地克制住了,像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他很清楚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下究竟应该怎样做。这一切都是逢场作戏。阿斯代伦维持着虚假的笑容,就连表情和眼神都不能出现分毫裂痕。

你不着痕迹地向阿斯代伦的身前移动了一步,挡在他与卓尔之间,挂上笑容,用非常可惜的语气说道:“真抱歉,我的恋人心情欠佳,我们今天可能不会需要服务。”

你感觉到阿斯代伦的视线忽而刺向了你,像是灼热的刀尖那般,在你的皮肤留下一丝锐痛。

“那么,欢迎您下次光顾,与您的恋人达成共识之后。”索恩·奥里斯说道,“您要找的塔维斯·克雷格,他正在二楼,与两名女技师在私密房间寻欢。”

“谢谢。”你说道,向阿斯代伦做了个手势,之后踏入夏芮丝的爱抚酒馆,走向卓尔示意给你的房间。

 

 

 

Chapter 9: 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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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梯发出嗄哑的声响,越向二层走去,空气中淫靡香气就越发浓重,仿佛吸一口气就能让人醉倒。房间门板后方隐约传来一些欢纵的嬉笑声,烛光映衬着摇曳的人影,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说了些什么,妓女们便故意发出些装模作样的呻吟,音调高亢而急促,混杂着一些下流的词汇。

你站在门边,四下观察,走廊中除了阿斯代伦外并没有第二个人,每间房都房门紧闭,并且从里面上了锁。

阿斯代伦一言不发地看着你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安静。你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他的想法,昏暗的光线照在他的脸颊上,半张脸都陷入阴影中,他的视线沉向地面,往常喋喋不休双唇,此刻紧闭在一起,像是此生都不会再吐出半个音节。

“你不想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你低声问他。

“什么?”他在走神,听到你的询问,只是用一种朦胧而温柔的声音回应,如同优良教养带来的条件反射。

“克雷格曾是艾尔托瑞尔的管理者之一,他身居高位,可能知道艾尔托瑞尔陷落的真相。我们需要从他口中问出来。但他应该不会那么快开口,所以我必须用一些手段,”你靠近阿斯代伦的耳边,做出解释,声音压到最低,避免被房内的人听见,“但我不想让你觉得有任何不适,如果你不想在场,也可以在这里等我。”

等一等,你说的手段是什么意思?”

“一些审判法庭常用的拷问方式,”你说道,“但愿不会花太长时间。”

阿斯代伦露出了如梦初醒的表情。

或许是你多虑了,因为当他回过神后,你从他逐渐上扬的嘴角,以及褪去的阴霾的眼睛里,察觉到了掩饰不住的、对于酷刑的勃勃兴致。

他好似十分期待看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并且还以此为乐。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走进这间屋子,然后折磨那个叫塔维斯·克雷格的人,直到他招供你想要的所有信息?”阿斯代伦说,“如果你不让我参与,我绝对会埋怨你的,这比春宵一刻要有趣多了!

你微笑了一下:“你当然可以参与。”

“我知道不少残忍的酷刑,剥皮,撕胸夹,铁叉项圈,锯刑……你想试试哪一种?他会开口说话的,而且他还会把他肚子里埋藏的一切肮脏的小秘密都倒出来。”

“他一定会的。”你说,敲响了房间的门板。

房间内出现了一阵骚动。男人不悦地吼了一句,但你没有回答,只是再次敲房门。指关节在木门上有节奏地叩响,不疾不徐,力度坚定地催促里面的人应门。

门开了,一名红头发的女人身披一层薄床单,汗津津的、脂粉厚重的脸上满是笑意。在看到你之后,她的笑意褪去了,变为一种高高在上的讥嘲以及不满。

她拢了一下身上的床单,风情万种地倚靠在门框上,挑起视线说道,“不难看出这间房已经有人了,绅士们,我们的客人一点都不喜欢被打扰。”

阿斯代伦在你身后提了一口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你已经将那扇木门一把推开了。

门板重重地撞在墙上,你大踏步跨过门框,卧床上的另一名妓女立即起身,惊吓地缩成一团。

你看到一个肥胖的男人,塔维斯·克雷格,正半躺在床榻正中央,腹部像是脂肪隆起的山丘,头颈红成猪肝似的颜色。性事进行到一半被强行打断,他大敞的腿间还挂着精油的痕迹,下半身裸露在外,显然是在你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刚刚滑出妓女的身体。

“简直恶心死了,”阿斯代伦兴奋地说道,“像个大脑残疾的食人魔在做爱!”

“女士们,可以请你们出去吗?”你说道,视线快速地扫过整个房间。

这间房比你预想的要宽敞一些,并且还附带了一个蓄满水的浴池,水面缓缓冒着热气。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丝绒地毯,上面散落着面料昂贵的衣衫、内衣,以及几只鞋子,看起来还算干净。四柱床的床板厚重而结实,足够承受不同力气、不同种族的客人在上面做任何事,哪怕是尽情蹂躏。床柱旁挂着的纱帘,用的是最寻常的铁丝搭扣,只需要轻轻一扯就会脱落——或许是一种别样的情趣?

“你们是谁!”塔维斯·克雷格气喘吁吁地吼道,手忙脚乱地捞了一只枕头遮羞,“该死的,你们他妈的,没有权利!谁他妈——呼呼,给你们的权利,闯进这里!多萝米,德娜,一个都不许走!”

妓女们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她们落荒而逃的速度比箭矢还快。两人惶恐地向房间唯一的一扇门跑去,经过你身边时,被你猛地抓住了胳膊。

女人跌了一下,腿软得几乎跪倒在地。另一个紧张地恳求道:“我们只是在赚钱,大人,我们都是好市民,求求您,放了我们!”

你并没有想将她们杀死。但你一言不发地低头看向她的眼睛,女人开始在你手中打起哆嗦。

“亲爱的,”阿斯代伦出言劝说道,“我想她们应该只是生活所迫。”

“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哪怕一个字。不然我会找到你们,我很擅长找人。”你说,放开了手。

女人们像是鹿见到狼那般匆忙跑开了。

“这群天杀的母狗!我可是付过钱的!”克雷格骂骂咧咧地试图坐起来。第一下失败了,他的肚子太过肥硕,好似一只吃撑了的巨型田鼠,笨重地在床上蠕动着。

他怒气冲冲,脸颊已涨成紫色,感觉随时都可能心脏病突发而亡。你几乎不需要防范他逃跑,他看起来连自己的脚趾都够不到。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他嚷嚷道,终于翻滚起来,遮羞的枕头却掉落在床面。

阿斯代伦将身后的门关上了。

“塔维斯·克雷格阁下。”你走向床边,将轻盈的纱帘扯了下来,拧成一股结实的绳子。

“看来你们知道我的名字!那就应该知道——惹了我是什么下场!”

你继续说道:“您可能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半点概念都没有,但您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是最高监察官,不是让你们这些贱民欺辱的对象!”他看着你,凶恶地大声叫喊。你和阿斯代伦现在的外套,加起来可能也不够2金币,克雷格的绣花内裤可能都比你们身上的衣服贵上百倍。

你弯腰捡起一只地上的鞋子,塞进他吵嚷的嘴巴里。

克雷格激烈地挥动手臂,想要挡开你,但手腕随即被纱帘死死缠住。

“以防你咬到自己的舌头。”你说道,毫不费力地将他圆滚滚的手腕、脚腕分别绑在床柱上。那浑身赤裸的,肥胖的身躯立即动弹不得了。

克雷格满是怒火的眼神终于变为悚惧,他似乎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并且意识到自己遣散保镖,偷偷溜到妓院寻欢作乐的行为有多么愚蠢。他田鼠一样的小眼睛瞪着你,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流下去。

“有好几种非常适合我们这位督察的酷刑,”阿斯代伦走到你身边说道,“但是,嗯——用刑之后他就没那么容易用他的舌头了,你不用先审问他吗?”

“只留一口气就行了。”你说道。

克雷格的喉咙里发出了被堵住的尖叫。

你让克雷格的每一根手指都脱了臼,而阿斯代伦掰开一张椅子,将四条椅子腿并拢,塞进了他的直肠,还用蜡烛烧掉了他的生殖器。克雷格的呕吐物和惨叫声都被堵在喉咙里,你将他翻过来,清理他的呼吸道,避免他死得太快。血水和排泄物从克雷格的肛门渗漏出来,阿斯代伦皱着鼻子退开好几步,不再继续了,转而拿起匕首,想要将克雷格的一侧肺叶挖出来,看他会不会因此窒息。

“最好不要在他的身上留下血迹,”你说道,“你想要他的血吗?”

“我更倾向于漂亮的猎物,像你一样,他的血肯定臭气熏天,呕——容我拒绝……”阿斯代伦的声音猛地顿住了,如同口不择言之后突然咬住了舌头,他飞快地看向你。

“你可以拒绝。”你说,“而且我觉得已经够了。”

“真的?”阿斯代伦说,“在进来之前,你说我得吃掉他。

你有些意外他还记得那句话。

“我没有说必须如此,只是为了给你填饱肚子,我以为对你来说人类都是一样的,抱歉。”

阿斯代伦像是久经侮辱的人第一次被告知可以自尊自爱,并且可以对自己并不想接受的事情说“不”,而不会因此得到折磨或疼痛。他的嘴唇开合了一下,直愣愣地望着你,显得很惊讶,眼睑轻轻眨了眨,仿佛困惑于你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几秒后,他垂下视线,轻声说道:“谢谢你。”

“你不用为这个而感谢我。”你说。

在你们说话的时候,克雷格的呼吸更加微弱了,你拿出他嘴里的鞋子,从浴池的水龙头里打了一盆冰凉的水,泼在克雷格的身上。

“啊啊!呃咯——”

他陡然醒过来,发出怪异的声音,艰难地呼吸着空气。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他大喊大叫了。

“塔维斯·克雷格,回答我的问题。”你说,“艾尔托瑞尔发生了什么?”

房间里飘散着异样的酸气和臭味,克雷格发出仿若窒息的声音,尖细而无力,断断续续,像是被施了死者交谈术的尸体,“地狱……陨落,艾尔托瑞尔……已经……掉进了地狱……”

“我还会掰断你的脚趾。”你说道。

“不要……不要,求求你……是第八层,地狱,和梅菲斯特的交易,我只能,那么做……克雷格家族,和他的契约……”

“还有谁?谁是你在博德之门的同谋?”

克雷格的眼睛流下了泪水,他懦弱地哭泣起来,情绪正在肉眼可见地崩溃,哭声越来越急促,肥胖的胸膛疯狂起伏着。

你握住腰间的刀柄,利刃出鞘的声音引得克雷格觳觫蜷缩。

“是萨拉玛拉”克雷格嘶哑地尖叫道,“范萨姆……普尔家族……是她!交易了博德之门,梅菲斯特的魔印,扎尔家族——他们都——给梅菲斯特更多的力量!契约是这么写的……她会杀了我,呜!她会杀了我!

阿斯代伦警觉起来,“你说什么,扎尔家族?”

“是梅菲斯特的契约,我不知道……”

“梅菲斯特的契约,然后呢?!”阿斯代伦急切地吼道,“梅菲斯特和扎尔家族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诸神啊,他可能想要恶魔军团,或者是想要力量,也有可能!也有可能他要和扎瑞尔开战,还有阿斯莫蒂斯!我不知道!……咳咳,咳咳咳……”

克雷格说得太快,他被自己嗓子里残余的呕吐物呛到猛咳起来。

“告诉我卡扎多尔·扎尔他妈的和地狱做了什么交易!

“咳咳咳……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交易!求求你,我只知道我的那份!”

“不,不,你肯定知道更多!”阿斯代伦身体前倾,咄咄逼人,“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我就把你的指甲都拔掉,皮肤剥干净,让你带着百磅重的脚链,跨坐在带钢刺的木马上被割成两半!”

你望向精灵,阿斯代伦看到你的目光,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他试图恢复优雅地站姿,努力找回自己的体面。但你能看出他扬起头颅的模样有多么不自然,拢在身前的手指也正焦虑地搓揉着空气。不安感如同剧毒般扩散至他的全身,比老鼠扩散瘟疫更加迅速。

“我只是例行审讯。”他强颜欢笑地说。

艾尔托瑞尔的前最高监察官塔维斯·克雷格崩溃大哭,仅剩的、少得可怜的良心,终于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杀了我吧我害死了所有人,我杀了德尔特!是我!我杀了他……艾尔托瑞尔整座城池,都坠入卡尼亚了,被烈火烧……烧尽了,到处都是,废墟!尸体……烧焦的人……是范萨姆普尔,说服的雷文伽德,她还想把博德之门也拖进地狱!我,我不想变成劣魔,我没有选择,我必须这么做……”

“你有选择。”你说道,捡起一只枕头捂住了克雷格的口鼻。

克雷格原本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了,此刻却拼命挣扎起来,床柱咯吱咯吱地晃动。他的四肢痉挛,剧烈抖动,双手徒劳地攥着空气,两条粗短的腿蹬动着床单,脚趾张开,身体扭曲起来。

挣扎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他便没有了声息。

你拿开那只枕头,将他的身体翻过来,正面朝下,这样死后几个小时,全部的血液便会沉积在正面,焰拳应该看不出他是被闷死的。你解开了他手脚上的纱幔,扯乱后散在地面,摆放成克雷格自己抓落的模样,熄灭的蜡烛和破损的椅子,则胡乱扔到一旁,水盆放回原位。

“我们得弄清楚卡扎多尔和魔鬼做了什么交易。”阿斯代伦忽然说。

你把克雷格十根脱臼的手指接了回去,说道:“我会查明的。”

 

 

 

Chapter 10: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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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得杀了他!”阿斯代伦说,声音里缠绕着焦灼、痛恨与悲伤。

他的音调不受控制地提高了,好像他必须用出浑身解数,向你证明杀死卡扎多尔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卡扎多尔会用任何手段,任何方式得到力量,我们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恶魔契约的条款是什么”

“如果不杀了他,你也不会自由。”

“很高兴你能这么想,”阿斯代伦说,他调整了一下站姿,“因为一旦他的阴谋成功了,他就会变得更强大,强大到无人能敌,杀死他就绝无可能了。别说是杀死他,哪怕是接近他——在他的眼前呼吸,都会被他察觉到。他会知道我已经离开那个坟墓了。”

“卡扎多尔与恶魔的交易,以及死亡三神的谋杀,其中必定有什么关联。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卡扎多尔、范萨姆普尔公爵都与梅菲斯特做了交易,而死亡三神的信徒似乎并不赞同他们的作为……”你说,这间房充斥着令人大脑阵痛的刺鼻味道,你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点一支烟,仔细思考今天获得的线索,“让我们先从这个地方出去吧。”

不会有人在意克雷格的死亡,甚至不会有人注意到你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钱。找到他尸体的人,只会认为他把钱都花在妓院了。即便是范萨姆普尔公爵,也不会耗时耗力地查出真相。因为克雷格的作用早在艾尔托瑞尔陷落的那天就结束了,他得到的报酬是荣华富贵,现在无论他们的交易是什么,都已经两清,只不过,克雷格不会再有机会享受他出卖整座城得到的财富,也不会再有机会过淫乱奢靡的生活。

因为放纵而死于夏芮丝的爱抚的私密包间——他会成为人们不愿意谈起的笑柄,并且会为夏芮丝的爱抚增添一些别样的收入效益,尤其是有着特殊癖好的客人。就连前台的马泽尔·阿米拉,都会一口咬定克雷格绝对是欲仙欲死的时候突然断了气,她必定不希望自己的生意受到一起谋杀案件的影响。

现场布置得不算完美,但焰拳无法从中查出什么。对于一名曾经位高权重的贵族的性丑闻,他们避之唯恐不及。

 

夜幕低沉,你与阿斯代伦从飞龙关向回走。

外城区没有鱼腥味,泥土和植物将石砖墙瓦无法吸收的恶臭覆盖住。农民屋舍低矮、落魄、参差不一。街边睡着饥饿的流浪儿,以及从利文顿而来,找不到栖身之所的难民。靠近时,你能嗅到他们身上的馊酸。

外城区与下城区同样拥挤不堪,四处弥漫着混乱和绝望。

你预感到,冬季来临时,寒冷与疫病的魔爪很快就要将这些人的生命带走,那时,外城区的空气将变成更加浓稠的毒瘴,比下城区更甚。利文顿无法收容这么多人口,小镇已经人满为患,博德之门的下城区更不可能,整座城市将变得不堪一击。若是范萨姆普尔公爵决定在那时将博德之门拱手相让,送给魔鬼,那么从博德之门逃走的难民,大概都不及艾尔托瑞尔的一半。

这些灵魂都将归地狱所有,而魔鬼大公也将贪婪地从中汲取力量。

 

你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歌声。

欢快的曲调与外城区的破败格格不入,像是黑暗中陌生人点亮的一簇火苗,在寂静的夜空中孤零零地燃烧。但却并不孤独。

你听到歌声中还有掌声和鲁特琴奏乐。

“那边是什么?”阿斯代伦说,“听起来很有趣。”

你们循声走过去。一群提夫林难民、以及古尔人,正围着燃烧的篝火欢呼。

人群的中央,是一个年轻的古尔姑娘。她赤着双脚,在一张薄毯上轻快地跳舞。火光映着她的乌亮的黑发,以及略带些深色的皮肤。她的双脚光滑姣好,在篝火前,显得像是涂了一层温暖的蜂蜜。

舞步充满活力,让人眼花缭乱。

蓝皮肤的提夫林女孩在一旁弹琴,放声高歌,歌声清亮悠扬。

她是个吟游诗人,紫色的裙子看起来被精心打理过——虽然是难民中的一员,但她似乎不愿意让自己脏兮兮地表演。

古尔姑娘伴着她的歌声热情洋溢地跳舞,还有人合着乐曲吹起口哨,拍起巴掌。乐曲声、口哨声、鼓掌的节拍声,汇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和谐的鼓点。

即便是在苦难中的人们,仍然会寻找到生活的快乐。

“当真吗?!”阿斯代伦突然间开始不满,“我们难道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吗,比如说——调查魔鬼契约

“因为某人这里可能会很有趣。”你挑起一侧眉毛。

阿斯代伦撇了一下嘴,向欢乐的人群投去鄙夷的目光。

“这些是古尔人,一群凶蛮嗜血的两面派。”

篝火的光亮略微照亮了他的侧脸,在欢声笑语中,他的声音几近被鲁特琴声和口哨声淹没。

你说:“他们是西哈特兰德来的游牧民,吃玉米和麦子。

“哈哈,”阿斯代伦怪里怪气地干笑了两声,“没什么品味的玩笑。我们赶紧走吧。”

“你和古尔人有什么过往吗?”

“你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

阿斯代伦深吸了一口气,银色的双眉蹙起,积怨和仇恨蓄在眼中。他恶狠狠地盯着人群,眼睛在暖黄的光线下呈现出与火焰相似的光泽。你几乎看不到他眼中的红色。

你们站得距离古尔人、提夫林们足够远。人群沉浸在歌声和舞蹈中,无暇注意到远处有个吸血鬼,正对他们怒目而视。

“好吧,我告诉你——我曾经被古尔人杀死过,他们是害死我的凶手。我最亲爱的侦探先生,你难道想要更多细节吗?”

你抱起双臂,沉默而认真地看向他的双眼,准备好聆听。

阿斯代伦傲慢地仰了一下头,终于明白了你并不是随口一问、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想要借此而污蔑或辱骂他。

“你真的想要知道?是的,这些古尔人曾跟踪我,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将我殴打致死,而卡扎多尔发现了我,我醒来时在自己的坟墓里——以变成吸血鬼衍体的代价,换来了我的复仇。我没有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他的嘴角沉了下去,轻声吐露出的话语却冰凉无比。

你想起他曾经对你说他没有杀过人。

那时他需要强调他的无辜。而现在,他的眼中只有对古尔人的憎恨。

“你杀了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阿斯代伦不耐烦地说,“但不是以吃的方式,我从来没有喝过血,一滴都没有。”

你没有质疑他的复仇,当然也不会谴责一个吸血鬼杀过人。

你摸了摸下巴,问道:“尝试回忆一下,你在那天做了什么?”

阿斯代伦怔了怔,视线短暂地失去焦点,瞥了一眼远方,“我……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条巷子,非常黑暗,下着雨……那个该死的车夫背叛了我!之后有人从背后袭击我,我没能爬起来反击。”

他在从两百年前的记忆里调取细节。你能通过他的表情,判断出他没有在说谎。

受害者很难记住诸多细节,他们的记忆重点通常会放在自己经历过的伤害上。并且,还有可能因为曾经处于极度痛苦,而不自主地将一部分记忆模糊化,或者是错记成完全不同的证据,在脑海中编制出一个假象说服自己,以此来避免因精神无法而承受造成更大的损伤。

“你在哪里遇害?”你紧接着问。

“下城区的巷子……”

“而你曾经是上城区的审判官。”

“是的——哎呀,我真想带你去看一下我那时在上城区的宅子,亲爱的,”阿斯代伦说着,又做出了他的习惯性动作——将上身倾向你,手腕带动指尖,随意比划着,像是某种舞台上的戏剧性夸张动作。“但是宅子早就变成了扎尔家族的财产,有人住了进去,我再也没有回去过。等我们杀死卡扎多尔的时候,我就将它拿回来。”

你察觉到,他可能是想要告诉你,他并未在这件事上有任何欺瞒。他不希望你因此而不信任他。

你继续说道:“而这些古尔人毫无缘由地袭击了你。”

“我告诉过你了,他们是歹毒的强盗、杀手和罪犯,恶贯满盈、两面三刀……!”

你微微偏了偏头,这次你捕捉到他的目光飞快地躲闪了一下。

“你原本和古尔人达成过什么共识?”你问。

“你不应该挖掘这个!”他低吼了一声,被拆穿秘密而恼羞成怒。你觉得他的模样有些可爱,你抿了一下嘴唇,成功引来精灵略带凶恶的瞪视。随后,阿斯代伦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仿佛是为了遮掩窘蹙,“……对,我是审判官,根据律法条款逮捕与判罪,我还会砍掉很多不规矩的家伙的脑袋。怎么了?我不过是出让给他们了一些在博德之门自由行走的权利……而他们是怎样报答我的,踢断了我的每一根肋骨,让我内脏破裂而死!”

他说的话很夸张,但你觉得他肯定以违法为由砍过古尔人的脑袋,之后又收下贿赂,这才引来杀身之祸。

一桩极其腐败而残忍的交易,你想道。

“所以,”你顿了顿,说道,“你作为审判官,收下了外城区游民的贿赂,但是他们背叛了你。”

阿斯代伦的眼神彻底阴沉了下去。

“那不是贿赂,只是一些……好吧,是我那时被金钱迷惑了双眼。可是道德更加败坏的是他们。

看来他知道自己道德败坏。你微笑着看向他。

“什么!”他咬着牙说。不满于把自己与他所憎恨的古尔人作比较。

你不得不承认,偶尔能让这位傲慢的精灵手足无措,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他们要去博德之门上城区做什么?”你问道。

“你怎么知道……”他略微睁大眼睛,“他们要去上城区的杜斯科贵族家里施展他们的巫术,据说是受雇做什么移除诅咒的工作。”

“杜斯科家族?他们是博德之门的贵族吗?”

“嗯……他们是安姆的富商,几百年前就来到博德之门了,是博德安将港口扩大后最早到这里的一批商人,他们会派人来参加卡扎多尔那些穷奢极侈的舞会。我在这几百年也曾诱惑过几个杜斯科家族的人,带回城堡里,但是不能将他们赶尽杀绝。”

你微微皱眉,根据阿斯代伦的描述,他不可能没有想到卡扎多尔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或者说,他知道背后暗中运作的阴谋,而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这两百年的折磨和奴役给他带来不可磨灭的伤害,他的意识在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一切悲惨都来自于一场意外,来自于古尔人的背叛,来自于卡扎多尔的折磨。而他曾经是自由的,不是早已被他人握在股掌之中,落入无法挣脱出圈套,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死亡。因为如此一来,死亡对于他来说,就成了彻头彻尾的愚弄。

或许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被谋杀的,也知道当时将他殴打致死的古尔人与卡扎多尔有所交易。可能至今这样的交易仍然在持续——你并不能确定。一些古尔人会做雇佣杀手,怪物猎人,赏金刺客。而阿斯代伦曾经作为上城区的审判官,与如今贝琳娜·斯特梅公爵的儿子大概处在同样的境地,他是在政治方面能让扎尔家族扩张势力的一股力量,也是一笔唾手可得的财富。卡扎多尔要将阿斯代伦据为己有,手段则是引诱和谋杀。他抓住了阿斯代伦收贿的把柄,他很清楚身为审判官的阿斯代伦与古尔人之间的仇恨和矛盾。阿斯代伦高高在上,手握裁决人命的权力,他不仅滥用,而且还严酷至极。

而两百年的虐待、凌辱、强迫,所沉淀的憎恨已经足够黑暗、足够深刻了。即便阿斯代伦在生前腐败,他也不应该得到这些。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审判。

谁来决定谁生谁死?你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和你一样的人,还有多少个?”你问道。

“和我一样的?”阿斯代伦略显困惑地说,“吸血鬼衍体?我的兄弟姐妹……一共有七个。”

你沉思片刻,说道:“现在杀死卡扎多尔或许是很困难的——”

“如果你觉得简单,那你就是脑子空空如也、不需要智力的伪君子。”阿斯代伦说,“卡扎多尔是吸血鬼领主。要是他临时起意想提前收回他的‘财产’,那么我们必死无疑。”

“——但并不是做不到,”你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斯特梅少爷吗?”

“谁?”

你有些无奈。

“贝琳娜·斯特梅公爵的儿子。”你想起去往斯特梅府邸时,那位贵族少年看着你的眼神满是悲伤。

“我记得他……卡扎多尔让我带回的猎物。通常卡扎多尔会让我们在下城区狩猎,偶尔会指示我们去上城区带回一些贵族,就像杜斯科和斯特梅,我只能听从他的命令,那个男孩,他是无辜的……”阿斯代伦轻轻叹息了一声,“好在他逃跑了……”

你说:“他会遭到这样的命运,主要原因是他的母亲。”

阿斯代伦望了你一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别告诉我,你是想利用他——”

“不,”你立刻截断了他的话,“我们是请他帮忙。

夜晚逐渐安静下来,欢呼声和掌声也停息了。

古尔姑娘不再跳舞,而是坐下来,双手捧了一碗热汤,慢慢喝着。提夫林吟游诗人唱起了一首温柔婉转的歌曲。人们席地而坐,互相依偎,静静地听着歌声。他们围坐一圈,夜晚的安静将他们包裹在其中,不知曾经多少个孤独的黑夜,在他们之间,彼此的体温都恰如此刻,成为流浪中的港湾。

阿斯代伦不再厌恶地盯着人群看了。

你们并肩站在一起,而他直直望向那一团明亮的篝火,目光似乎有些惆怅。

 

 

 

Chapter 11: 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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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对不起……求求您……”

你在推门而入时听到阿斯代伦模糊的声音,尾音带着微颤与啜泣,像是竭尽全力地在祈求宽恕。他恐惧、不安,并且悲伤得像是下一瞬就要破碎。

屋内窗帘紧闭,将正午的阳光阻隔在外,加厚的第二层帘子是两天前挂上去的,因为阿斯代伦路过窗口时仍然会被第一层窗帘过滤的太阳光晒伤皮肤。现在这间房变得像是地窖,阴冷黑暗,昼夜颠倒,无法区分出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所有的光线都来自于桌面和橱柜上点燃的蜡烛。

你抬起头,看了一眼门框上方的一小段银线。警报术,这是个简单的防护法术,每次有人经过时,银线都会发挥作用,只有屋内的人耳朵里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响。

你踏入屋内,那阵啜泣声戛然而止,仿佛时间凝滞,寂静了两秒钟后,阿斯代伦出现在卧室门口。

精灵慵懒地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一只手捋过鬓角卷翘的银发,刚从睡梦中醒来般惬意而放松。

“下午好,亲爱的,你还是那么赏心悦目。”

他的微笑完美无瑕,好似刚才你听到的声音只是因为侦探工作过于疲惫而产生的幻觉。

你将马厩的钥匙扔给他。

“两匹健壮的马,我想你会需要它们。”

自从离开阿斯卡特拉,你这一路上从来没有过旅伴,阿斯代伦是第一个愿意留在你身边的人。你认为给不能出门的“旅伴”带一些食物回来是正确的选择。

阿斯代伦依然在喝动物的血。你记得第一次为他带来食物时,他像一头从来没有果腹过的饿狼,从家畜的血管里摄取血液,眨眼间就吸干了一整头牛。或许是因为曾经长久地处于饥饿中,在饱足后,他流露出醺然的模样,脸颊和耳尖都微微泛起红色,像是过多的鲜血让他醉了。他身形摇晃地咯咯发笑,告诉你,他从未感觉过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如此充盈,虽然那种致命的饥饿感仍然伴随着他,但他郑重其事地保证绝对不会给你这个侦探找更多麻烦。

你觉得他喝醉时的样子很有趣,于是给他找来的家畜体型越来越大。

“非常感激你带来的晚餐,但是,马?下次可不可以找些不会咬人的动物。”阿斯代伦带着微嗔的语气说道。

“不知道利文顿附近有没有鹿。”

“总比马要温顺一些,我喜欢温顺的猎物……”阿斯代伦说,“我猜,你的案件进展得很顺利,有多少天没有见过醒着的你了,亲爱的?”

三天?四天?还是一周?

你让渡鸦带给斯特梅少爷的信件仍然没有回音。顾问弗洛瑞克则告诉你,你指示的位置根本没有白龙裔出没。你确认死亡三神的神殿就在错综复杂的下水道中。而这些地下渠水系统,甚至比博德之门一大半城市还要古老。在幽暗的地底深处,驻扎着许多小偷、走私犯、犯罪公会,还有地下帮派。下水道历史悠久,消化了博德之门的污泥和垃圾,散发着恶臭与致命的毒气,宛如这座城市的肚肠。

焰拳在所有下水道的出口设置看守,排查附近出现的所有龙裔。但却从未找到过罪犯的身影。

你再一次去焰拳指挥部阅读卷宗,更加细致地查看了所有人的笔录,亲自去临港医院停尸间调查死去的海盗尸体。调查结果中的线索汇集在一起,死者的每一处伤口也与你的推测吻合。一些疑窦暗自诞生,但你很快将其挥开。凶手是白龙裔,你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结论。

但为什么抓不到罪犯,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了?

你完全沉浸在案件中,几天后,下城区发生了新的谋杀。

前来报告的焰拳士兵声音还未落下,你已经急匆匆出门赶往现场。凶手像是永远领先你一步,你看不到他的样貌,找不到他的身影,但他却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你,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你。

这次的案发地点是海边。一片博德人不常光顾的海滩。僻静,荒芜,嶙峋的石块让所有船只避之不及。渔人码头在不远处,渔民打捞出了一只龙裔的左手,他们惊慌失措地立即将其上报给了在港口附近巡逻的焰拳。

衰败之月末尾,海风越发冷厉,海滩上也不再骄阳曝晒。天空阴沉晦暗,覆盖着一层沉重的云,海岸线被涂抹成铅灰色,生硬而压抑。

你看到海水冲刷过砂石,浪花翻搅出白色细沫。

一具尸体被遗弃在石块与破碎的贝壳中央,四肢扭曲地摆放着。尸体的左侧手腕被砍断,正对应渔民发现的那只孤零零的左手。

死亡,以无情的方式掠夺了全部的色彩。

尸体与其身边的石头几乎别无差异,剖开的腹部如同礁石的坑洞,血液已经全部归于海洋,腐败的皮肉和沙滩相互侵蚀着彼此。

他已经死了很久了,至少在你翻看卷宗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为了让他死得安静,不会因为腐烂而膨胀爆炸,凶手将受害者开膛破肚,取走了内脏,只留下一副书写着他谋杀作品的骸骨。

尸体属于一名白龙裔。

你当天头昏脑涨地回到住所。完全忘记房中还住着另外一个人,只是习惯性地检查房中的灯还亮着,锁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木门合页打开时发出咯吱的声响,暖光从室内倾泻而出,照亮黑暗的楼梯和走廊,阿斯代伦忽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你被吓了一跳,而阿斯代伦为此嘲笑了你一整个晚上。

精灵冥想的时间与你的作息完全相反。他在白天休息,入夜后整晚坐在桌前读书,翻动书页的声音时常会吵醒你。阿斯代伦似乎急不可待地想要从书中寻找着什么,但又因为得不到可用的信息而恼怒不已。

不过他的视线总是在你身上徘徊。

有时是思索,有时是审视,有时在你发现时候仓皇移走,有时也会大胆地与你对视,并且向你抛来充满诱惑性的目光。你知道他会观察你睡觉,像是在警惕你随时醒来会做些难以理喻的事情。对此,你的回应是关上卧室门,阻断他的注视。

“至少不是一无所获,”你说,“我给你买了两匹马,还有一份《博德之口》报纸。”

“这么说还是完全没有找到我们的那位屠夫朋友。”阿斯代伦走到桌前坐下,拿起那份报纸。

报纸上并没有关于白龙裔的报道,不过倒是写了一些钢铁卫士正式投入使用的信息。

波特尔公爵对此表示支持,并且很高兴在如此动荡的年月,博德之门能够拥有维护秩序的强力手段,而他的侄女,莉亚娜·波特尔指挥官则公开表明,焰拳将协助一切钢铁卫士的行动。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公爵大力赞扬了戈塔什为博德之门做出的贡献,她说,她很期待在不久的将来能亲自观看戈塔什的授勋典礼和宣誓。

他杀了另一名白龙裔,是宣战,或者是嘲讽,还是为自己洗脱嫌疑,我不知道。但我认为他并不是想洗脱嫌疑,反而,他想要承认——我已经猜出了他的样貌,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即便我掌握了这些信息,仍然不可能抓到他,”你顿了顿,“他很骄傲,对于自己的谋杀。

阿斯代伦露出了他常挂在嘴角的邪恶笑容:“天啊,这些谋杀犯的想法……生长在大脑里的蠹虫都不可能比你能挖得更干净了。”

“但正像是他想传递的信息——他仍然在外面杀人,我抓不到他。”你的视线扫过桌面上摞成堆的书,“这些都是你读的?”

“是——啊——”阿斯代伦略微睁大了眼睛,做出无辜的表情,他将声音拖长,音调从低沉转到高昂,“怎么了?我只不过是在你忙着调查死亡三神的变态谋杀案时,试图为我自己的退路找一些方法。毕竟现在我哪里都去不了,只要出门,就随时可能遇到我的‘兄弟姐妹们’,我丝毫也不介意杀了他们,只不过这样做会让卡扎多尔发现。”

“你在找梅菲斯特的恶魔契约?哦,这本是博德之门发展史,还有……贵族年表?”

“找到了很多。”他说,“包括这两百年来我被锁在狗舍里的时候外面发生的事情,卡扎多尔和贵族之间的暗通款曲,还有——看看这是什么,巴尔后裔的崛起和陨落。”

你站在桌前,拿起其中一本书,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重量,好奇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噢,就是楼下的老板娘。”

你看向他。

突然间,他好像被你短暂的目光刺痛了。有一丝阴沉在他的眉心出现,他坐在座位上,眼中郁结着不屈和抗拒,但很快回归平静。

你立即收回自己的目光,但是似乎已经有些晚了。

“不,我没有因为这个就跟她睡。”他说。

“我没有说你在和她睡。”

“我并不怪你将我和性爱联想在一起,我也会想到我们不太美好的初遇,”阿斯代伦轻飘飘地说,“而且你又为什么在乎呢,亲爱的,嗯?”

你的手撑在桌沿上,而他仰着头看向你。

眼睛里没有往日的趾高气昂,没有质疑,也没有怨气或者厌烦。你发现他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带了些许引导的意味。

你恍然间明白了,他在等着你走进他的圈套,这是他为你设置的陷阱,他在等你解释,或者是在等你说,你根本不在乎。而他对每一种回答都设置了答案,这些答案都通向同一个结果——那个他还没有实现的目标,一场未完的交易。

他在试探你目前对他的态度

马厩的钥匙挂在阿斯代伦的小指上,桌旁的烛火温和而稳定,精灵的耳尖呈现出健康的血色,他的呼吸绵软而悠长,肩膀微微起伏着,双唇在说话时候轻轻张开一些,舌尖顶在牙齿上。

你意识到,他会不厌其烦地尝试,并且不断更换方法,直到他的引诱得手为止。哪怕是让你误以为他感到嫉妒,或者是做出尝试,以某种方式从另一个方面挑起你的嫉妒。他只会给你模糊而暧昧的回答,乐此不疲地挑衅他的目标。让对方为他着魔,想要将他据为己有,最后被他牵引着,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他需要一个确切的回答,以此断定你不会将他出卖给卡扎多尔,或者给任何对他具有危险的人。

你给他找来的食物,允许他喝下你的血,以及提供的帮助,这一切都被明码标价成交易的内容。

虽然已经逃离了坟墓,但他仍然只是在偷取自由。

你向前倾身,另一只手搭在阿斯代伦身后的椅背上。

“你想让我在乎什么?”你问他。

“欲望、快感、汗水和刺痛,一切你想要的,”阿斯代伦挑起嘴角,泰然自若地向后靠,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你会想体验一下——自己怎样在令人迷醉的快意中尖叫出我的名字。”

“如果你不介意现在是正午。”

这算是一句同意。

阿斯代伦微笑了一下,伸手搭上了你的腰际,若即若离地落到髋部,再到大腿外侧和膝盖,流畅地将你引向他的腿面。

——他想让你坐在他的腿上?

“是处于正午的夜晚,”阿斯代伦说道,“亲爱的,我会照顾好你,用我的一切浇灌你,让你的快乐一直延伸到太阳再度升起时。”

你在想,他的这些词汇都是怎样这样自然而然地从唇边滑落的。

“站起来,阿斯代伦。”你凑近他的耳边说道,在他的手指抚到更敏感的地方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阿斯代伦只反应了不到半秒的时间,就顺从了你的牵引。一切动作都是顺理成章的,娴熟的。他能敏锐地察觉到床伴的一切需求。你上一次的拒绝让他会错了意,但你并不是想要表达不愿意和他做爱。

你以为他并不会想做爱,尤其不是在逃离活埋的悲剧,指甲劈裂,满手血液,饥饿而脆弱的时候,就将自己的身体卖给另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而他奇怪地将其定义出你喜欢另一种体位。

阿斯代伦的手腕略带着些体温,应该是昨天刚进食过的缘故。你将他的手腕压在床单上——这张你们共用的,但是几乎没有同时在上面躺过的床。被单散发着香橼的清甜,像是他身上会散发出的味道。在他入住卧室的几天后,床单全部开始隐隐散发这种令人欲罢不能的香气。

你将他的衬衣褪下,并且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担忧眼神。

“我又不会吃了它。”你笑着说。

“小心点,那件衣服很昂贵,那可是我亲自绣的。”他说道。

——可悲莫过于秋拾止于桃李。”你读着那一行小字,排列的字母宛如诗人歌声中的音符。

阿斯代伦的手抚过自己光裸的胸膛,向小腹下方探去,捻起内裤的边缘,“这里也有。”

精灵的身体宛如大理石雕琢而成,光滑而完美,但却拥有与顽石完全相反的柔软,宛如丝绸般细腻。你像拆开一封情书的信封,逐一探索他身上的诗句。指尖滑过之处,引来他的一阵轻颤,他轻轻仰起头,呻吟出声。那是一种蒙在喉底的低喘,似乎是不经意流露出的,性感得恰到好处。

内衣上的那行字更加有趣。

如果你看到这条信息,那么你要么是睡了我,要么就是砍掉了我的脑袋,不管怎么样,算你走运。

你将它放在一边,低头去吻他的脸颊和耳尖:“我认为我很幸运。”

阿斯代伦发出了一声闷笑:“今晚我会让你成为最幸运的人。”

他光滑苍白的双腿勾住你,腿根磨蹭你的腰侧,带着一种催促而渴望的意味,银色的卷发散落在枕面,胯部轻轻扭动着,整个身体像是只为你而舒展。他赤裸得如同天使般圣洁,但唇齿间却不停发出有些下流的呜咽。

你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勃起的性器从马裤里释放出来,你俯身撑在他头侧,让亲吻落在他的颈部和胸口。阿斯代伦紧绷起来,他挺起胸口迎接你的嘴唇,而你一路向下,吻过他的肋侧、腹部肌肉、精灵没有任何体毛的光洁下腹,以及腿根内侧的肌肤。

你从第一次见面时就在想象这样的场景。阿斯代伦躺在你的身下,对你展开他的双腿,你的阴茎会陷进他柔软的臀部,从他的臀缝间挤进紧窄的穴口。他会包裹你的炽热,把你吮到他身体的最深处。你的阴茎变得更坚硬,在腿间不受控制地抽动着直起,渴望进入他的身体,被软嫩穴肉缠绕的美好感觉在你的想象里燃烧着,你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发紧。

他的阴茎柔软地垂在身前,你俯下身,双手穿过他屈起的膝盖,将嘴唇凑了上去。

“等等……你不必这么做……”阿斯代伦轻声说,“让我来。”

你抬起头,他的手指向下探,握住自己的性器随意撸动了几下,原本软塌的阴茎在他手腕移开后,立即笔直而漂亮地硬挺起来,顶端微微渗出一些晶莹的黏液。

他几乎没有做什么动作,只是条件反射般硬了,并且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予取予求。

你并没有理会他再一次对你张开的双腿,挪动着腰部,善解人意地将赤裸的臀缝对准你的阴茎。你继续着刚才未完成的工作,低头握住他的腰,张口含住那根性器。

“嗯……”

阿斯代伦猝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声喘息,他呼吸的频率加快了,小腹收缩,随着呼吸而起伏。性器在你口腔里抽动,你用舌头包裹住顶端,舔吻吮吸,把敏感的顶端挤向喉咙,舌根蠕动着吞咽。阿斯代伦双腿曲起来,似乎是不由自主地,手指摸向你的脑后,惶然地攥住你的发丝。

“神啊,感觉真好,”他叹了一声,“请不要停……”

你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或许真假掺半。

但你没有停下,阿斯代伦开始耸动髋部,往你的口腔里操弄。你将他的臀部攥在五指间,向两侧掰开,濡湿的唾液和手指一并送进后方穴口。阿斯代伦放松地迎接你,穴肉柔软地裹着你的手指。他非常清楚要怎样让别人侵入,你进入得没有一点阻碍,几乎毫不费力地找到他肠壁上的敏感点。

这次他的战栗不再像是表演,你在磨蹭腺体时并没有用多大力气,阿斯代伦却突然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你口中的性器情难自禁地顶了一下,下方的筋脉缩紧,他有些慌乱地抚上你的脸颊,你张开嘴,他立即用手心遮盖在自己的顶端,射了出来。

精液溅射到小腹和胸口,但非常细心地远离了你的口腔和下颚。

他的喘息声音并没有平息,尽管他并不需要呼吸。

你看着他倒回床上喘气,眼中朦胧的情欲很想让人亲吻。

而你确实这么做了。他的睫毛蹭过你的下唇,有些凌乱的额发卷翘而柔软,银色的发丝像是小动物的绒毛般柔软。汗水从他的眼眶流淌到眼角,有些冰凉地掉进你的唇间。

蓦地,阿斯代伦翻了个身,他用大腿夹住你的腰际,将你压在身下,臀部滑过你胀痛的阴茎,带来一阵无法忽视的快感。之前他射在小腹的精液流淌而下,阴茎下方的囊袋轻轻挨在你的小腹。

赤裸相贴时他一定能感受到你的体温,以及逐渐加快的心跳。

“我不会问你有没有准备好品尝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你说道,“因为你现在是我的了。”

 

 

 

Chapter 12: 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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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你并不理解,为什么吸血鬼这种生物会令许多人心荡神摇,不惜死亡的代价,心甘情愿落入他们的囚笼。那时的你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一个吸血鬼,而从不受到他们的魅惑。但此刻你不得不承认,你也成为了自投罗网的一员。

即便你知道阿斯代伦的这些动作是经过千万遍练习的,他胯部挺弄的幅度以及他的神情都是为了魅惑人类而精确调整的。

但你仍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捧住他磨蹭你的臀部,抚过如同丝滑绸缎般的肌肤,看向他肌肉紧实的胸口,以及随着摇摆而起伏的小腹。你的阴茎硬得像磐石一般,在他用臀覆盖上来时,你需要用全部的毅力控制自己不向他的穴口猛地插入。

“你很烫,亲爱的……”他的指尖滑过你的身体,充满色情地蹭过欲望汇集的下腹,向下抚摸到阴茎根部,指尖轻拂着欲望勃发的下体,勾起沉甸甸的柱身,在顶端最敏感的位置摩擦,让你靠近他的尾骨,“……烫到可以让我的里面也燃烧起来。”

你的性器在他手指尖兴奋地溢出一小股液体,欲火像是要将你焚为灰烬。喉咙中的紧缩感更加明显,你再一次吞咽,但只咽下了虚无的干涩。你渴望吻他,啃咬他微凉的舌尖,这种念头冲击着你的思绪,直到你几乎无法思考。

阿斯代伦用臀缝挑逗你的勃起,完美地容纳着你滚热的欲望。阴茎从他的尾骨滑过,带着一些黏腻溽热的体液,蹭得他整个腿间湿滑不已。

他向后伸手,张开的掌心拢住你,双腿支撑起一些距离,将柔软的穴口挤压在上方。你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陡然变得粗重。那柔软的穴口像是热情地为你张开一般,挨在顶端的下一刻就紧紧将你裹住,张合着吸吮。性器流出的黏滑前液渐渐沾湿他的臀缝,茎头甚至向穴口滑入了一些。

“你已经等不及了。”阿斯代伦扬起了微笑,似乎很满意你的生理反应,你感觉到下体在他手中难以自抑地跳动。

阿斯代伦向后猛地坐入,阴茎推挤着湿润的内壁一直操到深处。闪电般的快感从你的小腹蹿到胸口,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而后涌入汹涌的热血,剧烈搏动起来。你不由自主地收紧五指,掐住他的腰胯。你的后颈开始发热,渗出细汗,欲望愈发难以按捺,快意借由着这层热度点燃了一把无法熄灭的火。

阿斯代伦丝毫不在意进入得太快会产生不适,他成为了专门为你服务的性爱大师,臀部立即开始起起伏伏,内里随着频率而放松或紧缩。

“嗯……啊……”他享受地扬起头,眼睑微垂着,露出洁白的脖颈,像曼舞的天鹅,缓缓发出沙哑的、满是淫欲的呻吟。

他依旧硬着,身前的性器胀红饱满,表面覆着一层动人的水光。蓝色的血管从底部蜿蜒到挂着一丝精液的顶端,射过精的小口流出几滴澄清的粘液。你们的喘息融合在一起,心跳声音和吞吐性器的水声仿佛奏着同样的节拍。

你感到胸口内悸动着无处安放的欲求,你想让他更快地律动,想要顶到更深的地方,想要宣泄压抑的渴求。但阿斯代伦颇富技巧吞吃着,控制着频率,一点一点地、不紧不慢地消磨着你的意志与克制。裹在根部的穴口也随心所欲地收缩绷紧,溶混在一起的体液和唾液,湿腻黏滑地覆在交合处,如同温热的海浪般,一波又一波地推搡着快感,将你卷入其中,在浪潮中迷失沉沦。

你更加渴望亲吻他的嘴唇,舔舐他在张口呻吟时候略微探出的舌尖,以及藏在口腔里危险的獠牙。

他血红色的眼睛仿佛在残烛的光线下隐隐发亮,目光迷离地盘绕在你的颈间。

欲望洗掠你的理智,一些不切实际的疯狂想法出现,在情欲灼烧的头脑中盘桓不去。

“我想做点别的。”你喘息着低声说。

“现在这个时机吗,亲爱的?我会很失望你在这时分心的。”阿斯代伦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带着戏谑,与深浓的色情意味。

“嗯……对。”你曲起食指顶进阿斯代伦的齿关,而他温顺地将你的手指含在口中,将其当成了某种情趣,舌尖熟稔地缠住你的手指,像是在进行一场口交,煽动着已经几近失控的情欲。但你想做的远超于此。

你的食指触碰到他的獠牙,蹭过锋锐的齿间,皮肤划开,血珠立即渗出。

血液在他舌尖晕开的刹那,阿斯代伦湿润的内里猛地收缩了,他垂下眼睛,捧住你的手,眉心蹙起,难以自抑地向前倾身,试图在你的食指向内探入、更深地侵犯他口腔时,饮下这几滴血液。而你胯下灼热的阴茎抽到他的穴口,剐蹭柔嫩的内壁,在他舔吻你的伤口时,猛地贯入到最深。“呜嗯——”阿斯代伦胀满的肠肉开始瑟缩,被顶出一声变调的闷哼,他的腿根僵了僵,牵连着身前那根翘起的性器向上扬了一下头。

“来这里……”你劝说般低声说道,按住他的脑后向你靠近。

渴血的吸血鬼顺从本能,向你俯身下来,他略有些干燥的嘴唇贴上你的颈部,轻微发热的性器挤压在你小腹上。你感到一阵刺痛。

吸血鬼的牙齿似乎能在人沦为猎物时制造一些快意的幻觉,而现在让你的欲望更加沸腾。你将手插进彼此紧贴的身体间,并没有给他任何吞咽更多鲜血的时间,直接收拢五指攥住他的性器,在湿黏的汗水中揉搓,阿斯代伦反射性地夹紧后穴,你弯起膝盖,挺进得更加沉重,开始大开大合的操弄。

或许是不经意间剐蹭到内壁的敏感点,阿斯代伦的大腿剧烈打起颤,咬着你的牙齿放开了。他仰起头,獠牙将血珠带出一条弧度,口腔里满是殷红,舌尖仿佛一条在血液中淹溺的蛇,包裹在黏稠的猩色浆液中。

“啊,啊……”他来不及再发出任何喘息和呻吟,顶弄让他的喉底开始发出含混而局促的单音节,和性器抽出再操入的水声、臀部与小腹撞击的拍打声混在一处。

鲜血从精灵的下巴流淌而下,宛如纤细的、刺目的涓流,描绘过他苍白的肌肤,从下颚流到脖颈,又在颠簸间滴落到胸口和小腹。阿斯代伦向后仰,背部碰到你屈起的双腿,他绷紧的腹部挺起,双手紧紧抓住你的小臂和手腕,精液一汩一汩地涌出,沾湿你攥着他的五指,浑白与红色融在一起。

你在他高潮时痉挛绞紧的内里射精,滚烫地注入他的小腹。精灵颤抖着接受你全部的精液,在你揉捏他身前硬物时又吐出一小股稀薄的液体。

你的粗喘声成为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声音,阿斯代伦过了好几分钟才重新开始呼吸。你坐起来吻他的脸颊以及汗水打湿的鬈发,性物依然挺拔在他的体内,搅着精液滑动了一下,激荡起一阵快感后的余韵。

精灵的双臂搭在你的肩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你拥抱他的身体,掌心托着他的后腰和脊背,让胀大的性器退出来,远离穴肉接连不断的甜美折磨以及热潮。甬道中的液体在硬物滑出时漾到撑开的穴口,浓稠地掉落在床单上,洇开一片黏腻湿热。

阿斯代伦之前没有在你面前暴露过自己的后背,此刻你忽然触到精灵后背崎岖不平,遍布着疤痕。

你顺着疤痕的凸起抚摸,这些伤疤像是一幅巨大的图画那般刻满他的整个后背,拼凑成线条刚硬的字母。

“这是什么,也是你的诗?”你问道。

“……嗯?”阿斯代伦哼了一声,带着刚刚哭泣了一般的鼻音。

你尝试用手指阅读他背后的文字,但发现这些文字似乎不是用通用语言写成的。你的呼吸平复了一些,转身将他放倒在身边干净的床单上,精灵肩胛骨到臀部的曲线比云雾山脉还要美丽,腰窝仿佛能汇渠蕹湖清澈湖水,苍白的皮肤在烛光下铺着一层暖色。

“那是卡扎多尔刻在我背上的。”阿斯代伦慵懒地说,咽下嘴里残留的血液。他趴在床单上,低头蹭了一下枕头,将下颏剩余的血迹蹭到布料上。

你侧身靠近他,低头看向那些符号,“他是什么时候刻下的?”

“那时我刚被转化成衍体。”阿斯代伦说。

“这些疤痕很深,”你说,“并且没有完全愈合。”

愈合的伤疤会逐渐淡去,变成白色的痕迹,而这些仍然呈现粉红色,像是仍然被反复划伤并剖开。这些符号遵循着某种规律,很难拼凑成一句完整的句子,其中蕴藏的含义绝不会是诗句,像是更古老、更邪恶的东西。

“卡扎多尔用了一柄特殊的匕首,刻他的诗,我尖叫得越凄惨,挣扎得越剧烈,他下落的刀尖就越深。我能感觉到他的刀刃从骨头上挫过的声音,好像我的骨头是什么随便捡来的石块。”

你的指腹轻轻抚过那些文字,阿斯代伦继续说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在皮肤上刻字要刮到骨头,但对他提任何问题——甚至是抵抗——都会迎来更严酷的惩罚,刻错的地方会被他剥开皮肉,再修改,修改,一次又一次地修改!卡扎多尔从来不告诉我们痛苦的尽头是什么时候,因为痛苦是没有尽头的,这是成为衍体后的第一课——不要挣扎不要反抗

他将重音放在“反抗”这个词上,带着十足的讽刺。

“这是炼狱语。”你在昏暗的灯光下辨认出了其中的几个字母。

“什么你认识它们?!阿斯代伦跃了起来,性爱带来的倦意仿佛一瞬间消失了,他赤身裸体地跪坐着,双手撑在床面,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唇边还有一些血液干涸的痕迹,这上面写了什么

“一种充满诅咒的语言,也是大部分地狱契约的书面语言。一些提夫林能够识别。我不一定能读懂,阅读它们需要一定的时间。”

“那就告诉我!你不能向我隐瞒!我们已经说好了帮助彼此”阿斯代伦的语调压低了,甚至有些躁怒和急切,就好像你下一秒会拒绝给他翻译,残忍地起身离去那般。

你看着他的眼睛。

一旦涉及到有关卡扎多尔的事情,阿斯代伦就会变得急躁不堪,你能看出他的激烈的情绪来自于对卡扎多尔的恐惧,他没有任何退路。像是踩在悬崖边上的人,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令他丧命,他必须紧紧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这种恐惧已经刻骨铭心,他害怕自己会重新回到卡扎多尔的控制下,害怕重蹈覆辙。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做任何事情,不择手段。

炼狱语的诅咒会在心灵层面造成伤害,阅读它们可能会对你造成伤害,但阿斯代伦看起来并不在乎你的心灵怎样扭曲。就算他现在突然决定出卖你或者威胁你,你也不会感到奇怪。

你指了一下床面,“那就别废话。趴下。”

阿斯代伦的气焰消弭了一些,他似乎更接受这样命令式的话语。

“好吧……”

他看了你一眼,重新伏回枕头,肘部支撑着身体,交叉两只手腕抱住手臂,微微低下头。

你拎起身旁的被单,遮盖住他的臀部,以及腿间液体留下的淫靡痕迹,而后起身去桌前,端来快要燃尽的蜡烛坐回床边。

阿斯代伦有些欲言又止,他稍微倾斜了一下身体,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犹豫的神色。锋芒毕露的眼睛突然显出些许迟疑,眉心向中间蹙了蹙,在与你视线相接触时,他又移走目光,看向了床柱的方向。

“……谢谢。”他说。

像是想要表达什么,但最终在说出口之前被咽了回去。

“不客气。”你回答道,将烛台凑近他的后背,从腰侧的字母开始辨认。

疤痕呈现出三层圆环的形状,你将每个符号记忆下来,在你的脑海中重新排布,转换成通用语的字母。你闭上双眼,沉入黑暗中,想象自己在旋转那些字母。三层圆环一共表达三条契约,从最里层向外依次是范围制约、行为束缚、以及烙印个体的限定。

或者也可以反向阅读。

你发觉这个炼狱语魔印可能是作用在个体,并且向更大的范围延伸的。

Hoyc inferiu non iurare per igneu……Naec virba loquor……Eoai mundo muoat……

你读出这些晦涩的文字,翻阅着尘封已久的,来自于阿弗纳斯的记忆。

那些记忆带着疼痛钻入你的脑海,像是燃着火焰的铁钉,将埋藏的、血腥的过往重新撬了出来。

魂灵永不结烈焰之誓,永不言亡灵之语。你念道。

阿斯代伦侧过上半身,“那是什么……为什么是这个,它是什么意思!”

“魔印,我猜,但仅仅是猜测——你的灵魂在九狱层面失去作用,并且被禁止了与恶魔缔结契约的权力,你的灵魂在天平中不再具有重量,全部的价值都被禁锢在这个契约中。”

“成为了某种工具阿斯代伦自言自语般说道。

你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过卡扎多尔有七个衍体?”

“是的,我是卡扎多尔的第一个衍体,后面的几个是在几百年内陆续出现的。”

“七,恶魔最喜欢的数字。”

献祭召唤恶魔的数字阿斯代伦说,“哦……卡扎多尔从几百年前就在密谋这一切了,看来他那时开始就与恶魔签下契约,我们都是恶魔的祭品,两百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最终,我还是会变成他的工具……”

“无论他和梅菲斯特签署了什么样的协议,在契约即将生效时,他必须要找到你,因为你是契约中的一环,七芒星中的其中一个元素。”

“我不会回去的。”阿斯代伦说。

“我的意思是——”

“我永远不会回去

阿斯代伦忽然咆哮道。他露出獠牙,肌肉紧绷,手臂上青筋暴凸,像一只野兽一样从床榻爬起来。

“我已经逃出来了,他还没有摧毁我!他折磨了我两百年,活埋、剥皮、鞭刑、锯刑……我的身体被割开,内脏被取出,分给他养的豺狼和宫殿里的老鼠吃,他逼我剜过自己的器官,把我关在棺材里又插满铁剑,让我去操所有人,然后又让所有人操我,我为他引诱了数千人……但他无法摧毁我,我也不是恶魔的祭品!我要在契约开始之前杀了他!他和梅菲斯特做了什么交易?用我的灵魂换什么样的邪恶力量?!他可以为所欲为,就是因为他妈的拥有这种力量,如果我还能出卖自己的灵魂为什么我不能用灵魂换他的死期

他一股脑地倒出藏了许久的内心,像是倒出身体里已经搅碎腐烂的脏器。美丽的外表下只剩下一摊悲苦的黑水,浸泡着千疮百孔的心脏。

“阿斯代伦,你听我说”你提高了声音。

“你会帮我的,是吗……”

他看向你的眼睛泫然欲泣,好似你的承诺有着千钧的重量。

“魔契开始生效时,我们需要让他知道你是愿意回去的。你想让我相信你,你也必须相信我,”你抓住他的手,将他冰凉的五指攥在掌心,“因为这样才能接近他,杀了他。”

阿斯代伦低头看向你们交握的手,声音低了下去,“你真的愿意帮我杀了他。”

“我说过我会的,我绝不会让你被带走,”你说,“如果你一定要听第二遍。”

精灵的肩膀微微展开,他终于全然相信了。

 

 

 

Chapter 13: 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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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烛在漫漫长夜开始时燃尽,你去前台更换屋内的蜡烛,而招待所的老板递来了一封匿名信。

你查看整齐折叠在一起的信封纸,纸张厚重结实,质地坚硬。能用这种信封的人,至少是来自贵族或者家产万贯的富人。按时间推算,斯特梅少爷的回函应该已经到了,于是你带着信封和蜡烛回到房内。阿斯代伦又一次来到门口迎接你。

他已经换回了那件绣诗衣衫。卧室的镜子映着你孤单的影子,你很感兴趣他是怎样将卷曲的头发梳理整齐的,毕竟他看不到自己的倒影。在你回神时,你的手已经向他的脑后伸了过去,五指抚进那一头松软的银发里。

“哦——”阿斯代伦发出了一个语气词,他向后靠了靠,用脑袋轻轻蹭了一下你的掌心,“才过了几分钟,你表现得就像是我们一整天没见面了似的,但是情有可原,毕竟我们刚才度过了很愉快的时光。”

你将信封交给他,“斯特梅少爷给你的回信到了。”

给斯特梅的信是阿斯代伦写的,你让他将自己的处境如实相告。阿斯代伦不赞同地拧着眉,他不喜欢向他人袒露出过多的隐私和秘密,不过为了得到帮助,他还是照做了。

精灵的手指仿佛天生就适合用来拿羽毛笔,黑色的长鹅羽捏在他的食指和拇指间,仿若给舞蹈家穿上了舞鞋。笔尖在纸面上跳跃舞动,流畅地书写出法典上才会出现的整齐字母。

阿斯代伦的笔迹像是来自于传承了几个世纪的教令古籍,其中不时出现一些精美的词汇和古老的语法。

你发现最初你模仿阿斯代伦写的信,与他亲自书写仍旧有所差距。

他可以用一封抒情信俘获任何一位贵公子的心,这些文字中沉淀着他积攒了百余年的韵味,最著名的圣迹剧诗人也不会比他写得更好。但他写信时的模样,却像正在处理政法公文般考究。嘴角刻薄地抿起,脊背挺直,仿佛招待所的木桌变成了奢华昂贵的办公桌,木椅变成了价值连城的皮质扶手椅。

“嗯……”阿斯代伦若有所思地搓了一下信封,“看起来并不是博德之门公爵府邸会用的信封,那些上层人更加装腔作势一些,看啊,这个信封里都没有掺金银丝线。”

“可能他们已经抵达深水城了,”你说,“拆开看看。”

阿斯代伦拆开信封,将里面的羊皮纸抽出来。

他说的没错。

这封信确实不是来自斯特梅少爷,阿斯代伦将信纸打开,轻微地皱了一下眉。

“这上面有血腥的味道,我闻到了,写信的人肯定是处于浓重的血腥气息包裹之中,所以信纸也染上了同样的味道。”

他清了清嗓子,朗读出信纸上的内容。

尊敬的侦探阁下 想必您一定已经收到了我亲爱的主人为您准备的第一份小礼物 非常完美的海滩龙裔谋杀案 仅作为一点相识的薄礼 但您却为主人增添了一些烦扰 请千万不要误会 这些烦扰马上就会成为新鲜的乐趣 在您收到这封信时 主人正统而令人敬畏的谋杀已经瞄准了那些蚊蝇般的生命 您在底城区安排的那些焰拳即将全部成为尸体 主人希望您能亲自莅临 石化蜥蜴之门 营地 就在今晚 那里有主人不会让我提起的第二份惊喜 您虔诚的 管家 —— 塞莱瑞塔斯 · 菲尔

当阿斯代伦阅读完最后一个字,信纸倏地燃烧起来。他飞快甩掉着火的羊皮纸,明亮的火焰从第一个字开始四窜,最终将纸张烧成了灰烬。

信纸上附着法术,一旦收信人阅读完毕,就会自行烧毁。

你的目光和阿斯代伦撞在一起,他一定是从你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什么。

“塞莱瑞塔斯·菲尔,那是谁?”阿斯代伦问道。

你的太阳穴刺痛了一下,视野中仿佛出现了倒计时的幻觉。炼狱语的诅咒带来的影响还没有消失。

还有多长时间?

一小时,一分钟,还是杀戮已经结束了?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达的?信中所指的“今晚”是什么时候?你和阿斯代伦浪费了多长时间?

你从他的手中拎过羊皮纸,抓起挂在门口的斗篷,塞进他的手里。

塞莱瑞塔斯·菲尔的名字对于你来说也是陌生的,你并不认识他,也从来没有在哪里听到过。你无法向阿斯代伦解释这封信里的内容,也不知道那种滑腻的、卑贱的、充满阿谀奉承的口吻究竟是来自于什么人,你对此十分熟悉,但你回忆不起任何内容。

不过,一切已经显而易见。

你的对手、那名死亡三神的利刃、谋杀者白龙裔、你始终抓不到的罪犯——此时此刻,就在石化蜥蜴之门营房的焰拳指挥部,他准备了一场盛大的谋杀。所有人都会死。

“我们得去焰拳营房。”你放下一句话,推门快步而出。

阿斯代伦咒骂了一声,翻找出他的匕首和法术卷轴,匆忙披上斗篷,跟在你的身后。

那两匹原本应当成为食物的马,现在成为了至关重要的、争分夺秒的工具。它们在马厩里吃草料,每一匹都高大俊美,四蹄修长,毛色黝黑光亮。它们黑色的眼睛平静得像夜晚的安姆埃斯梅尔湖,丝毫不知晓就在几分钟前,它们刚刚逃过了今晚被吸干的命运。

你攥住马的鬃毛一跃而上,阿斯代伦撑着斗篷宽大的帽檐,震惊地看着你。

“没有马鞍?我该怎么骑这个东西!”

你牵缰向他的方向掉转马头,马蹄踏上石板路面,蹄声清脆作响。

阿斯代伦向后退了几步,而你对他伸出手。

“抓住我。”

阿斯代伦没有犹豫,立即握住了你的手。你将他从地面提起来,放在你的身后,接着猛踢了一下马腹。黑马长嘶了一声,后蹄立起,阿斯代伦一把抱住你的腰,在黑马即将冲刺而出时紧张地靠上你的后背。

 

博德之门下城区的路面并不是为坐骑或马车准备的,驰马的主干道只有区区几条,旁侧狭窄的街道在白天会挤满行人,夜幕降临后又随处可见强盗和乞丐。你快速选择出一条远离酒馆的线路,驱策黑马,跨越石块铺就的街道,从地势高低不平的下城区飞奔而过。

石化蜥蜴之门就在眼前,马蹄忽然溅起了一片温热的液体,你低下头。

地面深色的浅洼延伸到一个匍匐的人形,血液的腥气扑面而来,濡湿的,黏稠的,带着些甜味和腥涩的空气,将原本安宁的夜晚生生割裂。焰拳士兵的盔甲和斗篷都被血液浸透,柔软的堆积物散落在血泊旁边,体内新鲜的内脏被扯拽出来,在冰凉的街道上蠕动、不规律地抽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忽然间,尖利的喊叫从不远处传来。

你抬起头,看到更多的焰拳士兵的尸体,其中还有难民、提夫林和幼童。一名紫色衣衫的提夫林吟游诗人闯入了你的视野。她也断气了,但在死亡前的最后一秒,某种恐怖的事物记录在了她的瞳孔里。她惊惧地睁大眼睛,视线无聚焦地看向天空,眼中生命的光泽早已消逝。类似于匕首或短刀的尖锐的物体捅穿了她的心脏,反复搅动她的内脏,一刀又一刀,夺走了她年轻而美丽的生命。她原本靓丽的长发浸染了泥泞的鲜血,一把鲁特琴歪倒在硬石地面,琴身被鲜血浸染。

在不久前,你还听过她的歌声,而你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哦该死……”阿斯代伦说,“我们来晚了。”

血腥的湿泞中似乎混入了一缕硫磺的味道。

“不。”你说道,还没有结束。

你猛地拽过马缰,在冲到石化蜥蜴之门前横过马身,向相反的方向疾驰了几步。

身后在眨眼间闪过一阵炫光,几乎将黑夜照耀得明如白昼。

砰——!!!

一声巨雷般的爆炸砸向城门,雉垛顷刻间化作碎石,飞散的沙砾和土灰与血液、肉块混合,如同急风骤雨般刮向地面。热浪席卷而来,你催动胯下黑马,转头迎向猎猎燃起的火光。

仿佛忽然间跌入了火海,四周皆是灼烫的烈焰。

火舌贪婪地啃噬着铁闸门的绞架,将粗大的铁链炙烤得滚烫冒烟。烈焰好似魔鬼的利爪,顺着一切可以燃烧的物体攀爬,占领城墙以及它们能够吞噬的所有生命。

城门附近更多的人从房子里逃了出来,人们站在灾难的远处驻足观看,交头接耳。

霎那间,哭声、救火声、议论声,以及毛骨悚然的惨叫夹杂在一起,像是残忍的四重奏,在夜空中奏响令人胆战心惊的长吠,宛如一头巨大的怪物整个城门嚼碎吞噬。你的目之所及处尽是火焰、鲜血、死亡和尸体。明亮的火焰仿佛要蜇盲你的双目,让你在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只能听到耳边凄厉的悲鸣。

焰拳指挥部化为火海,倾圮的废墟在剧烈燃烧着。

“我们来得正是时候。”你说。

这是死亡三神的神选想让你看到的——那份充满惊喜的礼物

“波特尔指挥官还在里面!”一名幸存的焰拳士兵大喊道。

驻扎在石化蜥蜴之门的钢铁卫士活动了起来,这些钢铁巨人刚投入使用,每个城门仅安插了一个。那个庞大的金属身躯跨过碎尸和烈火,掀开倾塌的木梁,从火焰中捞出了一个烧焦的尸体。

尸体穿着银甲,袍子被焚烧得破烂不堪,几乎已经看不出颜色,但仍然能看到中央金色的绣线。

那是莉亚娜·波特尔指挥官。

滚滚浓烟升起,融入幽深的黑夜。

 

“佐迪队长,你所声明这名异乡的游荡者的身份是什么,私家侦探?”

“是的,他是侦探……”

“那么这名异乡的游荡者——”

“是私家侦探,长官……”

“——不过是个自创的头衔罢了。并非博德之门的市民,却拥有在下城区出入的权力,是你给他的权力吗,佐迪队长?”

“这名私家侦探从安姆到深水城都有过卓绝的功绩……你们不能审判他,我选择请他来侦破死亡三神谋杀案,是因为——”

“哦,这不是审判,佐迪队长,只是例行调查而已,而游荡者身边的这位是?”

“是他的搭档。”

“扎尔家族豢养的——嗯,应该说是侍者?是他的搭档?”

“我不知道他的身份。”

“我可以随时以违背博德之门普通法、忽视纲纪、霍乱贵族的罪名判处你的死刑。不过博德之门的古刑场已经两百年未曾启用了,而我们现在也只是调查,佐迪队长。”

你站在飞龙岩要塞礼堂上方的议事厅内。四名上城区守卫分别看管你和阿斯代伦。

议事厅前方铺着红色的地毯,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却只能照亮前厅。整个议事厅处于一片阴冷中,两侧的火炬灼灼燃烧着,与石雕的水滴兽相互映衬。石兽狰狞地俯视着地面,仿佛还没有看够昨晚城市里的死亡。

阿斯代伦正在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前方,那里站着一名肩披钴蓝色绸缎斗篷的贵族,一名身穿银色板甲的金发人类审判官,以及独眼的佐迪队长。

那名贵族是迪拉德·波特尔公爵,与焰拳现任指挥官——莉亚娜·波特尔有着同样的灰白色头发,只不过他的年纪更大,体态更加臃肿,一把胡子精心修理过,低垂的双眼阴沉而悲伤。他的手上戴着波特尔家族尾戒,以及硕大到几乎让他的手指抬不起来的蓝宝石戒指。

“莉亚娜已经死了,必须有人为这起恶劣的谋杀负责,我们会进行公正判决。”波特尔公爵沉痛地说道,“葛立安审判官,我们现在只有佐迪队长一位证人,是吗?”

葛立安审判官,大概是博德之门的首位治安官格雷戈里安·葛立安勋爵的后人,他冷傲的目光扫过你,而后转向佐迪队长。

佐迪队长瑟缩了一下,他的独眼看向旁侧。即便他现在想说任何话、交代任何事,或者是维护任何人,审判官和波特尔公爵都不会将其纳入考虑。审判结果在他们以押送的方式将你“请”到议事厅的那一刻,就已经是注定的了。

你不觉得博德之门的司法程序有多完善,现在看来,审判是一项相当简单的行政事项,从审问到定罪,全凭位高权重的人酌处,而不是真实证据。不难想象,为什么阿斯代伦生前的审判官时期会陷入过腐败与贿赂的漩涡。

“你能证明这名游荡者是无罪的吗?”葛立安审判官说道。他一口咬定你是游荡者,语气中满是轻蔑的味道。

佐迪队长低下头,“不,我不能。”

“好了,没有你的事情了。”波特尔公爵说。他随意地挥了挥手,驱散了佐迪。

“没想到还能在博德之门见到这种趋炎附势的家伙,我以为他们的家族现在都已经灭绝了。”阿斯代伦对你说,他意有所指地向审判官的方向挑了一下视线,“没想到是换了另外一个主人卖命。”

“你也一样,阿斯代伦,”金发审判官轻声说道,语气冰凉得像是一条狡猾的蛇,吐着沾毒液的信子,充满下流而暧昧的暗示,“你要带着你的情人参加‘那个’宴会吗,像以前一样招待?”

阿斯代伦几乎下一刻就要露出獠牙了。

你观察着面前的两人,阿斯代伦听起来与这位审判官是旧相识,是他提到的卡扎多尔常年宴请的贵族之一?他们至少是见过彼此,或许卡扎多尔要求他为这名人类服务过。

但是审判官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他不需要计入考虑。

他只是波特尔公爵临时找来的利剑,一柄被腐化的,对波特尔公爵言听计从的,可以闭目塞听下达任何审判结果的利剑。甚至没有自己的思维能力,任何污蔑经过他的审判都会变成所谓的“正义之举”。波特尔公爵需要用这柄利剑砍掉他面前的阻碍——他想让你消失,所以找了个可以冠冕堂皇维护他贵族颜面的“权威人士”,来完成这次“公正判决”。

但为什么是你?

死亡三神的谋杀案悬而未决,你提供了足够的线索,你并不是昨天杀死他的侄女莉亚娜·波特尔的凶手。波特尔公爵深知这一点。

你想起被死亡三神信徒所杀的吟游诗人,以及那首为他引来杀身之祸的诗。

 

饮下香醇的美酒

可怜的公爵

像失去歌喉的夜莺

在癫狂的笑语中

沉默地欢庆

那永恒的囚笼

 

四人议会是由权力拼接成的高塔,他们并不是彼此依附,而是人人都想独占,人人都想要站在最高处。

斯特梅公爵失势,这时波特尔公爵从南方将自己的侄女调任回博德之门,掌控博德之门下城区最大的武装佣兵团。他想要获得更大的力量,所有人都对他的这个目的心知肚明。

你在最初只是怀疑。

关于斯特梅公爵中毒癫痫,波特尔公爵即便没有亲自参与、并非亲自递出毒酒的凶手,也必然漠然旁观,并且放任了这桩谋害的发生。

斯特梅公爵永远陷入昏迷,再也无法清醒,握着最大权柄的雷文伽德高公爵,又即刻被引去了艾尔托瑞尔,失踪在九狱的岩浆中。

昨夜的爆炸,你在空气中嗅出了硫磺的味道,你绝对不会认错地狱的气息,一切线索都指引向与恶魔做过交易的范萨姆普尔公爵,而波特尔公爵的侄女——他在焰拳士兵中能掌控的最大力量,则因为死亡三神信徒的谋杀而死亡。

波特尔公爵本应该将矛头指向范萨姆普尔公爵,或者是死亡三神。

你是调查死亡三神的侦探,你可以给他提供更多线索。

“昨晚我收到一封信,来自于一名自称塞莱瑞塔斯·菲尔的人,信中写明昨晚会有一场谋杀,而现在看来,应该是屠杀”你说道。

“那么信呢?”葛立安审判官说。

“信纸被施加了法术,阅读完毕后便会自行燃烧销毁。”

“那就是没有物证,”审判官阴险地说,“而你,一个本应该好好在招待所里的异乡游荡者,在谋杀之夜出现在石化蜥蜴之门,导致莉亚娜·波特尔指挥官的遇害。”

“招待所老板能证明我收到了那封信。”

“招待所的老板?”葛立安审判官嗤笑了一声。

你能从中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招待所的老板可能是被你收买的人,而你也有可能已经买通了刚才“唯一的人证”佐迪队长。毕竟焰拳素来有贪污受贿的恶习,只要严格盘查,就必定能抓到马脚。

“那封信是来自于死亡三神信徒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应当做帮凶,以掩盖这样的罪证。”你毫不留情地刺了回去,脑海中开始模拟议事厅的构造。

座建筑位于典礼大堂外,处于高阁之中。大部分焰拳士兵不会踏足这片区域,只有上城区的官僚以及护卫,会在这里研讨政务。

你的目光从波特尔公爵的颈部扫过,他没有穿铠甲,腰上仅有一柄佩剑,但看他的身型,大概率无法让这柄佩剑发挥作用。他相信上城区的守卫足以包围他的安全。而那位审判官养尊处优,虽然身穿铠甲,但未必接受过正式的搏斗训练。身后的四名守卫是议事厅内唯一的威胁。他们距离你大约九到十尺远,头戴钢盔,身穿铠甲,剑刃锋利,但可能并不会任何法术。

“啊哈哈,”阿斯代伦发出了大笑,“亲爱的,谋杀犯可不只来自于死亡三神信徒。”

你望向阿斯代伦,向他小幅度点了点头。

“如果扎尔宫殿里那些肮脏的、邪恶的秘密公之于众,让博德之门的人全部知晓,你的主人会怎么对你?”金发审判官说道,他脸上的微笑更加危险了。

你的思维逐渐清晰了起来。焰拳找到你,让你来到博德之门调查死亡三神信徒近期的谋杀案。你想起阿斯代伦指给你看的博德之门发展史,其中有一章有关巴尔教团的崛起。巴尔代表是纯粹的谋杀,抹消所有与之对抗的生命,任何寡义薄情、作奸犯科、新仇旧怨,都将死在刺客的匕首之下。血池中的仪式将彻底涤荡对于人间纠葛的不舍,只剩下巴尔赐予的杀戮快感。不再有痛苦和丑恶,不再有善良和恩慈,一切的生命于杀戮前,都是等同的尸体。

如果死亡三神的谋杀案始于近期,佐迪队长为什么要找来异乡的侦探?那么博德之门本地的侦探为什么没有在这几桩案件中出现,并且交给你他们经手过的卷宗记录?

焰拳寻找异乡侦探的原因是什么?你和带领着焰拳的弗洛瑞克顾问始终没有抓到白龙裔的原因是什么?莉亚娜·波特尔执意让戈塔什的钢铁卫士投入使用的理由又是什么?

为什么你被死亡三神的信徒威胁后,反而是你将迎来审判?

毒害斯特梅公爵,导致高公爵失踪的幕后黑手究竟有几人……

“够了,”波特尔公爵说,“我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我也不想,波特尔公爵阁下,”你说道,“而且,我的同伴好像饿了。”

下一秒,阿斯代伦像一只敏捷的雪豹般扑向金发审判官的喉咙。

你抽出身后的锋利的匕首,猛地转身,向后踏了两步,一把戳进守卫的眼眶。守卫惨叫着倒下。你迅速拔出锐器,划开另一名守卫的双眼。

 

 

 

Chapter 14: 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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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瞬间失血就会陷入昏迷。只需要失去两瓶葡萄酒左右的血液,便可以让一个正常体重的成年人失去抵抗能力。

葛立安甚至没有来得及挣扎,他的两只手慌乱地捂向喉咙,似乎是想要阻挡阿斯代伦,但锋守卫砍中了你的右臂利的獠牙已经撕裂他的动脉。阿斯代伦单手拎着他甲胄的领部,将他放倒在地,血液从皮肤的裂口喷涌而出,如同石缝间泵出的鲜红湍流,从葛立安的颈部倾泻而下,淋湿他的半边身体。

阿斯代伦的獠牙浸得鲜红,宛如狰狞而嗜血的怪物,冲破了囚禁他的铁链。

守卫反应过来,抽出佩剑砍向你。你倒退了几步,仍然没能避开其中一人的剑锋。,你的手腕歪了一下,匕首鲜血脱手而出,守卫不肯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剑尖携着死亡般可怖的冷气向你迎面而来。

你丝毫没有闪避,迎剑向前送身,在剑刃直抵胸膛前,猛地向右侧身,右手攥着的匕首抛给左手,五指握紧的刹那,“噗”地刺进守卫的咽喉,锐利的尖端带着鲜红的血,直接洞穿了柔软的脖子。喷涌而出的红色与你流下的鲜血混在一起,飞溅到空中,仿佛在室内形成了一场血腥的雨。

守卫沉重的钢甲迎面砸了过来,你只能向一侧避开,但最后一名守卫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举起长剑,世界宛如被按下静止键,你听不到一切声音,只能看到向你胸口逼近的剑尖。角度和距离都刚刚好,这一剑毫无争议会擦着肋骨刺入你的心脏,结束你的生命。

你忽然间想到躺在旅行箱里的那柄金色的剑,它曾经出鞘时也是这样的光芒闪耀。

一道黑影从你的身边掠过。

阿斯代伦瞬间移动到你的身前,一头银色的卷发出现在你的视野里,他也拔出了武器,“铛”的一声格开距离你仅剩一寸的剑刃。金属碰撞出刺耳的巨响,那名守卫的颈部在眨眼间被撕咬成两段,气管和筋肉湿润地断裂,喉咙发出了奇怪的咯吱声,像是肺腔里的气流在他死前的最后一秒意图摧毁声带。他痛苦地圆睁着双眼,颈部的创口已经无法支撑他再喘哪怕一口气,泉涌般的鲜血泼到你的身上,腥咸而滚烫。

周围安静了下来。

你转向波特尔公爵,他倒在地上,已经死亡,头颈以古怪的角度歪斜着,獠牙钉出的两个血洞深不见底。阿斯代伦大概让他流失了一半或以上的血液,旁边的审判官尸体更加苍白,刻毒的嘴唇变成了灰败的深紫色。

“你的手还好吗?”阿斯代伦问道。

血液从你的指尖滴落,温热地盘绕着你的手指。你准备用匕首割下一块布,潦草地缠紧伤口。

“没关系。”

“稍微有些浪费,亲爱的,”阿斯代伦说,他嗅了一下空气,而后赞叹道,“这么多味道中,只有你闻起来令人垂涎。”

“我还以为你吃饱了,”你说,放下匕首,对他伸出手,“那么秉持不能浪费的原则,请您享用。”

“而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呢!我不介意来点餐后醇香的美酒。”

阿斯代伦从头到脚浸透猩红的颜色,好似在血液形成的河流中沐浴过。他牵过你的右手,凑到鼻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享受地闭上眼睛,探出一点舌尖,细致地舔掉了伤口周围的血液,嘴唇轻轻覆盖在仍然在渗血的皮肤周围,将那道剑伤裹在口腔中。

他很喜欢……

你感觉到一丝麻痒从手臂攀升到脊椎,夹杂着刺痛,在你的身体内部形成细微的电流。一个假设从你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像是石子落入水面,扩散开一层层水纹般的柔软轻颤。

……他应该是很喜欢你的血,远胜于其他人的血。

“我注意到你带了卷轴。”你说道。

“嗯?”阿斯代伦扬了一下眉毛,从被打断的吸血中抬起头,“哦!法术卷轴!”

从葛立安审判官身边经过时,他傲然地扬了一下头,低垂着眼睑,轻蔑地瞥了一眼那具失血过多而死的尸体,欣赏着尸体紧闭的双眼,和痛苦扭曲的五官,嘴角扬起了志得意满的笑容,最后用丝滑的嗓音说道:“很遗憾地告诉你,我判处你死刑,葛立安。”

“这个判决十分合理,阿斯代伦审判官,”你说,“可以把死者交谈卷轴递给我吗?”

阿斯代伦看起来容光焕发,还有些沾沾自喜。

“我已经有两百年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你确定你在那时候没有他腐败?”

“哦,我比他厉害多了。”阿斯代伦将卷轴放在你的手里。

你觉得“厉害”这个词未必是向褒义方向发展。

“执行审判的日子,我如果心情不好,就判犯人绞刑和拖刑,心情好的话,仁慈的断头台就要派上用场了。那时博德之门还会在集市前示众行刑,让市民们唾骂,扔烂菜叶,好不热闹。”他轻松地说道,用手指比划着。

你说:“瘟疫老鼠们会很开心的。”

“都怪我那时将它们养的太肥了。”

名叫葛立安的审判官不可能提供什么有效信息,所以你让法术作用在了迪拉德·波特尔公爵的尸体上。

卷轴中焚烧的气味逸散出来,一阵莹绿色光芒闪过,波特尔公爵张开嘴巴,眼皮宛如被两根鱼线勾开,毫无生气地张着,两只眼珠无神地看向上方。死者交谈法术可以询问最多五个问题,若是确认施法者怀有敌意,或许你无法得到准确的答案。阿斯代伦是杀死他的人,尸体不会愿意回答他的问题,而你无法确定波特尔公爵是否对你怀有敌意。他的答案是可靠的吗?或许你应该让他活着。但即便是活着,他所说的话也无法保证是否真实。

你仔细思索自己能问出的问题,以及你需要得到的线索。

“这些年博德之门共有几起死亡三神谋杀案?”你问道。

尸体的嘴巴张合,喉底发出嘶哑的吟鸣,平直得如同将棺椁拖曳过岩石的剐蹭声。他断断续续地回答了几个词汇:“十五年间……不计其数……”而后静默下来,等待你的第二个问题。

谋杀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记录谋杀案的卷宗在哪里?曾经是否有任何博德之门的侦探调查过相关案件?

你略过这些疑点,跳转到更重要的问题:

“寻找异乡侦探查案的原因是什么?”

为了……神殿……尸体再一次闭上嘴巴。

第三个问题。

“为什么要杀死塔夫?”

因为……收到了……警告……

“警告来自于谁?”

……邪念……尸体说出了一个名字,僵硬的脸部陡然抽搐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深入骨髓的恐惧始终萦绕着他,即便是死亡之后,他也无法逃离。

他比惧怕死亡更惧怕“邪念”。

邪念。

你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最后一个问题,“是谁谋害了贝琳娜·斯特梅公爵?”

“萨拉玛拉……”尸体回答道,“和我……”

死灵法术再一次汇聚成绿光,从尸体表面消散。死者交谈的五个问题问完,波特尔公爵的双眼永久地闭合了。

“等等,什么?”阿斯代伦说,“波特尔和范萨姆普尔勾结,焰拳现在已经在为魔鬼工作了?”

“还有死亡三神的信徒。”

“看来见风使舵的苍蝇总是会不停地聚集在一起。”阿斯代伦用厌恶的语气说道。

你的太阳穴又在隐隐作痛,血液的味道不断刺激着你的神经,你的大脑开始加速运转,一些干扰性的片段不断从你的眼前闪过,你闭上眼,摇了一下头,将那些画面清扫出脑海。

“我们应该查看一下他的尸体上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东西。”你说道。

波特尔公爵的回答含混不清,简短且信息不足,但这是你能得到最多的线索。波特尔公爵对你并没有敌意,他并非执意想要杀死你。准确的说,你这个侦探正是他找来的,用于帮他从“邪念”的魔爪中逃脱的有力武器。

权力争夺汹涌的暗流卷走了无数桩谋杀案中的牺牲者,你成为了一个转移火力的摆设。焰拳想让你调查谋杀案,但却不告诉你究竟有什么谋杀案需要你调查,也并未给你提供详细的资料。

波特尔公爵等待着揭露死亡三神秘密,也偏私地图谋着对他有利的局面。

他将自己的侄女调任回博德之门,安置在焰拳指挥官的职位上,为的不过是巩固自己的政治势力。他是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在党派之间反复倒戈,像是一条油滑的鳗鱼,在阴谋和陷害的泥潭里钻进钻出,浑身沾满商人的市侩、狡猾,以及达官显贵的贪婪和漠然。

死亡三神,谋杀案,恶魔大公,消失的埃尔托瑞尔,九层地狱,博德之门四公爵……

一切都能串联起来。

还有更多用于献祭的杀戮,在你来到博德之门之前,被波特尔公爵很好地掩盖了,死亡三神与波特尔公爵的往来,至少始于十五年前。从某一个时刻开始,死亡三神的信徒中诞生了一名刽子手,他能以残酷而干脆的手段攫取一切生命,或许是目的明确,或许是单纯为了杀戮。他是手握收割镰刀的纯粹的邪念,也是这场阴谋的执棋者。

你看到一盘精心布置的棋局。

你是一个外乡人,一个绝对不可能是邪念同党的人。你只需要将兵卒除掉,替他查出邪念的把柄,对其他的一切视而不见,这就是你的作用。

而你受够了,你再也不可能遮蔽自己的双目了。

“这里有一封密函。”阿斯代伦说。他在波特尔公爵昂贵的天鹅绒衣服内衬口袋里找到了一张字条。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鼻烟壶,一张丝绸帕子,一袋金币,一串钥匙,以及恩维尔·戈塔什钢铁卫士铸造厂的身份许可。

你打开那张字条,看向纸张上的文字。

 

…… 可怜的公爵,像失去歌喉的夜莺……沉默地欢庆,那永恒的囚笼……

请将 这首诗 交给 鹅卵石广场的 诗人。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您最友好的,恩维尔·戈塔什。

 

你的头疼好似在突然间加剧了无数倍,这行字几乎在你眼前旋转起来。

阿斯代伦关切地问你还好吗。你默不作声地摆了摆手,拉开议事长桌旁的一张椅子,食指和中指顶在额角。

你感觉颅骨下正在聚起一团来自地狱的火焰。这团火焰燃烧着,跳跃着,萌生出些许不可名状的冲动。

你所找到的线索,你所认为的凶手——邪念,从始至终都坐在王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盘棋。他运筹帷幄,欢畅自如,以每一个人命作为棋子,好似谋杀国度的王者,藏身在阴影中,他是残酷的掠食者,杀戮者。你却直到最后,才窥见了棋盘的一隅。

他甚至以这场爆炸作为对你的嘲笑。你仿佛能听到他的笑声回荡在耳边,混合着点燃夜晚的熊熊烈火声,噼啪作响的焚烧声,他狂妄地大笑着,讥嘲着你的不作为。

你无法抓到他,无法奈何他。你像个目盲的人,循着安排好的线索乱转。

阿斯代伦不满道:“戈塔什和那个到处扯肠子的屠夫朋友想把你置于死地!我们什么时候去给他们制造一些痛苦?”

“是邪念策划的这一切,”你说,“他想让我看到一切的真相,让我显得像个被他掌控在手中的提线木偶,然后我会自己走到他设计好的陷阱中去送死。”

“你既然知道那是个陷阱为什么要走进去?让我们赶紧退出吧,不要再去搅合这些和你毫不相关的事情了,还是你想怎么做?甘之如饴地跳进他们为你准备好的陷阱?亲自去送命?”

或许阿斯代伦是正确的。

是啊,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走进死亡三神信徒设计的陷阱中?

你想亲自与这个邪念会面。

你想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你想知道他曾经杀死过的所有人。他是怎么样掩藏的,他是怎样来去无痕的?为什么很多人目睹过他的身影,但却寻不到他的踪迹?他究竟藏身在哪里,是什么时候逃离的?他的这盘棋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他的胜利又是怎样的凯旋?

你与他在无形的棋盘上对峙,像硬币的正面和反面。

你们看不到彼此,但谁都不会放弃较量角逐,直到鲜血染红博德之门这座城市。

你知道你不应该继续寻找下去,但你必须见到这名邪念。如果继续查下去,那么前面必定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陷阱。

但你要自投罗网。

你感觉到阿斯代伦的目光落在你的头顶,你无法回避他的视线。

你们身处血液与尸骨堆积的殿堂中,头顶的石刻魔鬼俯视着你,审判着你。阿斯代伦身穿黑色斗篷。他是能带走你生命的精灵,他的獠牙随时都可以刺穿你的喉咙,终结你赎罪的执念,他也是审判庭中的法官,能够以任何罪名判处你的死亡。将他带出坟墓以来,你还从未期待过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你抬头看着他。

“我以为你只是愚蠢的英雄主义,但你并非如此,”阿斯代伦开口说道,“你根本不是什么英雄主义,对吗,你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的声音细腻而动听,像是温柔月光下的涓涓细流,抚摸着火焰炙烤的难耐。

“我的生命无足轻重。”

“我猜所有人都对自己的生命有不同的理解。”

“这根本与理解无关。”你说道,“我必须抓到邪念。”

你会查清死亡三神的谋杀案,找出真凶。

因为你是个侦探。

阿斯代伦停顿了一下,他向前略微倾身,似乎是想要看清你的眼睛。

“你想要证明什么?”他问。

你的心里某样事物忽然沉了下去,坠着胸腔里跳动的心脏,留下一阵冰凉而空洞的余悸。

“或许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阿斯代伦。”你低声说。

阿斯代伦笑了一声。

“你知道吗,我在被卡扎多尔摆布、折磨的两百年里,几乎从来没有见过白天的城市,没有走出过护城河,没有踏足过海洋,唯一的一次……我逃走了,但依旧被抓了回来,桡尺骨挂上了锁链,被圈进狗舍里。我在不见天日的痛苦和折磨里度过了两个世纪,甚至祈求着死神什么时候能够眷顾我。但看看现在的我——竟然准备杀死卡扎多尔,为了活着而拼尽全力。”

他竟然在尝试安慰你。

“你以后都不用再受他人控制了。”你说。

阿斯代伦微笑道:“我不会强迫你说不想为人所知的过去。”

“我可以告诉你。”

“在你准备好告诉我的时候,我的爱,”他用你最熟悉的语气,自然而然地说出一个甜蜜的称呼,“无论如何,我绝不允许你就这么死了,不管你要跳进什么样危险重重的火海,还是突然间决定要把自己献祭给什么盛大的血和黑暗,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

阿斯代伦说:“我们要互相保护对方。你决定帮我,那么我也要照看好你。永远如此。

站在你面前的这个精灵,一直都像是黑夜无法掩去的银白月色,象牙般冰冷的皮肤上跃动着光焰。他被诅咒和邪恶占有,鲜血桎梏住了他的自由,黑暗与死亡的洪水将他淹没。生命的高塔早已经将他舍弃在外,他在残酷的泥淖中度过了看不到尽头的绝望。但他仍旧在向生的彼岸攀爬,蹒跚而艰涩。

这条路他可能会走错,可能会冲动迷路,也可能会踏上不归途。可他还是努力支撑起被践踏了无数次的尊严,拾起残破不堪的自我,温柔地将手伸向另一个灵魂。

他说,他想要保护你。

你想要微笑,但是扯不动沉重的嘴角,最后静默中落下了一声叹息。

“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你有什么计划?”阿斯代伦问道。

 

 

 

Chapter 15: 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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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德之门上城区,金钱与权欲的顶峰,像是构筑在狗棚上方的华丽屋舍,身居高处,恬然地漠视着自己脚下的一切。

即便是要给予悲悯,也是自我感动的一些同情。

大部分建筑是富商、司法官、执政官、检察官们的居所,他们定下的法条是关乎人民的,他们的判决是要下达到人民当中的,他们能挥霍的钱财产自人民,所拥有的权力与地位来自人民,人民为他们耕田、渔捞、战斗以及创造财富。

然而上城区的贵族躲开人民就像是躲开瘟疫。他们不愿离开上城区,好似上城区是远离病菌的真空环境。每当不得已前往下城、外城时,他们便只能坐在车辇里,从拥挤、杂闹的平民、乞丐、穷人和病人中穿过。他们甚至会掏出手帕捂住自己的鼻子。正如一位诗人讲述盗火者故事的诗中所言:拿恐怖、怨艾和绝望,去报酬艰苦劳动和大规模伤心的牺牲。

你瞥了一眼阿斯代伦微微皱起鼻子的模样,将车窗关上了。

“嗯……麻风病就像吸血鬼的血疫,”阿斯代伦说,把审视的目光从窗外路过的麻风病人身上拽回来,“这些人应该被禁止出行,从人群里隔离出来,不然最后每个人都会被感染,变成一团令人恶心的烂肉。”

马车路过的最后一个下城区的乞丐,他的手里举着一只脏兮兮的鞭子,正在寻找愿意付钱殴打他取乐的金主。他那被疾病感染的五官,已经扭曲变形得不成样子了,一只手臂因为坏死而截肢,肘部关节下方只剩下一截肉瘤。总有人会给他几个金币,然后接过那条鞭子。人们会没有理由地憎恨样貌丑陋的人,当这种憎恨变成发泄,变成真实的伤害,与让人痛苦惨叫的鞭打,人们又会心情愉悦起来,心满意足地听着惨叫声,甚至跟着大笑,仿佛自己做了一件惩奸除恶的善事。

“有些人赖以谋生的方式就是遭受折磨以及受人耻笑。”你说道。

“他们有更好的选择——接受隔离!”

“他们认为这样是自由。”

阿斯代伦淡淡地说:“好一群自由的奴隶。”

 

马车离开了下城区,直奔上城区宽阔的大道。城墙拱形门洞仿佛是分界线,通过城门,好似瞬间进入了另一个城市。车窗外不再有吵闹的人群,不再有身穿破旧麻布衣,手中端着一个带豁口的浅碗的难民,不再有瘦弱染病的孩子,也不再有浑身恶臭的受虐癖患者。

“如果让你统治博德之门,你会怎么做?”你问他。

阿斯代伦愣了一下,显然他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他说,而后认真思索起来,“但是首先,我要掌控足够的力量,无论卡扎多尔和梅菲斯特做的交易是什么,他都会从中得到力量,想象一下吧,那将让他变得多么‘尊贵而显赫’,如果我能取代他,这对我来说意味着……我永远自由了!我再也不会每天生活在恐惧里。之后轮到博德之门的权贵,我可以蛊惑他们,控制他们的权力,再之后是整个世界!”

他的嘴角弯起愉快的笑容,眼光明亮,似乎在憧憬那样的未来。

你承认,阿斯代伦总能给你带来一些与众不同的乐趣。

“你怎么一副想笑的模样?”阿斯代伦不满道,“难道我说的有任何不对吗?”

“你会成为一名正义的法官。”你说。

阿斯代伦撇了一下嘴,“好吧,谢谢你。”

“飞升仪式或许需要牺牲的不止你一个,还有其他衍体,你考虑过这件事吗?”你引开了话题。

阿斯代伦的视线向下方看去,双眉微微抬起,目光略带些迷茫地看向马车的角落。

“我的兄弟姐妹也同样受到了卡扎多尔的折磨,他们不是自愿的……他们也同样值得自由,所以我不清楚,或许到了面对卡扎多尔的那一刻,我才会下定决心。”

“没有一个具体的计划?”

阿斯代伦的不满愈发明显了,他看着你的眼神充满鄙夷,“计划就是这样!去卡扎多尔的宫殿里,杀了他或者取代他。”

你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向他。阿斯代伦挑衅般对你仰头,向你投来傲气十足的目光。

“那么我们先杀了卡扎多尔,然后你再做判断。”你说道。

你发现,阿斯代伦在某些方面极度敏锐,但在另一些方面,又像是稚嫩的初学者。

他善于察言观色,可以在危急时刻迅捷地做出反应。需要临场应变的时候,他绝不会让你失望。不过只要是谈及未来,他就像是一只在城市里迷路的流浪猫,被诸多气味干扰得晕头转向。

他目前的目标是杀死卡扎多尔,那么他唯一在意的事情也是杀死卡扎多尔。其余的一切,都可以留到之后思考。

或许,这就是历经长达两百年折磨和控制,他却依然没有变得暗淡、呆滞的原因。即便是饱受凌辱,他仍然会活过来。像弯曲生长的蓝叶树,挨过了整个寒冬,叶片落尽,枝丫被压垮,然而融雪之月过后,树枝上又会萌发新叶,再一次跳跃起明亮的火焰,开出银色的花朵,生生不息。

马车摇晃着停了下来,车夫对你们喊道:

“老爷们,斯特梅府邸到了!”

你拉起车内所有的帘子,拿出伪装术卷轴,念了一串法术咒语。

而后,你感觉到自己的视角变低了,座位变得宽敞了。由于没有镜子,你无法判断伪装术是否成功,于是你看了一眼阿斯代伦。

阿斯代伦用手挥散开伪装法术产生的烟雾,可惜地叫了一声。

“噢……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脸,亲爱的,你现在和斯特梅少爷本人看起来一模一样。这个法术不是永久的吧?”

你整理了一下衣领,清了一下嗓子,模仿起斯特梅少爷说话时那种温文尔雅、犹豫不决的腔调:“嗯……也许是……会一直持续到我想要解除伪装术的时候?”

“你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阿斯代伦说。

你回答:“只要是能够分析的人,都是可以模仿的。”

你推开马车门,在车夫惊奇的目光中付了车钱,走向斯特梅大宅。而阿斯代伦身披斗篷,随后下车,他的双手戴着黑色皮质手套,在步入阳光前,不忘拉一下覆盖住鼻梁和下巴的面罩,确保没有一丝阳光会接触到他的脸颊。他十分介意自己的皮肤被晒伤,阳光哪怕只留下一点红痕,他也会揉搓许久。

斯特梅大宅的管家依旧在门口等候,你回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形。那时你装扮成阿斯代伦的模样,要去见宅邸的主人,而这一次,你的伪装则换成了宅邸的主人。

命运似乎是相互交错,但是永远不会重复的东西。

“少爷说他已经将回到博德之门的消息公开散布出去了,正如侦探您嘱托的那样,”管家说,“另外,他还有一张字条要交给您。”

你接过那张用纸考究的字条,纸张里似乎掺了金色的丝线,在阳光下展开时,会反射出闪耀的光泽。

字条上写着:

 

斯特梅家庄园诚挚邀请阿斯代伦·安库宁来访,望您安好。

 

所以,阿斯代伦并没有进过斯特梅宅邸。

你的判断有些失误。那么上一次,当你的双脚踏进宅院的大门时,斯特梅少爷就应该已经知道你并不是阿斯代伦本人,但他仍在抱有天真的期待,盼望着阿斯代伦并不是像牧师们所说的那样——是个费尽心思诱惑他,只为了他动脉里流淌的血液的无情野兽。

你转头看向阿斯代伦,以及精灵那双被吸血诅咒染成猩红的眼睛。

阿斯代伦缓慢地眨了一下双眼,侧过头,展示出他微微上挑的眼角。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亲爱的?”

“斯特梅少爷是个细心的人。”你说道,把字条塞进他的手中。

阿斯代伦快速扫了一眼,将字条放进口袋里。

手握这张字条,意味着他可以在斯特梅宅邸里畅行无阻。

“噢,实际上管家也是住在这里的人,管家的邀请同样作数,他不用特地写字条,”他向前倾了倾身,面罩上方的眼睛弯起来,而后用轻柔的声线说道,“不过我确实没能成功进过这幢宅子,不然怎么会遇见你呢,亲爱的。”

“你姓安库宁?”你问道。

“嗯……”阿斯代伦又直起身,肩膀前后扭动了一下,嗓音像是浓糖浸渍的蜜饯:“我原本打算马上就告诉你的,只是因为在扎尔城堡的狗舍里被关了太久,那部分回忆已经朦胧不清了。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而且我一直对你都没有隐瞒过什么——我最爱最爱的情人。”

但是斯特梅少爷是怎么知道的?

你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或许,曾经阿斯代伦惯用的引诱方式,其中也包括暴露自己的身份。很有可能,上城区大部分与卡扎多尔勾结的贵族,都对扎尔家族隐藏的秘密心知肚明。

不同的捕猎方式,适用于不同的猎物,对于心善的人,阿斯代伦会利用那份善心。对于淡漠的人,他会出卖自己的身体。他已经将这份技巧运用得格外纯熟,所有的话术都天衣无缝,一切的伪装都令人心驰神往。他深谙怎样让人好奇、渴望、上瘾。上流的人就用上流的手段,下流的人就用下流的手段。无论过程是什么,最终结果都是将猎物成功捕获。

他对你说的话中,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最能令人信服的谎言就是真话。他能让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悦耳动听,让任何人陷入甜蜜的漩涡中。只不过,这份利用究竟是对他人的,还是对他自己的……

你探究地看向他,而他还在等着你说些什么。

那软化的,诚恳的,带着一丝诱惑意味的眼神,正在一点一点地裂解。像是一层不牢固的纱帘,一阵风吹去,就会显露出一些被隐藏起的、真实存在的忐忑不安,以及心慌意乱。

阿斯代伦仿佛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命运紧系在对方的回答上。

你轻轻吸了一口气。

精灵立即注意到,他的眉心微微动了一下,红玛瑙般的眼睛紧随着你的目光。

“你不问一下我的名字吗?”你说。

“隐名埋姓的侦探终于打算透露他的真名了,我能有此殊荣听到吗?”阿斯代伦非常配合地问道。

“我以前的名字叫古斯塔夫,只取用了后面的三个字母。我不知道我的姓氏,也不记得我的父母是谁。”

“一个帅气的名字,得到了一个英俊的你,”阿斯代伦说,“当然了,是现在这张脸后面的你——我发誓,我和斯特梅少爷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他是一名受害者,但是我们,就只是我们,我们的关系并不一样。

他口中奉承和赞美的话,似乎是永远也说不完的。

你微笑着说:“我一直认为原本的名字像一条狗。”

“好孩子,换个场合再说一遍,我会给你一场与众不同,且无与伦比的体验——”阿斯代伦旁若无人地说道,丝毫不收敛。

你注意到走在前方的管家尴尬地加快了脚步,似乎又表现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听到吸血鬼找到了新的目标,而不会纠缠斯特梅少爷的确切回答,他大概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管家。”你呼唤他。

他停下脚步,“请您吩咐。”

你嘱托道:“若是范萨姆普尔家遣人来访,请直接引他们去卧室,告诉他们,扎尔家族的少爷也在。他们应该会在今晚,或者明早前来,劳烦您接待。”

“他们是毒害斯特梅公爵的罪人,这是我应该做的,侦探先生。”管家说。

“但是别放进来其他的吸血鬼。”

阿斯代伦逃脱的消息已经彻底暴露了,卡扎多尔会知道他的具体位置,随时都有可能取走他的生命。

同时,你在向卡扎多尔传递一个信息——阿斯代伦的反抗已经打响了。

管家挺直了腰板,似乎有些自豪,“从没有过,先生。”

 

前往卧室要经过一长段阶梯,楼梯的正中央挂着一幅油画。画中贝琳娜·斯特梅公爵严厉地注视着所有的来访者,一头灰发挽成了漂亮的发髻,眉目间透出男子般俊秀的英气。

现在,意识丧失的斯特梅公爵,已经跟随她儿子的车马去往了深水城。

画框一尘不染,边缘与墙漆上的印痕略微没有对齐,这幅画像是新挂上的,并且是拿走后一段时间后,又被挂回了相同的位置。如果是习惯于细致观察的人,或许会发现这一点。

你随手将画框摆正,走上二层。

楼梯的右侧有一条幽深的走廊,一共连接着五个卧室,用作给宴请的宾客临时歇脚。楼梯的左侧是一间主卧,也是斯特梅少爷的卧室。如果继续循着楼梯向上,整个三层都是公爵的起居空间。仆从都睡在一层,管家有一间独立的住房,而主人不会去的简素廊道,则有两到三个女佣集体住的房间。

你向引路的管家道谢,走进打扫完毕的卧室。

卧室内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四柱床,由贵气的床帏环绕着。床柱附近悬挂了一条带流苏、缠金线的结实红绳,从卧室通向最底层女仆的房间,绳子的末端系了一只铜铃铛,主人有任何需要,摇动粗绳便可以呼叫仆从。

你将卧室门推上,走到窗前,习惯性检查窗外,而后放下纱帘和窗帘。

屋内的光线骤然暗下,阿斯代伦摘掉斗篷和遮面,在你点燃烛台的时候,忙不迭整理起被压乱的头发。

房间内的更衣镜映出你的身影。现在你的身高大概与银发精灵相近,或者比他更矮一些,长着一副刚脱稚气的面孔。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我要怎么配合你演一出好戏?”阿斯代伦问道,他的头发整理好了,每一缕都循着精巧的角度,回归到原本的位置。

“范萨姆普尔家已经收到消息——斯特梅少爷在昨日游玩归来。公爵昨日并没有任何动作,她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过任何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我猜想,当她得知扎尔先她一步,甚至是多步,取得了斯特梅的信任,她很快就要行动了。他们都为同一个大魔鬼服务,但并没有多少精诚合作的品质,对彼此的信任也趋近于零。地狱并不是什么团结友善的地方。”

你解开领口的纽扣,将身上略显宽大的衬衫脱下。

阿斯代伦咋了一下舌尖,“卡扎多尔阴险又恶毒,他的头脑早就完全陷入疯狂了。范萨姆普尔与他旗鼓相当。我对上层贵族的社交伎俩很熟悉,范萨姆普尔今晚绝对会忍不住来找你,用金银珠宝招待你,塞给你一桩肮脏的交易。”

“我们要让她相信斯特梅少爷已经与扎尔家结盟了。”你说。

“我明白,亲爱的。”阿斯代伦轻声回答。

他从后方靠近你,你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你的颈边。但镜子里,只有一个陌生的少年,双眼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目光。你注视着镜中的空旷,光裸的身体,昏暗的灯光,身后绸缎床单,深色的床帘,以及不停摇曳的烛光。

你转过身,精灵的模样重新落入你的眼中。

阿斯代伦并没有任何不适应,无论你的模样更换成了什么,他都知道怎样恰到好处地表达情欲。你们需要进行一场骄奢淫逸的表演,最好在范萨姆普尔家的人敲开门时,你们浑身全裸着,在床上纠缠。汗水和喘息是最好的戏服,今晚的舞台就是这张床。

阿斯代伦可以让你忘记自己的伪装,完全投入到表演中。

但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的喉咙滞涩了一下,不自觉地皱起眉。类似于烦闷的微弱火苗,沿着不存在的引线,嘶嘶作响着,似乎向愤怒的方向迅速奔去。你的理智告诉你,应该将这阵火光掐灭,一切只是演戏,你和阿斯代伦都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工作。但似乎有些不同于理智的东西,正在你的心底作祟,泛起拂不去的泡沫,甚至让你有些愤怒。

“阿斯代伦。”

“嗯?”他从你的颈部移开视线,回应了一句。

“时间还很长,”你说,“补充一下睡眠——或是不受干扰的冥想。”

阿斯代伦的目光向床榻偏了一下,“就这样?”

你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变得有些锋利,压抑的怒火在你的舌根苦涩地燃烧着。原本不应该这样。阿斯代伦应该拒绝,你们没有任何利益互换,他不必陪你玩这场游戏,也不必献出自己的身体,只是因为你要求他这样做。他不应该这样顺从,把性爱当成表演。他应该拒绝你,因为你并不是这位贵族少年。他的双眼应该看着你,只是你。

你想看阿斯代伦还会做出什么反应。

“还有,把你的上衣脱了。背后露出来。然后去床上。

他并没有任何质疑就照做了,温良而驯服,对于你的命令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快。

精灵走到床边,侧坐下来,抬手去解衣襟的绳子。

你的心脏仿佛蓦地被攥了一下,在绳结被缓缓解开时,心跳声又陡然增大,罪恶地狂跳起来。

不。

你上前两步,抓住了他的手。

“不想脱可以不脱。”

阿斯代伦托起你的手指,嘴唇碰上指骨,在手背落下了一个亲吻。他微笑着看向你,红色的眼睛宛如温热的血液,在烛光中轻柔地荡漾,“我知道在这里。”

他总是知道应该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你回握了一下他的指尖,而后放开了。

“我很抱歉,”你说,“我刚才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啊哈,”阿斯代伦轻笑了两声,听起来很开心,他的身体向后倚,十分放松地靠在床头,“我应该为你的嫉妒感到高兴吗,亲爱的?”

 

 

 

Chapter 16: 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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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衣柜里找出一件贵族少年的外套披在肩头,而后沿着床边坐下,与阿斯代伦的视线平齐,“你并不是真的想做爱。”

无论是初见的深夜,还是在招待所昏暗房间里的缠绵,亦或者现在。你知道,他早已习惯了欣然接受用做爱的方式达成目的、交换利益或者是重现一段浪荡的通奸关系,不管对象是谁。是你,或者是任何人一个人。

他想要得到自由,但却下意识地用着最偏离自由的方式,亲手将耻辱的红字烙印在自己的胸口。如同他身缠荆棘,若是有挣脱的可能性,就会拼命挣扎,哪怕血流如注。那些尖刺割伤的剧痛、挣扎时留下的鲜血淋漓的伤口,最终有一天会愈合,但是当逃脱的可能性也被剥夺,荆棘就会以缓慢的速度,随着每一天,每一年,逐渐长进血肉,在他的身体中融化,形成无形的疤痕。不再流血,但每时每刻都在疼痛。

“如果这是我能做的。”他的手指在空中优雅地滑过,像是在拨弄隐形的琴弦。

“我不想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你说道,“那样只是自由的奴隶。”

阿斯代伦嘴角习惯性的笑容逐渐消失了,温柔的目光隐没,眉心沉了下去,形成两道愁郁的深壑。他的目光变成吸血鬼的阴晦、冷峻,你能从中看到破碎的、无法拼合起的痛苦,也有永不认输的坚毅和锋利。并不讨人喜欢,却富有生机。这却让他更像一个不同于任何吸血鬼的活人。

“对,我仍旧只是个奴隶,依然在用奴隶的方式思考,”阿斯代伦低声说,“你所说的是令人憎恶但无法辩驳的真实,你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我并不怪你。”你说。

“哪怕我在最初准备把你带回卡扎多尔的宫殿,作为食物供给他,而之后,只是想要引诱你、操纵你,得到你的身体和你的心,让你为我所用?两百年以来……我对卡扎多尔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肉体,我的价值……就是那些我能为他引诱回去的猎物,”他的声音里浸透了悲漠,“我还能为你提供什么呢,除了……这些。”

你想到阿斯代伦曾经提到过的那些酷刑,以及他在行刑时、折磨他人时候会流露出的,近乎残忍的快意。不难想象,究竟经历过怎样的过去,才让他知道了这么多酷刑——阿斯代伦很清楚哪些是最令人痛苦的,哪些是能让人绝望的,哪些又会让人逐渐地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失去自我。

肉体折磨的伤痕愈合了,但是它们留下的疼痛会刻进他的骨髓中,藏在肉眼不可见的外表下。他早已被撕碎、虐待、粗暴地强迫过无数次,衣衫、廉耻也早已被剥得干净。即便如此,他仍然必须顺从卡扎多尔的命令,只能逼迫自己露出微笑,卑躬屈膝地服侍主人,身不由己地继续面对下一个对他的身体有所渴求的人。

你问道:“那么我能为你提供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是保护?食物?安全的住所……”

“这些用金钱也可以换取。”

“但你是不同的,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几乎没有得到过任何善意,也从来没有喝过任何智慧生物的血……你是我的第一个,”阿斯代伦说,“我的旧主……不,卡扎多尔,他不会允许地位低贱的衍体和他享用同样的食物,我将人诱惑到城堡,然后卡扎多尔会带走他们。”

“那么你的受害者一共有多少人?”

他向房间的角落看去,视线从一侧掠到另一侧,难以压抑的不安隐约泄露出了一些。就好似那些罪恶都被搁置在了审判的天平上,让他备受煎熬,无处遁形。但更多的是回忆过去所引起的厌恶,这个问题的答案,将揭露出他最肮脏,最不堪的真实。

“几百人,几千人——这两百年我吻过的人不计其数,多到我自己都记不住他们的脸和名字。”阿斯代伦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自嘲的冷笑,“最初的一个世纪,我会抑制不住的恶心,但后来,恶心的感觉也麻木了。没有快感,没有欣慰的回忆,有些生物甚至连人类都不是……当然了,我不能喊停,也不能不勃起,我必须成为一个漂亮的玩具供人享乐,否则要迎来卡扎多尔给我准备的更加严酷的惩罚。”

惩罚带来的疼痛会变成无形的鞭子,始终勒紧他的喉咙,鞭挞他的灵魂,成为精神的牢笼。他讲述这些故事时是悲伤的,也是愤怒的,气流在他的尖牙间发出嘶嘶的声响,他看起来像是一条准备攻击的毒蛇,以愤怒而紧绷的攻击性,试图应对所有他感觉到的危险。

“但你从来没有真正向他屈服。”你说。

“没错——”阿斯代伦骄傲地仰起头,嘴角挑起冷酷的微笑,唇间露出的獠牙仿佛淬满了毒汁。

他坐在床头,将手放在胸前,如同贵族鞠躬行礼那般,优雅地微微倾了倾身,说道:“我假意逢迎,摇尾乞怜,我可以跪在他的脚边舔他靴子上豺狼的血……我可以做任何他让我做的事情!但是他没有摧毁我——每一次他的折磨,他的匕首在我的身体划下的割伤,他从我这里夺走的自由——总有一天,我要将其夺回来。”

他比你更加渴望生存。

你轻叹了一声:“自由很难,挣脱枷锁很难,那是一条不断向上的路。”

“你是对的。”阿斯代伦望向你,停顿了一下,声音平稳了下来,“……时间太长了,服从和规训已经成了一件如此自然的事情。但我想,我会想办法克服的,我必须找到属于我自己的自由。”

“我理解,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的,”你说道,“因为我曾经也找到了我的自由。”

曾经的痛苦像是积攒在河床底的砂石,而生命则如同河道奔流向前的水。过往会沉淀下来,会成为无法弥合的伤害。但是生命不会停驻,时间也不会回溯。河水始终向着同一个方向流淌,永不停息。

阿斯代伦扬起一侧眉毛,兴致盎然地微微侧过头。

精灵重新生动起来,像是溺死后复生的人再一次呼吸。

“看来我们都有一段身不由己的过往。”他说。

如果你的故事能消除一些他的不安,那么你愿意告诉他一切,包括你从未和任何人提起的过去。

“我曾经是一名籍籍无名的士兵,为一名阿斯卡特拉的贵族领主服务,一心只想证明自己对信仰的忠诚。”你说道,“我听说了圣武士荣耀与正义的誓言,就认为自己应该成为这样的人。那时的我仿佛只知道这一件事情。”

阿斯代伦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不能怨我一直对你的秘密很感兴趣,但是很难不引人注意——你的旅行箱里有一柄光耀金剑。通常那些会对我说:我会用神圣之力将你化为灰烬的英雄,才会随身携带这样的武器。”

你认真思索了一下,“或许以前的我真的会对你这样说。”

“这里面有什么样的故事?”精灵起身,调整姿势,掌心撑着床面,一头银发向你凑近过来,“我得竖起尖耳朵听了。”

你的目光在他微微发红的耳尖上停留了几秒。

“惩奸除恶,与非正义对抗,斩杀一切邪狞和魔鬼,审判一切有罪之人。成为一个英雄。”

“像是每个人在十三、四岁都想结婚的对象。”阿斯代伦说。

你原本以为讲述过去很艰难,但在阿斯代伦面前出乎意料地容易。

你知道他会耐心地听你讲述,不会因此批判或怨怼。你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继续讲了下去:

“九狱从未停止过战乱,位面之间也从未安宁。战争漫漫无尽,火焰和硫磺看不到尽头,我随时会被杀死,可能被箭射中而殒命,可能被一柄沉重的斧子劈开头颅。

“而当你不再需要思考时,头脑中便开始盘踞疑问。

“怀疑论与信仰总是相悖的,服从变成了教条,服从变成了美德,质疑变成了罪孽——有人曾经这么对我说。她叫维拉摩尔,被骑士团放逐了。我应该更早一些思索她的这句话。

“我为什么要为领主而战,我的信仰是否是正确的?领主究竟是为了实行正义,审判邪恶,还是为了权欲、领土和威信,亦或者,是九狱里的宝藏?安姆人迷恋于财富,我说服不了自己战争是为了更宏伟的目标,因为我只能看到满地的尸体,以及我的剑尖留下的血液。那些杀戮……成百上千的杀戮。我所做的只是杀戮而已。

“疑问让信仰开始动摇。最后我们进入阿弗纳斯,面对魔鬼军团与深渊恶魔。”

“你居然去过第一层地狱。”阿斯代伦说。

“是的,”你点了一下头,“整个阿弗纳斯被扭曲的能量腐蚀,冥河从中穿流而过,黄泉蜂群和吸血蝙蝠在空中穿梭,噪鸣声震耳欲聋。四处都是恶魔秽液和起泡的熔岩,大地被火焰、焦油、以及尸骸覆盖,受诅咒的灵魂没日没夜地哭嚎。沙尘让人无法睁开眼睛,酷热几乎能将人烧成焦炭。

“……他应该是第一次上战场,不是坎比翁,只是个红色皮肤的提夫林。

“他大概和我同样年纪,我在挥剑之前看了一眼他的眼睛。那一刻我知道他是被迫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我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与阿弗纳斯签订了契约,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为扎瑞尔而战。但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还有那么多和他一样的人,我们真的要杀死他们吗?我们的仇敌为什么是仇敌,我们的憎恨从何而来,我们是以怎样的方式全然否定了另一个生命,又是遵循谁定下的准则去惩治和审判罪恶?为什么神开口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神所指向的所有敌人都应当毁灭。

“光耀之心骑士团更不允许任何人提出质疑,因为疑问就是混乱的祸端,一旦你提问了,那么你就是反叛者,要被送上断头台。

“评定一个人的罪过很容易,你只需要相信一切你被告知相信的。你可以拥有尊贵的身份,万人之上的力量,取之不尽的金钱,受人崇敬的信条。而维持你所相信的也很简单,你只需要忘记一切怀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从来没有过定论,唯一重要的就是选择

“我选择背弃了我曾经的信仰,圣武士纯洁的誓言。”

你讲完了。这个故事有美化的成分,阿斯代伦肯定已经听出来了。但他没有打断你,并且让你默默掩藏起自己的愧疚。夜晚悄然降临,精灵坐在床上,像是修道院里可以无限包容忏悔的大理石塑像。在你起身走向窗边时,他的视线并没有跟随你。

你拉开厚重的帘子,窗牖外月光朦胧,城市弥漫起雾气。上城区的灯火像是落在地面的几点星辰,疏散而清冷,点缀着黑暗的城区。

不远处的道路有一辆马车,由远及近,正在向斯特梅府邸行驶而来。

阿斯代伦会怎么想?

当他知道你将他带出坟墓,给他提供帮助,只是因为一些可悲的赎罪心理。

那么你又能为他提供什么呢?

你回头看了一眼他。

精灵抬起视线,他的周身宛如萦绕着一层温和的银色光辉。“所以,你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恶魔之子放弃了曾经的一切?”

只有这一句?

你转过身,靠在窗前抱起双臂。“失望了?”

阿斯代伦露出轻松的表情,侧头看向身边空荡荡的位置,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倒不如说是你在我心里的印象一直都是如此。”他的音调略微升高了一些,几乎是愉快,“你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亲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睁开眼睛,从冥想中醒来,会忽然发现你被哪个不知名的巴尔信徒抢走并杀死了。”

精灵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很高兴你能告诉我,”他又说道,“现在你已经知道全部的我了,我也知道全部的你。”

他的双眼像是在吸引你坠入其中,让你无法移开目光。尽管他的发梢散落着银色的光,但声音却比月光更温和,更真实,像是带着体温的绸缎,轻柔将你包裹。略带着些沙哑的尾音平稳而放松,如同一声舒缓的叹息,能够触及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能够让所有独行的人找到归途。

“叩叩。”

卧室房门忽然被敲响。

“瑟斯维尔·范萨姆普尔与一名家仆已经到了,需要我将他们带上来吗?”管家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你对门外说:“请让他们上来吧。”

阿斯代伦和你对视了一下,站了起来。

你走到床边,拉起整齐的被单,将床榻翻得凌乱,而后在靠近窗边的一侧床头坐下。

阿斯代伦钻进乱成一团的被褥里,突然问道:“你在摆脱领主之后做了什么?”

“换了个名字,在费伦各处游历,解决一些难以破解的案件。”

“嗯……”他轻轻哼了一声,“听起来不错。”

你等了几分钟,接着伸手遮住阿斯代伦红宝石颜色的眼睛,掌心轻触他的眼睑。精灵乖顺地闭上眼,柔软的睫毛蹭过你的手心。

你倾身向前,吻住他的双唇。

“叩叩。”

敲门声第二次响起。管家压低声音呼唤道:“斯特梅少爷?”

卧室的门打开了。

 

 

 

Chapter 17: 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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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尊贵的瑟斯维尔·范萨姆普尔阁下来访了。”管家清了清嗓子,提醒道。

你和阿斯代伦的亲吻持续着,时间足够长,但门口的客人却丝毫不介意,好似对于你们进行的这场表演颇为感兴趣,津津有味地观看着。

阿斯代伦呼吸频率加快了一些,剥夺视觉对他产生了微弱的影响,在整个房间里,只有你能从他的双唇品尝到一丝紧张。他掩饰得恰如其分,将那些轻微的颤抖伪装成对于亲吻的迫切。现在他只能通过气味辨识出房间里有多少人,而他不喜欢这种危险,黑暗的未知让他退缩,不过他仍然接受着,你用和上次相同的方式吻他,从舌尖到獠牙,在他的獠牙附近徘徊,轻轻舔舐。过了片刻,你感觉到阿斯代伦在你掌心下的腰部肌肉不再紧绷。你掰开他的下颚,从他的口腔里退出来。

你用略带困惑与埋怨的眼神看向管家,并且直接忽略了等候着的范萨姆普尔。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在现在找我吗,管家?”你说,松松垮垮地穿起上衣。

管家刚要回答,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因为一名男子从门口走进,“笃笃——”他手中的拐杖敲击地面,不紧不慢地发出空荡而沉闷的声响。

瑟斯维尔·范萨姆普尔,范萨姆普尔家族的长子,因为一场幼时生的病而残疾,没能获得继承权。如今的继承权属于最受宠的二儿子阿姆利克·范萨姆普尔。而他们最年轻的兄弟,摩特洛克·范萨姆普尔,在一段时间前被“邪念”肢解杀害了。

瑟斯维尔苍白消瘦的脸上挂着圆滑世故的笑容,目光却阴恻恻的,如同深不见底的冷潭。他身穿暗色绣银线的长袍,一只腿有些跛,身体的一半重量都支撑在那只拐杖上,瘦长的腰歪斜着,头发垂到肩膀,油腻而疏于打理,像是在地沟阴渠里生活已久的生物,浑身上下沾满洗不去的阴鸷气息。

他的身边跟着一位骄傲的家仆,穿着明亮的蓝色绸缎衣服,趾高气昂,仿佛自己是主人,而瑟斯维尔才是仆从。

“斯特梅少爷,很久不见了,”瑟斯维尔说,他笑了起来,“看来你很满意能与你消磨时光的对象。”

你能判断得出,他并不认识阿斯代伦,但他却知道阿斯代伦的身份。因为你放出去的消息,再加上阿斯代伦曾经企图将斯特梅带回城堡这条线索。范萨姆普尔应该已经猜到,与斯特梅少爷在一起的这个来自扎尔家族的人究竟是谁了。

“我们不久前才见过,记得吗,在宴会上。”你向后靠在床头,双手在腿面交叉,自然地搁置在被单上。

瑟斯维尔并没有动摇,他露出的笑意好像凝固的油层,死死地贴在他的脸上。

“没有多少人会注意我有没有参加宴会,就连我的母亲也不例外。”

“大人——”一旁的家仆插言,“公爵想要对斯特梅家族表明的好意,应当尽快告知斯特梅少爷。”

这位仆从拿腔作势地用起了沉稳而高贵的音调,似乎并不担心这样做会逾越,或者是惹怒瑟斯维尔。看来这就是他们往日的相处方式,并且他已经习惯这样做了。

瑟斯维尔平静地说:“稍安勿躁,弗沃特,我能理解你急着回去找你的妹妹。但是母亲能够容许你在外面多逗留一些时间的,是不是?”

那名叫做弗沃特的家仆哑口无言了。瑟斯维尔转而面对你,微笑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他的妹妹安布拉今天下午失踪了,可怜人,他还不得不随我出行。那女孩刚来庄园不久,大约是在城堡里迷路了,但是时间还长,她会适应当女佣的,迪恩·特纳亲自督建的城堡总是那么令人惊叹,不过让我们先不谈这个……”

他停顿了一下。

“但范萨姆普尔公爵确实有礼物想要赠予斯特梅少爷,”瑟斯维尔对家仆弗沃特晃了晃他的拐杖,“斯特梅少爷,请您笑纳。”

阿斯代伦向你投来“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的目光。

家仆弗沃特端出了一个沉甸甸的红漆木匣子,后向你展示里面满满当当的珠宝以及金子。

打开匣子时,家仆弗沃特在不经意间偏移了一些角度,让珠宝盒远离瑟斯维尔。或许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而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又或许是因为盒子不算轻,所以他一时间没能拿稳。

瑟斯维尔的目光从珠宝上浅浅扫过,而后面带微笑地低头看向地面。你注意到他抬起的嘴角变得僵硬,原本就阴森的眼睛闪过一丝残酷。

但是站在旁边的家仆半点也没有感觉到他的变化,只是自豪地展示公爵给斯特梅家的礼物——或者说是贿赂。

“代替我谢谢公爵大人。”你说道。家仆弗沃特将珠宝盒递给斯特梅家的管家。

见你收下了礼物,瑟斯维尔抬起头,他眼中方才的那阵风暴销声匿迹,现在又回归到了老练逢迎的模样。

“事实上,公爵已经为您准备了晚宴,”他说道,“不过没有安排热闹的舞会,略有些遗憾,如果您愿意前往,范萨姆普尔庄园将对您敞开欢迎的大门。”

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而后转头问阿斯代伦:“嗯……你怎么想,阿斯代伦?”

“能在博德之门最气派的范萨姆普尔庄园里品尝佳肴,还有什么比这更吸引人的呢,亲爱的。”阿斯代伦用他最婉转动人的音调回应道。

你点头赞同,接着对瑟斯维尔说:“阁下,请您随管家去稍候片刻。”

瑟斯维尔欠了欠身,礼貌地告退。

等待他的脚步声和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行渐远,阿斯代伦从警惕中放松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个瑟斯维尔是只奸猾恶心的老鼠,我们最好什么都别告诉他!”他说,“他很不对劲,他的身上还有另一个人的味道,是新鲜的,我说不清楚,但是非常诡异。”

“因为自身缺陷而产生自卑,长期压抑自己,从而对他人产生病态的报复欲,以及扭曲的控制欲。他会试图从他人身上获取掌控感。鉴于他并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也会偏执地从他人身上攫取自己没能得到的东西,这种人并不少见,”你很感兴趣地分析道,“我认为三个月之内,他就会爆发,然后杀害现在的爵位继承人阿姆利克·范萨姆普尔……”

“你在剖析的时候真是毫不留情,亲爱的,这是侦探的职业病?”阿斯代伦说。

“不,两个月之内。”你下定结论道,在心里盘算起失踪的女佣究竟是不是已经遭遇了毒手。

“我听说阿姆利克被养成了一个随心所欲的疯子,那肯定会是另一场好戏!”阿斯代伦兴致勃勃地说,而后又厌恶地皱起眉,“而生养这群虫豸的母亲,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她可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我们要怎么才能让她背叛卡扎多尔?”

“只有手握制胜的筹码,才有谈判的资格。”你说。

阿斯代伦突然坐直了身体,凝重而紧张地皱起眉,“不,我想我们没有她会感兴趣的东西。”

你轻捏了一下他的手,微笑道:“那我们就创造一个。”

 

范萨姆普尔庄园仿佛是要将富有写在每一块石头的缝隙里。

开阔的绿地没有一根杂草,围墙堆砌着整齐的红色砖瓦。高大的城堡伫立在草坪后方,宛如一座神殿。铅顶外侧镀了一层金,穷奢极侈地遮盖在建筑上方。四角的塔楼高耸巍峨,塔尖宛如四柄指向天空的利剑,金色的石头铺成笔直的道路,被灯光照亮,双扇沉重的大门雕刻着复杂而繁复的花纹,高大到能够容纳一只泰拉斯奎巨兽通过。

马车会被带去独立马棚照看。在进入城堡内部,穿过长廊、前厅,听范萨姆普尔家的管家以老迈的音调,喋喋不休地介绍完城堡中琳琅满目的华丽花瓶、以及昂贵到可以买下几个村子的挂毯、以及不守规矩想要带去地牢用多少种酷刑后,你们终于被指引去了餐厅。

餐厅摆着一张宽大的橡木餐桌,餐桌正上方是昂贵而金光闪闪的吊灯。墙壁被水晶酒柜占满,酒柜里琳琅满目地摆放着从费伦各地进口的葡萄酒。鲜红色窗帘和丝绒地毯衬着壁炉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你灵敏地闻到些许硫磺的味道,从壁炉的位置散发到整个房间。

火焰和硫磺?

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坐在餐桌尽头的一张天鹅绒、带刺绣的柔软高背椅上。一头灰色的头发上精心地梳着精油,浑圆的眼睛里闪烁着邪恶的光芒,高挑的眉毛描绘得漆黑无比,蓝绿色缎面裙子裹住她粗壮的身体,两条短腿堪堪能碰到地面,令人不禁联想到某种泥塘里的两栖动物。

她注意到你前来,两只微微凸起的眼珠看向阿斯代伦,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令人不适地停留了片刻,而后又望向你,对你伸出手,让你亲吻她的戒指:“哎呀,斯特梅少爷,欢迎!”

你走上前,持起她的手,轻轻贴了一下戒指冰冷的表面。

“感谢邀请,我很荣幸能与您共进晚餐。”你说道。

“斯特梅少爷,我时常会怀念你年幼的时候,”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公爵用一种甜而哑的声音说道,“那个可爱的男孩,还想将我院子里的白玫瑰染成红色,那么现在呢,小伙子,告诉我,你喜欢白玫瑰,还是红玫瑰?

“嗯……”你做出思考的样子,“白色与红色,您会选择哪一种呢?

“现在院子里的玫瑰已经都换成红色了。”范萨姆普尔公爵咧开嘴角说道。

接着,她像是忽然注意到在你和阿斯代伦身边的瑟斯维尔,突然爆发出高分贝的叫喊,餐桌上的餐具几乎都跟着震动。

“瑟斯维尔!不要在那里傻站着,你太碍眼了,那条跛腿会影响我们的食欲的,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我早就把你赶出大宅了!既然你要留在这里,就给我提供一些我听了会高兴的价值!”

“我最亲爱的母亲,何故又发脾气,”瑟斯维尔撑着拐杖走近了两步,“我没有做令您不悦的事情,也没有制造任何麻烦,您总不能连吃饭都禁止了。”

“那就快点坐下,珍馐佳肴吃进你的肚子里可真是浪费!”

站在一边的侍从上前一步,替行动不便的瑟斯维尔拉开椅子。瑟斯维尔坐了下来,看向你,平淡地说道:“原本这些教导会说给我的兄弟摩特洛克听,可怜的摩特洛克,只会惹母亲不愉快,而如今母亲对他发的脾气都要一股脑倾泻在我的身上了。”

“闭嘴!”范萨姆普尔厉声说,声音穿透了整个餐厅,“你没用的弟弟就连死也要给我添那么多麻烦。”

“为什么还不坐下呢,斯特梅少爷,”瑟斯维尔说,“母亲不会介意你坐在她的右手侧。”

你按指定位置落座,阿斯代伦则向后退了一步。

“坐吧,坐吧,扎尔家的孩子,”范萨姆普尔说道,又粗声粗气地大喊,“芬德里克!!!给他拿一套餐具!”

自从踏进范萨姆普尔家的大门,阿斯代伦便一反常态,安静得出奇。他不再品头论足,也不再发出轻松的咯咯嘲笑,哪怕是范萨姆普尔家的审美就像是在马粪上镶金条。

阿斯代伦似乎下意识地想要弯下腰,形态卑微地蜷缩起来,但当他想起你正在身边和他同行,又咬牙挺直脊背,以贵族的骄傲姿态走进城堡。

正如他所说的,范萨姆普尔公爵是个非常难以对付的女人。

她试探你是否会和她站在一起,是否会对她绝对臣服,于是意有所指地提及了一桩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旧事。如果你的答案是红玫瑰,那么很有可能,侍者递给你的酒杯中就会掺进午夜之泪这样的毒药。

而故意对瑟斯维尔恶言相加,则是专门送给你的恐吓和警告。

既然来赴宴,那么就做个对她有用的人。

瑟斯维尔观察着你,范萨姆普尔公爵也观察着你。他们设下一个又一个的陷阱,空气中仿佛变成地狱中流淌的岩浆,那阵硫磺的味道则是恶魔的诅咒,暗流涌动间随时都可能收割你的性命。

他们在试探这位回归博德之门的斯特梅少爷,看他是否和以前一样软弱可欺,这样就可以将他玩弄于股掌中,再夺走他的一切。

侍者端来酒杯,范萨姆普尔公爵对你举起手中金子做的高脚杯,你也拿起自己手中的杯子,向她致意。

阿斯代伦看起来想要阻拦你,他略微睁大眼睛,肩膀轻轻地动了一下,但你已经将杯中酒喝下了。葡萄酒从喉咙滑进胃里,味道复杂浓郁,柔和而醇香。阿斯代伦低头看向自己的酒杯,不易察觉地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酒液。

范萨姆普尔公爵也喝了一口,她露出了甜美的微笑,看向阿斯代伦。

“塔沙拉尔最好的葡萄酒,在北方买不到,深水城的人愿意为了尝一口塔沙拉尔葡萄酒而一掷千金,你有所耳闻吗?”她对阿斯代伦说。

当然了,早有耳闻!”阿斯代伦热切地应和道,“遥远的塔沙拉尔和卡林衫,梦境般的地方,据说产自这些地区的葡萄酒,哪怕是最差的也能买下北方的一整个果园!我猜它现在很想彰显出它是价值连城的,那么就只有一个方法了——倒入您准备的金酒杯中被饮下。”

他大肆赞美了一番,举杯抿了一口葡萄酒,倾倒的幅度很大,只有距离近的你能看到他根本没有张开嘴,红色的液体只碰到了他的嘴唇,就又回到杯中。阿斯代伦的喉咙动了动,但有可能什么都没有喝。

“噢,嘴甜的男孩!怪不得你喜欢他,小少爷。”范萨姆普尔公爵说,“也怪不得你想从扎尔手里把他要过来。”

闲聊结束了,试探也差不多了。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吧,我为您带来了一个绝佳的提议。”你说道。

 

 

 

Chapter 18: 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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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在做无用功,小少爷,扎尔从不会放弃他的子嗣。为什么不换一个更容易得到的情人呢?在可选择的范围内,你能找到比这个好上千百倍的。”

范萨姆普尔公爵摇晃着酒杯,那双浑圆凸起的眼睛倏地动了一下,从阿斯代伦身上摆动到你的方向,宛如随时都可以将你敲骨食髓。

你思考着,范萨姆普尔对卡扎多尔的秘密了解多少?

他们同为一个恶魔宗主服务——梅菲斯特,一旦卡扎多尔从契约中得到了他想要的力量,博德之门就会落入他的掌控之中。范萨姆普尔公爵只是个人类,她或许可以和如今的卡扎多尔抗衡,但在卡扎多尔成功后,范萨姆普尔公爵还能有多少胜算?

梅菲斯特是否会给她与吸血鬼领主等同的力量?

不,恶魔都是吝啬而狡诈的,他们不会做亏本的交易,他们可以用一袋豆子欺诈一个人的灵魂。

因为无论是卡扎多尔,还是范萨姆普尔公爵,他们最终都会将整座城市拱手奉上。梅菲斯特会很乐意看到手下自相残杀,他只需要留下更为强大的胜利者。违背恶魔契约的人类将堕落成为劣魔,也就是整个九狱中最低阶的魔鬼,没有心智,没有思想,没有自我,甚至遭所有魔鬼的厌弃。范萨姆普尔不可能愿意心甘情愿地变成劣魔,然后让卡扎多尔夺走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那么她需要看到多大的利益,才会同意与你联手?

“我的母亲,一直以来都不赞成博德之门依赖雇佣军的力量,”你不紧不慢地讲述道,“雇佣军并不受控制,不忠诚,不确定,她知道这点,所以她从授勋封爵的那一天开始便暗中发展着自己的军队。这股势力宛如触须般,盘根错节地渗透整个地下组织。四人议会中,只有我的母亲关心地表以下的都城,也只有我的母亲得到了来自于阴影中的力量。”

一阵寂静。

范萨姆普尔公爵并未动作,她的儿子瑟斯维尔像是一株下水道里生长的植物,低垂着头颈,脸颊两侧的发帘遮挡住他的表情,但你仍然能看到他嘴角扬起的笑意。

现在他们可以得偿所愿了。贝琳娜·斯特梅的儿子亲口承诺,将自己母亲手中的权柄送到他们手中。这也包括她的势力、家产、私养的军队、掣肘的手段,以及多年来积攒的,来自于各个阶级的大量情报。

“呵——”终于,范萨姆普尔公爵轻轻笑了一声。她说话时嗓音粗浑得如同钟鸣,笑起来却束紧声线,用最轻快的方式发笑,让人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的不适,足以吓到任何和她谈判的对象。

当你揭开你能拿出的全部价格,却只得到了一声讥笑。宛如穷人拿出视如珍宝的金币,而一个家财万贯的人对其根本不屑一顾。

“贝琳娜和她肮脏的勾当我一清二楚,为什么还要提醒我呢。”范萨姆普尔公爵说道。

她在用轻蔑击碎你的自尊和底气。你很清楚她的目的,她在将你手中的筹码一再贬低,这样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把自己拥有的一切拱手相让。但你并不会上她的当。

“盾牌骑士一直让您和瑞文加德高公爵很头疼,”你继续说道,开始提升斯特梅所拥有的价值,“他们就像是无形的眼睛,注视着这座城市的一切,你们知道骑士团隶属于谁,以及是谁在操控,但你们永远无法收买或者离间,因为私人豢养训练的军队拥有焰拳这样的雇佣军没有的忠诚,我们都很清楚,焰拳现在已经堕落了,他们被戈塔什收买,贪污受贿,是最容易挑拨的存在。雇佣兵中可能随时会出现一个刺杀者,取缔现有的所有高层,只要给的钱足够多。所以,就只剩下一种办法——”

“哦哦哦——!!!”你听到范萨姆普尔发出了古怪的尖叫。

阿斯代伦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范萨姆普尔愉快至极地吆喝着,像是一个恶魔突然高声嗥叫,声音尖锐,几乎可以顷刻间刺穿人的耳膜。她自信而可怖,没有任何的软化和妥协的迹象,她的掌心里攥着足以消灭一整座城市的力量,她根本不需要听你的任何提议。

“斯特梅少爷!”她笑道,“非常遗憾,迪拉德已经离开了四人委员会,愿他永远伟大!乌尔德一去不返,他心爱的德尔特,以及艾尔托瑞尔援军,现在在哪呢?贝琳娜那稚拙可笑的野心,还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博德之门纳入囊中,恐怕如今喝水都费劲吧!整个上城区——所有守卫都听我的调遣,单单是下城区那些整天和海盗打交道的焰拳,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你的大脑迅速转动,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其他对你有利的条件,或者是有利的威胁?

“金丝雀一直被保护在母亲的羽翼下,母亲有一天再也没有飞回来,可怜的男孩——你该如何是好呢?你现在什么都不能,四面八方的豺狼随时都可能把你生吞活剥,你只能怯生生地跑到我的家里,向我寻求帮助,求我保护你不被扎尔家的人追杀,或者被带去他的城堡里——”范萨姆普尔公爵甜腻腻地说,“——抹除存在。”

她眼睛里露出精光,再也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她可以轻松地夺走斯特梅公爵的军队,这对她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并且易如反掌。她愿意花一些小钱,买下盾牌骑士,但是你不可能从她的牙缝里抠出来一点利益。只要她将你扣留在城堡里,那么你就无处可去。

这是一个陷阱,你变成了一块自愿跳进银盘的火腿。范萨姆普尔公爵所安排的晚餐,从最开始就不是用来谈判的。你扫了一眼已经紧闭的餐厅大门。

她没有理由再放你回去。

“亲爱的,时间不早了,”阿斯代伦压低声音,气流在他的死死咬合的牙齿间震动,“今天的晚餐最好到这里就结束吧。”

阿斯代伦看起来再也坐不下去了,他想要立即逃跑,对于这样的情形,他已经太过熟悉。他大概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范萨姆普尔公爵将会挥动她粗壮的手指,指向你们,无情地下令。早已准备就绪的守卫从门外闯进来,把你们拖进地牢里。黑暗和囚禁接踵而至,或许她会用蘸盐的鞭子把你打得皮开肉绽,逼迫你说出盾牌骑士的藏身地点、接头暗语、间谍名单,以及他们手中贵族阶级的所有污垢和把柄。或许范萨姆普尔公爵根本不在意盾牌骑士归属于谁,也对于得到整张情报网毫无兴趣,那么她就会直接让你身首异处,杀死一个外乡人不会引起任何轰动,你的尸体会被丢进冲萨河,随湍急的河水消失,而阿斯代伦,则会在这座城堡里经历残酷的折磨后,被送回他的主人那里抽筋剥皮。

只不过,有一件事是范萨姆普尔公爵并不知道的,也是她无法控制的。

“塔维斯·克雷格,您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吧。”

“噢——那个贪生怕死的家伙现在不会再惹人厌烦了。”范萨姆普尔公爵的表情没有产生一丝变化。她是个精干的政客,从不会泄露破绽。

范萨姆普尔公爵绝不会承认高公爵的失踪、以及斯特梅公爵癫痫发作与她自己有任何关系。即便她即将会被架在耻辱的昭示台上,遭受口诛笔伐,哪怕她成为了公众之敌,她也会冷酷无情地控告这些负面言论都是对她的污蔑。因为她自信自己没有留下证据,克雷格的一面之词无法证明什么,而难民的情绪更不是她会体谅的范畴。

你告诉她:“听闻戈塔什雇佣了私家侦探,专门调查艾尔托瑞尔坠陨的秘密,并且从克雷格监察官那里取得了口供。他们准备将其刊登在《博德之口》。”

“塔维斯已经死了,死在了他最沉迷的温柔乡里,他的诬告不过是另一个笑料。”

“公爵,卡扎多尔是一个吸血鬼,”你说道,你还需要给她施加最后一点压力,“施特拉德的诅咒已经令人胆寒,但即便是施特拉德也未曾登上神坛,现在,就连死亡三神也在为卡扎多尔效力。梅菲斯特将要赐予他什么样的力量,您比我更了解。而戈塔什如今在逐步转移博德之门的权力,用不了多久,他和卡扎多尔就会掌控整个城市。”

坐在一旁的瑟斯维尔抬起了头,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光芒。

范萨姆普尔公爵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她惺惺作态地拭了一下眼角,忽然跳转了话题,谈起毫不相关的事情,“可怜的阿斯代伦,根本不知道怎么杀死你的主人。”

她说的是杀死,不是取代,也不是篡位。范萨姆普尔显然知道卡扎多尔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吸血鬼的权力交替是怎样运作的。她并没有将其透露给不受宠的儿子。瑟斯维尔根本不知情,就算哪天她让瑟斯维尔去扎尔宫殿送死,以交换某种利益,瑟斯维尔多半也会认为这是一件美差。

“什么?”阿斯代伦说。

“比起你的兄弟佩特拉斯,我一直都更喜欢你,阿斯代伦,你是尖叫起来最为甜美的,像是玫瑰花瓣,总能掐出些香甜的汁液。现在你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呢?”

你的心脏沉了一下。

“你想说什么?”你问道。

范萨姆普尔公爵目光紧盯着阿斯代伦,阿斯代伦皱起眉。他的眼中出现了一瞬间的动摇,但下一秒便变得坚定,熊熊燃起了怒气,“我已经与曾经大不相同了!如果你说的是复仇和杀戮,那么是的,我准备去找卡扎多尔复仇,而且让他付出血腥的代价!

“哦,”范萨姆普尔公爵拖长声音说道,“漂亮的男孩,长生的精灵,扎尔的子嗣——你以前不是这样不可爱的。但是你的新主人没有给我多少选择。”

“不好意思,我的什么?”

“小少爷,”范萨姆普尔公爵对你说,“卡扎多尔·扎尔会将他送给我几个夜晚,然后再考虑我们之间的交易。你总不能指望我什么都没得到,就一口答应下来你的提议吧。要知道,我们的家族曾经都是商人。而合作,总是需要诚意的。”

“您是在责怪我的价格不够公正了?”你说。

“哦!最终宴会开始的时候,阿斯代伦在庄园里会很安全的,”范萨姆普尔公爵露出邪恶的微笑,“在我的庄园里。”

你笑了。

或许阿斯代伦从来都是交易的一环。当你将阿斯代伦带来这个庄园,范萨姆普尔就已经认为阿斯代伦是你将要送给她的玩物。

从你们走进这扇大门开始,在她的眼中,就只有你一个人有资格与她交谈。而奴隶并没有任何权利——他们在贵族的眼中是低贱的、可以交易的物品。

贵族只需要轻轻挥手,便可以轻易定任何人的罪。底层的僭越可以被判处死刑,辱骂贵族可以被砍掉脑袋或者五马分尸。奴隶可以交易和鞭挞,可以圈养,也可以用来牟利。贵族总是自视高人一等,他们在酒池肉林里大快朵颐,咀嚼金子,生啖血肉,觥筹交错间,又贩卖了一座城的人民。艾尔托瑞尔就是如此,博德之门也难逃这样的命运。阿斯代伦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你点了点头,缓缓站了起来,推开身后铺着柔软天鹅绒的高背椅。

“那么,我和范萨姆普尔公爵已经谈定了。”你说。

范萨姆普尔公爵咧开嘴,像是贪得无厌的蛤蟆张开血盆大口。

“什么?!”阿斯代伦喊道,“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

骤然而来的巨变击垮了他所有的愤怒。他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你,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发生了。你承诺过不会背叛他,而且会保护他,现在却意图把他作为价钱交换给范萨姆普尔。

你从后方绕过他坐的那张椅子,靠近门口的方向。阿斯代伦随着你的脚步转头,身体无意识地向你的方向倾了一下,像是想要挽留。

你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葡萄酒杯被打翻了,红色酒液泼洒在橡木桌子上,像是刺目的血液。

我们走,阿斯代伦。”

 

阿斯代伦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猝不及防地从椅子上跌向你,接着慌忙跟上你的脚步,而你走得愈来愈快。

范萨姆普尔原本以为你的点头是代表同意。当她迅速意识到这桩交易已经谈崩,立刻发出愤怒的咆哮:“守卫!——拦住他们!”

“砰!”

守卫撞开餐厅的大门,你扫视了一眼。两个在前,三个在后。餐厅内有四名侍者,仆人弗沃特,以及一名手忙脚乱的老管家。

可惜守卫手中拿着的都是刀剑,他们并非竖琴手,也没有配置弓弩,无法从远距离发起攻击。

范萨姆普尔高声怒吼着,咆哮出恶毒的词汇,其中还有几句炼狱语。

她站在桌子的最远端,两腿分立,粗壮爪子般的双手撑着桌面,极具攻击性,宛如从九狱降临的恶鬼。她狠戾地盯着你,随着声音落下,壁炉内的火焰陡然增大,如同一只膨胀的巨兽,从壁炉内直冲出来,接着,烈焰退去,几只带翼的小魔鬼蓦地显形。

瑟斯维尔想要站起来,但他的跛脚不听使唤,离开椅子的那一刻,他失去重心,坐倒在地面。

小魔鬼尖啸着向你冲来,口鼻喷射着火星。

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变得燥热。

你快速地观察周围的环境,有什么能利用的东西?任何东西。你的目光锁定在酒柜上,小魔鬼已经近在眼前,你一把将近在咫尺的整个酒柜拉倒。

那些价值连城的葡萄酒轰然倒塌,瓶子打破的声音伴随着浓郁的酒香气,宛如海啸般扑向地面,玻璃碎片飞散,清脆地迸裂到四面八方。

其中几只小魔鬼被狠狠压在了酒柜之下,他们身上卷着的火星掉落,飞溅到血泊般的红酒上。火焰宛如一道浮动的游蛇,哧的一声,将整个地面点燃成火海。

“斯——特——梅——!!!”

你听到范萨姆普尔暴跳如雷的尖叫。

燃烧的火焰阻隔了她的身影,像是要将她吞没。你的时间并不多,石头堆砌的城堡不会燃烧,你得赶在混乱还没有结束之前逃出去。

你跳上长桌,踢翻上面每一个银餐具,扣紧阿斯代伦的手腕,从火焰上方一跃而过,餐厅的大门近在眼前。

不要回头。”你对阿斯代伦喊道。

门口的守卫向你冲来,仍有两只小魔鬼在你的身后穷追不舍。餐厅内的人自顾不暇。炙热的焰尖扫过你的头发和衣角。

宛如再一次回到阿弗纳斯的血腥战场。

只不过此刻,你的手中没有武器,面对的也不是魔鬼大军,你是一个亡命之徒,牵着一只瞠目结舌的吸血鬼。

你并非闯入九狱的战士,而是正在从九狱控制的地界出逃。

 

 

 

Chapter 19: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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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之外,走廊墙上的火烛光芒宛如魔鬼燃火的眼睛,所有金画框内的画像,以及昂贵的挂毯,仿佛都在向你伸出爪牙。头顶的吊灯将狰狞的影子掷在地面,企图阻拦你的去路。

阿斯代伦的手腕攥在你掌心里,他的腕骨细而优美,只需要你将五指围拢,就能牢牢扣合。你用的力气稍微有些大,但是阿斯代伦并没有因为疼痛而抗拒。他不喜欢疼痛。哪怕被阳光晒到一点都要叫嚷,现在他却跟在你的身后,任由你牵着,飞奔出城堡的走廊和前厅,推开沉重的大门。

门口的守卫被嘈杂声惊吓到,他们不明所以地张望,迷茫但动作迅速地举起长剑。他们并没有预料到真的会遇见偷袭。在上城区遇见一个强盗,比在下城区遇见一个公爵还要难。当守卫们拖着沉重的、华丽的盔甲,以及饰有盔缨的头盔奔跑时,你直奔马厩而去。

马车停在马厩附近,只有范萨姆普尔家的驮马会被关进马厩里。你们并未在庄园里停留太长时间,养马人只是给拉车的马喂了些水,还没来得及拆掉挽具。

你飞身坐在车前,抽了一把鞭子。

那两匹载着你们来到庄园的马长长地嘶鸣了一声,猛蹬地面冲出去,撞翻了旁边的木质水桶。马厩里的一名仆人吓得扔掉了手中工具,马掌铁和钉子散落了满地。

“诸神在上,发生了什么!”

“佩克!”守卫大喊着,“拦住他们!”

“什么!?!”

一阵无可救药的混乱,养马人完全愣在原地。这位养马人年过中旬,性格怯懦,守卫闯进马厩时撞到他的肩膀,他趔趄着被挤到旁边,这为你争取了逃脱的时机。

你拉紧缰绳,控制马车转向,长鞭再一次抽打在马背上。阿斯代伦像一只灵敏的猫,在两匹马疾驰起来的瞬间,他抓住马车边缘一跃而上,稳稳坐在你的身边。

身后的车身宛如被晃散的架子般咯吱作响,纱帘在急转弯时从窗口被甩出一半,如同摇曳的裙摆。

你驱策马车向着月光奔去,冲出庄园的大门。

原本在追逐你们的小魔鬼并没有追上来,它们悬停在庄园门口,拍打着翅膀。你的余光看到它们飞了回去,大概是去向范萨姆普尔公爵复命。

夜晚的上城区安静而冷清,好似搁浅的剃刀鲸,躺在灰港的海湾附近,任由下城区的砂石怎样喧闹,也无法吵醒这头巨兽。

马车如同一阵疾风般,掠过一栋栋别墅,窗口内倾泻出的灯光接连闪过,平整的灰色方石铺成的道路绵延起伏。这条道路通往下城区城墙,整条路像是在向下俯冲。路两侧的建筑物逐渐变得拥挤,你驾驶的马车如同海面上捕猎的鸻鸟,正在一头钻进汹涌冰冷的海水中。衰败之月已过,落叶之月的风变得凛冽,吹拂着你在刚才被火焰的热度环绕的皮肤。

你解除了持续到现在的伪装,而阿斯代伦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你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畅快地笑,音调高而放肆。没有压抑和矫饰,只剩下纯粹的快乐。

笑声是可以感染人的。等你发觉时,你已经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马车踏过呼啸的风,蹄声和轮毂剧烈摇晃的声音融合在一起。阿斯代伦张开双臂,仿佛是在拥抱整个城市,一双眼睛兴奋地睁大,虽然早已被浸染成血液的颜色,但却在熠熠生辉,仿佛落入了星辰的碎光。

他的侧脸被月色照亮,露出长而尖的耳朵,卷发凌乱得向后吹去,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想管。

“我们是两个无拘无束的灵魂!我的爱!”

他高声喊道,宛如在唱出自由的诗章。

 

马车在城墙附近慢了下来,范萨姆普尔公爵没有派人驾车追来。但是你们不能就这样回到下城区。下城区现在街巷中贴满了你的通缉令,原本的招待所也无法继续居住了。迪拉德·波特尔的死讯已经刊登上了《博德之口》,弗洛瑞克顺势控制了焰拳,因为她备受雷文伽德高公爵的信任,不少士兵支持她远胜于戈塔什。你将波特尔公爵与死亡三神勾结的事实告诉了弗洛瑞克,并附上戈塔什的字条。但即便是弗洛瑞克,也对满城的通缉令无能为力。只要戈塔什还没有下台,你就会被通缉直到死亡的那天。

达明·佐迪信誓旦旦地声称,一定会将你缉拿归案。

他坚信,是你杀了波特尔公爵,并且塔夫一定是你的假名。虽然他是否真的能缉拿你尚待商榷,但是对于这两点,他倒是没有完全说错。

你将马车停在一条黑暗狭窄的街道旁,静候清晨守卫和焰拳换防,以便混出城门。

阿斯代伦在座位上扭过身体,他仍然心情很好。笑容还没有从他的眼角褪去,嘴角也微微向上翘着。

“刚才在庄园里,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把我交出去,”他脱口而出道,“我就知道相信你是没错的,我真是做选择的天才!如果你想把我交出去,早在我们第一次,哦不,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就会把我直接拖到卡扎多尔面前领赏了。”

“但你确实紧张了一下。”你说。

“因为你看着确实打定主意了要那么做!你看到范萨姆普尔的表情了吗?她完全没有想到你会直接逃跑——很少有人能用演技骗过我,你是少数的几个其中之一。而且,你还范萨姆普尔卡扎多尔有死亡三神的势力!”

你点了点头。

“范萨姆普尔即便是派人求证,也无法得知我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哪怕是卡扎多尔亲口确认他没有和死亡三神的信徒合作,她也不会相信。若是卡扎多尔活着得到了力量,她的结局便只剩下了变成劣魔。”

“所以她已经被骗得无论如何都会和卡扎多尔为敌了!”

“应该说是她早有打算,我只不过是推了她一把。等卡扎多尔死后,范萨姆普尔需要另一个吸血鬼继承卡扎多尔的力量,然后为她所用。现在她会将你列入计划之中。”

“嗯……”阿斯代伦发出柔软的鼻音,他调整着坐姿,歪着头和你对视,“我刚才看起来挺喜欢你的,她会拿你做人质要挟吗?”

你认真思索了一下可能性。

“如果说做人质,也是那位贵族少爷。”

阿斯代伦大笑起来。

“哦!伟大的侦探已经顺利逃脱罪责,可怜的斯特梅只能锒铛入牢。”

“鉴于他如今在深水城过得十分平静,这样的诅咒暂且追不上他,”你微笑着看向他,“你现在不厌倦你曾经的目标了?”

“哎呀,能重新见到你的模样真好!”阿斯代伦引走话题,故作惊喜地扬起音调,又从打趣时的轻松,陡然变为正襟危坐,“我一直都更钟情于你的脸蛋,你知道现在你是我心里的第一,亲爱的。”

“你对说情话很熟悉,是吧。”

“没准这就是我的天赋呢,我可以一刻不停地赞美你一整个晚上。”

“我会充满感激地将这些赞美记进梦中,”你说。

你看到阿斯代伦挑起眉毛,对你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过,”你收起了玩笑话,对他说,“范萨姆普尔说,卡扎多尔有个宴会。”

阿斯代伦没有怎么回忆就回答道:“噢,他通常会举行宴会,宴请宾客……”

“不,”你摇了一下头,“她所说的是‘最终宴会’,而不是‘某次宴会’。而你——只要躲过宴会就会是安全的,这就意味着——你会在宴会上遇到危险。我猜想,这次宴会就是卡扎多尔准备牺牲衍体交换力量的仪式,而范萨姆普尔打算在宴会上除掉他。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卡扎多尔宴请的宾客其中之一,既然如此,那么卡扎多尔必定也同样想借这次机会,将她手中的权力夺过来,这样便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卡扎多尔会很惊讶范萨姆普尔已经得知了他的吸血鬼身份。”阿斯代伦说,他的眉心压低了,嘴角的笑容变得危险,目光中流露出残忍的快意,像是已经亲眼看到自己所痛恨的人饱经折磨,“我简直迫不及待看到他们互相残害了!她根本不知道吸血鬼领主有多强大。”

她当然知道,所以我们现在才没有看到铺天盖地的小魔鬼。你心想。范萨姆普尔在成为公爵前是个商人,如果你退一步,她就会将你的最后一丝价值碾榨干净,如果你不退缩,那么她就会开始好好斟酌交易之中的各项条款,以获取对自己有利的那部分。

范萨姆普尔会利用她能够利用的一切事物,帮助她对付这个棘手的同僚。而在利用完之后,她便会立即转头处置对她不再有利的人。

容许她利用你们帮她杀死卡扎多尔——这刚好是你的目的。

“所以我们也会出现在宴会上。”你说。

阿斯代伦发出了轻蔑的哼声,冷嘲热讽道:“去宴会听卡扎多尔吹嘘他呼风唤雨的权力,以及他只手遮天主宰这座城市的力量,和怎样完全控制他人的方法?”

“不过,我原本以为贵族会是卡扎多尔的帮凶。”你说道。

“帮凶?”

“譬如说,知道卡扎多尔的身份,又为他源源不断供应人类。”

“那些是我们的工作,我的——亲眷们,”阿斯代伦说,“而卡扎多尔,他的保密的能力和他疯狂的程度可以匹敌,噢,确实不停有贵族想要找到证据,他们想证实卡扎多尔的身份,之后就能顺理成章、公正严明地裁决他的死刑。但他们大错特错!完全低估了卡扎多尔!——向平民泄露口风,不过是为卡扎多尔增添了更多的口粮。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确实是帮凶。那些愚蠢的人类。他们诚惶诚恐地为卡扎多尔服务,祈求卡扎多尔施舍给他们永生的力量,还认为成为衍体光荣之至。”

阿斯代伦鄙夷地撇下嘴角,攥紧了拳头。

你思忖片刻,说道:“那就意味着,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是吸血鬼,还有对卡扎多尔忠心不二的人类。”

“别忘了还有狼人,”阿斯代伦提醒道,他露出了一副古怪的表情,仿佛这个话题唤醒了某些痛苦的回忆,“……那些卡扎多尔用不听话的衍体喂养的狗,嗅着气味就能追踪数里格。”

狼人的嗅觉没有他形容的那么夸张——比完全依赖嗅觉的动物要贫弱一些。只要多加防范便能躲过追踪。

“看来需要给你准备一些炼金术混合物了。”你说。

“一些什么?”阿斯代伦困惑地问。

而你讶异地侧头看着他。“气味袋——炼金术混合物和草药,为了扰乱狼人的嗅觉,以防他们在这段时间找到你。阿斯代伦,你是完全不知道怎样猎杀真正的吸血鬼,对吗?”

“很遗憾,我以前没有杀过吸血鬼的经历!”精灵假装愤怒地向你的方向倾了一下身体,“我知道卡扎多尔有一柄匕首,可以给吸血鬼衍体留下永久性的伤害,他就是用那柄匕首在我的后背刻下了魔契,我不知道这把匕首是否能杀死他,吸血鬼和吸血鬼衍体是不一样的,但那东西肯定能让他痛苦一会!”

你想起阿斯代伦曾提起过,他曾经逃走后被卡扎多尔找到的经历。

不知他当时经历过什么。他可能已经逃到了很远的地方,但却因为出身贵族,从没有在荒野中生存的经验,所以很快暴露了踪迹,被狼人或者猎人追击,并带回了古堡。或许他有结伴而行的人,但出于某些原因背叛了他,所以他从不信任别人。或许他是孤身一人离开,只能委身夜色,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更加深重的恐慌,以及愈燃愈烈的希望。直到这种希望被掐灭,寂灭为彻底的绝望。

天边逐渐蔓延起青灰的亮色,冬季的脚步更近了。白昼每天都在缩短,朝阳在地平线下方铺开冷铁般的光亮。将升未升的太阳在仍在蛰居,隐藏在阴影中,光亮已经开始铺散,将晦暗的街衢粉刷成温和的亮色。

阳光笼罩大地前的几分钟,是阿斯代伦在一天之中,唯一可以亲眼见到光亮的时刻。

他披回沉重的斗篷,从马车前座攀了下去,用兜帽遮挡起脸颊,在阳光的斜角逐渐增加时,他撑起帽檐,看了你一眼。

“不管怎么说,”阿斯代伦轻声说,“我想谢谢你……没有让我留下。”

你低下头,看向站在地面的精灵,阿斯代伦仰起脑袋,目光在接触到你的视线,你的影子倒映在明亮的猩红色中。

他躲闪般看向别的地方,扫视过车门,又看了一眼马挽具。

可能在庄园里,他已经考虑过留下将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利益。只需要他献出几天晚上的时间,重操旧业,忘记自我和自尊,诱惑他人,他就能获得安全和保护。而那个随时可能找回他,折磨他、控制他的主宰者卡扎多尔,在此之后将再也不会成为他深刻的恐惧。

哪怕只有一秒钟。他确实将自己放在了天平上,以自己的价值度量他能够得到的回报。

但他立即否定了这个念头。源自于某种强韧的决心,或者是对自由的坚定。

似乎有某些事物改变了,你无法洞悉其中的变化,但阿斯代伦不再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做交换了,也不再甘于忍受有违自身意愿带来的苦楚。

两匹马低垂颈部,交换四蹄的重心,无所事事地对着地面发愣,像是正在检查地面的石头缝隙,看看是否能从中寻找能吃的草料。

最后,阿斯代伦还是看向你。

他敛回了那些夸张的肢体动作,只是定定地站着,双唇微微张开又闭合。你从他的双眼中看出了些局促,顾虑,以及……期待。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不愿打断你们的对视。你想从他的眼中看到更多的东西,想要挖掘到更深处,想听他的诉说和坦白。不仅是因为好奇心作祟,而是某种埋在胸腔内、沉在喉咙底部的微震,一种渴望的冲动,正在催促着你向他靠近。

“你也是一样的人,阿斯代伦。”你说,吞咽下了更多的话语。

阿斯代伦说:“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受摆布的生活永远结束了,这可能就是我想要的。被看待成一个人。

阳光攀上他的脚踝,膝盖,大腿和腰际,他的脸颊皮肤开始因为散射的光线发红,或许还引起了一些灼痛。他将兜帽戴了回去,登上马车。

你侧头向后看,只看到玻璃后方一团模糊的黑影。

“远不止如此。”你低声补充道。

马车缓缓移动起来,你调转马头,在阿斯代伦拉起帘子时,向下城区行驶而去。

 

 

Chapter 20: 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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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城区,也是博德之门的下水道,每年都要大量地吞噬金钱。整个下水道像一口浓痰,或是无法铲除的痼疾,每过百年,都会形成全新的、更加黑暗与腐烂的暗室和沟渠,好似不停生长的溃肉,不可阻挡地扩张着脓水。几乎没有一个大公爵或贵族想要将金钱倾注在这片阳光无法照耀的地方。无数金子被倾倒进其中,在修缮和处理污水的过程中不知去向。

下水道内部四处弥漫着致病的毒瘴,臭泥、粪水和其他的排泄物,软土和硬石形成塌方,虫虱和鼠蚁隐藏在污秽中。它们相互混合,变为一个庞大的世界,几乎能够淹没、埋葬一切死亡、罪恶和贫穷。因为一切都会在这里腐烂,变成瘟疫和寄生虫滋生的温床。

试图整治下水道的官僚频频更换,管制的时间甚至不及底城区一块砖石的寿命,资金不知缘由地层层递减,流向了隐形的口袋。

地底有着自己的一套法律,遵守着阴渠里的规定。

下水道像是城市的肿瘤,也像是城市的避难所。匪徒可以在这里藏身,犯罪也能销声匿迹,无家可归的人,或许可以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地底的管道仿佛血管般纷繁复杂,一头连接着氧气,一头连接着污秽,四通八达,无所不能,井盖好似在地面上挖出的眼睛,时时刻刻监视着这座城市的一举一动。

 

掀开金丝雀巷的井盖,向下有一处寂静的空腔。站在当中,可以听到石壁外污水奔流的声音,嗅到稠腻的臭气,这座庞大地底城市的阴冷,在这里显露出端倪。

穿过倾塌的墙壁,搬开那些切割成方形的粗糙石块,从露出的通道爬进去,一条笔直而黑暗的通道出现在眼前。向尽头望去,可以看到不同的几个分支延伸到深不可测的远方。

“我在博德之门两百年了,但几乎没有来过下水道,你想要猜一下为什么吗?”

阿斯代伦跟在你的身后,爬过碎石。他还没直起身,就率先开始拍打着沾在斗篷角的尘土和泥污,并且厌恶地撇下嘴角,眉心拧紧成两道深壑,似乎永远都不会展开了。

你看了他一眼,用真诚的语气问道:“不知道,为什么?”

他表现出些许被戏耍后气急败坏的神情,两只红色的眼睛似乎在昏暗的下水道里幽亮地发着光。

“因为见鬼的这是瘟疫老鼠才会安家的地方。”他说。

“如果你想‘觅食’,”你说,“下水道是最好的地点——宽阔安静,远离阳光,远离打扰。要是发生谋杀案,尸骨会被永远埋葬在这里,永远没有人能找得到,慢慢地腐烂消失。”

“我的‘兄弟姐妹’们或许会光顾,但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亲爱的,”阿斯代伦没好气地说,“我当然不介意在如此安静的地方享用你这个美妙的晚餐。但是你的血只能是我的——我们在这里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公会!那些人想要取你的性命不需要安插什么恰当理由。他们可以说你犯了呼吸罪,然后处死你——那可不会是什么销魂的死亡。”

“是的,确实不是。”你点头赞同。

老鼠躲在残破的角落啃食着秽物,墙上停歇了数只百足虫,在听到脚步声响起时,它们受到惊吓般瞬间溃散进阴影中。

你的眼睛适应着阴暗的光线,辨识方向,绕开发绿的污水,踩在坠落的石块和泥土形成的高地上,走进博德之门庞大的地底世界。

“但是很不巧,”你说,“我们要寻找的就是公会。”

博德之门地下公会,自诩为博德之门的管理者,实则由罪犯、盗贼、暴徒和逃兵组成。

他们在地底划分领地,并且延伸到地上的空间。所有领地范围内的建筑,摊贩和商店,必须向公会缴纳税费,公会为他们提供庇护,也会向他们施加压力。若是不交税,公会一再讨要无果,无论是商人还是平民,都会遭受驱逐。

富商不与公会作对,他们有时还需要借助公会的力量,打压与自己利益相悖的对手。焰拳也不愿招惹公会,在一定程度上,地下公会可以左右地上治安的运作,并且得到非法走私的权力。

换做普通人,必定对公会避之不及。但是作为被通缉的逃犯,向公会寻求帮助,就成了不错的选择。

你和阿斯代伦需要一处免受打扰的庇护所。一处在黑暗中、并且将满城的通缉令都视为废纸的庇护所。

公会的外门并没有派人放哨,似乎可以随意进入。

酒馆木门上生长着不知名的菌类,粗沉的门轴布满斑驳的铁锈。酒杯相撞的声音,咒骂的声音,以及木笛吹奏的声音从门板的另一侧传来。门缝中溢出的烛光,照亮魆黑的腐木架,以及脚下的石板。

你推门而入,吵闹的声音宛如冲垮堤坝的洪水,一瞬间倾泻而出。

公会酒馆的面积并不大,但是挤满了寻欢作乐的公会成员、法外之徒和信息掮客。吧台后的熊地精用一张满是油污的手帕擦着玻璃杯,手中的杯子愈擦愈脏;一名身材高瘦的中年男人正在和一名半身人争吵,吵架的内容似乎是有关丢失的戒指以及精灵的钱包;吧台上趴着一位头发蓬松,颜色如稻草般的女人,正在用热辣的目光注视着熊地精;木桌前赌博的酒徒手中或是拿着骰子,或是拿着纸牌,面前的铜币堆积如山——有些已经掉落在地面——路过的黑色潮虫因此不得不变换它们的蠕动路线。

在地底,无法区分太阳是否东升西落。白昼即是黑夜,黑夜也与白昼等同。

酒馆的四周驻守着几名公会成员,每人都身穿皮甲,手中拿着一把双手弩。他们冷酷而凌厉的目光注视着酒馆,与混乱的氛围形成明显的对比,弩箭也已经搭在弦上,仿佛他们随时都可以就地处决任何人。

酒馆似乎是依傍着一个地下的古老神殿建造的,一半紧挨着下水道,另一半向神殿敞开。这栋建筑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汹涌的地下水从废墟边缘跌落,坠入地下更深的地方。

你在进入酒馆时就被几双眼睛注意到了。

那些弓弩手向你投来洞穿性的目光。一名穿翠绿皮甲的女人对你招了招手,示意你走上前。

“九指早就预料到你会前来,侦探,你可以从这里的楼梯上去,”她说,瞥向你身边的阿斯代伦,“那个衍体留在外面。”

她的语气十分冷淡,称呼阿斯代伦时,像是在指出一只无关紧要的随身物品。

“什么,你怎么——”阿斯代伦不悦地晃了一下头,而后扬起脑袋,“我可以承诺我不会乱咬人,在张开牙齿之前我们都需要礼貌地询问,而且我无意在公会的地盘引起敌意——用不着如此严防死守。”

“别给自己找麻烦,衍体。”她说道。

阿斯代伦还想说些什么,但另一个声音忽然从楼梯上方传来。

“流溢女士。”那声音说,“别对我们的客人那么无理。”

被称为流溢女士的人立即偃旗息鼓,向一旁让开,恭敬道:“首领。”

声音来自一名黑发女人,你很快注意到她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这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九指基恩。

九指基恩面带微笑地走来,她没有理会阿斯代伦,而是熟络地开始和你攀谈:“看看是谁大驾光临了——博德之门的风云人物,两天前让波特尔公爵殒命石化蜥蜴之门的罪魁祸首,一位私家侦探。我猜你不久就会出现在公会大厅里了,你果然大驾光临了。”

阿斯代伦气恼地压低眉心。

或许是因为另外一些衍体经常从底城区带走猎物,他愤怒于自己受到了无妄波及;又或许是因为忽然被当成可以任意杀死的怪物,引起了他的强烈抵触。

但他没有发出任何抗议,只是脸色不善地跟着上了楼。

九指基恩的办公室建在高处,与普通公会成员活动区域不同,楼梯上方的两道门将凉意隔绝在外,屋内灯火通明。墙边立着的每个柜子都挂了锁,办公室深处有一张豪华的双人床,宽大的桌子和扶手皮椅摆放在房间的正中央,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沓资料,两只墨水瓶,一支羽毛笔,以及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无人不知博德之门底城区的公会,并且九指基恩尤为出名,所以,我现在见到了公会首领本人?”你说。

九指基恩笑了笑。她的个子并不高,半长的黑发披散在脸颊附近,声音也很轻柔。

但无论流言中九指公会的狠辣作风,还是刚才流溢女士显出略微有些畏惧的神情,都说明——她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谦和。你看得出来,她是个城府极深,锋芒内敛,心思缜密的统领人。她受人尊敬,也令人恐惧。因为弱势而柔顺的小个子女人是不可能令人信服的,地下聚集的流氓和无赖绝不会毫无理由地任人调遣。

现在整个房间只有九指基恩,你和阿斯代伦。

你的目光扫过桌面摆放着的匕首。

“嗯——看来我们互相都听说了对方的名头。”九指基恩说道。“你需要一个藏身之所,我的公会大厅欢迎你的到来。”

她仍旧没有给阿斯代伦分去一点目光。阿斯代伦始终沉默着,他似乎很清楚在什么时候应该说话,在什么时候应该保持安静。你能感觉到,他正在直勾勾地盯着你的后背,目光宛如细爪般抓住你的颈后皮肤,几乎带来了少量的刺痛。

“但是得支付一定的费用?”你问。

“虽然我很感谢你扫清了波特尔这个最大的阻碍,但是行有行规,侦探,”九指基恩无奈地说,好像收取费用是一件迫不得已的事情,“你现在的悬赏金额已经高达500金币了,焰拳肯定已经对你恨之入骨。”

她的意图很明显——将你拉拢到公会。但是目的呢?你现在有求于她,必须对她尊重,交出你需要缴纳的费用。可是,她仍然另有所求。

而你并不知道她的目的。

九指基恩抬起头,带着微笑,望向你的眼睛。你从她的眼中看不到波澜,只有幽深和平静。

她仿佛是底城的化身,周身弥漫着黑暗与恐怖。她将真实目的掩藏在表象之下,将思绪严密地伪装起来,让人看不出实际的危险。

但你不可能被她牵着走。

“我需要的没有那么简单,不只是一个藏身之所。”你说。

“那么我应该祝你的逃亡之路愉快了,”九指遗憾地说,“我不想对你动手的,侦探先生。”

你问道:“你能为我提供什么呢?”

“这要取决于你能为公会提供什么。”

“你需要什么?”

“资源,大量的资源——本该是人民的,但却被抢占的资源,”九指的声音充满悲悯,以及对人民的同情,“那些金钱就能收买、随时可能倒戈的雇佣兵们,还有专门给骄奢淫逸的贵族当保镖的守卫们。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人民。他们有自己的利益和私心,公会是唯一会对人民伸出援助之手的。”

她会用冠冕堂皇的话让一群乌合之众为她卖命,也会让追随者无比热爱她。相信公会、依靠公会、仇恨公会需要他们仇恨的对象,为了公会的利益付出一切。但是等到需要决断生死的时候,她可以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宣判死刑。

九指基恩继续说道:“公会是你的朋友,我可以保证你在我的公会大厅里,不会看到一个焰拳或者守卫。我只收取一点点贡金作为回报。”

你还需要进一步地试探。

“你们会为所有的小偷、强盗和谋杀犯提供庇护?若是死亡三神的信徒呢?”

九指基恩并没有生气,她坦然地接受了所有指控,眼神依然十分平和而愉快。

“强盗,小偷,怎么称呼随你开心,”她说,“有那么一句话,Salus populi suprema lex esto,‘人民的福祉就是最高的法令’。地上的条律在我的公会里不作数。浮华的贵族——这么说吧,死亡三神想让博德之门倾覆,恩维尔·戈塔什现在如日中天,正在把博德之门变成一座死城——可是他没有问过公会的意见。”

你从九指基恩的话中,听出了一些她想要表露出的目的。

“这么说,公会与戈塔什有些积怨。”你说道。“你早知道戈塔什是死亡三神的信徒之一。”

九指基恩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阴翳,以及锐利的杀意,但稍纵即逝,好似那只是火光照在她眼中的影子。

她嘴角的微笑丝毫未变,轻盈的语调也依然如常,“通常和我交换信息都是需要报酬的——但是,我所知道的你也已经知道了,毕竟连斯塔特都没能从塔丽娜那里得到任何好处,不是吗,侦探?”

九指基恩所说的话另有深意,你微笑道:“九指基恩的消息确实很灵通。”

“首领——”

流溢女士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面戴铁面具的男人。

“有什么事?没关系,在这里的都是朋友,可以直接告诉我。”九指基恩说。

男人面具后方的眼睛瞥向你,嗓音嘶哑地说:“那个叫石头领主的人又逃走了。”

“没能杀了他?”九指基恩说道,“那他的身份呢?”

九指基恩在公会里拥有绝对的发言权,无人敢违抗她的指令。她自己就是一把快刀,虽然看起来无害,而且十分和蔼,实际上却杀人不眨眼。

“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是什么,首领,但汉斯·菲特看到他向清账屋去了。”

九指基恩停顿了几秒,很快转头对你说:“抱歉,我要处理一些私事,侦探,请自便。我为你留了一个住处,出了酒馆后沿着木爬梯向上就行了,埃利奥特会带你们去的。”

 

埃利奥特是个老实本分的半兽人,他恭恭敬敬地遵从九指下达的命令,将你和阿斯代伦引去可以住宿的房间,而后就离开了。

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洞穴。

最初源自于旧建筑的巨大石柱倾塌了,后又被人建造的木板隔开。

令人惊奇的是,在公会所盘踞的地方,几乎嗅不到来自地沟阴渠的味道。建筑物的地面已经塌陷,被浸泡在齐膝深的地下水中,这些水虽然污浊,但却是流动的。因此也带走了病菌和痢瘴,以及窒息的恶臭。

阿斯代伦走出公会大厅的下一秒,就阴沉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但愿我们一觉醒来,不会看到公会里的所有人都手持木桩和钢叉出现。”

“据你所知,卡扎多尔和公会有什么关联?”你问他。

“呃——”阿斯代伦不耐烦地偏了一下头,“不知道,或多或少有些关联,卡扎多尔最大的期望就是控制他人,现在他能得到梅菲斯特的力量,可能要铲平地下公会,或者是他正觊觎着他们的力量,想要收为己用。”

“所以衍体被派来对公会的人下手。”

“也许是,”阿斯代伦说,他的视线环视“房间”一周,不情不愿地缓和了声音,“料想公会是现在唯一安全的地方了,所以我们就姑且就先住在这里吧。我还从来没有在下水道里睡过觉。”

屋顶低矮且倾斜,如同一间狭小的地下室,两张床分置在房间两侧,比起九指办公室内的双人床寒酸了不少,但也不算太差。虽然房间并不大,但床铺宽敞干净,这算是意外收获。

“忍受一下吧,不然我们就要住在荒野中了。”

“住在满是蛇虫鼠蚁,泥泞和枯枝树叶,并且没办法洗澡的地方?冒险者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吗?”阿斯代伦挖苦道。

“有时可以仰望星空,篝火会在不远处噼啪作响,或者是睡在树桠上,听微风吹过树梢时的声音,还有……遇到雨天,不得不在山洞过夜,水汽会形成湿润的雨帘,可以闻到一些青草的气息。”你回忆着说,而后如愿以偿地看到阿斯代伦露出感兴趣的目光。

“那肯定很享受。”

“但我们仍然需要把旅行箱搬过来。”

“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就好,”阿斯代伦温言道,“亲爱的。”

你叹了一口气,“你真的把所有的搬东西的工作都交给我了,是吗。”

阿斯代伦轻巧地向你倾身,抿了一下嘴唇,挑起双眉,眼角溢出些狡猾的笑意,但掺入他柔和的神色中,更像是某种引诱,“看来你想要得到一些奖——”

“打扰一下!”

阿斯代伦的声音被打断了。

半兽人埃利奥特忽然折返回来。他仓促地跑到门口,眼神慌张地看向你,又看向阿斯代伦。

“出了什么事?”你问道。

腐叶说你们应该去看一看,”埃利奥特说,“他们捉到了两只吸血鬼衍体。”

 

 

 

Chapter 21: 衍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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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吸血鬼衍体?”你问道,“是九指的通知?”

埃利奥特诚实地回答:“不,不,首领已经去解决石头领主的后续事宜了,现在只有腐叶管事,他是公会管账人,首领对他极为信任。”

“看来是我的某两个粗心的‘兄弟姐妹’晃进了公会的地盘。那就意味着,卡扎多尔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阿斯代伦说,他轻佻地转了一下手腕,指尖扫过昏暗的空气,像是在挥开什么碍眼的事物,“让我们去会一会他们。”

你赞成地点了点,而后问埃利奥特:“他们是怎么被抓的?”

“我不知道……他们在审讯室,我从不知道他们长得这么像人……”半兽人说,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阿斯代伦,“场面可能会不太好看……”

 

场面并没有非常不好看。

你站在审讯室的门口,抱起双臂,视线向埃利奥特的方向倾斜了一下。你发现半兽人已经转过身去,不愿看更多的折磨场景。他粗犷的脸流露出同情、惊吓和不忍心的表情,与他健壮的体格,以及看似凶猛的獠牙极为不符。

看来,地下公会虽然鱼龙混杂,利益至上,且常年盘踞在地底,但是其中仍然有并不能完全适应公会作风的成员。

“腐叶——他们来了。”埃利奥特说。

审讯室四面石壁,潮湿而腥臭,地面满是血液的污斑。一张长桌上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刑具,一张铁椅放在角落,表面密集地排布着长铁钉。审讯用的拷问架占据了室内的大半部分空间,火盆、烙铁、棍棒和镣铐散落在一旁。挂在房梁上的锁链叮当作响,似乎是刚才被一场混乱搅扰,正在互相碰撞着,发出悲鸣般刺耳的声音。

房间里一共有四个身穿皮甲的公会成员,控制着那两名被抓的衍体。每人手中拿着长而尖锐的木棍,顶端抵在衍体的后背上,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他们并没有给这两个衍体施加什么刑罚,只是让他们戴上口枷。

你注意到,衍体所戴的口枷并不普通,而是一种类似于头盔的铁笼。金属片从受刑者的鼻前,脑后和头顶固定。沉重的铁钳深入口腔,钳上带着金属尖刺。锯齿会割伤舌头,将口腔搅碎,让受刑者无法自己挣脱。愈是挣脱,疼痛就会愈是剧烈。

那两名衍体一男一女。女人有着一头白色的长发,松垮地绑在脑后,男人亚麻色的卷发略短一些,狼狈地垂在脸侧。他们的口腔内部已经被刺伤,锋利的獠牙被金属顶开,血液从嘴角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地垂落。他们双膝跪在地上,手臂被捆绑在身后,无法发出声音,念不出咒语,也不可能咬伤他人。

正在进行审讯的是那名戴面具的男人。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的名字取自隆冬前的最后一个月,腐叶之月。他将自己完全地裹在斗篷里,铁面具隐藏在兜帽下,巨大的兜帽形成一片阴影,面具的眼眶处沉黑一团。他的身材似乎并不矮小。你想道。

“好,你可以走了。”腐叶说。

埃利奥特立即转身,离开审讯室这个让他不适的地方。房间的木门缓缓关上了。

据目前来看,腐叶并没有打算审讯这两名衍体,而是想直接将他们杀死。

阿斯代伦踏进门时,眼中已经蓄积起敌意,身体警戒性地绷紧。血液的味道浓稠而刺鼻,他的鼻子皱了起来,银色的双眉紧紧蹙起。

那东西是做什么的?”阿斯代伦说,他看向金属刑具。

白发的女人听到阿斯代伦的声音,抬起头,暗红色的双眼带着求助的意味,但也掺杂了一些忧虑、以及道不明的焦急。

她是认识阿斯代伦的。你可以从她的目光中判断出来。他们相熟,并且关系匪浅。她身穿着模样简朴的衣裤,用料却很华贵。丝绸已经被她自己的血液染成红色,宛如在盲白雪地中盛开的火红玫瑰。她的身上似乎没有什么下水道淤泥的痕迹,但衣衫已经格外凌乱,仿佛是刚经历过一番扭打。

腐叶的声音透过面具,有些沉闷而沙哑。他的声带似乎遭受过损伤,只能发出嗡嗡的气音,被面具遮挡后,这种声音变得含糊不清。你微微皱了一下眉。

“口钳,”他回答道,“这些怪物会咬人。”

“你们应该把那东西摘下来,那是给狗戴的,”阿斯代伦说,他以一种十足轻蔑的眼神瞥向火盆里烧红的钳头,而后弯了弯嘴角,挑起一个满是恶意的笑容,“真是外行!让我教你怎么做,想要折磨他们,只需要直接用重刑。他们什么都会说出来。

你看了阿斯代伦一眼。

在昏暗的室内,你仅能看到银发精灵的侧脸,以及光线在他侧脸上形成的阴影。他忽而变得危险而狡诈,宛如被火光雕琢而成的恶魔石像。

跪在地上的男人对阿斯代伦怒目而视,嗓底发出短促的呜呜声,他意识到阿斯代伦是认真的,眼神又陡然变成惊恐与难以置信。女人的目光则更加悲伤而哀痛,她向前探身,绝望地看向阿斯代伦。

但他们动弹不得,身后的四名公会成员拿着木桩,逼近他们的心脏。只要他们挣扎,就会立即被刺穿。

而阿斯代伦望向衍体的表情中没有丝毫怜悯。

是单纯的残忍,还是为了报复?或者是……他想从衍体身上获得某些信息?一些对他有利的,他需要知道的信息,而审讯就是便捷的途径。他曾在马车上对你透露过他对衍体兄弟姐妹的同情,他们都身不由己,受人摆布,毫无尊严地泯灭自我,他们也遭受了血腥的折磨。你沉默地观察着阿斯代伦,他是个表演大师,他会以精妙绝伦的演戏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将自己的痛苦和不情愿藏在谄媚的笑容后方,而不流露出他的真实目的。在他想要得到任何事物的时候,他不会直接将其表露出来。他是个利己、刻薄而痛苦的矛盾体,他的所有的残忍都源自于痛苦,或许,他确实需要得到某种信息,但毫无疑问地,他也在同情受折磨的衍体。

“或者——你们也可以放了他们,让我跟他们谈,”阿斯代伦忽然语气一转,用轻飘飘的声音继续说,“他们曾经——都是我的‘家人’,我们为同一个吸血鬼领主服务了好几个世纪,所以最了解他们的是我。”

腐叶兜帽下的头颅,转向阿斯代伦的方向。面具宛如骷髅的头骨,空荡荡的眼眶只有一片郁结的黑暗。

“放了他们?”他嘶哑着声音说道,而后又转向你,“侦探,你认可将他们放了?”

认可?你看向着他,你还没听过这样的说法。腐叶,这位公会管账人,他与九指基恩相似,都是将阿斯代伦当成似有似无的空气,而将重点放在你的身上。仿佛真正做决策的人是你,而阿斯代伦只是某样附属品。

阿斯代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一天之内,得到三次轻视,已经让他的反感到达临界值。

他的眉心开始团聚起阴戾,恶狠狠地盯着腐叶的兜帽,红色的双眼几乎在烈烈燃烧。

你侧头看向阿斯代伦。

阿斯代伦,你怎么想?”

阿斯代伦对腐叶发出低吼:“把那东西摘下来。”

“你听到他说的了。”你对腐叶说。

金属面具一动不动,只面向你的方向,他甚至没有偏一下视线,去看跪伏在地的衍体。

腐叶看了你片刻,面具和火光辉映着,冰冷的银色上跳跃着火红的影子。静寂蔓延了几秒,接着他转身,走向被锁链拴起来的衍体。

咯咔——

一声断裂的闷响。

铛铛——铛——

悬挂的链条幅度剧烈地摇摆。

最右侧压制衍体的公会成员如同断线木偶般倒下了,那是个姜黄色长发的女人,柔弱的颈部以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颈椎的骨骼从脖颈的皮肉突出,手中削尖的木棍甩了出去,滚落进阴影中。

她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就已经死去了。

腐叶以一种非人类的速度移动,宛如一道黑色闪电。他黑色的斗篷张开,落下,带着一阵韧利的风划过空气,好似巨大的蝙蝠翅膀,掠夺过的地方只剩下死亡。

又一个人倒下了。

“什么?!腐叶!”

“你……!”

剩下的两个公会成员刚刚发出声音,他们的颈部就被扭断了。尸体几乎是在同时倒地,他们的匕首还别在腰间,手中的长木棍根本无法伤害已经近在眼前的腐叶。

腐叶的动作果断,干净利索,丝毫没有犹豫地痛下杀手,好似一个干练的猎人,在捕捉到猎物时迅速地挥刀,几乎已经形成了本能般的习惯。

你再次发现,腐叶的身材似乎有些太高了。他仔细地隐藏了自己的双眼,即便是佩戴面具,也将半数面具埋在了兜帽的阴影下,整个身体都卷在斗篷之中,不暴露出一点皮肤。就在刚刚,九指办公室内,你还与这个戴面具的男人有着一面之缘,你记得他跟随在九指基恩身后,一起往清账屋去了。他们在追踪那名“石头领主”的踪迹。

阿斯代伦已经抽出了身后的匕首,将利器横在身前,以保护性的姿势压低身体的重心,随时准备攻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阿斯代伦嚷道。

头顶的铁链摇晃着,相互碰撞,光线被切割成不规则的图形,映在潮湿的石砖墙壁上,不停地明灭,几乎让人眩晕。

“腐叶”一把拽下那两个吸血鬼衍体头顶的刑具。头盔般的金属沉重地落在地面,带着血和从舌头刮下来的几片碎肉,与潮湿的硬石板碰撞,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刮擦声响。禁锢衍体双手的枷锁应声而开,他们扑向地面,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咳咳,呸,”亚麻色的卷发的衍体吐掉口中的血沫,诅咒道,“以后再偷袭我,我就杀了你,利昂。”

另一个白发的吸血鬼则叫了一声:“阿斯代伦——”

“腐叶”摘下了兜帽,以及扣合在他脸上的金属面具。

他有着一头黑色长发,岁月曾在他的眼角雕刻痕迹,但是现在永久性地凝固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深邃而沉稳,足够强韧,也足够冷酷。

“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谈事情。”利昂说道,他的声音回归了正常。

“这是什么独特的拜访仪式吗,利昂?”阿斯代伦放下了匕首,他向你靠近了一点,拿着匕首的手往利昂的方向比划了一下,介绍道,“亲爱的,想必你们已经熟识了。利昂,卡扎多尔最‘心仪’的好猎人,会把人敲晕捉走的那种,另外那两个是达利瑞亚和佩特拉斯。达尔——你也跟着利昂一起来向你的兄弟示好吗?”

“是主人派我们来的,他让我们来回收你,而利昂在公会附近截住了我们,”白发的吸血鬼说道,她用悲哀的声音呼唤着,“你为什么没有逃走,阿斯代伦,那么多天,你本来有机会可以逃走!逃走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佩特拉斯叫了起来:“利昂他没有‘截住了’我们,他差点撕掉我们脑袋!该死的,利昂,我差点死了!而且现在我满嘴都是血,还他妈的是我自己的血!”

“别抱怨了,佩特拉斯,”利昂说,“这是唯一能混进公会的办法。”

“所以你就能随意伏击我们?!”

“你们太容易被捕捉了。旧习难改。

“你知道以前猎人遇见我的下场都是什么吗?”

“好了,兄弟,”达利瑞亚说,“我们现在已经见到了阿斯代伦,不是吗。”

“嗯哼,”阿斯代伦看向利昂,视线从头到脚梭巡一周,“你用别人的斗篷遮掩了气味——聪明,而且这些铁链吵到我根本分辨不出来心跳。”

“我原本也没有指望你能听出什么,”利昂说,他看向你,“但却看出来了,从最初就看出来了。”

“并不尽然,”你说,“你的伪装很完美。”

你只从身高上察觉到了些许不同,他的声音也令你起了疑心。只要是能够分析的人,都是可以模仿的,你想道。

阿斯代伦眼神不悦地看向你们,他单手叉腰,怪腔怪调地拉长了声音:“噢——?我相信这次出乎意料的拜访有比他的伪装更‘完美’的理由——难道你费尽力气混进公会,就是为了证明你的猎人伪装有多完美吗,利昂?”

“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侦探谈,但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利昂说。

“哈哈!”阿斯代伦发出了他常常会发出的那种冷笑,“那肯定非常重要,请务必好好谈,我一点都不会打扰。”

你上前了一步,说道:“有关吸血鬼的事情都和阿斯代伦有关系。你发现了什么?”

“你听到他说的了。”阿斯代伦将你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后志得意满地扬起脑袋,向利昂投去傲慢的目光。

利昂的视线在你和阿斯代伦之间徘徊了一次,你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莫名的疑惑。

“虽然我不认为主人最喜欢的玩具能在战斗中派上什么用场,但是如果你执意如此,那么也好,”利昂对你说,“或许大家都应该听一下——维奥莱特死了,而我在刑罚结束后,秘密调查了宫殿、内侍都弗雷的办公室,以及城堡附近的地下排水空间,之后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在你的余光中,达利瑞亚皱起眉。利昂似乎从未和她分享过这个秘密。

利昂继续说道:“这几年中,我早已开始注意到,衍体所居住的地下室中,墙壁从未有过渗水,并且地下室并不潮湿,老鼠都向同一个方向跑,它们并不是居住在石缝中,而是更大的未知空间。所以我深入博德之门的底城区,找到宫殿的方向,大致构想了城堡的范围,然后发现,下水道大约多了二、三十公顷。”

“下水道的外侧比宫殿的占地面积更大?”达利瑞亚问道。

“是的,达利瑞亚,”利昂说,“那一段地底没有通路,没有暗渠,没有地下水,什么都没有。”

你简单地推算了一下。下水道实测出的面积,比城堡真实占据的面积大几倍。

阿斯代伦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藏了些什么?”阿斯代伦咬牙切齿地说。

“衍体。”利昂下结论道,“我们所带回去的人,卡扎多尔几乎从未在我们面前进食过,他只杀死少量的人作为血源,尸体被都弗雷处理掉了。我在都弗雷的办公室里发现了被处理的贵族名单,那么剩余的人都去了哪里?”

“什么意思?”佩特拉斯说,“都弗雷会处理被吸干的废料,我们都看到过。”

利昂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不动用一下你的脑子呢,帕莱,猎物的数量与尸体的数量无法核对。冲萨河并没有发现过尸体,城堡周围也并没有被吸血鬼吸干的死人,难道城堡整个地下是个密封的乱葬岗?那并不现实。”

“尸体会首先滋养疫病和老鼠,”达利瑞亚说,“腐败细菌和霉丝成片生长,尸体会散发出气味,根据猎物带回的频率、腐烂的时间,以及宫殿的面积,死去的尸体若是没有被处理,内部器官自溶为液体流入地下水,以我们的嗅觉至少应该察觉些什么。”

她在生前或许是个医生,你想道。

“但是什么都没有。”利昂说。

“吸血鬼不会像衍体一样频繁感到饥饿。”你说。

“是的,”利昂说,“他并非迫切地需要血液,但他仍然让我们捕猎。带回大量的猎物。他吃掉了一部分,藏起了一部分。我一直认为,他必定将这些人藏在了某个地方。我们从来不知道猎物的去向。”

达利瑞亚喃喃自语道:“主人最近在筹备着某个仪式,我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常常不知所踪,但主人原本就是不可捉摸的,他从不让我们进入他的办公室,一切都有迹可循,或许这就是真相。”

阿斯代伦的神情正在变得冰冷,痛苦而晦暗不明,他甚至不再正常地呼吸。

“这么说,宫殿的地下是个巨大的地牢,”你说,“卡扎多尔存储了数百年的衍体?”

“当然了,”阿斯代伦突然说,声音有些刺耳。他重复道,“当然了,当然会是这样——用作他的魔鬼交易仪式!几千个灵魂,如此强大的力量,一个镇子、半座城的人,这个仪式会让他得到一切,他们都会被吞没,我们也会。”

“我们也会?”达利瑞亚颤抖着说。

“那是什么意思?”利昂说。

“卡扎多尔该死的诗!”阿斯代伦说,“在你们的背后!那是梅菲斯特的魔契,我们都会被献祭!”

沉默。

审讯室中,火盆里的木柴燃得更旺,戳在其中的铁叉烧得更红,火焰的光芒动摇着,所有衍体都沉默了下来。

“不……”达利瑞亚悲伤地说,“……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

佩特拉斯慌张地看着阿斯代伦,“可是主人说,只要将你找回,我们就能得到奖励,我们可以自由。”

“去他妈的自由!他什么时候给过我们自由!”阿斯代伦暴怒地吼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佩特拉斯被吓了一跳,“什么都没有!只是——需要你回去!”

达利瑞亚摇了摇头。

“主人在准备仪式,”她说道,“阿斯代伦,你,我,利昂,奥雷利娅,尤恩,我们都是仪式中的一环。”

“所以卡扎多尔需要召回阿斯代伦,”利昂说,“他想用我们的死亡滋养他的仪式。”

 

 

 

Chapter 22: 仪式

Chapter Text

“契约首先需要七个灵魂开启,接着是大量的献祭,仪式前,卡扎多尔会举行宴会。关于宴会,你们听说过什么风声?”你问道,仍然不着痕迹地关注着阿斯代伦,他眉心拧紧,眼睑低垂,嘴唇抿成一条刻薄的直线,眼中如同在酝酿着疾风骤雨,正在被憎恨、恶毒,以及仇怨淹没,但是似乎还掀起了一阵本不应该出现的兴奋,以及跃跃欲试。

“宴会?”利昂说,“卡扎多尔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举行一次宴会。”

佩特拉斯开口道:“我记得……主人曾提起过一个宴会,两天后,飞升仪式的宴会。”

“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佩特拉斯,看来你漏斗一样的脑子并不是完全装不下东西。”阿斯代伦说。

“最懦弱无能的衍体竟然在指责我?”佩特拉斯回击道,“都弗雷说宴会要尽量隆重,他滔滔不绝地嘱托戈迪,好像在说会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

达利瑞亚不安地吸了一口气:“都弗雷?”

“噢——!”阿斯代伦拖长音调,辛辣地嘲讽道,“那个内侍对比自己的‘家伙’还要大的毛绒爪子,有些非常特殊的癖好——”

“是狼人,”利昂说,似乎是他的猎人直觉在发挥作用,“卡扎多尔打算让狼人进入宴会,我们必须要小心。这意味着我们要对付的不只是卡扎多尔,还有狼人。”

卡扎多尔频繁地举行宴会,不用说是受邀参加的宾客,即便是他自己的衍体都很难产生任何怀疑。即便贵族其中有些人对他心存猜忌,也会在一次又一次出席、社交、攀谈和恭维,以及获取益处后,逐渐地放松警惕。

卡扎多尔让所有宾客都以为,这次的血腥晚宴只是一次普通的宴会,与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驯化、磨钝了所有人的戒心,那些质疑他身份的小部分人,会选择相信大多数,而大多数人都会迷失在卡扎多尔为他们准备的肤浅的快乐中。

被送到他们身边的漂亮衍体,能让他们彻底忽略掉一些本该让他们感到害怕的细节。城堡内的人类可以障人耳目,他们不需要做任何事,宴会奢靡的氛围必不可少,而招待宾客的衍体则必须具备充足的技巧。作为衍体的拥有者,卡扎多尔以此作为交换,得到各个家族的信赖以及支持,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有权有势的家族都会以此拉拢势力,获得军队,无论是联姻还是偷情,性的掌控总是能够奏效,利益考量通常处于首位,但无论如何,人类必定没有吸血鬼这样摄人心魄的魅力。卡扎多尔送出的是一份特殊的礼物,无人不会为之神魂颠倒。

你需要想办法混进宴会,不能让卡扎多尔察觉,并且还要保证阿斯代伦的安全。

“你们提到的都弗雷,他是宫殿的管家?”你说。

利昂回答道:“迪费·都弗雷,他是个麻烦,资金流动、账目、血源名单等等,都在他的办公室保管。他是阶级最高的衍体,与一个狼人关系密切,露丽安娜·索瓦热。”

“他也是受压迫的衍体?”

“都弗雷?哦,不,”阿斯代伦冷冷地说,“他是很乐意对我们挥鞭子的那个。”

“卡扎多尔是否知道他和狼人的往来?”

“狼人一直被他藏得很好,”阿斯代伦说,“看看他整日惶恐的样子吧,生怕被卡扎多尔发现端倪,要是让卡扎多尔知道,他的宝贝露丽安娜就只会剩下狗骨头了。”

“卡扎多尔知晓一切。”利昂忽然说,“他没有提出,因为这对他来说利大于弊。”

“我明白了。”你说,“现在,听我说,你们今天与九指公会爆发了一场冲突,主要目的是九指办公室的账目,它们都规整地摆放在她的桌子上。不要靠近那柄匕首,那上面可能涂有圣水或者毒药。”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佩特拉斯问。

达利瑞亚截断了他,“兄弟,听侦探说完。”

“最后,你们没有发现阿斯代伦的踪迹,他彻底藏了起来,”你说,看向地上躺着的公会成员尸体,“但你们除掉了阴渠里的一些蛀洞的老鼠。”

佩特拉斯一头雾水地看着你,而达利瑞亚认同地点了点头。

你继续说道:“我需要请你们帮我一个忙。在宴会开始之前,给迪费·都弗雷带一封信。”

利昂的视线落在了你的身上,而你也回望着他。你们都在判断对方是否可信,你无法保证利昂是否会帮助阿斯代伦。他们提前得知了魔鬼的仪式需要牺牲衍体实现,既然维奥莱特可以替换成都弗雷,那么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进行同样的替换。如果有任何衍体觊觎仪式带来的力量,打算在你之前杀死卡扎多尔,成为吸血鬼领主,那么一切努力都会前功尽弃,阿斯代伦仍然会死。

你并没有提起与范萨姆普尔公爵谈判的内容,这是你们胜利的筹码。

达利瑞亚首先开口应答了下来,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出波澜:

“若是我的兄弟不愿涉险,我可以帮你转交,为自由做出尝试,侦探先生。”

你写下一张简短的字条,达利瑞亚阅读后放进了口袋。

他们需要在被公会发现前溜走。

达利瑞亚和佩特拉斯首先潜入阴影,他们的双掌间团聚起红光,身体化作一阵黑色的雾气,消失在漆黑走廊中,方向是九指的办公室。你曾见过阿斯代伦使用这个咒语。

利昂并未跟随他们一起离开,他在审讯室逗留了片刻,似乎还有话要说。

“如果是我,就不会选择相信达利瑞亚。”他平静地说。

阿斯代伦压低了眉心,“你又是在什么时候决定反抗卡扎多尔的?”

“我曾经不反抗,是为了维多利亚,”利昂说,“卡扎多尔握着维多利亚的生命,而你说的方法都像是儿戏。给你与主人当面对质的机会,你也只会哭喊啜泣。”

“但我没有屈服,屈服的是你,我们能摆脱掌控,我对你说了多少次了。”阿斯代伦说。

“我听到你在狗舍里的求饶,”利昂说,“我不相信你,阿斯代伦,你的反抗旗帜还没有扬起,就会开始对卡扎多尔卑躬屈膝,你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主人让你说什么话,你就会说什么话,你是一只学舌鸟,你是主人的好男孩,不是吗,你会为他带来更多的猎物,你会为他匍匐,你恳求他的仁慈和怜悯,请他不要继续惩罚你,请他对待你时能稍微轻一点你会为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但那些漂亮的话不会让你变得更强,只会增长卡扎多尔的满足和残忍。”

阿斯代伦仿佛一条被触到逆鳞的蛇,想蜷缩、攻击或躲藏。他的表情陡然变得凶狠可怖,双眼警惕地看向利昂,身体绷成了一条直线,像是某种痛苦正在疯狂地鞭笞他的神经,让他此时此刻将所有的折磨重新经历一遍。

“维奥莱特早就看出了你是个趋炎附势的两面派,那么你能做什么?成为卡扎多尔的一条好狗,替他猎杀所有的任务目标?!你的项圈戴得很舒服,你好好地服从着,什么都没有做!这就是猎人的本性吗?果真如此,啊哈,至少我还保留了一些自由的意识!

他忽然不再保留,突然咄咄逼人起来。

而利昂只是稍微皱了一下双眉,他并没有在意阿斯代伦不正常的激烈反击。仿佛这样的对话在以前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我们没有一个人自愿成为卡扎多尔的傀儡,但只有你仍然那么愚蠢,你想从他身边逃离,但你却惧怕他,惧怕痛苦。阿斯代伦,恐惧不会帮你逃走,只会让你变得更破碎和脆弱。”

“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阿斯代伦怒吼道。“我受够了,利昂,我早就已经变了,卡扎多尔会死在我的手中,我保证我会把一切都还给他。”

如同一个求救挣扎多时的人,屡屡只能挥拳打在棉花上,他焦躁、急切,却被卸去力气,又困在密密匝匝的网中,任凭怎样挣扎,都只能得到拒绝、漠然、蔑视,只能暗自消化恐惧和悲哀。留下彻底的冰冷,不信任,以及无法弥合的创伤。

“你上一次‘计划’宣告失败时,卡扎多尔将你带走,你的哭喊中包含了多少自由的意识?”利昂问道。

阿斯代伦哑口无言。

他愕然地愣住,眼圈有些泛红,身体晃了一下,但他立即站定脚步,丝毫不愿意显露出痛苦。他的气息颤抖而微弱,血色从他的嘴唇上褪去了,他紧抿着唇角,像是徒然陷入了巨大的恐慌,面具正在逐渐碎裂,这些回忆触及他崩溃的边缘,但他又因为骄傲而坚持着,仿佛伫立在悬崖附近,摇摇欲坠。

卡扎多尔对他做了什么?你想道。

利昂叹了一口气,“卡扎多尔想要做某种验证,似乎是有关另一个扎尔家的孩子,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恐怖循环,我不能让我的女儿遭受那样的事情。时间已经不多了,给我的选择也不多了,阿斯代伦,尽管我不相信你,但我别无选择。”

“这和达尔有什么关系?!”

“达利瑞亚也想用维多利亚做某种验证。”

“什么?!当卡扎多尔让我们互相折磨彼此,互相——”阿斯代伦猛地顿住,他换了一个新的词汇,“‘学习’的时候,达利瑞亚至少不愿意毫无怜悯地下手。”

“你认为她是真的有怜悯心?”利昂冷淡地说,“她只是会选择更有意义、更有价值,并且她会更感兴趣的事情来做。”

“啊哈!看来她至今对解剖你也还没有提起兴趣!”

利昂担忧地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似乎阿斯代伦的话给他提了个醒。

“我得回去了,”他说,“侦探,祝你顺利。”

你对他颔首,一阵黑雾腾空而起,几秒后消失不见。

阿斯代伦的情绪并没有好转,他的目光从石室里扫视了一周,不安地瞥向你,又迅速移开。他像是被回忆困住了,呼吸频率变得更高,如同浅而疼痛的低喘,他的额角蒙着一些薄汗,肩头似乎在轻微地发颤,嘴角的一块肌肉轻微地抽搐了一下。而后,他重新仰起头,想让自己显得高傲而浑不在意。

他犹豫了两次,开始走神,仿佛开口说话变成了一项酷刑,会让他极为难堪地败下阵来。

“阿斯代伦?”你问道。

“噢——”阿斯代伦发出了单音节的气音,语气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些许锋利,好似某种指责,“好吧,我知道你的小脑瓜里在盘旋着什么,一切都来自于卡扎多尔变态的掌控,我也没有多少选择。你现在见到我的‘兄弟姐妹’了。”

他转移了话题,你想道。

屋顶的铁链已经停止摇晃,室内安静得惊人,只有火盆里的炭在忽明忽灭,木柴已经燃烧到尽头,漆黑的焦黑中闪烁着红光。

这间房必定有通风口,一阵风卷着潮湿的气息拂过你的手指,带来一阵凉意。利昂正是从那个通风口逃脱的。衍体离开后,阿斯代伦就像换了一个人,他与你主动交谈,并且试图转移注意力。阿斯代伦已经习惯于在他人面前伪装自己,将真实意图精巧地掩藏。即便他已经与那些衍体认识了几个世纪,也并不信任他们,他仍然会在他们面前披上伪装。你意识到,衍体之间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形似患难与共的受害者,但同时,也因为血腥的竞争,他们也逐渐失去了对彼此的善意。或许他们早已在折磨下变得扭曲、冰冷而残忍。

你想起阿斯代伦刚走进审讯室时的神情,他的下意识的反应是敌对和躲避。

“我知道你并不是那么喜欢他们。”你说道。

阿斯代伦想要隐藏那些让他感到可耻的,混乱、阴暗、腐朽而溃烂的过往。你并不打算拆穿他。你也不会立即询问他发生过什么,因为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如果他想说,他一定会将其告诉你。前提是他能承受那些回忆带来的痛苦。但显然,这些过去,对于阿斯代伦来说,即便是从他人口中被提起,也会让他备受折磨。

阿斯代伦浅浅吸了一口气,扯动嘴角,露出微笑,努力地平静下来。但你能看得出他的目光仍有些烦躁。

“非常正确,他们每个都不是那么好对付,你在最初就应该将利昂杀了。”他说。

“他有一个女儿。”

“那又有什么关系?”阿斯代伦若无其事地说,“因为他从来没有担任过父亲的角色,他那么声称而已。”

 

你搬回旅行箱时,九指基恩也回到了公会,她的行动并不顺利。

“石头领主”行踪神秘,等他们抵达清账屋时,对方已经隐匿无踪了,只留下了寥寥几个打手。一场恶战一触即发,好在公会并没有多少伤亡。

你来到九指基恩办公室,将衍体闯入公会的消息告诉了她,死亡共四人,衍体还扮做腐叶,混进了公会,阿斯代伦受了伤,正在房间内恢复。衍体掌握类似于气化形体的黑暗法术,可以去往任意已知的具体地点,他们逃走了。

“他们偷了公会与清账屋的往来记录,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九指基恩说,“卡扎多尔·扎尔未免把鼻子伸得太长了。”

“你早就知道卡扎多尔·扎尔是吸血鬼。”

九指笑了一下,“不过是公会的日常工作而已,四处走走,收集线索。我们只是有一些耳闻,关于山坡上的那座哥特古堡,还有里面住着的城堡主人。”

“卡扎多尔与魔鬼大公做了交易,”你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她,“他准备献祭上千人,获得飞升吸血鬼的力量。”

九指感兴趣地扬起一侧眉毛,她将双手放在桌子上,交叉十指,微微偏头,做了一个思考的动作。

“嗯?这倒是个新鲜的消息,看来我的情报网需要更新了。”

“这也是我的本职工作而已。”你说。

“你是一位非常值得结交的朋友,侦探。”九指说,“快回去看一看你的那位吸血鬼情人吧,他的同伴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流血事件,尤其是,现在我在这里

你注视她的双眼,迎着光线,那双眼睛浮现出深绿的色泽,狡猾而幽深,她的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并不愚笨,丢失的资料显然不是衍体的首要目标,你给衍体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潦草地收尾这次突如其来的会面。而这些遮掩,不可能骗过一位强盗与小偷组织的首领。

“即便他们杀死了你的四个手下?”你说。

“噢,”九指基恩发出了可惜的声音,但她的语调仍然轻快而愉悦,“侦探,你肯定没听过底城区的谚语:‘乌鸦总是死去蠢的,过街老鼠会踩扁慢的’,一点小小的摩擦并不会影响到什么。但是,你们最好能解决这个麻烦,不然公会可能没办法继续庇护你的衍体朋友了。”

九指基恩看来暂时不会追究,但她也并没有打算伸出援手。可能,关于吸血鬼内斗,两败俱伤才是她真正想看到的。

 

你回到公会内的房间,一路上仍然在思索有关卡扎多尔的宴会和仪式。所以在推开门时,你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的阿斯代伦。

屋内没有亮灯,蜡烛完全燃尽,旅行箱放在原地,保持着你将它搬来时的样子,箱子里有新的蜡烛,但是阿斯代伦根本没有碰过箱子。他背靠着石壁,坐在门旁边的地面,一只手搭在膝头,注视着幽暗的房间,仿若一座亘古不变的石像。

你推开门的声音惊动了他,他立即收回目光,一跃而起,仿佛地面布满了阿弗纳斯的岩浆。

“亲爱的,我还以为你要去一整天。”

阿斯代伦欲盖弥彰地整理着情绪,对你露出笑容,你只能看到他面部表情变化的影子。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身处黑暗,你无法像吸血鬼一样视觉灵敏。

“你一直都在这里坐着?”

“嗯?嗯……”他思考了几秒,而后发出了一声干笑,“哈!我怎么可能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其实你并没有离开多久。但他像是故意想让你为此感到抱歉。

“我告诉九指我们会处理吸血鬼们。”

你打开旅行箱,里面有干净的衣物、火折、一大把蜡烛、许多卷轴和药草,以及被阿斯代伦塞进去的奇怪香料、熏香,和一瓶白兰地。现在你的箱子里满是熏香与香料混杂的味道。你坐在床边,点燃了蜡烛,将其安置在烛台上。

融蜡沿着蜡烛边缘缓缓落下,仿佛是几滴滚烫的眼泪。

阿斯代伦扫了一眼熠熠亮起的火苗。光亮在他猩红的眼睛里跃动,危险地闪烁。

“当我完成仪式之后,这座城市只会有我一个吸血鬼。”他微笑着,声音中满是前所未有的自信与确凿。

 

 

 

Chapter 23: 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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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下方很可能有一整个秘密地牢。”你说。

阿斯代伦忽然大笑起来,笑声狂妄而刺耳。

哈哈哈!这就是卡扎多尔隐藏了两百年的秘密!我们现在走在了他的前面,他已经失去主动权了,线索握在我们的手中,他在死前会有多震惊!我要听他痛苦地尖叫,听他向我卑微地求饶!

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忽然坐下,目光灼灼地看向你,手掌撑在床沿,将自己的身体挪近了一些,几乎倾在你的身上。与旅行箱中几乎完全一致的香气钻进你的鼻腔,清淡而醉人,不由分说地占有你周围的空间。

“我想——感谢你。塔夫。”他缓慢地说,“你帮了我很多,没有因为我是个吸血鬼就放弃我,你仍然信任我,我需要你再相信我一次……当我完成仪式获得永恒生命,我想要邀请你加入我,与我一同步入永生。”

你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真诚、热切和期盼。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阿斯代伦的眼睫近在咫尺,鼻尖徘徊的冷气吹拂在你的手背,齿关一张一合,说话时候唇齿间送出的气息,以及低沉的声音在你的耳边徘徊。

“永生?”你问道。

“无尽的生命,一项无人能拒绝的馈赠,我亲爱的!”

阿斯代伦让手掌轻轻地落在了你的腿面,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永驻青春,不会死去,不会老化,不会因为意外忽然失去生命,在时间面前,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未来是未知的,也是充满期待的。如果你想停留在某座城市,我们就留下来,统治它,如果你不想,我们也可以游遍整个费伦,用多长时间都行……品尝费伦各地的美食,喝最甘甜、最醇香的葡萄酒,我们还可以去海上探险——寻找深海中埋藏的宝藏,和巨龙一起翱翔在海平面上的天空。”

阿斯代伦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快乐地弯起眼睛,两颗尖锐的獠牙在笑意中若隐若现。

“吟游诗人会将你的冒险经历谱成诗歌,过百年之后我们回到博德之门,每个人都会传唱我们的名字。没有什么规定能将你束缚,我会让你永远快乐。你可以和我一起分享这份永生的馈赠。”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掠过你面前的空气,如同有一幅无形的图画正在被创造出来,又沿着他的手指尖伸展,构成世间绝无仅有的画卷。

你似乎从他的话中洞悉到了另外的东西。

他在竭尽所能地挑起你的好奇心,并且真切地想要你答应下来,想让你留在他的身边,接受吸血鬼的永生。

所以刚才那段时间,他在黑暗中都在想什么?吸血鬼的飞升仪式,唾手可得的力量,还是他经历过的痛苦,卡扎多尔带给他的折磨,以及无法逃脱的回忆?

你没有在他身上看到任何痛苦的痕迹,阿斯代伦现在极度自信,甚至自信过头,他的所有执念都专注在了仪式,以及仪式能带来的利益上。但他仍然在想另外的一些东西。你不会对永生的力量有什么需求,早在你杀死波特尔公爵时,阿斯代伦就已经发现这一点了。你们的生命长度并不对等,他仍然试图劝说你去窥探永生的美好,因为那是你从未经历过的。

阿斯代伦猩红色的眼睛望向你。你发觉,那是一种你非常熟悉的目光,饥饿与疯狂在其中融汇,以至于明亮如炬。像是饿了一周的人忽然得到了一块面包,沙漠中的人看见了水,或者黑暗中的人瞥见了光。

你迟迟没有回答,他眼中的光芒随后沉默,一点一点地熄灭了下去。笑容从他的嘴角消失了,那种你见到他对利昂露出的神情,此刻显现出一丝痕迹。

阿斯代伦说,“我们说过要保护对方的,是吗。”

“我从没有改变过我的想法。”

“好吧。”

“不过,你带回去的人可能都还活着。”

“并且都已经被转化成了衍体。”

“他们就在地牢里,飞升仪式需要将这些灵魂全部献祭。”

他们只是一群凶残嗜血的怪物,离开了那个地洞之后造成的灾难将不可估量,难道要将他们都放出来吗,那是一群从来没有体会过自由的野兽,他们盲目,残暴,不受控制,只知道向血液猛扑过去,他们会屠杀一切活物!”

阿斯代伦的语速有些快,他嘴唇紧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双眉形成凌厉的直线,似乎想要急于向你证明着什么。

他用无懈可击的藉词,想让你相信这些衍体都是血腥残暴的,他们带来的弊端将远超于宽恕所能负得起的责任。

他说的确实没错,如果卡扎多尔留下了曾经被诱惑到城堡的人类,并将他们转化为衍体,那么他们两个世纪从未离开过囚笼。在这两个世纪中,他们被憎恨折磨得面目全非,可能早已发疯,也有可能变得精神错乱,再难找回原本的自我。卡扎多尔给阿斯代伦提供的食物也只有老鼠、畜生和怪物,他不可能去供养数以千计的衍体,那些衍体对于他来说从来不是生命,他们只是仪式的消耗品——甚至不能称之为活物。尽管他们能思考,能说话,但他们也只是献祭中的一个数字而已。但这些衍体之中的每一个,都长有獠牙和利爪,并且都处于饥饿的折磨中。

杀死卡扎多尔而不进行仪式,这些衍体就会被永久性地滞留在世间。他们不会老化、不会死亡。如同黑死病的炸弹一般,被埋藏在博德之门的地下,等待着哪个不幸的冒险者打开魔盒,引起一场空前的、灭绝般的屠杀。

但这只是构想,并且是以彻底抹除的方式,否定一切可能性。

哪怕错误并没有发生,灾难还没有降临的影子。

就像是将婴儿扼杀在襁褓中,只是因为那个婴儿长了一条魔鬼的尾巴。

你看向阿斯代伦。他坐在你的身边,你感觉到他的大腿挨靠着你,他仍然是你认识的那个精灵,虹膜像红宝石光洁的切面,皮肤则宛如石膏般苍白而细腻,颈部散发出的清淡香气围绕着你,丝丝缕缕地掺杂着凛冽的味道。他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摩挲着你的大腿,让你感觉到他掺杂着欲望和蛊惑的触碰。

但是他表现得却有些不像是他自己,更像是一只过于警惕、敏感而多疑的困兽,在重获自由后忽然又听到了鞭子的声音。而仅仅是鞭子的破空声响,就能让他瞬间感到旧时的伤口火辣辣地剧痛。

你问道:“你是真的这么想吗?”

“是的,当然是,即便是变成衍体之前,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伤害我,强奸我,虐待我。你以为只有卡扎多尔会玩虐待游戏?不,这世界上多的是低劣的畜生——我从来没有被当成人看待过,有人把我当成泄欲工具,有人只是把我当成一条母狗,有的时候参与的还不只有一个人——他们都是渣滓、酒鬼、嫖客和混账,原本就是这样。

阿斯代伦并不想看到一丝一毫的反对,哪怕你只是表现出了片刻犹豫。

“所有的衍体都是这样?”你问道,“每个人都伤害了你?那么他们应该得到审——”

“——我说不好。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但他们也和我不一样。”阿斯代伦向旁边迅速逃开,停留在你大腿上的触碰也移走了。他笑了一声,用轻盈而讥讽十足的语调继续说道:“哦,你认为我应该为了他们放弃这种力量,那样才是‘正确’的做法?那么真是对不起,吸血鬼阿斯代伦竟然不遵守善良的信条,他竟然是邪恶又可恶的家伙!”

“我并没有批判你。”你平静地说,“你的考虑也不无道理。”

但是谁来决定谁生谁死?

“你最好没有!噢。”阿斯代伦抱怨般地哼了一声,他微微晃动上半身,再次向你靠近,“卡扎多尔所有的权力和力量都将是我的。黑暗中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可以重新体会活着的感觉,重新拥有体温,心跳……”

最后的音节变得像是在嗓底徘徊的气音,他的视线向你的方向侧过来,左侧的眉梢稍微向上扬起。你看到他挑起的唇角,完美无瑕的笑容,精灵独特的银色发丝,以及放在床沿上,并且略微扣紧的手指。

你向他的方向倾了倾,他的眼睑下垂,半遮着红色的眼睛,双唇间张开一道缝隙,像是准备好了接受一个吻。

两张床榻都十分狭窄,而他从刚才开始就选择坐在你的床上。

你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在黑暗的房间中发愣。长久地在折磨中挣扎,酷刑在皮肤上印刻的疤痕或许已经不再流血,但疼痛永远不会离去,也永远不会愈合。随着时间的推移,藏在他心中的疮疤已经开始腐烂发溃,逐渐加深,流出脓血。

那些利昂提及的过往,是他被黑暗埋葬、被当做奴隶凌虐和侮辱的现实。只需要几个词汇,剧痛就会被再一次唤醒,往事像是一把肮脏的刀子,挑开剧痛的伤口,刺入他的骨骼缝隙,让他千疮百孔的灵魂暴露在恐惧中,心中的血液汩汩流出,泼洒在他刚才独自面对的黑暗中。

阿斯代伦仍然在恐惧。

恐惧拖着他下坠,沉入覆灭的深渊,像暴虐的旋风般将他卷入其中,让他无法呼吸。

他害怕卡扎多尔会寻找到他、害怕同伴忽然死去、害怕卡扎多尔对他的控制、害怕那些疼痛和折磨,以及黑暗而血腥的痛苦。他甚至害怕自由。因为他的每一次逃脱都要付出鲜血的代价,疼痛早已经根植在他的脑海中,只要恐惧仍然存在,自由就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自由。

但他是阿斯代伦,他永远不会放弃追寻自由。

如果想要结束痛苦,就必须回到曾经困住他的、痛苦的深渊。宴会的期限迫近,卡扎多尔即将变得不可战胜,而他现在依然在恐惧着,甚至恐惧接近那个深渊。

可能在刚才,有某个时刻,他甚至觉得你不会再回到这个房间。

你的目光从旅行箱上扫过,他确实一直在等待你推开那扇门,终结房间中困住他的黑暗,就像你曾将他挖出坟墓那样。

你托起他的脸颊,拇指扫过他的下唇。

“你确认这是你想做的?”

阿斯代伦皱起眉心,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以及无法遮掩的绝望。他撇了一下嘴角,忽然攥住你的衣领,猝不及防地用力,将你拽向前。

一个沉重的吻压在你的嘴唇上。那些炉火纯青的吻技被他丢开了,他啃咬着你的舌尖,有些粗暴地顶进你的口腔,微凉的舌尖卷过你的舌头,獠牙从舌尖毫不留情地划过,泄愤般留下一些刺痛。

你抓住他的手腕,扯开他窒息般的深吻。

“停,这不是你想要的。”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阿斯代伦说,他张开嘴,喘息了一下,急切地说,“这是关于你的,亲爱的,你难道是因为比不过一个三百岁的老吸血鬼而感到羞愧?”

“你到底在做什么?”

“一定要我说明……性,纯粹的欲望!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

不,他不至于这样否定一切。

你应该用更多时间抵消他两百年的苦痛,你应该用无数个吻带走他心里的伤疤,你应该拾起他的碎片,将他好好拼凑起来。

“你还在等什么呢。”阿斯代伦忽然厉声说。

你应该吻他。

但你没有让他等,一把将他甩在床上。你的双手撑在阿斯代伦的精灵耳朵两侧,俯视着他血色的眼睛。身下那张窄小的木床发出了脆弱的哀嚎,阿斯代伦忽然放肆地笑了起来,他仰头看着你。

“怎么了,这就是你全部的能耐了吗,大侦探!你知道在这里力气大的可不止你一个,我的选择多着呢,刚才的那个半兽人怎么样,他视线可是没有离开过我。”

“你在说什么?”你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你想要我用别的方式对待你……”

“不!”阿斯代伦咆哮道,“收起你虚伪的善良,我不需要它,只有愚蠢的人才会相信骑士的童话,这世界上没有骑士,到处都他妈的是想睡妓女的混蛋。”

“你不是……”

“我是,”阿斯代伦说,“两个世纪以来,这就是我所做的事,用这副身体引诱和讨好,所有我能做的事情就只是性爱,不是吗,你也和他们一模一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那些下流的想法就停留在我的身上。我睡过至少一百个和你一样的人。”

他存心是想激起你的怒火,即便他明知你厌恶失去控制的感觉。

但他想要真实的东西。

那么你可以给他真实的东西。

“当我和别人做爱的时候——我可以大发慈悲让你参与进来,你知道,半兽人的那玩意也不错,如果你想的话,我允许你在旁边看着——”阿斯代伦吞咽了一下,故作轻佻地说。

闭嘴吧……

“想想吧,半兽人!他一定很令人惊叹——”

“把你的嘴闭上。”你低吼道。

阿斯代伦的眼神在一瞬间失去了光芒,笑容也崩塌了。你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悲伤的神情,那双红色的眼睛几乎在滴血。

像是有一支寒冰箭,锋利、残忍,倏地刺进你血肉,直直射进心脏,你的心跳突然冻僵了,疼痛在冰冷消散一些后,开始缓慢地蔓延到整个胸腔。

究竟什么是真实的。

他的痛苦,他的反抗,还是他的眼泪。

你抓住阿斯代伦的肩头,将他掀翻过来,猛地压进枕头,五指握住他的脑后,肘部抵靠着后背,手腕压紧后颈,迫使他以野兽交配般的姿势跪趴。

“卡扎多尔是怎么操你的?”你低声问道,你的声音里一定浸透着冰冷的怒火。

阿斯代伦陡然在你的身下浑身僵硬。

你继续说:“他是怎么惩罚你的?他会让另一个人参与进来?半兽人,狼人,还是你的‘兄弟姐妹’们?他会在一旁看着?”

阿斯代伦发出一声急喘。

你跪坐起来,攥紧他的裤腰,在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时,一把撕开了他裤子的布料。

“你背后的割伤,你不惜任何代价都想要知道的炼狱语,你那么想弄清楚这些诗的意思——你会匍匐在他的身下,在他雕刻这些诗的时候啜泣哭喊?

阿斯代伦忽然暴露在空气中,大片的肌肤失去遮掩,尽数展现在你的眼前。他的呼吸急促,慌乱地想要转过身,但你按住他的脖颈,再一次将他压制在床上,绣着诗句的内衣成为他仅剩的遮掩,你的手从内衣的上方探入,手指挤进两股间。阿斯代伦猛地一颤,浑身绷紧,然而下一秒,他又强抑着反感,放松下来,双腿支撑着臀部高高翘起,塌下腰肢,迎着你的手指轻浅地磨蹭。

你的指腹随后触到了柔软的穴口,阿斯代伦既没有发出装模作样的喘息声,也没有喊停。

“来啊,就这样用力操我,”他吐着气说,“来啊——”

他上身的衬衫滑至腰线以上,纯白色的布料在胸前摇荡,内裤也被你的手腕撑开,你没有用任何润滑,生硬地挤进了他的后穴,直接将指节推到最深处,穴口的软肉徒劳地收缩着,阻碍你的进入。你用食指和中指将他的穴口扩开,粗略地搅动了一下,阿斯代伦忽然寂静下来,他一言不发地攥紧床单,当你抽出手指,直接抵上阴茎时,他死死抓住床单的手指关节开始泛白。

你拨开他的双膝,单手扶住性器,向下压挺翘的顶端,按进阿斯代伦紧涩的穴口,活动髋部向前顶,之后握住他的后腰,将他整个人向后拖。你勃起的阴茎不由分说地嵌入,破开体内拥挤的嫩肉,强硬而粗鲁地顶到他的身体里。

你也开始觉得很疼。

卷裹你的肠肉因为入侵而痉挛,阿斯代伦如同濒死般吸了一口气,声音从咬紧的牙缝之间发出。

他的鼻息变得浅而快,肩头因为剧烈的喘息而起伏,腰身的皮肤蒙上一层薄薄的冷汗,被衬衫半遮半掩着。后背上魔鬼契约的疤痕格外刺目,臀部费力地吞吃着身后的巨物,阴茎充血的深色露出了一节,其余的部分全部埋入了穴口。

略微发凉的内壁被你熨烫得产生了一些温度,阿斯代伦身前的性器硬起来了,但你知道那只是他的身体对于某种疼痛的反射,勃起已经变得像是他的本能。

你向外抽出,清晰地感觉到所有的细褶和柔嫩的穴肉都在被你刮蹭,阴茎像是刀刃剜剐般,将他的内里挤碾得光滑而熨帖。随后你强横地挺腰,捅进穴口,直到你的小腹和他的臀部严丝合缝地扣合在一起。

“呜嗯……”阿斯代伦终于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尖叫,哭泣般的声音被顶进了枕头里。

你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持续地下沉。

 

 

 

Chapter 24: 安全*

Notes:

*双方同意的暴力不是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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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在不停地出汗和发抖,双腿支撑不住地战栗,泪水将枕套洇湿了一片。眼泪是淡红色的,从鼻尖坠下,像是眼角渗出的血泪。抓握着床单的手背青筋暴突,他向脆弱的木质床头攀爬,如同是拼尽自己仅有的全部力气,想从痛苦中逃离。

在疼痛和性交中,他很快就会变得迷失。你了解他的身体。

给他他想要的。

稀薄到可怜的肠液提供了一点润滑,阿斯代伦身后穴口被撑开到极致,薄而软地圈在性器四周,随着插入而深陷。

你提起他的手腕,吸血鬼的指甲宛如勾爪般挂着床单,仿佛抓住了一块救命的浮木,或者是唯一的慰藉。你不由分说地将床单夺走了,没有留给他任何余地。你将他的身体向后拉,远离枕头和床单,整个上半身悬空起来,只有膝盖作为支点。

性器上包裹着一层莹亮的水色,你从后面操他,下腹狠狠拍打在他的臀尖,撞得他身体前倾,失去重心,在倒向床面的前一秒,又被你钳紧手腕,拽回原地,更深更重地顶入。

他的两侧的肩胛骨向后折,印着疤痕的脊背中心形成了一道浅沟,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体一侧,另一侧的衬衫掉落下去,裸露出肩膀,以及那永远无法愈合的炼狱语疤痕。

哭泣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悲啼,他的身体犹如暴风中的树叶,在顶撞时无所依靠地胡乱摇曳。

阿斯代伦想并拢双腿,腿内侧却被你的双膝隔开,只能暴露出最柔嫩的穴肉,容纳着动作野蛮的侵犯,甚至不会被允许缩成一团。

“停……”

他首先发出了虚无缥缈的一个音节,被浸透在眼泪,以及带着哭腔的喘息中,格外沙哑,虚弱。

仅仅是舌尖与牙齿碰撞,形成的难以辨析的气音。

而你的下一次撞击让他大声尖叫起来,音调高而破碎,忽然发出了崩溃的哀求:“停下!”

痛苦终于彻底将他击毁了,他摇晃着脑袋,颈后的银色卷发全部被冷汗打湿,有几丝黏在了长而尖的耳朵上,被你顶开的双腿挣动着,惊惧颤抖,因为不得不跪伏在床上的姿势而无处可逃。

他呛咳了几声,像是在干呕。接着,他开始神志不清地说出许多央求的话,几乎是颠三倒四的胡言乱语,穴肉死死绞缠着你,无法自控地收缩抽搐。

“不要……不,不!——不要,求您了!停下来——停下……停!我不能——求您停下来……”

你立即用力抱住他的腰肢。

他开始剧烈挣扎,向你发起攻击。你不得不加大力量,将他整个人提起来,让他向后坐在你的大腿上。

被放开的手立即抓向你的手背、小臂和后腰,以及他能抓得到的所有地方,割伤的剧痛瞬间划开你的皮肤。他汗湿的后背贴紧你的胸口,向后仰头时卷翘的头发扫过你的肩头,你的性器滚热发疼,坚如磐石,这个角度顶得更深,他柔软的下腹隆起阴茎头的形状,穴肉激烈地在你周围绞紧,你的欲望在咆哮着渴望更凶猛的快感,还未平息的怒火让你想把他按在床单上,掰开他的臀肉,反复操进那个只是在假装欢迎你的穴口。但你却没有动。你不能现在就放开他,你也不能在这次性爱里弄丢他。

给他他想要的。

停下来……

“阿斯代伦……阿斯代伦……”

你靠近他的耳边,脸颊贴在他的鬓角,呼唤了几声他的名字。这时你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嘶哑。你靠在他的身后,将他固定,抱紧,压在自己的胸前。用了全部的力气,拥抱这个你无法失去的人。

“嘘,好了,没事的……”你低声说,“已经停下来了,没事的。”

你感到有几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你手背的伤口上,他的挣扎微弱了一些,急促的喘息声音低沉下来,被啜泣的声音黏在嗓底。

“求求您……求求您……”他仍然在无意识地嚅嗫,几个绝望的词在舌尖来回盘绕。

他已经到达极限了。因为是吸血鬼,他才没有呕吐出什么东西,或者是突然晕厥,失去意识。

你吻着他的耳尖,鼻尖埋进他银白色的发丝,亲吻他的耳根,脸侧,以及发间滑落的汗水,将嘴唇贴在他的耳边,确保你说的每一个词都能送进他的耳朵。

“你是安全的,阿斯代伦,没有危险,只有我在这里,”你重复着这句话,“已经没事了。”

他像是听进了你的话,终于卸下力气,不再疯狂地挣扎。双腿瘫软在你的腿侧,手腕落了下来,身前的性器也不再能完全挺立,顶端溢出了一些澄清水液,而后筋疲力竭般歪向一边,沾湿了苍白的腿面。

你能感觉到他快速呼吸时肩头的耸动,脑袋枕在你肩头时,他头颅的重量,以及包裹着性器的穴肉阵阵收缩。他变得湿润了一些,绞缠终于稍稍放松了。你一动不动地嵌在他的臀部里,过于紧致的压力逐渐变成了另一种骚动,覆你的阴茎表面细微地蠕动,开始撩拨你的神经。像是欲壑难填时又点了一捧火,在下腹缓缓燃烧,变本加厉地煎熬起来。

你集中全部精力压抑这阵燥热,呼吸节律不由自主地变快,心跳的震鸣敲击着你的胸口。

阿斯代伦的喘息在房间内回荡,刺破静寂与黑暗,牵扯着你鼓动的心脏。冰冷与热烈同时翻涌着,在无尽的等待中愈演愈烈。

“嗯……嗯……”阿斯代伦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哽咽声音。你张开五指,拢住他的腹部,从紧致的肌肉向上抚摸,双臂环绕着他的身体,将逐渐升高的体温传递过去。

阿斯代伦逐渐平复下来,他的手掌无声地落在你的手臂上,轻轻攥了一下。

“继续。”他说。

你将他放在床榻上,倾身向前,双手撑在他的头侧向下俯身,吻了一下他的后颈,再一次挺动腰身,将性器送进他的身体。

这一次要顺利许多。

你用手臂挡在他的肩头,抽插的力道从沉重变成凶猛。饱满的臀峰在冲击时形成了震动般的肉浪,尾骨与后腰流畅的线条随着颠簸而起伏。

“塔夫……”阿斯代伦声音颤抖着喊你的名字,低哼起来,像是痛苦的呻吟,“啊……”

他用双肘支撑起上半身,扭动着腰,无助地想要转身看你。

你压住他的肩胛,将他一把按回床面,不容反抗地狠压在身下。再次用粗暴的力道,迫使他安静和屈服,因为承受不了更多而耸起胯部,高翘着丰满的双臀。

你的阴茎插到最深,根部也埋入其中,粗暴地推挤臀瓣,顶端直接撞开一圈息肉的阻碍,闯入他隐藏在穴肉深处的湿软腔道。

“唔——!”阿斯代伦呜咽了一声,脚趾蹭着床单,锋利的獠牙扎入枕套,枕头的边角被他攥得皱在一起,又在撕咬下化为碎片。

还没有停。

那一节腔道像是柔软的肉袋般吸附着你,如同顶到尽头后,又用蛮力剖开他的身体,再向深处硬闯,立即陷入了勾人蚀骨的薄软潮湿中。

阿斯代伦的汗水浸湿了枕布的碎片,穴口不堪重负地紧缩,夹紧你持续不断滑进滑出的阴茎,周身的肌肉绷直,脊背敏感而激烈地颤动。

他再一次恐慌起来,和你压在他肩头的力量对抗,想要翻身逃脱,却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最后,他在你新一轮的抽插中哭喊出声,请求你停下来,别再继续了,他不想要了。

你停下动作,放开了压制,低头吻他的肩头。

给他他想要的。

阿斯代伦撑起身体,侧过头寻找你的嘴唇,他微张着嘴,露出牙齿和舌尖。“吻一下我,请……”

你覆住他的唇瓣,在他的唇角贴蹭和移动,用亲吻拂去他的泪水,又吻过他后背上的炼狱语,那些可能两百年前就已经停止疼痛的刻痕。而后等待着他重新平静,再主动示意你继续这场近乎虐待般的性爱。

他又要求停了两次。你每一次都停下,给他足够的时间。

夜晚被拉伸到足够漫长,不知过去了多久。阿斯代伦逐渐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喘息,汗水淋漓地伏在床榻间,不时发出几声低哑的呻吟。

你撤出了一些,抬起他的后腰,在浅处挺弄,寻找他体内的敏感点,右手绕过他的身体,握住他身前的性器,摩擦顶端,直到微微发凉的精液射在你的手心。

阿斯代伦轻颤着,急促呼吸的声音像是低声的抽噎,高潮时后穴在一阵一阵地抽动。

你退了出去。阿斯代伦有些迷茫,他拱起臀部,似乎是在顺着你抽离的动作向后倚靠。在阴茎顶端从穴口弹出时,那一圈软肉挽留般收紧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水响。

“转过来。”你在他的尖耳旁边说道。

阿斯代伦疲惫不堪,他困顿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试图理解你说的话。而后顺从地翻了个身,躺在布料与枕芯的狼藉中,撩起衬衫的下摆,挪动胯部,对你张开双腿。

床榻对于你们两个人来说有些过于狭窄,阿斯代伦微张着嘴喘息,带动胸膛跟着一起一伏。烛火昏暗的光芒悠悠亮着,在他的乳尖下方投射小巧的阴影。他挺了一下胸口,乳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坚挺,凸起的两点从你的视野中晃过,光裸的大腿灵巧地绕过你的腰侧,腿弯盘了上来,将你向他拉近,对你伸出手,触碰你的性器。

行了。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

你将他的手腕挡开了,自己圈拢身前的阴茎。

你的指间挂着他的精液,撸动阴茎时带出黏稠声响,充斥着房间里的寂静,阿斯代伦很配合地轻微地呻吟了一声。

你射在了他的小腹上,之后随手抓起一块被他咬碎的破布,将痕迹抹干净,擦去手中腥咸的浊液,揉做一团,和被扯下的衣裤丢在一起。

阿斯代伦的视线变得涣散,他吞咽了一下,喉结耸动着。在呼吸渐渐平静时,双眼一直望着天花板,不知在看什么,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空白。你将他向旁边推去,两人拥挤在这张并不大的单人床上。在你触碰到他时,他无意识地向你的手靠近,收拢双腿,微微弓起腰身。你低头看向他,你们的视线碰撞。

他愣了愣,停下了动作。

从房间外的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的滴水声音,底城区的阴冷吞没了寂静,蜡烛的火光纹丝不动地燃烧着,火焰像是贴在黑暗中的一片金箔,照亮蒙覆汗水的皮肤,以及情潮褪去后的寒凉。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问道。

“感觉力气消耗殆尽,恐惧仍在作祟,还有……释放,以及,有点冷。”阿斯代伦停顿片刻,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你呢?”

感觉像是强奸。你想。

他深色的眼睫沉了一下,遮挡住酒红色的眼睛,在下眼睑落下一片柔软的阴影。他已经有几天没有进食了,眼睛下方显现出浅色的淤青,身体如同冷血动物的皮肤般冰冷。

“如果你觉得冷,我可以抱着你。”你说。

阿斯代伦向你挪近了,下颚靠近你的胸膛,歪过头,将耳朵压在你的肩头,赤裸的大腿缠绕过来,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从胸口到腿根,每一处肌肤都紧贴着你,腿间软化的阴茎压在你的身侧,温度比他身体其余的皮肤略微高一些。

他用指尖触摸着你手臂上的抓痕,低垂着视线,很久之后说出了几个字,“对不起……”

你伸开手臂,从他的腰后穿过,静默不语。

“我刚才说的,那不是真的。”阿斯代伦轻声说,嗓音沙哑,像被夜风吹拂的藤蔓枝叶,沙沙作响。

他很谨慎地斟词酌句,音调低沉而缓慢。

“只有你在这里,只有你是我想要的,也只会是你。”

你仍然沉默。

他将脸颊贴在你的手臂上,凉丝丝的指尖从那些渗血的抓伤上拂过,抹去火辣的疼痛,以及流淌下的血珠,而后抬起眼睛看向你。他的眼睛里似乎蒙着一层雾气,将绯红的颜色笼罩在后方。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些许光亮,带着温和与诚实。

“你知道我的过去有多糟糕。我不知道要怎么做,这是第一次……”阿斯代伦的视线飘向烛火,似乎是想逃避、遮掩什么,“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成为一个自由的人,一个活着的人,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真正的活物……”

他自嘲般加快了语速,如同发出了一声嗤笑,而后又落下嘴角,将目光移了回来,稍微舒展眉心,认真地看着你。就像他每次有求于人时会做的那样。你情愿相信他现在说的话都是真的,他至少不愿让你感觉自己是个被使用完就弃之不顾的工具。

“我想……感受你。最重要的是你。”

你的心跳突然乱了一拍。

像是胸腔陡然被切除了一块,尖锐地疼痛了一下,而后是无尽而绵延的闷痛,成为舌根无法尝到的苦味,滞涩在心口,压抑着,怂恿着你将这阵苦楚剖开,在其中填入阿斯代伦刚才留下的所有眼泪。

你现在无比想亲吻他,想顶开他的双腿再完整地做一次爱。想拥抱他,或者是用针线将他的所有疤痕缝合在一起。想拆开他印刻着悲苦的每一块骨骼,再仔仔细细地粘合所有的伤痛,这是你应该做的,你们本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抹去痛苦。而不是用暴力解决一切。但阿斯代伦用最极端,最偏执的方式,以恐惧去对抗他的痛苦,以暴力覆盖他最不愿意回想的那一段惩罚的记忆。

“用不着道歉,”你说,“你不是强奸犯。”

阿斯代伦安静下来,他低下头,眉心落回原处,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沉思。他静静环抱住你的腰,将脑袋搁在你的胸口,如同在听心跳的声音,柔软的卷发蹭在你的颈部和下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而过。

室内不可能弥漫起阴云,但却比雨天更加压抑沉闷,如同已经淤滞成令人无法喘息的土壤,其中的人被埋进黑暗的坟墓,几乎不可能从中挣脱而出。你想吻他的冲动越发强烈。

你的指尖从他脑后的发丝顺过,绕着那些柔软的小卷,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嗯……”他回应了一声,坦诚道,“在想自由。”

“关于自由你想到了什么?”

“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没有突然找上门的梦魇,没有死老鼠,再也不会受任何控制,再也不用听到卡扎多尔的声音,变得无所不能,再也不用为任何事情恐惧……”

你想告诉他,他原本就不需要害怕什么,但是触碰到他背后的瘢痕,这句话又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

“有关未来呢?”

“在杀死卡扎多尔之前,哪有什么未来可谈。”他将重音放在了“卡扎多尔”这个名字上。

“包括那些衍体?”

阿斯代伦回答得很干脆,“当然了,包括那些衍体。”

他仰起头,向你贴近了一些,继续以近乎哄骗的语气陈述:“但我也在想,那几千个衍体,他们之中有些也是无辜的,那么多灵魂,他们被我……引诱去了卡扎多尔的宫殿,在饥饿与囚禁中度过了两百年,所以将他们杀死,大概是最仁慈的处置方式了,至少他们可以为了更伟大的利益贡献生命。”

“是吗?”你问道。

“成为吸血鬼衍体,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饥渴,没有办法触碰阳光和水流,不能进入房屋,没有生命也没有死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知道饥饿的疼痛吗?像是吞入烧红的铁块,或者是用红炭烫过整个食道,从喉咙烧到胃部,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对血液的渴望永远都不会熄灭,也难以控制,”他靠近你的颈部,微微露出獠牙,森冷的气息落在你的颈部,“我能听到你的心跳,闻到你温热的血液,感受到它们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亲爱的,你根本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将你吸干的渴望。”

你轻叹了一声,“你想杀了他们,这样才能觉得安全。”

什么?!我没有——”阿斯代伦倏地撑起身体,“我……”

“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说,“这就是我的工作。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衣襟的绑带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之后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伏回原处,说话时下巴硌得你有些发疼。

“好吧!有的时候你真的会变得非常可恶。”他抱怨道,“我确实在想,行了吧!我想远离他们,最好能让他们全部消失,仅仅是想到他们有可能还活着……我就觉得恶心。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对我做过的事——如果他们能在飞升仪式上起到作用,为什么不能利用起来?作为他们的最后价值,用于正确的途径。”

利昂带来的消息预示着阿斯代伦需要再一次回到那个城堡,面对长达两个世纪的残忍折磨与痛苦,以及暗藏在地下的,实实在在的罪行。由出卖身体、乞哀告怜、低三下四地屈从,跪求与匍匐换来的苟且度日,他的化脓的疮疤、罪恶和耻辱,即将被再一次揭开。

那条通向自由的路,他始终在奋力地攀爬。

时间太过漫长,足以让他将一切当成垫脚石,也足够让他渴望抓握住所有的力量,将腐败的烂泥都踢进身后的深渊中。在孤独地追寻自由时,只有他自己与自身为伴,只有自己能保护自己,无人能够信任,也没有人能对他伸出援手。虐待所消磨的不仅是安全感,还有对坦然接受命运的平静。

信念不能为他带来自由,同情、怜悯、倚靠和保护更不能,他已经无法放开攀附着悬崖的手。

最残酷的现实是,只有力量是能够牢牢掌控的权柄,只有力量不属于任何人,可以让他变得强大,不用再畏惧任何事物。

谁来决定谁生谁死?

“阿斯代伦。”你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什么?”

你看着潮湿的屋顶,霉菌在木质的表面形成深浅不一的颜色,斑斑点点地相互交汇,从角落向中心延伸,如同城市的另一幅道路图,被掩埋在黑暗无光的地下,腐蚀着陈旧的木头框架,让从这座城市的底部向上开始腐烂。

你将掌心贴在吸血鬼冰冷的后背上,沿着他弓腰时略微凸显出的脊骨,一节挨着一节地细数下去。

“事实上,我感觉曾因我的作为而死的人,可能比这场仪式将要杀死的人还要多。”

阿斯代伦有些震惊,他的目光变得凝重,随后他陷入沉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完成飞升仪式是正确的?”

“我只是说,你需要想清楚。”你说,“你不需要听我的。”

阿斯代伦从鼻腔里挤出了一声略显轻蔑的低哼。

“这就是我自己的选择。”他十分强硬地提醒道,“你唯独在这点上相当迟钝。我当然会完成飞升仪式,得到卡扎多尔的力量!——在折磨中度过整整两个世纪后,这是我应得的正义。”

“正义和邪恶、正确与错误,从来都不是绝对的,”你平静地说,“知道吗,我曾像手握司法火炬的正义军,惩处罪恶,杀死的人大部分是强盗、罪犯、毒瘤……但我并不以此为荣,我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双手沾满的鲜血,也永远无法偿还我的罪孽。我不是那个能决定生死的人。”

“那你会相信我?”阿斯代伦问道。

“你需要我的相信吗?”

“哈!”阿斯代伦以他惯用的侮慢般的高音调,短促地笑了一声,“可爱的想法。”

你继续说道:“自由的道路只有自己才能寻找,而究竟如何选择,我想,你心中早就已经有了定论。”

 

 

Chapter 25: 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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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叶之月,博德之门。

岁末逐渐迫近,隆冬的寒意蔓延上草木的枝叶,腐蚀着原本的盎然生机,色彩衰萎,生机枯败。海岸线的岩崖与下城区高处的山脊裸露在寒风中,失去蕨类和灌木的掩映,这些石头的表面宛如老皱的硬皮,处处暴露着尖锐,凶戾,以及崎岖的原貌。

在高山上立着一座古堡。

哥特房顶犹如从地面升起的利剑。锋利的剑刃,与灰黑的剑尖,围绕成无法逃脱的囚牢。古堡的四周雾霭弥漫,空气湿凉而冷肃,仿佛隐藏着死亡的气息。一道危耸的长桥跨过山涧,如同通向黑暗的狭径,在无底的深渊上方搭建,将人引向万劫不复的恐怖。

这可能是你的最后一程,你旅途的终点。

你让车夫暂时停下马车,撩开帘子,遥遥望向城堡。

几辆马车正在通过那座窄而笔直的石桥,奔向远处黑暗与迷雾中亮着的火光。

这栋建筑不像是伫立在地表,而像从常年不见光的幽暗地底破土而出,镶嵌着阴寒和晦暗,伫立在最高处,散发着毒气,冷酷地扼死由阳光滋养的每一株植物。

城堡附近比隆冬的岩石还要荒瘠,生命对其避之不及。唯独站在桥头的人类守卫好似感觉不到城堡的阴森,尽忠职守地驻守着。

“恭迎您参加卡扎多尔·扎尔领主的宴会,请出示您的请柬。”守卫说。

他手中举着火把,对客人们表露出分毫不差的礼貌。

你递给他一张烫金的信笺,“斯特梅。”

守卫拿出一张厚羊皮纸,看样子是名单。他接过你手中的信纸,和名单上的名字比对了一下,而后对你敬重地鞠躬。

“请通过,少爷,欢迎来到扎尔领主筹办的典礼,祝愿您今晚愉快。”

你对他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黑丝绒的外套,妥帖地压好内衬衣衫的衣领,又轻轻摆手向马车车夫示意。

车夫扬起鞭子,抽打在马臀上,马匹的四蹄交替着踏过石板路,在夜空中响起清脆的声音。车轮缓缓转起,向前移动,行驶上高耸的桥。下方的万丈深渊吞噬了所有的光线,马车犹如漂泊的孤船,将你带向未知的海洋中最汹涌的漩涡。

越靠近城堡,火光越鲜明起来。来参加宴会的可不只有你一个人。

城堡的正门口已经停靠了许多贵族的马车,分别属于各大勋爵、清账屋的管账人、上城区的市政官员,以及有权有势的富商、掌控矿脉的贵族,和坐拥大片土地的领主等等。其中有一驾马车格外气派,从车顶到脚架都镶着大量的金子,显得粗豪阔绰,金光闪闪。金子与火把的光辉相互辉映,几乎将森然的古堡也衬得金碧辉煌。

你立即猜到了那是属于谁的马车。

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扶着仆人的胳膊,从马车中走下来。她粗壮的脖子上佩了两条项链,几乎每一根手指上都戴着戒指,轻盈的纱巾裹住她健硕的肩膀,一条长裙缀满了宝石。

“别来无恙,”她说,“侦探先生。”

你露出微笑,被揭破身份后,仍旧不慌不忙地说:“我很高兴见到您,范萨姆普尔公爵,看来这身伪装已经无法瞒过您了。”

“你竟然把稚嫩的儿戏带进扎尔宫殿中?应该说你胆大还是愚蠢呢!”

她的声音十分高亢,丝毫没有放低的意思,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扭曲出一抹诡异而邪恶的笑容。

你感到四周有许多人都被范萨姆普尔的声音吸引来。他们与市井中遇到的商贩不同,几乎每个人都精明至极,危险至极。他们是最冷血、最无怜悯心的那一群人,将利益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会像看到野狗看到流血的鲜肉般蜂拥而上,狼吞虎咽,咬骨吸髓,再舐着獠牙离去。那些看向你的目光,既无善意、也无恶意,只有纯粹的剖解,好似你的每一根骨头都是能够利用的,你的每一块血肉都是可以啃噬的。

可惜范萨姆普尔没有证据指证你就是杀死波特尔公爵的人,她的称呼也只是称呼而已。

你仍然披着贵族的伪装,坦率地抬起头,像是正在接受她的夸赞。

“您说笑了,公爵。”你恭谦地说。

“我的母亲从来不说笑。”

一位俊美的年轻人随着范萨姆普尔的脚步下车,站在你的面前。

他骄傲地甩了甩一头茛苕型的乌发,手杖无礼地抽了一下你的裤脚,从皮鞋上方掠过。

你纹丝未动。他在挑衅你,而你回敬给他漠视。

这位年轻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他的肤色比他的兄弟稍微健康些,苍白但不病态,更像是无瑕的雪白,袍子上点缀着珍珠,以及和他母亲同样的宝石,就连手杖的杖柄也是纯金制作的。

阿姆利克·范萨姆普尔,范萨姆普尔家族最受宠的儿子,在他的母亲面前总是披着一副乖顺的羊羔外皮,实际上则满口谎言,并且已经在矮提灯酒馆坑害了不少想要借贷的商人。

范萨姆普尔当然不会带大儿子瑟斯维尔出席上等人的宴会。瑟斯维尔于她而言几乎是不存在的儿子。而她这次选择将二儿子带在身边,要么是她认为这场宴会并没有任何危险,要么是她觉得即便是危险,一切也全然在她的掌控中。她的意图可能是让阿姆利克观看她这次是怎样处理对手的,这样阿姆利克在继承爵位后,也能够做到和她一样心狠手辣。

阿姆利克的眼中闪烁着可怖的兴奋,如同即将扑进盛宴中的饿兽。

“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阿姆利克先生了。”你说。

阿姆利克露出一副讥讽的笑容,轻蔑地瞥了你一眼,并没有回答你的话,而是直接将你晾在旁边。

他转而去讨好范萨姆普尔公爵:“母亲,不必为这种肮脏的臭鱼置气。马戏团的猴子都喜欢往自己的脸上涂油彩。我们不是来参加宴会的吗?扎尔家的城堡怎么什么样的货色都邀请,他们真的是穷到要喝海水去了。”

“阿姆利克,别叫他人听到你这样满口粗鲁的言语,詹纳斯和嘉瑟梅尔可都在这里。”

“斯特梅也在这里,我怎么没见到他。”

“油嘴滑舌的小兔崽子,”范萨姆普尔公爵大笑道,而后她看向你,“做好你该做的事,暂且收着你那条烂命吧。”

你恭恭敬敬地对她行礼。向旁边让开路,请这位公爵优先进入城堡。

在踏入吸血鬼的宫殿前,你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于是收回了脚步,转头走向徘徊在附近的马车车夫。

“赶快离开吧,不要在这里停留,也不用回来了。”

车夫是斯特梅家的,一旦你的身份暴露了,那么车夫也必死无疑。你不能让无辜者深陷于危险之中。一旦卡扎多尔封锁了古堡,哪怕是回程时经过那座石桥,都会变得凶险万分。能确定的是,为卡扎多尔驻守宅邸的守卫都受吸血鬼的控制,他们知道吸血鬼的秘密,而且对此趋之若鹜。永生的诱惑已经让他们失去自我。你见过许多为了力量而疯狂的人,他们不会放过任何残忍的手段。

“少爷,那宴会结束之后——”车夫看向你。

你的眼神就足以说明一切:今晚有些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我明白了……”他说。

你将肩头披着的斗篷交给他,转身走进宫殿正门。

 

宫殿内被灯火照得通亮。即便是晚上,窗前厚重的法兰绒帘子仍然紧紧拉着,似乎是决意不让哪怕一丝月光透进来。相比范萨姆普尔庄园的穷奢极欲,这座城堡堪称朴素,很难让人联想到在黑暗与阴影中活了几个世纪的吸血鬼。

宫殿内部并不阴森,但四处都透着扭曲和怪异,暖黄的光线将每一寸角落都映照得十分明亮,墙壁上挂满了吊诡的画作。你看到姿态雍容的贵妇、跳着恶魔交谊舞的姐妹、属于某个百年前贵族的肖像,以及一幅科瑞隆·拉瑞斯安化身的油画——精灵的造物主,守护与全能之神,化身总是以雌雄莫辨的形象出现——他了无生气地躺在红色长绡上,犹如躺在血液的河流中,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仿佛柔顺的缎子。

他像是躺在永恒的悲苦中,双眼笼罩在一层空漠的灰壳下,早已经忘记了自己仍旧身处血泊。

宴会的大厅内灯火辉煌,在走廊内已经能听见人们谈笑的声,以及乐队奏响的音乐声。每个今天晚上来到这里的人,都收到了卡扎多尔·扎尔的邀请。他们对于即将来到的厄运毫无知觉。

大厅宛如敞开的华美乐章般呈现在你的眼前。

身穿礼服的贵族交谈着他们的自怜与虚伪的赞叹,手中端着银质的酒杯像是高傲的王冠,而脸上的笑容则化作皮肉面具。他们的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香水、脂粉气息,以及掩盖不去的钱臭味道。

两名侍者向你鞠躬,引领你走进宴会大厅,你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他们的眼睛。

他们都是人类,那么吸血鬼衍体在哪里。

阿斯代伦在哪里?

卡扎多尔让受邀的贵族们在这里畅谈,但他自己并没有露面。整个宴会大厅俨然成为了一个巨大的交易场,信息的暗潮仿佛在光洁的地板下方相互汇聚,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人们笑着,交谈着,彼此恭维,炫耀自己名下的资产、自己的财富以及土地。又用事不关己的语气,闲聊着谈论起哪个阔绰的单身汉又娶了太太、某某官员的名声败坏且堕落不堪、谁的新情妇竟然是一个庞大家族的夫人。

你在殿堂旁边观察着,偶尔与一两个贵族攀谈。

宾客们喝足了酒水,舞会即将开始。你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贵族,试图寻找银发精灵的身影。

你首先发现帕莱·佩特拉斯正在一位女士身边,端着酒水托盘,装腔作势地讲着笑话,花尽心思讨好她。而后,你又看到了一名红皮肤的提夫林,她在和佩特拉斯打过招呼后,拿走了他托盘中的两只酒杯,微笑着接待一位金发青年。

但是仍然没有阿斯代伦的影子。

一名黑色长发的吸血鬼衍体这时穿过人群,前来主持舞会。

“尊敬的来宾们,希望你们能享受今晚的音乐,还有终极派对。”

他的声音穿过整个大厅,人们向舞池的两侧散开,乐队更换了另一种音乐,悠扬的音符在大厅上空悬浮。小提琴奏响,水晶吊灯折射出的五彩华光散落在地板上。但你毫无心情继续聆听,因为阿斯代伦没有出现。

一个不好的预感在你心中顿生。

阿斯代伦可能已经被囚禁起来,正在遭受酷刑的惩罚。

那么你的计划就失败了。

你能确定那名长发衍体是迪费·都弗雷。他并没有参与社交,但他身上穿着的贵族服饰比衍体们更加华贵,更加体面。在音乐响起后,他也没有进入舞池,只与位高权重的政要人物握了握手,相互敬酒。他不需要取悦来宾,那双血红的眼睛在看向其他衍体时,显现出的冷漠与轻蔑,就如同猎人在俯视自家豢养的猎犬。

都弗雷……你想起阿斯代伦所说的话,他是很乐意对我们挥鞭子的那个……

迪费·都弗雷没有注意到你的目光,他或许知道阿斯代伦在哪里——他手中握着卡扎多尔交给他的鞭子。

你向前走了一步。

“斯特梅少爷。”

一个陌生的女声出现在你身侧。

你挂上礼貌的微笑,尽管心口如同被攥紧般窒闷,双脚只想往都弗雷的方向行走。

都弗雷仍然在与一位额顶光滑的半精灵商谈着什么,那名半精灵似乎是来清帐屋的管账人员。隔着整个舞厅的距离,你几乎可以通过半精灵嘴巴张合的频率,判断出他说的每一个字母。你的掌心有些发凉,提琴的乐曲似乎也变得飘忽,胸膛里的血液仿佛正在结成冰晶,刺着你的肋骨,让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这位美丽的女士,抱歉失陪一下。”你说道,甚至都没有看清她的脸。

“真是狠心,爵士,”她说,“但我听说你与一位侦探来往密切。”

你停驻脚步,转过身。

“抱歉,您说什么?”

女人微笑了一下。她留着一头深栗色的长发,嘴唇饱满,低胸裙子露出柔软的胸脯,装饰线条修饰着腰肢,靛蓝色薄纱垂在身侧,银坠和丝线将其点缀得宛如夜空,深色皮肤衬着一双蓝灰色的眼睛。

“碧翠丝·普罗沃斯。”她说,轻轻抬了一下手腕。

你弯腰托起她的掌心,飞快做了个用嘴唇贴她手指上蓝宝石戒指的动作,但亲吻只悬在自己的拇指上方。“很荣幸认识您,普罗沃斯夫人。”

她只认得你的伪装,你的真实身份也并未暴露。

但是作为一名通缉犯,在人多眼杂的宴会被先后提到两次。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不请我跳一支舞吗?”普罗沃斯夫人说。

于是你说:“您是否愿意与我共舞一曲。”

“好的,我的荣幸。”

你们互相行礼。普罗沃斯是个很高的女人,但却长着一双精明的野狐般的眼睛。她可以毫不费力地与你伪装的身高平视,或是略微俯视。与其说像狐狸,不如说像离群的狼。她微仰着脖颈,游刃有余地步入舞池,你们跟随着优雅的曲调,与周围的人一起踩上舞步。

“你们一定十分熟络。”普罗沃斯夫人说道。

“只是泛泛之交。”你说。

普罗沃斯夫人微笑道:“下城区四处都张贴着这位侦探的通缉令,斯特梅家族却选择保护他。”

“我自然有我的原因。”

“看来今天没办法从你这里取得一点好处了。”

“您为什么对这位侦探感兴趣?”

普罗沃斯夫人略垂了一下睫毛,在音乐中踮起脚尖,随着节奏绕过你的身边。

“我有一件未完成的事务,想找这位侦探谈谈。若有您的介绍,我会非常感激。”

她说话的方式很自然,舒缓而平和舞曲逐渐步入尾声,你们再次向对方行礼。

“我愿意为您介绍。”但前提是你能活着回去,你想道。

一曲终结,普罗沃斯夫人松开了你的手,却没有向后退开,你们站在舞池中央,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你,略带些玩味,以及兴致盎然。舞池中的人群开始散去,女士们的裙摆簌簌地曳过光洁的地面,乐手准备演奏下一支舞曲,闲谈的声音在音乐停歇的这段时间稍微扩大了一些,普罗沃斯夫人满意地轻轻颔首。

“谢谢您,爵士。”

她的声音刚刚落下,一头你最熟悉的银白色鬈发,倏然地闯入了你的视野。

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阿斯代伦……

那是阿斯代伦的声音。

你心中猛地一跳,迅速抬头,对上一双红锆石般的眼睛。

阿斯代伦正站在你的眼前,嘴角扬起十分迷人的笑容。他眉心低垂,面庞英俊,在舞厅的灯光、酒液的清香映衬下,如同引人堕入黑暗的魔鬼。他对普罗沃斯深鞠一躬,而后昂首挺胸,优雅地将一只手拢在身前,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你发现他比任何璀璨的珠宝还闪耀。他身穿一件金线刺绣的礼服,高贵的红色与典雅的黑色在这件礼服上交融,像是他本身般充满诱惑。宴会厅的烛火明亮地笼罩着他,在他的银发发尖留下细碎的光芒。

你感到心脏突然向上提起,又蓦地落进胸腔里,稳稳地嵌回原处。

他没事。

你松了一口气。

“请原谅,我想借走您的舞伴,夫人。”阿斯代伦说。

 

 

 

Chapter 26: 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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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的小步舞曲响起。你弯腰行礼,正了正衣襟,阿斯代伦也微微向前欠身。你对他伸出右手,阿斯代伦搭上你的手,轻飘飘地握住你的掌侧。

阿斯代伦微笑着邀请道:“请与我共舞一曲,亲爱的爵士

你的掌心轻轻覆上他的后腰:“乐意至极。”

阿斯代伦抚过你的手臂。冰凉的、如同尸体般的手指贴在你的肩胛上。

他行礼的动作是绅士的礼仪,跳的舞步却是女舞步。作为你的舞伴,他的肢体动作比女舞步更加敏捷,也更加富有力量,并且娴熟地将能够展示飘逸裙摆的大幅转圈,改为纯粹为了展示矫健的迅速旋转。

这次的舞曲比徐缓的开场舞更欢快。你今天穿的礼服有些宽大,动作也因此变得慢了一拍。但是阿斯代伦丝毫不厌弃,他有力地扶着你的臂膀,劲韧的腰肢带动双腿,向外旋转时回过头来,眸光锋利地刺向你,宛如红色的箭矢,直钻入你的胸口。

他像是从乐曲中诞生的精灵,跳着一种森林里的愉快舞步,尤为典雅而灵动。

音符仿佛在他的脚尖跃动。

“你看起来很享受在这里焕发光彩,亲爱的!我打扰到你跳舞了吗?”

“你在嫉妒?”你问道。

“是什么让你这么想?”

阿斯代伦翘着嘴角,他又转回你的身侧,这次腰身碰到了你,从你的髋部若即若离地擦过。

“你刚才看向我的眼神。”

“这里是整个博德之门最奢华的宴会,亲爱的,你当然可以跳舞。”

你们的衣角交叠在一起,簌的一声,很快滑开了,衣物摩擦的声音被乐曲掩盖,没有人能听到你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但是只能和你跳舞你在心里默声道,揽住他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下意识地想将他往身边带动,而他似乎是有意想要引诱你这样做。

“碧翠丝·普罗沃斯,我对她的名字有印象。”你说。

阿斯代伦抓住你的手臂,他跳得极快,像是在舞池里挥洒他的热情。

你绕过两位贵族,阿斯代伦靠近你,在起舞的人群中灵巧地穿梭,他的活力隐藏在每一次踏过地板的舞步中。你从未有哪一个时刻,比现在更加心怀庆幸——与你跳舞的是他而不是别人。

“很好,我猜那一定是你的熟人,有多少美丽的人都在觊觎你这位继承爵位的少爷啊,或许在宴会结束之后她们会迫不及待地与你翻云覆雨。”

阿斯代伦说出口的每一个词中都夹杂着辛辣的讥讽。但他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他仍旧挂着欣然的笑意,仿佛将一张不变的面具焊在了脸上。

“她和恩维尔·戈塔什有往来,”你说道。

阿斯代伦说:“他们上床了?”

你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觉得是……”

“贵族们都这么做,你是知道的。”

“我猜测他们肯定是有别的利益关系。”

——你在焰拳的报告里看到过但你没来得及回答,阿斯代伦就再一次转走了。你只看到他脑后打着细卷的银发从你眼前飞快地略过。而在下一个音符切入时,他紧盯着你的双眼,迅速地转回你的身边。

随着他的动作,某种熏香的清新气息在你的鼻尖萦绕。

趁着他下一次旋转,你终于找到机会,问出你一直想问他的问题:“你还好吗?”

“为什么不好,我有灯光、醇香的酒水、宴会厅和小步舞曲,我好极了”他说。

“我担心你。”

阿斯代伦的双眼变得明亮了一些。他靠近你,气息环绕在你的唇畔,放在你肩后的手向上攀,挪动几寸距离,摩挲你的礼服,从衣领附近掠过。在他收回手时,指尖似乎飞快地触碰了一下你的颈侧。

“很令人感到甜蜜的担心,亲爱的。”

你向前一步,占据他后退时空余的地面,张开掌心,覆盖他的后腰。

舞曲的快节奏转为慢节奏,你们得到了更多说话的时间,你重新将他拉回你面前,问道:“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没事,依然活蹦乱跳的。”阿斯代伦说,他的语气有些兴奋,刻意压低了声音,以防有任何人听到谈话的内容,他将下颚靠近你的耳朵,胸膛与你只剩下不到半寸的距离,唇隙间流露出的气息吹拂着你的耳廓,“戈迪本来想把我关起来,他刚拿起锁链,都弗雷就带着你写的书信到了。如果戈迪那张干巴巴的骷髅脸能有什么表情,那肯定精彩极了!”

“我很高兴你没事。”你说。

你托住他的指尖,跟随着舞曲,与他一起旋转,步调紧密地贴合,从舞池的左侧来到右侧。他的礼服裤子蹭到你的大腿,你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以及双腿随着音乐而律动的频率。

他将五指张开,撑开你的指根,缓缓地穿插交握,犹如缠绵般勾住你。

“神啊,”阿斯代伦轻叹道,“回到家却完好无损,过去从未有过。”

精灵冰凉的下巴放在你的肩头,稍有些硌人。在他叹息时,喉咙的震动清晰可辨,声音像是一阵微颤,从你的肩膀蔓延到耳朵里。你们仿佛在舞池中拥抱,而他贴着你的脸侧,过去的悲苦全部融入一声感叹中。他听起来并不失落,也不急迫,甚至没有显现出丝毫怒火。

你不知道他用了多长时间才适应、克服,吞下那些让他在黑暗中不敢呼吸的恐惧,缝合起所有破碎的过往,重新站在持续了两百年的噩梦中心,如同一座坚韧的雕像。

“你的过去是怎样的?”你问道。

“哈!我的过去,我冰冷的过去每一次想起我都会为之颤抖”阿斯代伦笑了一声,讽刺的音调从他的舌尖绕过。

他忽而退了一步,露出侧脸。气息蹭过你的鬓角,像是一缕丝线,比雾气更轻柔地抚摸着你的皮肤。

阿斯代伦保持微笑的模样,或许正在说服自己那些不堪早已经成为过去,而他现在应该做出改变。但是从故作轻松的笑容中,你仍然察觉到了些许不自然。

“你还在被那些记忆困扰吗。”你说。

阿斯代伦的嘴唇贴在脸侧。

“你的火热已经驱散了它们……”

你无可避免地想起与阿斯代伦共度的有些疯狂的夜晚,你们在黑暗中粗蛮地交合,用性和快感覆盖所有的苦痛。

阿斯代伦暗示性地对你眨眼,你忽然感到自己仿佛浑身赤裸地站在舞池中央,情欲在一瞬间燃烧起来。

舞曲迎来最后的高潮。

提琴与笛子相伴的协奏曲完美地融合着彼此,曲调流畅地升高,婉转又缠着些风情。

阿斯代伦向前踏,膝盖插进你的腿间,碰到你火热的身体。舞曲原本的社交距离被他甩在身后,他像一只收起翅膀的云雀一样,投入你的怀抱中。腰身抵住你的小腹,以近乎色情的姿势,抬起臀部,让身体形成一道高傲而诱人的曲线,再向前挪近,故意地把自己推向你的胯前,臀部压蹭你衣服下方的阴茎,引起一阵无法忽视的触感。

你已经硬了,但他却好似毫无知觉。始终捆缚住他的焦躁不安曾经像是涨潮的海水,将他淹没,几乎将他溺死在其中。现在似乎退潮而去,只留下一片坦诚的、空白的海滩,在阳光的照射下,正在缓慢地升温。

“那么你愿意和我分享不那么美好的过去吗,尊贵的先生?”他说。

你用拇指轻轻蹭了一下他略显僵硬的嘴角。

“你是美好的。”

“即便你用这张脸不停地昭示着我的罪恶和污点,令人心动的情话还是那么具有说服力。”阿斯代伦语气温和地说,目光中流露出善解人意的神情,他微微摇了摇头,像是叹了一口气,“如果真实的你能在这里陪伴我就好了。”

或许这样他才能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而他的反抗也不会是徒劳无功的。

他需要真正地看到你,像是每一个你们一起度过的深夜那样,并且,以此作为他自由的勇气。你们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座城堡中,解除伪装、暴露身份,相比于直面卡扎多尔来说,显得无足轻重起来。你愿意为了阿斯代伦冒一点险。更何况,你已经为了他来到扎尔宫殿中,并且站在舞池与他共舞一曲了。

舞曲终结,人们停下舞步,整个舞池宛如包裹在寂静的金辉中。

你驻足站立,忽然解除了伪装术。

阿斯代伦兴奋地吸了一口气,微微露出獠牙,似乎情难自禁地用牙尖品尝空气中危险的气味。你并没有放开揽着他的手,阿斯代伦靠在你的胸前,纤长而苍白的手指划过你礼服前衣襟的布料。

“哦,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

你说道:“是你想要真实的我

似乎有些人注意到了他们身边的宾客突然改变面貌,几束目光迅速集中在你的身上。

阿斯代伦欢快地扬起音调,“容我提醒,即便现在已经来到了我的房子,在大庭广众暴露自己仍然不是什么有趣的主意。”

“这里没有人认识一位不起眼的普通侦探的。”你坦白道。

显然大部分人都认出了。

范萨姆普尔公爵在宫殿门口的刻意宣扬起到了很大用处,你听到不远处的窃窃私语,贵族们交头接耳,看向你的视线越发不友好,也越发露骨。他们已经开始猜测你是否就是公爵谋杀案的嫌疑犯,并且开始暗自拿你的脸和通缉令上油印的模糊画像做比对。

你从他们的表情就能大致猜出他们的思维活动,那些视线直白得惊人:

会不会是 那个人 ?一定是他!那个通缉犯!

不,通缉犯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扎尔的宴会?

他不是通缉犯。

他真的不是吗?如果真的是他……焰拳在哪里?

他们焰拳应该在这里保护 我们的 安全!我们可是交付了税金的!

无非就是这些想法。你想道。他们可以继续猜测,这种猜测持续不了多久。

“你可一点都不普通,亲爱的,”阿斯代伦说,“要是让普罗沃斯夫人听到,她会高高兴兴地诅咒你下九层地狱。”

你惊讶于他仍然能游刃有余,这仿佛就是他的魅力所在。他永远都是那个优雅的精灵,在面对危险时,也不会忘记保持笑容。

哪怕现在身处卡扎多尔的宫殿中,而两个世纪以来参加宴会,在同样的宴会大厅中跳起同样的舞曲,每一次都会为他带来难以消弭的痛苦。曾经他可能无数次在这个舞池中起舞,引领着不同的舞伴,天花板上昂贵而璀璨的吊灯也一如此刻这样,映着他的脸、他的笑容、他绣着红色金丝线的锦缎礼服。他也可能在此处赤裸地遭受过折磨,被迫接受过羞辱,也衣着华丽地成为他人的盘中之物,剥去自己的尊严。往昔的痛苦将他的笑脸雕刻得更加完美,即便内里已经千疮百孔,他仍然会维持自己的体面。

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阿斯代伦的视线在触到墙壁时,他会下意识地低垂眼睑;而看到那些扭曲而阴惨的画作时,他会有意无意地躲闪。他已经练就了只与面前共舞之人对视的技巧,就像舞伴是他的全世界。

“我认为不必再继续躲藏了。”你说。

阿斯代伦弯了一下眼睛,“那我就相信你的判断,亲爱的。”

你低头吻住他的双唇,交换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和你在一起时,一切都不同了,你很完美……”阿斯代伦不加掩饰地赞美道,他贴近你的脸颊,耳语般地继续说,“我带来了你的剑。”

“在哪里?”

“在墙边的武器架上。卡扎多尔喜爱收藏各式各样的珍稀奇物,各式各样漂亮的人也包含在其中。但武器架他只摆放刀枪剑戟,有时这些东西也会用于惩罚——他在自己的宫殿里完全随心所欲。”

你跟随着阿斯代伦的目光看去。

一把熟悉的金剑被摆放在剑架上,与其他模样华贵的宝剑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铁质架子反射着银色的光辉,上方挂了一幅花纹精致、形状繁复的画框,画框中装裱的画作是被龙杀死的圣骑士。龙披了一身焦油般魆黑的鳞片,沉眠在尸体旁侧,圣骑士已经死去,他的年龄非常年轻,大概只有十六七岁。他身穿盔甲,被长矛钉死在石头上,永不瞑目。他的朋友跪在尸体附近,被巨龙的火焰灼烧得面目模糊,低垂着头颅,早已死去多时。

你作为宴会的宾客,不可能携带武器入内。所以你将这把剑交给阿斯代伦,缠在布包里,偷渡进宫殿。

阿斯代伦昨晚午夜时出发,你看出他实际上非常恐慌。

他并不想孤身一人回到城堡,也很抗拒这样的安排,你将计划解释给他听,反复承诺,你不会让他受到伤害,他才终于被你说服。

阿斯代伦更赞成等待范萨姆普尔公爵与卡扎多尔的矛盾激发,两败俱伤后,你们再带着利剑潜入卡扎多尔的寝宫中,把他的脑袋割下来,顺便占据他的力量。

但这样行不通,你提醒他。因为范萨姆普尔并没有足以和吸血鬼王匹敌的能力。你们在外等待得越久,就越有可能等来卡扎多尔吸收范萨姆普尔的能力变得更强的结局。那时你们会落入束手无策的境地。

你给卡扎多尔的内侍,迪费·都弗雷写了一封信。你猜测都弗雷对自己主人的计划有所察觉,并且不打算坐以待毙。你写道,你是博德之门四公爵之一的继承人,你需要阿斯代伦,如果都弗雷能帮助你杀死他的卡扎多尔,你会推崇他接替他的主人,成为下一任吸血鬼领主,今后在博德之门,你会动用家族的全部力量为他效命。你告诉都弗雷,他与露丽安娜·索瓦热的恋情你已经知晓,在今晚的宴会上,魔鬼的仆人会来挑战卡扎多尔,而卡扎多尔打算利用那些狼人,让他们在混战中死去,露丽安娜·索瓦热自然也包含在其中。阿斯代伦必须安然无恙地归还给你——否则你绝不会伸出援手,他也不会得到来自于博德之门公爵的力量。

你用奴隶主高高在上的语气写完这封信,对于善于奴役他人的贵族阶层来说,牺牲一个奴隶就像是付出一笔定金。

向你支付一个阿斯代伦,只是举手之劳。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卡扎多尔肯定在为了仪式的事情做最后的工作,他不会浪费时间来处理衍体离家出走的细节。而整个宫殿的管家,迪费·都弗雷不仅能让阿斯代伦免于酷刑,还可以佯装没看见阿斯代伦携带着武器回到宫殿中,并且明目张胆地将你的金剑摆放在卡扎多尔的武器架上。

“危险即安全?”你挑了挑眉。

“我从你那里学的,我的爱。”

“谢谢。”

“以实际行动感谢我,”阿斯代伦带着柔软的鼻音说,“我其实很容易接受一些别样的贿赂,比如说——再来一个吻。”

你拉过阿斯代伦的手腕,牵起他,跟随人群的流动,退到舞池旁边,下一支舞很快就要开始了。

你收到了更多不友好的目光。贵族们在你经过时向旁边躲闪,仿佛你身上沾染了瘟疫,对你避之不及。你注意到普罗沃斯夫人探究的、意外的,以及掺杂着一丝钦佩的目光;内侍都弗雷停止谈话,眼睑微眯,正在冰冷地望着你和阿斯代伦;利昂站在远处,远离社交和舞会,他穿了一身崭新的礼服,袖口的花饰洁白无瑕;佩特拉斯在他的旁边,轻蔑地乜斜着眼睛……

就在这时,舞会大厅的大门突然被一阵巨大的力量挥开了。

沉重的门向两侧撞去,砰的一声,击破融洽的气氛与舞曲的音符,寒冷卷携着死一般的寂静,一瞬间充斥整个厅堂。

所有的烛火都在一瞬间熄灭,又乍然亮起,蝙蝠伴随着凌乱而刺耳的声响四处飞散,大厅里的宾客们尖叫起来。他们挥打手臂,摔倒在地,试图驱赶蝙蝠。

很多养尊处优的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蝙蝠,立即被吓得惊慌失措,四处逃窜。

紧接着你发现蝙蝠只是视野中的幻觉。

敞开的大门并没有飞入任何蝙蝠,人们迷茫地直起身体,惶然四顾。

门口只伫立着一个高瘦的身影,在火光忽明忽灭间,如同突兀地拉扯出一片鬼魅的黑暗。

他没有影子,长发如同渡鸦的长翎般漆黑,披散在肩头。迷雾在他脚边收拢,凝聚,化为鼓动起的披风,将所有的光明全部吞噬入其中,只留下压抑、窒息、阴森与恐怖。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法杖,杖顶端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吸血蝙蝠。宛如坐在高处、虎视眈眈盯着宾客、垂涎不已地露出牙齿的野兽。蝙蝠的眼睛镶着红色宝石,你能察觉到强大的魔法从红宝石中流泻而出,弥漫过整个大厅。

阿斯代伦僵住不动了。所有的吸血鬼衍体都恐惧地向后倒退了一步。

仪式在即,看来卡扎多尔·扎尔已经不愿再浪费时间,去维持没有半点用处的人类身份假象了。

你的手从阿斯代伦的腕骨向下滑,围拢他的手掌。阿斯代伦猛地惊醒过来,紧紧抓住你的手指,捏攥的力道极大,他手臂肌肉紧绷到发颤。

卡扎多尔·扎尔大踏步掠过人群,向大厅前方摆放的丝绒扶手椅走去,脚步声如同死亡的钟声般敲响,他蹬上台阶,转过身,披风掀起一阵黑雾。法杖的杖底敲向地面,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应声关闭。

吸血鬼的双眼宛如黑色洞窟中被魔火点燃的鲜血。他居高临下地扫视过人群,嘴角扬起了一个残酷的、冰冷而邪恶的狞笑。

“欢迎,来宾们。欢迎来到伟大的卡扎多尔·扎尔的黑弥撒晚宴。”

 

 

 

Chapter 27: 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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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内鸦雀无声,卡扎多尔带来的恐怖,如同重压般施加给每个到场的宾客。过了几秒钟后,宾客中开始出现骚动。有人已经在这之前知晓了卡扎多尔的身份,这些狡猾的贵族,也未必全都毫无准备地前来赴宴。

所以恐慌只持续了几秒,很快有人反应过来。

一位清账屋的高官率先提出抗议:“我们是被邀请来参加宴会的,不是被关在这里接受恐吓的。”

卡扎多尔并没有理会他的话,他继续说道:“我欢迎你们在我的宫殿内饮酒畅聊,整座城市的权力节点都汇聚一堂,多么和谐而完美的派对宴会。”

“为什么关上大门,扎尔?你无权将我们关在这里。”

“是吗?”

“你认为你的财富是谁给你的?你知道在场有多少同僚议会的成员吗?我要向同僚议会控诉这次不合法的无礼行径,你很快就会收到法院的传票了。”

卡扎多尔笑了起来,反问道:“法院?”

你清晰地听到了他的笑声中的嘲讽:一位生前为法院审判官的精灵,现在已经是他的衍体了,并且受他控制,被他折磨了两百年。

“我要求对此次非法监禁进行经济赔偿,扎尔!你现在应该开始担心至高大厅将会对你进行怎样的裁决——”

那位清账屋高官喋喋不休地继续说着,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即将惹怒一位吸血鬼王。

卡扎多尔脸上的笑意起到了误导的作用,他沙哑的声音带着寒冰浸泡过的冰冷,如同毒蛇的蛇芯般温柔地缠上人们的颈部。人们只看到了毒蛇光滑的外麟,却不知道藏在口中的毒牙带着危险逐步迫近。

清账屋高管的话音刚落,卡扎多尔的眼睛里立即闪过一丝红光,他的怒火毫无征兆,呼啸过寂静的大厅。

“叽叽喳喳已经够多了——现在,闭嘴!

卡扎多尔猛地提高声音。清账屋高官瑟缩了一下,立即噤若寒蝉。

“你们并不珍惜自己脆弱的喉咙?你们不恐惧即将到来的死亡?你们不会在身体里的鲜血流尽时凄惨地叫喊?”卡扎多尔说,“那么你们总该有所自知之明,因为在这里等着你们的并不只是死亡,还有比死亡更可怖的东西。”

“死亡……死亡,你,你是什么意思……?”提出异议的高官结巴着,“不……扎尔,你不敢杀了我!你不敢……你不能!我,我是清帐屋的财务主管,我还是同僚议会的议员!”

卡扎多尔毫不在意地、轻柔地挥了一下左手,像是在森冷的空气中撩动音符。

尽管此刻宴会厅里的音乐已经完全停止了,乐器杂乱无章地倒在地面上,如同刚被遭受暴风雨的席卷。

门外忽然传来狺狺狂吠。

狼人不知道已经潜伏在这里多久了,利爪敲击地面,发出混乱的沉闷响声。

这些狼人十分焦躁,围绕着紧闭的大门不停打转。被窥视、被掌握的恐惧随着狼人的爪尖每一次刮擦过地板,迅速地闯进人们的头脑,挤占了所有反抗的意愿,让他们的恐惧变得极为明晰——狼人的牙齿龇露,贪婪地垂涎着鲜嫩的肉,猩红的舌头品尝空气中的恐惧,气息中满是腐肉的腥气,牙齿和爪间勾刮着碎肉和骨头渣滓,急切地等待着掏干净违抗者的内脏。

“求您放我走……”一位女半高精灵磕磕绊绊地说,她是之前乐队中的一员,有着美丽的褐色皮肤,和一头深黑的卷发,“我不是,我不是受邀请来的,只是我的朋友说可以带我进来,我没有请柬,也并不富裕……我无权无势,不是您想要找的人……”

不远处传来了难以置信的惊叫:“珊西?!你怎么能——

那名半高精灵距离卡扎多尔只有几寸,卡扎多尔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打了寒颤,几乎是眨眼间,一阵风卷过她长裙的裙角,卡扎多尔已经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身体高举起来。

半高精灵挣扎着,人群传来尖叫。吸血鬼以一种冷酷而玩味的表情看着垂死的人。他手中的猎物无力地试图掰着他的指节,但抓牢她的手指宛如铁笼般牢固。

卡扎多尔甚至不屑于吸食她血管里的血液。似乎只有贵族的血液才是配得上得到青睐的。

他的手指越收越紧。

“既然你没有用,那你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畜牲。”

半高精灵的喉咙咯咯作响,那声音像是骨骼碎裂,或者是软组织被生生扭断。鲜红的血液从卡扎多尔的利爪下方渗透出来,从柔软的颈部迸溅而出,如同挤压烂泥时流淌出的泥浆,从中间撕裂,攥碎,泥泞而濡湿地掐成两段。

大量的血液向外喷涌,淅淅沥沥坠向地面。血腥的味道向四周弥漫。

尸体从卡扎多尔手中滑落,如同一个沉重的布袋般,摔在卡扎多尔的脚边。

啊啊啊——!!!

贵族们尖叫起来,他们崩溃地哭嚎,想要向门口逃窜,但忽然想起门外聚集着狼人,于是只能僵立在原地,脸色发白,嘴唇颤抖。

他们似乎之前还以为自己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但现在杀戮发生在眼前,他们终于意识到——卡扎多尔的威胁、他散布的恐慌,以及他身后的鬼影,都是真实的。

卡扎多尔真的会杀死他们。

他们有可能被折磨致死,或者在活着的时候亲眼看着自己的内脏被狼人吞噬,有可能失血三天三夜直到失心疯,有可能被各种残忍的酷刑蹂躏和戕害,被木棍穿刺或者绑缚在铁棺中动弹不得。然后他们会死。死会成为他们苦苦乞求的解脱。

他们的生命攥在了一个喜怒无常、无人能敌的吸血怪物手中。

卡扎多尔的衍体们混杂在贵族当中,似乎对这样的情形早已司空见惯。哪怕鲜血的味道再浓郁刺鼻,他们也无动于衷。

卡扎多尔满是嫌恶地看了看手指上浸满的鲜血,仿佛血液正在散发低劣的恶臭。

“你到底想要什么!”其中一个贵族带着哭声说。

卡扎多尔居高临下地看向他,用丝柔沙哑的声音说道:“摘下你们的戒指。”

他环顾四周,视线落在每个人的身上,无人不为之瑟缩。

在场的宾客是政客、领主、商人、博德之门的高官、五十人“同僚议会”的贵族、在焰拳有一官半职的小统领。卡扎多尔要求他们交出家族印章,那么无异于明目张胆地将所有的权力和财富从他们手中夺走。他只需要压下贵族的死讯,假造一封信件,印上火漆,就能攫取他们的财产,将百年的基业规划在自己的名下。

你猜想阿斯代伦最初也是这样被夺走名誉和财富的。

卡扎多尔不可能在囚禁阿斯代伦的同时依然允许阿斯代伦保留家族戒指,他甚至不需要砍掉阿斯代伦的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将阿斯代伦生前的全部财富尽收囊中。

你从卡扎多尔冷漠的神情,以及他带着残酷快意的微笑中判断出了他的实际目的。

他不打算让这些贵族活着走宫殿的大门。

让贵族们自己交出戒指,不是因为卡扎多尔无法从他们手中取得这份财富,只是因为这样更加节省时间,而他不屑于亲自动手。

他的计划是什么,杀了所有人,在飞升仪式结束之后,向领主们统治的周边地区寄出信函,收拢他们的土地,将整个博德之门变成一座衍体之城,像施特拉德的传闻中的死城巴洛维亚那样?

一些贵族在威迫下低头,他们逐个走上前,将戒指放在卡扎多尔满是血液的掌心上。

金属相互碰撞,叮当作响,大厅里凝滞着死一般的绝望。只能听到戒指的声音、狼人在门外的呼吸声,以及爪子剐蹭出的凄厉锐鸣。

家族戒指仿佛带着权位的重量,一个接一个地落入了怪物的掌心。

“你也想命令吗,扎尔?”

一个粗犷、但语气甜蜜的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

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公爵站在宴会大厅的边缘,她微凸的眼睛死死盯着卡扎多尔,嘴角咧开比怪物更加毛骨悚然的笑容。

“萨拉玛拉。”卡扎多尔说。

范萨姆普尔轻轻摇头,无奈地叹道:“你太异想天开了,吸血鬼,垂死挣扎的东西通常不会有这么多废话。”

“你是否知晓,你为何能够获得资格出现在我的宴会上?以至于现在胆敢在我的宫殿中撒野?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卡扎多尔微微咋舌,他挑起嘴角,眼中的红色光芒向范萨姆普尔刺去,“——因为今天——将会是你的死期。

范萨姆普尔公爵面露笑容:“宗主会处死你,你这个蠢货。”

“你想向你的宗主呈上你微不足道的祈祷?”卡扎多尔讥讽道,“梅菲斯特与我的交易早在签订契约的那一刻就已结束,七千个灵魂将成为我飞升的祭品。大魔鬼是你的主人,而我——我将成为这个位面最强大的吸血鬼,梅菲斯特的力量将握在我的手中!仅为我所用!”

他手中的法杖敲击了一下地面。

“我的孩子们,”他残酷地命令道,“杀了她。

刺目的红光扫荡过舞池,吸血鬼领主的话语中卷携着无法反抗的魔法力量,在他说出口的一瞬间,每个衍体的身体都燃烧起血红色的火焰。阿斯代伦宛如被无形的鞭子猛抽了一鞭,嗓子里泄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他慌张地想要摆脱控制,但下一秒,那阵红光便将他的身体禁锢住。

他的两眼中燃烧起嗜血的幽光,牙齿变得无比锋利,平整的指甲长出利爪,青筋暴起,凶相毕露。

阿斯代伦正在变成一只陌生的野兽、一只丑恶的吸血鬼。

即便你正抓握着他的手,他也完全不予理会,就像你根本不存在。

“阿斯代伦。”你低声喊他的名字。

血腥的颜色闪烁着,组成了一道泛光的囚枷,扣住他的喉咙,形似于他背后的魔契。细长的、复杂的刻纹发着光,映着阿斯代伦苍白的皮肤。

阿斯代伦的身体突然迸出一阵强悍的力道,向人群后方的方向猛冲。你迅速钳紧他的手臂,将他禁锢在身前,与那阵力量相对抗。阿斯代伦以前所未有的疯狂,剧烈地挣扎着。你死死攥住他的手腕,指节开始酸痛。

你可以用蛮力制服住他,但你担心将他的骨头捏碎。

你以最大的力气拗过他的手臂,扭向后腰,将他猛拽向你的胸膛,而后靠近他的耳边,再次喊了一声:“阿斯代伦。”

这一次,阿斯代伦似乎听到了你的声音。

他忽然停止了挣扎。

从他身体深处传来一阵微颤,精灵的尖耳朵掠过你的唇边,向前冲的力道减弱了,红光从他的皮肤上渗透出来,再次加大了控制。

他身体的颤抖变得愈发剧烈,像是在抵抗剧烈的疼痛。

你感觉到他正在奋力拒绝卡扎多尔注入他体内的力量,而这种抗争让他被成倍的剧痛击中。冷汗很快浸透了他后颈的布料,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你越发用力地抱紧他,让他靠近你的胸膛。

阿斯代伦的四肢因疼痛而抽搐起来,恐怖地扭曲着。你知道他正在与吸血鬼的束缚拼命角力,用尽浑身力气尝试挣脱。

阿斯代伦被你拖住了,但另外几个衍体已经开始行动,你看到利昂从左侧出击,佩特拉斯紧随其后,那名红皮肤的提夫林也受到召唤,还有一名身穿晚礼服的银发侏儒。

“阿斯代伦,”你对臂弯里的精灵说道,“醒过来。”

“啊!!!”

阿斯代伦猛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这声叫喊如同千百道利刃割裂他的皮肤,将他的骨骼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他像是终于甩开枷锁的困兽,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怒吼。你的心跳隆隆作响。

你们的羁绊是比吸血鬼的控制更深、更牢固的事物。

红光组成的枷锁从阿斯代伦的颈部碎裂了,卡扎多尔的控制被反弹到大厅上空,消散不见。

阿斯代伦剧烈地喘着气,你放开他的手腕,他逐渐平静下来,摊开自己的双手,低头看着掌心,目光中带着迷茫,震惊,难以置信。似乎不敢相信现在身体的控制权真的重新归于自己所有。

但随即,短暂的惊讶被愤怒取代。

阿斯代伦直起身来,舒展开肩胛,像是复仇的天使伸展巨大的羽翼。

“结束了,”他怒视着卡扎多尔,吐出了这几个字,“我已经醒了

卡扎多尔蓦地转头,他从没见过自己的控制失去作用。

“阿斯代伦 ——

他再次念诵了一段咒语,加强的红光穿过整个宴会厅。与此同时,利昂的脚步顿了一下,他颈部的红光枷锁像是薄而脆的玻璃一样,咔哒一声破碎了,红光掉落,湮没在虚无中。帕莱·佩特拉斯的脚步顿了顿,他费力地挣脱枷锁,提夫林和侏儒接二连三地摆脱了控制。有了阿斯代伦第一个打破枷锁,其他人的反抗开始变得容易。

卡扎多尔法杖上的光芒仍然没有消减,但他的衍体一个接一个地挣脱牢笼,他们尖锐的牙齿和利爪消失,眼中猩红的光芒熄灭。他们停驻下来,不再受主人的控制,看向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深刻的恨意。

“你们——!”卡扎多尔狂怒道,“你们怎么敢违背主人的命令,一群卑贱的家伙!”

利昂向前走了一步,他说:“你不再是我们的主人了。”

卡扎多尔似乎并不相信,他再次扬起笑意,笑容寒冷刺骨,眼睛里的红色陡然变得极度明亮。

“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诡计,却妄想能够骗过伟大的卡扎多尔·扎尔?!笑话!”他说,“你以为你能做什么,利昂,用你薄弱的刀剑反抗你的主人?是我的慈悲将你从被怪物杀死的边缘拉了回来!你所得到的永生是我赐予你的,你应当感恩我的恩赐——!你们!每一个都归我所属!”

“我们不属于你,”阿斯代伦说,他的声音在咬紧的牙关中嗡嗡作响,双眼中汇聚着无限的愤怒、憎恶和仇恨,“你他妈的就是个王八蛋,去死吧!”

卡扎多尔再次敲响法杖。

“安静!”

红光再次充斥整个大厅,但是毫无作用。

“我今天就要了结你,”阿斯代伦说,“还有你在这两个世纪以来施加给我们的所有痛苦和劫难!”

“你那无知而愚昧的脑子里装着怎样的妄想?”

“不,这是事实,你无法再控制住我们——我们任何一个人——我们不再归属你所有了!”

“你这个可悲的男孩、永生永世的奴隶,我是不朽的!你有何资格在此大放厥词,用你平日里只会说些粗鄙而枯燥的幽默、油腔滑调地矫饰着谎言、专门训练被用来伺候他人的舌头吗?你应该为自己感到羞愧!”

“闭嘴!闭嘴!”阿斯代伦忽然吼道。

他彻底被激怒了,而卡扎多尔露出了计策得逞的得意目光。

“你们认为自己傲慢自大、疏漏百出的叛乱,能在我,智慧的卡扎多尔·扎尔眼前密谋,而丝毫不被察觉?”卡扎多尔说,他吐出一声叹息,“一群蠢货。”

吸血鬼领主挥动了一下法杖,宴会厅左侧的旁门打开,从里面悬浮出一个物体——

或者说,是一个人。

你猛然发现,除去被你杀死的那个——剩下的六名衍体中,还少了一个人。

达利瑞亚并不在宴会大厅中。

但是已经太迟了。

“哦不,达尔……”阿斯代伦悲伤道。

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物体,被完全禁锢着,已经失去了生机,颈部以诡异的角度歪斜向一侧,凌乱的白色长发垂向地面,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在尸体的后方,还跟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那是个孩子。已经被控制了,颈部闪烁着与刚才衍体们受控时完全一致的血色枷锁,正在如提线木偶般走向大厅中央。

贵族们给这个孩子让出了一条路,让她神情木讷地走向卡扎多尔。

“维多利亚——”利昂低声说,他抬起头看向卡扎多尔,“你对她做了什么?”

“小维多利亚,噢,乖顺的维多利亚——她原本应该是我在成为飞升吸血鬼后的第一个衍体,但达利瑞亚找到了她,图谋违背我所定下的规矩——不可吸食智慧生物血液——规矩就是铁律。她死了。维多利亚必须接替她的位置。”卡扎多尔毫不留情地说,声音犹如冰冷的利刃,刺穿整个大厅。

利昂双眼发愣,目光失去焦点,他不敢相信地摇着头。

“不,不可能,我在她的血液里埋下了诅咒。”

“维多利亚已经成为了我的子嗣。你的诅咒和你一样孱弱无比,那对于我来说算得了什么,利昂?”卡扎多尔轻声问道。

 

 

 

Chapter 28: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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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承诺过让维多利亚远离吸血鬼,远离死亡和这一切……我为你杀了那么多人,我曾每天都带着猎物回到这里,仍然不会有任何改变……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利昂喃喃道,而后他像是忽然醒悟过来,“是啊。你怎么会信守承诺。你只有残忍,连一个孩子都要毒害。”

卡扎多尔高声反问:“毒害?我挽救了你可怜的女儿的生命,小维多利亚没有因为你的诅咒变成一具恶臭的腐尸,而是获得了不朽,你该当跪下来感谢我作为主人的恩赐!”

“放了她……”利昂说,他的声音中毫无希望地念出这句恳求,但听起来却像是低落的哀叹,“放了她吧,求您,主人,让我取代她在仪式里献祭自己。”

“你有何资格对主人叫嚣——嗯?你只不过是一个奴隶。你们父女,会在我的飞升仪式上团聚。”

卡扎多尔怎么可能被说服。

利昂低下头,他似乎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奴隶?我只是没有选择

“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的衍体,是属于我的猎人。”

卡扎多尔轻描淡写地摆了一下手指,维多利亚走向前。

腐叶之月,隆冬即将开始前,女孩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衫,稍显脏污,不过并不单薄。衣物的面料是柔软的棉花材质,虽然看上去贫穷,但也算被照顾得很好。她与父亲颜色相同的深褐色长发凌乱地散在肩头,一张稚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

她安静、懵懵懂懂、纯洁无瑕,脸上属于活人的血色还未褪去,宛如仍然还有生命的余温停留在她的躯壳里。

“跪下!”卡扎多尔对利昂命令道。

利昂单膝跪地,但并不是面对着他的主人,而是以平视的姿势,看向自己的女儿。他伸手拉住了维多利亚的手臂。

“维多利亚,”利昂轻声呼唤道,“我是你的父亲。”

维多利亚的双眼仍旧直视着前方,但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声音,与卡扎多尔的音调极为相似。

“孤儿竟有父亲?”

这句话本应该刺伤利昂,但利昂仍旧神情平静。他以最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女儿红色的双眼,仿佛维多利亚从未经历过转变,而他根本看不见女儿口中尖锐狰狞的利齿,以及脖子左侧那两个流出黑血的孔洞。

“维多利亚,我离开你太久……是我让你以为我已经死去了。对不起,你的父亲不是个猎杀怪物的英雄,他就是怪物本身……我无法以吸血鬼的面容去见你。海伯瑞向我保证你会衣食无忧,你今后也会活下去,”利昂说,平和地讲出多年以来一直被掩埋的话语,他从来没有显露过对死亡的畏惧,而他暗中针对卡扎多尔的野心与筹谋,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

利昂松开女儿的手臂,转头看向你。

你甚至忘记他是一个吸血鬼衍体,从他短暂的停顿中,你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父亲的面孔。

侦探。他只说了这一个词。

利昂起身,从容而坚定地站直了膝盖。他像是知道自己早已走上了死路,但却毅然决然地拒绝屈服。卡扎多尔的执念不可能撼动,他甚至不再有任何希望。

与其作为被奴役的奴隶而死亡,不如做出最后的反抗,哪怕他的反抗是徒劳的,犹如飞蛾扑火。

卡扎多尔丝毫不会怜惜区区一个衍体,为了这次的飞升仪式,他做了几个世纪的准备。计划是臻于完美的,他所拥有的祭品数量绰绰有余,死去一个衍体对于他来说并不会意味着什么,如果他不能控制企图反抗他的奴隶,他可以随时遗弃他们。结局都是同样的死亡,早些或晚些并不会相差太多——而衍体的自我意志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

迪费·都弗雷比所有人更先一步意识到利昂要做什么,他的面色陡然变得难看,五官扭曲在一起,厉声大叫:“不!利昂——!”

在利昂站起的刹那间,一道纤细的身影从背后袭击了他。

他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背后暴露给了维多利亚。维多利亚宛如一道闪电,她张开幼嫩的牙齿,看起来无害的小嘴里却生长着长而可怖的獠牙。她向自己的父亲攻击而去,利齿撕碎皮肉,咬断骨骼、血管、筋脉,直到利昂的整颗头从颈部扯裂,身体跌倒下去,散开一片冰冷黏稠的黑红色。

利昂原本典雅洁净的衬衫,浸泡在这摊黑血中。

群众们一片哗然,失声惊叫,他们目睹了一只初生的魔鬼吞噬自己的父亲。

维多利亚的整个下巴、颈部都沾满血液。

杀戮结束了,她的左边躺着企图吸食她血液的达利瑞亚,右边是她许久未谋面的亲生父亲的尸体。

但她一动不动,眼睛里燃火般的红色僵直地看着前方。

红色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滚落,一滴一滴地坠向地面,和满地的血液混合在一起。

她仍然无法挪动分毫,甚至无法开口哭泣。

“我尊敬的主人,”都弗雷紧张地快速说道,“您不必一定要如此……但您的决定是英明的!利昂他该死!在场的贵族都能变成比利昂更合格的衍体,他们每个人都在准备着为您献上自己的脖颈——鲁特琴师卡利拉,请让我为您介绍,她是个才华横溢的音乐家,她的血液香醇而洁净,您需要选择更优质的血液……”

看来利昂的死并没有在都弗雷心里掀起任何波澜,而是让他陷入了恐慌。

利昂的死去,等同于都弗雷成为祭品的命运。献祭需要七个魔契开启,必须位置足够高的祭品取代利昂。

这位吸血鬼古堡的管家嘴角抽动着,努力维持镇定和体面,就好像卡扎多尔真的会听从他的建议。

“你也该牢记自己的位置,迪费!”卡扎多尔说。

都弗雷取代主人的美梦在还没开始时就已经结束了。他的双眼中弥漫起与所有受控衍体完全相同的红光。

阿斯代伦曾提起过,都弗雷的身份比所有的衍体都高贵,他与阿斯代伦称为兄弟姐妹的衍体并不在同一阶级。都弗雷以卓越的头脑在卡扎多尔那里为自己赢得了一席之地,触碰到了权力的鞭子。他可以任意鞭笞奴隶,几乎拥有了和他主人相同的特权。他对卡扎多尔的冷血心知肚明,或许他很早就开始考虑怎样杀害他的主人,当你让达利瑞亚带给都弗雷纸条时,你就知道,他膨胀的野心早已日积月累,形成目空一切的傲慢,以至于忘记是谁最初把鞭子放在了他的手中。

卡扎多尔的目光扫过其他几个衍体,最后放在阿斯代伦的身上。

“你们都已目睹违拗主人命令的愚蠢之辈落得怎样的下场,你们有选择,你们当然有——像蝼蚁一样死去,或者服从你们的主人——!”卡扎多尔的尾音高昂起来,他挺拔地站在血腥与死亡的阶梯上,轻蔑而狂妄,两片薄唇扭曲成绝非人类能露出的笑容。

“我的孩子们!”卡扎多尔喊道,他准备向侧门的方向走去,“时限已至!”

他如此笃定自己的震慑与命令能达到效果,仿佛阿斯代伦在下一秒跪伏在他的脚边,恳求他的仁慈。而他只要发话,对死亡的恐惧、对酷刑的回忆就会让所有衍体对他卑躬屈膝。

卡扎多尔甚至没有一丝迟疑。

但是,锁链一旦被打破,意识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就不可能再回到压迫中去。

利昂的尸体仍然躺在大厅中央。

永恒的痛苦无法再成为威胁,死亡似乎也不足为惧。

“不可能。”阿斯代伦低吼道。

红皮肤女性提夫林接着说:“我们不会再听从你的任何命令了。”

“已经结束了。”银发侏儒说。

“对,”帕莱·佩特拉斯大喊,“你完蛋了!”

阿斯代伦向前迈出一步,在大厅中所有人的注视下向卡扎多尔走去。

他倔强地抬着头颅,每走出一步,都像是将曾经的桎梏扯碎,踩在脚下。

“你控制不了我!”他说,“我不畏惧,再也不了,我不再畏惧黑暗,还有你强加于我们的一切——那些恐慌、折磨和痛苦。我再也不会害怕你!我会杀了你!

“我即是造物主!是我,即将成为这个位面最强大的吸血鬼,你们必须服从!在今天这个夜晚燃为灰烬!你以为你能窃取属于我的力量?痴心妄想!”

“我早已经远非你创造出的那个我了!”

卡扎多尔的怒火蔓过双眼,他抬起一只手臂,指向阿斯代伦。

一片致密的漆黑瞬间涌向四周,如同狂怒的浪涛般吞噬卡扎多尔指尖所指的半空,遮蔽所有的光线,阴鸷而猛烈,碾碎所有希望的雏形。

咔嘎——!!!

几道红色霹雳从那片黑暗中展露而出,宛如天崩地裂,极其迅猛地劈向阿斯代伦。

精灵在你的眼前猝然倒下,双膝跪在地面,剧烈地蜷缩,那阵红色闪电从他的周身掠过,他痛苦地发出尖叫,声嘶力竭。

你微微睁大眼睛。

“你的尖叫一如既往的甜美,男孩。”卡扎多尔微笑着说,“挣脱束缚就意味着终结?你百无一用的脑子仍然愚不可及!你天真地认为受到摆布只是因为没有逃脱的契机?你逃脱过,逃脱过无数次,但你软弱,无能,一无是处!你只会夹着尾巴蜷缩回恶臭的狗舍,祈求我的原谅。”

“我……我要杀了你……”

阿斯代伦凄厉的哀嚎停歇了片刻,模模糊糊地吐出几个字,似乎每一根发丝都在颤抖。

你感到一阵狂怒席卷了你。

阴云中的红色闪电再次劈向阿斯代伦。

停。

你比那阵惩罚的闪电更快,闯进阴云中,扣牢阿斯代伦的手腕,将他从地面拉了起来,避开卡扎多尔攻击的路径。

够了。”你说。

你从未感觉这样暴怒过,如同一阵火焰从你的胸口猛蹿到喉咙,陡然变成阴沉的低吼。

阿斯代伦虚弱地颤抖,他喘息着,抬头看向你。

你托起他的手臂,让他在你身边站稳。卡扎多尔的视线转向你。

“这是什么东西——”他说,“阿斯代伦,是你将这东西带到我的宫殿乱吠?”

你冰冷地注视着他。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杀了你。”

“一个畜生也胆敢造次——”

你的视线移动到武器架。阿斯代伦咬牙说道:“他是我的。”

他的声音里依然带着疼痛的微喘,你握了握他的手,将他的指尖包裹在你的掌心里,他的手指已经变得犹如冰凌般寒冷。

霎时间,卡扎多尔的闪电在你们的头顶汇聚。

红光陡然照亮了大厅,周遭的所有空间都被浸染成猩红。

闪电的轮廓停驻在了你和阿斯代伦的头顶,形成一道裂缝般明亮的光线,尖锐而曲折的尖端不再向下伸展,而是彻底凝固,悬挂在顶空。

雷霆的巨响戛然而止。

在人群后方,范萨姆普尔公爵高举着一柄长杖。

杖身全然漆黑,从顶端到杖尖看似崎岖无比,实则遍布着无数颗骷髅,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周遭缭绕着黑色烟雾,不停地变化、盘旋,嘴巴大张,如同正在跟随范萨姆普尔念出咒语。

范萨姆普尔的眼球被黑暗取代,宛如深渊。宴会厅的两扇大门在她身后敞开。所有的狼人在咒语念出的同时,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头顶弥漫起与黑杖相同的烟雾。

它们的灵魂被抽离,汇聚在宴会大厅的上方,构筑成暗沉的监牢。

禁锢术由这支骷髅黑杖放大,贪婪地吸收着怪物灵魂的力量。魔法力场从大厅周边向内急剧收缩,摧枯拉朽地毁灭一切周边的事物,将碎石、木片、地板、画作……全部碾碎成残渣,又在下一秒,急速向中央聚拢。

不小心触碰到禁锢术边缘的宾客立刻灰飞烟灭,惨叫声回荡在空中。

范萨姆普尔的儿子阿姆利克双眼里闪露着兴奋。他念了一个简单的时停法术,咒语与黑杖施加的亵渎法术相互碰撞,让那正在收缩的黑暗立即停滞下来,形成一层半透明的黑暗遮罩,将宴会大厅、宾客、吸血鬼领主全部覆盖在其中。

“我说过了,今天我会赢,你会死。”范萨姆普尔说,“猜猜看,扎尔,我在艾尔托瑞尔沉降后得到了什么。”

那支骷髅法杖在她的手中使用得灵活自如。你辨认出了法杖的特征,那应该是属于不死生物位面的邪魔奥喀斯的法杖。

梅菲斯特不知何时将其夺走,并且赠与了自己的邪术师。

禁锢术或许无法困住卡扎多尔,但奥喀斯之杖的黑暗魔法必定会奏效。范萨姆普尔没有在触碰法杖时陷入癫狂和谵妄,或者直接被腐蚀殆尽,必定来源于宗主的保护,或者……她每一次召唤法杖都要交付灵魂的力量。你不知道上一次这支法杖被动用时,它的生祭是否是艾尔托瑞尔的受难者们。不过你可以确定,这一次,它的养料是卡扎多尔殿堂外的狼人。

卡扎多尔眯起眼睛,他手中的蝙蝠法杖向前轻轻一推。

一名贵族宾客尖叫着悬浮起来,如同一块投石般,被砸向半透明的魔法立场。

“啊!!”

贵族宾客仅发出了短促的尖叫,瞬间化为一团漆黑的灰烬。

黑暗囚牢颤动了一下,一个灵魂粉碎了。

卡扎多尔嘲弄地说:“范萨姆普尔,你也想困住我?我是最强大的,我是至高无上的!”

人们瑟瑟发抖,畏怯地蜷缩起来,尽可能地贴近地面,一动也不敢动。没有人想引起卡扎多尔的注意——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这个法术的效果并不是永久的,你必须抓住机会。

你从被摧毁的钢铁与木块的碎片中捡起金剑。

你已经太久没有握过这把剑了,但你永远不会忘记剑柄的触感,以及剑刃的铮铮震鸣。

金剑仿佛在欢迎你的回归,你抖了一下手腕,灰尘像水珠般滑落。剑身闪起阳炎般的光辉,古老的纹路随着亮起的光芒一路蔓延到锋利的尖端,遍布剑身,在黑暗中散射出一小片明亮的微光,照亮你的双眼。

阿斯代伦从你的身边消失了。你在出发前提醒过他,不要靠近这把剑,光亮会灼伤他的皮肤。

你曾用这把剑猎杀过怪物、邪魔、不死生物、黑暗中潜伏的怪兽、兵卒与斗士、雇佣军,和冒险者。金剑永远充满光明,但从不是正义的火炬。

不过此刻,刚好可以用来让吸血鬼领主燃烧殆尽。

卡扎多尔察觉到了光芒,他仍然在攻击范萨姆普尔的禁锢术。一个接一个的宾客被法术控制,向半空飞去,又化为灰烬,四处飘散。

他不屑于与你迎战,只是随手抛起一名贵族,向你的头顶掷来,想把你击入后方的黑暗能量中。

你手持金剑,向上挥砍。

剑锋瞬间形成一道金色的圆弧,嗡的一声划破空气。那个贵族接触到光芒的下一秒,被拦腰截成两段。

濡热的血液喷溅到你的脸颊、礼服上、将你的双手染湿,你张口呼出一口气,血液从唇缝渗入,黏腻地包裹住你的舌尖。口腔里弥漫开锈蚀般的咸腥,以及令人作呕的体温。又一次,你品尝到了无辜的人的鲜血。

 

 

 

Chapter 29: 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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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萨姆普尔的力量开始消退,法杖从她的手指开始反噬,黯蚀能量宛如漆黑的蠕虫般蔓延过她的整个手臂。

瞬间,范萨姆普尔的周身轰然爆炸出一阵火焰,如同披风般卷过她身后的空间,几乎形成恶魔的翅膀。

地狱的烈火在她的眼中熊熊燃烧,即将达到她人类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卡扎多尔猛地化身为成群的蝙蝠,疯狂地飞掠过人群,每个触碰到他的人都像被无数把刀子剃过骨骼,血肉被搅成血雾,卷进卡扎多尔的率领的黑暗中。

他向禁锢术的防护罩剧烈地冲击,周围的空气几乎在攻击下撼动,向外爆破,发出穿透鼓膜般的厉声尖叫。

尸体的残块如同冰雹般掉落在地面,却没有冰雹的冰凉,而是湿润而温热的,从绞碎的心脏中飞溅而出。

仍有几个幸存者趴在地板上,他们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头发和衣襟像是在乱作的狂风中飞舞。

禁锢术只差一点就要破碎了。

卡扎多尔的迷雾降落在他的宝座旁边,浑身浴血。他看着逐渐变得稀薄、暗淡、脆弱的防护罩,展现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最终的赢家终究是我。”

受控制的衍体向你扑来,都弗雷挥起锋利的爪子,你手中的金剑刺入那阵飞卷着绞入骨血的红雾,左手做格挡,右手迅疾地向前送去。鼻息里,空气中,你视线所及的所有地方,骨骼和血肉碎片浮动着,如同浓稠的蔓藻,似乎可以将人浸溺在其中。

你仿佛浸泡在血海中,耳畔的头发滴下汗水、血水,混凝在一起,潮湿窒闷。你的每一次呼吸,那些空气中的血液像是从你的口鼻倒灌进来,直到你的整个肺腔里满是血腥的气息。

吸血鬼的利爪迎面而至,距离你仅剩下几寸距离。

接着,光耀之剑刺入他的胸口,将他钉在你的身前,

“呃唔……”都弗雷眼中的红光熄灭,卡扎多尔的控制随着他飞快僵硬的身体失效了。

都弗雷发出了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露……丽……”

他的双眼越过你的肩膀,看向后方,他对满地的血肉碎屑视若无睹,目光只是没有焦点地扫过人群,最后锁定在了一个方向。他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随着内脏破碎时吐出的血液,一股脑从他张开的獠牙间落下,淌到你持剑的手上。

他重复着一个词语,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秒,涣漫不清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露……露丽……安娜……”

苍白的火焰携着金色光芒,从都弗雷的胸膛燃烧起来,吞没他开开合合但无法再说出话语的嘴巴、暗淡失神的红色眼睛、属于吸血鬼的毫无血色的皮囊。几秒后将他彻底淹没,燃烧成焦黑色的干枯骨架。

你抽回剑,被烧焦的吸血鬼尸体倒在你的身后。

空气中浮动的猩红色细小血珠在半空中汇聚,变成一只只蝙蝠,翅膀狂乱地拍打,尖锐地啸鸣着,直冲向你。

你举起手中的利剑,光芒一瞬间迸发而出,耀眼地驱开一片黑暗。

蝙蝠翅膀被尽数烧穿,它们凄惨地扭动着,一个接一个地从空中栽下来,被焚为尘土。

尽管来吧。

贵族、吸血鬼、法术与嗜血蝙蝠,没有什么能阻拦你。

禁锢术在同一时刻失效。卡扎多尔终于将目光放在你的身上。而你仅仅是他眼中的一个牲口,是一个低等而卑劣的食物而已。

漆黑的尖爪从吸血鬼的指甲里长出来,比所有衍体都锋利。他眼睛里的红光灼灼,闪烁着怒焰。

“尤森,奥雷利娅!杀了他!”卡扎多尔高声命令道。

侏儒和提夫林站在你的不远处。卡扎多尔已经无法再命令失控的衍体,被他喊到名字的衍体没有听从他,而是向后退去。

“你们怎么敢!!!”

卡扎多尔咆哮着,陡然化作一阵凝结着猩红的迷雾。

强大的吸血鬼领主暴涨的怒意迅速膨胀。他几乎轻轻挥手就能掐灭你生命的火花,他那双由数个世纪“至高无上”的邪恶浸泡的、由暴虐磨炼得无比尖锐的厉爪,砍过血肉之躯,宛如砍一块灰泥。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锉碎你的骨头,剥裂你的皮肉,摧毁你的一切。

吸血鬼无比知晓怎样置你于死地。

他如同一阵惊雷,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径直袭向你的喉咙。

比恶魔更迅速,比你之前深陷阿弗纳斯的血战,面对过的任何敌人都更残暴、更凶猛。

但是……

你想道。呼吸了一次。

但是,正是因为对于屠杀太过熟稔,他扑杀的动作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滞。

你吸气,吐气。

在卡扎多尔散为黑雾的前一秒,你借助瞬间的空隙,将身体的重心放在了左侧。

吸血鬼根据你的呼吸就能预料到你会向哪边逃脱。所以你设下了一个陷阱。一个细微的、不经意的、掺杂了一点慌乱的倾斜的陷阱。将你自己暴露在掠食者眼前,让卡扎多尔认为那会是你的破绽、是你的逃跑路径。

盘踞在宴会厅顶端的云层霎时累积得更加厚重,至黑的雾霭击碎岌岌可危的屏障,整个大厅似乎从上至下地倒扣过来。压制魔法彻底失效。卡扎多尔再次夺回了全部的力量。即便现在你挥剑贯穿他,他也会散为迷雾,而后伺机复活。

卡扎多尔无比自信,他认定在他面前的一切生物都要对他诚惶诚恐,对他心怀恐惧。他原本可以召唤雷电将你劈为灰烬,但却没有,他选择了亲自攻击。

因为你不是吸血鬼。

因为你无比脆弱,不堪一击。

他习惯以不容反抗的绝对力量碾压、命令、控制。他是个骄傲自大的贵族,年幼时无忧无虑,化作怪物后居住在阴森的古堡里。

所以他没有多少格斗交锋的过往经历。

“哧——”

卡扎多尔尖曲的长爪从你的颈部擦过,剧痛的血痕瞬间划开静脉。

但你的右脚已经扫向另一边,身体往反方向闪避。那道比利刃还要锋利的黑影与你擦肩而过。

你手中的剑尖在惯性驱使下沉向地面,撑开一道半弧,又向上高扬。

地板上的血液被剑尖挑起,血珠从光辉的顶点坠落。

你看得清卡扎多尔正在你的侧后方显形,你看得清吸血鬼的所有动作——仿佛时间停止了流动,留给你攻击的罅隙清晰可辨,展露无遗。

黑雾正团聚在卡扎多尔的胸口,他手中的蝙蝠法杖依然在逐渐成型。

他背对着你,根本来不及格挡。

你双手紧攥剑柄,向后旋转,右脚踏出一步,那柄与你在地狱中征战的利剑在刹那间化作你手臂的延伸,如同一阵疾风般下坠,猛地挥砍向卡扎多尔握法杖的右臂。

卡扎多尔的肩头闪过一道火光,夺目、银亮,金光灿灿,照亮他的半边脸。

他的皮肤瞬间烧毁了一片,法杖甩进血水里,和他断掉的手臂一起,砸在地面,绽开一片血红。

吸血鬼嘶吼起来,回身猛抓向你,用他仅剩的左臂反手逼近你的喉咙。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身后,正准备转头攻击。

你看到他完全扭曲的侧脸,狂躁的红色双眼,凶恶地龇露出的獠牙。

而阿斯代伦将匕首刺进他的胸膛里。

噗——

利刃入肉,发出干净利落的一声轻响。

卡扎多尔这时转过头,右边肩膀断裂的地方仍然在燃烧,嘶嘶地升起焦烟。

他的胸前洞穿了一柄匕首。

他完全不知道阿斯代伦是什么时候将这柄匕首从他腰间偷走的,匕首曲折的锋刃刺破他的心脏,从两根肋骨之间直插到胸腔。血液从镂空的血槽中潺潺流出,与他身上无数宾客的血浆与肉碎混在一起。

匕首刺穿的形状,达利瑞亚的尸体胸膛的伤口完全一致。

在达利瑞亚的尸体出现时,你就注意到她颈部怪异地弯折了。颈椎断裂无法杀死一只吸血鬼,他们会自我修复,而后完成重生。

阿斯代伦必定也看到了达利瑞亚的死状,他在你唤醒金剑,从你身边撤离时,特地挨近达利瑞亚的尸体,将她仰面摆正,平躺在地面。心脏处的伤口暴露出来。

曾经在阿斯代伦的后背,生生刻下整张魔契的匕首,是能够处死吸血鬼的利器,

你可以在几秒内快速地还原出事件的整个经过:

 

利昂暂时离开的时候,达利瑞亚对维多利亚露出了獠牙。但她没有意识到卡扎多尔正站在她的背后。她已经得知卡扎多尔的计划,她只是仪式中的傀儡,所以她决定反抗。卡扎多尔扭断了她的脖子,原本没有想要取走她的性命,但他转过头,看到旁边畏惧地蜷缩成一团的女孩,维多利亚。

更纯洁,更年幼 这是一个能够增加他无边罪恶的衍体。梅菲斯特会接受这样的礼物吗?

他原本的打算是,在仪式结束后培养维多利亚,将女孩养大后转变她。但他改变主意了。因为靠近女孩的那一刻,他发现利昂设计好的一桩阴谋——他嗅到了空气中诅咒的气息。献给魔鬼的祭品数量是足够的,甚至更多,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容忍这些蠕虫在自己的眼睛底下乱爬?这些衍体应该受到惩罚,他们的死亡不应该是短暂的灵魂毁灭、爆体而亡,他们应该受尽折磨和屈辱,为了 回报 他这两百年以来的谆谆教导……

 

阿斯代伦与你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在你出手时已经移动到了卡扎多尔的正面。

当卡扎多尔转身迎战你的时候,阿斯代伦在眨眼间窃走了他挂在腰带上的匕首,动作轻盈敏捷,犹如行云流水。卡扎多尔根本没有发现他。或者发现了,但他根本不惧怕,也不在乎,他本想解决完你之后再去杀死阿斯代伦。

“呃呃咯——”

阿斯代伦一只手紧攥匕首,另一只手的掌心死死压住匕首顶端,将刀刃一寸、一寸地压进卡扎多尔的心脏。

幸存的宾客在禁锢术破碎时纷纷爬起,向宴会厅的大门跑去,奢华的鞋底被血水浸湿,在血泊中踏出黏稠的声音。人流闯过卡扎多尔身边,阿斯代伦凶狠地将他再次下压,卡扎多尔单膝跪了下来,沉静地僵持在原地。

血液从吸血鬼领主的嘴角坠落,涓流般汇入他膝下血色的汪洋。

阿斯代伦怒吼道:“把你的血液给我!”

卡扎多尔笑了起来。

“不可能。”他低叹道,“我的孩子,我可悲,无能又蒙昧的孩子,你杀死我,就会永远被困在生和死的崖岸,永远地品尝孤独的悲苦和残酷,永远也无法成为真正的吸血鬼,永远。直到时间尽头。

阿斯代伦震声咆哮:“你,的,血!”

“你在命令我,奴隶?不,我不允许你取代我,我不赠予你统治的权力,就算你杀了我,你所做的也不过是徒劳,悲惨终将到来,你会失去所有,只留黑暗与绝望。”

给我你的血液!不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我一定会的,我会掏出你的心脏,挖烂你的双眼,把你穿刺在木桩上剥皮,血肉剃下来剁成碎片,让蛆虫一点一点把你啃食干净!”

卡扎多尔微眯着眼睛看向阿斯代伦,“我的孩子,你想让他与你一同永生?”

“什么……”

阿斯代伦僵住了,怒火让他根本没有思考这方面的问题。卡扎多尔提出了一个可能性,阿斯代伦的眼睑微颤了一下,激昂的情绪立即被打断,又被刺伤到粉碎。

卡扎多尔仍然在微笑,就好像死亡的危险根本没有胁迫到他分毫。

他的目光看向你,不疾不徐地喘了一口气,用缥缈的、阴毒的声线说道:“他会死的,他会和世间的一切低等生物一样死去,消失,不复存在。你不如恳求我,施舍给他永垂不朽的赏赐。”

“不……”阿斯代伦吐出了一个字。

“哦,他会的,他的血液会流尽,他的心跳会停止,他会变得干瘪,皮肉会慢慢腐烂,最后变成一具没用的尸体……你从不知道死亡,因为永生是我赐予你的。除我之外,你还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你以为他拯救了你,你以为他会带你离开,嗯?你在我的眼前无处遁形,无知的男孩,不,他不会带你走,他能带给你的只有永恒的绝望

“闭嘴!我要完成梅菲斯特的仪式,结果会是一样的!我会自由,再也不用畏惧你!我会变得更强大,能做到世界上一切我他妈想做的事情!而你会腐烂!”

阿斯代伦抓住卡扎多尔的黑色长发,指尖宛如勾爪般狠狠束紧。

卡扎多尔向后仰头,但他的脸上仍旧挂着不可一世的表情,视线微微向下瞥,像是在面对一个发癔病的孩子般,挑起鄙夷十足的自傲笑容。

“你真的觉得我会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完成仪式?我为此精心准备了两个世纪,从未出现过任何差错,而我会任凭哪个篡位者就这样夺走它?!结局早已注定了。魔鬼与签订了契约,只有才能开启契约。你被创造即是用于被毁灭、为我的飞升献祭!”

“如果魔鬼只需要看到你这张该死的脸。”阿斯代伦双眼中的色彩变得晦暗不明,他停顿了片刻,说道,“那么我就带你去见他,重新修正协议,让梅菲斯特看看谁才是值得力量的人。”

他收紧手指,那柄能够在吸血鬼的血肉刻下痕迹,能够让一个不死生物归于灭亡的匕首,霍然从吸血鬼的胸膛里抽出来。

卡扎多尔只来得及挣扎一下。

大面积的血液在刀刃离开身体时涌出身体。他想用双手堵住那个正在夺走他永生的空洞,手爪蜷曲起来,收缩着,徒劳地抓握着胸前的空气,就好像匕首仍旧停留在那里。

阿斯代伦迅猛地捅了回去,补上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匕首带着血液和寒光,卡扎多尔的心口眨眼间出现了数不清的血洞,他的惨叫声充斥整个宴会厅。

宾客们已经尽数从宴会厅中逃离,整个宴会厅宛如屠宰场,满地血液和破碎的尸块。只剩下吸血鬼衍体,以及贪婪地狞笑着的范萨姆普尔,她留了下来,在这场大屠杀的结尾,见证吸血鬼领主的陨落。

而无所不能的吸血鬼领主如同濒死的人类一样,大张开嘴巴,舌头在翻滚的血沫中变得僵直。

阿斯代伦提起卡扎多尔的头颅,最后一刀从他的颈部划开。

哧的一声,刀刃砍入皮肉,连着血管、筋脉、泛白的食管和气管,瞬时断成了两节。血液喷薄而出,颈部的肌肉无意识地蠕动着。卡扎多尔瞪着眼睛,那些他散布在他人身上的恐惧,终于出现在他自己的眼睛里,他的喉咙无法再发出声音,嘴巴无声地张合,像是断头的蛇,口中的獠牙诡异地刺着空气。

血液像是泉涌般从颈部横断的管道里漫出来,逐渐变得无力,孱弱,最后平息,寂灭。

卡扎多尔死了。

阿斯代伦将他的头颅撕扯下来。

头颈的断面向下滴着血,下颚两侧的肌肉瘫软,獠牙再也无法闭合,舌头再也无法动弹,也无法念出任何魔鬼契约的祷文。

阿斯代伦拎着黑色的、绸缎般的长发。

那些发丝纷乱地缠绕在他的手指,血淋淋地坠向地面。

阿斯代伦一把丢开匕首,走向卡扎多尔的法杖,弯腰拾起,站起身来,将那柄曾经给他带来无尽折磨与痛苦的权杖立在地面,而后低垂下眼睑。

“结束了。”他对你说道,“我们走,去完成仪式。”

 

 

 

Chapter 30: 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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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扎多尔的法杖在阿斯代伦的手中散开血丝般的薄雾,缠绕住大厅内的每个衍体。

“阿斯代伦!”

佩特拉斯只来得及喊一声阿斯代伦的名字,就被夺去了神志。奥雷利娅和尤森,以及一直受到摆布的维多利亚,更是没有半点机会挣扎。他们的前任主人身首异处,自由的空气也只呼吸了一秒,眨眼间,新主人又取而代之。

阿斯代伦的双眼中闪露着狂热的野心、贪婪,以及凶狠与嗜血的渴望。紧绷的身体透出些许扭曲的兴奋,像是窥伺猎物的掠食者,展露出残酷的一面。

范萨姆普尔扬高音调,跨越整个宴会厅,向即将诞生的飞升吸血鬼露出阴险而骄傲的微笑,“在仪式结束后我会将诚挚的祝贺亲自送上,阿斯代伦。”

 

阿斯代伦飞快地走过堆积如山的尸体,一脚踢开宴会厅的侧门。

这扇门通向卡扎多尔的办公室,阿斯代伦驻足在门口,微眯眼睛,四下观察,目光锁定在暗室的门扉上。

身后的衍体们宛如行尸走肉,呆滞地跟随着他的步伐。

“卡扎多尔的寝宫必定在这个地方,他从不让我们窥探这片区域!”阿斯代伦自言自语地说,攥紧手中卡扎多尔的头颅,“暗室!完全是他的作风,他把成千上万的秘密和永恒不变的力量都藏在这里了。”

你站在他的身边,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卡扎多尔的办公室。

整个室内都像是常年埋葬在亘古不变的阴影中,幽森阴沉至极,但所有的陈设和物件却都摆放得井然有序。银质酒杯立在血罐旁边,透明的罐子里盛装着不知来自哪个贵族的血液,地毯上绣制着细腻精美的图案,厚重的窗帘紧紧地闭合,书架上的书籍分门别类地整齐摆放,桌面上垛堞着众多信函和文书,一把豪华的扶手椅摆放在办公桌后方,就连椅子脚也丝毫没有歪斜,仿佛房间的主人根本无法容忍眼前出现任何混乱的迹象。

阿斯代伦带着鄙夷的神情瞥向那些卡扎多尔的用具,高傲地仰起下巴。他快步走向屋子尽头的阴影,手中攥着的头颅不停地滴落血迹,在地面蹭开一道断断续续的濡湿。

你对他说道:“利昂没能调查到这里。”

“是啊,他没有,因为他如此无能!来到这里的终究是——”阿斯代伦蓦地停顿了一下,沉下声音,继续说,“——我。因为我比他们都要优秀,我的目标更加伟大。

你沉默地看着他。

阿斯代伦接收到你的目光,他似乎是在等待你说些什么,但是几秒钟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等不到任何回音,情绪陡然转为激烈的愤怒。尽管你半句话也没有说,但他却表现得像是被侮辱,被刺中了一样。

“别那么看着我!”他怒吼着,“我们早就商谈过这个了!现在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了,我们杀了卡扎多尔,难道说你要在此时放弃?还是说,你要阻止我得到卡扎多尔的力量,像是卡扎多尔阻挡我取代他一样?我别无选择!

“是的,我们谈过这个。”你说道。

“那就一个字也不要多说,如果你不打算帮忙,保持沉默你总不会做不到吧?”

他的声音消失在空旷的办公室中,没有人回答他。衍体们的双眼里亮着持续不变的红光,视线直直地看向前方,不会发表任何见解,像是没有思维的人偶。

阿斯代伦用威迫性的,气势逼人的目光看着你,那目光中已经没有感情了,只有迫切和欲望,正在疯狂地燃烧着。

他的态度已经十分明了,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飞升吸血鬼的力量。那些你们在之前一起度过的危机,你们黑暗中的拥抱,你们灯光璀璨的舞池中共舞……似乎那个阿斯代伦是虚假的,而他直到现在都在逢场作戏,都是为了得到你的支持、获取你的帮助,他只是把你当成了协助他复仇以及完成仪式的工具。

或许你在最初就不该相信他所说的陪伴,也不该有任何动摇。

你颈部被卡扎多尔划开的伤口不再流血,血液凝固成血痂,但仍然在火辣辣地作痛。这微不足道的疼痛缓慢地啃食着你,冻结的寒意在胸膛深处凝成了一柄刀,正在细细密密地刮过你的心脏。

卡扎多尔的断头正在阿斯代伦的手中滴血。

而你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卡扎多尔。

阿斯代伦此刻与他的前主人别无二致,他脸上猖狂的微笑,妄尊自大的傲慢,对力量的绝对控制,以及命令衍体服从时的不容置喙。

你的脑海乱成一团,许多猜测和思绪相互厮杀着。

他是否会变成下一个卡扎多尔?他是否会与范萨姆普尔联手将这座城市毁于一旦,或者在仪式结束后背叛公爵,自己占据权力的顶峰,而后创造更多的衍体,剥夺更多人的生命?

事实上,就算博德之门整个城市如同艾尔托瑞尔一样陨落,或者被拖进吸血鬼的诅咒中,这些生命也无关于你。

可是,在你的手中沾的鲜血还不够多吗?

纵容一个权欲至上的人,所付出的代价是残忍的。上一次你可以用自己的余生来赎罪。但这一次不同……

你永远不可能杀死阿斯代伦……

你也永远无法预知到,时间的长河中将会孕育出怎样的邪恶和疯狂。

“让我们先找到地牢吧。”你说。

阿斯代伦冰冷地说:“明智之举。”

你望向他转身离去时脑后银白色的卷发,他被精致的礼服包裹的双肩,他的精灵尖耳上沾着的血迹。

不,你不可能杀死他。你再次想到。这是你无法杀死的人,即便他想毁灭博德之门。

你会离开这里,但你不可能将剑送进他的胸膛。

 

通向地牢的密道确实隐藏在暗室中。升降梯垂直于地面,一路向下延伸,寒冷逐渐弥漫而至,令人感到宛如坠入冰窟。在没有光亮照耀的地方,岩壁潮湿而灰暗,整条路都看不到一支火把。

卡扎多尔的古堡地下隐藏了一个巨大的矿洞,在久远到无人能回忆起的年代挖掘,甚至可能比博德之门这座城市更加古老,似乎是出自于矮人的开凿。就连博德之门的地下排水系统建造也绕开了矿洞的范围。

升降梯最终降落在一道狭长的阶梯顶端,四周全然寂静,面前的漆黑仿佛没有尽头,唯独你手中的光耀宝剑仍在散发着微光。

一扇拱门伫立在石阶的尽头,门上雕琢的花纹繁复瑰丽,与巧夺天工的矿洞峭壁不同,这扇门更像是近几百年刚刚修建的。

阿斯代伦举起法杖,顶端的蝙蝠与拱门立即由某种魔法相连。

红光从蝙蝠的眼睛散出,照亮石门上的那些花纹。

接着,从岩石深处,似乎是脚下数万丈的地底,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咯哒”声响。拱门应声而开,被未知的力量掌控,向两侧徐徐滑去。

那阵红光并没有消失,而是沿着门后方的阶梯一路向下蔓延。

阶梯下方存在着一个庞大的空间,黑暗而无尽,岩壁上布满了猩红色的微光,洞顶高悬,倒吊着铁制囚笼,笼底部满是鲜血浸染的痕迹。

嶙峋的岩石形成千奇百怪的凸起,在法杖的魔法映衬下,阴影幢幢,阴森而诡秘,仿佛洞窟的深处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伺着,疯癫地窃窃私语着。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息,像无数只死亡的老鼠聚集在同一处,混合着污水,泥淖,以及腐败内脏的无可救药的恶臭。

而后你意识到,那些遍布悬崖峭壁的红色,并不是光亮,而是眼睛。

七千双眼睛。

对应七千个衍体,每一个都被关在铁栅之内。

那些铁牢的空间并不大,在每个能装下几十人的空间足足监禁了两倍的数量。他们拥挤在一起,一个挨着一个,叠压交错地站立着,像是被粗暴地塞进铁笼的物件,几乎无法挪动。

阿斯代伦走在你前方,牢笼内的衍体注视着你。

你是来到这里的唯一一个“食物”。

黑暗的死寂中不时响起牙齿互相摩擦的咯吱声,他们困兽般在铁笼中躁动起来。鲜血的味道让他们逐渐躁动——有些来自于你的伤口,而另一些来自于你与阿斯代伦身上沾染血迹,来自于刚才惨死在宴会厅里的宾客。

啊啊啊……

从笼子里传来低沉声音。像是野兽的咆哮,如同粗糙岩石互相摩擦般刺耳,几乎已经脱离了人类、或者是类人生物的范畴。

“砰!”

一只吸血鬼衍体猛地将爪子伸出牢笼,身体撞在铁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所有的衍体都跟着发起狂,他们尖叫着,拥挤着,贪婪地嗅着空气里血液的气息,指甲抓挠着岩壁,刮擦出一阵阵尖锐而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

阿斯代伦是对的,这些衍体早已成为了怪物,他们两眼猩红,发疯地渴望着鲜血。一旦打开笼门,将他们放出来——比阿斯代伦成为下一个卡扎多尔更确凿的事实是——这些衍体会立即在博德之门大开杀戒。

阿斯代伦从阶梯的顶部走向下,宛如走进无底深渊。

魔鬼的祭台摆在岩洞的正当中。

阿斯代伦走上前去,他拎起手中的头颅,高高举过祭坛,让颈部的血液滴落在寒冷的地面。红色的诅咒宛如蛛网般向外延伸,陡然变得更明亮,刺目的红光攀升到每一处岩壁,照亮每一处囚笼。

“现在是清算的时候了,”阿斯代伦说,“我永远不用再心怀恐惧。”

他微笑着松开五指,卡扎多尔的头颅从他手中坠下,闷响一声,滚落到红光的中心。

雕刻着蝙蝠的法杖直插向地面,阿斯代伦开始念诵地面上的诅咒文字。

“Ecce dominus……”

“是你……”

你听到黑暗中响起了微弱的声音。在成千上万的嚎叫和嘶吼的声音中,这句话显得像是一句叹息。

阿斯代伦试图继续念下去……

“Has animas offero in sacrificio……”

接着又出现了一个稚童的声音大喊道:“是你——!

阿斯代伦转过头,目光投向岩壁上的笼子。他没能念完那句咒语,只是错愕地瞪大眼睛。

他首先认出了其中的几个人,而后是更多的人。

“你们……”阿斯代伦说,“塞巴斯蒂安……他,他还留着你……”

“你把我绑架到这里,我的父母会杀了你,他们会追杀你到世界末日,我也会杀了你!”孩子怒吼道。

“阿斯代伦,你曾经给我爱情而后又毁了我,你应该受到诅咒。”长发男人说道。

另一个声音响起:“一切都是一场骗局,我发誓会让你感受我的绝望,你应该恐惧,悔不当初,在死亡前乞怜原谅!”

“是你让我沦落到如此境地,是你害了我,阿斯代伦,我恨你!你不得好死!”

“那个主人死了!你也要死!”

阿斯代伦站在祭台中央,他倒退了两步,不知所措地踉跄着,想要逃开这些过去的幽魂。

铛的一声。

法杖掉落在地面。那些质问、憎恨的声音包围着整个祭台,与远处受到饥饿折磨的痛苦尖叫声音同时响起,如同山崩海啸般扑面而来。

孩子、男人和女人,他们站在高处的洞窟中,俯视着祭台。

祭台俨然变成了法庭,所有的罪孽都在同一时间汹涌地汇向中心。阿斯代伦眼睛里的狂热被扑灭了,他再也念不下去咒语中的任何一个字,瞬间,惶然与悲伤填满了他。

这些被关在笼子里,被绑架、诱骗、勾引到城堡中的衍体,每一个都是他的罪证,或许也是来自他良心的问诘。他曾经将被诱拐的人、被变成衍体的人当成他的耻辱。但现在真相大白,他们只不过与他相同。

他们都被欺骗,被折磨,又被无法撼动的力量掌控,囚禁,身不由己。

阿斯代伦在后退时撞到了你的胸口,你扶稳他的双肩。他转过头,茫然地看向你,像是在寻求帮助。

他永远都保持着锋利的优雅,很少展露出脆弱的模样。因为他知道脆弱会摧毁他,一旦示弱或妥协,那么痛苦会立即将他淹没,自由也就随之消亡了。

你托起他的双臂,将他极冷的指尖轻轻握在掌心里。阿斯代伦停顿住,他低头看向你们相互交缠的手指。

“他们每一个……我只能认出一些面孔,另一些,我甚至记不清了……他们是谁……”阿斯代伦剧烈地喘息着,痛苦地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我必须做的,我没有选择,那些无辜的人,不无辜的人,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小偷,强盗,嫖客,流浪的乞丐,还有孩子……那些孩子,我将他们引诱到了这里,将他们带入这个坟墓中。”

“阿斯代伦,”你说道,“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你都不需要感到后悔,现在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我想做的事情。”阿斯代伦重复了一遍。

你放开他的手,阿斯代伦走向祭台,低头看向卡扎多尔紧闭双眼的头颅,而后重新将那根掌控权力与力量的法杖立起来。

他的双肩因为粗重的喘息而耸动,双手紧紧攥着法杖,像是在洪水中抓住了断裂的树干。

红光倏然变得明亮,丝丝缕缕将所有的铁笼与洞窟贯串在一起。

“Nunc volo potestatem quam pollicitus……”

阿斯代伦咬着牙,他的声音变得脆弱,破碎而颤抖,双唇飞快地张合,继续诵读那未结束的咒语。

献祭来临的前一刻,衍体们似乎意识到了死亡。

他们怒吼起来,爪子几乎要撕毁牢固的铁栏杆,獠牙的寒光在飞升仪式的血色中闪光。

“不!”

“阿斯代伦!”

“杀了你!”

“毁了你!”

他们目眦尽裂地嘶喊,像是一阵阵嚎哭,满含仇怨与憎恨。

“停下……停下!”

“诅咒你!”

“求你……不!”

“不!!!”

维多利亚无声地张大嘴,像是正在发出痛彻心扉的尖叫。佩特拉斯、尤森和奥雷利娅的身体开始蒸发。

“啊!!!”

蓦地,阿斯代伦跪倒在祭台中央,发出一声从身体里挤压而出的悲鸣。

如同在暴风雨中急速地坠毁。支撑着他的执念从四肢中抽尽,双膝脱力地重重磕在冷硬的石面上。这场暴风雨几乎将他的一切从身体中带走,又像是有破壤而出的生命在他的胸膛上疯狂地生长。

“啊啊啊啊啊——!!!”

他向幽深的岩洞、数个禁锢着奴隶的囚笼、魔鬼契约的红光歇斯底里地大吼。

宛如放纵悲鸣,哭泣,以及呐喊从他苦痛的过往爆发而出,足以刺痛任何一个听到他哭声的灵魂,从灵魂的耳朵里流出鲜血。

被关押在笼中的衍体们,以数千双眼睛从四面八方注视着这场苦刑。

从权杖的中心,倏然间爆发出一阵猛烈的红光,在一瞬间震碎了所有的囚牢。

释放完力量的权杖出现裂纹,顶端蝙蝠眼睛中镶嵌的红宝石变成暗淡的灰色。阿斯代伦的兄弟姐妹们身上的法术桎梏消失了。

 

阿斯代伦跪了许久才重新找回站起来的力量。

你站在他的身后,将掌心放落在他的肩膀上。阿斯代伦的指尖缠绕上来,覆盖你的手指。他向你的方向略微偏头,脸上仍然有淡红色的泪痕,泪水从他挺直的鼻梁上滑落到鼻尖,如同一滴玫瑰汁液般,晶莹地摇摇欲坠着。寂静围绕着他,只剩下痛哭后喘息的声音。

你感受到他的肩头在你的手掌下微微起伏。

但宁静没有持续多久,佩特拉斯一挣开束缚就开始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账,阿斯代伦!你他妈的控制了我们!”

“阿斯代伦救了我们,兄弟。”奥雷利娅温言劝说道,“他不是我们的主人。”

“是吗,让我现在就杀了这个不是主人的蠢货!”

尤森紧张地大叫:“帕莱!”

“闭嘴吧!”阿斯代伦忍无可忍,他烦躁地皱起眉,打断这片混乱,“是我放了你们自由。你最好有一点感恩之心,佩特拉斯。我完全可以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和卡扎多尔并排摆在一起。”

“那你就试试看!”佩特拉斯毫无畏惧地露出獠牙。

奥雷利娅向前走了一步,看样子随时准备将这两个人分开:“我们可不可以首先决定接下来应该怎么办,达利瑞亚和利昂都不在了……我们应该离开这里,离开博德之门。”

“离,离开……”维多利亚小声问道,“去哪里?”

“幽暗地域。”你说。

所有吸血鬼衍体都将目光投向你。

“有传闻,索姆将军诅咒了整个雷斯文征税所到博德之门的土地。但是绕过月出之塔,从征税所向东,仍然有能够行走的地方。你们可以通过那片区域前往幽暗地域——危险即安全——卡扎多尔已经死了,没有吸血鬼王驻守的堡垒会成为众矢之的。焰拳会首先搜查这里,而只要是卡扎多尔曾经的敌人,都会想取你们的性命。你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逃离。幽影覆盖的地方以及远离阳光的地底,对于你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佩特拉斯撇嘴道:“那里没有食物,只有僵尸和怪物。”

“够你饱餐一顿了。”阿斯代伦说。

“当然了,”你及时地补充道,“阿斯代伦随时都可以继续飞升仪式,你们的皮肤上仍然刻着魔契,如果你们不想逃走,不妨留在这里成为梅菲斯特掌心里的亡魂。”

阿斯代伦的兄弟姐妹都望向他,他们沉默下来。

“……那我们呢,阿斯代伦?”

几千名衍体已经从牢笼里走了出来,这些衍体眼睛中的红光也随着魔法消失而褪去,虹膜展现出与阿斯代伦相同的红色。

那个之前被阿斯代伦称为塞巴斯蒂安的男人靠近祭台,他注视着阿斯代伦,流露出了些许哀伤与怅然。尽管身上的服饰在岁月中被腐蚀了,但他询问的语气仍旧十分礼貌,就连声音也温和至极。你猜测,他生前的身份应该是个教养良好的年轻贵族,只不过没有斯特梅那么幸运,而是掉入了阿斯代伦的捕猎陷阱。

塞巴斯蒂安又问了一次:“我们会怎样?”

 

 

 

Chapter 31: 囚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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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们不在博德之门造成恐怖屠杀,去哪里是你们的自由。但你们刚才已经听到他说的了——幽暗地域是最好的选择。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赶紧逃走吧。”阿斯代伦说,他的目光略微暗淡,声音中显出了一丝不悦。

“我们终于自由了……”塞巴斯蒂安说,他沉吟片刻,凌乱的长发遮住他的半边脸,之后他抬起头,略带期盼地说道,“我们是否还能再见到你。”

阿斯代伦的肩膀僵硬了,他似乎想向你的方向倾斜,或者是回头看你,以获取支持。

但他控制住了自己,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确定,现在我还有事情要做。”

“所以,那一切都不是真的。”

塞巴斯蒂安望着阿斯代伦的神色,如同在他们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好似他所说出的每个字、每个音节,都只有阿斯代伦的冰冷作为回应,而他所能得到的只有寂寥与苦涩。早已找不回的过去,无法挽回的时间,已经逝去的生命……无数个缘由让这个衍体可以变得丑恶,满怀憎恨,但塞巴斯蒂安却仍旧选择用最轻、最温和的声音和阿斯代伦对话,像是在哀悼从不存在的爱。

“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塞巴斯蒂安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直都在牢笼里,记忆慢慢变得混乱,但我还记得在酒馆中发生的一切,像是就发生在昨天,那些仅剩的回忆中,你曾经用最甜蜜的称呼,叫我的名字……”

阿斯代伦的每一个受害者可能都是如此,被他吸引到了这个地牢中,成为待宰的奴隶。

正如你与他初次相见。他只是想选一个沉默寡言的、普通的、不起眼的外乡人,让自己免于卡扎多尔的责罚。所以,他尽情绽放他的魅力。用自己苍白细腻的肌肤,身上盘留的香气,唇畔调情的笑容,诱人的舌尖,暧昧的肢体接触,以及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希望能以此吸引你,让你对他心驰神往。

无人能抵抗阿斯代伦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

和他上床做爱是最自然的事。

而这里的每个人,可能曾经都渴望与他交欢,也曾经都为他而痴醉。

你是个幸运的人?还是说,实际上你与每个爱他的人都一样。

如果你的房间里没有圣居术,如果那一夜,阿斯代伦并没有那么着急带新的猎物回宫殿复命;如果你们相遇在别的时刻,而他也没有那么急躁和愤怒……他会事先选择和你攀谈,提起一些被囚禁、被侮辱的过往,和你上床,成为你的善解人意的恋人,而后对你表露,他需要你的保护。

那么你也会不顾一切,卸去所有防备,义无反顾地爱上他,像个傻瓜一样被他带进城堡中,企盼着自己能够带他逃离磨难。

而在进入宫殿的下一刻,你马上会被卡扎多尔的獠牙刺中,沦为诸多衍体中的一员,在这个地洞中受黑暗的酷刑,最终变成嗜血的野兽,面目全非。

现在你身处地牢,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与曾被引诱至此的人相同。你们都无药可救地爱上了一场灾难、一颗无法触碰到的星星。或许唯一的区别,就是在这一次,卡扎多尔被割下了头颅。

在阿斯代伦的心中,你是特殊的那个吗?

你与他们有什么不同?

你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受控制地低沉下去,掺杂了一些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愠怒:“阿斯代伦杀了卡扎多尔,打破了锁链,放了你们自由。卡扎多尔的项上人头就在这里。现在别废话了,跟着奥雷利娅去幽暗地域吧,管好你们的獠牙,珍惜这得之不易的自由,否则——”

你向前走了一步,手中握着的金剑嗡动着,光亮不知不觉中扩大了一些。

你站在阿斯代伦的身前,阻断塞巴斯蒂安的视线,而后扫视着黑压压站在祭台周围,以及黑暗深渊中的几千名衍体。你的声音在岩洞中扩散开,犹如神殿中的铜钟震鸣:“我不需要什么飞升仪式。我会把你们一个一个地找出来,屠杀殆尽。”

塞巴斯蒂安仰头望向你,你与他对视。

他的双眼如同新鲜的血珠,流转着许多惊讶、踟蹰、低迷,以及温顺。他又看了看阿斯代伦,终于恍然知晓,过去的事物早已停留在过去。他与七千名衍体被丟置在黑暗中,无法计数时间,也无从得知究竟度过了多少年月。或许地牢之外的世界早已沧桑巨变,而阿斯代伦已经没有再多的话对他说了。而始终在阿斯代伦的身边、并且帮阿斯代伦解脱了两百年的折磨的人并不是他。

“你是我的第一个猎物……”阿斯代伦突然说。他的眉心平展开,余下迟缓的、凋败的痛苦,编织着内疚和惭愧,让他的声音也有些飘忽。“所以,曾经总有一些是真的,塞巴斯蒂安,只不过都已经结束了。”

塞巴斯蒂安沉下了肩膀,像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谢谢你,”他说,“也感谢你救了我们,给予我们自由。”

阿斯代伦靠近你,与你十指相扣。

他的指尖凝固着血迹,掌心只有冰凉的温度,甚至微微带着剧烈的悲恸后的颤抖,但力道却格外坚定。

“因为有人让我明白,被看待成一个真正的人是如此重要。”阿斯代伦轻声说,声音甚至称得上是温柔,“自由是不断向上的,现在你们可以自己尝试挖掘出逃生之路。”

 

衍体们从博德之门底城区的下水道出发了。你特地警告他们,切勿踏入公会的领地,并且给他们指出了一条详细的路线,能够绕过怪物栖息的泥沼、公会成员聚集的范围,以及他们绝对不会想要踏足的危险之地。地下水也属于流水,对吸血鬼会产生腐蚀性伤害,他们可以坐筏子离开。

而后,你和阿斯代伦回到宴会厅中。

范萨姆普尔公爵已经回程,卡扎多尔的无头尸体还躺在原地,胸口血肉模糊成一团。阿斯代伦走到尸体旁边,从卡扎多尔的口袋里取走了那些贵族上缴的戒指。

“这些能值多少钱?”阿斯代伦掂量着问。

“保守来说,三分之一个博德之门。”你说。

宴会厅的墙壁已经全然化为碎片,奥喀斯之杖的力量是毁灭性的,地上的碎肉散发出的濡湿气味吸引来了许多飞蝇。这些蝇虫不知从哪块石头的裂隙爬进城堡中,绕着尸体盘旋飞舞,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

阿斯代伦穿过宴会厅的大门,在昏暗的宫殿中走动。他对每条走廊、每扇暗门都无比熟悉。辨认出那些曲折错综的、迷宫般的、如同魔索布莱城街衢的长廊,对于他来说驾轻就熟得像是在后院里散步。大概曾经他也像现在这样穿梭在其中,身后跟随着拉长的孤单影子。

墙上挂着的那些森然的画作,每一幅都如同在凝视着路过的人。烛火无声地亮着,在古老的墙壁上形成呆滞的光晕。

地下室更加阴暗,墙壁上的石砖裸露在外,地面上满是未清理的血迹、污渍和积累多年的灰尘,老鼠屎都堆在墙边,像是恣意繁殖的昆虫般密密麻麻,与蛛网以及看不出形状的腐败物混淆在一起。

阿斯代伦踢开一条地面上戴镣铐的粗铁链,走进衍体宿舍。

他的箱子里有一把匕首,一袋金币,一些女士首饰,宝石,以及男士尾戒。

来路不当,但是价格不菲。

还有一条陈旧到看不出颜色的粗布。

阿斯代伦将所有的东西包裹起来,并且拿走都弗雷办公室里清账屋的金库钥匙。都弗雷负责所有财政相关的收入与支出,账单上显示,扎尔宫殿刚购入了一批酒水,精油和幔帐,以供宾客享乐。这位内侍还没来得及将钥匙交还给卡扎多尔,就和他的主人一起死去了。

衍体宿舍与摆满刑具的房间仅有一墙之隔。

阿斯代伦举起手中油灯,光亮照进阴暗发霉的刑房中。

“卡扎多尔将这里称为狗舍。”他低垂着视线,冷淡地说道,“我是第一个被囚禁在这里的人,也是囚禁得最久的,五十年,卡扎多尔碾碎了我所有的希望,在被放出来的那天我从石缝里捡到了自己断裂的指甲。后来者持续不断地被关进去。我们受惩罚时也会被关进去,不堪忍受折磨的衍体、反抗的掩体都被拖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剩下的只有七个……”

如今的狗舍空空如也。

你推开门,生锈门轴发出的咯吱声惊动了一群栖息在黑暗中的啮齿动物,它们快速地从你和阿斯代伦的脚下逃窜而过。狗舍里瘀滞的空气与地牢中相差无几,并且夹杂着浓烈的铁器锈蚀味道。

那些刑具的用途一目了然,所有能够施加在人体上的摧残,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痕迹。

你几乎能想象到——百年前的阿斯代伦披着脏污成褐色的裹尸布,被钉死在铁链上,身上没有一片完整的皮肤,眼睛里散发着饥饿的红光。血液流尽后的伤口翻出白色,丑陋地爬满他原本优雅而美丽的身体。他的手腕、脚腕、颈部都带着沉重的铁枷,金属沉重地压着他的头颈,就连抬头都很吃力。他日复一日地被吊在一面墙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如今堆积在暗处的链条,彼时如荆棘般紧缠他的身体;那些散落在地面带锈的钢钉,也仿佛刚从他的腹腔、胫骨和桡骨里拔出来。

被阿斯代伦称为戈迪的骷髅倒在脏兮兮的地面,只剩下了一具毫无生机的骨架。卡扎多尔的法术控制已经消散,这些傀儡无疑在那一刻已经化为齑粉。

“我以为我无法再回到这里,”阿斯代伦轻轻吸了一口气,“神啊……疼痛还是那样清晰。卡扎多尔用所有的酷刑折磨我,等我的身体修复之后,又将我丢到另一间房中,声称让我物尽其用。”

“另一间房?”

他引领你走向那个装满了罪恶与情色的房间。

宽大的四柱床上铺着洁净而丝滑的绸缎床单,却不知有多少人在这张床上躺过。床头柜摆着两瓶装满的精油,一本性爱手册,一盏暗淡的油灯。

你每走一步,脚步都变得更加沉重。身边的空气仿佛变成阿弗纳斯的沥青,淹没你的口鼻,逐渐夺走你的气息,无处不在地重压着你。心脏产生了猛然下沉的错觉,气息不易察觉地变得紊乱,呼吸正在加快,但你无法控制。

这就是那个地方……

阿斯代伦必定在这里接待过无数个男人、女人。他们也曾四肢交缠,体温相融,阿斯代伦会以自己技巧,只要对方渴望,他可以用一切取悦床伴。嘴巴,阴茎或者后穴,舌头和喉咙,都能派上用场,他们会在绸缎的床单上起伏,挥洒汗水。阿斯代伦会尽情地浪叫和喘息,将淫荡的呻吟变成最动听的乐曲。性爱是他作为衍体的价值所在,也是掐灭他的廉耻、自尊的刑具。每一次媾合都会让他更加厌恶自己这副被他人掌控的身体,每一次性交都是毫无快感的欢愉。

你皱起双眉,喉咙里像梗着灼烫的热炭,在胸腔里划开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你站在房间内部,抬头环顾整个天花板,窒息感宛如死亡般向你倾塌下来。你像是被活埋在这间屋子里,用力呼吸,但却仿佛正在窒息。

你转头时,阿斯代伦正在门边看着你。

“在另一个时空,你会把我带进这里。”你对他说。

“我会的……”阿斯代伦说,“我会引诱你,操纵你的感情,从你的身上获取我需要的利益和价值。或者在这里,坐在这张床上,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卡扎多尔带走。我不敢想那样的可能性……”

“你爱上过任何人吗?”

“我尽力让自己不爱任何一个。最后我甚至变得不那么在乎了……哪怕对方怀着善意,但猎物总归会以猎物收场,我这颗心也不会有过任何波动。”

阿斯代伦将油灯放在门口的桌面上,继续说道:“实际上,刚见面的时候我憎恨你……我憎恨每个人。因为你,我又一次被卡扎多尔埋进了坟墓。因为他们,我不得不被困死在这里,用我的身体供人取乐。但后来,我发现,你是不同的……你与他们都不一样,你完全不同。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能感觉到了,我重新有了感觉,我的心脏像是重新跳动了起来,虽然它早就寂灭了两个世纪了。生命又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在黑暗里挣扎,一次又一次地被摧毁,屈服在痛苦下,再也无法找回自己。”

阿斯代伦站在门口,而你站在床前。曾经来到这里的每个人,或是为谎言所欺骗,或是在花言巧语下被冲昏头脑,或是被性欲支配,将他当成泄欲的肉体器具。阿斯代伦对这间房太过熟悉,他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使用床头柜上的那两瓶精油,也知道应该如何让顾客感到满意。

只是从未有过自由,也从来没有被拯救过。

阿斯代伦的声音轻而悲伤,某些东西早已破碎,但现在又因为期冀和某种未知的渴盼,勉强地拼凑起来,重新具有形状。呼之欲出,也随时可能再次消散。

他轻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塔夫?”

为什么答应帮助他重获自由,杀死卡扎多尔;为什么帮他解读背后的炼狱语魔契,带着他一路逃亡;为什么你要将他从棺椁中剖出来,让他远离六尺深的地底;为什么你会和他睡在一起,并且迷恋他在你身上起伏时的快感……为什么你要在银色的海岸线旁边,在黑夜弥漫、清透的月光和细碎的海浪声中,接受他的那个吻……为什么你们会在精灵之歌相见……为什么他现在凝望着你的眼睛,像是想从你的灵魂中获得什么——你从未有过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给他的东西……

为什么?

你无比嫉妒那些曾在他过去中停留的人,塞巴斯蒂安和其他衍体,他们出现在阿斯代伦面前就会让你愤怒无比。而你只要站在这间房间中,想象着阿斯代伦可能在过去的某一刻,被别人拥有,和别人做爱缠绵,你手中的金色宝剑就在嗡嗡作响,恨不得刺进那个陌生人的胸膛。尽管他们现在可能已经死了,有可能被卡扎多尔变成了衍体,正在逃往幽暗地域的途中。

“因为你是你,仅此而已。”你说。

阿斯代伦问道:“因为我是我自己?”

“我只是希望看到你能快乐。你已经夺回了自由,你再也不用回到这个地方了。”

我还能为你提供什么呢?你忽然想到阿斯代伦曾对你说过这句话。

你……

你想道。我只想要你。

阿斯代伦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他转身面向漆黑的走廊,你跟了上去。

阿斯代伦向前走了一步,迈出的脚轻轻落在地面。下一秒,他突然间飞快地转身,手中的钱袋掉了下去,砰的一声砸在地板上,在一次呼吸之间,他已经来到你的身前,双手挽过你的腰,撞到你的怀中。

他也想要我。你想,心脏立刻狂跳起来,一阵狂喜将你淹没。

你的气息瞬间被他身上清甜的熏香占据,一个凶猛而急切的吻印在你的唇间,剥夺了你的呼吸。柔软的舌头紧接着侵入口中,舔吻着唇缝、牙冠,在你垂首环抱住他的后腰,张开唇齿,迎接他的吻时,那条湿润灵活的舌头闯入你的口中,搅动着舐过你的舌面,顷刻间激荡起胸腔里的热意。

心跳隆鸣的声音如此剧烈,阿斯代伦必然能听得到。

他抚过你的脸颊,略微抬起眼睑看了你一眼。仅轻轻一瞥,就勾魂摄魄地引燃了你的欲火。那阵热度从舌尖直蹿向胃,带动胯前的阴茎跟着充血抬头,硬挺地束缚在马裤里,顶上阿斯代伦的小腹。

“嗯……”阿斯代伦轻吟了一声,如同舒缓的叹息。“塔夫……”

他抬起手,将指尖放在你的肩头,向后轻轻一搡。你的腿弯碰到四柱床的床沿,而后阿斯代伦提起一只膝盖,跨坐到你的腿侧。他敏捷而优雅地缓缓爬上来,你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的腰,抚摸着他腰窝处柔韧的、微妙的曲线。

阿斯代伦逐渐靠近你的胸膛,气息凑近,拂过你的唇隙与脸侧。他注视你的双眼中没有曲意逢迎的笑意,没有伪装出的欲望和渴求,只有深沉的红色,在油灯的照明下微微泛光。

 

 

 

Chapter 32: 欢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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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代伦托起你的下颌,让你仰头与他对视。

你手中的金色宝剑掉落床下。

微凉的鼻尖落在你的脸侧,他的双唇和你紧密地契合。阿斯代伦张开嘴,柔软的舌尖推挤你的舌头,痴缠时挑逗起的欲望让你的阴茎越来越硬。他垂下眼睑,半遮着他血红色的眼睛,指尖犹如流水般划过你的胸膛。任何纽扣都无法阻挡他的手指,衣襟在不知不觉中滑开,你贴身的布料大敞,大片肌肤赤裸出来,从胸膛到腹部尽数暴露在阿斯代伦的手掌下。

他修长的五指按在你的下腹,带着不死生物冰冷的体温,但缠绵般的摩挲却能在你的身体里点燃烈火。

阿斯代伦熟练地拨开腰带上的搭扣,指腹挨着你的肌肤,再向下,撑开胯前的布料,攥住已经变得无比滚烫的阴茎。

“阿斯代伦……”

你在他唇畔低唤了一声,清晰地感觉到阿斯代伦的食指与中指并拢,从最敏感的上方摩擦到根部,顺势转了转手腕,轻松地将你的整个顶端圈在掌心里。

他挑了挑眉,你胯下的性器宛如有意识般摆脱了你的控制,只跟随阿斯代伦指尖的动作抽缩,颤抖。更加伸长、硬胀,热得惊人。阴茎在阿斯代伦的指引下如同听话的宠物般弹出裤裆,吐出一缕晶莹而炙热的黏液,挂在内衣的布料与肉柱之间。

你几乎无法压抑喉底的闷哼。

但阿斯代伦的舌头占据你的口腔,与你的舌尖纠缠,将你逐渐加快的低喘顶在唇舌之间的濡湿缠绵中。他的指尖灵巧勾刮着冠头,指节将那些泌出的液体涂散。

深吻时舌尖带动的水响,以及他撸动你时阴茎与他指节刮擦的细微声音糅杂在一起,黏腻而情色,灼烤着逐渐攀升的欲望。

那双巧手无比娴熟地抚慰着你。

精灵这个种族,他们的身体甚至连老茧也不会生。阿斯代伦的每一根手指上都无比光滑细腻,像是精心保养的艺术品,指缝里夹着如同被操弄过似的水光。

“为什么要留在我的身边?”阿斯代伦贴在你的嘴唇上问道。

他缓慢的呼吸和你的喘气声融合在一起。

你含住他的下唇,阿斯代伦的两根手指圈住勃大的阴茎,掌心用最让人难耐的力度,挤压顶端充血的肉棱。快感仿佛一阵电击,你的腹部陡然绷紧,随着他摩擦的频率,痉挛般地颤抖了几下,气息克制不住地变得急促。阴茎变得滚热,下方的筋脉跟着剧缩,顶端高翘,已经被摩擦得湿滑的茎身跳动着,你不由自主地顶弄着,挤进阿斯代伦圈起的指尖。

阿斯代伦忽然松开手指,胀痛发热的阴茎在两人之间摆动,空虚感蓦然而至,你几乎发出了失望的低吼。

“继续。”你喘息着,身体正在痛苦地渴望着阿斯代伦的抚摸。

你想用阴茎摩擦他的身体,他的大腿,他的嘴巴,或者是深陷进更紧致,更柔软的包裹中。而不是只是阿斯代伦这只巧手。

阿斯代伦对于性爱太熟练了,他的每个动作仿佛都经过精心设计,可以轻而易举地勾起欲火,并且将这阵灼热的温度煽动得更加热烈,以至于理智被烧得所剩无几。焚身般的性欲几乎将你彻底支配,你迫切地想将他立刻剥光,让酸胀发红的阴茎挺进他的后穴里。

“我们已经一路走到了这里,在这个地方,你……”他看着你问道,双唇在吐露出这声质疑时,藏在口腔里的獠牙微微露出,但却丝毫没有攻击性。但他没有继续往下问,似乎是在等待你将他未完的话补完,阿斯代伦停顿在了“你”这个称呼上,而后轻轻合上双唇,嘴角轻抿着,眉心形成困惑的浅壑,眼中流露出的目光令人心碎。

他想听你说出一句回答。

或者是一句对未来的承诺……

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枷锁破碎,束缚解放,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再也没有任何能够困住他的事物。他洗净了双手上弑主的鲜血,而未来像是一片未知的旷野。

曾经两百年的漫长时间,他可能连博德之门都没有离开过。你已经履行了你的承诺,将他带出那片至黑的深渊,帮他击败奴役他的旧主,解除了永恒的诅咒和折磨。

你没有想要从他身上索求的东西,原本也没有拯救他的理由,但他相信你。

之前是因为孤注一掷,没有其他人会帮助他将卡扎多尔铐在他的灵魂上的囚链斩断,而现在……阿斯代伦俯视着你,你的手环抱着他的腰身。

你不自觉地想到,在这张床上,一定有很多人说过爱他。

那些意乱情迷、欲火中烧时许下的承诺,人人都爱听的爱语。

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忽然滞涩在你的喉咙中,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来。究竟有多少人在这里、以这样的姿势、注视着他的眼睛说过爱他?你吞咽了一下哽在喉底蠢蠢欲动的情欲,向上挺了一下腰,阴茎火热的顶端扫过阿斯代伦的大腿内侧,戳刺在他腿间柔软的地方。

阿斯代伦的鼻息忽而加重,眉头锁紧,眼睑微微颤动,似乎是想闭上眼睛。但他的目光在接触到丝绸床褥的下一刻,又移回到了你的脸上。

他胯前的性器也硬挺了起来,此刻束缚在衣裤里。隆起的形状贴着他的下腹,被撑起的布料距离你的腰只有几寸。

你抱住他的腰,翻身将他压向床榻,被他挑逗得无比胀热的阴茎顶住他的臀部。

阿斯代伦裤子的布料粗糙地磨过你裸露出的性器,他的两侧膝盖挨着你的大腿。一头银白的卷发铺散开,柔顺地搭落在丝绸表面,泛红的耳尖埋在他的卷发里,几乎贴在绸缎上,颈侧血洞愈合后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深。

阿斯代伦一言不发,那双吸血鬼的红色双眼注视你,以及你的灵魂。

你抬起他的膝盖,摘下带绣纹的鞋子,张开的虎口,从他的腿弯向上抚摸。阿斯代伦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臀部,你的体温从那层聊胜于无的布料传递给他,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挺起腰,用臀部的缝隙容纳着你顶戳他的阴茎。

“嗯,我最亲爱的……”阿斯代伦轻声说。

他伸开两只胳膊,抱住你的肩膀,将你向下拉,舌尖绕着一阵极为蛊惑的呻吟,低沉地吐露而出,像是将快意和情热都混杂在一起,磨碎在他的喉咙里。

阿斯代伦的气音吹拂在你的耳边,把他沉声哼出的渴望,以及那些难耐的美妙音节,一丝不落地送进你的耳中。“你想拥有我……那么,拥有我,品尝我……让我感受你,我的爱……”

他将上半身的重量几乎全部坠在你的身上,你顺应他的力道,向前俯身,将双手撑在他的头侧,挨近他索吻的嘴唇。

阿斯代伦裤子下方的阴茎渴望地渗出了一些水液,在他的臀部落向床面时,顶端磨蹭着被撑得平直的布料,大概因此汲取到了快感,不过完全是隔靴搔痒。那一小片水渍被推开,拓出笔直而坚挺的柱身形状。

“你想要什么?”你问他。

“你……”阿斯代伦难耐地扭动着髋部,毫不掩饰地说,“我想要你。”

你将他的裤腰向下剥落,伸手抚摸他胯前,触碰被淫水浸得湿闷的内衣。

礼服裤子上的血液的痕迹已经完全干涸了,但却在他的皮肤上凝结了浅淡的红色,像是随着他的生命力生长的暗纹,从苍白的大腿延伸到膝盖。

臀下压着的红绸衬着阿斯代伦丝绸般细腻的皮肤、他大腿上蓝色的血管,以及勃起的阴茎上深色的脉络。你将指尖压进他的臀缝,掰开穴口附近的软肉,跳动的阴茎头迫不及待地挨上去。

“嗯……”

阿斯代伦发出了一声低叹。

浑圆的茎头烫着他的臀间,滑过缝隙,带着高热的温度滑腻地顶蹭穴口。你们已经契合了几次,但阿斯代伦像是每次都在对你的温度上瘾。他舒张着后穴,软嫩的小口挨着最敏感的冠部浅浅蠕动,如同期待将这根滚烫粗硕的肉柱吞入身体。

你摸到一瓶精油,将里面的液体全部倾倒在手心里,在他臀间抹了一把,涂满阿斯代伦臀后那条诱人的缝隙,从尾骨一路刮到会阴、最后包裹住他身前的阴茎。

“啊!”阿斯代伦呻吟起来,他收拢腿根,夹紧了你的手腕。

你揉开在掌心里变得暖热的精油,他的整个下身都变得润滑,胯间的性器湿漉漉地挺立着,顶端像灌了水的铃铛口,在他情不自禁地扭动时,微微渗出了一些晶莹剔透的汁液,沿着柱身慢慢向下流淌,在阴茎根部形成一摊湿润的痕迹,又滴落到身下的床单。

“……用量太多了,”阿斯代伦下意识地说,他的目光有些迷离,而后他又半合上眼睑,“但谁他妈在意,随意用吧,这样感觉真好……”

瓶子被丢弃到地面,滚进衣柜附近看不见的地方。

你吻了一下他开始蒙上汗水的鬓角,挪动了一下,顶在他湿软的穴口。过多的精油被阴茎的剐蹭顶开,向他尾骨边缘滑去。炙热的硬物碾着他臀间的每一处,将整个缝隙填满,像抽插般操弄他的腿根,将那些液体推挤到所有地方。

你们都还穿着衣服,但那些衣服早已经被蹂躏得一塌糊涂了。你的上衣纽扣尽数解开,裤腰褪下了一半,阿斯代伦从臀部到脚尖完全赤裸。精油弄湿床单和你的膝盖,阿斯代伦饱满的臀峰之间湿润而滑腻,正包裹着你的阴茎,你能感觉到他的穴口正在令人发疯地抽动着一张一合,就贴在你的勃起上方。

你将阿斯代伦的上衣向上推去,那些刺绣和花纹折叠在一起,露出胸膛和小腹。

阿斯代伦抓住自己的衣服,拉扯到腋下附近,露出他的胸脯和凸起的乳尖。他收缩着后穴,精油在张合和碾磨中向他的体内渗入了一些,穴口的薄肉油润而柔软地张开,在你下次挺进的时候,阿斯代伦就像迎接你一般将胯部抵上你,顶到穴口的性器立即滑进去了半个茎头,阿斯代伦猛吸了一口气。

“嘶——”

粗硕的柱身蹭着他的臀部,逐渐没入他的体内,直到整根都被他吞了进去,坚硬地在他体内跳动着,没经过开拓的穴口包裹着你,热情紧致,湿润软滑。没有阻碍的疼痛,也没有异物入侵时的推拒,像是阿斯代伦早已适应了这种入侵,甚至是更粗鲁、更暴力地进入他也能容纳。

你抽出一点,再沉重地操进肉穴里,髋部猛拍他的臀尖,激荡起一阵苍白的肉浪。

阿斯代伦微张着双唇,红色的双眼低垂着,唇齿间被顶出一声喘息。

和他技巧十足的放荡浪叫,以及在承受强制性交的痛苦叫喊完全不同,你凝视着他垂下的眼睑,以及意乱情迷的红色双眼,你确定这样的声音只有你能听得到。这是下意识地喘气,他没有装模作样,穴口痴缠上来的时候,他将自己往你胯下送时也充满了真实的渴盼。

你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感情,都在逐渐攀升的性快感中,变成更加灼热的冲动。阿斯代伦的手心贴上你的脸颊,一次次的挺进让他的肩头和头顶随着频率乱晃,精灵的耳朵戳进头顶的枕头,声音也被打碎成不连贯的单词。

“让……让我,吻你。亲爱的……吻我……”

你低下头,阿斯代伦挣扎着,皮肤覆盖着畅快淋漓汗水,他撑着眼睑,朦胧地看向你的眼睛,指尖触碰你的额头,鼻梁,嘴唇,耳垂和脸颊,不厌其烦地抚摸和亲吻。你仔细地吻着他,身下的交合口在每次亲吻时都会吮吸你,阿斯代伦后穴的软肉被撑开到极致、近乎已经薄如蝉翼,又被摩擦得发热,簇拥着飞快进出的性器。

润滑油和体液流淌而下,又被你剐到指尖,涂抹回穴口表面。阴茎顶到更深的地方,但阿斯代伦丝毫没有阻止这种侵犯。你指腹上多年握剑形成的茧子搓蹭着他撑满的穴口,那片柔嫩的软肉在你的触碰下颤抖。

你轻轻抠刮了一下,阿斯代伦发出了转调的叫喊。

“天啊——!塔夫,别,我就快,我马上要……”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几个词,右手攥住你敞开的上衣,指甲又抓挠向你的颈部和胸口,向下胡乱摸索着。

你将他的手握住,十指交扣地压在枕头上。

阿斯代伦的阴茎搭在他的小腹,硬得发红的顶端抖了抖,在高潮的前一秒坚硬地翘起,向上挺立了一下,喷涌出一大股黏稠的精液。

“嗯啊啊!……”

他的脚尖回勾,腿根和下腹的肌肉一抽一抽地颤动,穴肉跟着绞紧。精液飞溅到他的胸膛、小腹,以及精美的晚礼服衣衫上,甚至有几滴沾在乳头上,那颗乳珠肿胀起来,颜色粉红,挂着晶莹的乳色浊液,如同在邀请你品尝。

你将嘴唇覆盖上去,腥膻的液体如同血液般在你的舌尖晕开,舔过的乳头显得更加饱满,浸湿了一片水渍。

阿斯代伦挺起胸脯,喉咙里滚动着细碎的轻吟,他摇摆着腰身,将沾着液体的乳头往你的口中送。高潮后的阴茎又流出了一些液体,在他小腹绷紧的肌肉间蓄积了一小洼水痕。甬道有节律地收缩着,拼命吞咽着你的根部。快感成倍地将你推上顶峰,你深顶进去,力道几乎失控,阴茎越发硬热,更加粗长,推挤着肉穴里的每一寸软肉,在向外拉扯时带出一股股被体温焐热的滑液。汗热蒸腾着,你顶到的地方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紧致,猛地一次挺进,直戳到上次那个让阿斯代伦崩溃的腔口。

“啊……!”

阿斯代伦哭着高叫出声,发红的阴囊想要再泵出什么东西,但是已经太过干瘪,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在你向后撤开,放开他的双手时,他微微弓起身,用力攥紧了小腹旁边的丝绸床单,手臂上凸起的青筋裸露在油灯的光线下。

你抬起阿斯代伦的双腿,跪在他身后,将他的两只膝盖并拢在一起,脚踝向上提,架上你的肩膀。肉壁的挤压感变得更加强烈,油液将相互契合的交合处润滑得畅通无阻,抽插拍打出的声响愈发沉猛而急促。

阿斯代伦的两条大腿在撞击的频率中颤抖,卷发顶到软枕之间,他浑身紧绷,如同垂死挣扎,哭喊变成痛苦的哀嚎,也像是在发泄。

之前在地牢里没能哭出来的眼泪,在这一刻都夺眶而出。

你粗喘着向前倾身,将他的身体对折,变换了一个角度,从上至下地贯穿撑圆的肉穴,阿斯代伦的阴茎顶端忽然蹭到了他自己的小腹。

他尖叫一声,身体像是猛地打开了某个开关。

“啊!!”

一阵略带温度的水从尿道激射出来,扬洒他的胸口和腹肌,淋淋漓漓浇得浑身都是。压在他身下的整张丝绸床单都被浸湿了,夹住你的后穴猛烈地收缩,而后从前端又喷射出大量澄清的水。

阿斯代伦猩红的眼睛失去焦距,意识不清,唇齿顾不上合起,露出尖利的獠牙和红润的舌头。潮吹的水液仿佛要将这张床榻淹没,吸饱水的绸缎表面形成了浅潭,汇聚在阿斯代伦的腰臀下方,和他满身的汗水、精液融合在一起。

你顶在他的肠壁上射精,厚重的浓精冲刷到最深处。阿斯代伦的身体里已经没有更多能射出的水液了,但他还是被烫到再一次高潮,口中胡乱呻吟着意义不明的音节,像是在喊你的名字。

“阿斯代伦……”你一遍又一遍叫着他的名字,亲吻他的唇瓣,在他变得温热的后穴里缓缓抽插,等到快感的余韵逐渐平息。

阿斯代伦的表情空白,条件反射般回应你。

你吻着他的眼角,舌尖卷过从太阳穴滑下的泪水,吻他濡湿的鬓发,额角的汗液,耳垂,和颈部右侧的两个咬痕。

阿斯代伦缓缓回过神,你从他身体里退出来,跪坐在他后方的床单上。

穴口立即收缩闭合,开始降温的精液被他包裹在体内,只有几滴从摩擦得红肿的穴口流淌到尾骨。

“不用弄出来?”你问他。

“真是个体贴的甜心……”阿斯代伦呢喃般说道,“一个吸血鬼又不会因此而发炎。别费神了……亲爱的,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给我一个拥抱。”

你对他张开双臂,他起身攀上你的肩头,蜷起双腿,将脑袋顶在你的肩窝,蜷曲柔软的发丝蹭过你的下颚和耳朵。你托住他的脑后,五指插进他的发丝里,他的手指钻到你的衣服下方,绕过腰际,身体紧贴着你赤裸的胸膛,拥抱着你源源不断的体温。

“第一次,我的身体终于属于我自己了,也是第一次,我感觉到自己这样富有生命力,但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仇恨终结了,卡扎多尔死的时候我欣喜若狂,但我本来以为会有……一些更多的东西,但现在我却感觉到迷茫,疲倦,这么的……空荡。”

他靠在你的肩上说道,声音中夹杂了带着倦意的叹息,以及一些可惜的意味,“但是你,你却一直都有着明确的目标,你的人生有自己的轨迹。”

“我也并不总是知道自己的未来是怎样的。”

“是吗。”阿斯代伦仰头,似乎是在端详你的脸。

“毕竟除了神明,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我甚至感觉有些妒忌了,”阿斯代伦说,“那些神明对于已知的一切都缄口不言,放任凡人经历折磨和痛苦,我们有什么理由信仰他们?”

“你不信仰任何神明?”

“不信。”

阿斯代伦停顿了一下,他离开你的怀抱,脚尖踩在床边的地板上,站了起来,走向墙边的画作。

“这是科瑞隆·拉瑞斯安,精灵的守护者。在最开始,我在这个房间里不停忍受的深夜,我都会向科瑞隆祈祷,祂从未回应过。后来我又祈求其他的神祇,请他们帮助我,爱神淑妮,正义之神,月亮女神……我甚至想过成为谋杀之神的信徒,以利用神明赐予的力量杀死卡扎多尔……我也质问过命运之神,为什么要让我遭受这一切。”

他带着感伤的目光,仰望那幅科瑞隆的画作。

“我正在失去自我,沦为卡扎多尔的低贱奴隶的时候,从没有任何一个神明回答过我。全知全能的科瑞隆一直在这里,无情地注视着我的痛苦。”

你坐在床边,说道:“你不需要任何神明或魔鬼,你也不低贱,阿斯代伦,你值得这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你现在想要什么都可以亲自实现。”

“我想……”阿斯代伦转头看向你,“这是一种从没得到过的奢望……现在我只想要活着。至于被放出牢笼的那七千个饥饿的衍体,他们也值得第二次生命的权利,谁知道呢,或许,放走他们才是那个错误的选择。”

你沉默了几秒。“阿斯代伦,还记得那个我侍奉的贵族领主吗?”

“你从阿斯卡特拉离开的原因?”

“是的。我曾满怀希望地加入了战争,不顾一切地为他而战,真的相信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残忍和牺牲都是值得的。但我得到的回答,只有满目疮痍、尸山血海、黑暗、寂静和死亡。”

“那真是太悲伤了,亲爱的……”

你继续说:“他疯狂地信奉着自己的正义,已经再无可能回头,我没有及时杀死他。战争蔓延的范围愈来愈大,而我却直到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才醒悟过来。我用一把剑贯穿了他的胸膛,结束了他的生命。那把剑曾经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有无辜的人,有负罪的人,有身不由己的人,有邪魔和不死生物,也有那位尊贵的领主。”

你弯腰捡起了床边的光耀之剑。

“阿斯代伦,无论你做什么选择,都不需要感到后悔——因为我会在你身边,这把剑今后会为你而挥舞。”

阿斯代伦的眼睛变得明亮,愉快的弧度重新在他的唇边浮现。

他皮肤上的汗液依然没有消退,臀间挂着精液白色的斑痕,礼服的下摆垂下来,堪堪遮住软下来的性器,以及后方柔软的阴囊,下方修长苍白的双腿比任何你曾见过的精灵都更加美丽。

阿斯代伦赤裸的双脚走到门边,将油灯握在手中。

房间内昏暗而窒闷,空气里满是性与欢爱留下的味道,四柱床红色的帷幔仿若血色的河,墙上的画作像极了河岸上枯败的树木。即将到来的燎原大火会将它们尽数吞没,也会将这座罪恶与堕落构筑的宫殿毁灭,化为仅仅存留在过去的废墟。

阿斯代伦扬起危险的笑容,火光映照着他的银发,将他衬得宛如在熠熠发光。

“亲爱的,我们来将苦难付之一炬吧!

 

 

Chapter 33: 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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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德之门外城区以外,利文顿小镇。

湖泊以及每一处水渠都弥漫着严寒,空气中犹如冻结着冰晶,海风与内陆的严寒碰撞在一起,利文顿变成了寒风相互交战的战场。

农民、牧民和游荡的流民都停留在这片土地。道路以小镇集市为中心,向外发散,博德之门城内见不到的大型牲口,包括牛、羊、猪和马匹,牲畜几乎都被圈养在城外的畜牧围栏中。广阔的农田早已结束收割,如今只剩下大面积的荒草。

自艾尔托瑞尔沉降以来,抵达博德之门的难民一小部分找到了归宿,另一小部分选择了离开,继续寻找能够收留他们的城市,而绝大多数的难民,已经没有余力继续迁徙,他们滞留在镇外,形成了一片败落而贫穷的聚集地,艰难地生存,这块充斥着饥饿和寒冷的土地,如同镇子的赘生物,停驻在寒冬中。

帐篷和炊火在凛冽的冷风中冉冉逸散白烟,传染病开始肆虐,贫民裹着单薄的粗麻衣服,脸上和手上布满疫毒和寒冷催生的红疮。没能幸运地熬过一年中最后一个月份的人,尸体被冻成苍白的颜色,随意丢弃在荒凉的枯草堆里。

野草能埋葬所有在大地上行走的动物,也能埋葬这些被命运所遗弃的人。

但即便如此,利文顿小镇与博德之门外城区的分界线,接近飞龙关南翼检查点的集市,仍然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做生意的商人、没有那么富裕的领主、神殿的牧师、马戏团的小丑、外来的难民和乞丐都汇聚在嘈杂声中,不时能听到一些咳嗽声,以及遥远的孩童哭声。

你坐在酒馆外的露天桌椅旁,处身于一片阴影中,头戴兜帽,身披沉重的牛皮斗篷,手里拿着一张报纸。

酒馆的对面立着一处《博德之口》刊登板,木板前方被人群围拢得水泄不通。两个高大的钢铁卫士站在人群旁边,铁掌中握着足有两人高的长剑。

木板上方,使用黑漆,涂写了几行大字:

 

《博德之口公报,谷地开垦1492年》

 

“岁末之月第一天,范萨姆普尔公爵于昨夜遇害,博德之门执政议会最后一名公爵身殒 家中。”

 

“博德之门血腥屠杀案再起,死亡三神重现,慈爱神殿的罗根神父也不幸遇难,焰拳正在深入调查中。”

 

“戈塔什勋爵今早向被害者哀悼,并承诺钢铁卫士会确保市民的安全,远离恐怖袭击。”

 

“扎尔古堡被烧毁,卡扎多尔·扎尔领主藏匿多年的身份实则为吸血鬼。”

 

“恩维尔·戈塔什勋爵:博德之门的救世之星,执掌议会的大公爵不二人选。”

 

标题下方一片空白,没有详细叙述的小字,几个报童手中拿着好几叠《博德之口》,正在人群中穿梭。他们一手举着报纸,另一只手拿着帽子,帽子里塞满了大把大把的铜币。博德之门内的新闻,就是通过这一份脍炙人口的报纸,从城内传向城外,以及城市周围的镇子。

空气寒冷,但报童们个个满头大汗,忙得不亦乐乎。

这个上午他们已经卖出去了好几百份报纸,恐惧和焦虑在人群中蔓延着,孩子们则努力绷着苦脸,免得让别人看出来他们实际上开心得要命。

谋杀的危险对于贫苦的孩子并没有多大威慑力,他们只在乎帽子里的铜币是不是又增加了。

“博德之门怎么会有吸血鬼?!”

那位朋友胆战心惊地说道:“我家里有急事,就把请帖送给了贾斯索,诸神啊!难道……他也死了吗……”

“这么说你逃过一劫了——”

另外的声音混杂在吵闹中:“哦不……天呐,是那个宴会,胡妮夫人也在宴会,她的年纪已经那么大了,安享晚年还会遇见这样的事情……”

接着是由死亡三神掀起的恐慌。

一名领主模样的人惊骇道:“什么,范萨姆普尔公爵,是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她死了?!这怎么可能!”

“罗根神父……神明保佑,他是个好人。”

“吸血鬼和死亡三神同时大开杀戒,这简直是博德之门的末日前兆……”

“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与死亡三神对抗,再也没有什么四人议会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谁知道还会不会有更多……只有戈塔什会保护我们!”

“离开博德之门吧……”

你手中的报纸上列着长长的受害者名单,皆死于死亡三神的信徒之手,罗根神父,小丑德里波斯,亚历山大·宇森,弗兰克·梨木……死者共十人,目标随机,没有明确的作案动机,也没有特别的作案目的。

只有纯粹的杀戮,大量的杀戮。

当你和阿斯代伦去阻止卡扎多尔的飞升仪式,“邪念”在博德之门城市内进行了一场杀戮狂欢。

几乎是同时发生。

最后一名受害人是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她刚从卡扎多尔府邸回到自己的别墅中,便在书房内被杀害,尸体遭到摧毁,惨不忍睹。

焰拳焦头烂额地调查死亡三神谋杀案的死者,加强治安,警惕凶手再度出现,面对恐慌市民的诘问,防止市民揭竿抗议,还要分出时间核对在扎尔宫殿内被害的贵族。纵使有钢铁卫士参与布防镇守,但这些铁壳子只能起到震慑与维持秩序的作用,它们并不会查案,也无法找出凶手。

所有焰拳士兵都陷入了完全混乱的状态,他们根本无暇想起还有个被通缉的侦探。

所以你现在才能坐在这里,细读每一篇报道。

 

你忽然被一个怀抱搂住。

阿斯代伦的气息扑在你的身后,随后他的双臂从后方缠上来,勾住你的肩膀。

“亲爱的,我——已经好了——你呢,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吗?”他带着笑意说,口齿不清,几乎每个单词都柔软地彼此黏连着,显出一种晕乎乎的醉态,整个身体倾压在你的肩头,脑袋垂下来,长长的耳尖蹭过你的兜帽的边缘。

“吃饱了?”你向后伸手,掌心盖住他的脑后,抚摸他的卷发。

阿斯代伦停顿几秒,突然一低头,将脸颊贴上你的脖子。他的皮肤是温热的,浮现出醉血的红晕,双唇也从苍白变成了美丽的浅红色,呼吸中似乎也蕴藏着隐隐的兴奋,以及彻底饱足后的放松。

牛棚里的那两头新买的牛应该都被他吸干了。

从卡扎多尔的宫殿里挪走的钱财足够他挥霍很久,他甚至可以把利文顿的所有牛都买下来。

“饱得不能再饱了,但我还是喜欢你的味道——”阿斯代伦将鼻尖贴在你的颈部动脉处,轻轻吸了一口气,“令人沉醉,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你血管里的鲜血,什么时候我能再品尝一小滴……但你昨天受伤了,亲爱的,我们需要你养精蓄锐,等你恢复健康之后,嗯?”

你侧过头,和他对视,他的虹膜浮现出一种明亮的红色,像是正在他的眼睛里缓缓地流淌。

“我不碍事,如果你想的话。”你说。

“啊,亲爱的,你真慷慨,已经迫不及待渴望更多了,是吗?我的獠牙给你带来的那种令人迷恋的感觉,你会深陷其中……”

阿斯代伦的呼吸在你的唇边磨蹭着,但深明大义地没有吻下来,即便是喝醉了,他仍旧记得你和他的食谱完全不同,而他在几分钟前刚喝过血。他只在你的嘴角轻蹭了一下,余光落在你手中的报纸上。

“噢天哪,范萨姆普尔,她死了?”阿斯代伦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他盯着报纸上的那行字,惊讶地扬高音调。

“昨晚发生的事情,”你说,“死亡时间大概是烧毁宫殿之前。”

在我们做爱的时候。你在脑海里补充道。

“我原本以为她死得更有戏剧性一点,更恢弘一点,没想到她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杀了,我猜凶手依然是那位血腥屠夫——邪念?”

“应该是巴尔的屠夫,”你说,“我一直有个猜想,但这意味着要推翻我曾经告诉佐迪的结论。”

“不妨和我说说看,我的爱。”阿斯代伦拉开你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阳光散落在他的后方,他戴着同样厚重的兜帽,白昼在他的肩膀上镀了一层薄金。“让我听听我们的巴尔屠夫朋友昨晚都有什么丰功伟绩,天啊,他可真够忙的,在你昨晚忙着操我的时候。

阿斯代伦用十分正常的音量说出了这句话,毫不避讳,并且还笑眯眯地弯着眼睛,向你歪了歪头。

你挑起眉,“我不好说,可能我会后悔没有及时赶到谋杀现场。”

“至少我们度过了充满激情的一夜,不是吗?”阿斯代伦说,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而且卡扎多尔的宫殿现在就只剩下一片焦炭了,简直令人愉快!”

杀死卡扎多尔后,他仍然无法踏足阳光,而且可能永恒地失去走进阳光中的机会。阿斯代伦只能坐在阴影里。却被阴影衬得更夺目、更明亮。因为血液充足,他喝得足够多,原本苍白的肌肤此刻变得更像活人,眼睛下方的淤青消失了,五官越发明艳动人。

距离他杀死持续了两个世纪的施虐者、放弃飞升仪式并释放衍体、崩溃后又重新站起、火烧整个卡扎多尔宫殿,只过去了一夜,但阿斯代伦现在看起来容光焕发。他将所有的痛苦统统抛在脑后,以最愉快的笑容去迎接崭新的生命。

这就是阿斯代伦,你想道,如果他做不到这点,恐怕也难以熬过那两百年的黑暗和折磨。

之前我的推测或许是错的,因为现在看来,制造谋杀的凶手可能不止有一个,也就是说,邪念并不是同一个人,”你对他说,“我最初来到博德之门,从焰拳手中接手的谋杀案,其中有一起,死者是范萨姆普尔家族的三儿子。”

“噢,我记得那个贵族,”阿斯代伦用柔滑的嗓音说,并且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舔了舔嘴角,“血液的味道从城墙一直飘到了海边……”

“阿斯代伦,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乐意效劳。”

“你对于巴尔后裔崛起,争夺铁王座那段历史是否了解?大约是百年以前。”

阿斯代伦略微思索了一下,“那段时间我被关在坟墓里……后来也只是听说了一些,谋杀之神的后裔们互相残杀之类的故事,最后留下的那个巴尔后裔将被选为巴尔的复活之躯,恶,简直是血腥又变态的家庭关系。”

“互相残杀。”你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

“你想到了什么?”

“确实想到了一些,”你说,“这样就说得通了。”

“关于邪念不止有一个人的部分?”

阿斯代伦支颐看着你,他的手肘搁置在桌面上,指尖挨着他鬓角翘起的一绺卷发。你向他的方向倾了一些,几乎是不自觉地在向他靠近,当你发现自己将手伸向他的耳边,并把那几缕头发别在他耳朵后面的时候,阿斯代伦已经对你笑了起来。

“大侦探,我可不会怪你走神,我能理解,被我迷住是非常正常的。”

你立刻放下手。

阿斯代伦侧过头,嘴唇十分自然地从你的手指上滑过,像是一个若即若离的亲吻。丝绒般的气息吹拂在你的指根,引起一阵温热的悸动。他的嘴唇很柔软。你暗自搓了一下指尖,毫无缘由地想到,如果他的嘴唇能贴在你的阴茎上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别想了。你还在处理案件,你在工作的时候从不这样。

“哦,亲爱的,开心一点,”阿斯代伦开心地取笑道,“在我的身边保持三分钟注意力集中而不是一直盯着我看,可是个很了不起的成就!”

“有关于那个推测,”你清了清嗓子,感觉有些尴尬,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说了下去,“尽管我猜错了,而之前‘邪念’并不只是一个人——现在也是了。死亡三神,米尔寇,巴尔,班恩,只有巴尔需要从谋杀中获得信徒和力量。我从最初就在调查谋杀案,而用死者交谈询问波特尔公爵时,我们知道了谋杀案在十五年中从未间断。这位巴尔选民,邪念,我们所知的这个邪念,他耗费数年,积攒下足够强大的力量,成功将自己的‘血亲’杀死了。”

阿斯代伦惊讶地睁大眼睛:“亲爱的,你不会连巴尔生了几个孩子都一清二楚吧!”

你无奈地摇了摇头。

“因为最初那起案件,与之后接连不断的谋杀,在作案手法、处理尸体、甚至宗教意义上都有所不同。”

“那意味着什么?”阿斯代伦紧接着问。

“摩特洛克·范萨姆普尔的死亡如同在彰显某种虔诚的信仰,凶手将其构成了一幅伟大的作品,挂在城墙之上——‘我向巴尔供奉这美丽的血腥杀戮’‘我将巴尔的教义践行到极致’‘我才是配得上迎接巴尔的虔诚信徒!’,而如今这些谋杀,则是大面积的死亡,丝毫不心慈手软,没有任何矫饰与宣告。我们看到的那些被徒手杀死的海盗,石化蜥蜴之门的大屠杀,还有这次的许多死者……‘我是最终胜利者’‘见识一下吧,神明赐予我的谋杀荣光’‘博德之门将为巴尔变为血海尸山’。”

“我亲爱的侦探先生,稍微有点瘆人了……嗯,我是不是应该怀疑凶手就是你?”

“怀疑总得有证据。”

“所以现在只剩下一个死亡三神——哦不,只有巴尔——只剩下一个巴尔神选了,范萨姆普尔成为了邪念的收官之作?”

你的目光变得阴沉,再次阅读一遍所有的新闻,所有的事件都串联在了一起。

“这些谋杀的最终获益者,”你说,“恩维尔·戈塔什。”

博德之门的四人议会成员,乌尔德·雷文伽德高公爵失踪在了九狱中,凶多吉少;贝琳娜·斯特梅陷入永久的昏迷,被她的儿子转移去了深水城;迪拉德·波特尔和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都被杀害。而焰拳总指挥官,莉亚娜·波特尔,同样已经死亡。钢铁卫士全面投入使用,在维护市民秩序的同时,也控制住了焰拳士兵。

政治与军事。

恩维尔·戈塔什勋爵终于将所有权力都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雷文伽德高公爵的最后支持者,并无实权的顾问弗洛瑞克,可能即将也要面临悲惨的命运。

还有最后一股能够与戈塔什抗衡的力量……

“得警告九指。”你说。

阿斯代伦不以为然,“她是个聚集所有小偷强盗和罪犯的帮派首领,你确定她需要被警告?我更赞成坐在这里看着他们斗得头破血流,那会很有趣的。”

你折起手中的报纸,起身走向他身后的阳光,好笑道:“你昨天晚上还不是这么说的,你所说的生命的权利,就是坐在这里看好戏?”

“怎么了?”阿斯代伦挑眉,仰头看着你,拖长了轻飘飘的尾音,趁你路过的时候,用指尖勾了一下你斗篷下的小指,“我应该享受生命赐予我的一切,乐趣也不例外。

 

你和阿斯代伦回到下城区时,被精灵之歌的酒馆侍者拦住了。

“斯特梅少爷?”他问。

没有人会对着你的脸称呼斯特梅少爷。你看向他,意识到这应该是一句暗语。

果不其然,侍者说:“有人在等您。”

你向侍者指引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精灵之歌的二层,挂着天鹅绒窗帘的私人餐厅露台,一名身穿黑色绣银线的长袍,肩披黑色貂毛斗篷,半长发垂肩的男人正在对你举杯致意。他的身边斜着一支拐杖,身材瘦削,脸色苍白,嘴角拧着一抹世故精明的笑容。

“瑟斯维尔,”阿斯代伦阴阳怪气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来这里干什么。”

瑟斯维尔·范萨姆普尔的身边跟着一名侍从,但已经不是你之前见过的那个家仆了,而是个新人。侍从顺从地立在瑟斯维尔的身边,规规矩矩地低着头。

“来和你谈他母亲的爵位。”你回答阿斯代伦。

 

 

Chapter 34: 哀歌*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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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之歌酒馆的门口悬挂着眼魔标志,内部总是回荡着一个女性精灵的悲伤歌声。

正午时分,酒馆内依旧热闹,丝毫不逊于其他酒馆的傍晚。大厅内云烟缭绕,烟草的味道从正门一直延伸到楼梯间。没有人知道歌声来自于哪里,在客人谈话时,喝酒时,空灵的歌声永远在耳边飘扬。大部分人都已经习以为常,猜想着,或许歌声来自于某个逗留在这里的,不愿离去的魂魄。或许它始终在等待早已被海浪吞没的水手,希望爱人有朝一日会归来。

通常能在这间酒馆见到不少焰拳的身影,但自从昨日博德之门经历大屠杀后,即便是最懒散的焰拳,也没有时间来酒馆打一局三龙牌了。

你在酒馆侍者的带领下,登上咯吱作响的楼梯,来到二层。

私人餐厅正对着楼梯口,两扇雕镂着复杂花纹的木门敞开着,瑟斯维尔·范萨姆普尔正坐在餐厅的尽头。

你走进餐厅后,瑟斯维尔向那名带领你上楼的侍者说道:“谢谢你,伊穆尔。去找埃利斯吧。”

被称作伊穆尔的侍者鞠躬离开。

瑟斯维尔撑着拐杖站起来,做了个彬彬有礼的迎接手势。

欢迎,欢迎,请进。”他说,脸上堆着笑意,“二位,我们又一次在餐厅中相会了。”

他随意地挥了挥手指,示意身边的仆从。仆从退出门外,关上房门。

二楼的私人餐厅与客房相连,精灵语的歌声依旧十分清晰,并没有半分减弱或模糊,仿佛是从墙壁和天花板的角落渗进来的,两扇房门对于阻绝歌声没有任何用处。它们最主要的作用是防止餐厅内的声音传到屋门外。

餐厅旁的客房内,墙壁上挂着一幅镶框船只油画,床头的窗户向北侧开放,四柱床上的床单整洁崭新,靠近墙边的地方,立着一只涂了褐漆的衣柜。

私人餐厅只是客房的附加房间,而瑟斯维尔把整个客房都租了下来。

 

……唱一曲博德之歌,

夕阳晖色轻抚冲萨水,

海浪翻卷将富饶送至……

 

微风拂过露台,有阳光照射的地方略显温暖,而阴影中则盘旋着刺骨的寒意。你拉开瑟斯维尔对面的椅子落座,寒暄道:“感谢您的邀请。对于您母亲的悲剧,我很遗憾。”

阿斯代伦坐在你的右手边,房檐落下的影子刚好遮盖住他的身形,避免阳光照到他的皮肤。他向后靠了靠,稍微抬起脑袋,像是一位坐在酒馆里吃午餐的上诉法院审判官,正在准备倾听另一位法官的判决意见书,并对判决书进行提议和修改。

餐桌上摆着三杯葡萄酒,表面冒着热气,散发着香甜的葡萄味,大概是刚加热过。

博德之门地处剑湾,北地的严寒不足以让整座城市结冻,但寒意仍随着海风而来,偶尔会出现的冷雨,过段时间或许还能看见细雪洒满街衢。热酒能驱散博德之门岁末之月的寒冷,温暖在寒冷中穿行的旅人。

瑟斯维尔拿起其中的一只酒杯,举杯悼念:“我的母亲是一位伟大的人。”

阿斯代伦阴恻恻地讽刺道,“噢,我相信她一定是的。”

“范萨姆普尔公爵她是怎样的人?”你问。

“一个强大的女人。”瑟斯维尔说,“我常常会回忆起曾经,在我的童年,母亲是博德之门下城区的管道修理工。我们贫穷,落魄,艰辛,我在下水道染上疾病,高烧不退,母亲用粗麻布做成绑带,将我背去博德之门下城区求医问药。医治我的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但这些都没能摧垮母亲。”他的神情自然,看不出任何悲伤,“她救了我。”

所以……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后来怨恨自己的大儿子,是因为那场病浪费了大量的钱,她走投无路,只能与魔鬼做交易。瑟斯维尔捡回了一条命,落下终身残疾,而范萨姆普尔将灵魂出卖给了魔鬼。在梅菲斯特的帮助下成为了有名的富商,加封了爵位,在博德之门四人议会拥有了一席之地。她得到的愈来愈多,在追名逐利、敛财受贿中,逐渐被力量与野心吞噬。

或许她的灵魂此刻正在九狱之中,被困在铁牢里,遭受着火焰的煎烤。

无论范萨姆普尔后来怎样对待自己的大儿子,瑟斯维尔仍然对她恭恭敬敬。他的母亲曾经是爱他的,他知道这点。或许他也知道这份爱在范萨姆普尔与魔鬼契约签订的那一刻,就已经转变为了憎恶。但他却将苦痛的真相吞咽到腹中,兀自咀嚼,并且假装视而不见,日复一日地忍耐母亲的偏心,以及从未经历过贫穷的兄弟们的歧视和侮辱。

你不禁怀疑,范萨姆普尔的三儿子——摩特洛克·范萨姆普尔——他被死亡三神的选民杀害,是否也和瑟斯维尔有关?

 

……却迷失了英雄博德安,

唯留巨龙驻守万家城池……

 

瑟斯维尔将两只手叠放在手杖的顶部,侧了侧头,镇定地继续说道:“但是母亲已故,我是她的长子,范萨姆普尔家族第一顺位合法继承人,下一任范萨姆普尔公爵。”

“四人议会的位子如今空悬未定。”你说。

而权力都掌握在恩维尔·戈塔什的手中,他必定不会在这时加封新任公爵,那样太引人起疑了。戈塔什在等待。等待博德之门陷入混乱,众多市民请愿,推举他为博德之门的新任领袖,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到权力的巅峰。戈塔什不会心甘情愿地分割自己的权力,让另外三个人与他平起平坐,或许他早已经想好了另外一个四人议会之上的爵位,他会自封为博德之门的城主吗?你还没有见过这位戈塔什勋爵,但你见到了他掣肘焰拳,安插钢铁卫士是,掌控整个博德之门的野心。瑟斯维尔势单力薄,这些年他不像他受宠的兄弟那样,总是被母亲带在身边,出席各个上层社会的社交宴会。当戈塔什大权在握时,瑟斯维尔会处在什么位置?

瑟斯维尔笑了笑,“老练的狼都知道,吞噬猎物并不急于一时。”

“看来你需要来自于我的支持,”阿斯代伦说,“一杯安姆的热葡萄酒可不够买下四人议会的位置。”

“我只是请我的朋友们来喝一杯酒而已。”

“那么告诉我,半个博德之门的财富能给你带来什么?”阿斯代伦问道,声音慢条斯理,掺杂着故意抛出的诱惑,金钱和权欲,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忘记自我。

“我的母亲经常说,永远不要忘记契约精神,那是与人合作的根本。”

“是吗?我记得我们的合作早就已经结束了。”

“和我母亲的合作结束了,但我们之间的,还没有。”

“让我换一种提问的方式吧,”阿斯代伦说,“瑟斯维尔阁下,你有什么一位永生而富有的吸血鬼领主会感兴趣的东西?”

他举起酒杯,抿了一口温暖的葡萄酒,审视的目光落在瑟斯维尔的身上,像是正在判断对方的价值。

瑟斯维尔则略低下头,错过阿斯代伦的眼睛,低微地抬了抬视线。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油滑的长发落到他的脸侧。在范萨姆普尔庄园的谈判桌上,范萨姆普尔公爵的另一个儿子并不在场,只有瑟斯维尔听到了有关于卡扎多尔黑暗仪式宴会的信息。

他用稻草般细瘦的手指在拐杖的握柄上轻轻点了点,而后娓娓道来地陈述道:“作为新任范萨姆普尔公爵,我将认证您作为扎尔家族的继承人的身份。所有您已经获得的财产、领土、奴仆,全部归属您所有。”

“安库宁。”阿斯代伦的声音冷硬起来,“扎尔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只有安库宁。”

“博德之门的安库宁领主,”瑟斯维尔立即改口道,“艰难而危险的时刻过后,砥砺崛起的新兴家族,匡正所有陈旧贵族的腐败和不足,上城区的所有贵族都会知道您的名字,如果您拥有半数博德之门的土地和财富,那么也应当得到相应的权力。”

“这么说,”阿斯代伦说,“你愿意效忠于我,以继任范萨姆普尔公爵的身份,认可我作为博德之门的安库宁领主,并且为我正统的地位与我所拥有的土地做出证明吗?”

“是的,这正是我想说的。”

“听起来是不错的交易。”

“不过……我还想请求一点来自于您的小恩惠,作为给我的回馈。”

“这个小恩惠是有关于你那位兄弟的,是吧?”阿斯代伦说。

“这对于您来说并不难,安库宁大人,无意冒犯,但是——”瑟斯维尔刻意地停顿了一下,“——您会发现,我的兄弟阿姆利克,他非常擅长于参加各种晚宴。”

阿斯代伦的视线移向你,你们交换了一下目光。

“成交。”阿斯代伦说。

一桩人命交易敲锤定案。

阿斯代伦交叉十指,放置在膝头,泰然自如地抬高下巴,垂着眼睛看向瑟斯维尔。瑟斯维尔面色平静,深色的眼睛里却能看得出狂风般的,汹涌的,恨意和快意交织的兴奋。

“您会成为一位明智的大领主。”瑟斯维尔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阿斯代伦颔了一下首:“我对此从不怀疑。”

领主的权力需要诸多贵族家族的认可与支持,盟友越多,势力便越稳固,影响的范围也就越广,同时也更具有正统性。瑟斯维尔想让阿斯代伦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他的兄弟阿姆利克,让阿斯代伦代替自己成为罪犯,创造一个牵制对方的把柄,但同时也相当于签署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隐形契约。这桩略显肮脏的暗杀交易,知情人仅限于这间私人餐厅中的三人。凶手阿斯代伦,指使者瑟斯维尔,以及见证人,你。

 

……唱一曲博德之歌,

凛冬夜幕渐沉魔影凝聚,

天圮城倾,恶敌争环伺……

 

“还有一件事,”瑟斯维尔将一沓羊皮纸推至你的面前,“这是焰拳的案件报告,看看吧,侦探。”

你拿起报告,内容全部是昨夜邪念掀起的大屠杀中的遇害者。其中有一个单词引起了你的注意。

“野兽撕裂伤?”

“杀死我母亲的凶手,您要应对的恐怕已经不是人类了,”瑟斯维尔说,“我能给您提供的帮助恐怕只有这么多。”

你翻阅着案件报告,这些纸张上散发着血腥的味道,应该是在犯罪现场书写并记录的。

《博德之口》面向民众,报纸中只有对逝者致以沉痛哀悼、提醒市民注意安全的内容,以及为了博人眼球而煽动恐慌的耸人危辞,最多会刊登一些疾世愤俗的记者揣测的阴谋论,但仅此而已。而来自焰拳的案件报告,则详尽地记录了每具尸体的伤痕鉴定、现场调查以及线索整理,客观而细致地将整个画面摆放在你的眼前,其中还有几张犯罪现场的素描速写,夹在一张张厚羊皮纸中。

罗根神父,匕首刺伤致死。

小丑德里波斯,四肢被撕裂,肌肉与皮肤组织断裂,失血过多而死。

亚历山大·宇森,体外、内脏全部严重灼烧,衣物烧毁变形,尸体快速僵硬,判断为高伏特电流电击致死而非火烧致死。

弗兰克·梨木,颅骨碾压破碎致死,骨骼遭受强大的力量的挤压,被推向脑部,压碎脑组织,现场布满碎裂的脑膜、脑脊髓液与血液。

……

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野兽撕裂致命伤而死。

被锋利的爪刃刺穿心脏,立即死亡。利爪至少长两尺,生命停止后,凶手并未停止袭击,而是继续摧毁尸体。尸体撕裂伴随着大量粉碎性骨折,墙上有大面积动脉血、以及抛甩血迹的喷溅痕迹,地面各处散落着头发、衣服碎片、骨骼和内脏、皮肤以及脂肪。在被血液浸染的泥泞的地面上,发现疑似恐爪怪脚印、巨型蜥蜴或巨型龙类尾巴拖曳的痕迹。

附上现场及尸体的速写文件。上报为“巴尔后裔复辟:杀戮者”谋杀案。

 

……生死相离分,再无重聚日,

吾等缚凡躯,终有殒命时……

 

“杀戮者,”你念出了这个名字,“长有两尺长的利爪,恐爪怪般的脚爪,龙的尾巴,残忍无度,暴虐嗜血,公爵身上的伤口都是前爪挥动造成的……他还吃了内脏?”

“吃掉了最柔软的部分,包括心脏。”瑟斯维尔向前倾了倾身,念着报告上的单词,“拼接完成的尸体缺少部分内脏器官——他们没有找到她的心脏,并且在肺叶和肋骨上发现了疑似牙齿咬合的痕迹。”

阿斯代伦皱起眉头:“巴尔之子都有奇怪的食尸癖?我能理解杀人,但是吃尸体——?好吧,如果是新鲜的,血液还流淌着的尸体,还没有那么恶心。但要是死了一段时间后,呕……”

“某些连环杀手会将啃咬尸体当做签名……”你猜测道,而后立即摇头,“不,邪念不一样,他不需要彰显自己的身份。之前的十次谋杀,都不如最后一次谋杀更有意义,他杀死了一个公爵,这会抬高他的身份,他正处于极度兴奋中……”

羊皮纸上鲜血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你能确定,制造这几起谋杀案的凶手是巴尔的信徒,甚至可能是神明的子嗣。

巴尔,谋杀之神,巴尔即是谋杀本身……

你看着手中的文字,那张素描绘图在你的眼前缓缓展开,形成一个黑暗的、宽阔的房间。

 

他一直在等,他潜藏在黑暗中,没有人能看得到他。

他听到了 公爵的脚步声,这是他今晚的最后一个目标,但是还不够,这些杀戮,渺小的,贫瘠的,献给神明怎么能足够。公爵推门进来了,她没有看到他。很不错。他从背后接近,像是一道谋杀的影子。杀戮者破体而出,他的皮肤融化了,利爪从手指长了出来。但这并不疼。

他感到兴奋,无比的兴奋,下一秒他就能让自己的新形体初次品尝杀戮、血液、尸体味道。

它是杀戮者,杀戮者是他。

它一下又一下地攻击公爵,公爵最初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喊,很快就没有了声音。她变成了血浆、肉块。血液早已流尽,但肌肉和筋腱仍然在蠕动,她的心脏抽搐着,温热,湿漉,凌乱地蹦跳,垂死挣扎。这是一块好肉,最适合他的新身体,于是它张开利齿——

它抬起猩红的眼睛,咧开嘴,血液从它的牙齿间流淌下来——

你应该杀死这世界上所有罪孽、痛苦、亢奋、丑恶、那些庸碌的生命。谋杀的血液在你的身体里滚沸——人人都如此——憎恨的、仇恨的、贪婪的——杀死至亲,杀死兄弟,杀死主人与奴隶,杀死民众与领主,杀死国王与婴孩——

侦探,我看到了你——

你也看到了我——

你还没有理解吗,你还没有回忆起吗?

这便是巴尔的意志。

 

“塔夫……塔夫?”

阿斯代伦将你唤回现实。你猛地睁开眼,感到双手颤抖,呼吸变得急促。谋杀的念头出现的那一瞬间,一阵燥热在你的胸膛翻涌起来,像是热病一样感染了你的神经,仿佛能通过想象入侵你的大脑。

你的身体被唤醒,欲望忽然失控。不合理的性快感被谋杀的图景点燃,你的马裤紧绷起来,阴茎充血发硬,身体犹如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杀戮和嗜血未得到满足,立即转变成了别的东西。你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阿斯代伦一把攥住你的手,温凉的指尖贴在你发热的掌心。

你现在就想剥掉他身上的一切衣物,那件他今天早上刚从利文顿集市买的新衣服,还散发着皂角的香味,他贴身的裤子,精致地缠在腰上的腰带,你想把他按在你面前的这张桌子上操,把你坚硬的阴茎送到他的身体里去,抬起他的双腿,让他的屁股狠狠撞在你的睾丸上。你想知道他的心脏尝起来是什么味道的,他濡湿的下体和他的内脏,他在高潮时缩紧的穴肉以及疼痛时候痉挛的肌肉,你想看到血液淋在他美丽的银发上,像是血中诞生的纯洁精灵……

你晃了晃头,汗热感蒸腾上来,你闭着眼睛驱散这种残忍的冲动,冬季的凛风并没有让你清醒,阿斯代伦放在你手上的触碰让你更想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你不是吸血鬼。

你是吗?

“我觉得你应该多留心一下你的情人。”瑟斯维尔对阿斯代伦说道,他如同隔岸观火般,露出了一点微笑,言下之意大概是:他看起来不太正常。

阿斯代伦的语调又变得十足讥讽:“多谢您慷慨的提醒,但这是‘我们’的事,那么就不劳烦了。”

他故意强调了“我们”这个词,并且直接下达了逐客令。尽管这间屋子是瑟斯维尔租下的。

瑟斯维尔撑着拐杖,站了起来。

“我想我们现在已经谈完了。”他走向门口,推开那扇紧闭的门,而后对门口的仆从说了些什么。仆从递出了一把钥匙,送到他的手里。

瑟斯维尔转身,抛出钥匙。

钥匙在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落入阳光中,金属反射着太阳的光辉,一闪而过的金色刺了刺你的眼睛。

阿斯代伦已经敏捷地接住了钥匙,速度极快,阳光甚至来不及烧伤他的手指。

瑟斯维尔即将转身离开,你喊住了他。

“此前的事情可以一笔揭过,”你粗喘着低吼,“那个女仆,弗沃特的妹妹。我知道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瑟斯维尔,今后你最好守些规矩,不然有人会送你去见你的兄弟。”

你不能让阿斯代伦独自一人落入瑟斯维尔·范萨姆普尔的掌控中。

瑟斯维尔的脚步僵住。

他的身体重心有一半放在了拐杖上,另一半几乎要暴跳如雷地冲过整个房间,将你从窗台推下去。他的面部肌肉抽跳着扭曲起来,眼中对他兄弟展露出的那阵恨意,此刻如同尖芒般刺向你。

他扫了你一眼,迅速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嘴角的皮肉向上弯了弯,面色如同土灰般难看。

“我们合作愉快——”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不用感谢我,侦探。这间房是范萨姆普尔的,焰拳不会来找你们。”

 

……唱一曲博德之歌,

送与远途而来的骑士,

赤崖与田野,朝阳与夜幕,

无归的爱人,孤独的浊世……

 

瑟斯维尔拂袖而去,一瘸一拐地脚步声消失在楼板尽头。

“你在说什么女仆?”阿斯代伦问道。

那阵谋杀和情欲的狂热仍然在你的身体里翻滚着。

你起身拉住阿斯代伦的手腕,向房间内的阴影倾斜了一下,猛地吻住他的双唇,急迫而火热地顶开他的牙关,吮吸他的舌尖。你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顶向前,将硬热的勃起压在阿斯代伦柔软的腹部,你搂过他的腰际,转身将他顶在露台门旁边的墙上,快感让你低吟出声,阴茎渴望地在他身上摩擦。危险的阳光落在阿斯代伦的脚踝附近,你将他笼罩在斗篷里。

阿斯代伦神情显出一些震惊,但他仍然张口回吻。他细致地舔过你的口腔,唾液牵出将断未断的银丝,气息中有些葡萄酒暖热的味道。

他轻柔地,极富耐心地迎接你,轻吻着,像是在用心抚平你体内燃烧的火。鸽血石般的眼睛微抬,目光湿润而柔软,关切地注视着你,就像他永远都会在你的身边。

突如其来的谋杀热病消失了。

你胸腔里的炙热陡然变成了一阵钝痛,如同被地狱的火焰燎伤心脏,无法得到的渴望,在心中痛苦地燃烧起来。

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差错,但这阵杀戮的欲望在你脑海中散布的恐怖,已经足以宣告你的命运。谋杀之神——谋杀和死亡。

命运的终点是死亡。

你早就看到自己的结局了。

你会死,但阿斯代伦并不知道。

如果不是你找到邪念,邪念也会找到你。巴尔的神力散布在每个有过,或者曾经有过谋杀念头的头脑中,邪念会循着这阵血腥的气味追踪你,直到杀死你为止。侦探,我看到了你……你也看到了我……你的脑海里断断续续地出现邪念的声音,如同獠牙挫骨,碾碎血肉,那声音沙哑而阴沉,血腥而暴虐,它出现在你的脑海中,你从未亲自见到过邪念,但他的声音却那么清晰,好似你思绪的自言自语……你还没有理解吗,你还没有回忆起吗……这便是巴尔的意志……

死亡是巴尔的意志。而你的死亡是注定的。

“怎么了,亲爱的?”阿斯代伦的手指抚上你的脸颊,轻轻摩挲着你的耳朵。

你低下头,这一次,你温柔地亲吻他,扫过他的唇齿,卷起柔软湿润的舌尖,在阿斯代伦发出细碎的呻吟时候,开始解他的外袍和腰带,将他半硬的性器握在掌心,揉捻到完全勃起。

阿斯代伦的阴茎笔直而漂亮地挺立着,顶端溢出些透明的薄水,从冠部流淌到浅浅的粉色沟槽。

你握拢拳心,动了动手腕,将表面柔软的皮肤推挤到包裹住茎头,又沾着他流出的水液向下撸动,露出整个圆润的顶端。他的身体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潮热,刚饮下的血液温暖着他的血管,被你握在手中的阴茎微微发烫。

“嗯……嗯……”

阿斯代伦从鼻腔后方发出了忍耐的声音,胯部不自主地耸动,性器湿滑顶端在你攥起的虎口中进进出出。

 

…… 唱哀歌永恒,希望长逝 ……

 

“真是一首难听至极的曲子。”阿斯代伦低喘着说,露出了一点獠牙。

你模糊地回应他,“谁说不是呢。”

 

 

 

Notes:

唱一曲博德之歌,
夕阳晖色轻抚冲萨水,
海浪翻卷将富饶送至。
却迷失了英雄博德安,
唯留巨龙驻守万家城池
唱一曲博德之歌,
凛冬夜幕渐沉魔影凝聚,
天圮城倾,恶敌争环伺。
生死相离分,再无重聚日,
吾等缚凡躯,终有殒命时。
唱一曲博德之歌,
送与远途而来的骑士,
赤崖与田野,朝阳与夜幕,
无归的爱人,孤独的浊世。
唱哀歌永恒,希望长逝。

Chapter 35: 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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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咬住他的双唇,亲吻他唇间葡萄味道的清香,舔舐那对锐利的、能在你皮肤上留下锋利割伤的獠牙,将他的呻吟堵在唇舌里。

阿斯代伦仰头,脑后硌着精灵之歌私人餐厅的墙面,银白色,打着小卷的发丝,蹭过有些发潮的深褐木板。他尽力张开嘴,含着涎水,在亲吻中轻微地唶唶作响。他的嘴角变得湿润,睫毛像扇面般低垂,眼睑阖起,眉心轻轻皱着,精灵耳尖和脸颊透出情欲的淡红。

昨夜刚经历过激烈的性爱,他的身体变得十分敏感。像是被用力折腾过,再也承受不了更多似的。在搓揉片刻后,他身前颤颤巍巍挺立着的阴茎就在你的手心里抽搐起来。阿斯代伦大腿根绷紧,开始阵阵颤抖,髋部摇摆的频率也不受控制地变得凌乱。

你将自己的阴茎抵上去,和他的下体贴合,紧紧地相互并拢,攥握在手心,挤压在一起。

“唔……”阿斯代伦触碰到你的热度,后腰激烈地弹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你向前倾身,勃起的阴茎贴靠在阿斯代伦的性器下方,向上磨蹭到顶端。阿斯代伦的獠牙划过你的舌尖,牵带出一些血珠的味道。你掐住他的后腰,固定他的身体,另一只手上下套弄,目光滑向他的颈部,靠近他沉寂的胸膛。

腰带上绑的沉重宝剑此刻成了阻碍,与搭扣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拖曳着你的动作,极其不便。餐厅露台上的阳光变得刺眼,从二楼向下看,下城区湿冷的街道一览无余,有人在谈论昨天的谋杀案,有人在为戈塔什是否会成为公爵而争论不休,街边的树伸出几支不畏严寒的绿色枝丫,也有人在说今天码头卖的鱼不是很新鲜……

只有你和阿斯代伦沉浸在热烈的欲火中。

他埋在喉底的,快乐的,窒闷的低吟,因为大敞开的窗户,以及门外的街道而刻意压制着。

你知道他能喘得很大声,比现在要动听很多。他可以做到让自己的声音丝毫不虚假,让人根本无法听出他是正在享受还是正在苦捱。

你手中的动作变得更快了一些,挤压着两根性器,手心里湿润地作响。阿斯代伦的阴茎被包拢在你的手心里,几乎完全隐没,只露出一个泛红的顶端,而你的勃起沉甸甸地抵靠着他,显得粗沉而狰狞。

阿斯代伦的性器像是有意凝缩了精灵的优雅,连体毛都没有,顶端被液体浸润得愈加挺拔美丽,而你像是在亵渎他的身体,攥着他的敏感处,将这个正在发出色情的低喘的精灵拉入尘世。

你不由收紧了五指,挤压硬胀发热的性器,像是操进他身体一样挺送,一次次从拳头上方进出,碾压他的冠头和下侧,摩擦他的阴茎。

你的手指间湿黏地响动着,阿斯代伦忽然抓紧你的手臂,精液打湿了你的指尖。

他很快射了出来,清澈的白色液体挂在顶部,冠头有些发红。

你等着他射精,感觉到紧贴着你的筋脉一下一下地收缩,囊袋哆嗦着,费力地挤出精液。在你准备继续的时候,阿斯代伦急促地喘息了一口气,拍着你的手背,试图掰你的手指。

“疼,有点疼……”

阿斯代伦说,他每次这样带着鼻音低声喘息的时候,都像是恳求的哭腔。

“对不起。”你说,放开了五指,指间沾满湿泞的精液。

“没关系,亲爱的。”阿斯代伦轻吻你的脸颊,干净的掌心覆盖住你的手,从你手里刮走了那些精液,“接下来交给我。”

你的心脏忽然抽紧,似乎恍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一阵难以抑制的悸动在心口颤了颤,胯前的阴茎立刻昂扬起来,暴露了这阵情动。

阿斯代伦手指向下探去,解开你的腰带,取走了宝剑,又将你的性器包裹在掌心,像是在丈量你的尺寸和长度。你感觉自己像是另一柄剑一样,在他手里挺立抽动。他咬了一下嘴唇,微笑道:“试着别太激动了。”

而后他蹲了下来,浅浅的呼吸落在阴茎根部,拂走一阵燥热,像是不经意,却又好像是故意的,他让嘴唇若即若离地触碰你。你的整根性物立刻勃发地灼热起来,迫不及待到几乎难以忍耐。你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粗沉的喘息带动挺立起的阴茎,性物晃动了一下,像是在催促阿斯代伦。阿斯代伦微笑了一下,张开嘴巴,你看着他用手指扶稳性器,送入口中。

柔滑的舌头包裹住肉冠,蠕动吞咽,掀起一阵小腹深处的悸动,你在他的口腔里变得更坚硬,将他的嘴巴撑得满涨。

但阿斯代伦吞咽得很好,仿佛没有任何阻碍或者不适。他用双唇包裹着獠牙,将你深深吸了下去,让阴茎直插进他的紧致的喉咙,顺着舌根挤进最狭窄的地方。

你猛地吞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诸神在上。

喉底的收缩带来一阵浑身发麻的快感,阿斯代伦的鼻尖顶到你的小腹,喉咙致密地紧压着敏感的冠头。他的舌头被压到口腔下方,在吞咽时慢眨着眼睑,又在吐出时抬起视线,让裹着唾液的阴茎滑出口腔。阴茎顶端碾着光滑的上颚,直到快要将整根吐出时,他的舌尖又突然又凑近铃口,在沟壑处迅速地舔弄一下,又吮吸着深深吞咽下去,直到他的嘴唇触碰到阴茎下方红肿的囊袋。

“阿斯代伦,天啊……”燥热感将你浑身包裹起来,被激起的快意强烈而迅猛,你的喘息变成了呻吟。

阿斯代伦用一只手圈住阴茎底部,另一只手扶着你的大腿,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头颅起伏的速度极快,但每次都一点也不落地将整根阴茎全部吃下。他没有干呕,也没有丝毫不适。他的嘴巴像是专门给人操的,片刻间就能让人意乱情迷,想射在他的嗓子里。

你好像发出了几声低吼。

但你已经无暇去克制声音了。你的性器在他湿润的口腔里挺耸,失控地撞进他的喉咙。

你将拳头攥得发疼,拳侧顶在木质墙面上。阿斯代伦的身体被你垂下的斗篷笼罩,厚重的斗篷仿佛变成帘幕,外侧是冷风、阳台,街道和行人,下方则隐藏着火热而濡湿的秘密。

阿斯代伦将你的阴茎吸出水响,顶到喉底时隐约搅动出空腔的细微声音,他低声呻吟着,声带传来的震颤如同在欲望的根部刮痒。

你燃尽了所有理智,才勉强抑制住冲动,不去抓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用力按向自己胯间,用力操他那漂亮的嘴巴。你把节奏全部交给阿斯代伦,而他掌控着一切,就像他说的,你将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他。而他进行了一场精湛的口活,整个费伦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诱人的唇舌。

你射在他的口中,阿斯代伦吞下了一些,而后起身,端起酒杯,舌尖顶出口腔里剩余的精液,让浊白色顺着杯壁滑向已经变凉的酒液。

他转了转杯子,从另一侧抿了一口酒。

“亲爱的,你每次都是这么美味。”阿斯代伦说,眼神中含蕴了别样的深意。

他悠然地举着酒杯,而你的衣衫下方被汗水浸湿,有些狼狈地平复着喘息。

你走上前一步,趁着他放下酒杯,拉住他的手腕,将他用力抱在怀中,压向你的震鸣着心跳的胸膛。

斗篷从精灵的肩头敛过,在他的身后合拢,沉沉地坠向地面。阿斯代伦只露出脑袋,以及一头银发。他没有问你是否想要和他谈谈,也没有挣脱、或者露出他往常都会摆在脸上的厌嫌感。

他只是伸展双手,绕过你的腰,轻轻垂下头,把脸颊贴向你的颈边,安静地回应着你的拥抱。

你以前认为,自己会死于战场。有一段时间,你几乎在与死神并辔而行,但死亡的镰刀没能索走你的生命。而后,你感觉自己可能会死于阿斯卡特拉追兵的稽查、蝎尾狮的利爪和尾刺、惧噬体的无数张嘴巴、邪魔的鞭绳或燃着火的钢叉、深渊领主的咆哮,或者冰风谷的刺骨严寒……

一位名叫德鲁希拉的深水城炼金术师,曾赠予你一枚护身符,告诉你,你的人生是被祝福的。

你一笑而过。

你的人生从未有过祝福的痕迹。你在监牢里住过,与自己的亲生父母素未谋面,你的人生充满了战争、血腥、杀戮、异怪和阴谋。那些遗落在战场上的生命,都是你剑下的罪孽,你不可能从中逃脱,也无法尽数赎清。哪怕你用尽一生流浪,也无法逃脱死亡的追踪。谋杀仍然紧随在你的身后。

但现在,你终于领悟到了护身符的祝福。

阿斯代伦平缓地呼吸着,虽然他不需要呼吸,但他会让他的拥抱更像是人类。他的身体与你紧拥,像是在用无声的方式告诉你,他会陪伴你,他在你的身边,你并不孤独,不用独自一人面对一切。

你从未感到自己与另一个人的灵魂如此靠近,也从未如此眷恋过自己的生命。

你将阿斯代伦从坟墓中带了出来,那时就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如果可以的话,你永远都不想离开。

“我忽然想起来了,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女仆是怎么回事?”阿斯代伦转移到一个新的话题,他将下巴搁在你的肩头,用轻松的闲谈语气说道。

“瑟斯维尔谋杀了她,”你说,“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你确实是有某种天赋,是吧,亲爱的。”

“我还没有想过这方面。”

“谦虚也是美德,”阿斯代伦说,“但是,我喜欢听你说‘我们’。”

阿斯代伦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座城市下的阴暗,他也能迅速看清瑟斯维尔风度翩翩面具后方的丑陋。整个城市都如同无法停摆的假面舞会,形形色色的人将罪恶埋藏在金钱之下,扰乱人眼,贪婪从没有终止过,也永远不会终止。与金钱、欲望相同,只要是人存在的地方,无论是国家、城市、小镇还是村庄,它们从不会消失。否则世界就会成为一潭死水,了无生机。权力是混乱的漩涡,但也是流淌的,无处不在的。阿斯代伦放弃了一次,也总会踏进另一个。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只能尝试在其中寻找存在的方式。

酒馆里精灵语的悲哀歌声间间断断地唱了好几遍。

你松开拥抱,阿斯代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抚平性欲和口交留下的痕迹。

“话说回来,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竟然还是个愿意为了儿子,舍弃自己灵魂的母亲,曾经还是下水道的劳工。该怎么评价他们,或许,世事无常?”阿斯代伦轻叹道,挽起手腕上略显松垮的袖子。

“人总是在不停变化的,”你说,“你认为她值得同情?”

阿斯代伦猛地抬头,厌恶地皱起眉,声音中浸泡着满满的仇恨,“哦,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在三十多年前用鞭子抽打过我,将我关在地下室里整整三天,因为卡扎多尔他妈的说:‘不用对他手下留情,你会喜欢他的尖叫’,九狱在下,我只希望她死得更痛苦一点!或者我能亲手杀了她!”

“那一定很遗憾。”

“这桩痛快的谋杀案简直叫人拍案叫绝!”阿斯代伦说,他顿了顿,思索着说,“可能所有堕落的人都有各自的原因,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她咎由自取。

你低头注视他的双眼,“你变得不一样了。”

“是吗,因为人总是不停变化?那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我变得不像我了?”

“我倒是觉得你一直都是你。”

你是阿斯代伦……

受困于黑暗的,为权力而痴狂的,极具独占欲的,警惕的,猜疑的,偏激的,狡猾的,利己的,甚至有些恶毒、有些残酷的,不会轻易信任他人的……

可是一旦信任他人,又会完全敞开自己;无论被束缚在黑暗中多久,依然会对生命充满渴望;尽力抓住自己能获得的东西,从不轻言放弃;尽管无法触碰阳光,却总是在向往光明;虽然黑暗从未散去,但却在黑暗中点亮繁星,如同星光般闪烁的……

……阿斯代伦。

阿斯代伦,哪怕我会离去,生命短暂,死期将至……

我想以这最后的时间把你放在我的心里,印刻在我的灵魂上,让你留在我的目光中。

我想……

我想爱你。

你忽然发现你的生命如此脆弱,与阿斯代伦漫长无尽的永生相比,你像是在黑夜中的一束柴火,划亮后,瞬间便熄灭了。

而阿斯代伦还拥有着无比绚烂的未来,以及无限的可能。

我想爱你……

你的心脏部位绞痛了一下,如同划开了一道无形的伤口,一滴血液因此落了下来,或许也是一滴无人能看到的泪水。你注视着阿斯代伦,疯狂地想把他的样子印刻在你的脑海中。

我想爱你,我想爱你,阿斯代伦,我想爱你……

阿斯代伦笑了起来,你没有让他察觉到你的情绪。他心情愉快地对你说:“我感觉是我变得更完整了。”

 

瑟斯维尔让阿斯代伦暗杀的目标,藏身于矮提灯中——博德之门最混乱的酒馆和赌场。由一艘老旧的三桅商船改造而成,如同多年前搁浅在港口的东侧,被金钱与酒精逐渐腐蚀。

阿斯代伦和你直到夜晚降临时才出发。

下午,你在精灵之歌吃了些东西,阿斯代伦玩着他的匕首,百无聊赖地让匕首在手指尖上下翻飞,闪出一阵阵寒光。几个小时后,他实在耐不住枯燥的等待,起身去找正在打三龙牌的顾客,并且用绝妙的作弊手法,赢下了那两人兜里所有的钱。

你观察着阿斯代伦,发现他在各个方面,似乎都与最初和你见面时不一样了。

他以前不会在你面前表现出缺乏耐心的一面,或许是为了赢得你的好感。当你们还在港口附近的小招待所,分享同一张床的时候,你彻夜查阅资料,阿斯代伦会捧着一本书,坐在距离你不远的地方,翘起一双修长的腿,安静地逐页阅读。而如今他像是从笼子里放出来的猎鹰,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天空,自由地盘旋起来,几乎从来不会消消停停地坐着。

你向精灵之歌的艾伦·埃利斯打听了一下有关阿姆利克的传闻,与你之前调查到的信息相同。

在动身出发前,你将所有的细节拼凑了一下。

阿姆利克·范萨姆普尔,三十三岁,长相漂亮,身边总是不缺女人,与他做生意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及不要喝他给你的任何东西,那里面可能被下了毒。他是个风流浪子,心狠手辣,道德败坏,在矮提灯酒馆放高利贷。

 

矮提灯的船首灯发散着鬼魂般的幽绿色光芒,甲板上有几只海鸥的尸体,渡鸦停在破旧的桅杆上,发出嗄哑的叫声。几十尺之外,你已经能听到船内纷乱的吵闹声,像是数十个食人魔在船内打了起来。

有什么玻璃制品、或者是陶瓷制品打碎了。

紧接着,酒馆门突然打开,一个灰矮人被扔了出来。

 

 

 

Chapter 36: 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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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哎呦!嗷——!救命!”

整个舷梯都跟着剧烈震动,灰矮人一路滚落,惊慌失措地大声呼救,眼看着就要撞上阿斯代伦的膝盖。阿斯代伦敏捷地向后闪身,退让了一步,任由灰矮人从他刚才站着的地方跌过去。

灰矮人失去重心,踉跄着一头扎向码头储鱼的木桶堆。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木片爆裂破碎,刺鼻的鱼腥味满地溅落。黏滑的海鱼从桶里飞出来,散落成一片狼藉。船桅顶部停歇的渡鸦展翅飞起,拍打翅膀,一拥而上,和天空降落下的海鸥一起厉声尖叫着,抢夺着码头木板上的死鱼。

灰矮人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挥舞双臂,烦躁地驱赶这些发出震耳欲聋噪声的鸟类。

他的眼睛有些斜视,在黑暗中更看不清海鸟在什么方向,翅膀扑棱着扇打在他的脑袋上,灰矮人向舷梯上方凶狠地大喊:“瓦尔图斯!你,你会后悔的!”

“滚远点,狗杂种,九指要是也想砍掉剩下的‘九指’,老子他妈的就如她的愿。”

甲板上站着一名高大壮硕的暴徒,肌肉虬结的臂膀上满是刺青,两鬓剃得精光,头顶辫了长马尾,粗犷的络腮胡子和他的眉毛、头发一样红,一开口便是粗野的海盗口音。

灰矮人拍掉身上的鱼鳞,跛着脚离开了,在码头留下一连不堪入耳的咒骂。

“对,夹着屁股回家去吧,”暴徒哼笑,“九指也就只有这点胆量了,让一个弱智残废的娘娘腔在外面到处撒尿。”

你曾经在九指公会的底城区见过那名灰矮人,他名叫格里姆伯特,是公会的收债人之一,主要负责的范围是南侧港口附近的街巷、商铺和码头。他大概不是第一次被派来矮提灯收债,而另一名被称作瓦尔图斯的红发暴徒,似乎也并非第一次将他赶走。

你抬起头,向甲板的方向看去,红发暴徒瓦尔图斯低头走进矮提灯酒馆,两名面似乌鸦的天狗跟在他的身后,消失在酒馆门后方。

赶走了收债人,而且并不担心惹怒九指?

或者是说……瓦尔图斯根本没有把九指,以及任何公会放在眼里。那么或许意味着,盘踞在矮提灯内的势力至少能与地下公会组织抗衡。

“这样的情况在矮提灯常见到就像呼吸。”阿斯代伦说,声音中透着十足的轻蔑。

“赶走收债人?”

“不,亲爱的,是混乱,还有暴力——我以前从这里带走了不少穷凶极恶的家伙,都是一些死了也不足为惜、已经败坏到无药可救的亡命徒。地牢囚笼里的那些东西,那些衍体,也不完全都是无辜的,但是……你知道……”阿斯代伦摊了摊手,而后绝望地皱起眉,“天啊,我以前过得都是怎样可怕的日子,我太高兴你将我从那样的生活中带出来了。”

你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在这间酒馆容纳的大都是下城区最穷困,最肮脏,最堕落的人群。他们只需要强烈的、快速的、能够立即麻木大脑的愉快感:赌博、性交、幻觉、酒精,或者是能够提供刺激的任何东西。

你仍然记得自己第一天见到阿斯代伦时的样子,美丽、苍白而神秘,令人无法移开眼睛。

没有任何人类能够不为他而着迷。

“无论如何,过去已经结束了。”你说,“我不会让你再回到那样的生活中去。”

“我知道,我相信你。”阿斯代伦叹息道。

舷梯下方荡漾着漆黑的海水,木板摇摇欲坠,发出不祥的嘎吱声。

阿斯代伦和你先后登上甲板。酒馆的木门如同一块海面上漂泊数年的朽木,底部甚至附着一些螺类生物的甲壳,由于多年无人清扫,而被白绿色的霉菌渐渐腐蚀。玻璃窗已经看不出颜色,也不再透明,上方挂着的吊索如同监狱或囚室中的链条,一条陡峭的木梯向下方延伸。

当你打开门,并踏入酒馆时,吵闹声犹如炸弹般撼动整个船舱。

到处弥漫着刺鼻的燃烧味,混合着脂粉、汗水、呕吐物的味道,宛如腐烂酸臭的牛奶,被封闭在闷热的船舱内,发酵成令人无法呼吸的空气。污浊的窗户上凝结着雾气,赌徒愤怒地咆哮着,高声大笑着,足以能让任何人的耳朵感到嗡鸣,以至于盖过那些在酒桌上交媾的嫖客和娼妓所发出的放荡浪叫。

混乱和拥挤已经不足以形容酒馆内的一切。

这些人可能是沉湎于其中无法自拔,以至于失去了一切,也有可能是丢失了一切后,依靠短暂的刺激让自己忘记世界。

在靠近楼梯的黑暗中,你路过了一对正陷在肉欲中的男女,妓女根本没有穿裤子和内衣,裙底撩开就能进行一场快速的性事,并且得到足够的报酬。不远处还有个黄发的年轻人,双膝跪在脏兮兮的地面,正在给另一个手里攥着酒瓶的男人口交。船舱中的酒桌上堆放着大量的铜币和银子,烟雾灌满了整个船舱,三四个赌徒忽然拍案而起,掀翻桌面上的所有东西,一拳猛砸向对方的鼻梁,又揪紧衣领,厮杀般地殴打在一起,撞翻了周围的所有椅凳。而另外几名酒客开始欢呼,吹起口哨,拍手叫好。与夏芮丝的爱抚不同,当抛弃了享乐后,这里就仅剩下欲望的发泄和狂欢。

阿斯代伦熟练地在人群中穿行,尽管耳边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噪音,他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一点表情。他只是冷淡地看着前方,但你能察觉到,隐藏在他红色双眼深处的疏离的寒意。

你不禁想到他所说的话——

我以前从这里带走了不少穷凶极恶的家伙,都是一些死了也不足为惜、已经败坏到无药可救的亡命徒。

如果你来到博德之门的时间再早些,或许就能再早些遇见阿斯代伦,或许他所遭受的痛苦就会更少些。

他不需要以身体换取任何东西,被迫淹溺在这样的折磨中。受控制、摆布、蹂躏,甚至是身体上的残害。吸血鬼不会患上性病,但在下城区这些贫民窟似的地方,每天都有妓女死于疾病和性虐。或许曾经有不少嫖客往阿斯代伦的口袋里塞金币,然后将他拉进阴影。

他的那些堪称惊艳的性爱技巧是怎样练就的?

他为什么没杀了那些人?

你凝视着阿斯代伦脑后的卷发,从后方看,阿斯代伦颈侧的肌肤,浅色的血管,以及吸血鬼獠牙留下的疤痕,忽然变得格外显眼。

你会杀了那些人,他们对阿斯代伦造成的伤害你会悉数还回去,并且让他们淹死在自己的血液里。

阿斯代伦这时忽然转过身,拽了一下你的袖角,将你从那些阴暗的想象中拉了出来。

你们穿过这片熔炉般悲惨的混乱,向船舱后方走去。

船舱的后方立着一个吧台,吧台后方坐着一名女人。她三十五岁左右,留着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肩头趴着一只螃蟹,双腿翘起,搁置在吧台上,正悠闲地阅读着魔法书。她与周围的淫靡和喧嚷格格不入,仿佛她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在她周围发生的一切。

见到你们,她肩膀上的蟹宠挥舞起一对粗壮的螯钳,示意她来了新的客人。

“新面孔——欢迎——”女人抬起头说,她合起手中的魔法书,放落下两条腿,高高扬起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吵闹中自我介绍道,“我是拉瑞娜大伙儿都叫我‘船长’,请随意一点,想来点什么喝的?”

哦,新面孔。

她没见过阿斯代伦。

你站在阿斯代伦身前,拉开吧台旁边的圆凳落座,右手臂肘撑在木质桌面上,也放大了自己的声音,问道:“——请问有什么推荐,女士——?”
拉瑞娜船长抬了抬眼睛,啤酒,黑茶藨子,伊斯班克,朗姆,还是巴洛炎魔……?卡利迪尔陈酿?”

“卡利迪尔谢谢。”你说。“给我的朋友也来一杯一样的。”

拉瑞娜船长转身去倒酒。阿斯代伦坐了下来,对你挑眉。

你将手伸向吧台下方的阴影中,抚上他的膝盖,掌心压在膝头,带着温和的力道,轻轻摩挲了一下。

拉瑞娜船长将两杯酒递给你和阿斯代伦。卡利迪尔陈酿散发着些许橡木的气息,出自于精灵酿酒师之手,口感往往稳定而略带辛辣。酒液呈现深红色,盛在廉价的锡镴杯中,如同用燕麦搭配鱼子酱,或者是天界的使者不幸坠入凡世间。

你举起杯喝下两口,杯子里的酒比起你曾经喝过的卡利迪尔陈酿来说,口味略微淡了一些,像是某种仿制的赝品。

而拉瑞娜船长又坐了回去,拿起那本魔法书。

酒馆内传来斗殴者撞坏酒架稀里哗啦的声响,吆喝起哄的声音,还有性交抵达高潮时痛苦地大声呻吟。那只原本趴在拉瑞娜船长肩头的螃蟹跳了下来,现在正在吧台上爬来爬去,蟹腿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阿斯代伦抿了一口酒,之后就放下杯子,看得出他在努力按捺对这杯卡利迪尔陈酿的负面评价。

你清晰地感觉到拉瑞娜船长正在观察着你。

她必定在猜测你的身份。你不是来赌博的,也不是来找乐子的,甚至可能不是来喝酒的。矮提灯酒馆向来人员杂乱,拉瑞娜船长对于所有事情都表现出不闻不问的态度,但却比任何人都精明。

你和阿斯代伦原本的计划,是假意与阿姆利克·范萨姆普尔谈合作,从他的手里借来一笔贷款,而后离开,与此同时,让阿姆利克意识到你们不会还钱,将他引出这个酒馆,在暗巷的黑暗隐蔽下杀死他。只不过这个方法也有弊端,因为阿姆利克有好几位、或者是几十位保镖。你无法保证,如果阿姆利克将所有的人都带了出来,你和阿斯代伦是否还能全身而退。刚才你亲眼看到了矮提灯与地下公会的冲突,如果阿姆利克是这个酒馆的真正掌控者,那么他的势力就不容小觑。

“不知道可否与您谈两句。”你对拉瑞娜船长说。

“你从我这里是得到不了什么的,”拉瑞娜船长的眼睛并没有离开她手中的书,她随意地回答了一句,“阿姆利克在二层船舱。”

你微笑着说:“我只是说,您有这么美丽的一头秀发,即便是卡尔萨斯冠冕戴在您的头上,也会黯然失色。”

拉瑞娜船长手中的魔法书砰的一声合上了。

她的视线滑向你,沉默须臾。

“这些混蛋的声音未免太大了,你们想换个安静的地方吗?”她说。

你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液,扬起微笑:“为什么不呢。非常感谢。”

拉瑞娜船长绕过吧台,转入后方的休息室中。你立即收敛了笑意,阿斯代伦站了起来,从你的身后路过,向你倾斜了一下,指尖搭放在你的肩膀,而后嘴唇凑上来,靠在你的耳边,低声问道:“卡尔萨斯冠冕,你是认真的吗?”

他的皮肤始终萦绕着佛手柑、以及熏香的清甜味道,靠近你的同时,驱散了一些酒馆里的恶臭。如同甘冽的清泉忽而被送到一个口干舌燥的人身边。

“等一下。”你说。

阿斯代伦停顿了下来,你看到他眼中弥漫出一丝迷茫与虚弱。他不喜欢在这种地方停留,或许这是他曾经的工作,而他早已经习惯了喧闹和混乱。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人不会贪恋光明,可是一旦看到了光明恐怕就再也难以回到黑暗中。你抓住阿斯代伦近在咫尺的手腕,侧过头,将鼻子埋在他的颈边,有些贪婪地呼吸了一口他颈边的味道。

阿斯代伦的注意力转移了,他对你发出了冷嘲热讽般的笑声。

“啊哈哈,我甚至觉得需要呼吸的人有些可怜了。”

“享受你的永恒生命吧。”你说。

阿斯代伦心情愉快地挑起嘴角,情绪比刚才好了许多。

你亲吻了一下他手腕上蓝色的血管,放开了他的手,起身向拉瑞娜船长的休息室走去。

船长的舱房如同是被随意拼凑起来的。房间的主人对于生活的漫不经心,从每个家具,甚至是家具的摆放方式上体现出来。包括放在衣柜附近的椅子,床边的桌子,以及堆叠在各个角落的大量书籍。

床柱上的美人鱼木雕头顶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梳妆台几乎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台面上除了卷轴、书籍,还有强劲的弓弩,刚开刃的匕首,以及许多瓶炼金术材料。床脚的水手箱被锁头紧紧锁着,里面储存的东西显然比这个屋子里的任何物品都更重要。

当你和阿斯代伦踏入门内的瞬间,拉瑞娜船长挥了一下手,一阵紫色的奥术屏障将你们笼罩在其中。

“不是吧,别又来了!”阿斯代伦不满地嚷嚷道。

拉瑞娜船长对于他的反对没有丝毫反应。她气定神闲,隔着那层魔法囚笼看向你。

“说实话吧,你们是谁?”

“我们是九指公会的人。”你说。

“公会和阿姆利克的事情和我无关,我也不在乎客人们有什么勾当,做什么交易,玩什么花样,那不关我的事,”她轻飘飘地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她的掌心里逐渐浮现出一束绿色的光线,比船头挂着的提灯光芒更加诡秘。那是解离术的光芒,只要被击中的人都会在顷刻间化为灰尘。

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吗,”阿斯代伦快速说道,“先别着急动手!”

拉瑞娜船长直入主题道,“卡尔萨斯王冠,你们知道什么?”

“我有一位深水城的朋友,曾对此有过相当深入的研究。我也只是对其略有耳闻,不过,我是为了谈交易而来的。”你说。

“深水城的德卡里奥斯?”

你点了一下头,“没想到他如此名扬在外。”

“曾经的密斯特拉神选,堕落的天才少年,自负和野心激怒了女神,但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王冠从未重现于世。”拉瑞娜船长发出不屑一顾的低笑,“女神也从未向任何人类透露过王冠的所在。”

“不过所有人都在寻找,不是吗?”

“王冠早已经遗失了。”

“但是卡尔萨斯年鉴并没有遗失。”

“我认为‘不知所踪’与‘遗失’是同样的含义。”

“不,”你说,“‘不知所踪’意味着踪迹被刻意地掩盖掉了。因为有人将其找到,并且藏了起来。”

拉瑞娜船长思索着,观察你的眼睛像是鹰隼般锋利,她已经开始考虑进行这笔交易了。有野心的人都无法抵抗住卡尔萨斯王冠的诱惑,盖尔·德卡里奥斯曾经这么对你说。但是力量并不意味着一切,盖尔·德卡里奥斯也说过这样的话,自傲已经将卡尔萨斯吞噬,并且等待着吞噬后继而来,企图以此登上神位的人。

“博德之门最有名的法师是谁?”你问拉瑞娜船长。

一个最显而易见的答案。

洛若坎。

拉瑞娜船长的眼睛睁大了一些。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九指公会想要除掉阿姆利克·范萨姆普尔。而矮提灯是你的船,我们希望你对此保持沉默。”你说。

阿姆利克已经控制矮提灯太久,相信自称是“船长”的拉瑞娜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她所表现出的不在意,或许只是因为她没有多少耐心在冲突上耗费精力。如果能借助公会的力量,除掉这个阿姆利克寄居在酒馆里多年的麻烦,你相信拉瑞娜并不想错过。

“准确的说,”阿斯代伦非常及时地加了最后一把火。他扬起一个迷人的笑容,压低了眉心,嘴角微笑的弧度看起来十足危险,又志在必得,“我会保证没有人能知道他的死亡。”

拉瑞娜沉默了几秒,稍加思考,而后她再次挥手,袍袖掠过的同时,浅紫色的奥术屏障也消失不见。

“成交。”她说。

 

 

 

Chapter 37: 密道*

Chapter Text

“口诀是:银手,防护,白银。”你对拉瑞娜船长说道。

“货舱舷门的备用钥匙,”拉瑞娜船长说,她解下腰间的钥匙串,从中挑出一把带着红锈痕迹的铁钥匙,递向你,而后说道,“而我从现在开始,不知道有这么一把钥匙的存在。

“阿姆利克?”你问道。

拉瑞娜船长回答:“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他雇佣的保镖都在门外守着,以防打扰到他‘找乐子’,从密道走,下层船舱的逃生密道,没有人会发现你。”

“密道通向阿姆利克的房间?”

“那里有一个活板门。”她说,“你应该还有一刻钟左右的时间。”

你收下钥匙,交给阿斯代伦,从船长室的木楼梯下往最底层货舱。

计划临时有变。

你们打算就在这里暗杀阿姆利克,既然拉瑞娜船长已经给你们提供了足够的信息,那么你们就不再需要现身,并且与阿姆利克的保镖作战了。

这艘船被改造成酒馆有一定年头了,甲板上的船舵早已消失不见,护舵板也经过了拆除,但最底层船舱仍旧塞满了破旧的缆绳、生锈的铁钩、铁锚、铁环、导索环等等东西,暗淡的铁绿覆盖在这些铁器表面,被弃置在角落里的麻绳和水手吊床,如今腐烂到只剩下一团扭曲的褐色,只隐约地能看出原本的形状。

货舱被用作酒馆的储藏室,酒桶和酒架摆放在正当中,像是在黑铁、灰尘和蛛网死寂般的环绕下唯一与现实位面有关联的色彩。

船长室的木梯穿过二层船舱,直接抵达货舱。右侧的船壳上横着一扇窄门,隐藏在所有酒桶与船舶设备后方,与木板的颜色融为一体,只有木纹断裂的痕迹,能隐隐看出这里有一扇门。会光顾矮提灯的顾客,没有多少人做的是干净生意,曾经将这艘船改造成酒馆的人,似乎预料到酒馆的主人未来可能会需要这条密道,用于被追缉时逃出生天,或者是在酒馆被占领、迫不得已时从外部潜入。

“早有传言卡尔萨斯王冠能够掌控一切。那可是毁天灭地的力量,而你知道王冠的下落,就这样轻易地将其给了出去?亲爱的,不得不说你有点暴殄天物。”

终于来到了寂静中,阿斯代伦忍不住开始评价。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剩下气音,略带了些气恼和不情愿,刚好足够吹拂在你的耳侧,又不至于被人发现。声音落在你的耳边,引起了一阵令人心悸的麻痒,你无法不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货舱的构架低矮而局促,你必须低下头,弯着腰才能行走,阿斯代伦也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如同捕猎中的猫科动物,他的双脚踏上老旧到几乎要断裂的木板,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赌场就是用来赌博的地方。”你悄声回答,“我给出的不是王冠,而是重铸王冠的方法,既然博德之门的传奇法师洛若坎都没能成功,那么拉瑞娜船长有多大概率是那个天赋异禀的神选之人?”

阿斯代伦啧了啧舌。“但你总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吧!还是说,你去过洛若坎的密室?”

“当你生命中整整十五年,都在和隐藏的秘密、连环杀人犯的心理,以及杂乱无章的线索打交道,你也会练就这样的本能。”你故作神秘地说。

阿斯代伦用肩膀碰了你一下,不气不馁道:“你不能对我这么做!太狠心了,你不能就这样残忍地罔顾另一个人的好奇心。”

于是你说:“精灵之歌有个洛若坎的学徒,一个提夫林,他叫罗兰……”

阿斯代伦低叹了一声。

“神啊,真相真够令人乏味的。”

“……在我遇到你的那一天,”你继续说道,“我在精灵之歌调查谋杀案,并且收集了一些博德之门的传闻以及秘密,其中包括洛若坎收购了拉马齐斯高塔、大集市中明斯克和小布的雕像神秘消失、贡德工程师与上城区贵族的冲突……然后我发现,有个名为阿斯代伦的精灵在跟踪我。”

微弱的光线从上层船舱倾泻下来,穿过表面滑泞,边缘枯裂的木板,以及飘散、浮动在船舱内的灰尘,照亮阿斯代伦的双眼。赤色虹膜反射出冰冷的红色光辉,颜色象征着邪恶、嗜血和危险,但此刻却浮现出了些许足以抑住他杀戮本能的情愫。

他两瓣嘴唇微微开合,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对你说些什么。

“我相信如果我没有在精灵之歌遇到你,而是……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做同样的事,逃跑,反抗,自由……只是为了我自己。”阿斯代伦说,“但是,我还从没有过如此……”

从船舱上方传来了一阵古怪的声响。

阿斯代伦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警惕地仰头,抬起手腕,竖起一只手指,贴在唇边,对你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们正在船舱的内部,木板上方的光线更加明亮,声音透过船板,窒闷地沉向下层。阿姆利克·范萨姆普尔的房间就在你的头顶上,阿斯代伦和你对视,他的手搭在腰间的匕首上,确认剑鞘已经牢固地绑好。他用不到匕首,这次的暗杀他需要的只有口中钢刀般的尖牙,但他仍然需要身边有趁手的武器。

你捡起了几只铁钉,握拢在手中,准备用这些铁钉熄灭蜡烛。

拉瑞娜船长提到的密道,在船舱边缘的两块四五尺长的木板之间。中间由一条木梯贯通二层与底层船舱。首先需要用钥匙解锁底层船舱的木门,再登上楼梯,去往二层。二层船舱的暗门被精巧地藏进了墙体中。曾经的酒馆改造者以掩人耳目的方式,在内置墙壁与船壳之间留下了缝隙,并且在缝隙嵌入了一条密道。

踏上楼梯后,空间显得狭窄而逼仄。

这条密道不仅可以用作逃脱,还可以用作藏身。只不过对于你和阿斯代伦两个成年男子的体型来说,显得有些过于狭小。

那阵你们刚才听到的声响仍然在继续,而且变得更加激烈,整个船舱似乎都跟着咯吱作响。

黑暗而沉闷的空气卷裹着你,四处布满了呛人的灰尘。

阿斯代伦挤到你的身前,他的肩胛和后腰,以及饱满的臀部,从你的身前用力碾过去。

为了不发出衣料摩擦的声音,他先将身体顶在你的身上,先移开了双脚,打算悄无声息地将贴在一起的部分挪走。

你怀疑他是故意的。

他必定能感觉到,他的屁股在刚才已经碰到了最敏感和暖热的那块三角区,你的性器就在下方,并且他还毫不留情地留下一阵折磨人的挤压。你尽力抬起头,让阿斯代伦从你身前通过,而他的头发还是挨蹭到了你的鼻尖,细软的卷发让下巴和颈部的皮肤微微瘙痒,精灵的长耳尖则拨过你的下唇,而后轻微地弹了一下。

他就是故意的。

你眼疾手快地握住阿斯代伦的肩膀,将他固定在你的身体与暗室的木板门之间。刚才紧贴在一起挪动时变得半硬的阴茎紧紧压在了他的臀缝中,你感觉到阿斯代伦的身体因为忍笑而颤抖起来,这阵轻颤立即传向你的下腹,阴茎无法控制地变得更硬,几乎完全勃起。

该死的。九狱在下。

你努力忽略来自下体的压迫感。该死的工作。

越过阿斯代伦的肩头,从暗室门板之间的缝隙看去,能够观察到阿姆利克的整个房间。

距离暗室最近的卧床剧烈摇晃着,似乎有某种猛烈的冲击正在撼动它,整个卧床像是在汹涌的波浪中被海水拍击的木艇,木板咯吱作响。即便不用观察,任何人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肉体交合的声音惊天动地,其中穿插着妓女浮夸作态的娇哼,以及男人的喘息——两个男人的喘息。

妓女的声音陡然攀高了,她尖叫着:

“啊……啊啊——操我!你的鸡巴,太他妈棒了!用力操他——操他!——”

操谁?或者是操什么?

阿斯代伦稍稍侧过头,唇齿间送出的气音直吹进你的耳朵。他用一种略带着恶心,以及兴奋不已的语气指点道:“啧,三人行……看看他的样子,爽到快要去见诸神了。”

你看向床榻,三具赤裸身体紧叠在一起,以同样的频率碰撞蠕动着。

阿姆利克·范萨姆普尔被夹在中间,身下躺着一个女人,身后正在被褐发的年轻男妓开垦耕耘。阿姆利克欲仙欲死地翻着白眼,臀部拍打出肉浪,前方插进妓女的身体。他的颈部到英俊的面颊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呻吟声比妓女更高亢,身前的性器硬到发红,被男妓顶弄,又顺着这阵力道,撞进女人的穴心,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支撑自己的能力,如同海啸中的浮标,在咆哮的怒风中凌乱地起伏。

船舱内的所有角落都被淫荡的声音填满了。

你低头看向阿斯代伦,略带沉思地对上他的目光。阿斯代伦对你说过他的经历,他被逼迫提供性服务,从未被当成人对待过,那么他是否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阿斯代伦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

“……别误会,我可没有这样的癖好,亲爱的,”阿斯代伦的气音顶在牙尖,仿若暧昧的低语,而后又勾起嘴角,补充道,“我只喜欢独占你。”

他特地强调了“独占”这个词。

你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过于刺耳的叫床声很难勾起任何性欲,听起来像是某种海上的渔鹰在不停发出锐利的鸟鸣。这张床几乎就摆在暗室旁边,而他们的叫声差一点就击穿了你的耳鼓。

你在暗中静静等待着,等到阿姆利克失去反击的机会——等待他的意识变得迟钝,身体变得不能自控——等待卧室门外的保镖将他濒死的惨叫当成性爱高潮叫喊声的那个时刻。

你的视线从房间里的另外两人身上扫过。他们不会在高潮时丢失自我,意识不清,他们只是在提供顾客需要的服务。很有可能他们的高潮都不是真的。

你需要在阿斯代伦出击的时候制服这两个人,不让他们逃窜出门。

首先打灭蜡烛:房间内有三处光源,一共需要两次动作。你可以同时熄灭房间边缘的两处,让两人看不清你的脸,而后再熄灭远在房间另一端的那处。

男妓更容易从床上逃脱。床边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红酒、几只酒杯和奶酪。男妓在逃跑的时候可能撞到这些东西。床边铺着地毯,如果他恰好撞倒了桌子,你可以在短时间内改变坠落的走势,让桌角磕在地毯上,不至于引起更大的声响——男妓会反抗……他是右撇子,因为他正用右手扶着阿姆利克的腰。他会选择向右侧闪避或攻击,你可以拗过他的右臂,先卸下他的肩膀,将他的关节向反方向掰断,再扼住他的脖子,让他窒息而晕厥。

阿斯代伦可能会在床上刺破阿姆利克的脖颈。所以血液会被床单吸收,不会渗漏到房门外。

那个妓女的肺活量尤其惊人,她必定会发出尖叫。她会不顾一切地从另一侧滑下床,并且毫不留情地将她的雇主丢给危险,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机会。你开始判断从床右侧到左侧的距离,女人的力气并不大,纤弱的脖颈一击即断,颈部的肌肉也不算发达,没有那么多肌肉纤维保护脖颈,容易发生急速偏转而大脑缺血昏迷。你可以猛击她的脑袋或肩胛中央,让她失去意识,不用杀了她……

阿姆利克的急喘声越来越剧烈,马上就要达到高潮。

你们有几秒的行动时间。

阿斯代伦身体绷紧,蓄势待发,眼睛紧盯着目标的方向,他将手放在了密道生锈的门把手上。

“啊啊……操……啊!”阿姆利克发出高潮的叫喊。

阿斯代伦推开了暗门。

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骚乱在门外响起,混杂着爆炸声,跌倒声,咆哮声——

房间的门闩被一股强悍的力道踢碎,门轴上的木料断成几节,木刺和金属在同时向房间内部飞了进来。

一名暴徒的尸体被猛砸向地毯,撞到了床脚的木桌。

桌子上的酒瓶、玻璃杯应声而落,完全悖离你预设过的轨迹,摔碎在木质地面,酒液飞洒出去,玻璃碎片滑向床底。

阿姆利克还在射精,男妓已经在瞬间抽了出来,他抱头鼠窜,向房间更深处奔逃,双手护住自己的脑袋,蹲在地面上,接连不断地说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啊啊啊啊啊!”

那名妓女尖叫起来,比你预想的声音更大。

阿斯代伦想拉回已经打开的暗门,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被当做投掷物丢到地毯上的暴徒,瞪着一双死亡后无神的眼睛,惊惧的表情永远凝聚在这双眼睛里,两侧光头和头顶的红发都被血液浸染,络腮胡子往下滴着从他口中吐出的血沫。

正是赶走收债矮人的瓦尔图斯。

他被一刀捅穿了喉咙,伤口涌出的血液已经停止喷射,正在一汩一汩地浸湿地毯。

门外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严密地遮掩。

“阿姆利克·范萨姆普尔!”来者愤怒地大声吼,“明斯克来为他的朋友复仇了!”

他的声音像是一声惊雷,一瞬间劈裂了暴雨和海啸。

这位游侠身穿坚硬的甲胄,头顶纹着莱瑟曼战士的紫色纹身,脸颊溅满了鲜血,粗眉倒竖,怒目圆睁,手持一柄长刀,刀身上的血迹来自于瓦尔图斯。

在剑湾几乎无人没听说过莱瑟曼的明斯克,各处的酒馆中都传颂着他的名字和他的故事。他曾经阻止巴尔之子夺取博德之门、掀起一场血腥谋杀,而后又在费伦冒险,对抗邪恶,据说还与崔斯特·杜垩登同行过一阵。但从某个时刻起,明斯克便人间蒸发了,突然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踪影。而上城区的大集市中伫立着他的石像,以此纪念这位受人尊敬的游侠。

你在精灵之歌听说过,明斯克的石像在几个月之前消失了。

“明斯克要将你杀死在这张邪恶又堕落的床上!永远结束你可憎的恶行!”

“该死的,你是谁!”阿姆利克蹬着腿向床头逃窜,甚至无暇顾及遮盖自己裸露的身体,他半长的黑发汗津津地覆盖在脖子上,已经完全失去了体面,嘴角因为情绪激动而抽搐着,“我压根都不认识你,蠢货!——还有你,你们,你们怎么敢?!”

阿姆利克认出了你和阿斯代伦,看来他的脑子没有跟着精液一起射出去。

明斯克完全忽略了房间里的陌生人,他大踏步向前,怒吼道:“是你杀了贾希拉!

跟在明斯克身后的杀手从门口鱼贯涌入,共有七八个人,他们身穿轻便的刺客皮甲,戴着黑色兜帽和蒙面巾。阿姆利克的保镖已经全部被他们解决掉了,天狗与暴徒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起,漆黑的羽毛零零散散飘落向地面。

阿姆利克大概终于弄明白了他此刻的处境。

他失势了。他经营已久的矮提灯酒馆,哪怕之前足以与地下公会抗衡,气焰嚣张,行为跋扈,无所畏惧。此时此刻也被不请自来的游侠以及他的手下占领。

蒙面刺客一言不发地抬起匕首,指向阿斯代伦。

哦!你们好啊,我们只是路过,”阿斯代伦轻松地说,“无意打扰你们正在进行的刺杀,请继续——”

蒙面刺客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将匕首直接掷向他的脑袋。

阿斯代伦反应迅速地放低重心,躲过旋转着刺向他的武器,他继续说:“真的,我们很快就会离开,我们已经在离开的路上了——”

阿姆利克抓住机会,急切地喊道:

“我没有杀贾希拉!”

“谎言!”

明斯克刀尖的寒光逼近他的脖颈,从阿姆利克养尊处优的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珠。

阿姆利克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他妈的!操,操!操!不是我杀的贾希拉,你看好,是那两个人杀的——”

他指向了你和阿斯代伦。

什么?

你注视着阿姆利克。

他如同一只被逼上绝路的困兽,垂死前撕咬着眼前所有能咬到的所有东西。

这种话任凭谁都不会相信,哪怕是明斯克。

但游侠的注意力仍然被转移了。

“什么?明斯克不会相信你的胡言乱语——”明斯克说道,他转过头,一双怒气冲冲的褐色眼睛看向阿斯代伦,“但是你们是谁?

“哦,操……”阿斯代伦也骂了一句。

“他们是谁你就不用问了。”

从不远处忽然飘进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石头领主,为什么还不动手,阿姆利克的脖子再等下去就要结蜘蛛网了。”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如同下水道中生长的毒蛇般狡猾而冷厉,以最温柔的语调,说出了最令人胆寒的话语。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来的,她站在刺客的正中央,被一众杀手包围着,却像是置身事外般漫不经心。

“杀了他,”九指基恩说,“快点下手,我还等着割断你的喉咙呢。”

 

 

Chapter 38: 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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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指声音刚落下,蒙面刺客忽然发动了攻击。

短刀携着凛冽的杀气,向九指的方向猛刺而去。九指闪身避开刀刃,眨眼间,另一名刺客已经逼近她的眼前。

九指的身影宛如一条黑色丝带,小巧而柔韧,穿梭在刀锋的丛林中,刺客甚至碰不到她的皮甲。她眨眼间已经拔出了武器,握在掌心。

是那把你曾在底城区办公桌上见过的淬毒匕首。

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没有任何冗余的动作,也没有华而不实的花样。九指向下躬身,拳头护在面前,身体矫健而轻盈,攻击却迅速,凌厉,狠毒,毫不留情。

肉眼很难捕捉到她的动作,那把匕首忽然寒光一挥,刺进蒙面刺客的咽喉,锐器入肉的软腻声响,却在这时变得短促、干净利落。

蒙面刺客倒在地毯上。

九指解决完其中之一,持刀的手腕还未收回,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的挥击。如同她的身体所习惯的本能反应——在防守时构思着攻击,攻击时已经开始验算起下一次的杀戮。

只剩七个。

你终于见识到了令小偷、强盗、暴徒都为之胆寒,令卡扎多尔·扎尔也无比在意的地下公会首领,在战斗快如闪电、迅猛如风的身手。多少次杀戮才能练就这样的果决?

她被几名刺客包围,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惧意,就如同去自家后院摘一朵蔷薇那般神情自若。

九指基恩轻飘飘地说:“看来巴尔教团不过如此了,你们就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吗?”

“是我的感官出了差错,还是船真的在动?”阿斯代伦说道。

是船在动。

不是他的错觉,在场的所有人都产生了同样的感觉。蒙面刺客压低中心,在地面晃动时维持自身平衡,船身如同碎裂的饴糖般粗糙地作响,随时都可能面临崩解的危险。

这艘船已经不能再用来航行,就连船舵也经过拆除,桅杆上光秃一片,船帆可能早在几十年前就腐烂了。但现在却由一股莫名的力量推攘着船底,将整个矮提灯酒馆从岸边擎起,送出那个本应该成为这艘船舶坟墓的港口。

破旧的商船船头重新划破浪花,向深海移动,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是贴着海平面飞行。腐朽的木片之间互相挤压,奏响阵阵轰鸣,成为它的最后一支安魂曲。

上层船舱骚乱起来,惊叫声和脚步杂乱声纷纷响起——矮提灯的顾客大概也注意到了,这艘船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向着漆黑的海平面疾驰而去。

“九指!你是个冷血无情的毒蛇,你在害死船上的每一个人!”明斯克怒吼道。

“我为什么要在意那些醉生梦死的酒鬼,赌徒和性病毒虫?”九指说,“这艘船上有任何人的生命值一金币吗?无意冒犯,侦探,我不知道你今天也会出现在这里,我原本并没有取你性命的意思,我还以为我们会成为不错的盟友。我在这里向你致以沉痛哀悼。”

九指并拢她的中指和食指,在额角点了点。就好像她真的是在诚心实意地对你致意。

“掺和他们之间的矛盾就是个错误的选择,亲爱的。”阿斯代伦说。

明斯克对她怒目而视,“如果他们是强盗和毒虫,那么他们应该为自己的恶行而被踢屁股!九指,你用金币丈量人命,你也应该受到正义的制裁!”

“哦不,不是金币,那只是一个比喻,你知道,本体、喻体、喻词……算了,”九指摆了摆手,“总之,石头领主过了今天就不复存在了,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你要为杀死贾希拉付出代价,是你们这些犯罪组织和恶人害死了她!就算明斯克今天要死去,也必须是在杀了你之后!”

明斯克挥舞起他的长刀,向九指劈砍而去,九指的匕首猛地格挡在刀刃前,瞬间刀光铮鸣,火花四溅。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巨响甚至压过了上层船舱的噪音,摩擦声尖锐刺耳,令人汗毛倒竖,如同无形的蛛丝,在兵刃相接时,蓦地向这间卧房的四面八方喷射,钻进木缝的每一个角落。

“哈,老朋友贾希拉,”九指扬起微笑,“要是让她听到,她还没死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开始忙着为她复仇,不知道在那张脸上会出现怎样有趣的表情。”

“什么!”明斯克吼道。

“你被骗了,石头领主。”九指说。

“谎言!”

明斯克咆哮着,他向上猛地挥刀,击开九指的匕首,力道刚劲,几乎将那只匕首击飞出去。九指顺应他的攻击,匕首脱手而出,她向另一侧探身,在眨眼间伸出手,缺了一根小指的手紧紧攥住匕首的握柄。明斯克几乎是在同时转身。他敏捷的动作与盗贼公会首领的身手不相上下,九指刚接住匕首,明斯克的下一次攻击就向她劈砍而来。

钢刀和匕首在两人之间形成锋利的劲风,那些蒙面刺客找准时机,想要从后方偷袭九指。

你手中攥着的铁钉飞了出去,打落九指背后的暗刃。

剩下的几名蒙面刺客刹那间将攻击的目标转向你。

“我本来还想说,我们最好绕开这场闹剧……”阿斯代伦说,“但你永远无法停止当个英雄,是吗,亲爱的?

他从刀鞘里抽出武器,像只雪豹般弓身。银色的双眉向下压低,眉心略微拧紧,嘴角向上扬了扬,形成半个锋锐的、带着快意和自信的微笑。他的眸光中闪烁着猩红,狠厉逼人地直射向蒙面刺客,齿关间露出的獠牙早已迫不及待。

阿斯代伦飞快转动了一下手中的匕首,说道,“好吧,那我们就开始吧。”

刺客在同一时间向你们冲过来。

阿斯代伦在杀人时从不拖泥带水,他每次都直击向敌人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眼珠,口腔,下颚,心脏。那只匕首犹如淋了红色的泉水,毫不留情地击中要害。在你扭断刺客的脖子时,阿斯代伦又将獠牙咬进了另一人的喉咙。

那些刺客似乎更擅长偷袭——颇有卓尔精灵的风范。你和阿斯代伦后背相靠,密不透风地防守着彼此。战斗很快结束了,阿斯代伦放下一具尸体,牙齿和下颔满是殷红的血液。他皱了一下鼻子,血滴浓稠地滑落在柔软地毯上。

四个人倒下了,其余的刺客不再向前,僵持在距离你们几尺外的地方。

“石头领主,敢问戈塔什是不是还告诉过你,让你除掉我的公会?”九指说,她和明斯克不相上下,明斯克没办法杀死她,她也没办法置明斯克于死地,“所以我也在这场阴谋里,并且还扮演了杀害贾希拉的角色?……不过我真愿意亲手杀了她和她的竖琴手,很可惜,她现在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我看到了贾希拉的尸体!”

“对于恩维尔·戈塔什来说,伪造一个尸体多么容易。”

“那是个精灵的尸体!”

“一个贪财的精灵。”

“住口!”

明斯克的愤怒让他的攻击稍微凌乱了一些,九指乘虚而入,匕首向明斯克的双眼刺去。明斯克急忙向后退,两人之间拉开距离,站在房间的两侧,喘着气。

就在这时,船底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整个船身都跟着震荡,犹如一头潜伏在海底的怪兽猛烈地撞击了船底,所有的家具都在同时急剧摇晃了一下。

船终于停了下来。

上层船舱的惊叫声沉寂了几秒,所有人都在寂静中屏息,犹如即将崩断前的弓弦,船舱中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空气像是忽然凝滞成了一条没有任何波荡的直线。

你在心中快速计算着,矮提灯离开港口后约莫过了一刻钟,距离海岸已经超过了十海里。费伦从没有过能航行这么快的船。九指用了什么方法?她在船底加了机械动力,还是召唤了水元素,或者是……另一种法术,操控水体?但是这艘船的目标太大了。九指是怎么做到一个人施展操控水体,将船推到了这样遥远的地方?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这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的目光落在九指基恩的身上。她只身一人站在数个敌人中,全无惧色,就像是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完美的撤退路线。

“如果你要复仇,那么就找那边的纨绔公子吧。”九指用匕首尖点了点阿姆利克·范萨姆普尔的方向,对明斯克说道。

阿姆利克原本以为已经不会有人在关注自己了,他正偷偷摸摸地向门口移动。

“这关我什么事?!”阿姆利克尖叫道。

“焰拳队长斯卡德里·克萨拉卡,还有码头区的吟游诗人,你杀了不少人啊,阿姆利克……博德之门不再需要你了,这座城市是我的城市,你早就该死了。”九指说道,她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向船舱里招了招手。

对谁招手?

船舱内开始倾斜,龙骨正在不祥地咯吱响动。海水大概已经淹没了底层货仓,现在正在逐渐蔓延向上。家具摩擦着地面,开始倾倒,七零八落地撞在挂着油画的木墙上,玻璃器皿掉落在地,飞溅的玻璃碴和酒液、胡乱团起的衣服、皂角和毛巾等杂物混在一起,向同一侧滑落到墙根附近。

男妓和女妓站了起来,他们因为恐惧而颤抖着,但却响应了九指的召唤。

“你们,你们!”阿姆利克惊愕地看着那两个人。

男妓自始至终都躲在墙边,并且紧挨着房间里的水手箱。女妓从地毯下方找出一枚金钥匙,放在九指手中,而后哆嗦着向后退开。男妓则打开身边的水手箱,从里面取出一沓油纸裹着的文件。

“好了,没有你们的事了。”九指说。

那两人披着床单,快步跑开了。他们躲避着屋内的蒙面刺客,看了一眼九指。房间门打开,上层船舱的嘈杂声一瞬间涌入室内,那两人一头扎进黑暗中,一去不返。

你记得并没有看到船舱外挂着任何救生艇。但两人显然对这点毫无概念。九指基恩也没有任何解救他们的意思——她仍然是那个对他人的生命毫不关心的地下公会领袖。

船就要沉了。

“你收买了他们!”阿姆利克喊道。

“你也收买了他们,不过我们买的是不同的东西。”九指说。她翻动了一下手中油布包裹的羊皮纸,尽数是商贩的借贷契约,走私通关条文,伪造合法经营证书等文件。“亲爱的爵士阁下,接下来由收复还款就足够了。”

明斯克阻拦道:“你是什么意思!”

“杀死她,石头领主,完成你的任务。”其中一名蒙面刺客说道。

“不!”

明斯克拒绝了。

“有人死到临头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九指说,她停顿了一下,“看在曾经给一个流浪的小女孩遮风避雨的英雄雕塑的份上,我心里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善良,告诉我偶尔也可以对敌人慷慨一些——贾希拉没有死,她在终焉光芒旅店,当然了,和她的竖琴手在一起,他们在计划着推翻凯瑟里克·索姆的统治。”

“杀死她!”

蒙面刺客再次下达命令,但明斯克没有听从。

莱瑟曼的游侠吼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信,就像你选择相信戈塔什的谎言和他告诉你的死讯,相信那个被变形的尸体就是贾希拉——毕竟,你是我的敌人,我又为什么要帮助你呢?”

蒙面刺客发起袭击。

这次,他们原本的领队“石头领主”也包含在攻击目标内。

那些停留在后方的刺客猛地向明斯克和九指冲去。

“砰!!!”

与此同时,一声爆破的巨响击中船舱外部。

炼金术火焰卷携着炽热的气息,霎时间猛灌入室内。爆裂的木头碎屑,与上层船舱的呼喊声、奔跑声,以及海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几只钢制勾爪“啪”地砸进地板,牢牢固定,五名身穿皮甲的女人忽然出现,自突破口降落。

她们拉扯着绳缆,如同海盗般入侵船舱,将击碎的木片踩在脚下。

阿姆利克在冲击下被震进了家具堆,一动不动,不省人事。

你认出她们是九指的亲信,流溢女士、疟疾女士、黄金矮人锁锷女士……她们举刀向蒙面刺客奔跑而去,在一瞬间,与刺客们厮杀在一起。

午夜冰冷的海风席卷破损的船舱,海平面几乎与这层船舱平齐,最下层已经完全浸没在水中。裂开的部位汹涌地倒灌进海水,整艘船像是被丢弃在海中的瓶子,在呼啸的海浪中撞上石块,瓶身碎裂,以无法挽回的趋势向海底下沉。水浪以霜雪般的低温,瞬间漫过整个船舱的地面,几秒钟后,海水已经齐膝。

“我们得离开这里。”你说。

九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船舱破碎的洞口,锁锷女士递给她一条吊索,其余几名九指亲信护送着她,刺客接连倒地,而九指则消失在怒哮的海风中。

明斯克向前追了两步,几乎接近了船舱破洞的边缘,但下一秒,他又被猛烈的海水冲进了船舱内部。

“我当然知道我们得离开这里!”阿斯代伦喊道,“那个该死的九指,我们当初就不应该相信地下公会,一群背信弃义的混蛋!

原来如此,九指并不是孤身一人。

她的亲信始终藏在甲板上,五人相互配合,释放操控水体的法术,将这艘船推到了深海中。所有船上的人都会被淹死,九指没有打算留下一个活口。

除非……

“她是怎么离开的?”你问道,一边向门口移动。

阿斯代伦说:“是事实还不够显而易见吗,大侦探?!——她去了甲板上!

他的声音紧张而颤抖,你立即抓住他,拉了一把他的手,将他从海水中拖了出来。

阿斯代伦浑身淋湿,袍袖坠着他的身体,浸水后更加沉重,阿斯代伦飞快地脱下了袍子,只留贴身的衬衫。在平时情况下他绝对不会允许变得凌乱的那头银白色卷发,此刻正湿淋淋地贴在他的额头上。

他的目光慌乱,恐惧,如同淹溺是一种曾经反复折磨过他的刑罚。他的皮肤开始出现烧伤的痕迹,十分用力地紧攥着你的手,生怕你会丢下他不管。

流水——

吸血鬼无法触碰流水,他们会被流水腐蚀。

阿斯代伦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等待你思考出来一个万全的解决办法。

海水已经没过一半门框,地面上的尸体漂浮起来,行走变得极为费力。

不,九指的救生艇不可能在甲板上。你飞快地判断道。船沉没前,所有的酒馆顾客、赌徒和嫖客都会涌向甲板,他们会在甲板上拼命拥挤,挣扎着给自己寻找一线生机。你无法寄希望于拉瑞娜船长,她可能在交给你钥匙后就已经离开了。九指的救生艇必定在不远处,普通的小船无法跟上法术推进、破浪而行的矮提灯,九指大概早已做好了全部计划。矮提灯的行驶方向并不是随机的,现在船只所处的地点是码头向东南方向,十到二十海里,九指的船只不会偏离太远。

旁边的明斯克忽然出声,打断了你的思考。

“你们需要水下呼吸法术,明斯克可以帮忙!”

 

 

 

Chapter 39: 冰释

Chapter Text

冰冷的海水灌了进来,迅速占据船舱,如同发怒的海神,身披黑蓝的战袍,以人类恐惧的力量,猛烈地冲毁脆弱的木板。

骤然下降的温度比刀割更锋利,能够呼吸的空间愈发狭窄。阿斯代伦的皮肤出现了更大面积的腐蚀性烫伤。在陷入海水的怒涛时,你们感受到的是截然不同的疼痛。阿斯代伦在海水中停留的每一秒,都要忍受着灼烧的强烈痛苦;而你则处于寒冷的凌迟中,水压挤压着你的肺腔,越靠近水面,呼吸变得越发困难。

阿斯代伦攀着你的手臂,单手泅水,包裹他手腕的硬皮腕甲浸透了海水,他的两只手背烧得泛白,皮肤如同被泼洒了一层酸液,很快浮现出水泡。

“真的很疼!”阿斯代伦喊叫道,十分急躁,“无论你能做什么,赶紧做!快点!

明斯克大声念出咒语,一阵明蓝色的光芒笼罩住你们。船舱顶部响起即将断裂的咯吱声,海水漫至颈部,卷着白沫的巨浪在船舱内形成回流,淹没了所有家具、地毯、宝箱和倒在地上的尸体,以及陷入深度昏迷的阿姆利克。

已经没有时间再测试咒语是否生效了。

你牢牢握住阿斯代伦的手,一头扎进刺骨的海水中。

游侠的水下呼吸法术起了作用,矮提灯酒馆如同另一个艾尔托瑞尔,正在迅速沉降。倒数第二层船舱已经被淹没在海平面之下。天花板附近仍然有一小块气体形成的空腔,但很快也会随着船舶沉没,消失在茫茫深洋中。你的双脚蹬在门口的木板上,海水停止涌入,船壳就变成了一块再也不会浮起的沉重腐木,水底漆黑而寒冷,寂静无声。这艘船仍然在做最后的挣扎。龙骨断裂的声音被海水过滤成可怖的隆鸣,成为黑暗中仅剩下的声音。你看向四周,寻找着光亮。

之前爆炸留下的爆破口透入了一丝暗淡的月光,在海水中摇曳着,明斯克游了过去,他的长刀撬开堵在洞口的木片,在水中对你招了招手。

你双腿发力,闯出海水的阻碍,紧紧拉住阿斯代伦的手腕,拉着他向出口游去。

 

你们在不远处找到了九指的货船。

与你猜测的一致,九指早已安排好了接应她的船只。

这位自私自利、残忍冷酷的地下公会首领,正站在船头,背着双手,面带微笑地看向漆黑的海平面。她的身后站着她的亲信,还有那两个逃跑的娼妓。

矮提灯此刻已经沉没得只剩下桅杆,这根腐朽、老旧、铁环早已生锈的木头,光秃秃地立在海平面上,四周漂浮着碎裂的木片。海浪中不停传来尖叫声,呼救声,咒骂声以及混乱的哭声。你回头望了一眼。厚重的云层半掩着头顶的明月,像是某种刑具般将月亮囚禁在深浓的黑暗中。海面翻滚着阴鸷的浪潮,残酷无情地吞没所有的生命。大海对待人类一视同仁,无论他们是嫖客、贵族、赌徒还是杀人犯,所有人都会沉没在这片无际无涯的黑暗中。

“我就知道你的运气很好,侦探。”九指基恩站在船甲板,对下方的水面喊,“哦,要是石头领主没有这样的好运就好了。”

她向明斯克的方向望了一眼。

明斯克说:“我要留着我的好运踢戈塔什的屁股!”

“我相信戈塔什会很欢迎你的。”

“基恩,”你向九指喊道:“希望你这次不会袖手旁观。”

九指基恩笑而不答,她只是扔给你们一条缆绳。

你游向货船,将阿斯代伦向前牵了一把,让他攥住那条绳子。

阿斯代伦挣扎着向上爬去,海水拖曳着他的身体,沉沉地坠在他的后腰。他抓了两下绳子,手被海水腐蚀溃烂,粗糙的绳子刮破了他的皮肤,渗出的血液流淌而下。阿斯代伦有些脱力,他吊挂在绳底,差点滑进海水里。

“你打算帮我一把吗,亲爱的?”他带着些恼怒地对你说。

你托住他的大腿,用力将他顶上了绳索。

接着抓住绳索的是明斯克。你最后攀上甲板,衣角湿淋淋滴着海水,冬季海面肃杀的冷风狠狠蛰刺着你,贴在身体上的衣物像冰片般刮走仅剩下的体温。你感到吐出的呼吸都是冰冷的,甚至无法在空气里形成白雾。

“感谢。”你对九指说道。感谢她没有见死不救,还有,“——感谢你炸沉了船。”

“别这么说,我们都是各取所需,侦探,我已经拿到了我想要的,”九指将干燥的毯子递给你们,“而你,石头领主,你想杀了我,我也想杀了你,但我现在救了你,你欠我一条命了,我们算冰释前嫌了?”

她拿走了阿姆利克的所有钱,以及阿姆利克曾经放出的巨额贷款。她现在可以安排手下使用假名,循着签字画押的名单,逐一找到那些商人,收回阿姆利克的高利贷。尤其是曾经与阿姆利克关系密切的——如果他们拒不交款,那么刚好顺遂九指的心意:她终于有理由把博德之门所有公会以外的势力连根拔起,清除干净了。

向阿姆利克借贷的金钱交易,通常都伴随着数额相当庞大的走私或者非法勾当,否则他们不会越过清账屋,转而寻求阿姆利克的资助。九指现在手握着一大把要挟权贵的凭证,她心情极好,甚至会对旧日的对手抛下绳索。

“石头领主已经不复存在了。”你提醒道。

九指笑了一下,“哦,没错,他跟着矮提灯一起沉入大海了。”

“而明斯克重生了!”明斯克说。

他的声音过于高昂,旁边的阿斯代伦几乎捂住耳朵。

“诸神在上,”他说,“他总不是故意让刚才落水的人都发现这条船吧。”

明斯克转过头,似乎刚想起那些矮提灯的顾客。“有人落水了——”

“我的船,需要遵循我的规矩,”九指及时截断了他,“我可没打算救他们。”

明斯克怒视着她,“虽然你救了明斯克,但你仍然是个可恶的强盗。”

“死一群嫖客和流浪汉对我的城市没有任何影响,反而还让我感觉更干净了,他们的生命无足挂齿。倒是你们,侦探,我真心觉得,如果你死了,我会感到十分可惜。”她说。

“那么下次试着别在船上炸出一个洞来。”你说。

“说实话,”九指顿了顿,她抱起双臂,饶有兴致地说,“我真的很好奇,你和你的爱人怎么会出现在阿姆利克的船舱里,更让我好奇的是,塔丽娜被杀的原因。

阿斯代伦听到“爱人”这个词,扬起了眉心,似乎很满意她选用的词汇。他脸颊上烧伤的痕迹开始愈合,现在剩下了一片薄嫩的红肿颜色,新生的皮肤从他的脸颊覆盖到脖颈,就像是血色渲染的红晕。

九指基恩知道些什么,但她不能确定,你想道,所以她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你,意有所指地提起了最初的那个谋杀案。

“阿姆利克和海盗有合作,”你将毯子披在肩头,“你已经知道了,他是杀害焰拳老兵斯卡德里·克萨拉卡的凶手,他还杀了吟游诗人,将其伪造成死亡三神信徒的谋杀,让所有人都认为一切只是巴尔教团复辟的血腥仪式、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九指轻飘飘地回答道:“或许我以为寻找真相应该被交给更了解这项工作的人。”

海风吹拂着水浪,一浪接着一浪地重叠着,声音空荡而急促,宛如一声声战鼓般鸣噪。

九指等待着你的回答。

是否要告诉她?

她的绿色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戈塔什正打算杀了她,而与死亡三神抗衡——你需要更多盟友,邪念已经找到了你,你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是在之后呢,如果你真的被邪念杀死,谁来继续调查、并揭露死亡三神的阴谋?你必须从现在开始召集盟友了,一场战争随时都有可能打响,博德之门不能毫无防备。

“他们想要的是通向死亡三神神殿的地图。”你说。

九指略微扬起下巴,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目光。

矮提灯彻底淹溺在无垠的大海中。连落水者的挣扎、呼救也逐渐消逝。九指的船甲板显得十分整洁。这艘船不是渔船,渔船通常四处丢散着渔网,甲板缝隙还卡了些许磷虾和破碎的鱼鳍。也不是海盗船——海盗的船只,往往弥漫着海腥味和馊臭味,仿佛数个月都不曾靠岸过一次。这艘船整洁得就好像它从没有对一场大面积的溺水坐视不理,不曾犯下过任何杀戮。它只是一艘一本正经的,与其他城市通商的商船,在水面不紧不慢地飘荡着,任由海浪将其推搡向岸边。

你继续说道:“而我以为常年居住在地下的公会的人,总该比一群海盗更了解底城区的构造。”

“底城区就像是神明建造的迷宫,从未有人真正探索到了尽头。”九指说,“博德之门只是在那座陷落的城堡上方建立起的城市……死亡三神的神殿,据说只有神的选民才能抵达那个地方。他们不允许普通信徒寻找到,据传闻,抵达神殿的人将会获得某种神力……所以,塔丽娜的地图最终还是落到了海盗的手里。”

“这大概就是我们今天没有见到任何海盗的原因。”

博德之门的地底隐藏着更大谜团,如同谋杀之神正在孕育的恶胎,扎根在血腥与杀戮的胎盘上,正在从恐惧、恶意中,谋杀和欲念、死亡和暴政中,疯狂汲取着力量,孵化着一场准备撼动整个世界的混乱。

你想起初来博德之门时,你接手的那三起谋杀案。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关联了起来。

第一起谋杀案,死者是吟游诗人。

他收下了戈塔什的钱,并且按照戈塔什的要求,将揭露范萨姆普尔谋害斯特梅公爵的故事写成诗歌,从下城区开始传播。戈塔什的目的,是让下城区谣言四起,市民开始议论有关于斯特梅公爵昏迷的真相,这样一来,他就能借机削弱政敌的势力。

但范萨姆普尔让她的儿子谋杀了吟游诗人。

这个吟游诗人,是阿姆利克·范萨姆普尔杀的第一个人。他与海盗共同作案,谋杀的方式生疏而残忍,掺杂着变态的愉悦感。初次杀人,他尝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快乐。

第二起谋杀案,斯卡德里·克萨拉卡。作为三十年的焰拳队长,他想贿赂新上任的顶头上司莉亚娜·波特尔指挥官。同时,他也是矮提灯的常客,一个酒鬼赌徒。他向阿姆利克借了钱,正巧那时,他发现了妻子出轨,因此有些心灰意冷,在深夜醉酒,所以才让阿姆利克有机可乘。

阿姆利克从身后袭击了他,敲碎了他的头颅。

而他们最初谈定的条件,是以一笔不错的财富,换取一张地图——死亡三神神殿的地图。

你猜测,阿姆利克原本想让焰拳队长克萨拉卡偷走那张神殿地图。

可是,当克萨拉卡见到塔丽娜的时候,塔丽娜向他允诺,只要背叛阿姆利克·范萨姆普尔,她就会给他更多的利益、更多金钱。斯卡德里·克萨拉卡接受了塔丽娜的条件,或许,他早就想离开他的妻子了,或许,他只是单纯地为了逃债。

克萨拉卡故意酗酒,将借来的钱全部花光,拖欠阿姆利克的贷款,而后将地图的真正去处隐瞒了下来。他背叛了阿姆利克,因此招致杀身之祸。

第三起谋杀案,死者是范萨姆普尔公爵的三儿子,摩特洛克·范萨姆普尔。

他被一名巴尔信徒所杀。

这名巴尔信徒并非邪念,而是另一个巴尔后裔。

第三起谋杀案带有浓重的宗教意味,凶手精心挑选了目标,以血腥的美感将死亡呈现给了博德之门的所有市民,并且有指向性地向范萨姆普尔公爵宣战:他们告诉范萨姆普尔,不要再插手死亡三神的事务。

而谋杀的获利者——与他母亲范萨姆普尔公爵的死相同——都是恩维尔·戈塔什。

并且利用明斯克,让明斯克心生仇恨,成为石头领主,与地下公会争斗的人,也是戈塔什。

“邪念”为戈塔什扫清障碍,波特尔公爵受戈塔什的制约,石头领主成为戈塔什对付公会的利刃。

这位恩维尔·戈塔什勋爵,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你问九指:“我听闻贾希拉在调查月出之塔?”

“没错,”九指回答道,“那位老祖母比我更忙碌。雷斯文征收所附近的土地如今都被幽影诅咒覆盖,近期这些黑暗中的力量并不是很安分。我的人发现了月出之塔偷渡来的商船,没有通关批文,也没有停靠在博德之门的港口,并且船上发现了大量诅咒残留的痕迹,他们说他们效命于石头领主。”

“什么?!”明斯克说,“我从没听说过什么船!”

“我当时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九指说,“我只知道贾希拉和她的竖琴手一时半会不会来烦我了。”

你摇了摇头,“他们应该有其他的目的,月出之塔,幽影诅咒,水手十字路口死去的吟游诗人,死亡三神的谋杀案,戈塔什和他的钢铁卫士,‘邪念’的血腥屠杀,以及他的新形态……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戈塔什的阴谋。”九指说,“他以前就是军火走私商。”

“走私。”你说。

“商船,”九指说,“凯瑟里克·索姆。”

“必须查明戈塔什的真实目的。”你说,“如果他与凯瑟里克·索姆在月出之塔养了一支军队,那么博德之门危在旦夕——”

“明斯克会找出来的!”明斯克大吼道,所有人都看向他,“找到贾希拉,也要找出混蛋们的阴谋诡计!让他们受到惩罚!”

 

货船停泊在码头附近,你和阿斯代伦与明斯克、九指基恩在博德之门东南方向的港口分别。

阿斯代伦跟在你的身边,你们穿过寒风凛冽的小巷,一路向精灵之歌走去。你的衣服经过海水浸泡,又在寒气中结冻,现在外侧凝结成冰块,冷硬不堪,而贴着皮肤的那一侧,则无时无刻不在夺走你的体温。你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四肢变得麻木,失去了知觉,膝盖和双脚传来剧痛,像是一千根银针刺进关节中。

你舔了一下嘴唇,舌尖触到下唇冻结的冰霜。

阿斯代伦可能比你更冷,他的身体在不停发抖,但是无法产生任何热量。你们的手指始终交握在一起,像是两块冰凉的大理石。

精灵之歌的幽魂仍然在唱着那首生死相离分,再无重聚日的哀歌。

酒馆在窄巷的尽头亮着光芒,暖光向空中逸散,照亮前方的一小片街道。月亮此刻被彻底遮挡在云层后方,星光仿佛早已湮灭,天空只余下煤烟般的漆黑。云层黑压压的,紧实地遮盖在整座城市上方,博德之门外,尘鹰岭的麓岩裸露,陡峭的黄色花岗岩高耸在城市远方,犹如巨人身后的影子。在城市的另一侧,被烧毁的古堡如同炭黑的骨骼般伫立在原地,死气沉沉。

一场阴谋的风暴即将来袭。

 

艾伦·埃利斯仍然站在精灵之歌的前台。他一手拿着手帕,一手拿着酒杯,正在进行今天酒馆最后的收尾工作。

酒馆内零星坐着几名客人,他们可能会彻夜停留在这里。你请埃利斯往楼上的私人套房里送一桶沐浴热水,并且递给他两倍的金币。这位精灵之歌现任酒馆老板接过钱,视线低垂了一下,看向你和阿斯代伦牵在一起的手,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埃利斯认识你。”你在上楼时侧过身,低声对阿斯代伦说,避免吵醒伏在桌子上睡着的客人。

“他四十年前就在这里了,”阿斯代伦同样用气音回答,“我只希望我不在他的黑名单上。”

他的声音因为寒冷有些战栗,你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黑名单?还有那种东西。”

阿斯代伦用很轻的力道攥了一下你的掌心,他勾了勾嘴角,酒馆的烛火映衬着他的微笑,金色的光线勾勒出他的脸颊,精灵的尖耳朵上如同缠着薄薄一层金色丝线,让他整个人都包裹在温暖的光晕中。他的语气显得轻松愉快,凉丝丝的指腹摩挲着你失温的手背。

“嗯……譬如谁撕坏了房间里的丝绸床单,谁在酒馆里用匕首玩危险游戏,谁总是打扰客人喝酒,诸如此类的……”

 

 

 

Chapter 40: 共浴*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精灵之歌客房内。

窗上凝结了一层雾气,浅而朦胧,外侧的街道一片漆黑,几片雪从上空降落,整个城市宛如处在黯沉的冰盖之下。博德之门的路基由砂土构成,上面整齐地铺着石块,酒馆散射出的晕光将石缝照亮。四周的住房形成连绵不绝的阴影,宛如黑色海水中的礁石,冷寂而死气沉沉。整个酒馆孤零零地伫立在全然寂静的街道中央,像是黑色雾霭里唯一的光源。

阿斯代伦的影子打在玻璃上,模糊不清。

“亲爱的,你仍然在想有关于那个‘邪念’的事情吗。”他问道。

“更多是有关恩维尔·戈塔什的。”你回答他。

厚窗将冷空气隔绝在外,壁炉内的柴火噼啪作响。后方传来倾倒热水的声音,两人提着几只木桶来到房内,将水倒入房间内的浴桶里。

你衣服上的薄冰融化了,沉重而溻湿地贴在身上,头发末梢开始滴落冰冷的海水。你转过身,看向阿斯代伦,他手中拿着一条干燥的粗麻布,正在擦拭尖耳朵上的水滴。

那两个送水的人拎走了空木桶,把浮动着蒸汽的热水留在房内,并在离开时关上了门。

门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弹响,阿斯代伦走上前,抬起双臂,让手中的布料绕过你的头顶,盖住你浸湿的头发。他将边缘拉拢下来,遮挡住你的视线。

“你现在冷得像一块冰,亲爱的。”

“你也是。”你说。

你现在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那双略带笑意,像是猫一般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它们在烛火下显出幽深的颜色,几乎看不出来自吸血鬼的红光。他的眉心舒展,嘴角扬起,无奈中略带了些温柔。他刚才已经整理过自己了,银色的濡湿鬈发向后梳整,额头的苍白肌肤上擦干后,仍旧有些水珠留下的潮湿光亮。

阿斯代伦用掌心拢住你的脑后,将布料覆盖你的湿发上,轻轻擦拭,吸走发梢悬挂的水汽。你感觉到他冰冷的手腕若即若离地蹭过你的耳际,你们的体温终于开始保持一致了。因为现在你的体温与死人无异。

阿斯代伦吸食了大量血液,如果没有在海水中浸泡,他此刻应该是温暖的。

海水带走他嘴角的血迹,同时也让他寒冷如冰,皮肤宛如在水中漂浮了数十日的尸体。你想到吸血鬼永生的诅咒,想起在古堡中卡扎多尔用讥笑着厉斥阿斯代伦——你将永恒地停留在残酷的悲苦中,只有冰冷和孤寂相伴。

“为什么不来暖和一下呢,想一想正在你眼前的人,比如说我。”他说。

你又想到了死亡。

如果这场战争,你与邪念之间的战争,最终夺走了你的生命,那么阿斯代伦将是被留在人世间的那个人,你想给他最好的一切,但是你无法控制你自己的死亡。死亡是生命的尽头,唯有神明能干预死亡,而你只是个凡人,一个随时可能死去,并且开始眷恋生命的凡人。

精灵的歌声变得空寂、遥远,盘绕在你的耳畔……无归的爱人,孤独的浊世……唱哀歌永恒,希望长逝……你低头望着阿斯代伦的双眼,扯下那块洇湿水渍的麻布,而后攥住他的手腕,走向遮挡着浴桶的屏风。

“你去清洗一下吧。”你说道。

他的手腕触碰起来也很冰,像是能透过皮肤,捏到没有温度的骨骼。

你牵起他的手,将他的十指展开,托在掌心里,低头看向被缆绳刮伤的位置。但那里除了略微发红,什么痕迹都没有。

“我已经愈合了,亲爱的,你才是最应该去洗个澡的人,我能听到你的血液都快冻僵了,”阿斯代伦说,“我们还有一整个晚上可以在一起,你确定想在现在浪费时间吗?”

“那么就一起。”你说。

阿斯代伦眨了眨眼,“我喜欢这个主意。”

他在你面前解开纽扣,背过身去,黑色的皮甲从他肩头滑落,外套坠在木板地上,发出一声碰撞的轻响,而后是皮带、衬衣。

他颈部的皮肤裸露出来,肩后和腰部的曲线若隐若现,布料遮盖着他的身体,显得轻盈松弛,紧接着,最后一层遮掩物除去,疤痕遍布的后背袒露在你的眼前。

你阅读过多次他的伤疤,但每次看仍然觉得触目惊心。

隆起的伤痕从肩胛向下延伸,蜿蜒过后腰的曲线,其中有一道疤痕直指向尾骨。他将臀部和双腿都暴露在你的面前,一丝不挂,稍稍侧过头,昏暗的光线在他精巧的鼻梁下方投射出一片窄细的影子。他仿佛在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你。

你感到一阵微弱热流从心脏处漫溢,心跳似乎震荡了一下,而后逐渐加快。

阿斯代伦保持着这个姿势,像是在等你靠上前亲吻他的肩颈,将他抱在怀中,和他肌肤相贴。

你上前两步,低下头,拢住吸血鬼冰冷的腰肢,将他抱在双臂之间,鼻尖触碰他的带着寒意的发梢。你将一个吻印在他的颈部,唇齿中瞬间充满海水的气息。阿斯代伦发出一声喟叹,他用稍显沙哑的嗓音十分诱人地低喘着。

“感觉很好,亲爱的,”他叹息道,靠在你的胸膛上,惬意地勾起唇角,“塔夫……”

你寻找着他的双唇,从颈部一路向上亲吻,胸膛逐渐变热,阿斯代伦肩胛轻轻倚靠着你,他的肌肤比绸缎更光滑,你的掌心覆盖住的小腹,让他的臀部向后移动,直到他的身体贴在你的身上。体温回到了你的血管里,欲望逐渐苏醒。你将舌尖压在他的颈部,现在你才像是一个不死生物,一个在黑暗中原形毕露的野兽。你舔舐他皮肤上海水留下的咸腥,抵住他颈部蓝色的血管碾磨。

温热的气息喷拂在他洁白的喉咙上,阿斯代伦发了一下抖,双手摸索到身后,解开了你身上的衣服。

他的手指灵活,动作流畅,就像是闭着眼睛也能轻松完成这个动作。马裤的搭扣和绳结瞬间便散乱开,你更紧地拥抱他,贴上他的后背。阿斯代伦配合地略微踮起脚尖,臀部和腰线契合着你勃起的阴茎。欲望的燥热驱散了寒冷,你想让这一刻持续下去,直到永远,让他留在你的身边,你的怀抱里……

你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一下,”你说道,“阿斯代伦,我想给你一个东西。”

“什么?”阿斯代伦微垂眼睑,嗓音掺杂着情欲的沙哑,他的脸颊蹭过你的鼻尖,似乎在渴望你继续做下去,不要停下来。他的指尖攥住你的衣角,最后一层阻隔即将褪去。

在衣服彻底脱下前,你把手伸进口袋,摸出了深水城炼金术师送给你的护身符。

这个护身符由细皮绳穿成一条颈链,上面刻画着图腾,像是在一枚银币上雕琢着灵魂或者是枯骨般的形状。

“这是什么,亲爱的?”阿斯代伦问道。

你将护身符挂在他的脖颈上,绳结系好,银色金属自然地下垂,坠在他的锁骨之间,黯淡地反射着荡漾的水波。

你说:“来到博德之门之前,我解决过一桩有些棘手的案件,委托人是个炼金术师,名字是德鲁希拉。这位炼金术师告诉我,我的人生被祝福了。之后,我就来到博德之门,遇见了你。”

“啊哈……”阿斯代伦轻笑出声,笑声在他的胸膛里震颤,像是生了翅膀的知更鸟在肋骨下方飞舞。“虽然神明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是在这点上,炼金术师说的没错。祂们一定是祝福了你。”

你将他带到浴桶旁边,迈入热水里。水汽蒸腾,你缓缓下沉,整个身体陷入水面之下。水位漫了上来,一直包裹到胸膛。

私人房间的设施奢华至极,就连浴桶也能容纳下两个人。阿斯代伦坐下来时,热水漾动着环绕你们两人,边缘只差一点就要从木桶边沿溢出。氤氲的蒸汽向四周弥漫,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动作的幅度,他的膝盖在水面下方碰到你的大腿。阿斯代伦低下头,湿润的眼睑垂下来。你轻轻抚摸他的下颚和颈部,手腕抬高时,带动起一阵水花,淋在他饱满的胸脯。

他的乳尖发红,很快挺立起来,像是被吮吸过一般,水珠从表面滑下,汇入木桶的浴水中,如同叶片上滴落的露水。

阿斯代伦两瓣嘴唇微微张开,死亡般冰冷的气息拂过你的拇指。他用双手捧着你的手腕,让你触碰他的嘴唇,接着,他张开嘴,含住你的指尖。濡湿的舌头绕着手指,逐渐滑动到指根,轻柔地舔吻,像是将你的手指当成性器,在指缝间徘徊片刻,又一路向下亲吻到手心,气息在腕骨的位置,好似在闻嗅皮肤下方鼓动的血管。

浴桶中的热水让你的周身发热,整个世界都宛如浸泡在了火热的岩浆中,你感到下腹团聚着热意,一路灼烧到两腿之间。阿斯代伦细碎的亲吻像是鹅羽,带着湿润和痒意从你的手腕划过,唇瓣在皮肤下方撩拨起的热度以及无法熄灭的欲望。你注视着他,在他细密的舔舐下,你身体里的所有血液似乎都聚集到胯前,滚烫地悸动着,支撑着欲望高高竖起。

你的阴茎硬得发疼,但阿斯代伦并没有再往下坐,他的眼睛里闪露出渴望,正在被热水承托着,双膝放在你的腿侧,那根勃起悬在他的两腿之间,被热水簇拥着。

你的血管就在他的唇畔,你理解他在寒冷的时候想要一些温暖血液的需求。

“你想要血吗?”你仰头问道。

阿斯代伦微微抬起眼睑。

你已经习惯了他带着些邪恶的笑容,像是情欲与罪恶的化身。你也听了无数次他音调偏高咯咯笑,如同凌驾于任何人之上。以高人一等的轻蔑笑声往往让人觉得受到充分的贬损,但是又忍不住想要亲吻他发出笑声的双唇。你看过他流露出脆弱的模样,他蜷缩在黑暗中拥抱自己,用力从痛苦的荆棘中挣扎而出……你也亲眼见过他拼尽全力战胜了过去的阴影,自己攀着一线光明,爬出了囚困他两个世纪的深渊。你见过他所有的表情,欢愉的、渴血的、愤怒的、痛苦的,你见过他在高潮时略微失神的目光,以及眼角落下的泪水。

但他现在却若有所思地看着你。

他唇隙间露出的獠牙又收回口中,喉咙吞咽般耸动了一下,湿润的舌尖放松地抵在牙齿附近,微蹙着眉心。你安静地等着他的回答,忽然发现,他似乎是在与饥饿、欲望和嗜血的本能相抵抗。

“我想要你。”阿斯代伦说道。

不是你的血,只是你……

在下一刻,你仰起头,堵住他的双唇。亲吻他几乎不带血色的双唇,以及他微凉的舌尖,将自己的舌头从他的牙关间挤了进去,向更深处探寻。

阿斯代伦的身体也暖和了起来,但口腔内部仍然没有温度,热水从外向内包裹着他,你向前倾靠时带动了水流。阿斯代伦将双膝分开一些,你感到他柔滑的臀缝在阴茎顶端轻压了一下,而后又随着他张口回吻的动作,从他的尾骨滑动着离开。

你顶开他的齿关,舌尖卷走他的唾液,搅动的声音和水面荡漾的响声交错在一起。热水随着你们的动作几乎泼溅在外,浴桶边缘变得潮湿不堪。

你攥住阿斯代伦的胳膊,紧拥住他的后腰,阴茎沿着腿根蹭到柔软的会阴,顶戳了一下他腿间的温软。阿斯代伦的阴茎抵在你的腹部,在你的硬物推挤到后方的穴口时,他轻声呻吟出声,指尖抓挠着你的手臂,向下滑落,一把攥住浴桶边缘,支撑着他自己的身体。

你再一次蹭过他臀部之间的缝隙,阿斯代伦低哼着。他挪动了一下,轻轻摇摆着胯部,后穴在水底微微张开,薄而软地包裹住坚硬的性器,一张一合地吮吸,将冠头吃下大半。穴口边缘很快被撑满,与周围的水温相接,如同涌动的潮热,将你灼烧得硬胀发烫。

你抱住他的后腰,无法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水汽让他整个人显得朦胧,下方欲望交合的地方又传来尖锐而强烈的快感,几乎令人发疯。你感觉到他湿润而紧致地容纳着你,欲望比你们共浴的热水更加滚烫。你的呼吸粗重起来,热腾腾的水汽十分闷热。他身上湿润而香甜的味道散发出来,充斥着你的鼻腔,如同致命的诱惑。

“啊……亲爱的……”阿斯代伦低声呻吟,他扶稳自己的身体,向后坐下,温凉的穴肉裹缠着你的阴茎。他慢慢地将你坐进体内,直到硬物无一遗漏地埋进他的臀缝中。他的穴口紧缩了一下,圈住硬热的根部,尾骨挨靠在囊袋附近。

你们如同榫卯般结合,滚热的性器插进他身体的最深处。阿斯代伦向上抬起了一些,一上一下地晃动起来。

浴桶中的水纹跟着他的晃动起伏,像是湿热的吻不停拂过你的肌肤,掀起了一层层细微的波纹,以及一连串琐碎的水响。你感到热,但是汗水融化在浴桶中,不见踪迹,蒸汽潮湿地包裹着你的皮肤,水面下方,你能感觉到热水从阿斯代伦的穴口被推挤出来,又被送回他的身体,穴肉在抽插时被磨蹭得发热。

阿斯代伦闭上眼,他的尖牙显露出来,嘴角向上扬起的角度带着情欲的欢愉。

“塔夫……”他喘息着低吟,身前的阴茎在水里颤动着,越发挺拔,抬起臀部时,你的性器从湿滑的裹缠中滑出大半,顶到他肠壁敏感的凸起上。阿斯代伦猛地停顿了一下,喘息着在浅处抽插,让你的阴茎反复摩擦那一点,他快速地起伏,大腿紧绷着,即将抵达高潮般激烈地颤抖。水花发出的响动和他的呻吟声混在一起。你拉住他,挺腰向上,沉重地插回他的身体,将一股白色浊液顶了出来。

射出的精液像是纤细的奶水,挤进热水中,在摇晃中漂浮。

阿斯代伦的脸颊浮现出了潮红,身体像是被水温泡软。他紧紧攥着桶边的木头,穴口在高潮中痉挛,不停地撩动你本来就已经滚烫的欲望,在你坚硬的阴茎周围裹紧,让渴求变得深重,逐渐濒临失控。

溅出的水浇洒在木质地板上,你握住阿斯代伦发软的后腰,握牢他藏在水面下方的臀部,水的浮力帮着你托举起阿斯代伦的身体。当你将他用力带向胯前的时候,粗大的阴茎不遗余力地捅到让他哭泣出声的结肠。

“啊,嗯呜……塔夫……”

阿斯代伦开始发出没有意义的音节,他湿淋淋地趴伏在你的肩头,汗水覆盖他露在水面外的肌肤,一头卷发蹭着你的颈侧,任由你一次次将他按在滚烫的阴茎上,开辟他的身体,将他顶到情欲的浪尖上。

你反复顶弄着那个像是阻碍般的腔口,阿斯代伦嘶哑地小声哭喊,发出窒息般的“嗯嗯”声。他的身体在强烈的快感下痉挛,内部用力绞紧你敏感的冠头。你沉重的呼吸靠近他的颈部,难耐地低声念着他的名字,在他穴肉裹缠上来时忍不住呻吟。

他又射出几缕精液,阴茎半硬着歪向一侧,不停地吐着略带黏丝的液体,排空的囊袋无助地抽缩了几下,跟随着水流摆荡。

你们的喘息纠缠在一起,被水花的哗啦响动声遮盖,热水逐渐温吞下来,整个房间几乎只剩下淋淋漓漓的水声,以及阿斯代伦偶尔发出的啜泣。

你最后抽插了几次,精液汩汩灌入后穴,阿斯代伦攀在你肩胛的手指收紧,柔软的指腹划过去,勾着几滴汗珠,让它们顺着他的手指,溶入波动的水面。

“嗯……”阿斯代伦吞咽了一下,像是为了润湿剧烈喘息后干燥的喉咙,“水有点凉了。”

“去床上吧。”你说。从他身体里抽出来。

阿斯代伦的后穴在你离开时仍然在反射性地收缩,阴茎拔出的瞬间,一些温水被松软的穴口吸了进去,卷走流淌到边缘的精液。

 

烛光照亮墙壁上的油画,画中的海浪在昏暗的光线中仿佛翻滚着漆黑的波浪。玻璃窗凝结的雾气更浓,此刻几乎看不到夜空。客房的四柱床柔软而干净,散发着皂角的味道。干燥、温暖到让人感觉到亲切。

你已经许久没有住过这么舒适的房间了,困倦感像是软绵的羊绒般引你沉入其中。

阿斯代伦擦干身体后爬上床来。

他从你的身边缓缓接近,把头枕在你的胸口,尖耳朵压在你的胸膛前,挂在他颈部的银色护身符硌住你的皮肤。

阿斯代伦聆听着你的心跳,安静了片刻。

他的皮肤像是象牙般泛着柔和的白色,之前被流水腐蚀的伤痕已经完全愈合了,午夜静谧无声。你忽然发现,精灵幽魂的歌声已经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深夜笼罩了这座酒馆,所有的声音都如同沉没的海船般沉寂下来,不见踪影。

你的指尖绕过阿斯代伦银色的发梢,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脑后,动作温和而轻柔。

“我们现在做什么?”阿斯代伦忽然问了一声。

“什么都不做。”你说。

阿斯代伦抬起头看向你。

“什么都不做?”

“晚安。”你回答道,低头亲吻了一下他的双唇,不含任何情欲地贴蹭,浅浅地吻啄。你们温热的呼吸相互交融,阿斯代伦睁着眼睛,猩红色中,似乎闪动着某种浅浅的光亮。

他曾经有过不少情人,或者,是被逼迫着为这些情人敞开自己的身体。但他却不知道与人一起过夜时,他需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当他和另一个人躺在一起时,无关于利益交易、死亡、刻意引诱和讨好、用尽浑身解数的性爱,在这张床上,浑身赤裸的两个人还会发生些什么。

或许他更想就这么躺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只是听着你的心跳,感受温度在两人的肌肤之间交融。

阿斯代伦将下巴靠在你的肩胛附近。他银色发梢的水分蒸干了,隐约间,开始散发出你最熟悉的香气,佛手柑,白兰地和迷迭香,微微发甜,但是让人情不自禁地沉醉。

如果任何事物能成为永恒,你只希望是现在这一刻。

“晚安,塔夫。”阿斯代伦微笑着说。

 

余下的几天,你和阿斯代伦一直住在精灵之歌的客房。你带回了旅行箱,并且一如往常,首先在房间内布下防护法术,而后在窗前加装厚实的窗帘,避免阳光泄入。一段时间后,你收到了贾希拉的来信。

你并不认识这位半精灵德鲁伊,但她在信笺开头向你表达了感谢。她说,明斯克抵达终焉光芒旅店的时候,她以为明斯克早就已经死了,感谢你帮忙找回了一个老朋友,明斯克可能不像是团队智囊那般聪明,但他却总能在绝境中为众人带来不屈的信念。终焉光芒旅店汇集了许多失去家园的人们,而凯瑟里克·索姆仍然盘踞在月出之塔。一位叫做哈尔辛的德鲁伊于前几日加入了他们,并且正在寻找治愈幽影诅咒的方法。在信笺的末尾,贾希拉询问道,如果你知道任何和幽影诅咒相关的情报,可以去利文顿北侧的马戏团,寻找橡树之父西凡纳斯的信徒。

信笺绑在一只渡鸦的脚上,飞进了九指的底城区办公室,九指派人将贾希拉的来信交给你。那名送信的公会成员对你的态度并不是很友好,你能理解九指基恩与竖琴手无法和睦共处。但她仍然转交了贾希拉的来信。对于一位强盗和窃贼地下组织的首领来说,九指现在几乎算得上是友善。

“真是奇怪,这些法外狂徒开始当信鸽了,”阿斯代伦捻着信纸评价道,“还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地狱在下,九指竟然变成了‘好人’!难道她突发奇想,决定要做个博德之门的大英雄吗?”

“如果凯瑟里克·索姆的目标真的是博德之门,九指也需要为自己的领地考虑。”你说,“只要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无所谓好与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甚至也有点成为地下英雄的感觉,让人觉得毛骨悚然,”阿斯代伦说,他向前倾了倾身,指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我得去做点坏事。”

你扬起眉毛,“你盯上了哪个贵族的脖子?”

“放心吧,博德之门有足够多的贵族,足够一个小吸血鬼开怀畅饮几年了。”

“原来你这么快就对我失去兴趣了。”

阿斯代伦笑了起来,“开玩笑的,亲爱的。”

 

这段日子,你开始调查有关恩维尔·戈塔什的信息,他的背景,来历,身份,以及支持者的名单。你发现,戈塔什的身份不仅限于“军火商”,以及“爱民如子的戈塔什勋爵”。

你披上斗篷,和阿斯代伦去往寒风凛冽的暗巷、破败的贫民区,以及那些恶浊的藏污纳垢之地。阿斯代伦对这些阳光无法照射到的街巷极为熟悉,贫民区就是城市内部的盲点,尽管存在,而且从始至终都摆放在那里,但却像是隐形了一样,没有任何人在意。哪怕它们紧挨着宏伟的建筑、贵族的城堡、司法机构或者是整洁的街道,但只要越过一条无形的边界,萧索的寒意便涌现上来。贫穷如同跗骨之蛆般顽固地扎根在街道上。

而戈塔什就是在这些街巷中长大的。

调查戈塔什的背景并不容易,戈塔什将一切过去都掩藏起来,只留下他现今展示出来的光鲜形象。但你仍然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了一个“魔鬼养大的男孩”的故事。

“魔鬼”——阿斯代伦和你同时注意到了这个词。告诉你们这条信息的流浪汉恶声恶气地问你们到底还要不要给钱,你扔给他两枚铜币,转身离开了。

 

你们随后回到精灵之歌,你对埃利斯点头示意,登上楼梯,推开客房的门。

“又是和魔鬼有关,这些家伙可真没新意。”阿斯代伦一进门就抱怨了起来。

“那可能就只是个比喻。我们还没找到证据,但是不排除这种可能。”你说道,在解开斗篷时转身,向他低头靠近。

“冒险总要和九狱扯上关系。”阿斯代伦说。

他十分自然地仰起头,和你交换了一个亲吻。

这几天,接吻几乎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你们没有再做爱,但阿斯代伦格外迷恋拥抱和亲吻。晚上休息时,他也依靠在你的身边,就像你们已经这样一起睡了几百年。

睡前和清晨的吻亲昵而温存,出门在外偷情般的亲吻令人心跳加速。阿斯代伦会将你拖进阴影遮蔽的巷子中吻住你的双唇,也会在喧闹混乱的酒馆旁边仰起脸,邀请你亲吻他的唇角或脸颊。有的时候是在酒馆后面——昏黄的光线透过脏兮兮的玻璃倾斜向地面,酒鬼和赌徒的喊叫声隐隐约约传进你的耳朵,又消散进冷风中。你将阿斯代伦顶在石墙上,含住他的双唇,把舌头送进他的口腔。阿斯代伦身穿厚重的斗篷,双手从你的腰侧穿过,探向你的后背。他始终没有闭上眼睛,血红色的双眸在你们唇齿厮磨时仍然看着你。你猜测,这些地方没有给他留下过多少美好的回忆。

他想要这些亲吻,覆盖他曾经的痛苦,你感觉到那些刻在他灵魂上的伤口正在缓慢地愈合。

你每一次都如他所愿,给他绵长温柔的吻,而阿斯代伦偶尔会以最火热的方式回应你。就像现在,他勾着你的肩膀,身体尽可能向你靠近,半阖着眼睑,贴在你的唇上轻声呻吟,舌尖和你缠在一起,如饥似渴地轻轻啃咬着。你扣住他的脑后,将他压向你的双唇,手指插进他卷翘的银色发丝里,一阵阵电流激荡过你的小腹,一种近乎于陌生的柔软感觉正在你心底的角落蔓延。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你们的亲吻。

阿斯代伦向后退开,离开你的双唇。

“谁在那?”他向门外问道。

“我来找衰败之月的20金币先生!”门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Notes:

写这篇文就是为了写阿斯代伦慢慢爬上来的这一个场景,为了吃一口醋包了一盘饺子,终于写到这里了……
欢迎大家多来评论!评论来评论四面八方地来!

Chapter 41: 邀请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你打开门,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前。

他头戴一顶羊毛毡帽,身上穿着无袖套头衣,以及厚实暖和的短衫。看到你时,他仰起脸,脸颊呈现着病态的苍白,但是却洗得很干净,一些浅颜色的雀斑遍布他的鼻梁,像是糖屑般洒在皮肤上。

你几乎没认出来这个男孩,因为他与上一次你见到他时大不相同。

阿斯代伦左手叉腰,他站在门框旁边,右手往男孩的方向懒洋洋地比划了一下。

哦,原来是这只擅长夜晚逃脱的小兔子,我记得你。”

“提姆?”你问道,视线从他的肩头打量到鞋尖。男孩穿了一双麂皮软鞋,皮革上沾了一些土灰,他的裤脚仍然脏兮兮的。

“大人,您竟然还记得提姆的名字,诸神保佑您!”提姆朗声说。

“你看起来过得不错。进来说吧。”

你从门边让开,提姆走进屋里,你将他引向露台旁边的餐厅。你曾经和瑟斯维尔在这个餐厅喝过红酒。

提姆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话。

“非常、非常地不错!穿衬衫和马甲,吃奶酪,白面包和葡萄干,简直像个富人一样,这样的生活太棒了!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好事降临在我的头上!您就是我结交的第一个好运,先生!”忽然间,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唤起来,发出一阵饥饿扭动的声音,男孩的五官皱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对不起,先生,但我今天没来得及吃东西……”

你拉开椅子,让男孩坐在桌前,在他面前放了一盘扁桃仁和海枣。

提姆坐了下来,惊讶道:“真的吗,这些都可以随便吃?谢谢您!”

“随便吃。”你说,和阿斯代伦坐在桌子对面。

男孩在阿斯代伦的注视下,假装没看到来自吸血鬼的灼灼目光,他抓起一把把蜜饯,一边吃一边塞进自己的口袋里,手指尖沾满坚果碎和黏糊糊的糖渍,然后他将这些食物残渣全部抹在了那件干净的衣服上。

阿斯代伦扬起一边的眉毛,极为不赞同地抬高下巴。大概他在生前还可以进食时,从来没有这样狼吞虎咽地用手抓过东西吃。

“慢慢来,小男孩,”阿斯代伦终于忍不住出言纠正,“我们房间里的坚果你可以吃到撑。难道那些好运没能喂饱你的肚子?”

“哎呀!”提姆口齿含糊地说道,“我忙着——找20金币先生,可是连一口水都没喝上——但我有个能住的地方,每天都能睡到软软的床褥,我还有一份工作,每个月都能拿到十几金币的薪水呢!”

“一份不错的工作。”你说。

“我马上就要去无冬城工作了!”

“无冬城?”

提姆对你说:“是的!我敢说您一定是诸神派来的使者!因为在遇到您之后,所有的运气都变成了好运!”

“哦,看来诸神终于良心发现了。”阿斯代伦说。

提姆的腮帮子里和口袋里都塞得鼓鼓的,像一只满载而归的小松鼠。

你等他吃了一会儿,之后问道:“提姆,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是什么人派遣你来的?”

“是的,”提姆吞咽掉口中的蜜饯,说道,“是的,对不起,先生,我差点忘了,一位高贵的大人托我给先生们带来了一个消息!”

阿斯代伦快速地看了你一眼,你从他的眼中读懂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你没有在九指公会里见过提姆。提姆当过小偷,当过掘墓贼,但是他和九指公会没有一点关系。所以他不是九指派来的。那么瑟斯维尔呢?瑟斯维尔是身处上城区的公爵后人,派遣提姆这样贫民区的孤儿更是不可能的,提姆只是与你有着两面之缘,瑟斯维尔甚至不会知道你在博德之门认识提姆。

阿斯代伦大概在同一时间和你想到了同一个名字。

一个与贫民窟、孤儿和流浪的孩子们关系最大的名字——你们今天早些时候才刚刚听过他的故事。

“是戈塔什勋爵大人!”提姆喜气洋洋地说,“他邀请住在精灵之歌二楼私人客房的先生们去飞龙岩要塞的大礼堂。勋爵大人肯定有非常棒的消息给您,先生!提姆祝您也有同样的好运!”

“恩维尔·戈塔什?”你问道。

提姆回答:“没错,正是戈塔什勋爵大人!”

“这么说,你的工作也是戈塔什提供给你的。”

“除了戈塔什大人,博德之门还有哪位大人会这么好心!——当然还有您,但大伙都知道,戈塔什大人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勋爵!”

阿斯代伦“咯咯”地笑出声。

啊哈,戈塔什许诺给你了什么?我猜他一定没有亲自教你对所有人说这些溢美之词吧。”

提姆是个常年流浪在外的孤儿,他最熟悉的就是察言观色,以及适当运用谎言,所以他立即听出了阿斯代伦的弦外之音。但男孩并没有显露出任何不悦,他依然表露出一副热情的模样,就和你第一次、第二次遇见他时一样——滴水不漏的伪装,以及格外娴熟的为人处世之道。这些都是博德之门暗巷中每个人都熟知的生存法则。你隐约中观察到一些这个流浪儿与阿斯代伦之间的共同之处。

“当然是所有的东西了,戈塔什大人还要派遣我去无冬城呢。”提姆笑吟吟地说,“人人都知道戈塔什大人从来都是把博德之门的人民放在心中最高的位置上。”

提姆挺起胸膛,显得很自豪。

阿斯代伦对你说:“亲爱的,我敢保证这句话是戈塔什强迫他背诵的。”

你不置可否,只是对提姆点了点头。

“谢谢你,提姆,我们马上出发。”

“哦!还有一件事,”提姆说,他压低了声音,“礼堂附近有很多钢铁卫士,先生们,尽量不要招惹他们,我上次看见,他们带走了一位普罗沃斯夫人的侏儒厨师,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可吓人啦!戈塔什先生说厨师偷吃了厨房的胡萝卜,但我觉得他肯定做错了什么。”

“碧翠丝·普罗沃斯。”你说,“我见过她。”

“呃……普罗沃斯夫人是一位美丽的夫人,”提姆躲闪着说,“如果没有普罗沃斯夫人,今天的提姆也不会这么活蹦乱跳,我可能早就是风干的尸体啦……”

“你是怎么认识普罗沃斯的?”你问道。

“先生,普罗沃斯夫人心地善良!她是博德之门所有孤儿的救星!”

“你可以相信我,”你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今天你在这个房间里说的话。”

提姆的双脚悬在椅子腿旁边,他犹豫片刻,说道:“普罗沃斯夫人经常说,她以前有好几千头小牛犊,如果哪个孩子不听话,就会被拉去肉牛农场,和小牛一起摆上餐桌……我在海伯瑞之家住,先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海伯瑞先生和夫人,他们都是大好人,但他们没有那么多钱,还得给普罗沃斯夫人交房租……所以我们就去别的地方找点东西吃,海伯瑞先生和夫人不会管……您要是不信,可以问问莫莉!她也在孤儿院!”

“所以这位美丽的普罗沃斯夫人,她让小孩子们去博德之门的小巷里到处偷钱?她的名声真是比吸血鬼更糟糕。”阿斯代伦说。

“先生!”提姆紧张地试图打断他,“我可没说普罗沃斯夫人的坏话!而且普罗沃斯夫人把肉牛农场的钱都捐赠给了孤儿院!”

他的视线瞥向门口的方向,开始坐立不宁,似乎是忽然察觉到自己说得有些太多了。

“我得走了,感谢您的款待——戈塔什大人正在等您,我还得去……我得去找莫莉了。”提姆说。

“谢谢你专程来跑一趟,提姆。”你说,“我们会去赴约的。下楼的时候可以找精灵之歌的埃利斯先生要些点心,给二楼私人客房记账就好。”

“谢谢——谢谢您!”提姆说。

男孩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匆忙地向你和阿斯代伦道别,向后倒退了两步,鞋底敲在木质地板上,笃笃有声。你对男孩示意他可以自由离开了,提姆一溜烟闪身出门,之后还不忘将门关好。

阿斯代伦望着男孩离去的方向,以及逐渐关阖的门缝。

“不禁让我回想起最初和你相遇时的那个冷冰冰的夜晚,亲爱的。”阿斯代伦说。

你说:“这孩子还是跑得和以前一样快。”

“而你,20金币先生,还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你很幸运遇到了我,或者说你真的很不幸,遇到了我。”

“提姆说的话里面有几句可信的?”

“不多,”阿斯代伦说,“他以说谎为生。”

“他只是饿了。

你也曾遇到过一个饥饿的吸血鬼。

“……”阿斯代伦抬起视线,沉默地看向你,他轻微抿了一下嘴唇,像是在思索究竟应该怎样表达。

“那孩子的本性并不坏,”你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这个世界上寻找他的一线生机。”

“是这样吗?”阿斯代伦问,“如果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呢?或者是个魔鬼、一个自私自利、作恶多端的骗子?”

“我不知道他的全部故事,这不应该由我来判断。”

“你一直都是这样,对吧?”

阿斯代伦坐在你的身边,倾身向你靠近,他的气息近在咫尺。精灵的躯体十分轻盈,即便是坐在座位上,他也能展现出精灵的全部高雅。他的双手放在膝头,双膝放松地微微分开,由于每天都能有新鲜的牛血或羊血供应,他的两只耳尖总是透着粉红色。

窗外一片阴霾,太阳不见踪影,棉絮般的云层覆盖在大地上方,却给世界带来了无尽的寒冷。

“那天晚上,”阿斯代伦缓缓开口说道,“我跟踪你的时候,我饥肠辘辘,嗅到的满是你蓬勃的脉搏和血液散发出的温暖,我曾想过如果就这样杀死你,卡扎多尔也不会知道,只要他看不出我违抗他命令的痕迹就行……或许我可以品尝一小口,就一小口,我那时从不知道一个健康强壮的男人的鲜血是什么味道,你看起来那么诱人,我已经饿了几周了……但我没有动手,没有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杀了你,吸光你的血,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那么我应该是很幸运遇到了你。”

阿斯代伦说:“现在的我,会感谢那时的自己,你是……你是我现在拥有的所有。”

他声音低沉而温和,每个音节都如同情人的轻柔爱抚。他的周身包裹在冷风中,但声音却带着温度,像是还有些之前被打断过就再也没能说出口的东西,藏在这句坦白中。他用了另一种表述,却没有谈论爱情。你们还未曾谈论过爱情。

阿斯代伦专注地看着你,好似在研究你躯壳下方的灵魂。他的双唇距离你那么近,只要你低头就能含在口中。

“博德之门有那么多酒馆,”你说,“可是你唯独去了精灵之歌。精灵之歌里又有那么多客人,但你却选择了我。”

“我记得,你提到过另一个时空……”

阿斯代伦的声音带了些柔软的鼻音,他的指尖落在你的下颚,缓慢地向下抚摸,直到他的手掌覆盖在你的颈部,气息距离你极近,只要你向前低头,就能吻住他的双唇。阿斯代伦微微眯起眼睛,眉心皱了皱,形成一个略显留恋的角度。

你说:“要是在另一个时空里,我会带你去森林的空地,波光粼粼的河边,幽暗地域里最安静的湖泊,或者是没有人的岛屿,又或者是另一个喧闹又繁华的城市。我会带你去这些地方。”

阿斯代伦微笑了起来。

“那么在此之前,”阿斯代伦说,向你靠近,带着甘甜味道的气息在你的唇角徘徊,他的眼睛有些发亮,其中闪烁着坚定而有些邪恶的光芒,勾起的笑容十分阴狠,也格外富有信心,“戈塔什要是想杀了你,我就放干他的血。亲爱的,我会站在你的身边,即便是与全世界为敌。”

你们还没有谈论过爱情……但阿斯代伦却告诉你,他不会离开,无论你要做什么事情,他都会无条件地信任你。无论你经历过多少杀戮,无论你的身上有怎样的污点,哪怕你要对抗整个世界,他也会坚定地站在你的身边

你吻住他的柔软的双唇,继续你们被打断的那个吻——或者是另一个新的吻,你永远不会厌倦亲吻他,而且期盼着你们的吻能继续下去,不要停下来,或许永远都不要。

阿斯代伦的嘴唇吻起来略显温热,对于一个吸血鬼来说,非常不同寻常。

 

“雷文伽德高公爵的高级顾问在这里做什么?”

阿斯代伦附在你的耳边悄声问道。

你们穿过石化蜥蜴之门和博德之门外城区,来到飞龙岩要塞时,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空阔走廊的两侧有四名焰拳士兵站岗,石拱门下方,你的脚步回响的声音十分引人注目。两个钢铁卫士犹如镇守飞龙岩的雕塑,手举巨大的钢剑,一动不动地伫立着,甲胄在周围火把的映衬下反射出微弱的暗金光芒。

你和阿斯代伦的到来招来了它们的注意。钢铁卫士垂下头,机体内隐约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头盔下方没有生命的眼睛比神明化身更加冰冷,宛如魔鬼的火焰,幽幽燃烧。

提姆警告你,千万不要接近钢铁卫士。

而这些庞大的金属巨人见到你的下一刻,便向你走来,以近乎是押送的方式将你和阿斯代伦送向礼堂。

“戈塔什不在礼堂内。”你侧过头,向阿斯代伦耳语。

你还没有见过这位恩维尔·戈塔什勋爵,但你认识站在礼堂里的两个人。一位是顾问弗洛瑞克,另一位是瑟斯维尔·范萨姆普尔。瑟斯维尔正在和弗洛瑞克说着些什么,听到钢铁卫士的声音,他转过头,那双虚伪而精明的眼睛落在你的身上,停留了两秒,又滑向阿斯代伦。

“啊——安库宁大人和侦探先生,我们一直在等你们。”瑟斯维尔说道,手中的拐杖向前挪了一些。他转了过来,对阿斯代伦弯了弯腰。

瑟斯维尔身穿黑色天鹅绒长袍,貂绒围在他的衣领外侧,歪斜身体被空阔的大礼堂衬得更加佝偻。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弗洛瑞克说。

“我也是,顾问。”你客气道,“范萨姆普尔爵士阁下。”

“我通常没有迟到的习惯,但看起来,这场重要会议的举办人还没有到场。见到你们是我的荣幸,范萨姆普尔——如今已经是公爵了,以及高公爵的高级顾问弗洛瑞克女士。”

阿斯代伦略微颔首,他扬起音调,如同一个身居高位的贵族般挺起胸膛,高昂着头颅,游刃有余地和两人礼尚往来。

瑟斯维尔说:“不好意思,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多长,只有不到一刻钟而已。”

“想必‘戈塔什大人’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即将成为博德之门首位大公爵的人可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弗洛瑞克讽刺道。

“哦,我们也只是收到了邀请。”阿斯代伦说。

“希望我们尊敬的客人并没有等太久。”

一个身影从偏门后方走出。

恩维尔·戈塔什的嗓音带着略微的沙哑,其中一半真诚,一半诡诈,嘴角的笑容自信满满,双眼炯然发光,他几乎把野心写在了眼睛里。从步伐到略微张开、做出迎接动作的双臂,无一不在彰显他的意气风发。

欢迎!我们崭新的城市之星,安库宁大人。还有远近皆知的侦探先生,整个剑湾都流传着您的传说。自从连环杀人犯为祸博德之门,而您来到了这座城市开始,我就一直在关注您!”

 

 

 

Notes: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Chapter 42: 勋爵

Chapter Text

戈塔什身穿华贵的锦缎长袍,骄傲昂扬,意气风发,活脱脱把自己打扮成了一面招摇的、绣金线的旗帜。

“同样久仰大名。”你微笑着说,“您的名字也已经在每个博德人的口中传唱了。”

包括那个在水手十字路口鹅卵石广场的喷泉旁边死去的吟游诗人。

戈塔什语调愉快地“啊”了一声,谦虚地说:“我很荣幸我能为博德之门的市民付出我力所能及的一切,作为博德之门的首位大公爵,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是啊,大街小巷的报纸几乎能把人淹没。”顾问弗洛瑞克说道。“我很好奇,戈塔什先生,报纸这么积极地报道和您相关的内容,他们能拿到多少回扣?”

“我一直都相信,人们喜欢看的就是最好的新闻。”戈塔什笑吟吟地说。

“想必人们也很喜欢看每张报纸上头三条,全部是关于‘人民的首选大公爵加封典礼’的新闻。”

“《博德之口》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但是为响应人民的期盼,典礼不得不办得隆重,这样我才能够不负所望。”

“您还真是一位谦逊的人。”顾问弗洛瑞克说。

《博德之口》可没省下笔墨对戈塔什勋爵大肆赞誉,市民也因此毫不怀疑地相信了,戈塔什就是能挽救博德之门的神选之子。戈塔什的支持率能够一路高升,《博德之口》的文章绝对功不可没。报纸中的板块半数都是有关于戈塔什的内容,包括《戈塔什语录》、《戈塔什演讲精选》、《戈塔什谈博德之门治理》、《我的奋斗:从鞋匠之子到大公爵》、《戈塔什的前半生》——其中,戈塔什的父母声泪俱下地讲述着,他们最好的儿子,恩维尔·戈塔什,小时候就是整个家的希望,青年时展露出了与众不同的天才头脑,在成长期间,始终对于改善博德之门人民的生活状态、引领博德之门走向新未来拥有着伟大的创想。

“多谢您,顾问。您和我都清楚,受人爱戴的雷文伽德公爵在博德之门最需要他的时候失踪了,相应的,挽救这座城市的责任就落在了每个人的肩头。您一定还不知道我的理想,我只想让这座城市走向荣耀!在被贫苦和动乱、疾病侵扰之后,仍能够焕发生机!——我需要你们每个人的支持,这就是我今天把你们请到这里的原因。”

“我们当然愿意出一份力,”瑟斯维尔说,接着,他玩味地看向戈塔什,双掌压在手杖上。“我猜这些支持必须来自于正派人士。

戈塔什点了点头。

“所以我必须澄清关于侦探先生的不实谣言。”

“不实谣言。”你的反问变成了陈述句。

戈塔什充满歉意地对你微笑了一下,“对于之前为您带来的困扰,我非常抱歉,焰拳最近一段时间太疏于管理,所有人都知道。大概就是在高公爵失踪之后。除了范萨姆普尔公爵,瑟斯维尔先生,就是您的母亲,除了她之外,就没有人再能为博德之门付出些什么了。”

“感谢您的钢铁卫士在这样紧急的关头出现,取代了焰拳,”瑟斯维尔说,“简直就像是火灾时天降大雨。”

或者情况恰恰相反。

波特尔公爵的命案发生的当天,在石化蜥蜴之门火灾的纵火犯是谁?你在心里想道。

焰拳内部早已开始腐败了,受贿和官僚作风可不是刚刚起始。他们从未改变过雇佣兵的本质,逐渐式微后,恩维尔·戈塔什的钢铁卫士才有了崛起的契机。那场石化蜥蜴之门纵火案,根本不是针对你发起的。你收到了邪念管家的来信,赶往焰拳指挥部,看到的却是莉亚娜·波特尔指挥官的尸体。

恩维尔·戈塔什说:“保护每一名市民是我的责任。”

“包括在死亡三神引起的动乱和恐慌中,保护每一名市民?”弗洛瑞克问道。

“所以我组织了这次谘商——这正是我们需要探讨的事,因为死亡三神的威胁,是必须要首先解决的问题。”

“怎么解决?”

戈塔什回答道:“找出杀人凶手。”

“我对您提起过这件事——焰拳从未发现过谋杀犯的踪迹。我们猜想,谋杀犯可能用了某种法术,让自己隐遁身形,所以才逃过了焰拳的追捕。”

瑟斯维尔及时地说:“所以博德之门需要侦探先生。”

“正是如此,范萨姆普尔先生,”戈塔什说,“伟大的侦探的头脑应该有更多的用武之地,您说是吧,侦探先生?”

你点头道:“我确实一直在调查谋杀案。”

戈塔什摊了一下手,说道:“我还听闻,您最近还有了新的爱好。容我问一句,既然您已经在精灵之歌住下了,为什么一定要去最危险的区域呢?”

哦,他知道你去了贫民区。戈塔什直接揭露出你和阿斯代伦最近正在调查他的事实,并且毫不留情地发出警告。

你用感兴趣的语气问道:“难道贫民区还有隐藏的刺客和杀手?”

戈塔什友好地扬起笑容。

“我也只是为您的安全考虑。”

“不必担忧,”你说,“如果我连刺客和杀手都应付不了,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是的,是的,我相信您是非常优秀的侦探,但是,在博德之门的城墙内,若是再出现任何死亡,会让人民紧张不已的,尤其……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刻,”戈塔什看了一眼阿斯代伦的方向,继续说,“越来越多的城外流民混进下城区,几个月过去了,他们竟然企图在良好市民中新生活。

阿斯代伦非常不喜欢他的暗示。

他盯着戈塔什,红曜石般的眼睛火炬般亮了一瞬,几乎能烫到任何与他对视的人,接着又立刻回归平常。

阿斯代伦轻蔑地昂起头,音调高昂地笑了一声。

啊哈哈!现在满城都贴着通缉令。想要寻找一个适宜散步和约会的地方,选择可不太多,我家亲爱的也无能为力。”

我家亲爱的……

这个词有点太超过了。你看向他。

瑟斯维尔和顾问弗洛瑞克也在同时看向他。而阿斯代伦坦然地接受了注视。很聪明的方法……你想道。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只是想和所有人炫耀你,还是在用最简单有效的方式掐断戈塔什的问询与警告?

戈塔什眨了眨眼,继续进行这个话题已经没有必要。

“您二位把时间浪费在了最不重要的事情上。”戈塔什对你说,“我收到了不同的建议,侦探先生,也不止有一个人向我举荐过您,您已经来到这里了,应该可以相信我的诚意了。而我会帮您解决通缉令的问题。”

戈塔什将双手叠放在身前,礼貌而端正,他微微倾身示意,偏了一下头,勾起真诚的笑容。但你清晰地看到,他的眼中闪烁起伪善的、狠毒的微光。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尽显仁慈,两个钢铁卫士站在他的身后,手中举着比人更高的巨刃。这几句话像是包裹在糖衣下的毒药,从平静无澜的黑暗孵化出的食人血肉的野兽,引你进入陷阱。

你说道:“我从未怀疑过。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我是您最友好的朋友。解除误会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 可怜的公爵,像失去歌喉的夜莺……沉默地欢庆,那永恒的囚笼……

请将 这首诗 交给 鹅卵石广场的 诗人。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您最友好的,恩维尔·戈塔什。

 

你一字未动地将他写过的话复述出来,如果戈塔什还记得他当初给波特尔公爵的那张字条,他现在就应该知道,他的犯罪证据早已掌握在了你的手中,只不过你还没有将其交给任何人。公开与否,在于你的决定。

“皆大欢喜!”戈塔什感叹道,“我们永远喜欢故事有个美好的结局!那么侦探,我想请您继续协助焰拳调查死亡三神的谋杀案——记得,这次请别再听信任何谗言,勿要被莫须有的虚假证据蛊惑。”

这大概就是戈塔什的推诿狡辩了,你也知道这点,你的证据不够充足,一张字条无法揭露戈塔什的所有罪名和阴谋。

“我被指控的罪名就是谋杀。”你说。

戈塔什则回答道:“哦,那是因为达明·佐迪太想往上爬了,指控一个外乡侦探能为他获得什么?地位,金钱,官职,还是来自他人的崇拜?我们都知道这样的指控是无端的。”

“那么波特尔公爵是被谁杀害的?”

“巴尔信徒。”戈塔什轻松地说,“调查结果早就已经出来了,巴尔信徒再次崛起了,您的消息有些滞后啊,侦探。”

原来是巴尔信徒。

戈塔什要把所有罪责都推给“邪念”。博德之门的所有谋杀案,那些惊悚可怖的谋杀现场,全部都成了“邪念”的作品。

这是个非常有效的脱罪手段。你只是个外乡人,和死亡三神没有关系,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你是死亡三神的敌人。你没有杀人动机,除非波特尔公爵早已与死亡三神勾结,否则你不存在杀死他的理由。而邪念,经过这几次大屠杀般的谋杀,早已成为了博德之门的阴影,一个恐怖的代号,一个标志,笼罩在城市上空的血腥烟雾。邪念杀死了波特尔公爵,因为巴尔想要掌权——非常合理的解释,只不过给出这个解释的人,恰好是邪念的同党。

之后还有什么在等着你?

“听起来像某种条款。”阿斯代伦说道,他的声音里散发着寒意,“那么就让我们出于正直的目的,尽可能保证双方的公平,好吗。”

戈塔什说:“这并不困难,我帮了侦探的忙,而侦探只需要帮我查出巴尔信徒的真身。侦探先生,请问您有任何异议吗?”

“我会尽我的全力。”你说。

“非常好,”戈塔什说,“博德之门最受人尊敬的伟人必定有您的席位,我们将共同带领博德之门共同走向充满曙光的黎明!”

“希望不是充满曙光的坟墓。”顾问弗洛瑞克说,“而现在恐怕坟墓已经挖好了。”

“我向来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尊敬的女士。”戈塔什说。

一直安静的瑟斯维尔忽然开口道:“戈塔什阁下,弗洛瑞克顾问一定是从哪里听到了一些消息,我认为听她说一下也无妨。”

“当然了,请畅所欲言。”戈塔什说,“各方面的信息是非常重要的。”

“您该不会还没有听闻,凯瑟里克·索姆将军正在月出之塔聚集不死生物大军吧?”

“原来我们要讨论幽影诅咒之地的不死将军索姆!但是……我并不认为他是威胁,”戈塔什说,“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凝聚起攻打博德之门的军团,他只不过是个可悲的精灵,遭到莎尔的蛊惑,让他的整个家族、整片封地都跟着遭了殃,以至于那些土地将永远被黑暗的诅咒笼罩。”

“我从不知道,暗夜女神莎尔也能让自己的信徒获得不死之身。”弗洛瑞克反驳道,“索姆的军团还在不停壮大——多少人因此变成黑暗中的行尸走肉,只要接触过诅咒的人,都会被吞噬心智,从此之后变成怪物。”

“像是……某种吸血鬼的诅咒?”戈塔什问道,“您好像亲临现场了一样。”

吸血鬼。阿斯代伦的嘴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你向他看了一眼。戈塔什正在试图把罪责推给吸血鬼,阿斯代伦是吸血鬼,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只不过谁都没有提起。

弗洛瑞克否定道:“不是吸血鬼。但如今博德之门实在是外忧内患,如果您真的担心博德之门的安危,为什么不把比翁·旺特布莱德从上城区调回来?”

“我的钢铁卫士昼夜不停地搜寻巴尔信徒的藏身之地,博德之门无法再承受一次巴尔后裔复辟引发的血腥灾难,百年前的那次已经足够惨绝人寰了。”戈塔什说,他慢悠悠地笑了一下,“一位焰拳和值得信赖的钢铁卫士,您觉得我们的人民会更倾向于相信谁能保护他们?

您的保护确实非常严密,戈塔什勋爵。”弗洛瑞克凛然道,“尤其是对于我的‘保护’,我真应该感谢您呢。”

“啊,这是我应该做的。您是高公爵的高级顾问,我怎么可能让您陷入危险。”

“这个冬季准是我度过的最安全的冬季了。”

戈塔什微笑道:“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期盼博德之门未来的每个日子,在我的统辖下能够永远安全而富足。”

“想必您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支持者。”弗洛瑞克的语气还算客气,但她看向戈塔什的目光并非充满善意。戈塔什所说的博德之门,显然不包括利文顿和下城区的乞丐、流民、以及没有自己土地,并且仍然被贫苦所困的人们。

你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弗洛瑞克想要离开博德之门,去月出之塔寻找线索,但戈塔什阻止了她,所以她至今都没有离开博德之门。很有可能,冬季开始后,弗洛瑞克就一直被软禁这座城市。

“啊,支持者!我几乎忘记了!”戈塔什高兴地叹道,转过头,视线落在了你的身上,“侦探,请您在三日后务必来到我的加冕典礼。弗洛瑞克顾问范萨姆普尔爵士都坚信您是无辜的。他们愿意为您做担保。典礼将汇聚大量贵族,届时请让我帮您澄清——您完全是博德之门的朋友,而非敌人。”

瑟斯维尔欠了欠身,说道,“是的,我也提出了我的意见。”

“非常感谢。”你说。

“实际上,还有一位担保人。”戈塔什说。“她并不在这里,不过她很愿意和您问好。”

还有另一位担保人?

除了在场的瑟斯维尔、弗洛瑞克之外,还有谁会站在你的这一边?

几个名字在你的脑海中飞速盘旋而过——

这个担保人绝对不会是九指,因为九指与戈塔什视彼此为眼中钉,他们不会有任何联络。也不是贾希拉,她在博德之门名声并不小,但她目前正在终焉光芒旅店——那里距离博德之门至少有三天的路程。

就在你思考时,守护在大厅偏门的钢铁卫士忽然动了起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过后,它们向两侧让开,后方的门板被缓缓推开。

“看来大家都在这里,恩维尔·戈塔什,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今天请到了神出鬼没的侦探先生。”

戈塔什热情地欢迎道:“碧翠丝!我正打算让钢铁卫士给你送信,你就来了,我相信你绝对不想错过这样的聚会。”

碧翠丝·普罗沃斯。

继今天听到她的名字后,你又见到了她本人。她穿了一件绿色长裙,点缀着宝石装饰。长裙与上次卡扎多尔宴会大厅中她穿的那条类似,轻盈而华贵。但是这条裙子比起繁星点点的夜空更像是曦光中静谧的树林,裙摆宝石闪耀,宛如密林上方浮动的璀璨晨星——看来她安然无恙地逃出了卡扎多尔的宴会大厅,并且还气色不错。

那双灰色眼睛在你们之间来回梭巡几次,眼中没有任何温度。

她走到戈塔什身边,与戈塔什热络地打招呼。你看着两人,现在终于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位碧翠丝·普罗沃斯夫人。

她大约有五尺八寸高,手腕上戴着细银链,款式是最新的,镶嵌了一连串小颗的绿钻石,手指末端戴了尾戒,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指尖上没有任何茧子。

按照提姆的说法,普罗沃斯夫人拥有一整个牧场。

但与萨拉玛拉·范萨姆普尔不同,普罗沃斯夫人看上去不会做任何农活,甚至可能根本从未亲自照料过牲畜。

已逝的范萨姆普尔公爵,曾经是个珠光宝气,穷奢极华的人,与魔鬼签订契约后,她一夕间从底层登上高位,所以越贵重的,她就越想要获得,甚至恨不得把金子顶在额头上。然而,碧翠丝·普罗沃斯,财富对于她来说,大概像呼吸与喝水一样自然,她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显示出这个女人是在富贵的簇拥下长大的,她恨不得让自己每次迈出的步伐都像是竖琴弹出的音符。

与戈塔什作对比时,他们如同金币的两面,非常相似,但也截然相反。

戈塔什用华丽的外表装饰自己,让自己显得优雅从容,他的腔调总是引人信服的,目光总是热烈而富有光辉的。普罗沃斯夫人则置身事外,以剥离现实的冷漠,注视着一场针锋相对的棋局。

“侦探先生,这就是您的另一位担保人了。”戈塔什说,“请让我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碧翠丝·普罗沃斯夫人。普罗沃斯家族是博德之门历史最为悠久的贵族之一,曾经有一段时间,博德之门的所有牧牛场都被普罗沃斯家族收入囊中。我们现在能吃到的每一块牛肉,都源自于普罗沃斯家族最初带到博德之门的那十几头小牛犊。”

普罗沃斯夫人露出笑意,视线落在你的身上。

“无需介绍了,戈塔什大人,”她说,“我与侦探先生早就碰过面了。”

“是的。”你说。

“就在不久前。”普罗沃斯夫人说。

你回答:“在宴会厅里。”

“在宴会厅里?”

你身边的阿斯代伦质疑道。

 

 

 

Chapter 43: 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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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确定阿斯代伦是真的不记得,还是装作不记得。与他无关的人或事,对于阿斯代伦来说,或许就像是浆果对于吸血鬼来说一样毫无用处。

但是当普罗沃斯夫人说出:“卡扎多尔的宴会”的时候,阿斯代伦立即就想起来了。

“很高兴看到您平安地离开了古堡,夫人,即便那天的宴会非常血腥混乱。可您依然是这么光彩照人。”阿斯代伦信手拈来地恭维道。

普罗沃斯夫人微笑了一下。

“感谢幸运女神泰摩拉的眷顾。”她说。“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经历,扎尔家竟然历代领主都是吸血鬼,谁能想得到呢。”

这时,雨下了起来,典礼大厅窗外的天空形成一片淤青般的暗色。细雨的声音从窗外隐隐传来,淅淅沥沥,卷着一层冰雹,敲打在窗沿、玻璃,以及铁栅栏上,形成了独特的奏鸣曲。岁末之月才过了一大半,严冬之月即将来临,这一年总算走到了尽头,而漫长的苦寒还未开始。

普罗沃斯夫人向戈塔什道别,她表现出想要邀请你去她的宅邸共进晚餐的意图,顺便谈些没那么重要的事情。正巧会议已经结束了,而且你和阿斯代伦没有马车。一头闯进冬季的雨中和浸泡在冰冷的海里没有什么两样。瑟斯维尔说,范萨姆普尔家的马车已经在外等候,顾问弗洛瑞克则表示,自己还要去焰拳指挥部。那么你现在别无选择了,普罗沃斯夫人又说道,她的马车后还有一辆空余的。

“我和您保证,侦探先生,普罗沃斯家的厨师在整个剑湾都颇负盛名。”戈塔什说。

阿斯代伦说:“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你说呢,亲爱的。”

“那么我们就却之不恭了。”你说道。

“太棒了,侦探先生,”普罗沃斯夫人说,她轻轻拢起双手,似乎是表示庆贺,“我在下城区就有一处宅邸,马车甚至不需要穿过上城区的门,哦,我也很欢迎您去我城外的庄园,等到春季来临的时候,或许是日落之月,天气或许就会好很多。届时请务必来普罗沃斯家的庄园。”

你注意到她的无名指上戴着婚戒。

但是碧翠丝·普罗沃斯的姓氏却是普罗沃斯,她在婚后保留了自己的姓氏。

你猜测,她的丈夫大概不是同样声名显赫的贵族。或许她的丈夫现在也姓普罗沃斯,只不过从未露面。对于碧翠丝·普罗沃斯的身份,阿斯代伦也不比你了解更多。虽然阿斯代伦在博德之门的时间更久,但他与普罗沃斯夫人的社交圈并没有重合。

而普罗沃斯夫人却收到了卡扎多尔宴会的邀请。

你不禁开始思考其中的关联。为什么普罗沃斯夫人足以受到卡扎多尔的看重?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她的家族、她的地位,在博德之门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留给你思考的时间不多,因为你们刚刚从飞龙岩要塞走出来,就遇到了佐迪队长。

 

石砌的拱门遮住雨水,四周燃烧着火把,将拱门内照得通亮。两侧通向深沉的夜色,由雨帘覆盖着。拱门的铁栅高悬,乌云将夜空遮得严严实实,普罗沃斯的马车停靠在吊索桥前方,车顶悬挂着油灯。拉车的马低垂着头,鼻子吐出白色蒸汽,四蹄在砖路上原地踏得清脆作响,蹄后方的距毛滴着雨水。赶车的车夫身披防雨斗篷,正站在飞龙岩要塞的巨大青色石头旁边避雨。

“塔夫。”佐迪叫了一声你的名字。

“佐迪队长。”你说,面带微笑地寒暄道,“近来过得怎么样。”

普罗沃斯夫人正扶着仆人的手,踏上马车。

佐迪用独眼观摩你,将你从头打量到脚。尽管他曾经坚决称,你就是杀死波特尔公爵的凶手。但这次见面,他对你却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憎恶或敌意,可能是因为戈塔什早就下达了指令,形势所迫,佐迪不能表露任何反对意见;也有可能,他得到了某种好处,让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种安排;或者……原本认定你是杀害波特尔公爵的凶手,这件事本就不是佐迪队长自己的主张。

“忙碌得像条狗,”佐迪粗声粗气地说,“就连矮提灯也沉到海底了,人手不够了。他们真应该把比翁·旺特布莱德从上城区调回来。”

大概是抽烟的缘故,他的嗓音依然和以前一样低哑。声音并未盖过了雨声,但他的语气十分干硬,就像是他的喉咙是由锈蚀的钢铁做的。

“看样子焰拳的工作越来越忙了。”你说。

“焰拳得去清点扎尔宫殿的废墟,”佐迪队长说,“妈的,吸血鬼,扎尔竟然是个吸血鬼。谁他妈的能相信!范萨姆普尔也遇害了,这些该死的谋杀就没停止过,好像到处都是纰漏,所有线索都联系不到一起。”

这位焰拳队长,在查案方面没有什么杰出贡献,作风也不太良好,更不能算是个十分正直的人。

但他也从未犯下过严重的罪恶,他一直身处于不高不低的位置,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而阴谋的浪潮将他卷入其中,他和博德之门的大部分人一样,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暗涛中无法自救的鱼,只能随波逐流。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当焰拳的,佐迪队长?”你问道。

“我在焰拳工作了二十年,侦探,”佐迪说,“有很多事情发生,好的,坏的。但是该死的——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在事情却越来越复杂了,现在钢铁卫士在做焰拳的事,焰拳在带领钢铁卫士做焰拳的事,妈的,太荒唐了,你不觉得吗?我能做的只是完成我的那份工作。”

“我们都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你说。

“我的工作是抓捕你。”

“现在不再是了。”

“可惜。”

“我也是这么觉得。”

普罗沃斯夫人已经登上马车,车夫挥了一下鞭子,两匹骝毛马缓慢地走动起来,向吊索桥踱去。雨水坠进河渠中,冲萨河这一段不算湍急的河道已经结冻,地面覆盖着一层冷气,雨水落地,很快结成冰,车夫驾车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马的四蹄打滑,让自己丢了饭碗。

“看来在工作的时候不能相信任何人。

“是的。”你说,“事实并非总是像看上去那样。”

佐迪未必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你想。他和你都知道火灾当日的真相,但今后,真相将不复存在,只有出自戈塔什之口的事实才会是真的,人们只需要相信这个真相,也只能相信这个“真相”。

自从火灾的那天起,佐迪就完全失去了说话和行动的自由。

第二辆马车也来到拱门下方,车门打开,阿斯代伦在你之前上了车。

“我在车上等你,亲爱的。”阿斯代伦说,他踮起脚尖,吻了吻你的脸颊。你回应给他一个亲吻,嘴唇从他冰冷的下巴轻轻掠过。佐迪队长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没有再发表任何异议。

“你知道吗,侦探,我他妈的宁愿真相简单一点。”佐迪忽然说。

你目送阿斯代伦上车,直到他坐进座位,厚重的帘子遮盖住他的脸,你终于将目光重新放在佐迪队长的身上。

“真相永远都是最简单的。”你迟迟地回答道,之后对佐迪伸出右手,“虽然合作并不愉快,但与您相识仍然是我的荣幸。我想问你,这次你选择相信什么,佐迪队长?”

佐迪的视线向下看,注意到你的手掌心。

这次你选择相信什么,佐迪队长?被告知的真相,还是真正的真相?

他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略微瞪大,牙关死死咬合,下颚显现出紧张的线条。他在权衡,斟酌,把你的性命、他的官职,金钱以及博德之门的市民,还有更多的东西,放在天平上度量。

可怕的沉默之后,佐迪队长用力握住你的手。

你将那个重要的物证交给了佐迪。

纸张卷成了小卷,夹在你的指缝,在握手时塞进佐迪队长的手心里。

即便佐迪目前仍受到戈塔什的控制,而且他在贴出你的通缉令时,信誓旦旦地表示过必定亲手将你关进大牢。但正是因为这样,你和佐迪之间的联手才几乎是不可能的。戈塔什不会相信,你就这么直接交出这个物证。更何况,这个证据是你仅有的,与性命相关的重要筹码。但是不铤而走险,就无法获得安全。拿走筹码的人不能是顾问弗洛瑞克,她会因为这张字条陷入更深的危险中,或者直接以谋逆罪被处死……也不能是瑟斯维尔·范萨姆普尔,你无法确定他是否会在下一秒背叛你,心狠手辣地杀死你和阿斯代伦,转而与戈塔什为伍。

而佐迪队长,他倒是简单得多。

他憎恨死亡三神的信徒们,以及这么多将他耍得团团转的谋杀案,他更想抓住神出鬼没的邪念。无论是为了案件本身,还是为了他自己的仕途,佐迪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能够查清真相。

有些事情要发生了。希望你能知道,”你快速松开他的手,将一切伪装成你和佐迪队长只是普通的仇敌会面,“佐迪队长。”

“等一等,”佐迪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侦探,塔丽娜死前的那个夜晚你究竟去了哪里?”

你看了一眼阿斯代伦的马车,回答佐迪道:

“总之不是招待所。”

 

“你刚才在和做什么?”阿斯代伦靠近你问道。

为了避免马车车夫听到你们的谈话,他将声音压低,像是一句贴在你耳边说出的气音。说完后,阿斯代伦就抿起嘴角,眉心紧蹙,高高仰起头,以批判性的目光看向你,开始兴师问罪。

在车内没有一丝光线,唯一的亮光来自于车前方安置的油灯。

“我们现在不是很安全。”你说。

能做什么,她只是个人类。”阿斯代伦说,这次他指的是普罗沃斯夫人,“希望你做的决定不是愚蠢的,那样的话你会把自己害死,之后我就只能现身救你——如果那才是你想要的。”

“你已经救了我很多次了,阿斯代伦,没有你的话我早就已经死了。”

阿斯代伦叹了一口气,将声音拖长,无奈而慵懒说:“啊——是的,是的,我会一直救你,亲爱的,像个英雄一样。”

“但你确实很开心做英雄,我说的没错吧。”

“嗯……可能,比我想象中的有意思——但你还是试着下次不要再那么做了!

阿斯代伦并不同意你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他人的手中,尤其是当这个“他人”并不是他的时候。

碧翠丝·普罗沃斯的住所在灰港北侧,靠近上城区,是距离贫民窟最远的区域,大部分富商都会选择住在这里,两个街区外就是焕颜精品店和珠宝店。既不需要加官封爵以获得进入上城区的权限,又能享受自由贸易的福利。岁末之月的雨夜,这些街道空无一人,湿漉而冰冷的地砖向远处延展,表面结霜,形成一片黑色的镜面,雨点敲击着石头砖块,如同破碎的银珠掉落在地面。马车轮毂掠过水洼,溅起的水花几乎立即结成了冰。

车夫将马车泊在院前,尽管处于下城区挤挤挨挨、错落有致的房屋之间,这座宅邸仍然拥有相当开阔的院落。一个石雕亭子立在寸草不生的花园里,亭子四周的雨帘坠落在地,撕扯着四周的寂静。

阿斯代伦在踏进门时撞到了无形的墙。

“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这段时间过于平静的生活,几乎让他忘记了自己是个吸血鬼衍体。在得到房屋主人的允准或者主动邀请前,他仍旧无法踏入屋子。

你驻足门口,站在阿斯代伦的身后方,看向普罗沃斯夫人。

碧翠丝·普罗沃斯披着一条光滑的山猫皮披肩,她身上滴水未沾,裙袂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脚边。大门推开后,面前是开阔的大厅,大理石地面的反光映着灯光,烛火如同繁星般将普罗沃斯夫人围绕在其中。大厅的两侧,摆着通向二层楼的扶手梯,整个大厅宛如崭新的宫殿,四处都明亮得惊人,仿佛在尽情展露对黑夜的轻蔑。

“让你们久等了,你们一定冻坏了,”普罗沃斯夫人露出微笑,“有请侦探先生进入我的宅邸。”

“阿斯代伦也需要暖和一下。”你说。

“我非常抱歉……”普罗沃斯夫委婉地说,“但是普罗沃斯家恐怕不能让扎尔进入。”

她的语调十分温和,并且充满友好的笑意,但却比门廊外的雨水更加寒冷。“扎尔”这个姓氏格外刺耳,阿斯代伦愣在原地,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遭到驱逐。

“不好意思?”阿斯代伦质疑道,错愕地扬起眉毛。

“我和阿斯代伦是一起的。”你说。

普罗沃斯夫人再一次微笑,“扎尔不被允许进入我的房子。”

“我是阿斯代伦·安库宁,”阿斯代伦说,獠牙的尖端微微露了出来,“卡扎多尔·扎尔那个怪物死于我的手中,现在我最好得到一些应得的尊重。”

雨声在他身后编织成充满寒凉的巨网,阿斯代伦的发梢有些濡湿,他的皮肤像海中的银色贝壳,覆盖着些许朦胧的水汽,双眼中陡然闪过凌厉的、猩红的光芒。

“但是你仍然无法进入这间房子,不是吗。”普罗沃斯夫人慢慢说。

阿斯代伦危险地压低了声音:“我和任何人都没有区别。但我想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比某一部分人更懂得礼貌。”

“或许我们不应该来参加任何晚宴。”你说道,抓住了阿斯代伦的手,“我们该走了,阿斯代伦。”

“哦,我必须请您留步了,”普罗沃斯夫人说,她摘去披肩,递给等在一旁的管家,“我们都知道,做交易的时候不能毁约,因为毁约总有惩罚,侦探先生。”

“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约定。”你说。

普罗沃斯夫人的猫眼睛弯了弯,若无其事地说道:“但你确实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也没有任何东西。”

普罗沃斯夫人抬起手,优雅地摆了一下。庭院中忽然传来脚步声,迅疾而训练有素地向你和阿斯代伦围拢而来。

他们身着闪亮的银色钢制板甲,肩披绣有金缕丝线的斗篷,每个都是来自上城区的守卫。雨滴被他们手中的剑刃切碎,而后又砸向硬石板地面。雨水的噪音如同箭矢的呼啸,将普罗沃斯宅邸围拢,细细密密,水泄不通。

“什么?”阿斯代伦嘶声吸了一口气,他防备性地绷紧了身体,指尖扣住你的手,但另一只手却已经移向后腰别着的匕首。

大约有十名守卫,另外两名是牧师,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

如果必须有一场恶战,你们获胜的几率有多大?逃脱的几率有多大?

而阿斯代伦在战斗中必定会受伤。那两名牧师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他们的法术会对吸血鬼造成光耀伤害,或许会直接杀死阿斯代伦。

你不能冒这个险。

“我不喜欢把事情变得复杂。”普罗沃斯夫人说,“我们是在一条船上的……还是说,你真的认为……戈塔什会让你活到他的计划结束?

你丝毫没有动摇。

“戈塔什展示了他的诚意。”你说。

“啊,侦探,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普罗沃斯夫人说,她将掌心搭在扶手上,优雅地登上阶梯,“我邀请了你来到我的宅邸,塔夫,但只有你一个人。我同样有你想要的东西。但我没有太多时间,想明白的话,就跟我来。我的祖辈是屠牛为生的,我从小就知道——雨夜能够冲刷地上的鲜血。”

凛冽的雨水在静默中喧噪着。

普罗沃斯夫人在楼梯顶端转过身,纤长的身体仿佛是一道流线型的剪影。她摩挲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之后将双手交叠在一起,平静地与你的目光交汇。

几个问题在你的脑海中飞速盘旋起来。

普罗沃斯夫人是戈塔什的朋友,还是敌人?如果她是戈塔什的党羽,想要借机杀死你,为什么又要做你的担保人,替你洗清罪名?并且,在卡扎多尔的宴会厅中,她为什么会邀请你跳舞,并且指明想要见“侦探塔夫”?然而“侦探塔夫”彼时只是一名正在被通缉的,声名狼藉的杀人犯。

你想起最初在焰拳办公室中翻阅到有关碧翠丝·普罗沃斯的资料。

那时你正在调查海塔附近的仓库中的谋杀案,那桩案件中,有十三名海盗被邪念徒手残杀。而碧翠丝·普罗沃斯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资料里——普罗沃斯夫人与富商恩维尔·戈塔什,为博德之门的孤儿捐赠了一栋房子,用作孤儿院。

“那么交易的条件是什么?”你试探道。

“你知道我在对你提出怎样的邀请。”普罗沃斯夫人说,“做我的情人,塔夫,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

情人?那不可能。”阿斯代伦讽刺地咯咯笑了起来,“你已经看到了,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亲爱的,我猜你也是这么想的,你有我在你的身边,一个无比英俊,风趣迷人,魅力无限的男人,你还需要什么呢——”

忽然间,你的额角开始隐隐作痛,那种熟悉的、诡异的疼痛,尖锐地刺着你的大脑。带来一阵恐怖的、带着杀戮欲望的恨意。

它们甚至不是源自于你。

这到底是什么……

你的血液沸腾起来,冰冷的空气中,你的身体像是火炭般发热,皮肤滚烫。每一条血管都泵动着炙热的血液,心跳的声音在耳中隆鸣。你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猩红色弥漫开,你眼前的整个世界开始扭曲。你看到了红色……

只有红色。

阿斯代伦的卷发,他的鼻尖和下巴,雨中的石亭,普罗沃斯宅邸的灯光,光洁的台阶,管家手中的山猫皮披肩……

一切都变成了红色。

这次,你没有看到邪念。

 

你看到的是满地血液,尸体,内脏和肉块,整个普罗沃斯宅邸都变成了血泊。

不仅是这栋建筑,而是博德之 门的所有建筑。它们被攻陷了。在哀嚎声,哭声中。整座城市倾颓,破碎,倒塌。空气中凝结着沉重的血雾,脏污的尘土也变成一片猩红。你感到一阵狂热的喜悦。天空降下的雨水化作了血水。

血液在博德之门的街道上流淌,向港口缓慢地淌去,形成一条条溪流,稠腻地穿过大街小巷,死亡的气息弥漫着。

你仰起头,血滴在空中疾速旋转起来。

阿斯代伦正躺在你的脚下,眼睑闭合着,他的胸膛前贯穿了一把红色的匕首。血液从他的身体下方缓慢 地延展,像是披在他银发上的猩红薄纱。

血泊中,映出了一张你熟悉的脸。

你自己的脸。

你看到自己的手心满是血液,你刚握过阿斯代伦胸前的那把匕首,有个声音在你的耳边低沉、邪恶地诉说着,你会杀死你的爱人,以爱作为献祭,以血腥作为忏悔,以杀戮作为的告解,你将得到神明的赦免,与最贵重的礼物……

不……

 

你用力眨了一下眼,幻觉消失了。

沁凉的雨水没有变成血水,地面是暗沉的,周围只有泥土和雨水的气息。你站在普罗沃斯的门前,阿斯代伦仍旧握着你的手,与你十指相扣。

不……不能是这样的……

你的头还在剧烈疼痛,杀戮欲望的热潮仍未褪去。

博德之门的大屠杀……

还有阿斯代伦……

你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没有更多时间给你浪费了,你需要从普罗沃斯的手中得到线索,立刻。

“我只需要一刻钟。”你松开阿斯代伦的手,转头对他说道。

阿斯代伦看着你,似乎并没有预料到你会这么说。但在他与你对视的瞬间,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他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却像是忽然被扇了一巴掌。一瞬间的难以置信从他的眼睛里闪过,接着,灰暗和空荡从眼底迅速蔓延,以至于他的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沉寂,绝望而冰冷。

“亲爱的,我们在想同一件事,”阿斯代伦善解人意地说,“听一听她要说什么也无妨,她总不能吸干你的血。”

他指尖从你的掌心轻而浅地划过,落向森凉的空气。

阿斯代伦的语调轻快得不自然,但你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光亮。

普罗沃斯夫人微笑了起来:“很明智的选择。”

 

 

Chapter 44: 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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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在普罗沃斯夫人的身后,登上楼梯,转入二层走廊。在此之前,你回头看了一眼被留在门外的阿斯代伦。那两名牧师严防死守,虽然并未展露出攻击的姿态,但想必他们早已做好准备,随时等待着杀死一只企图非法闯入私人住宅的吸血鬼。

普罗沃斯夫人直截了当地拒绝让阿斯代伦踏入大门。

一旦有了房屋主人的许可,吸血鬼便破除了禁忌,在今后的时间里,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夜袭这间屋子。

她先给予友善的橄榄枝,而后又在其中埋入钢针,冷漠无情地等待着接受她的人血流如注。对于想得到的东西,她精于算计又冷血无情,你需要知道她拥有的筹码是什么,以及她在飞龙岩要塞礼堂内,对戈塔什说出的话、露出的笑容,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又有多少是她与戈塔什之间明争暗斗的伪装。以及,你更需要知道,她所说的,想让你做她的情人,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走进主卧。

与所有贵族的闺房相同,普罗沃斯夫人的房间也有金色的、宽大的四柱床,华贵而厚重的窗帘,精致雕镂、边缘镶银的茶桌,价值可能超过一整个牧场的梳妆台,红丝绒坐垫的矮凳,以及满墙的名贵油画。

普罗沃斯夫人原本可以带你去书房,或者议事厅。如果她想要商议什么事情,这些房间远比卧房更合适。

“请关上门,侦探。”普罗沃斯夫人在卧室的正中央,对刚踏入房门的你说道。

“好的,夫人。”

“看起来您曾经有过相当丰富的经验。”普罗沃斯夫人说,她提起桌面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在深水城,阿斯卡特拉,还是无冬城?”

“还有许多不同的城市。”你说道,将手搭放在门把手上,随意地说,“也有许多不同的冒险故事,如果您愿意听,大概一整夜都说不完。”

“啊,我喜欢听故事。”

普罗沃斯夫人的声音低沉而松弛,带着一些若有所思的意味,听起来像是在诱惑。

“只是不一定有勇士与龙的故事那么精彩。”你微笑着说道,“否则我就要像吟游诗人一样收钱了。”

普罗沃斯夫人的视线向你侧了过来,她眯了一下眼睛,身体向后倚靠,单手扶着梳妆台,右手五指间托着的茶杯仿佛是一杯醇香的美酒,这个姿势让她被长裙包裹的身体曲线凸显而出。她也同样露出了笑容。

“那么让我们商讨一下价钱。”她说。

这次低沉而带着性感的嗓音成为了赤裸裸的调情。

不,你不是来做她的情人的,如果你们要交易,那就只能是交易,而不是情人。她说你有她需要的东西,你们都知道那指的是可以对戈塔什构成威胁的字条,你已经在来到普罗沃斯宅邸前,就将字条交给了佐迪队长。普罗沃斯夫人仍然不知道这件事,她以为你有字条,你也需要装作字条还在你身上的样子,这样你才能与她谈判。

而她必定有你需要的东西,才会如此坦然地提出交易。她手中的筹码足够诱人,她确信你必定会接受——哪怕要做她的情人。

只有手握制胜的筹码,才有谈判的资格。

你在另一间卧室里,阿斯代伦曾经在你的怀里,与你谈论过同样的事情。

卧室的门在你身后关上了,门锁响亮地发出咔哒声,普罗沃斯夫人抬起一只手,对你招了招,让你向前靠近一些。

房间中静寂无声,窗外的夜色暗沉。雨仍然在下,细雨敲打着玻璃,形成密密匝匝的噪声。

阿斯代伦应该还在外面等待,你不由自主地想到吸血鬼体温调节的问题。雨水盗走的那部分温度已经融进城市的砖缝中,室外寒冷不堪,潮湿阴沉,在普罗沃斯宅邸中滞留的每一秒,都像是在阿弗纳斯的火焰中难熬。

或许阿斯代伦比你更早猜到了普罗沃斯夫人的棋局,因为他过去经历过数不清的、类似的“交易”,不是利益交换,而是以身体、性交、甚至是假意的爱情,换取他所需要的东西。

几分钟前,阿斯代伦在宅邸大门口正是露出了这样的眼神——他认为你同意成为贵族夫人的秘密情人。你必须让普罗沃斯夫人这样相信,这样你才能与她坐在“谈判桌”上,只不过目前,这张谈判桌是普罗沃斯宅邸的卧室。

她是真的想让你做她的情人?

你从她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分析着普罗沃斯夫人的真正意图。

处于权力顶端的人,稳固权力或者延伸势力范围的方式,通常离不开性、情夫情妇,私生子。

性是牢固的权力纽带,也是强大的支配手段。卡扎多尔·扎尔曾多次以自己的衍体作为赠礼,将他们送给博德之门的权贵。范萨姆普尔公爵在加官封爵时同样也接受过卡扎多尔的礼物。衍体会为他们提供性服务,或者是以另一种方式取悦他们。人们的心底都埋藏着对血腥的渴望,当他们脱离法律和道德的约束,任意折磨、侮辱和践踏另一个生命,也不用付出代价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那么做,并且为此感到兴奋,或者将其当成一种发泄途径。有的时候,性服务甚至是最轻松的工作。你并不知道在扎尔的宴会厅中曾经有过怎样纸醉金迷,腐败和残酷,但无论是在博德之门,还是在其他城市,这似乎是贵族之间的共识。

普罗沃斯夫人对于背叛自己的丈夫显然轻车熟路。也许她与丈夫的感情不好,她认为这段婚姻对于她来说并不平等;也许她根本不在意,拥有情人只是她的习惯,寻欢作乐、为自己牟利,对于她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大概有过无数个情人,你只是她眼中的新鲜事物之一。

不,商人不会做亏本生意,处于权力顶端的人也不会为了性轻易而失去理智地全盘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如果是的话,他们最初就不会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

所以你并不相信这就是她的真实目的。

你向她走近,普罗沃斯夫人将手掌搭放在你的腰上,像是一支在卧室中跳起的双人舞。她的气息徘徊在你的脸颊旁边,带有一丝冷山鼠尾草的香气。与你熟悉的味道不同,萦绕在鼻端时,显得冷冽而陌生,让你感到轻微地抗拒。

但这场戏你还需要演下去。

“您会喜欢我提出的价钱。”她偏了偏头,将嘴唇凑到你的耳畔,用耳语般的声音轻飘飘地说道。

她在等待你退缩,妥协,毕竟成为她的情人后,你得到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你也只想为自己牟利,那么现在就应该接受她的好意,彻底为她所用。

你始终保持着微笑。

“您可曾想过我并不喜欢被人利用。

“这么说未免有些太冷酷了,不是吗,塔夫,”普罗沃斯夫人亲密地叫着你的名字,“别急着拒绝。”

她将指尖点在你的肩头,两人踩着无声的舞步,在卧室房内调换位置。现在你靠近梳妆台,而普罗沃斯夫人向你逼近,如同豹子将猎物逼至角落。

你缓缓地抬起头,“我猜守在门口的那些私人护卫,其中有不少是戈塔什派来的人,是这样吧?”

普罗沃斯夫人停顿了一下。下一秒,她发出了悦耳的笑声。

“真不愧是侦探先生。”她颇具赞赏地说,语气却冷了下去,“那么不妨再多猜测一些,我向戈塔什做了怎样的保证?

得到我。让我变成你的人,为你服务,”你垂下眼睛,看向她近在咫尺的侧脸,继续说道,“戈塔什控制住了普罗沃斯的家产,也就是你的财富。你想让戈塔什相信,你所做的一切——无论是为我做担保,还是将我请到府邸共进晚餐,其真正目的,只是为了拥有一个新的情人。戈塔什会知道:普罗沃斯夫人仍然是一个极佳的商业伙伴。但你另有所图,而你要以此作为伪装,你有着自己的目的。”

“还有呢?”

“你早已做好了打算,如果我支持你的交易,你便可以指派我去挖出一些并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察觉的秘密,以及那些仅仅浮于表面的假象。如果戈塔什注意到了这件事,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掩盖住你的野心,因为你会对他说,我已经完全变成了你的人,并且你控制得很好。”

“不错,”普罗沃斯夫人说,嘴角微微勾起,让她看起来在微笑,“我们的野心互相匹配,侦探。”

“你恐怕高估我了,夫人。”你说。

“这桩交易对于你我来说都是最安全的,而且对我们彼此有利……我想,你的吸血鬼情人并不会介意。”

阿斯代伦不会介意?

你想起他看向你的目光,他红色的双眼中只剩下暗淡和绝望。你的心脏沉到了胃里。你刚才没有时间给他更多安慰,戈塔什的眼线正在盯着你们,如果你没有假装妥协,让普罗沃斯夫人知道你是个易于被掌控的人,那么你就不会得到和普罗沃斯夫人独处的机会,更不可能从她的口中得到任何情报。阿斯代伦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你仍然忍不住在意他眼中流露出的失望。像是费力找回的某种东西轰然倒塌了,或者是终于摆脱了两百年的折磨,又在一瞬间被丢回了黑暗和冷寂之中。他的目光刺中你,让你心底的某处尖锐地疼痛着。

“我不能给他做决定。”你遮掩住翻腾的思绪,冷静地说。

普罗沃斯夫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真可惜啊。”

“也许吧。”你说道,转移了话题,“戈塔什为什么要相信你。

这正是我要提出的价钱,侦探。”普罗沃斯夫人说,“而你,本来应该将迪拉德·波特尔留下来的东西交给我。”

她扯了一下领口,露出胸衣,从后方抽出一条薄如蝉翼的丝巾,将其抖开。丝巾上用针尖般的小字,密密麻麻誊抄着炼狱语。

“但我是个慷慨的人,”她低声说道,将丝巾放在你的手中,“我从不根据贫富、教育、阶层评判他人,这就是为什么我曾经帮助戈塔什,协助他登上了现在的位置。不过,我也可以看着他从这个位置上消失。”

“你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你说。

普罗沃斯夫人轻轻摇头,说道:“正如我所说,我和你,侦探,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

“但你还是帮助过他。”

“哦,戈塔什将自己的身份掩藏得很好,不是吗,”普罗沃斯夫人说,她一步步后退,优雅地坐在床上,任由胸口前的布料凌乱不堪,敞开大片白皙的胸脯。她将腿翘起,懒洋洋地倚靠在床头上,裙摆如同流水般紧贴着她的大腿,与被褥缠绕在一起。“你或许现在还不知道,死亡三神的计划,戈塔什的身份,他与魔鬼扎瑞尔的契约,以及,他即将为班恩祭出的灵魂。”

普罗沃斯夫人的声音很轻,她需要确保这些话不会穿透门板,传到楼下戈塔什指派的间谍的耳朵里。

“我知道一部分,”你说,举起手中的丝巾,上面还带着些许体温,“但我不知道这个。”

“扎瑞尔的契约,一个孩子换取一块地狱铁,制作钢铁卫士的引擎,”她说,颇有兴致地轻轻歪头,“我听闻你曾经为阿斯卡特拉的光耀骑士团效命,参加过阿弗纳斯的血战,还活了下来。那么扎瑞尔应该是你的老熟人。”

“提姆。”你自言自语地念道。

“嗯?”

“我曾遇到过一个名叫提姆的孤儿,”你说道,“戈塔什聘用……不,戈塔什欺骗提姆为他工作,提姆说他会去无冬城完成一项戈塔什交给他的任务,这也是同一件事?而你为戈塔什提供的帮助,就是给他这些孩子的灵魂?”

“这是他们的价值,”她坦然地说,“我救了那些孤儿,给他们提供吃、住,温暖的被窝,遮雨的屋檐和奶酪,如果不是我,他们会冻死在博德之门的街头,撬渔船上的寄生贝类、捞倒进下水道的泔水吃。他们需要为我创造等同的价值。”

价值……

明码标价的生命。

博德之门这座城市,几乎所有的贵族都是商人。

无冬城就是个骗局。

提姆怀着对无冬城的憧憬,奋力为戈塔什卖命,但随后戈塔什就会把他扔到一个比博德之门的贫民窟更糟糕的地方。阿弗纳斯……你见识过阿弗纳斯的血战,你亲手杀死过许多地狱的生物以及被扎瑞尔操纵的人类。你无法想象那会变成提姆的归宿……那个今天下午还活蹦乱跳,在你的房间里大口吃点心的男孩,将被打上地狱的烙印,投入残忍的训练,受到魔鬼大公的摆控,变成棋盘最前排的小兵卒,绝望地喊杀着,直到他被另一把利剑洞穿心脏。

“提姆在哪。”

“如果戈塔什告诉那孩子,他需要他为他工作,通常他的计划不会拖延太久,戈塔什是个有计划的人。提姆恐怕现在已经在阿弗纳斯了。”

来不及了……

她根本不知道提姆的存在,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拿与地狱做了交换。

你早就已经学会了不在对手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你的声音仍然平静。平静道你自己都觉得可怕。

“契约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几年前,一个提夫林女孩,那是第一个灵魂。活泼,热情,身手矫健。戈塔什很看好她,我至今记得她的名字,卡菈克。”

“所以你们将她的灵魂卖去了阿弗纳斯?”

你还没有理解吗,你还没有回忆起吗?

你回忆起了……冲锋陷阵的士兵,他们的人头仅仅用于衡量双方军队力量,在战场上为着他们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目标拼杀,而他们的死亡不过是报告中的一连串数字。你还想到乖顺的奴隶,他们从出生便不再是人,他们是主人的财富,是写在契约上可以交换的物品,他们可以被任意使用、买卖、折磨,可以用作任何事情。你想到由金钱堆积成的阶梯,以及站在上方的领主,他们手中挥动的笔尖是无形的钢链和鞭子,他们的字迹拼成了死亡名单……

你回忆起那张写有“古斯塔夫”名字的合约,还有死在你手中的提夫林。

你救不了他……

普罗沃斯夫人和所有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贵族相同。在她的眼中,牛群与劳动力,孩子和牛犊,都是相同的,与“财产”别无二致。那些被贩卖的孤儿,他们本应该拥有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然而却无一例外成为了牺牲品,只是因为,他们的灵魂能够换取一块地狱铁。

你救不了提姆,你救不了任何人……

你只从坟墓中挖出了阿斯代伦。你在黑夜里,一次又一次挥动着铲子,刨出泥土,想看看能不能挖出你早已遗失的誓言。

你也救不了阿斯代伦,你看着他踏入扎尔宫殿的地下室,准备卡扎多尔未完成的飞升仪式,而你什么都没做。

你谁都救不了……

救了阿斯代伦的是他自己。

你所做的,只是挥动你的宝剑,帮他杀死了许多人。

你回忆起的只有杀戮。谁来决定谁生谁死?像是戈塔什、普罗沃斯夫人、卡扎多尔,这些手中攥握着权力的掌控者,还是像阿斯代伦、提姆、阿弗纳斯的提夫林,这些被任意残害的灵魂。如果阿斯代伦最终决定杀死七千名衍体呢?如果被卖去阿弗纳斯的孩子们,决定报复博德之门,而带领扎瑞尔的大军攻陷整座城市呢?

一条生命所值的价格是多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普罗沃斯夫人说,“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为戈塔什工作,经过扎瑞尔的训练,他们每个都会成为阿弗纳斯的战士长,扎瑞尔的得力手下,最好的孩子才能得到这样的殊荣,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好的奖励。

“我比你更了解九狱。扎瑞尔没有手下。”你冰冷地说,直言不讳,“每个军团都是她养大的狗。他们不再是人,他们是地狱犬。你想阻止戈塔什有什么意义,夫人?”

“你在调查戈塔什。”

“是。”

“你已经知道了他是死亡三神的神选。”

“我猜是的。”

“那么,告诉我,侦探,”她问,“你认为班恩的目的是什么。”

你回答:“班恩是暴政之神。获得力量的方式必定关联他的神职。”

根据九指基恩的提示,以及贾希拉的来信,诸多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索姆将军,”你说,“他的军队正在月出之塔聚集,而戈塔什并不关心索姆将军的动向,他的重心在于死亡三神,借《博德之口》报纸,散布有关于巴尔复生、邪念屠杀的凶案,他策划了一切,他需要一个事件、一个人物,一个大家都会相信的人物。这个人不一定是某个身份特殊的人,但一定是博德之门的市民会相信的,符号化的,具有说服性的,比如说,一个侦探。他需要让市民相信,恐慌真实存在,并且经过一个又一个的谋杀案,一次又一次的报道,不停地扩大。市民不知道他本身就是死亡三神的信徒……他是故意为之。”

你看向普罗沃斯夫人,一个结论逐渐形成:

“戈塔什雇佣了我。从头至尾都是个阴谋。”

普罗沃斯夫人微笑着,你现在知道了,你的生命不过也只是一个数字,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价值。普罗沃斯夫人会利用你,当她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对于她来说和尘埃没有什么两样。

“他的计划是让暴政之神获得力量,但博德之门的所有人都会因此而死。”普罗沃斯夫人说,“这个计划比艾尔托瑞尔沉降到了地狱还要早,但是艾尔托瑞尔让戈塔什信心倍增。他想以班恩的力量统治,并且将整个灰港献给班恩,而博德之门只是个开始。”

你说:“博德之门会覆灭,化为一片焦土班恩,米尔寇,巴尔,死亡的三位一体。如果班恩得到了力量,那么谋杀和死亡会紧随而至。博德之门会成为神明的祭品,戈塔什利用巴尔和米尔寇,却相信死亡三神会分给他权力?”

“他不是相信他人,而是自负,”普罗沃斯夫人叹息了一声,像是吟唱了一句悲歌,“如若我早就能悉知他的野心……”

一旦戈塔什的阴谋成功了。那时不再有人,也不再有神。

班恩得到了力量,但也很快会失去他的信徒,因为巴尔会立即指派自己的信徒杀死戈塔什。博德之门只是个开始,死亡的阴霾会蔓延至整个费伦。

人类将不复存在,一切都将被死亡三神吞没。

“你曾经也信仰过任何神明?”你问道。

“我只相信我自己。”普罗沃斯夫人说。

暴政、独裁不可能允许垄断的存在,金钱可以购买权力,权力却也统治着财产。

富商所做的都是为了金钱,为了可以继续剥削,让金钱继续流动,向顶端汇聚。他们向渥金祈祷,却从未相信过财富是神明给予他们的。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他们手中的每一枚金币,都是一滴来自底层的血,也没有人比他们更会计算,一个人的体内有多少滴血可以压榨。

这就是一条生命的价值……

当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具有价值时,他们就会不遗余力地利用。保证他们始终控制着权力,扼住权力的脖颈,将其死死捏在手中。

而戈塔什与邪念想要以博德之门祭神,无疑侵犯到了普罗沃斯的利益。戈塔什成长得太迅速,拥有的力量太多了,以至于超过了最初普罗沃斯的预想——他即将成为博德之门有史以来的首任大公爵。

她低估了戈塔什的野心。

“我明白了。这就是你的目的,那么我同意你提出的交易。”你说。

是的,你也会利用普罗沃斯夫人。

“交易达成了。”普罗沃斯点了一下美丽的头颅,声音格外真诚,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她用最伪善的措辞说道:“侦探先生,请让博德之门免受陷落之灾。”

 

你走出普罗沃斯宅邸后,并没有找到阿斯代伦。

冷雨围绕着天空,伊尔马特的石像伫立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中。街衢如同空荡的水井底部,阴暗逼仄,霜冻的冰层很快会变得泥泞不堪,砖石散发着潮湿的气味,黑暗将每条石头狭缝占据,宛如刺骨的地下水,满溢到城市深处。

为什么不是下雪?

冰雹和雨就像是城市在寒冬中哭泣。

寒冷侵袭着你,几乎形成刺在骨骼上的疼痛感。你穿过下城区,沿着老城大道行走,反复思索,阿斯代伦究竟会去哪里。

他没有在宅邸门外等待,也没有乘坐普罗沃斯家门口的马车。刺骨的冷雨不停歇地倾注向大地,寒气从下自上地渗透,星辰隐没踪迹,月光被黑压压的云层遮盖在后方,雨似乎永远不会停,脚底的路似乎也走不到尽头。

阿斯代伦是个吸血鬼。

整整两百年,他都在博德之门的街巷中穿梭。他熟悉每一条街道,以至于普罗沃斯宅邸的家仆和守卫都无法分辨他离开的方向,他们只告诉你阿斯代伦离开了。你毫无缘由地想起一个不相干的场景:你与阿斯代伦初次见面那一夜,阿斯代伦化作黑雾,从你的房间里逃跑,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这一次,他也是以同样的办法消失在众人眼前。

又或许,只是夜晚太黑了,雨帘将夜晚中的屋房切割成模糊的线条,一个吸血鬼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融入那些暗淡的轮廓中。

 

于是你回到了精灵之歌。

酒馆内涌出一阵热气腾腾的吵闹声。你推开酒馆的木门,顷刻间,笑声和喧嚷声将温暖干燥的空气送到你的面前。明亮的、甚至有些刺眼的烛光,在门扉咯吱作响时倾泻向地面,在潮湿的冰霜上划出一道混乱的刮痕。

阿斯代伦……

你找到了他,阿斯代伦。

你看到阿斯代伦在灯光下,嘴角挂着洋洋得意的笑容,银色发尾潮漉漉地卷翘着,斗篷随手扔在一旁。他的耳尖发红,右手举着满满一杯麦芽酒,左手正在将桌子上的赌注拢向自己的方向。他看起来容光焕发,身边至少围着七个赌徒或醉汉,羊骨雕的骰子在他们的手中跳来跳去。

阿斯代伦立即看到了你。

“哦!塔夫!”他高兴地叫道,“你来了!我最亲密的伙伴,快来!把他们的住房钱都赢光!”

亲密的伙伴?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你的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

阿斯代伦对你伸出手,露出苍白的指尖,在酒气冲天的空气中招了招。

你挤进拥堵的人群,靠近他的身边。

 

 

 

Chapter 45: 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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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里做什么?”你问道。

“享受一个热闹的夜晚。”阿斯代伦举起酒杯,他微微向前倾身,侧过头,露出意味深长,并且有些揶揄和轻浮的笑容,“你知道,博德之门的夜晚通常都是如此,洗去他们白昼的苦累,将自己投入美酒和欢愉中,尽情释放。”

你不自觉地蹙眉,心底不为人知的某处再一次刺痛了起来。

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他用这种腔调说话了,每个音调都藏着油滑,哄骗,虚假以及带着略微情色的意味。他喝了一大口手中的酒,弯着眼睛露出微笑,嘴角的弧度完美无缺,但你感觉他的笑容无比的不真实。

“我没找到你……”

你的手臂被身边的酒鬼撞了一下,剩下的话淹没在了吵闹声中。

阿斯代伦的注意力立即转移了,“快下注,法恩!等待的每一秒都会让你的钱变少!”

被叫做法恩的人,是个红鼻头的老造船工,眉毛和他头发一样稀疏,所剩无几,正醉醺醺地掏出自己的钱袋。

他们在玩的是“博德之骨”,你在酒馆中听说过这种骰子游戏,据说最初的“博德之骨”是巨龙的骨头制成的,但后来逐渐由羊骨、牛骨代替。相传,伟大的博德安就是用这种方式赢光了富商的钱,帮助灰港的渔民建立起了整座城市。

“而你,万人迷侦探先生,恭喜你终于发现我早早离开了。”阿斯代伦目不转睛地看着赌桌,对你说道。

你伸出手,去拉阿斯代伦的胳膊,想将他带出人群。阿斯代伦像猫一样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过分娴熟地避开触碰。你的指尖甚至连他的衣袖都没碰到。阿斯代伦终于将视线望向你,神色不经意地带了些轻蔑。

他像是在刻意地挑起你的烦躁。

你们的四周围绕着兴奋的、面红耳赤的醉汉,其中不乏一些没有在当值的焰拳士兵。现在告诉他戈塔什是班恩神选并不是个好主意。

“我们谈谈,”你说,“跟我来。”

阿斯代伦好像没听到你的话,他面带兴奋地抛出骰子,骰子在桌面滚了三圈。

“赢了!”阿斯代伦欢呼道,“把你们的钱袋都交出来!”

一个年轻人挤进了玩“博德之骨”的桌子旁边,他留着一头金发,浑身散发着烟草和酒精味,以及和酒馆格格不入的香料味,他衣着华贵,看起来是个贵族。

“阿斯代伦。”你压低声音叫他的名字,阿斯代伦这次躲闪的动作幅度更大,他因为醉酒而重心不稳,撞到他身后的年轻贵族身上。

阿斯代伦脸色发红地咯咯笑了起来,带着醉态。

“啊哈,万人迷先生可没有时间和我们一起玩,”他转过头,推了年轻贵族一把,自然又大方对他说,“亲爱的,你愿意接替我的位置吗?”

他的声音热情洋溢,充满魅力,就像是他想诱惑别人的时候会用的那种声音一样。

他管他叫什么?

你低垂视线,看向阿斯代伦的额头,还有他略微有些凌乱的额发。他挺拔的鼻尖在酒馆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皮肤光滑而美丽,表面细腻到像是涂着一层柔软的银粉。年轻人充满渴慕地看了阿斯代伦一眼,挨近他的身边。

你的身体比你的理智先一步动了起来,眨眼之间,你已经站在了阿斯代伦的身后。你用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将他禁锢在自己的胸膛前,像是一块盾牌一样笼罩着他。这样他就不会再次逃走,并且有你在的时候任何人都别想靠近半步。

那个陌生的年轻贵族识趣地移走了视线。

很好。

拥挤的人群在你们周围喧嚣着,整个酒馆烟雾弥漫。

到处都充斥着赢钱的吆喝声,和输钱后怨言声,骰子在木罐中的摇晃声,金币掉落在桌面的哗啦声,酒杯和木头碰撞的闷响声。其中还夹杂着中年妇人的高声大笑——妇人牙齿间咬着一个烟斗,手举啤酒杯,正在和另外几个女人扯闲话。距离她不远处,一桌烟民将整个酒馆变得阴云密布。烟草燃烧的味道令人窒息,和酒精混合在一起,被闷在冬季酒馆木门后面,人们不肯开窗,不想让冷空气打扰他们的兴致,哪怕他们呼吸的空气像腐败的奶酪和眼魔汁液的混合物。你感到胸口发闷,和阿斯代伦说话也变得有些困难。

精灵之歌中那阵不停歇的、若有若无的歌声却没有被酒馆里的嘈杂覆盖,幽灵正在以活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唱着那曲永恒的悲歌。

 

……唱一曲博德之歌,

送与远途而来的骑士,

生死相离分,再无重聚日……

 

眼前的酒馆似乎与现实割裂,尽管耳边充斥着笑声,但一阵难言的静寂却蔓延开,隐隐约约,覆盖酒馆内窒闷的空气,伴随着那阵压抑的、令人无法远离的刺痛,几乎让你的心脏撕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你凝视着阿斯代伦,甚至感到了陌生。

酒馆招待递来的酒只能从人们的头顶上越过,现在正是酒馆最热闹的时间段,人们将酒当成水喝,而精灵之歌又是博德之门有名的酒馆和旅店。

“所以说,你不告而别之后,都在这里赌钱喝酒?”你生硬地问。

阿斯代伦略微侧头,仰起脸,这样他就能用余光看到你。

他局促地大笑了几声。

“哈哈哈!你和那位吸血鬼抵制者普罗沃斯夫人忙着洽谈,我当然要去别的地方打发寂寞的时间。”

“交易只是交易,你是知道的。”

你忽然意识到,与普罗沃斯夫人交谈的时间早已超过了你向阿斯代伦承诺过的一刻钟。但你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是在你踏上普罗沃斯私宅的楼梯后,还是他确实等了片刻,而后才转身离开的。

“我相信你不会伤害到我们的关系,所以没关系的,我能够理解,你需要得到戈塔什的情报,而普罗沃斯需要一个情人,你很幸运有我这样思想开明的伴侣。”阿斯代伦玩弄着手里的那一把金币,浑不在意地说,如同将其当成理所应当的事情。

“阿斯代伦——”你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做任何会让你烦恼的事情。”

“在你步入她闺房的这么长时间里什么都没做?看来你的能力有待提高,亲爱的——”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吵嚷声。

几个人赢了钱,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另外几个人沮丧地大喊大叫。

你攥紧阿斯代伦的肩头,向前倾身,靠近他的耳朵。

这些酒鬼不会在意戈塔什是谁,哪怕焰拳在其中,想必也无法在这样的吵闹声中听到些什么重要的秘密,哪怕他们听到了,此刻也显得微不足道。

那是因为,普罗沃斯不想再继续帮戈塔什保守秘密,她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戈塔什是班恩的神选,而且和扎瑞尔签订了魔鬼契约,一个孩子的灵魂可以换一块地狱铁。”你压低声音说。

阿斯代伦歪着头微笑,他迎合道,“哦,太糟糕了……他们比吸血鬼还能吸血,这就是那些戈塔什的‘铁罐子’的秘密吗?”

“恐怕是的,”你盯着阿斯代伦的眼睛,“她提出要和我交易,她想让我们除掉戈塔什。”

“她甚至还有她自己的丈夫,你不需要顾虑什么,亲爱的,我也完全不介意,这是很平常的社交手段,我还是审判官的时候,在我的床榻上流连的贵族数不胜数。”

他根本不认为你没有和普罗沃斯夫人上床。

不。你在脑海里否认。他并不是不相信,而是太过了解贵族们弄权的伎俩。或许在他还未转化成吸血鬼衍体的时候,他曾经就站在权力阶梯的顶端。这些暗处的交易,对于他来说就像此刻精灵之歌酒馆里的赌桌一样,一切都被他视为手中的金币。他也深陷其中,做了两个世纪他人手中的筹码。所以在他夺回自由后,为了赢得更大的利益而毫不顾忌地出卖身体,变成了他最厌恶的事情。

阿斯代伦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赞同着你,目光比大街上的冻雨更加刺骨,你在其中察觉到了冷酷的反感。

“我们一定要谈这个吗?”你说。

阿斯代伦转过身,注视你的双眼,“你想谈一谈吗,现在当然是个绝佳的时机。”

“我拒绝了。”

你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阿斯代伦挑高下巴。

他反问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我告诉她现在我有你。”

“现在你有我?

“是的,我很抱歉,对于刚才的一切,我不应该把你独自留在外面。但我们没时间了。我不会同意那种提议,因为你是——”

你没能说完这句话,下一秒,酒馆的楼板上方响起一声惊悚的大叫。所有人都向上看去,阿斯代伦也仰起头。吵闹、嘈杂的酒馆瞬间安静下来。头顶的木板传来一串脚步声,像是有人正在拼命逃跑,极其凌乱,慌张至极。

一阵咚咚咚的下楼梯声之后,酒馆侍者出现在楼梯口。

他脸颊苍白,眼神恐慌,嘴唇失去血色。他的鞋尖在一处凸出的地板上绊了一下,双膝脱力,失去平衡跪倒在地板,又惊慌地站起来,踉跄着向酒馆老板艾伦·埃利斯的方向跑过去。

侍者对埃利斯说了几句话,埃利斯的神情倏地转为恐慌,手里的葡萄酒瓶差点摔碎。

酒馆老板快步向楼梯走去,笃笃地登上楼梯,侍者紧跟在他的身后,消失在二层。

这场短暂的骚乱似乎不足以引起人们的注意,安静而诡异的气氛转瞬即逝,在酒馆老板上楼处理之后,顾客们又开始喝酒攀谈,打牌赌钱,将刚才见到的事情抛在脑后。

似乎是因为他们觉得这种情况很平常——每天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客人毁坏了屋里珍贵的摆件、窗户的玻璃破碎了、便壶不小心倾洒了、家具被损坏、衣橱里发现了巨大的蛾幼虫……

阿斯代伦皱起了鼻子,他与你交换了目光。

“闻起来像血。”他飞快地说。

他刚说完,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传来令人不寒而栗的怒吼。

“杀戮,杀戮,血腥的杀戮!死亡已降临!美丽的死亡!”

火烛剧烈晃动,熄灭了,精灵幽灵唱歌的声音随即消失,酒馆陷入一片黑暗。

“哈哈哈哈哈!”

那声音沙哑地大笑起来,带着兴奋的高亢,极其入迷,又极其癫狂。酒馆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声喊叫,宛如黑暗中恶魔的咆哮。紧接着,笑声转变成野兽的狂啸,厉声嘶吼让人感到耳朵在流血。

“啊啊啊……!!!”

如同引信点燃的火药桶。这阵怪物的吼声,让闷热的、充满酒气和酸败的空气瞬时爆炸。

“有人死了——”

“谋杀!”

“死亡三神的谋杀犯在这里!”

“有人死了!!!”

酒馆哄然乱了起来,人群几乎是同一时间向酒馆门口逃去。

原本已经上楼的埃利斯慌张失措地跑了下来,面如土色,双腿僵硬到颤抖,人群差点将他推搡得栽倒在地。

与矮提灯不同,精灵之歌没有那么多亡命徒,在这里很少会出现打架闹事、酒馆斗殴,也没有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以及不务正业的流氓。

更不用说发生命案。

顾客们被吓得不轻,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平凡。他们是附近店铺的员工,渔民,商人,皮革匠,裁缝,焰拳士兵,来买酒水解渴的冒险者……他们一辈子做过的最接近违法的事情,可能就是偷拿了邻居挂在屋外的腊肠,或者在斗嘴时推了对方的肩膀。

精灵之歌门口的两扇门被撞开,针尖般的冰雹与寒冷呼啸着掠过地面。

酒馆中的焰拳士兵站了起来,点燃了火把,高高举起,如同中流砥柱般站在原地。在乱晃的火光中,有几名士兵趁着慌乱混进人群,心虚地左顾右盼,逃跑得比顾客还要快。

你挡开那些慌不择路,撞过来的顾客,不知不觉中攥住了阿斯代伦的手腕。

不少酒杯倒在桌子上,叮叮当当地掉向地面,用作赌注的金币被一扫而空,不知道是人群中的哪只手带走了所有钱。人群化为流动的滔滔江河,在其中移动都仿如泅水,显得费力不堪。

你以最快的速度向焰拳士兵举起的火把方向移动过去。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你听到自己的声音与另一个女性的声音异口同声地问出了这句话。

一名黑色卷发的岩侏儒抬起头,眯起眼睛。她手举火把,火光簌簌燃烧,身穿布制便装,腰间佩戴一把短剑,剑鞘上烙着焰拳的标志。

你们,名字,身份,如实说。”侏儒用审问的语气说道。她的身边站了两名焰拳,大概是她的朋友。

你简明扼要地回答:“塔夫,侦探。和博德之门的安库宁大人。”

阿斯代伦看了你一眼,侏儒手中的火把在他眼中映出两点摇曳的、红色的光亮。

精灵之歌内现在只剩下几名焰拳,以及听到混乱后,从后厨跑出来的厨师和几名酒馆招待。

“我听说过你,侦探,欢迎加入。我是铁手戴维拉·弗源海德,焰拳队长。”侏儒快速做完自我介绍,转头向埃利斯问道,“艾伦·埃利斯,你刚才看到了什么?你看到凶手了吗?凶手还在那里?”

埃利斯用手帕拭了拭鬓角的冷汗,仍然惊魂未定。

“我不知道……伊穆尔说二楼发生了凶杀案,我就去查看,什么都没看到,就听到了声音,所有蜡烛都灭了,我忙着跑下来……但我闻到了血腥味……有人死了,我能确信。”

“我也闻到了。”阿斯代伦说,又对焰拳补充道,“我的嗅觉比较灵敏。”

“该死的。”铁手戴维拉诅咒了一声,“有人被谋杀了。再一次!

“凶手是巴尔后裔。”你说。

她问道:“你认为是同一个凶手?”

“刚才出现的声音也来自于凶手——‘邪念’,巴尔的子嗣。”你说,“他是术士,有某种能隐身于人群的能力,可能早已经逃脱了。弗洛瑞克认为巴尔赠给他了一件附魔斗篷,因为隐形法术至多隐匿一小时。根据目击者描述,邪念总是以白龙裔,身披猩红斗篷的形象出现。”

铁手戴维拉听到你提起弗洛瑞克的时候打量着你。

“你是怎么确认这次谋杀就是巴尔后裔的?”

你无法回答铁手戴维拉的问题。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你会在脑海中听到邪念的声音,看到并没有发生的血腥幻觉。那些杀戮的念头,疯狂的幻象,以及濒临死亡的恐怖,撕扯你的神经带来的头痛让你的大脑嗡嗡作响,如同巴尔亲手将谋杀的匕首刺进了你的颅骨中。你甚至开始怀疑过去的真实性——你是否也因为杀戮而狂喜过?你曾经为阿斯卡特拉的领主工作,在血战中厮杀了数年,数不清的无辜者倒在你的剑下,你再也不愿犯下罪孽,但是,当你将光耀送进坎比翁或提夫林的心脏,以及亲手杀死自己服务的领主时,你是否也享受着杀戮的快意?

“自从我来到博德之门,就一直在调查邪念的谋杀案。”你说道,“凶手没有长时间滞留在作案现场的先例。”

铁手戴维拉点了点头。

“我们去二楼。如果那个巴尔之子还在的话,绝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性。”铁手戴维拉果断地下令道,并且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她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火把,第一个登上了精灵之歌的木梯。

 

二楼的走廊同样一片漆黑,火把照亮的空间仿若深不见底的矿洞,空气阴冷,四周静谧。你很快理解,阿斯代伦在酒馆中嗅到的那阵血腥味道是什么。当你踏上楼梯后,你也闻到了。湿腻、腥涩,带着一些铁锈味道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戴维拉皱起鼻子,又骂了一句“该死”。而埃利斯露出反胃的表情,他用手帕捂住口鼻,看上去在努力忍住不吐出来。阿斯代伦神色如常,饱足状态时,他对鲜血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渴望,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那片黑暗,手指片刻也没有离开过腰上的匕首鞘。

戴维拉前进的每一步都格外小心,仿佛黑暗中藏着鬼魂,或者持刀的手,随时会从死一般的寂静中刺出致命一击。

太安静了。

精灵之歌中从没有这么安静过。酒馆总是浮荡着缥缈的歌声,而此刻,你却连一个音符都听不到。靴底踩在木板上的咯吱声被衬得格外刺耳,酒馆外的雨声隐隐传来,噼啪作响,毫无节奏,如同闪电袭击后起火的木头,甚至无法区分出大雨和火灾的不同。

你的鞋底踏到了一片黏腻的液体。

戴维拉将火把举近了一些,照亮脚下。你看到一摊血迹,正在沿着木板的裂隙向客房渗透。光芒照亮的地方逐渐扩大,血迹从涓流变为涂抹的痕迹,而后大片大片的猩红色呈现在你们的眼前。

前所未有的惨状。

四处散落着泥泞的肉块、人体组织器官、黄色的脂肪和皮肤碎片,宛如被巨型重物碾压过。鲜血浸满的碎布混在其中。尽管已经被撕毁,失去了原本的模样,但从绣工和胸襟部的褶裥仍能看出,这些碎布曾经是一件较为高档的表演礼服。

埃利斯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干呕了一声。

火把的光芒继续向前照去,地面显现出一个物体,随着你们逐渐靠近,那物体的形状清晰起来。

一颗断掉的男性头颅。

所有人的步伐都顿了顿。显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料想到,邪念残忍的谋杀手段竟然会疯狂到这种地步。

“真是个疯子……”戴维拉说,“巴尔和他的后裔们,百年前带来一次血腥灾变还不够,他们到底还想在博德之门做什么……”

那颗头颅的眼窝完全变成了烂泥,眼睛像是被暴力的野兽抠去,眼球中的汁液迸裂到脸颊上,像是两道黏稠的泪液。头颅的嘴巴大张着,仍被几丝肌肉连着,极度惊悚的表情凝固在他的脸上,口舌浸满血水,牙齿也染成了红色。头皮扯去了一半,没有头皮覆盖的那部分,颅骨白森森地暴露在外面,血液和肉块白骨表面糊作一团。

你半跪下来,在摇晃的火把光亮中观察颈部的切口。

邪念首先袭击了死者的眼睛,然后又抓住他的头发,将他吊了起来,眨眼间削下他的头颅。

艾伦·埃利斯忽然用颤抖的声音吐出了一个名字,“老天爷……那是……哈弗·威洛比。”

“你认识这个人?”戴维拉问道。

“是的,”埃利斯吞咽了一下,“他还穿着那件衣服……唉,哈弗住在二楼,他是个喜剧演员,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多可怕啊……今天中午我还听他在楼下讲笑话,逗得客人们哈哈大笑……”

“他是死亡三神的暗杀目标?”

“我不知道……”

“看来是这样,没有人知道死亡三神的信徒明天会对什么人下手。”戴维拉说。

“怎么会是哈弗……”埃利斯脸色苍白地说。

“这样残忍的杀戮不应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埃利斯快速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和布料碎片,他痛苦地移开眼睛,声音因为脆弱和畏惧变得微弱。

“哈弗……哈弗对他的笑话很骄傲,他总是觉得那些有关于女卓尔的糟糕笑话最有趣……他还说,雷文伽德高公爵喜欢他的表演……这件衣服……高公爵看哈弗表演的时候,哈弗就穿着这件衣服……我一直认为他只有一件衣服,还为此笑话过他。”

戴维拉转过头。

“愿他死后再也没有痛苦。”她说。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你继续检查现场。

哈弗·威洛比的表情惊恐——他是面对面看着邪念迎来的死亡。而被抓毁眼睛,大概是因为他不小心看到了邪念的脸。哈弗·威洛比与死亡三神没有任何关系,目前还不知道邪念杀死他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邪念会出现在精灵之歌?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他会杀死一名无辜者?……

你抬起头,观察着血液喷溅的痕迹。

受害者已经被肢解了,他的两只脚立在血泊中,腿骨支棱出来,肌肉被尽数砍断,靴子和脚一起留在了原地,身体不知去向。你在一地狼藉中看到了疑似肋骨的块状物,模糊的深色肝脏,以及团在一起的肺叶。没有心脏……

“丢了一个心脏。”你说道,“他吃了它。”

戴维拉震惊地看着你。

“什么?!”

“又是心脏,九狱啊……”阿斯代伦嫌恶地说,“异食癖的巴尔之子已经想不出任何其他花样了,他对心脏究竟有什么特殊爱好?”

心脏……

你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低沉而恐怖的声音,在思绪深处留下难以察觉嘶声。心脏……那个胸腔里跳动的器官,可以一击致命,用剑刺破时,温热的血液会溅到你的手上。

“血液是从这里喷溅出的,邪念杀死哈弗·威洛比的时候,”你指了一下死者的双脚伫立的那片地面,“他对头颅没有什么兴趣,他砍断了受害者的颈部,就将头颅丢弃了,但颈动脉喷射出的血液有两道三米远,死者是面向西侧……”

你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阿斯代伦问道。

“西侧。”你对他说。

阿斯代伦睁大眼睛,他也想到了答案。

你说:“我们的房间。”

“什么?!”

没错,是西侧。

你迅速起身,向房间走去。那间瑟斯维尔邀请你去的私人客房,你和瑟斯维尔谈话时刚好是午后,冬日的太阳照射下来,博德之门的街道上人群熙攘,络绎不绝。阳光在窗口形成斜角,阳台正对着西侧。你将阿斯代伦抵在墙上,你们交换着亲吻,点燃彼此火热的欲望,阿斯代伦必须躲在阴影中。你抱住他,斗篷罩住了你们两个人。

你仍然记得那阵西斜阳光。

 

 

 

Chapter 46: 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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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门紧闭着,在你伸手推门时,门扉发出了摇摇欲坠的咯吱声。

你们谁都不知道邪念是否还藏在这里。

推门前,你迅速回想了一遍你曾在房间内布下的所有防护法术,如果邪念躲在房间内进行伏击,你完全可以借助那些刻在物品上的符纹予以反击。

铁手戴维拉递来火把,房间内被照亮的瞬间,所有人都因眼前的恐怖景象而顿住脚步。

到处都是血……

屋内的木板和陈设上涂满了猩红色,像是一个罹患败血症的病人的皮肤。

血液中夹杂着奇形怪状的细碎肉块以及皮毛。房间中央散落着一只血迹斑斑的布袋,袋口打开,袋子因为撕扯而破损了好几处。天花板、墙壁、地面,你的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尽是一片狼藉。你们如同误入了发狂的枭熊巢穴,血腥的恶臭在空气中凝滞,沉闷而令人恶心。

而那些肉块……并不是属于人类的。

肉块中能辨析出一些细小的骨头、爪子以及翼膜。

是蝙蝠。

成群的蝙蝠被捕捉到布袋中,足有成百上千只之多,在打开袋子后,它们惊慌地飞出了密闭的空间,而后又被残忍地杀害。它们在同一时刻被某种邪恶的黑暗魔法击中,绞碎成肉泥,像雨点般噼里啪啦地落向地面。你感到一阵似曾相识,似乎曾经在卡扎多尔的宫殿中也曾看到过类似的法术。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并不是给你的,而是——

“哦——所以他杀死喜剧演员的墓地,只是为了把这间房间变成飞天啮齿动物的乱葬岗。真是一头野蛮的怪物,太差劲了。”阿斯代伦说,他一脚踢开被撕碎的蝙蝠尸体,在地板上刮了刮自己脚底的肉泥。

不……你注视着他,心底的声音低沉地咆哮了一声,而后开始愤怒地咆哮。不,不可以——

血液,杀戮,蝙蝠,你和阿斯代伦的房间。

答案显而易见。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捏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指关节被你攥得发疼,但你毫无察觉。

“怎么了,亲爱的?”阿斯代伦小声地问,你感觉到他的手抚过你的拳头,轻盈得如同丝绒。

你想抓住他的手。

满屋的蝙蝠血触目惊心,刺入你的视线,如同猩红色的诅咒般在你的世界中燃烧起来。你几乎又看到了那个血腥的幻觉——阿斯代伦躺在你的脚边,而你的手沾满了他的鲜血,他的眼睛无神地睁着,绝望而难以置信,生命从他的身体中消失了,他的胸前插着巴尔的匕首……

你在阿斯代伦触碰到你的时候猛地躲开。

阿斯代伦被吓了一跳,他张了张口,你从他的身边闪过去,深吸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刚才在不知不觉中一直屏着呼吸。

“那是什么?”阿斯代伦问。

你粗暴地下结论道:“邪念不在这里。”

你将阿斯代伦丢在原地,走向自己的旅行箱。

旅行箱被一道强力的魔法击碎,装在里面的炼金术材料和草药散发着焦煳的黑烟。所有物品几乎都被摧毁了,你的金剑滚落出来,躺在旁边的地面上,包裹剑身的布包烧毁了一半,压在箱子里的法术卷轴全部无法使用了。

你走上前,捡起剑。

袭击旅行箱的人只是想要摧毁你的箱子,但对其中的金币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是随手毁掉你的所有物品。

埃利斯的表情并不好看。他站在门外,后背紧贴在墙壁上,恐惧又忧虑地看着焰拳搜查,仿佛墙壁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凶杀案,死去的喜剧演员,巴尔后裔的造访,房间里大量的蝙蝠血……这些加在一起,对埃利斯来说是个巨大的噩耗。

他恐怕永远都租不出二楼的这间房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安全。

戴维拉和另外两名焰拳对二楼进行搜查,他们施展识破隐形的法术,以防邪念仍然躲藏在某扇门后。

确认没有巴尔后裔的踪影后,戴维拉说:“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将这桩谋杀案报告给总部,哈弗·威洛比是在精灵之歌遇害的——埃利斯,恐怕今晚您得晚点睡了,还有侦探和安库宁先生——劳烦跟我们一起去石化蜥蜴之门焰拳办公室。”

 

雨下个不停,夜晚更加深浓。

等你和阿斯代伦从焰拳办公室走出来,午夜冰冷的薄雾已经钻入大街小巷,将整个地面压在下方。窗上凝结着冻露,等着换岗的焰拳士兵呼出的白烟散入夜色中,驮马的鬃毛末尾和口鼻处都凝结着白霜。地面满是碎冰,夹杂冰雹的冷雨敲打在黑暗的城市表面,铺路石在结冰的影响下变成斑驳的灰色。

石化蜥蜴之门两侧的城墙如同围堰,将冷寂下来的夜晚禁锢。刺骨的严寒无孔不入,你的斗篷沉重而潮湿地披在肩头,像是死亡的镰刀般,紧紧挨着你的后颈。

阿斯代伦银色的鬈发从兜帽下方掉出了几绺,发梢仍旧沾满水汽,他抬起头时,几滴雨水溅到他的下巴,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双眼在漆黑的深夜中亮得吓人。

“你不想和我谈谈吗,刚才是怎么回事?”他问。

“邪念袭击了我们的房间。”

“不,不是这个。”

“我没有和除你之外的人上床。”你说。

“一直以来我都很尊重个人隐私,但我现在已经开始担心你了,”阿斯代伦极富耐心地说道,他的声音很温柔,眼底流露出鼓励的笑意,“你一定有事情想要和我谈,亲爱的。告诉我吧。”

你有很多事情需要和他谈。

有关这次邪念的威胁、你出现的幻觉、那些失控的血腥冲动,以及你身体里弑杀欲的吼叫。有关于邪念和你的对话,邪念必定会来找到你,而你也会找到邪念。有关于你不想结束的生命……有关于他……阿斯代伦……有关于你现在近乎绝望地渴望着留在他的身边,但你们的命运却是一场灾难。

你没有什么能对阿斯代伦说的。

他不会接受你离开他。

“好吧,如果你现在不想说,我完全不会逼你,我们还有时间,”阿斯代伦说,“让我们再找个安全的住处,先住下来,我知道几个不错的旅店,在这方面我可是专家,亲爱的,跟我来。”

他向前走去,但你没有跟上。

需要回去。”你说。

阿斯代伦定住了脚步。

“回去?回那个血池似的房间里?”

“埃利斯应该已经回到酒馆了,我可以让他给我一个新的房间。”你说。

阿斯代伦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看到血腥幻象,为什么你意外窥见了命运,为什么死亡是生命的终点,为什么死亡是注定的?

现在你暴露在博德之门的街巷中,每个焰拳可能都是戈塔什的眼线,更换住宿的位置不过是多此一举,邪念并没有杀死你,他分明刚才在酒馆中就可以将你置于死地。他可以在眨眼间杀死上千只蝙蝠,这说明他也可以杀死酒馆里所有的人。

但是他没有下手。

他给你展示了一整个屋子的死亡蝙蝠,他大笑着离开了。

侦探,我看到了你 ——

你也看到了我 ——

斗篷湿淋淋地垂在你的脚边,你攥紧双拳,手臂微微发抖。

你忽然发觉,周围的景物格外熟悉。

尽管被雨水和寒气笼罩,但你认出了这条小巷。

那时你刚来到博德之门不久,需要尽可能快地收集信息。得到越多的信息,意味着你能越快地接近案件的真相。你被交托了一个任务:侦破死亡三神的谋杀案。当你离开精灵之歌时,发现一位银发精灵如同幽影般尾随你,你以为他是戈塔什派来的杀手,而他认为你是个新的猎物。

这是你和阿斯代伦第一次相见时的那条巷子。

“有的时候我也想问为什么。”你低声说,“为什么我要来到博德之门,为什么会有死亡三神的存在,为什么我不记得过去,为什么有人决定谁生谁死……”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抱怨无法改变现状。”阿斯代伦微笑了一下,这个微笑看着有些勉强。

“我拼尽一切改变现状。”你说。

“我们互相保护,亲爱的,”阿斯代伦轻声说道,“我会保护你,我会站在你的身边,我哪都不去……”

阿斯代伦望着你,过了几秒,他问道:“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没有我们了。”你说。

“什么?”

“不是我们,阿斯代伦,是要做什么,”你快速说道,生怕自己无法说完接下来的话,“我需要你现在就离开博德之门,去找月出之塔的贾希拉,城内比城外更加危险。”

阿斯代伦的笑容僵硬住了,他无法再维持微笑。

“你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所有来自内部的都是危险的。戈塔什掩去了我谋杀的罪名,因为我手中的那张字条——波特尔公爵留下的后手,也是戈塔什的犯罪证据。戈塔什是杀害吟游诗人的真凶,阴谋的背后之手,所以,他自作主张让我脱罪,以此买通我。但他的帮助并不是真心的,他也并不相信我会合作。由于顾问弗洛瑞克、普罗沃斯夫人,和瑟斯维尔的担保,他不得不做出相信我的样子。戈塔什与邪念,他们是同伙,戈塔什邀请我们去大礼堂,是为了让我们离开精灵之歌。趁着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邪念来到精灵之歌,布置现场,为了给出一个血腥的警告。”

“什么危险来自于内部?”

“我。”你说。

还有邪念,以及巴尔的信徒。

“有意思,”阿斯代伦说,“你是戈塔什认为的危险?”

“戈塔什的计划是让我代替邪念的身份,背负罪名,因为他不会杀死邪念。”你说道,“显然,戈塔什调查过我的背景,我来自阿斯卡特拉,杀死过一位颇负盛名的领主。”

阿斯代伦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而你刚答应了他合作?!”

“我必须合作,”你说,“他们给出的是针对你的威胁。”

这句话像是触怒了阿斯代伦憋了一整晚的怒气,他的反抗情绪一触即燃。

“针对我的。针对我的?就用一群死蝙蝠?我看不出我和那些干巴巴的啮齿动物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们知道你是吸血鬼,他们也知道你的所有弱点,安库宁这个姓氏早就与吸血鬼联系在一起了,就像扎尔一样。”

你没有任何保留地揭穿了他,以最为冷酷的方式。

冷雨如同冰锥般刺进你的胸腔,豁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创伤,心底痛苦地绞痛着,像是血肉从内至外地溃烂,泛起苦涩血泡。你产生了死亡的错觉。血液凝固,体温冰封,呼吸不复存在。这一刻你似乎忽然失去了生命。

你刚才踏入精灵之歌,看到喝得烂醉的阿斯代伦时,那阵冷入骨髓般的感觉又回来了。

寒意像厚重的棺椁,将你死死埋葬在无尽的黑暗中。

你无疑会失去他。

而阿斯代伦的目光愤怒不堪,当他意识到他对你表明他会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而你仍然要求他离开之后,他怒不可遏。

“你知道吗,我甚至吸过不少蝙蝠的血,实话说,在被关起来的时候,卡扎多尔从来都只给我们这些臭虫吃。而我原本以为一切都改变了。”

你回答道:“是的,现在一切都变了,你还有机会。”

“我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没错!”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低吼道:“我以为我早已经脱离了那个身份,我获得新生,再也不用在黑暗中隐匿了——但是看看啊,我仍然是个不死生物,仍然是一只吸血蝙蝠,阳光会在我的皮肤上燃烧,我不能走进流水,也不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入别人家。今天晚上已经是第三次了!难以相信第三次是从你口中听到的,亲,爱,的。

“你看不出来吗,这就是给你的死亡威胁,”你恼火地说,“下一个谋杀的目标就是你。邪念当然知道我们的房间在哪里,他给出的警告正是这个含义。”

“显然不是我,为什么是我?难道我必须感恩戴德,感谢他们将我列上了血腥屠杀名单?哦——可怜的吸血鬼衍体,接下来必须开始充满恐惧苟且偷生的日子了!像是在卡扎多尔的手下东躲西藏一样!不!我已经受够了,我早就倦于恐惧,倦于躲藏了——你别想再将我赶回黑暗中,我说过了,除了你之外我什么都没有,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尽头!”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你们周围徘徊。

阿斯代伦的愤怒充满悲伤,他那双眼睛里甚至折射出痛苦的绝望。他的鼻梁皱了起来,如同咆哮的雄狮,露出唇外的獠牙锋利而尖锐。黑色的、挥之不去的浓雾映入他的眼底,二不屈的怒火熊熊焚烧着。

你没想到阿斯代伦会说出这样的话。

两百年的时间也没能磨尽他对爱情的期待。他执拗地将剖白吼进你的耳朵里,谴责你,控诉你——为什么不信任他,为什么否定他的爱,为什么决定离他而去。

现在你知道了。阿斯代伦选择了你,以及永远和你在一起,哪怕等待你的是死亡,他也会随你一起步入无边的黑暗,结束他自己永寂的生命。

你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

你不能让他随你而去。

足够长久的沉寂之后,你开口说道:

“我有死亡三神神殿的地图,我必须亲手杀死邪念。如果你因此而死,我不会原谅自己。”

阿斯代伦冷笑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在乎一个死人是否原谅我。”

你没有理会他的讽刺,继续说道:“我第一次见你的那一夜,在你离开后,我折返回精灵之歌,从一个叫做塔丽娜的前海盗那里窃到了这张地图。”

这张地图绘制着整个博德之门的底城区,包括密道、密室、机关、地下水、神殿的方位,以及更多没有被公会探索到的地下世界。底城区比地上城市更宽阔,更复杂,在亘古的岁月中,一直隐藏在博德之门的地底,给无法被光明接受的生物提供了一个栖身之所。

这个古老的地底城市,曾经出自于矮人之手。在许多年前,死亡三神的力量兴起时,神殿被建造在最隐蔽的角落,信徒将神殿的位置绘制在了这张地图上,神青睐的选民前往神殿接受神明的馈赠,而信徒们在神殿内虔诚地供奉死亡,以增加神明的力量。不过死亡三神的神殿,只是这张地图的价值之一。地图被刻在经过特殊处理的、施有法术、有些磨蚀痕迹的牛皮上,线条如同隐藏在外表下的脏器,细致地描绘成晦涩难解的繁复纹路,形成一幅地下城市的精细解剖图。掌握这张地图,黑暗中的藏身之地便无处遁形,地下的所有秘密也皆可握于掌心,就连贝琳娜·斯特梅的盾牌骑士也无法绘制出完整的底城区。这张地图经由无数个权贵平民,贪财的小偷,粗鲁的海盗,最后被塔丽娜无意间偷走。

塔丽娜对死亡三神所做的一切毫不知情,更无法料到,自己会因为一张地图惹祸上身,招致死亡。她最初偷走地图,只是因为海盗穆罗斯科·赛斯普林船长将其守得很牢。所以,理所当然——塔丽娜认为地图也是财宝之一。

范萨姆普尔公爵就快要得到它了,她雇佣海盗帮她寻找地图的踪迹,并向赛斯普林船长交代过这张地图的价值,但很不幸地,船长在一场反叛中,被另一名叫做勒卡德·“死眼”·卡达维鲁斯的海盗杀死了。而死眼也于邪念的一场屠杀中丧命。

范萨姆普尔认为地图被邪念摧毁了,焰拳认为地图落入了海盗之手,而死亡三神的信徒们认为地图遗落了,不知去向。邪念则猜测地图可能在你的手中。

“阿斯代伦,那天我邀请了你,是因为我需要掩盖自己的行踪,创造不在场证明。”你说,“我利用了你。”

阿斯代伦愣了一下。他似乎在理解你的话,在你的注视下,他眼中原本的愤怒冷了下来,像是被冷雨浇灭,变成了更加冰冷,更加遥远的寒光。

“所以这就是你需要我的原因,塔夫?”阿斯代伦说,“所以你对底城区那么熟悉,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九指公会?所以当你听到利昂提起卡扎多尔的地牢,你立即就知道了地牢的方位?所以那个焰拳的独眼队长问,那夜你去了哪里?……这都是你的伪装?……你把我从坟墓里挖了出来,是为了让我帮你圆谎?”

“是的。”你回答,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阿斯代伦的声音冰冷至极。

“那么,你在等什么。”

你说:“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什么时机?”阿斯代伦步步紧逼地问道,“等戈塔什把博德之门摧毁,还是等邪念找上门来,在夜里混进我们的房间,用匕首切下你的心脏?你为什么等?

“因为——”

你提高了声音,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质询,而后,你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与雨声融为一体。

“因为,我熟悉戈塔什这样的人,我也见过范萨姆普尔这样的人。

“我知道那些身居高位,但腐朽贪婪之徒的嘴脸,他们是如何粉饰太平的,又是怎样藉由达成自己的野心,收揽更多金钱和权势。我对此十分清楚。他们不会认罪,也不会留下多少把柄。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只有一张字条,戈塔什可以不承认,他可以说有人要陷害他,或者,他会说这根本就不是他写的,在报社随便找个人,都可以仿写出他的字迹。

“我可以帮焰拳抓捕到邪念,但焰拳无法抓捕戈塔什,也定不了他的罪。在失去‘黑暗冲动’后,还可以有‘杀戮之心’、‘血腥狂徒’、‘黑暗王者’,这场战争永远也无法结束,甚至初来乍到的冒险者都会为他所用,博德之门会成为人间炼狱。这里会变成血海,死亡三神的信仰将成为人们唯一被允许看见的‘太阳’,没有曙光,只有坟墓。”

你说完了。你望向阿斯代伦,亲眼看着他对你的最后一点信任消失在雨中。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你从最开始的计划……从我们杀死波特尔公爵,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就一直都是这样计划的,是吗?”

阿斯代伦向前走了一步,没有体温的呼吸喷拂到你的下颚。

你垂下眼睑,沉默不语。

精灵一张一合的双唇,湿润地浮现出一些浅淡的红色,酒精的影响已经消退,阿斯代伦的双眼清明至极。

你甚至无法确定他究竟喝了多少酒,也有可能他根本没有喝酒,之前在精灵之歌里的醉态是硬盾,愤怒和失望的长矛藏在那层伪装后。

他的红色双眼像是燃烧的火。

“你根本不想活着,你也不关心生命,哪怕这一切,我们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你仍然丝毫不想和我在一起!”他说,“塔夫,你想过和我在一起吗?哪怕是一次,你尝试为生命而战过吗?

他的质问像是匕首一样刺穿你的心脏。

你想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亲吻他的双唇。但这种冲动刚出现,仅停留了一瞬,便在雨水浸透的、冷肃的空气中冻僵了。

或许你此生再也没有机会了。

而今晚,或许是你短暂的一生走向终结前,与阿斯代伦相见的最后一个夜晚。

阿斯代伦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善于掩藏他的情绪。即便他强调自己不在乎,愤怒仍然无情地将他淹没,他精湛的伪装技巧破碎了,暴露出无法愈合的裂痕。银发精灵高傲地仰起头,冰霜般的温度冻结在他的双眼中,额前银色发丝滴着水,雨点敲击在他肩头的斗篷上,形成沉闷、纷乱而无节奏的细响。

“你是决定像个英雄一样面对自己的死亡,还是在戈塔什和他的狗屎阴谋结束之后离开博德之门,我一点都不在乎。幽暗地域有七千个衍体在等着我称王,成为他们的救世主和引领人。”

你沉默着,接受他的讽刺和他的怒火。

阿斯代伦恶狠狠地注视着你的眼睛,“你的自杀计划最好是成功了,塔夫,我祝你务必顺利!否则,在你路过幽暗地域时,饥饿的吸血鬼说不准会撕碎你的喉咙。”

他向你掷出最后一句话,迅速转身,斗篷的边缘在地面的积水上扬洒出一阵水滴。

大雨将阿斯代伦单薄的身影淹没。

你望着他渐行渐远,离开了你,在雨幕后方消失。

 

 

 

Chapter 47: 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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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将西侧的天边染成赭石色,海平面倾洒了一层磷光般的淡金。前几日刚下过雪,气温变得刺骨寒冷,夕阳暗淡,融化了一半的积雪堆在建筑物旁边,空气泛着苍白的寒冷。严冬之月来临,这座城市没有因为严寒而停滞运转,港口和街巷中仍旧人来人往,人们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一个黑影从天边接近,渡鸦的翅膀滑过余晖,捎来第二封信。

你打开信,捏住羊皮纸的边角,浅浅揉搓了一下。

触感极其干燥,纸是最普通的羊皮纸,上面沾着一些土灰,边缘还有些磨损。这封信是来自于贾希拉的。

你将信纸抖开,阅读了起来。

信上写着,竖琴手发现月出之塔囤聚兵力,凯瑟里克·索姆以未知的诅咒,让死者起死回生,为他战斗,终焉光芒酒馆正在做出迎击的准备。

上一次通信时你告诉贾希拉,戈塔什是幕后主谋,他策划了一场战争,凯瑟里克·索姆是死亡三神的信徒之一,他很快就会对博德之门发动攻击,在冰雪消融的寒爪之月开始之前。这一天马上就要到来了。

贾希拉在信中回复道,她早已预料到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

凯瑟里克·索姆所做的事情早已经背离了莎尔信徒的信条。莎尔教义中的复仇、平静、痛苦、黑暗和遗忘,在彻底的死亡后,都将化为乌有。索姆不仅会让整个剑湾陷入沉寂,也会剥夺这片土地的所有生机。他聚集了不计其数的亡魂士兵,被诅咒腐蚀的人、朽烂的惨白尸骨、黑暗催生的不死生物、从坟墓中爬出的冤魂。莎尔的黑暗追随者并不崇敬死亡,莎尔也不会允许自己的神力被死亡削弱。莎尔的幽影诅咒侵蚀了月出之塔,但凯瑟里克早已背叛了原本的信仰。

贾希拉还发现,索姆最近的动向有些奇怪。

她的竖琴手捉到了一个蛛化卓尔,他正在穿过幽影诅咒之地,带领着一支地精小队去往月出之塔。

地精全军覆没,只有蛛化卓尔活了下来。

他们认为蛛化卓尔可能是凯瑟里克·索姆大军的斥候。

蛛化卓尔长了八条蜘蛛腿,早已被罗丝折磨得精神错乱了,只会神经兮兮地重复着一些意义不明的话,“……真正的神明”、“世界终结”、“三天后午夜”等等……竖琴手在审讯后猜测道,索姆很有可能在三天后向博德之门发动战争。竖琴手已经做好了进攻月出之塔,杀死凯瑟里克·索姆的准备,他们准备在今晚行动。

你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渡鸦在傍晚抵达,所以竖琴手是今天早些时候出发的。

为什么这么凑巧?

背叛罗丝的卓尔都会遭到处罚,变成失去神志的怪物,生长出蜘蛛般的长腿,从此以后被丢弃在岩缝和深渊中自生自灭。然而这个蛛化精灵恰好带来了确切的时间,他能说话,保留了思维能力,而且还不停地念着凯瑟里克·索姆的军队情报。

贾希拉认为蛛化卓尔早已陷入癫狂,他只是拥有能够驱散幽影诅咒的提灯,以及行动极其迅速,难以被诅咒杀死,才会被派遣给地精斥候照明。

可是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蛛化卓尔只说三天后发起战争,但没有确切地表明,凯瑟里克的军队究竟是在三天后离开月出之塔,还是三天后进攻博德之门。

博德之门到月出之塔刚好需要三天的路程。

你从口袋中拿出炭笔,翻过羊皮纸,飞快地在背面写了几行字,提醒贾希拉务必要小心,凯瑟里克·索姆很有可能在两天前带领军队已经出发了,现在月出之塔等待竖琴手的可能是一个有去无回的陷阱。

渡鸦叼走了回信,翅膀拍打几下,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方飞走了。

你用法术烧掉了贾希拉的密报。

 

博德之门,城市之中,房屋里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夕阳像甩不脱的细线般缠绕着海平面,太阳已经完全消失,最后一丝冰冷的阳光挣扎着在海浪中浮荡。

你将兜帽拉低,穿过忙碌的人群,路边的商贩格外热情高涨。在冬季短暂的白天结束前,他们必须尽可能卖出店铺里的所有东西。报童的声音如同冬日里叽叽喳喳的鸟鸣,他们卖力地扯起嗓子,踮着脚尖,拼命挥动手里的报纸,在冷风肃杀的街头跑来跑去。

 

“博德之口!”

“博德之门首位大公爵昨日 举行 封爵典礼!博德之门三十一大贵族老爷夫人全部出席!”

“城门加强戒严,外来人今日起不可随意出入城门!”

 

你略微抬了一下视线,从兜帽的阴影下方看到《博德之口》的牌匾。你发现自己来到了报社门口。

 

“精灵之歌谋杀案最新消息!焰拳已经发现了凶手的真身!”

“新法令——市民禁止携带致命武器!”

 

“先生,来一份《博德之口》报纸吗!”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跳到你的面前,脑袋上歪斜地顶着略有些大的毡帽。他的脸颊冻得发红,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显然是刚得到这份工作不久,双手戴的无指手套还有缝补过的痕迹,针脚细密,大概来自于关心他的人。看来卖报纸是一份补贴家用的工作,你想道。

“来两份,多少钱?”

“2铜币!”

你将拿出钱袋,找出两枚铜币,手中握的麻布包有些松散。

报童伸手接过时,充满好奇地看了一眼,而后又瞥向你的袖口。你将双手缩回斗篷中,宽大的斗篷将硬皮衣遮挡住,但腕甲下方仍然露出了锁子甲。

报童的视线与你碰在一起,你看得出,这个孩子几乎立即就确定,你并不是一名当值的焰拳士兵。裹在布包中的是圣武士的光耀宝剑,这把剑跟着你超过十五年,依然削铁如泥。

“谢谢您,先生……”报童说道,充满钦佩地加了一句,“祝您一路好运!”

“也谢谢你,现在没有什么比好运更重要了。”你说。

“愿神明保佑您!”报童说,他还要继续去卖报纸。

你叫住了他。

“等一下,孩子,”你说,“工作结束之后就快点回家去吧,锁上大门。”

报童疑惑地看了你一眼,你的脸藏在兜帽之下。

“呃……哦,好,好的?”

“今晚会是个长夜。”你说。

你转身走入金丝雀巷,四下观察后搬开井盖,沿着下水道走向九指公会的酒馆。

公会此刻灯火通明,几天以来接连不断的雨水让地下河变得充沛,弯道形成汹涌的湍流,地下水跨越底城区崎岖的河道,在巍然伫立的巨大岩石之间奔涌。下水道腐败的、淤积的恶臭被水流卷走了不少,空气变得极度寒冷,潮气无孔不入,原本已经侵蚀木门的霉斑,如同诅咒般向四面八方蔓生。

公会酒馆与以前完全不同。

门口看守着一名焰拳士兵,和一名公会人员。酒馆里曾经的混乱不知所踪,现在只剩下紧绷压抑的气氛,以及繁忙奔走的脚步声。以强盗和小偷身份来到公会避难的人,此刻也身穿皮甲,与身披钢甲的焰拳一同工作。

火把将小酒馆照得通亮,光晕向偌大的地底空间散射而去,映着地下水的急湍、底城区的巨石,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

如同孤舟上的一盏孤灯,在即将被吞没前顽强地亮着。

“特殊时期,”九指这样强调道,“否则没有一个焰拳或者竖琴手能踏入我的地盘。”

你走进九指的办公室,将两份报纸放在桌面的底城区的地图上——正是你从塔丽娜手中偷走的那份地图。

你说道:“最新的《博德之口》,有些你们需要知道的消息。”

“所以戈塔什确实美梦成真了。”九指拿起其中的一份,意味深长地说。

“我昨天就在礼堂,”弗洛瑞克瞥了一眼标题,说道,“他接受封爵的模样像只得意洋洋的浣熊。他想做什么?接下来难道要规定宵禁时间,不允许博德之门的市民出门,还有对于违反法律的人施加虐刑,以及所有人都必须听从那些钢铁卫士的调遣,否则就要被处死吗?”

九指补充道,“戈塔什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的这间漂亮的办公室不下三年了。”

“而现在只有公会是安全的,”弗洛瑞克说,“戈塔什之后就会来对付公会,感谢你能与焰拳合作。”

九指偏了一下头,抱起双臂,略带着些笑意缓慢地说道:“我还没有下焰拳的通缉榜单吗?”

“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段时间,我带领的焰拳与公会互不进犯,”弗洛瑞克看了她一眼,而后及时转移话题,“侦探,你收到了什么消息?”

你简单总结了一下信鸦送来的密报,回答她:“收到了终焉光芒的消息,戈塔什打算在三日内发动攻击,我猜测应该是今晚。索姆将军放出了假消息,或许是戈塔什授意的。”

“大战在即。”弗洛瑞克说。

“我们最好现在就做好准备,”你说,“让焰拳绕开戈塔什的控制,在石化蜥蜴之门布防,还有南翼检查点。”

“绕开戈塔什几乎是不可能的,”弗洛瑞克说,“但我会尽我所能。”

九指问弗洛瑞克:“我们的‘那位帮手’什么时候回到博德之门?”

“我让我的人秘密护送威尔·雷文伽德绕过戈塔什的守卫,在夜晚时潜入石化蜥蜴之门。”弗洛瑞克说,“边境之刃会自己找到出路。”

办公室的木门推开了,一名陌生的焰拳士兵出现在门口。他头戴圆形鼻盔,肩头披着焰拳标志的斗篷,穿着沉重的腿部铠甲。与弗洛瑞克带领的焰拳士兵有些许不同,这位焰拳更像是刚从飞龙岩要塞的岗位上回来。

你从没见过他。

你很快想到,弗洛瑞克在戈塔什调遣的军队中、负责上城区治安的守卫中,都安插了自己的间谍。他们类似于贝琳娜·斯特梅的盾牌骑士。这些间谍不定时向弗洛瑞克汇报戈塔什的一举一动。为了安全性和机密性,每个人只会汇报一次,而后一直潜伏,如同一张正在形成的、尚不完善的情报网。

“指挥官,”焰拳说,“戈塔什刚才离开了办公室,他的马车出了城门,正在前往无冬城,但他本人从下城区城墙旁的密道向底城区去了。”

“戈塔什的马车前往无冬城了?”弗洛瑞克问道,“他去无冬城做什么?”

“目的未知。”

“因为他声称将那些流浪儿都送去了无冬城。”你说,“他在召集军队。”

“立刻搜查戈塔什的办公室!寻找物证!”弗洛瑞克下令道。她看向你,“果然是今天,戈塔什就是打算在今天发动总进攻。恐怕索姆将军的大军已经在博德之门的城墙下了。”

“戈塔什真正去了哪里?”九指问。

“有很大可能在死亡三神神殿。”你说。

“大战之前?”

“别忘了他的同谋者是谁,”你回答道,“邪念。”

“狡猾的东西。”九指轻笑了一声。

弗洛瑞克问:“他去找邪念做什么?”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你解释道,“邪念在城市内部展开大屠杀时,戈塔什不需要在现场,他只需要在屠杀接近末尾时出现,这场屠杀会持续几天,甚至是半个月,严冬之月是一年中的第一个月,也是最冷的时候,博德之门很快会被摧毁。我怀疑在神殿中,戈塔什藏有另一支力量——巴尔的亵渎刺客团。”

弗洛瑞克和九指相互对视了一眼。

“这些巴尔刺客在博德之门掀起的混乱还不够多吗。”弗洛瑞克皱眉说,“他们竟然为戈塔什工作。”

“是的,这意味着那些混乱都是出自于戈塔什的手笔,他在塑造恐惧,控制人们的思想,巴尔的名字足以让刺客团成为人们心中最可怕,最可憎的敌人。”

弗洛瑞克担忧而严肃地看向桌面上的地图。

“博德之门内忧外患,”她说,“如果戈塔什在索姆进攻的同时,从博德之门内部攻击,那么我们就会失去所有的反击之力。”

“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他可以将这些刺客伪造成他在无冬城亲自培养的军团。戈塔什可以在恐慌后带领着刺客团,以救世主的方式出现,这样人民会对他心怀感激和爱戴,从而听从他的任何煽动或是对于即将到来的统治感激涕零地接受。”

“不太可能,”九指说,“他的钢铁守卫才是他的武器,巴尔的刺客团代表了恐惧,戈塔什不会就这样浪费恐惧的力量。”

九指基恩显然很清楚恐惧的力量。

“是的,这样也合理。”弗洛瑞克赞同道。

你说:“无论他的详细计划是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人们相信,没有他在的城市不复存在,如此一来,即便接下来的世界是人间炼狱,人们也会期待在其中存活下去。”

“他会让巴尔刺客从博德之门的内部发动袭击。”弗洛瑞克说,“残忍的手段。”

还有杀戮者。

你不想提到邪念的杀戮者形态——这份巴尔的馈赠,在邪念杀死另一名巴尔神选之后,他得到了神明的青睐,而后,他便与神明的距离更近——你也开始出现杀戮的幻觉,时常听到疯狂的声音。

“恐惧、仇恨、暴政,它们总是最有效的压迫手段,无论来源于何方,”弗洛瑞克说,“——你们去石化蜥蜴之门,务必在秘密中进行,让焰拳尽快布防,撤离利文顿和外城区的平民,速度要快,别让戈塔什的钢铁守卫注意到你们。其余的人和我一起前往神殿。

 

九指也与你们一起前往神殿。

底城区宛如博德之门这座城市生长的根茎,埋藏在土壤的下方,极为错综复杂。

弗洛瑞克抬高火把,照亮那些地下城堡高耸的石墙、迤长的阶梯,以及未被现在人发现的区域。

四周凝滞的黑暗成为你们所能看见的唯一的色彩。

你们向下行进,按照地图中描绘出的路径,艰难地翻越坍塌的甬道,穿过寂静的漆黑,一座座仍旧伫立的石拱门被抛在身后。你们在黑暗中走了几个小时。

道路布满碎石,两侧耸立着陡峭的石壁,向上看,偶尔能看到残破的建筑,仿佛是千年前遗留下的城市的骸骨。不知道曾经这里发生过怎样的事情。或许是战争,或许是疾病,或许是为了更多的财富。如今矮人已经全部离开。在庞大的地底世界,一部分矮人移居到了格莱克斯图格,另一部分散落到费伦地表的其他角落。这座连通着剑湾和幽暗地域的城市被废弃许久,在岁月中坍塌,消失,被历史遗忘。

在博德安到达灰港前的某一段历史,或许博德之门的底城区也曾经也是最辉宏的城市。

如果没有手中的地图,你们早已经迷失在底城区成千上万条道路和阶梯中。

焰拳和九指公会的队伍前段与中后段各亮着一支火把,人们跟在照明后方,簌簌的脚步中偶尔会掺杂踢到石子的声响。一阵阵寒气从幽深的黑暗中包裹而上,宛如深藏在地底的触肢,牵扯着每个人的脚步,让人们忘记了时间,只能通过火把燃尽计算究竟过去了多久。

第九支火把划亮时,脚下的石阶梯开始向上延伸。

黑暗变得空旷,阴冷干燥的风开始流动。你意识到,队伍已经逐渐接近终点。

“神殿就在前方。”你看了一眼地图,指了指北方的一条陡峭的石径。

队伍熄灭了火把,避免在接近神殿时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人们的呼吸声甚至都放轻了一些。

石径尽头,一道长桥架在无垠的黑暗之上,通向神殿正门。

门前没有人守卫,甚至连火把的痕迹都看不到。

一名焰拳不小心踢掉了碎石。石块向桥下坠落而去,许久后才听到遥远的碰撞,如同另一个位面传来的细微回音。

门后方通向一道石砌的长廊,末尾处隐隐透出了一些光亮,队伍向前行进,拥有黑暗视觉的精灵走在最前方,弗洛瑞克向你们挥了挥手,示意长廊走到了尽头。

一座巨大的神殿在人们眼前展现而出。

神殿中央立着三座巨大的雕像,灰黑色的岩石雕刻出死亡三神的模样。这三尊神像比下城区的城墙更高,如同巨人般,俯视着所有踏入神殿的信徒。

神殿顶端的石头坍塌了一小部分,月色的光辉照射下来,像是无声无息的瀑布。

月光下,最中央的神像身披斗篷,手持一把收割镰刀。左侧的神像攥紧拳头,黑色拳心里是一柄绿色水晶制成的利器,在黑暗中隐隐发出幽光。右侧则站着一个石雕骷髅,双手握着匕首,头颈后方凸出的石头被刻成了盘旋着血滴。

皎白的光线在雕塑后方落下一片能够淹没一切的影子,神像高耸,压迫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从阴影后方传来一声低哑、邪恶的呼唤。

“你前来赴死了,我的血亲。”

 

 

 

Chapter 48: 血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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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来到博德之门后,你一直在寻找的凶手,终于现身了。

龙裔从灰黑色花岗岩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身高七英尺左右,高大得宛如谋杀之神的化身,浑身覆满白色鳞片,在月光中反射着阴森惨白的光泽,在他说话时,酷似巨龙的嘴巴宛如咧着一个可怖的笑容,露出尖锐的牙齿,如同两排密集的钢剑。他的嘴角在每一次吐息时仿佛都混杂着冰蓝色的烟雾。他的颈部鳞片缝隙间渗透着猩红的颜色,不知多少活人在他的牙齿下被撕碎,以至于把这些鳞片都染成血色。

邪念。你在脑海中默念了一遍。

白龙裔的双眼闪烁着红光,他身穿黑色术士长袍,你看到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匕首如同血液凝成的晶簇,薄而锋利,尖端扭曲,呈现出骇人的红色。

“我等待着这个时刻,”邪念说,“亲手杀死你,献上祭品,为我们的父神!你将陪葬品都带来了,很好。”

血亲。

血亲……杀戮,祭品,父神……

他的声音像是匕首与岩石碰撞刮擦出的刺耳声响,穿透偌大的大厅,在黑暗中回荡。

巴尔后裔。

仅仅是这个称呼,就足以成为你的所有罪名,也足以判下你的死刑。

“他在说什么,血亲?”弗洛瑞克问道。木精灵转过头,看向你。她的眼中倏地闪过一丝怀疑,还有更多不需要说出口,就能让人看得出的质疑——你将他们带到了神殿,这一切都可能是你的阴谋。你反抗暴政,调查谋杀案,找出戈塔什犯罪的证据,也许都是你的伪装。引猎物走入邪念的圈套才是你的目的,协助死亡三神夺取博德之门才是你的动机——

你看到他们的眼神,每一双眼睛都透露着对你的判决——

巴尔之子,邪念的血亲,谋杀之神的后裔……你是个恐怖的存在,你是谋杀犯,你的血管里流淌着邪恶的血,你运筹帷幄,深藏不露,只是为了一举抹除所有反对戈塔什计划的阻碍之人。

你身边的焰拳向后退了一步。充满戒备和恐惧地绷紧身体,无声无息地抬起手,搭上腰间的佩剑。

“我不知道。”你说。

“你不知道?”

弗洛瑞克抽出了武器,刹那间,所有焰拳也对你举刃相向,刀剑发出铿锵铮鸣,寒光对准你的后背和颈部。

“这就有意思了,”九指说,“巴尔后裔,谋杀之神的血脉。百年前博德之门也曾历经过非常动荡的时期,巴尔后裔的血腥屠杀,将整个城市搅得天翻地覆,而你——竟然回答说你不知道?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没有杀死过人?——你杀死了数不清的人,从阿斯卡特拉到深水城,到博德之门,吸血鬼,波特尔公爵,卡扎多尔宫殿中的宾客,追溯到扎瑞尔战场上的提夫林,以及在空旷的书房中被你刺杀的阿斯卡特拉领主。你的侦探工作从未离开过死亡,你见过无数的死亡,你双手上的鲜血也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你以为杀死领主是最后的杀戮,但杀戮从来没有停止过。

你意识到此时此刻自证是无用的。

所以你转过头,面对邪念,提高声音问道:“血亲是什么意思。”

“父神创造了你,”邪念说,他的脸上仿佛永恒地凝固着邪恶的笑容,如同凿石雕刻出的塑像,“我的兄弟,你的记忆完全被毁了,你成了一个残次品,艾瑞尼卡斯的亵渎魔法腐化了巴尔的血,这是对父神的不敬。但没关系,你的死亡依然会取悦神明。”

你摇了摇头。

“这不可能。”

“你来到了博德之门,你注定会如此,这是你的血脉所决定的,巴尔子嗣为父神效命就必须历经献祭。你会将你的血肉归还——以死亡告慰神明仁慈的赠礼!父神创造了你,父神也会带走你!”邪念说,他咧开一个笑容,“与我们共同的妹妹一样,死在我的手中。”

不可能。你否认这一点。这是不可能的,但是——

——你来到了博德之门。

你的思绪混乱,所有属于你的过去似乎都不是你的,你的经历构建起的逻辑正在溃塌。你是个侦探,你擅长从庞杂冗复的信息中找到线索,但你现在却想不明白自己的前半生。你无意识地、习惯性地从邪念的话语中寻找漏洞,他所说的不可能是真的,你得找到足够的证据驳斥这个悖论,但是——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来到了博德之门?

为什么是博德之门,为什么是在此时此刻?

巴尔血脉注定吞噬血亲。谋杀之神命令这些子嗣自相残杀,如同他们是母体里孵化的沙虎鲨,出生前,便在子宫中撕咬自己的兄弟姐妹,不停进行着残忍的血斗,直到最终,只剩下最后一条幼鲨,得以用崭新的生命降生于世。

所以,所以……

你们都来到了博德之门……

你感觉到太阳穴忽然锐痛起来,身体中的血液如同沸腾般滚烫,谋杀的恶意充斥你的整个大脑。你的周围是对你警惕万分的焰拳。一滴巴尔的血、一个身份、一个邪念给出的甚至你自己都没有记忆的过去,就能让所有的信任土崩瓦解,所有的盟友与你为敌。人类原本就是如此嗜血,骨血中埋藏着驱逐异己的天性,他们随时会割开你的动脉。在战争中,人从来就不存在手下留情,但先下手的,必定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你对此再清楚不过。

你抬起手,一阵莫名的力量指引着你,诱惑着你,掌控着你,让你将手向身后背着的宝剑伸去。

“塔夫。”弗洛瑞克低声警告道。

九指在同时握紧匕首,绿色披风围绕在她的颈间,她像是一条随时准备攻击的蛇,将身体弓成一团,蓄势待发,准备将毒牙刺进你的血肉。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写着敌意。

在他们面前,只有巴尔之血,谋杀之神的后裔。

拔出剑,杀出一条生路,你的武器就在背后,他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杀戮,杀戮,再杀戮!

你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低沉躁动的,充满渴望的声音,催促着你回归杀戮的怀抱——你自己的声音。

疼痛正在不断加剧,那声音宛如陷入疯狂,在你的大脑中不断扩大,仿佛要将你的颅骨劈碎,将每一块骨骼蚕食殆尽。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每一个!!!

你心中的邪念咆哮着。那是一种来自于黑暗的冲动。

一直以来,你所看到的邪念,都是谋杀的缩影,现在弑杀的欲望在你的血管里咆哮着。你渴望杀戮,渴望鲜血。

你听到了,你依旧能听到父亲的召唤!”邪念大笑了几声,“即便被抽干了血,你还是能听到。是的,巴尔的神力怎么可能被一个痴心妄想的法师轻易剥夺?因为能够杀死你的人,只有我——你的血亲,真正的巴尔之子。你站在神殿中,父神注视着你,你的血脉得到提炼,你又听到了巴尔的声音。走失的兄弟,终将融入谋杀的血池中,成为我血腥红堡的砖瓦!”

“不可能!”

你的声音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怒气。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巴尔之子,你对邪念提到的那个名为艾瑞尼卡斯的法师没有任何记忆。

那么你的记忆起始于哪里?

……实际上,你自己也并不知道。好似一切都是从圣武士开始的。你立誓成为一名惩恶扬善,忠诚于信条的圣武士,许下守护领主的光辉誓言,你曾一心一意崇敬地信奉誓言,为光耀之心骑士团服务。然而对此外的一切,你仿佛都没有记忆。直到你听到维拉摩尔的质问,你亲眼看清了这个世界,揭露了领主的谎言,你失去了你的誓言,你的声音,你的一部分。死亡的恐惧、战争的痛苦逐渐展现。

如果邪念所说是真实的,你的记忆受魔法影响,你是个失败的试验品,你曾经被抽干了血液。那么法师曾与阿斯卡特拉的领主做了怎样的交易,至今仍然在追缉你的士兵又会受雇于谁,在骑士团高级教士诋毁的言语中,有多少是真实的?

安姆的地下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你还能控制。

你曾经已经这样做过——找回你的自我。

“这么说,你真的是巴尔之子。”弗洛瑞克说。

杀了她。谋杀的念头在你的脑海中作祟。

“他在骗你——为了争取戈塔什逃脱的时间。别忘了我们来的真正目的。”你咬牙说道,攥紧拳头,抑制着身体里那阵杀戮的冲动,最终没有去取背后布包里的光耀宝剑。

巴尔不会夺走你的理智,你仍然是你自己。

弗洛瑞克立即醒悟,邪念的话语成功震慑住了他们——无人能接受自己的伙伴是个巴尔后裔。他们太过震惊,以至于忘记去注意戈塔什的踪影。

神殿上方垒建的石头呈圆拱形,石砖交错排列,内部空旷而宽阔,只有月光照亮的一小片空间可以视物,其余皆笼罩在漆黑中。黑暗如同稠腻的沥青穹庐,扣在人们的头顶,从神殿边缘向下流淌,将所有人困在其中。

你环顾四周,回忆着地图中的描绘。

神像雕塑处于神殿正中央,下方摆放着祭台,碎石散落在整个神殿的东侧,出口已经被塌陷的石头掩埋。焰拳与公会进入的通道位于南侧。北侧与西侧各有一扇门。死亡三神巨大的三尊神像挡在南北出口之间,北侧出口——那是一条通往无归深渊的死路。所以,现在只剩下西侧的门。

焰拳只有一次机会。

你看向神殿中央。祭台平坦而宽阔,表面冰冷,由整块石头切割而成,仿佛能在上面摆放数十头牲祭——或者是人祭。

“不要拖延时间了,邪念!”弗洛瑞克厉声问道,“你的盟友戈塔什在哪?”

邪念咧开嘴,笑了起来,好似看到对手终于在愚行后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空寂的神殿中回响。

“不在这里。”

白龙裔抬起一只手,随意地摇摆了一下。锋利的爪尖在月光中划过。他做出了一个指示。

下一秒,神殿四周忽然刺客包围。

巴尔刺客团骤然出现,他们似乎在黑暗中潜伏已久。

与你在矮提灯酒馆遇到的刺客装束一致,巴尔的亵渎刺客头戴兜帽与面罩,手握匕首,周身漆黑一团。看不出性别、年龄、身份。他们仿佛是“谋杀”的分身,俯视神殿中心的焰拳和九指公会时,像是一幢幢鬼魅的影子。

焰拳与公会的武器立即转向,他们的敌意不再针对你,而是换做那些刺客。

大约有三十名到四十人。

几乎是半个军队……人数远在你身后的队伍之上。

“戈塔什恐怕还对你的计划一无所知吧。”你说道,看向邪念,让声音穿过神殿中的黑暗,“他知道吗?他的计划能顺利推行,是因为你的纵容,而你协助他、让他登上高位,成为暴君与英雄的唯一理由,就是当你在计划走向末尾时,你打算将博德之门的唯一大公爵也作为祭品献祭。你认为戈塔什会怎么想,邪念?他的盟友背叛了他,并且从计划一开始,就已经背叛了他。他或许根本不应该信任你。

弗洛瑞克的焰拳以及九指公会都围绕在你身边。你没有说出那个埋在话语后的真相:你知道邪念的打算,是因为你看到了巴尔的幻象。

博德之门血流成河,骸骨遍野,巴尔之子站在尸山血海的顶端,将这座涂满血腥的城市拱手献给巴尔。

邪念将谋杀所有人,无一例外,哪怕是戈塔什这个盟友。

“他想统治,而你只想毁灭——”你继续说,时刻关注着包围队伍的刺客,“但你是否也想过自己的处境,邪念?你只是戈塔什的武器,是他通往暴政的工具,行使杀戮的爪牙,你知道这点,他的计划能为你带来什么?你是血腥的符号,是人们唾弃和畏惧的巴尔之子。他只需要对抗你,将你杀死,就能成为博德之门的大英雄。他的大业结束后,他可以随时背叛你,除掉你。想想吧,亲自捉住并消灭死亡三神的信徒,大公爵将会得到多么响亮而光辉的名号!”

邪念不可能忍受来自背后的刀,你从龙裔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残忍和傲慢,他无法容忍背叛,否则他必定将其以加倍的痛苦报复回去。你或许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离间他们,邪念会亲手杀死戈塔什,哪怕计划没有推行到最后一步。

你对弗洛瑞克做了一个手势,让她向西侧出口移动。而你向前走了一步。

“他想要的,他全部都会得到,而后我也会得到我的。以巴尔之名。”白龙裔的声音没有一丝变化,“谋杀将被书写在死亡之巅。”

“你虔诚地信奉巴尔,但巴尔会将你引向灭亡,你时至今日仍然是谋杀的信徒,你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但这会成为你落败的原因。”

“哈……”邪念嘲讽般地笑道,“父神竟然有这样劣等的子嗣,可耻。”

“我不是巴尔之子。”

“我能看见你曾犯下的谋杀。”邪念一步步向前走,只剩下祭台伫立在你们两人之间,祭台表面漆黑,如同黑色的镜子。“别忘了,血亲,你能看见我,我也能看见你。谋杀是我们共同的血液。”

巴尔的数十名刺客注视着你们两人。

你说:“那只是巴尔给你看的幻觉。”

“你杀死了那个领主,杀戮的快感让你如释重负。

不。

“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

邪念大笑,他的声音高昂。“是父神恩赐了你谋杀!”

“与神明毫无关系,那是我做的决定。杀戮、仇恨,与欲望没有意义。我用了多年的时间终于想清楚了这一点。”

“不,你无法理解,我愚蠢的兄弟。”白龙裔说,“我是獠牙,利齿,我是谋杀本身,是纯粹的杀念,是巴尔神选的血肉之躯,是你头脑中的恶念。而巴尔,巴尔是你的渴望,你的杀戮欲。一把血腥的匕首,是巴尔的存在。递给所有曾经、即将到来的谋杀——子爵因为父亲的遗言杀死叔父,封臣因为权欲贪念杀死自己的领主,丈夫因为嫉妒杀死自己的妻子,孩子因为不堪忍受暴力杀死自己的父亲……”他饶有兴致地停顿了一下。“……人民因为暴政杀死君主……谋杀存在于人的灵魂,而人只是行走在地上的血袋,一切谋杀都将充盈巴尔的神力,谋杀之神将变得更强大。”

“更强大?不,世界都将崩解,”你说,“那时没有任何生命,死亡三神不复存在,你们在自取灭亡。你也会死,你的神不会在乎。

邪念猛地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神殿瞬间寂静下来,碎石噼里啪啦掉落在地,留下一阵细碎的轻响。白龙裔的双眼红得惊人,闪烁着残忍的光芒,在黑暗中幽幽亮着。

是最终的献祭!是我!巴尔的献祭只要杀戮,大量的杀戮!我的血肉将会成为最后的祭品!”

看来邪念心知肚明,神明视凡人为蝼蚁,只有邪念在巴尔子嗣的决斗中胜出,他才能得到神明的青睐,或许会成为神明复活的载体。

“你错了,邪念,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受控制的傀儡,”你决定加一把火,“死亡三神消失之后,不会有巴尔的名字,也没有班恩、米尔寇。没有人会记住你,你永远徘徊在世界边缘,泯灭为尘埃。”

邪念摇着头,他又咧开嘴,像是一个喜怒无常,不可捉摸的杀人狂一样,露出锋利的牙齿,刚才那阵蓦然间席卷他的、突如其来的怒火,也在眨眼间消失。

“不,不,不,兄弟,你根本不明白——他们最后看到的将是尸山血海,是这个腐朽世界的倾塌,是杀戮和死亡的美丽。这是血腥所汇成的崇高使命。巴尔等待着你,巴尔拥抱着你,没有人能逃脱巴尔——

邪念说道,如同在赞颂神明的黑暗。

“寂静之海米尔寇吞噬一切之前,巴尔的匕首将成为终末的礁岩,而班恩赠与了世界一座方舟,所有人都将被血海吞没!

“……”

你明白了。

你明白他所说的一切了。他们的阴谋,他们的谋杀,如同画卷一般在你的面前展开,你终于拼凑出了最后的密码,窥探到隐藏在线索后方的真相。

死亡三神将给世界带来毁灭。只要人类仍然存在,死亡三神就会存在。

因为苦难,所以人类信仰班恩,暴政是终结一切斗争的最简单的方式。因为人性丑恶,所以人类信仰巴尔,杀戮成为了掌控手中刀刃的方式,站在尸骨丘壑上俯视,所有的人类都是肉块和血液。因为亡灵平静,所以人类信仰米尔寇,王国倾覆、生命消散、一切都会最终迈向死亡,归于死亡,死亡是一切的终结。

死亡三神的信徒坚信不移,神明将给世界带来真正的、永久的毁灭,用死亡驱散这片大地上的污瘴,以死亡终结一切腐朽与困顿的磨难。死亡不可能再死亡第二次。死亡三神会消失,他们存在的原因也正是如此。哪怕没有任何人类会在这场浩劫后幸存——仅仅是死亡,纯粹的死亡——杀戮是没有意义的,生命也是没有意义的。

“我会阻止戈塔什,以及你。”你冷漠地说。

“无谓的尝试——”

神殿西侧传来一阵骚动,巴尔刺客团几乎在同一时间动了起来,又一瞬间静止了,九指的匕首横在一名刺客的颈部,金属表面反射着寒气逼人的锐芒。

“我劝你最好乖一点,不要挣扎。”九指说,“戈塔什。”

 

 

 

Chapter 49: 宿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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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指的声音冷厉、阴沉,比她的匕首更锋利,更危险。

她并没有用多大声音说出这句话,不过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她声音之中的冰冷。

“哦,真是个惊喜,”刺客说,“必须承认,阿斯蒂尔·基恩,你令人刮目相看。”

九指的匕首尖从那名刺客装扮的人面前划过,兜帽下方遮挡脸颊的黑色面巾在一声清脆的撕裂响声后被割成两段,如同秋日的落叶般坠落在地。

戈塔什的脸露了出来。

“是的,我还能杀了你,戈塔什,之后我会往凯兰沃的井里投掷一枚金币请神明祝福你可悲的灵魂……糟糕了,凯兰沃可能听不到你的名字,这是为什么呢,大概因为你们是死亡三神的选民吧。你也一样,邪念——”九指用讽刺的声音说道,“相信你的主子也不会想看到戈塔什现在就变成行走的血袋。

你面前的白龙裔停止了脚步,身体紧绷了一些。但你能看出,他并没有慌张,目光反而流露出一些兴致高昂,血红色的眼睛里闪动着期待的光芒。就仿佛九指的威胁对于他来说极具吸引力,而他在期待这样的结果发生。他会很高兴看到戈塔什的死亡。

永远不要与一个疯子成为盟友。

九指和戈塔什站在乱石上,周围的刺客也在一瞬间抽出武器,金属刮擦剑鞘,刷的一声结束后,迎来一阵坟墓般的静寂。

整座神殿像是一个幽暗的地下洞穴,四处堆砌着碎石,塌陷的部位是唯一透入亮光的地方,九指公会的成员和焰拳手中举着火炬,火光在偌大的神殿中如同黑夜里划亮的火柴,羸弱而扑朔,像是挣扎燃烧的生命在永寂的死亡面前一样不值一提。

借着月光,你看到戈塔什缓缓抬起两只手,做出投降的动作,嘴角带着轻描淡写的笑意,似乎被人发现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没有逃跑,也没有反抗,九指的匕首贴着他的喉尖。戈塔什似乎知道,只要他挪动一下,九指就会立即用这把匕首划破他的喉咙,涂在匕首上的毒液会让他在几分钟之内毙命。所以他一动不动,十分镇定,在生命威胁下仍然坦然自如。就像是他已经应对过数次同样的情形了。

戈塔什黑色凌乱的头发下方,一双深色眼睛坚定如初,你甚至从中看出了一丝无奈。

“九指公会的首领,”这次他毕恭毕敬地称呼着九指,“说到底,这都是我们的首次会面,你确定要将你的匕首朝向我吗?”

九指在他耳边回答:“真令人惊讶,戈塔什,在你杀死了我的那么多人之后,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的利益是彼此相关的,九指基恩,我十分不愿看到你站在我的对立面,想必我们之前是有一些误会。”

“彼此相关?”九指反问道,“博德之门是我的城市。我们都心知肚明你正在谋划什么诡计,你将这称之为利益?”

“哦,不,”戈塔什用一种沉稳的、诱惑力十足的、又带着一种热情与真诚的声音说,“这座城市需要一只强有力的手赋予其繁荣的未来!人们会心甘情愿接受统治并众星捧月地拥护我坐上最高位,而你,九指,所有人都知道博德之门在公会的掌控之下,我是明处的君主,那么你就是夜里的女王……博德之门少不了公会,公会是底城区的根基——只要你与我协作,战争后的城市四人议会大厅就留有‘九指’的宝座。看啊,曾经的四人议会已经不存在了,未来将会被全新的力量取代。”

九指举起的匕首停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即信任戈塔什,但她却开始权衡戈塔什话中的利弊。

弗洛瑞克警惕地眯起眼睛。

九指公会的首领可不是以讲信用闻名的,在人们口中,她是个残酷冷血,令人胆寒,丝毫不顾及他人的死活的强盗头目。她完全不会介意现在撕毁与焰拳定下的口头条约,转而投靠戈塔什,如果那样对她来说利益更大,她会毫不犹豫地与焰拳反目成仇。

戈塔什继续说:“想想吧——铲除所有你在地下的敌手,没有任何其他公会能与你抗衡——博德之门的整个底城区都将归于九指公会所有!与我携手而立,我……我们所拥有的全部利益,你都能够享用。”

“九指,戈塔什才是引起战争的幕后黑手。”弗洛瑞克提醒道。

“但是——他说的没错,”九指慢条斯理地说,“似乎和他合作,我会赚得更多一些。”

你说道:“戈塔什惯于说谎。”

“人都会说谎,这不是我需要担心的事情。毕竟我可以随时杀了他。”九指说。

“你不会再找到和现在一样的时机了,戈塔什只会现身一次,”你说,“——不过,当然了,你可以的,你现在就能杀了他,然后窃取他的大公爵权力,控制整个博德之门,届时地上的城市和地底世界都属于公会,这是你的城市,不是吗,这么做比与他合作来得更容易一些。

九指说:“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你觉得呢,戈塔什。”

“塔夫!”弗洛瑞克震惊地看着你,目光中带着严厉的谴责,她不敢相信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们不是为了杀戮而来的!”

“我们不是。”你说,“九指,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九指微微偏头,微笑了一下,“戈塔什,可惜你必须活着才能结束这场战争,看来今天只能留着你的命了。但我仍然能让你吃点苦头。”

“结束这场战争?”戈塔什忽然说,似乎听到了一句十分幽默的话。

九指继续说:“不知道顾问是怎么打算的,但我一早就想把你吊在城墙上,至于逃跑,别想了,戈塔什——下水道有很多四窜的老鼠,你知道,被踩死几只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戈塔什垂下视线,在乱石上方看向你。

“侦探先生,看来我有些高估了您的能力……”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而后,缓慢地笼罩整个神殿,“你们真的以为我会等在这里,让你们前来阻止我?”

弗洛瑞克紧接着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九指的匕首又向戈塔什的咽喉移动了一些,尖端几乎马上就要刺破他的皮肤。戈塔什依旧十分从容,即便他现在命悬一线。

他将双手又举高了一些。

“等一等,等一等,没有必要着急,我们还有时间。让顾问先把事情搞清楚。”戈塔什劝说道。

弗洛瑞克说:“什么事情?”

“——顾问,传说,博德之门的传说。您一定是从剑湾其他地方来的,对吧?因为只要是在博德之门长大的人都听说过这个传说——巨龙驻守港口,等待远航的博德安。”

“那首精灵之歌的歌曲?”

“没错。”戈塔什说。

“所以你现在要用童话故事来解释自己的罪行——”

“不,我从没有那么想过——预言是怎么说的,你知道吗?”

“龙守护着博德之门,巨大的两翼曾经在飞龙岩要塞停留,于是那块石头就成为镇守这座城市的关口……这又有什么关系,那不过是一句诗歌,一个传说罢了,博德之门百余年内从未出现过巨龙的身影,人们从没有见过龙。”

“哦,博德之门曾经确实被龙守护,博德安与他的青铜龙来到了灰港,为这个港口带来了数不尽的财富,而博德安在最后一次远航中消失,尸骨无存,那条青铜龙自此一直守护着这座港口……这就是为什么死亡三神在数百年内没能将这座城市真正纳入囊中。而一百年前,那条青铜龙终于寿终正寝——”

“正是巴尔之子沙洛弗克在博德之门掀起争端的时候。”弗洛瑞克低声说。

“这就是死亡三神妄图占据这座城市的原因?”你问道,“因为失去了龙的保护?”

“不仅如此。就算没有班恩、巴尔和米尔寇,人类最后也会归于这个终点。死亡是一切的结束。”戈塔什说,“而你们——错过了一条很重要的信息。侦探先生……就在凯瑟里克·索姆让卡尼斯踏进竖琴手的埋伏时,他的军队就已经出发了。”

“你授意的。”

“我会等着你们来阻止我吗?”

“在我们收到消息之前,你的计划就已经展开了。”

“不是展开了,而是成功了。”

戈塔什缓缓扬起一个骄傲的笑容。

九指的武器已经无法震慑巴尔的刺客了,他们在一步步向九指和戈塔什靠近。

蒙面刺客们手中的匕首如同逐渐合拢的獠牙。戈塔什挺直脊背,眼中闪着得意的光芒。他微微张开双手,宛如在迎接这场战争。他是彻彻底底的班恩神选之人,战争像是他手中的旗帜一般被他任意驱使,他不择手段地攀上顶端,收揽了所有的权力,并且以最残酷的方式将其施加于他的人民。脚下的碎石变成了他登上王座的阶梯,而他站在至高处,身披黑色长袍,像是王者在等待大军的到来。

已经晚了。

那条信息是戈塔什和索姆将军为了迷惑终焉光芒酒馆的反抗军而故意安排的。你的猜想没有错。

戈塔什知道蛛化卓尔被罗丝诅咒,早已失去了思考能力,竖琴手会相信他所说的话,从蛛化卓尔口中说出,是最可信的,也是最不可信的。竖琴手会怀疑索姆的行迹,他们迫切地需要知道索姆是否仍然还留在月出之塔,所以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行动。只要给蛛化卓尔一条情报,信息就会埋种被损毁的大脑中。戈塔什甚至不需要拦截你和贾希拉的传信乌鸦,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毫不费力地,让竖琴手落入他提前设好的圈套。

蛛化卓尔所说的“三天后的午夜”,实则就是今天。

“索姆在三天前出发了。”你低声默念道。

大军马上就要抵达博德之门了。

“无论你们现在放过我与否,博德之门都免不了一场血洗,”戈塔什说,“放了我,我就会成为博德之门的救星,成为城市的英雄。杀了我,城内所有的钢铁卫士都会与你们为敌——发狂的钢铁卫士、巴尔刺客团与铺天盖地的亡魂大军里应外合,你们认为剑湾还有多少生还的可能?”

他的自信满满令人恼怒,危机来临之前,戈塔什显现出一种计划尽在掌握中的傲然。

你不能杀了他,钢铁卫士已经被设定好了系统,只要戈塔什死亡,魔鬼契约就不复存在,那些钢铁卫士不再受控,它们会成为博德之门的定时炸弹。

“用孩子的灵魂换来的钢铁卫士,就这样被你用作做戏的武器了。”你问道。

“啊……”戈塔什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碧翠斯还是背叛了我。”

“或许她根本没有想要在你的四人议会中得到一官半职,而后亲眼看着她接管的城市变得生灵涂炭。”

就在下一秒,整个神殿忽然震荡起来。

石块掉落,来自远方的隆鸣贯穿整片大地。霎时间,震耳欲聋的巨响轰击向所有人。来自地底的,深沉而可怖的,岩浆崩裂的咆哮声充斥整个神殿。

三尊神像晃动起来——

神殿开始动荡、摇摇欲坠。

黑暗的岩洞、乱石、塌陷的坑道,祭台和焰拳所在的走廊,顷刻剧烈地颠簸,像是被某个庞然大物凶猛地冲撞。雷声般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在人们的头顶上方、深远的地底,无法分辨的黑暗渊薮中,拥挤着向博德之门飞快地靠近。

“是什么!”

焰拳中有人大喊道,但声音被地震淹没了。

“索姆的亡魂大军——亡魂大军到了,它们来攻占博德之门了!”

“……听到了吗,声音从什么地方来?”

“东边,东边……利文顿……”

你几乎能想象到利文顿镇和博德之门外城区的惨况。

 

没有城墙的庇护,那些处于严冬的折磨中,艰难安家的难民,将会成为死尸军团尝到的第一口鲜嫩的血液。

索姆的大军像翻滚的食人鱼群般涌向利文顿,踩碎所有农田和房舍,所到之处只剩下枯萎与一片被诅咒腐蚀的黑暗。人们四散奔逃,你曾见过的所有提夫林、古尔人都无法幸免于难,曾经围绕在篝火旁的歌声,都将被亡魂的低语、死灵发出的饥饿的咯吱声吞噬。

所有的生命都化为乌有。

博德之门的城门关闭,焰拳面对攻击措手不及,因为戈塔什从未告诉过他们索姆的大军是真正的威胁。现在所有的兵力都滞留在巴尔刺客常出没的城内,焰拳不得不紧急调派下城区最近几个街区的人手。但是这些士兵远远不够。

火把、马蹄声、呼救声、嘶声力竭的叫喊声,和警钟急促的敲响声骤然响彻夜空。

弓箭手在雉垛上方投掷着火把,将盛满燃油的油桶、烟粉桶丢下城墙。

点燃的箭坠入亡魂军团,像是彗星坠入汹涌漆黑的海水。

光亮很快被吞噬,火药挣扎着划亮最后一道光芒。

嘭——

亡魂军团被爆炸略微击溃了一批。但很快,下一批又填补上来。

残肢断体即便失去头颅也仍然在爬行,不死生物即便 受到致命伤害,也仍旧不会死亡。

焰拳殊死顽抗,被戈塔什留在博德之门的钢铁卫士则像是死去了一样,始终保持之前设定的系统,她们只针对下城区巴尔谋杀案的危险,无法真正投入战斗。

每个焰拳、每个博德之门的人民,都在等待博德之门大公爵、在几天前去往无冬城的戈塔什带着另一座城池的精锐部队回归,让这些钢铁卫士投入运作,挽救博德之门……

……在绝望中为他们带来渺茫的生机。

 

但是,创造绝望的正是戈塔什本人。博德之门的市民并不知道他是死亡三神的信徒,焰拳也不知道引发战争的残酷计划,正是他本人亲手制定的。

生机原本就从未存在。

在猛烈震动中,戈塔什喉边的匕首离开了一瞬,尽管只有短暂的几秒,但仍然给了他逃脱的机会。

戈塔什抓住九指的手腕,将匕首格挡开,闪身钻入黑暗。

地震引发了一场混乱,巴尔刺客团一拥而上,九指无暇顾及人质,只能应对蒙面刺客的袭击。

邪念也在同时举起猩红匕首,亮着残忍红光的眼睛猛地闯到焰拳面前,明灭的火把照亮他的鳞片。他压低重心,匕首向前猛刺而去,咧开的嘴巴仿佛正在大笑——

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将所有人吞噬——

猩红匕首从焰拳之间猛划而过,剩下的只有皮肉刺破的湿泞声、凄厉的惨叫声。

太快了。

他的移动速度太快了。

焰拳士兵甚至无法看清他的身影,就已经倒下,他们应接不暇。

邪念的身影甚至化成了一道缠着血色的白光,所到之处的杀戮在眨眼间夺走了几条生命。他不会犹豫,更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像他所说的——杀戮,只有大量的杀戮。

即便是训练最为精良的焰拳士兵,也来不及反应,就被邪念的猩红匕首开膛破肚,割破喉咙,挣扎着捂住喷涌血液的伤口,倒在神殿的地面上。

九指从上空一跃而下,在满是碎石和灰尘的地面翻滚了一下,迅速起身,向焰拳的方向奔来,巴尔刺客的追击紧跟在后。

你趁乱将地图塞到弗洛瑞克手心里,而后,伸手从背后取下那把圣武士的金剑。

包裹剑身的布条掉落在碎石中。

邪念打算杀光所有焰拳,最后处决你,再去博德之门大开杀戒。

但你不能让他就这样得逞。

“戈塔什从西侧出口跑了!”九指对你喊道。

你握紧手中的宝剑,注视着周围的暗影,简短地对弗洛瑞克交代道:“和九指去找巨龙,我来争取时间。”

弗洛瑞克看了你一眼。

“保重,侦探。”她飞快地说,与九指公会向出口撤退而去。

又有一名焰拳被斩杀,尸体跌落在地。他口中含着鲜血,眼中满是震惊和惶然。一缕红色从他的口鼻缓慢地流淌而下,渗入头盔下方。

邪念缓缓站起,匕首抽出时的金属摩擦声犹如一声短暂的尖叫。

那把匕首从焰拳的头盔中央横穿而过,盔甲不堪一击,邪念像是切一块黄油那样将钢铁刺破,狠厉地抽出。血液倾泻在地,黏稠的红色从匕首尖一滴、一滴地掉落。

嘀嗒……嘀嗒……

白龙裔将头颅转向你,存活下来的焰拳护送弗洛瑞克撤离,慌乱的脚步在你身后逐渐远去,他们将背影留给你。你是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祭台就在邪念的身后,好似死亡的暗影。巴尔的刽子手早已准备好进行一场盛大的献祭,将他的血亲,献给他的父神……

邪念在等待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你必须拖住他,给弗洛瑞克和九指争取最后的时间。

你仍然相信还有希望存在,因为直到案件终结的前一刻,侦探可能都无法寻找到真相,线索总会将人引向一条条歧路,而谜题的答案总会在最终以人意想不到的方式揭晓。

“巨龙已死”只是戈塔什的一面之词。

或许她们仍然能够找到龙,或许找到的只是一具残骸,但整个城市的命运都维系于此。

邪念的匕首仍然在滴血。

他凝视着你,目不转睛。自从你踏入博德之门,他就一直在等待,宛如栖居于黑暗中的野兽,静候猎物步入自己的巢穴。

他略微张开的牙齿间沾着新鲜的血色,寒气从他嘴边逸散,温度急剧下降,双眼中的红色像是来自深渊的嗜血光芒。你的血液冻僵了。

你即将面对自己的死亡。

红色,大面积的红色,以邪念为中心向整个世界蔓延。

地震忽然平息下来,最后一块碎石坠向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你握紧手中的剑柄,剑身嗡然震动起来,金色的光辉亮起,映着地面的石块。你曾用这把剑为他人而杀戮,为他人而效忠,现在你用它守护你自己的决定,守护博德之门中受战争牵连的人民,你不需要宣誓,也不需要维护任何正义。你只需要遵从自己的心。

焰拳和公会成员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巴尔刺客在你面前形成一道黑色的围墙。

邪念站在最前方,紧盯着你的方向,扬起狰狞的笑意。如同一条巨蛇从洞窟中缓慢地游动而出,追随着杀戮的气味,蛇信化作寒冰般的吐息。

他微微抬了一下手。

后方的巴尔刺客团动了起来,漆黑的斗篷组成一片暴风雨中的阴云,卷携着致命的杀意,向你猛冲过来。

“哧——”

一束火光划破黑暗。

箭矢落地,金属与石头碰撞,倏地燃起火光。

这支箭正射在你与巴尔刺客之间。所有刺客都停下脚步。你向上看去。

在巴尔神像的上方,从月光中浮现而出了一个影子。

像是亮银色光华凝聚成的神明,照亮暗无天日的地底。一个轻巧的精灵,从科瑞隆·拉瑞斯安的传说中跃出。他单脚踩在高耸的岩石上,拉开一张短弓。

精灵耳尖如同落满星光,弓弦在他手中变成优雅而纤细的银丝。

另一支燃火的箭击中了为首的刺客,形成小面积的爆炸。

你在空气中闻到飘散的烟粉味道。

“你还在等什么呢,亲爱的,别手下留情了,赶紧杀了他们!”

熟悉的声音在高处呼唤你。

阿斯代伦……

你绝不会认错这个声音。

阿斯代伦,你所爱的人,你心中的牵挂……

你仰头看着他,心脏蓬勃地跳动起来,浑身冰冷的血液被胸腔迸出的火热激流冲刷,胸膛内甚至翻涌起不堪重负的酸楚。所有的爱意、动摇、渴盼、不舍……在这一刻汇聚成全新的力量,驱散了寒冷,像是死亡前夕的最后一瞬希望。

根本没有脚步声——

巴尔的刺客眨眼间被击倒在地,一道道黑影迅速掠过神殿,像是由黑雾凝结成的寒刃。一个接一个的刺客无声无息地死去,被许多饥饿的影子吞噬,只有颈部留下了两个血洞。

你在黑暗中看到了吸血鬼的獠牙。

 

 

 

Chapter 50: 终结

Chapter Text

阿斯代伦身穿一件皮甲,肩头披着带兜帽的斗篷。轻盈的腕甲绑在他的手臂上。他的腰间挂了匕首、短刀、装燃烧油和烟粉的皮革袋,身后背着箭筒,箭筒里整整齐齐排着数十支羽箭。

他还是来了,在收到你的信之后。

黑雾向神殿蔓延,吸血鬼衍体藏匿在其中,巴尔的刺客被掀翻在地,拖入黑暗中,惨叫着死去。

人类的力量与暗夜中的不死生物相比,薄弱得如同蝉翼,面对利爪与獠牙,握在手中的刀剑形同虚设。吸血鬼獠牙刺穿脆弱的脖颈,短暂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邪念恼怒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一声喉底的低吼。他驻足停顿,犹如一条白色巨龙,口中即将吐出能够置人于死地的冰霜,他望向雾气中闪过的吸血鬼影子,只观察了几秒,突然间迅速移动起来。

他向左侧猛地出击,那把血红的匕首刺进了某个东西。

他的声音很轻、低沉而可怕,念诵了一串咒语。而后黑雾猛地被驱散,衍体顿时暴露而出,行踪无处遁形。

邪念平静地看着匕首上挂着的衍体,那一刺直接穿透了衍体的喉咙。

血液喷溅而出,但吸血鬼却没有立即死亡,而是困难地反抗着,向邪念露出獠牙,凶悍地吐气,但没有任何用处。

邪念歪了歪头,神情甚至有些玩味,下一秒,他猛地将匕首直插向地面,那名吸血鬼衍体被沉重地钉在石头上,他咆哮着,眼睛发出红光,像是垂死的猛兽一般挣扎,双手试图抓握贯穿颈部的匕首,却被金属锋利的边缘割伤,顿时一片血肉模糊。

邪念单膝落地,如同屠宰场的屠夫,将羔羊按压在地面,淡漠地瞥了一眼他的猎物。

咯……咯……

濡湿的、皮肤开裂的声音响起,接着是骨骼碾碎的声音,以及血肉被嚼烂,被某种猛兽撕咬咀嚼的泥泞声。白龙裔周身的鳞片下方渗出血液,一片一片地剥落而下,他的皮肉下方似乎有个极为巨大的怪物,在他的体内冲撞,即将突破牢笼,从鳞片下方钻出。

他的身体飞快地膨胀,尖利的骨刺刺穿脊背。背部弓起,头骨挫裂成扭曲的形状,从血液中顶出獠牙,黏着碎肉和鳞片,撞碎他的下颚,飞快地向前生长。

两条……不……四条手臂,从背部的肋骨突破而出。

六根手指每一根都长而尖利,吸血鬼衍体在拍击下化为一摊肉泥,尖叫戛然而止。随后,一条布满尖刺的长尾猛地砸在地面。瞬时间,神殿的几块地砖飞溅起来,碎石、灰尘和血水一起向四周掉落。

白龙裔从原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猩红色的、浑身覆盖着血液的庞大怪物。

杀戮者。

这是巴尔的赠礼,范萨姆普尔宅邸命案发生时,邪念初次使用的新形态——他在杀死自己的上一个血亲后得到的奖赏。

他曾来到这座神殿,剥落原本的皮囊,成为巴尔的杀戮机器。

你无法看出它的眼部在哪里,它细长的身体每一寸都是为了杀戮而生,肌肉仿佛突出的骨骼,坚硬地覆盖在它的身体表面。类人的肘部、脚踝、膝盖关节,都生长着尖锐的骨刺。它已经完全不是人类,而是一头致命的怪物。

杀戮者大张开的血盆大口,犹如在呼吸空气里血液的腥甜。

它仰头,爪子蜷曲,伸张,舒展,吸血鬼尸体的血液从利爪尖端滴落。

杀戮者发出一声几乎能刺穿骨膜的尖利嗥叫——

“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千万人在同时尖叫,或者是厉鬼发出的吼声,令人毛骨悚然,头颅跟着嗡嗡作响。

它在转过头时,头顶的长角像是撕扯开黑暗,从中探出一个血腥的怪物头颅。四只长爪子挥舞了一下,后腿猛蹬地面,立即向上跃起,跳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衍体。

杀戮者的长爪宛如死神的镰刀。眨眼间,那个不知名的衍体就被劈成两段。

吸血鬼痛苦地大喊着跌倒,匍匐地面。内脏肺腑从身体的横截面流淌出来,但却因为无法死亡而挣扎着,拖着一段肠子,向前爬动。

杀戮者猛地跳起,沉重地下落在衍体的头颅上。吸血鬼立即像个脆弱的鸡蛋壳般被踩碎,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血浆和大脑的碎片碾在怪物的脚底,像是一大片腐烂的秽物。

衍体中其中一名逃到了神殿的碎石堆上。

她龇露出牙齿,对血浆中破体而出的怪物嘶吼。你认出了这名吸血鬼衍体,红皮肤的提夫林,奥雷利娅,阿斯代伦的兄弟姐妹其中之一。你向其他的吸血鬼衍体看去,帕莱·佩特拉斯略有些长的亚麻色的头发沾满血液,尤森站在最后方,被杀戮者吓得呆住。

他们警戒着向后退去,避免成为下一个被怪物攻击的目标。

残余的蒙面刺客也在这时找到了反击的机会,杀戮者展开屠杀时,他们重新拿稳匕首,向逃窜的衍体攻击而去。

阿斯代伦带来了近十名衍体,瞬间被残杀得只剩下三人。

而杀戮者转过头,看向站在巴尔神像顶端,手握弓箭的阿斯代伦。

它再次跳起,爪子嵌入岩石,片片碎石坠落在地,向上攀爬的速度如履平地,身上的血液涂满神像表面,沿着巴尔石雕的袍角向下流淌。

阿斯代伦吓了一跳,他大概从未见过行动如此敏捷的怪物,他转身向米尔寇的神像跃去,杀戮者立即紧随而去。

你立即提起手中的剑,砸向身边的碎石。

金属与石头撞击,震耳欲聋的铮鸣向整个神殿传去,杀戮者听到声音后立即回头。獠牙、尖角和利爪转向你。

他还剩下多少理智?

恐怕不多了。

在杀戮欲望掌控一切后,巴尔便彻底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或许还能分辨出目标,但杀戮的渴望成为一种难以抵挡的饥饿。他崇拜自己的父神,自然不会反抗这种嗜血的渴望,他会听从巴尔的命令,变为野兽、猎食者、纯粹的杀戮机器。

你的心脏狂跳起来。

“你的对手是我,邪念!”你对邪念大喊道。“来杀我!”

杀戮者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阿斯代伦趁机飞身跃下神像,搭弓射箭,箭尖从一名刺客的额头正中央横穿而过。

你手中的圣武士金剑亮起耀光,杀戮者的爪子捏碎岩石。你看到了它的脸,在獠牙和尖角后方,一双满是杀意的眼睛。

没有任何击败它的机会——你必死无疑——

杀戮者从祭台另一端猛向你扑来。

利爪与剑刃激撞,巨大力量猛烈地击打你握在手中的宝剑。你的整条手臂顿时发麻,腕骨如同脱臼般疼痛。你挥剑,向旁边挡开,但下一次猛击紧随而至。

六根爪尖,每一根都像是危险的钢钉,挥击摧枯拉朽,仿佛能毁灭一切,锐利的尖爪向你的颈部袭击。你急忙闪躲,背靠地面翻滚,耳边听到杀戮者爪子落地的声音。你迅速站起,举剑迎击。

怪物已经奔至你的面前。

它足有两人多高,爪尖仍然挂着吸血鬼衍体的尸块,愤怒咆哮的声音凄厉而疯狂。它的爪子再次迎面而来,挥向你的剑刃,力道仿佛要将你碾碎。你几乎单膝跪地,不得不双手握剑,抵挡疾风骤雨般的攻击。

猛然间,你的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尖刺从肋骨下方向左胸穿出,血液顷刻间涌出,疼痛撕心裂肺,你没有时间低头看,但能听到锁子甲被击破的声音,以及骨骼断裂的锐响——尾巴——是杀戮者的尾巴——它在你正面迎接攻击时,从身后袭击了你,冰冷的、坚硬的尾尖骨刺将你的胸口贯穿。

血液正在大量流失。

你手臂的力气开始涣散,再也无法支撑,杀戮者举起锋利如同长刀的利爪,将你攥在手中。你悬空起来,锥心的剧痛让呼吸变得困难,血液一滴一滴下坠,落在祭台表面。

杀戮者将你高高举起,像是举一块轻飘飘的木头。

月光在怪物的那双眼睛里反光,你在其中看到胜利的喜悦。

它张开嘴,即将要将你吞噬,像是吞噬一个胜利品……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

你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念头,像是死亡迫近时,身体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你举起右臂,将宝剑猛刺入它的口中。

金剑从杀戮者的上颚插进,又从它的头骨穿出。

“啊啊啊啊 —— !!!”

杀戮者的獠牙卡住了你的右臂,肘部瞬时一片血肉模糊。怪物口中的腥气、热气喷洒在你的肩头。覆盖在肩部、手臂的甲胄,发出一阵脆弱而刺耳的响动,在一瞬间被獠牙击穿。

你几乎能感觉到,杀戮者的利齿锉过桡骨时的咯吱作响,每一块骨头都在恐怖的咬合力下变成碎片。筋脉、肌肉正在被撕裂。怪物痛苦地摇动、猛甩头颅,下颚死死地咬在你的手臂上,如同深海狂鲨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你仍然紧攥着手中的剑。

即便手指麻木,最后一次呼吸早已在刚才用完了,你只剩下一个念头——抓紧手中的金剑,无论是否再信奉誓言,无论你是否真的是巴尔后裔,无论你流了多少血……你攥牢剑柄,将剑尖愈来愈深地刺入怪物的头颅,直到金色的光辉没入到最深处,你的手臂消失不见。

杀戮者的尾巴蓦地抽出,将你甩到祭台上。它向黑暗中倒去,骨骼坍塌,皮肤崩解,你的膝盖重重地磕在石头边缘,髌骨几乎碎裂。

杀戮者倒在你的面前,变成了一摊血肉碎块。

你的胸口似乎有个巨大的空洞,你抬起右手,但右手没有反应,低头时,发现右手早已消失,只剩一节空荡的衣袖,参差不齐的布料边缘向下滴落血液。所以你抬起左手,抚到胸前时,发现刺穿的地方在心脏附近。

创口如锤重击般突突疼痛,不停泵出黏稠的血液,生命正在流失,那根尾刺自背后肋骨之间穿入,击碎了胸膜腔和一边的肺叶。

你只能浅浅吞入几口气,用另一边尚且没有破损的脏器获取氧气。

但每次吸气都牵动内脏,即便是稍稍喘息,都会有一阵钻心的阵痛,拼命阻碍你继续吸入下一口空气。

你的心脏正在缓慢停摆……

死亡……

原来真正的死亡是这样的感觉。

你略微抬起头,看向黑暗中,迟钝的思维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哦……对了,你在找阿斯代伦……

银发精灵的身影闯入你的视线。他手中还拎着一名巴尔刺客的尸体,嘴角和下巴覆满血液,猩红色的牙齿微微露出。

你从未在他眼睛里看到过如此惊惧的目光,你想喊他的名字,对他说一句话,或者是微笑一下,但剧痛让你无法做到。

呼吸变得格外费力,你甚至无法将空气吞入肺中,吸入的气体随着血液从你的身体泄露出来。

阿斯代伦已经解决了大部分巴尔刺客,剩下的都死在了奥雷利娅、佩特拉斯和尤森的獠牙下。

结束了。

很好,他们安全了,阿斯代伦安全了。

邪念死了。

由他化身的杀戮者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在死亡的刹那间迅速融化。或许这就是所有巴尔后裔的结局——在斗争中死亡,每一个都会死去,湮灭于血腥与黑暗中。

那么你是巴尔后裔吗?

这个问题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你的意识开始混沌,意识模糊起来。

忽然有一缕记忆,如同薄云般悄然融进你逐渐朦胧的思绪,你曾经有个家庭,有父亲和母亲……这段记忆是真实的吗?还是另一段记忆是真实的?——你被关在牢笼中,周围摆满刑具和枷锁,锁链摇摇晃晃,叮当作响,四周尽是黑暗,大量失血、濒死的感觉与此刻别无二致,你看到有附近的牢房里也关着人,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命……

你又想起阿弗纳斯火焰般的天空,流淌着黏稠沥青的河流,满是硫磺味道的空气,不绝于耳畔的喊杀声,地狱血战中不计其数的死亡……

你杀死过许多人。

死亡,和赎罪……你不记得每个被你杀死的人的名字,你的死亡无法归还他们的生命,但你知道,此后不再会有任何死亡出自于你的双手。

你模糊的视线扫过那一摊血水,金剑和断裂的右臂掉落在地,黏稠的血液包裹住那把剑。

你不需要再将它举起来了……

阿斯代伦从祭台上方一跃而过,他飞快地向你跑来,似乎有些光从他的脚底蔓延,你凝神看,眯了一下眼睛,发现这是你双眼产生的幻觉。

你向祭台倒去,但没接触到石头冷硬的表面。一个身影倏忽出现,将你接在柔软的怀抱中。

他的银发像绵软的锦缎,发梢卷翘,苍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拥有世界上最英俊、最美丽的一张脸,以及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

“塔夫!……”

你听到他喊着你的名字。

阿斯代伦……

你张了张嘴,无声地念出了几个音节。

你想起,来到博德之门后,遇见他,爱上他,与他跨越坎坷,挣脱折磨的那些瞬间。大部分充满痛楚、跌宕不已,但你无法忘记他婉转的音调,上扬的嘴角,以及面对你的时候,露出的微笑,像是在混沌中模糊闪光……

你爱他……

你的意识逐渐消散,体温凉了下来,生命正在随着不断流出的血液变得冰冷。

阿斯代伦发出了一声哀嚎。

“不,不不不,不……塔夫……”他的亲吻像是剧痛中的细雨,落在你的鼻尖和眼睑,带着一阵血腥的气息。

他跪在祭台上,用肩膀支撑你摇摇欲坠的身体。

阿斯代伦……

你们一起经历了一切,你曾坐在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带他逃离痛苦、黑暗与危险,你曾和他深入过危险的地底,在海上暴风中艰难存活,与他一起分享一个在烛光下的拥抱。他说他会陪伴你,他说他喜欢你的亲吻……

所有爱人做的事情,你们都已经做过了,阿斯代伦是你的爱人……

只不过你还没有对他说过……

“阿斯代伦……”

阿斯代伦的声音落在你的耳畔,你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和泪水。他的声音发颤,灌注着前所未有的悲伤,抱住你的双手也止不住地发抖。

“不……我禁止你死去!”

“没事的……”你将下颚靠在他的肩膀上。

有些硌人。

你的脸颊附近是他冷得像是尸体的皮肤,不过此刻,你的体温几乎与他相同。

“没事的……”你说道,“就这么,片刻就好……我或许……”

“停!”阿斯代伦喊了一声,“不要再这么说了!让我扶你起来,我们回去……”

“阿斯代伦……”你又轻声念出他的名字。

除了这个名字,你已经无法吐出任何声音。

阿斯代伦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在这里,亲爱的。”

“我只是,还没有说过……”你说,“我……”

你看着眼前的银色,视线模糊,区分不出究竟是阿斯代伦耳畔的卷发,还是头顶的月光。

“说出来,塔夫……说出来,你爱我,对吗……我的爱人……不,求你了,”阿斯代伦哭喊道,“塔夫,醒一醒!”

神殿中,他的声音空寂地回响,静默从祭台向四周延伸。三尊神像在偌大的神殿中垂首俯视,月光被云层掩去,包围他的只有血液、死亡和黑暗。

“塔夫……”阿斯代伦将脸颊贴上来,靠在他肩头的身体毫无生机,全部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

阿斯代伦的呼吸里满是甜腻的血腥味,但他却感到无尽的慌张。他的视线无法聚焦,不知道要注视什么地方。莫大的恐惧笼罩上来,一阵绝望的悲痛将他淹没,倒灌的海水般将一切卷走,留给他一片空无一物、荒芜、败落的寂静。他陡然陷入彻骨的冰冷中,没有人能帮助他,没有一个人……

“神啊……不要带他走,求求了,不要带他走……不……”他仰起头,吞下泪水,让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接着开始语速飞快地祈求,“死者之神,命运、复苏……光明的洛山达!——科瑞隆·拉瑞斯安……你……随便哪个神……求求了,只是出现一次就好,不要带他走,求求你,不要带他走……”

神明并未给他任何回应。

阿斯代伦的声音微弱了一些,泪水最终从他的眼角滑落,沿着鼻尖,掉落在血泊中。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爱。

那些被两百年的折磨剥夺的,从没有被他说出口的爱。

他曾认为根本不是爱,或者根本不能爱的情愫,此刻正在绞紧他沉寂的、死亡的心脏。

原本,在烧毁卡扎多尔宅邸,杀死他的折磨者、控制者时……痛苦早已离他而去了……但现在他却感觉到的是痛彻心扉,比卡扎多尔的每一次酷刑都更甚。

阿斯代伦低垂着头,眼泪从他的鼻尖流淌下去,他的声音却出奇温柔,“你想说的是你爱我,是吗……”

没有回答。

阿斯代伦的指尖落在爱人的颈部,而后停留在胸口——但是那里已经听不到任何心跳了。

 

 

 

Chapter 51: 逝去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祭台冷得像冰,严冬之月刺骨的严寒将世界的每一寸都冻结了。阿斯代伦跪在血泊中,他支撑着塔夫的身体。

时隔两百年,他又开始呼唤神明,尽管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做了。他把自己能想到的神明都祈求了一遍。

但塔夫仍然毫无生气地靠在他怀里。

寂静……没有心跳、呼吸、血液流动的声音,没有生命的声音……寂静宛如坟墓。即便没有钉死的棺椁木板,也没有六尺深的泥土压在头顶。但黑暗宛如倾颓的巨石,将一切击沉,掩埋在恐怖的地底。

整个神殿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祭台上雕刻的纹路纷乱起来,阿斯代伦头目晕眩,胃部紧绞。他急促地呼吸,吞入空气,口中的獠牙感到丝丝寒意,随后又品尝到浓重的血腥。

吸血鬼不需要呼吸,不需要空气,但他重复做着这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背后早已浸透了寒凉的汗水,双手不停发着抖,身体僵硬,像是失去了控制。

血液将他包围,沿着石缝、刻纹、祭台冰冷的边缘黏稠地汇聚,流淌到地面。

他抱着塔夫,双膝有些发麻,指尖摸索到塔夫胸前那个致命的伤口,触碰到一片湿黏的温热。一阵绝望攫住他,让他无法挣脱。布料和盔甲的碎片刺着他的手指,但他浑然不觉。阿斯代伦紧紧按住伤口,就像他通过这个动作可以止住血液,塔夫的心脏就在伤口下方,但血液已经不再流淌,心脏也不再跳动。

阿斯代伦满手都是猩红的液体,他望了一下自己的手。

蠢蠢欲动的獠牙、吸血鬼永恒不变的饥饿、无穷无尽的贪婪渴求让他感到恶心。血腥气味黏腻地缠绕上来,他头晕目眩。阿斯代伦猛地吞了几口气,胸膛起伏得愈来愈剧烈,一瞬间,眼前的盲白色将他吞没。他惊恐地感到一阵欲呕感,险些将自己腹中饮下的鲜血全部吐出来。

塔夫正从他的怀抱中滑落,失去力气的四肢像是骨骼拼凑成的傀儡。

阿斯代伦曾在卡扎多尔的家宴见到过许多这样的尸体。生命的温度随着血液流尽,眼睛里生命的色彩停滞,身体僵直,最后他们倚在角落,缓慢地腐烂。他自己也了结过生命,他是吸血鬼,一个渴血的不死怪物,他的利爪能撕开人类的喉咙,獠牙能刺穿坚硬的铠甲,他碾死生命就像用拇指碾死蚂蚁。

阿斯代伦捧起塔夫的脸颊,血液被颤抖的触碰胡乱涂抹开,留下深褐色的、或深或浅的痕迹。如同斑驳的锈蚀,蹭到塔夫的下颚与嘴唇。

……这双嘴唇在刚才还是温暖的,还会吐露出话语,以及没能说出口的爱意。

他想哭喊、嘶吼和咆哮,但喉咙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一阵痛哭憋闷在他的胸腔里,像是粗糙的铁刃剖开心脏,生生拉扯出血肉。

阿斯代伦看向塔夫的眼睛……这双会温情地注视他的眼睛,与他在夜色中狂奔时会喜悦地看向他,将他带离两百年牢笼会坚定地望着他,承诺给他自由时会专注地凝视他,这双眼睛,仿佛承载着阿斯代伦无法触碰的阳光,平静得宛如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此刻,正眼睑低垂着,凝固在一个没有焦点的角度……如同烧毁的、残败的枯树,再也没有丝毫光亮。

塔夫的脸颊附近有些蹭灰的痕迹——是与邪念战斗时留下的。

阿斯代伦用手指抹去,但却将更多血液涂在塔夫的眼角……像是一滴血液蓄成的泪珠,脏兮兮地贴在塔夫的皮肤上,无论如何都不肯下落。

不……

阿斯代伦抬起头……不……

他拒绝相信塔夫的死亡,拒绝相信塔夫就这样在他眼前化作白骨,像每个被卡扎多尔关进扎尔宅邸的阁楼中、在漫长的饥饿中干枯腐朽的衍体那般,缓慢地、无人问津地、无法挽回地被死亡吞没。

他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他绝不接受。

在他们经历了所有之后……

塔夫怎么能离他而去,让他独自一人留在永恒的死亡中。

阿斯代伦扶稳塔夫的肩头,让他保持在死亡……在闭上眼睛时的那个姿势,阿斯代伦向前倾身,獠牙靠近塔夫的颈部——

他曾无数次这样做过。塔夫的颈侧还有他留下的牙齿印记——两点被吸血鬼獠牙刺破、结痂而形成的小小血洞。他曾从塔夫的身体里吮吸他眷恋的温度,血液灌满他的口腔,蓬勃而滚烫。

但此刻他的獠牙刺了进去,皮肤下的液体却是温冷的、死的。

血液流淌到他的喉咙中。

他能尝到塔夫的血液早已停滞的生命力。

阿斯代伦一口一口地吮吸着,麻木而费力地吞咽着,几乎喝下塔夫身体中所有死去的血液。

接着,他抬起手腕,露出苍白的腕骨上蓝色的血管,狠狠咬了下去。

求你了,总有些用吧……

求求你……

阿斯代伦的脑海发疯般地响彻着一种失控的声音。像濒死时悲恸的哭喊,以及万念俱灰、极度绝望的呻吟。

但他沉默着,一言不发,认真地注视塔夫的双唇,用力将自己的手腕递了上去,放进塔夫的口中。

求你了……让他醒过来。

这道伤口极深,很疼。阿斯代伦控制不住力道,他几乎没能咬准,差点将自己的动脉割破,因为他的手一直在不停颤抖。他讨厌疼痛。卡扎多尔过去将他钉在石墙上,用铁链穿过他的骨骼间隙,剥去他的皮,挑出他的内脏,锯断他的双腿,把他关进水牢里,用铁剑将他固定在棺底……剧痛能将他折磨得发疯,他声嘶力竭地哭喊咆哮,痛苦地扭曲挣扎。他抓挠木板,撕扯铁链,拼命摆脱。指甲劈裂,脱落时的灼痛伴随着毛骨悚然的咯吱声音,掀开的指甲嵌进棺材的木板,他浑身冷汗地被自己的眼泪呛到窒息。他不会因为窒息而死,所以他讨厌疼痛,任何疼痛。不过现在只有疼痛在提醒他,他没有跟随塔夫一起死去。

阿斯代伦看着血液流进塔夫的嘴里……又从嘴角缓缓淌出来……

不……他想道,心脏像是在瞬间被那阵身体内部的哭声绞碎。

他大喊出声,“不!!!”

泪水夺眶而出,不,不!不!!!让他醒过来!不要离开我!不要这样来到我的身边再永不回来……

没有任何用……

阿斯代伦抽回手,塔夫仍然沉寂地跪在他的面前。月光下,尸体宛如一尊石头雕刻的塑像,没有表情、没有温度、没有生命和灵魂,被埋葬在这个坟墓里。

他们所分享的时间不过只有几个月,甚至不到一年,他们还有许多没有分享的喜悦。塔夫说,在一起结束之后,他会带他离开博德之门,去林间或溪水旁,去品尝安姆的美酒……但是没有塔夫,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会死的,他会和世间的一切低等生物一样死去,消失,不复存在……

你不如恳求我,施舍给他永垂不朽的赏赐。

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声音再次出现在阿斯代伦的脑海。

那声音寒冷而邪恶,沙哑而恐怖,细细密密地刺入阿斯代伦的大脑。

他的血液会流尽,他的心跳会停止,他会变得干瘪,皮肉会慢慢腐烂,最后变成一具没用的尸体……

你以为他拯救了你,你以为他会带你离开,嗯?

不,他不会带你走,他能带给你的只有永恒的绝望……

阿斯代伦望着自己手腕上的血洞。他不是真正的吸血鬼,也没有得到飞升吸血鬼的力量。塔夫在他面前死去了,但他什么都做不了。自由的代价……是塔夫的死亡,是阿斯代伦的一切,是他失而复得的光明……

阿斯代伦有些怔愣,泪滴冰冷地滴落在他的手臂上,溅在满是鲜血的手腕表面,他攥住塔夫的斗篷,缓缓低下头去。

如今没有任何人再伤害他了,但他却无法摆脱痛苦。持续两百年的痛苦、孤独的阴影、残酷的黑暗将他吞噬。为什么疼痛总是会找到他……疼痛无穷无尽,剜剐他不再跳动的心脏。他不得不蜷缩起来,仿若一瞬间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他将额头抵在塔夫沉寂的胸口,安静地怔愣着,眼睛一眨不眨,就连虚假的呼吸也无法做到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在他离开的那个夜晚,在塔夫死去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们以争吵不欢而散,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

“阿斯代伦……”他听到奥雷利娅哀伤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已经醒不过来了。”

回生术!你会不会回生术!”阿斯代伦猛地回过神,吼道,“或者是完全复生术!死者复活卷轴——!”

“没用的……他的心脏已经受损了,即便是死灵法术也无法起作用,”奥雷利娅说,“只有掌握强大魔法的才能复活已死之人,我很抱歉……”

“那我就……”阿斯代伦感到自己的声音虚无缥缈,“那我就……随他而去。”

“什么?!你要跟他去死吗?”帕莱大喊道。

“我不会把他丢在这里,这个该死的死亡三神神殿,这就是个坟墓。”

“阿斯代伦,你不能死!”尤森说。

“清醒一点,阿斯代伦,求你了,”奥雷利娅痛苦地说,“这样改变不了什么,侦探先生交给我们的任务是让我们援助贾希拉,博德之门还处于危险之中……”

“博德之门跟我有什么关系。”阿斯代伦讽刺地说。

“阿斯代伦……”

“没有塔夫,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别这么说,阿斯代伦……这是塔夫正在做的事情,塔夫不会希望看到你死去的,他一定希望你能安全地活下去。”

“活下去?”阿斯代伦反问道,“活下去?”

不,他已经死了,因为他唯一的爱人死去了。他的心脏在两百年前早已停摆,而现在他的灵魂也寂灭了。没有塔夫,博德之门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他想不到没有塔夫的世界,他永恒的生命现在像是永恒的死亡,他无法忍受再次回到寂静的黑暗中,那里没有塔夫。那里什么都没有。

“不要让塔夫的牺牲白费,”奥雷利娅说。“他也不会希望你这样浪费自己的生命。”

“……”

阿斯代伦沉默着。

“我们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阿斯代伦……”尤森说,“我们从主人的仪式中活了下来,我们从多年的折磨中活了下来,我们终于自由了……”

“……”

“是啊,我觉得他们说得对!”帕莱说,“你还会遇到更多人的。”

“不!”阿斯代伦咆哮道,三名衍体安静了下来,他们看着他。阿斯代伦垂下头,泪水落在了塔夫的脸颊上。不……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仿佛一潭死水,“不会再有了……”

他爱塔夫,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深爱着塔夫。爱让他重新获得希望,拥有崭新的未来,是塔夫牵住他的手,将他从六尺深的泥土里拉了出来,是塔夫站在他的身后,将他从噩梦中唤醒,陪伴他打破囚禁他两百年的枷锁。他通过塔夫的皮肤感觉到了生命的温暖,他通过塔夫的眼睛,看到这个世界蓬勃不息的生命。塔夫为了博德之门牺牲了自己,而他还没有死,他的生命仍然在继续。

阿斯代伦记得几个月前,他与塔夫站在利文顿的深夜中,远处的古尔人和提夫林难民正围着篝火欢庆。塔夫看向明亮的篝火,火光映在他的双眼里,他静默地注视着所有人,就像他自己只是无形的黑夜,或者是一阵寂寞的冷风。

塔夫还有未完成的事情。阿斯代伦的心底抽痛着,像是剧烈悲伤后的遗韵,在死寂中沉沉地刺着他。

是的,塔夫毫无保留、拼尽全力地将他从悲苦中救了出来,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他还要走下去。塔夫教会了他生命和爱,他不会浪费。但他的爱,他的灵魂,都已经随着塔夫离去。

奥雷利娅悲伤地说:“阿斯代伦,我们知道你爱他……”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阿斯代伦锋利地回应。

塔夫已经不复存在,现在,他的怀抱中的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阿斯代伦拭干泪水,让塔夫侧卧下来,用掌心托着塔夫的头颅,轻柔地让他靠在祭台冷硬的岩石表面,而后起身。

血液从阿斯代伦的斗篷、衣角滴落。已经无法区分这些血液究竟来自于刚才杀死的敌人,还是来自于塔夫。

生命到了终结时,都只会剩下一片虚无,空漠的、凝滞的、死气沉沉的东西。

死亡三神仍旧在注视着祭台,神殿中各处散落着尸体。焰拳、九指公会、蒙面刺客……鲜血在地面形成水潭,如同一片混黑不清的事物,上面躺着随时会随风而逝的木偶。

阿斯代伦走下祭台,抬脚迈过那些横七竖八、歪斜地倒在地面的尸体。

“攻城开始了,”他说,“如果我们能帮得上任何忙,或许还能给这座城市留下一些人们需要的东西。”

他没有再回头看塔夫。

塔夫被留在了坟墓中,平静地躺着,像是在经历一场长梦。

这束突然照入他生命的光芒,曾由塔夫带来,照亮数百年的坟墓与黑暗、痛苦与折磨,在塔夫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彻底熄灭了。

遇到塔夫后,他两百年以来冷寂的心脏像是重新开始跳动。但现在,所有爱、渴望、明热的光和令人期待的未来,都在塔夫的生命停止的那一刻死去了——他的爱和他的心都死去了。

他的心脏依然阒寂无比,空荡荡地塞在胸腔里,毫无温暖可言。

他感到寒冷,持续两个世纪的寒意重新席卷了他。

没有神明,也不存在奇迹。

阿斯代伦踏入了黑暗,与之前的每个黑夜别无二致。

 

他们得从神殿离开,攻城开始了,塔夫曾交代过他,终焉光芒酒馆的竖琴手们会赶至博德之门。

阿斯代伦从怀中取出塔夫誊抄给他的地图,在手中展开。

这份地图由一只渡鸦送来……不知道塔夫是用什么方法找到他的。雨夜分别之后,他回到被烧毁的扎尔宅邸,从地下监牢的密道去往幽暗地域,准备去寻找七千名衍体。阿斯代伦走过长而崎岖的地下通道,在天明将近时,终于来到幽暗地域的边缘,而那只渡鸦就在密道的尽头等着他。

这份地图线条清晰,十分工整,许多重叠信息被重新汇编,并且划分出如今已知的底城区与千百年前的不同之处。

地图附上一张羊皮纸字条,整整齐齐地写着死亡三神的神殿地址,以及请阿斯代伦带领衍体前来支援焰拳的时间。如果计划成功,那么他们可以赶在月出之塔大军进攻博德之门前就阻止这场阴谋。

阿斯代伦反反复复翻看那张字条。

塔夫除了地址和时间,并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

仿佛一切都是他的安排。阿斯代伦想。包括抓捕邪念、戈塔什的机会,以及……最后他自己的死亡。他仍然对塔夫很气愤,但此刻的这张地图又证明着,塔夫需要他回到他的身边。

阿斯代伦怒气冲冲地折起羊皮纸,大踏步走向幽暗地域。

 

塔夫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失败了一半。

巴尔刺客团在衍体的支援下全军覆没,但戈塔什仍然逃走了,而月出之塔大军也提前进攻到了博德之门。

从神殿走出时,阿斯代伦发现了一具与众不同的尸体。

一名死去的年轻女人被挂在墙上,她身材纤细,浅金色头发编成辫子,眼珠呈雾蒙蒙的苍白,细腻而光滑的皮肤泛着灰白色。她被几十根铁矛串起来,钉在神殿的石墙上方,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但身体却并未出现腐败的迹象,一定是在死后被某种药水处理过。

她像是一个精心制作的标本,被摆放在神殿中,又像是被献给死亡三神的祭品。

或许这就是在范萨姆普尔公爵死前被邪念取代掉的那名巴尔后裔。

 

博德之门外城区,石化蜥蜴门附近。

焰拳士兵举着火把,从巷口匆匆跑过,他们正在将居民正在向渔人码头的方向疏散。外城区一片混乱,人们拥挤着逃向下城区。利文顿的农民、去年自艾尔托瑞尔逃来的提夫林难民、在飞龙关做小本生意的商人和富有的农场主……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穿过石化蜥蜴之门,奔向同一个方向。

举火把的士兵逆着人流前进,城门随时准备放下,有人被尖叫的、奔跑的人冲撞倒,有人被推挤到墙垛的角落。人群宛如洪难中的急湍,拥挤、恐慌而混乱。

“妈妈——!妈妈!呜!”

纷杂声中响起孩子的哭声,阿斯代伦向密集的人群中看去。

该死的,到底在哪里?

浑身汗渍的铁匠从他面前飞奔而过,接着是一名酿酒工。

往日走窜与街巷中的小偷和强盗混杂在人群中,商人身穿昂贵的丝绸,大汗淋漓地挤在粮农和渔民之间,他们雇佣的侍从早已走丢。

阿斯代伦的嗅觉能闻到人群中的上百种味道,所有人都在向同一个方向奔跑。

无论他们腰缠万贯,还是一贫如洗,无论走窜行窃,还是殷勤劳作,在死亡面前,人只剩下一个念头——求生。

“……妈妈,妈妈!”

阿斯代伦终于锁定了那个走失孩童的位置,他化作黑烟,从人群中疾穿而过,向孩子的方向靠近。那孩童年龄不大,只有七八岁,满脸泪水,圆脸颊长了些浅淡的雀斑,一头红棕色头发被精心编成发辫盘在脑后,想必她的母亲十分珍惜自己的女儿。

阿斯代伦将女孩抱起。

他数个世纪穿梭于黑暗的街巷中,身手敏捷得如同一阵迅疾的气流。吸血鬼的灵敏听力在嘈杂中精确地捕捉到了一丝声音,远处有个女人在呼喊着:“万娜——万娜——我的女儿在哪里!有没有人看到我的女儿!”

女人在靠近飞龙岩要塞的位置。她焦急地抓着一名灰色短发焰拳士兵的手腕,“我的女儿走丢了!万娜,一个小女孩!帮帮忙,求求你们!”

“女士,现在很危险,”灰发的焰拳说道。她握住女人的手肘,试图用蛮力将那名母亲带去安全的地方,“请立即向港口撤退,城门很快就要被攻破了!”

“我的女儿!”女人大喊道,“我的女儿还没有找到!”

“请现在就前往下城区的港口!”

阿斯代伦蓦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焰拳错愕地抬起头,而那名母亲则立即扑向自己的女儿,“万娜——”她哭喊道,“谢天谢地,感谢诸神,谢谢,谢谢您——”

“别再让孩子走丢了。”阿斯代伦说,坐在他臂弯里的女孩向前探身,那名母亲张开怀抱,将孩子接了过去,连连道谢后转身跑向港口。

那名焰拳依然以惊讶的目光看着他,在质疑以及恐惧——她无法确定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阿斯代伦并没有理会这种蜇人的目光,他刚才必定是化成烟雾了,或许只是身体的一半化作烟雾。但此刻争分夺秒,他也不需要回应任何质询。

阿斯代伦看向飞龙岩要塞的方向,利文顿的居民逃向外城区后,铁栅就已经放下,飞龙岩要塞的另一道门闩准备扣合,手持火把的焰拳站在大门旁边,吊桥杠杆附近守着两名士兵,随时准备放下几乎有一人粗的铁链。

“阿斯代伦——”

阿斯代伦听到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

另外几名衍体此刻也出现在他身后,他们也化成黑雾,从恐慌的人群中穿行而过。

“你是阿斯代伦。”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带有泰瑟尔人口音的女性声音说道,“塔夫在信中提到过你,他让我找到你。我是贾希拉。”

那是一位半精灵德鲁伊,她手握双刀,身穿深绿色短袍和行动方便的皮裤与长靴,灰白色长发编成辫梳向脑后,末尾绑着几排蓝色串珠,一双坚定的眼睛正看向阿斯代伦。

“阿斯代伦!我的朋友!危机时果然你会出现!”

阿斯代伦听到了明斯克的声音,他的肩头站着一只仓鼠,看来他已经将那个传说中的仓鼠找回来了。

还有一名体格高大的褐发陌生木精灵与他们同行。

“这是哈尔辛大师,翡翠林地的大德鲁伊。”贾希拉介绍道,“他从埃尔图迦德来,一直在协助我们破除暗影诅咒。”

“看来大家现在欢聚一堂了,希望我能将其看成什么幸运的好兆头,”阿斯代伦说,“不过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据我所知竖琴手们应该正在月出之塔攻击凯瑟里克·索姆的老巢?

而且受到了戈塔什的欺骗。阿斯代伦很难让自己的声音不充满讽刺。

“来不及了,”贾希拉说,“我带着竖琴手攻入月出之塔,才发现凯瑟里克·索姆制造了一场假象,他让我们以为亡魂大军依然盘踞在月出之塔……月出之塔也有重兵看守。实际上,他们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开始向博德之门行进。我们送出的第三只、第四只渡鸦,还没有抵达博德之门就被索姆的弓箭手射杀,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亡魂大军前往博德之门,我带着脚程快的几名竖琴手抄近路来博德之门支援时索姆的大军已经到了。你们的计划呢?”

“戈塔什那个狡猾的家伙逃跑了,巴尔后裔死了。”阿斯代伦说。

“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贾希拉说,“上一个我认识的巴尔后裔是博德之门的英雄……算了,都是些陈年旧事,塔夫在哪里?”

“他死了。”阿斯代伦的声音冰冷。

“什么……”贾希拉说,“发生了什么?”

明斯克难以置信:“什么?!怎么可能!塔夫是明斯克敬佩的人!”

阿斯代伦说:“他的血亲杀了他。”

“巴尔子嗣的悲剧还是重演了,”贾希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这血腥的争端究竟何时能停止。”

“……愿西凡纳斯护佑他的灵魂。”那名叫做哈尔辛的木精灵以悲伤的声音说道。

他凭什么?阿斯代伦想道,他根本不认识塔夫,而且,他亲爱的西凡纳斯在塔夫死的时候怎么没有显灵?

“还有一公里!”从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大叫,看守飞龙岩要塞的一名焰拳士兵向他们奔来,大喊道,“能看见它们了!”

 

 

 

Notes:

精灵血作者造谣我对其进行网暴的澄清,详情见微博:https://weibo.com/6539879792/5022449424401479
(转发抽奖《博德之门3》游戏)

事情经过:

更新后,我服药后在ao3最新文章列表见到《精灵血》文案,感觉有些眼熟,于是进行点击,在三次小号粉见吐槽。在服药期间并无自主意识,醒后立即删除。有人将我的小号发在精灵血作者评论区拱火。

而后精灵血作者亲自承认“化用”我的文。我与精灵血作者进行沟通,并为小号行为道歉。以及表明我不愿追究“化用”一事,不愿持续争吵,不愿持续矛盾,建议私下解决。

精灵血作者拒绝调节,并持续辱骂我,在我的评论区发表ky言论。我发布声明。后续因其ky言论过多,将其拉黑。(详情见微博:https://weibo.com/6539879792/4983612065191145

而后《逃亡》作者G_Tragedy老师发现,精灵血作者过度“化用”其文中段落,做出详细调色盘。精灵血作者拒绝修改,并对《逃亡》作者进行辱骂。
(详情见微博:https://weibo.com/2585409193/4992632432887974

我本以为这件事早已结束,但半年后,一位朋友忽然提醒我精灵血作者辱骂我、造谣我网暴,并且发在超话,让博德之门3同人主页转发、进行扩散。

我不得已再次发布澄清,请精灵血作者停止在公开场合对我的辱骂和造谣。但精灵血作者随后仍在辱骂我、造谣我对其进行“网暴羞辱”,并骚扰我的朋友以及大量不相干网友,要求我的朋友及网友进行站队,不依不饶。

面对大量辱骂言论、不实谣言,我原本就要靠药物维持的疾病再次复发,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平息矛盾,但对方长达半年的辱骂、极端造谣让我不堪承受。我的私信留言箱、评论区也开始出现大量匿名留言,对方针对我患有精神疾病的事实进行攻击。我只能断网治疗调整。

虽然经历了很不愉快的事,但是还是很感谢在博德之门遇到的读者朋友。

之前复发时,面对质问和评论转发区的骚扰我一直处于回避、自我封闭的状态。但是好好思考后,还是决定在逻辑清晰时认真回应一下。血与九狱我会好好写完,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留评带给我的鼓励和支持。

(转发抽奖的开奖时间是5月17日23:59,如果有了可以凭借购买记录折现)

Chapter 52: 战争

Chapter Text

“南翼检查点的火药桶和油桶已经部署完毕了吗,弓箭手和弩手呢?”

劝说那名母亲去往下城区的灰色短发焰拳问道。两把弩箭背在她的身后,紧急情况让她分心,无暇瞻顾阿斯代伦是否是个非人的黑暗生物。她精神紧张,看起来似乎比四处奔逃的平民更无措。

“能找到的都用上了,我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焰拳士兵说。

“我建议放弃南翼检查点,”贾希拉说,“直接炸毁它,等索姆的亡魂大军靠近时,直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是的!是的!”灰发焰拳回答,而后立即向手下喊道:“——驻守飞龙岩要塞,放弃南翼检查点!”

必须驻守飞龙岩要塞,毫无疑问,飞龙岩博德之门前方的主要防线,深纵的峡谷将城市与农镇、荒野区隔绝,建造在岩石上方的要塞宛如巍峨的瞭望台,整个灰港都一览无余。千万不能让他们跨过飞龙关,否则这些成千上万不计其数的不死生物绝对会夷平整个城市。

但是他们真的能守住要塞吗?

飞龙关没有城墙,没有滚石和强弩,阿斯代伦回想起灰港的历史——博德之门,这座城市经历的最大战乱是什么?恐怕就是百年前的那次巴尔王座之争了。

现在焰拳愈发松懈,戈塔什接管权力,甚至让钢铁守卫取代了大部分兵力。那些铁壳子正毫无用处地摆在那里,戈塔什在逃跑之前肯定没有时间修改钢铁守卫的指令。

而只处理过小偷小摸、邻里纷争的焰拳怎么可能抵挡住凯瑟里克的亡魂大军……

阿斯代伦绝对不会想将自己的生命交托在这些焰拳的手中。

他还可以选择离开。这个念头像是黑夜中的红色火光一般滑过他的脑海。他可以逃跑,就像他通常做的那样。他从来都不愿卷入任何不利于自己的纷争,更不想随便为某个所谓光荣伟大的目标付出生命,他的战斗已经结束了,他的压迫者、折磨者卡扎多尔·扎尔早已被烧成灰烬,追杀他与塔夫,并且导致塔夫……丧命于此的巴尔军团也付出了代价。

在获得新生后,阿斯代伦发誓要拥有一个崭新的自我,他从坟墓里走出来,是为了完成塔夫还未完成的事情,不是为了在一场必败的战争中牺牲自己?他还没有那么伟大,他根本不正直——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冒着生命危险,试图去拯救一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人?

贾希拉带领几名竖琴手,率先前往飞龙岩要塞,哈尔辛和明斯克紧随在后。阿斯代伦抬起脚,等他自己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跟了上去。奥雷利娅、帕莱和尤森都在他的身边。

啊哈……

他想在心里嘲笑自己,但却感到一阵刺痛般的悲哀将他攫住,让他无法发出任何凉薄的、嘲弄的笑声,他想不到如果没有塔夫,他还继续留在这里战斗的意义是什么。但他刚才却救下了那个叫万娜的小女孩,为此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相当于公示出自己的弱点。那仿佛是下意识的行动,阿斯代伦想,没有任何逼迫,没有任何目的,他只是那样做了。

或许是因为他和塔夫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吧,苦涩的悲伤在他的心底翻腾,人们都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塔夫,只要他永恒的生命在继续,塔夫就不会消失,他会用无尽的时间铭记他的爱,但是,塔夫现在不在他的身边,以后也不在他的身边,塔夫没有与他并肩作战。阿斯代伦的身边围绕着一支举着火把的焰拳队伍,但他却感觉自己处身于荒凉的孤独中,他还得用多长时间独自体会这种痛苦、吞咽失去爱人的伤痛?

他们登上最顶端,午夜清淡如薄纱般的月光披洒在石墙表面,要塞顶部灯火通明。

达明·佐迪身穿钢甲,与另一名严装待发的褐色长发焰拳站在一起。他看到阿斯代伦时,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之后,像是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移走了目光。

“向您汇报,旺特布莱德长官,”灰发焰拳说,“逃进下城区的市民已经开始疏散了。”

“知道了,塞亚玛。”

那名褐色长发的焰拳握住武器,远眺向利文顿。

他的目光坚决,没有半分显露出来的紧张、也丝毫不打算退缩。阿斯代伦看向他,控制不住地想到塔夫……

如果塔夫能活着站在这里,手持那把圣武士的金剑,他是否也会同样坚定不移。

不,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塔夫了。

塔夫回不来了。

“全员戒备——!”旺特布莱德浑厚的声音响彻黑夜,“——我们要守住这座城。”

 

远远眺望,利文顿的边缘已经被漆黑淹没,不死亡魂大军如同蔓延的恶瘴,没来得及逃跑的人早已被啃食殆尽,那片黑暗犹如贴地而行的巨鳄,张口将所有的生机尽数吞噬。在远处看,黑暗缓慢地扩张,宛如泥泞的、黏稠的沥青,淹溺草壤、土地、刚融化不久的河流、农舍与住房。

直到几分钟后,整个利文顿都化为一片死海。

死亡的诅咒像是致命的毒气,沾染到的土地,植被立即枯萎,河水也泛起死亡般浑浊的绿色,危机来临时,来不及被带入博德之门的家畜,在远处传来几声惨烈的濒死鸣叫。接着,所有的生命都泯灭于寂静。

黑暗的、窒息的寂静,以惊人的速度向飞龙岩要塞靠近。

阿斯代伦终于能看到那些生物的具体形态——不,怎么能说是生物,他们是亡魂和骷髅。

灰暗的皮肤挂在骨骼上,眼珠变成浑浊、苍白的颜色,皮肉下蛀满蛆虫,属于人的五官都腐烂了,只剩下暴露出的骨骼与牙齿。而有些早已化作干枯的骷髅,黑洞洞的眼眶前方飘散着几缕脏污的、荒草般的长发,披挂的盔甲和皮革呈现出破败的灰黑色。

它们手握盾牌、长刀、匕首或剑戟,武器表面飘散起诅咒的黑绿色雾气,同样也沾染着铁锈与腐液的痕迹。

这些都是索姆家族曾经的军队、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亡者、曝尸荒野的无名尸首、被幽影腐蚀的竖琴手,以及所有被月出之塔的死亡诅咒残害的无辜者……

它们的移动速度像是饥饿的、疯狂的野兽,或被某种可怕的驱动力操纵的傀儡,牙齿相互磕碰,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嘶叫,步伐狂乱而跌跌撞撞,正在向人群密集处狂奔而来。

只不过它们的食物不只是逃窜的家畜,而是拥有生命的一切。

很难想象这些不死生物为什么还会动作如此迅疾,快速,在奔跑时腐烂的血肉脱落下来,但它们丝毫不会感觉到疼痛。

焰拳只来得及在检查点放下几个油桶,就急忙奔回飞龙岩要塞,拉起吊桥。

亡魂大军愈来愈近,很快,往日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集市就只剩下一片腐败的黑色。

吊桥不会有作用的。阿斯代伦想,在黑暗中,他的视觉仍然敏锐,他能看到亡魂大军后方,有几只食人魔般的高大生物,影影绰绰地在黑暗中缓步行进。他们推动着攻城槌的木架,一大批地精跟左右,操控这些庞大的武器。一些地精携带着座狼,旁边还有跟有成群的鬣狗和豺狼人。这些野兽嗥叫着,声音比死亡的诅咒更令人畏惧。

凯瑟里克·索姆的军队既可以渡桥,也可以摧毁城墙,甚至巍峨高耸的飞龙岩要塞,在不死诅咒的军队前都不过是一座不难翻越的山坡。

“我们应该撤退。”阿斯代伦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没有人听到他说的话。

与此同时,一名焰拳忽然大喊道:“它们到了!”

“进入火药桶范围了!”

“放箭!”

两支燃火箭齐射而出,正中油桶。

瞬间,爆破声震耳欲聋。火光轰然点亮黑夜。夜空中单薄的云层被明火的光亮映衬,闪烁了一下,像是一层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遮盖物,骤然显出赤色,如同岩浆泼满的岩壁,滚滚浓烟随后升起。石块、骨骼、尸体断肢、土灰和碎木,如同倾盆大雨般,杂乱无章地掉落下来。

南翼检查点转眼化为废墟,油桶炸退了亡魂大军的前线,大量死尸被热油淋满,又燃烧起来,残肢断体在火光中爬行,火星飞溅出去,火树般照亮一片黑暗,以及这片黑暗中的更多怪物。

“准备——!”旺特布莱德说。

飞龙岩要塞上方,所有人都沉寂地看着这一幕,视线所及处只有密密麻麻、黑压压的、虫蚁般的怪物,爆炸炸毁的只是冰山一角。不死怪物铺天盖地,整个利文顿都被吞噬了,片甲不留。

从远处传来豺狼人的嚎叫,食人魔推着的巨型攻城武器即将抵达要塞。

“进攻!!”

旺特布莱德大吼。

焰拳的弓弩手、贾希拉带来的竖琴手在同时放箭,一片箭雨向索姆大军射去,一串湿腻、沉闷的噼啪声后,箭矢全部击中,但被死亡诅咒的怪物却没有一丝被击退的迹象。箭头射进它们溃烂的额头、眼眶,躯体,心脏,但对它们毫无影响。

已死的躯体不会感到疼痛,不会畏退,不会思考,不会再次被杀死。

阿斯代伦的箭直接射穿了一只亡魂怪物的脖子,那怪物身首异处,疯狂冲向前的速度却没有半点减退。

贾希拉、哈尔辛召唤出的藤蔓缠住了几个不死的尸体,但无济于事。焰拳的术士竭尽所能地向怪物中释放法术和爆炸,就像在暴风雪中点燃一丝微弱的蜡烛,很快又被浇熄。那些完全损毁的、蠕动的尸块,眨眼间就由蜂拥而至的更多不死怪物取代。

轰隆——

沉重的木板猛地砸落在吊桥原本的位置,发出撼天动地的巨响,四个食人魔拖来攻城锤。

带金属尖刺的巨型木槌猛击在铁栅上。“砰——”“砰——!”宛如死神靠近的脚步,低沉的隆鸣惊心动魄,整个要塞随之震荡,石墙摇摇欲坠。

这时焰拳们才发现,在他们忙着攻击的时候,亡魂大军早已兵临城下。而那些并未完全破碎的不死怪物,身上仍旧燃烧着火焰,仍然在继续前进,它们拥挤在城墙下方,一个叠一个,堆积如山。

豺狼人嗷嗷地嚎叫着,鬣狗随声应和,座狼呲露出利齿,凶相毕露,地精们则露出邪恶的笑容,带着残忍而愉快的目光注视着焰拳不值一提的反抗。他们并没有停止脚步,反而更快地向前推进。

要塞顶端的焰拳士兵后退了两步,以惊恐的眼神看着下方。

不死怪物皮肉腐烂、曝露而出的指骨嵌进石缝里,它们踩着其他怪物的身体,向上一步、一步地攀爬,以令人恐惧的速度接近高塔的顶端。

“撤退!撤退!”旺特布莱德紧急下达命令。

独眼的佐迪队长跟着大喊撤退。

混乱中,阿斯代伦听到贾希拉略带沙哑的紧迫嘶吼,“竖琴手,撤退!全部撤退!”

“长官!战马都被吓跑了!”一名焰拳紧张地报告道,嗓音沙哑而变调,似乎嗓子里也浸满了恐惧的冷汗。

阿斯代伦在混乱中听到几声马嘶。

飞龙岩要塞门口的焰拳正在竭尽全力牵住他们的马匹,但战马受惊,后腿站立,不停蹬踢着手握缰绳的,大量马匹挣脱,向剑湾的平原飞奔而去,看不见踪影。焰拳瞠目结舌地看着晃动的大门,浪潮般的亡魂大军,惶然木讷,被吓得双腿无法移动。

阿斯代伦能从空气中嗅到绝望的味道。

没有马,他们都是死路一条。

“——那现在怎么办!”那名焰拳士兵求助般向旺特布莱德大喊,如同旺特布莱德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佐迪队长没好气地叱道,“你的腿是他妈的摆设吗!——撤退!!!”

实际上,是逃跑。

他们飞奔起来,从飞龙岩要塞的塔顶,一路跑下阶梯,逃向外城区方向的吊桥。怪物干枯的手爪从孔隙中抓向他们,铁栅不堪重负,被压弯的铁柱发出脆弱的断裂声,石墙在攻城锤的重击后开始出现裂痕。顷刻间,第一道门倾塌。

亡魂大军如同恐怖的海啸般涌了进来。

戈塔什的钢铁卫士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被凶煞的不死生物浪潮冲倒。拱门下方充斥着刺耳的厉声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斯代伦惊恐地奔向第二道门,不死怪物的爪子只差一寸就要碰到他的头发,生锈长剑刺进他的斗篷边缘,转瞬间撕裂了一半。

有只手狠狠抓住帕莱的衣角,将他猛地拖向后,帕莱大声尖叫了起来。

“救命!救命!”

明斯克眼疾手快地砍掉了那只胳膊,枯骨爪子蠕动着,铛的一声掉在地面,爬动着乱窜。

“看好你的背后,小吸血鬼!明斯克保护了你!”明斯克对帕莱说。

所有人跑向要塞后方的吊桥,等候在门边的焰拳搬开铁链,铁索立即下落,大门紧闭,将成群的幽影诅咒怪物挡在后方。这道门只能阻止索姆的亡魂大军几分钟的时间。焰拳术士释放了一个爆破的法术,吊桥炸毁成两段,残片落向黑暗的深渊,被石崖上翻卷的泡沫吞噬。

根本不可能的,阿斯代伦惊魂未定地想,让人类的肉身去与这些怪物对抗,这场战斗是根本不可能胜利的,九狱在下——它们都是已死的尸体!就连吸血鬼都会死亡,但这些怪物不会。整座城市都会陷落,每个人都会死在诅咒怪物的撕咬下。

第二道门很快被撞破,由亡灵大军组成的浪潮霎时涌出,它们丝毫不在意那些因为冲击迅猛而跌下悬崖的同伴,它们是没有意识的死尸,凭借莫名的邪恶诅咒向前冲锋。死尸的洪潮向奔逃的焰拳追来直冲而来,带着腐败的泥泞浑浊,可怖的恶臭,以及将人蚕食殆尽的凶猛。它们冰冷的、黑暗的眼眶中看不到任何生命残留痕迹,暴露在外的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从怪物大军后方射出几支地精的毒箭,与阿斯代伦一起奔跑的几名焰拳惨叫着倒地不起,而后被诅咒大军的潮水淹没。

黑暗中,阿斯代伦看到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老人站在拱门上方。

——凯瑟里克·索姆。

他须发皆白,头戴米尔寇的银色骷髅银箍,长发挽在精灵尖朵的后方,冷漠而平静地注视这场屠杀,仿佛下方的死亡与他完全无关,他毫无感情的、居高临下地、淡然地等待着屠杀完成的时刻,像是一切都注定要发生。

那双苍老发灰的眼睛几乎与所有骷髅僵尸相同,凯瑟里克·索姆的盔甲在月色下隐隐散射着银光,但他却像是起死回生的亡灵——灵魂被不小心留在了彼世,而不是存在于人间。

他还是活人吗?

但阿斯代伦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贾希拉也看到了凯瑟里克,她咬牙切齿地握紧双刀,似乎想现在就冲到凯瑟里克的面前,结果他的性命。但她无法折返,亡魂大军正在向博德之门步步逼近。

他们接近石化蜥蜴之门附近的外城区的建筑,贾希拉召唤出大片的荆棘墙,生长的荆棘向远处延伸,那名叫做哈尔辛的德鲁伊释放了一个法术,轰的一声,建筑开始震荡,墙体圮裂,瞬间崩塌,荆棘墙外的地面迸裂而开,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横在凯瑟里克的亡灵大军与城市之间。一些怪物掉下深渊,另一些被掩埋在土中。地裂术引起的震荡持续向前,直击食人魔推着的攻城武器,攻城锤的木架吱呀作响地倒塌。

随后更庞大的攻城塔被推了上来,随着大军向前移动,亡魂踏平了地震产生的废墟,以被埋入地底的同伴尸体当做阶梯,从法术作用的范围上方翻涌而过,凶猛地撞在荆棘墙上。

“退到城内,我来帮你们争取时间!”哈尔辛说。

一阵金色的光芒闪过,他化身为一只巨熊,褐色皮毛强韧而密厚,强壮的熊爪落在地面,身躯挡在焰拳与竖琴手前方,直面索姆大军。

“哈尔辛!”明斯克喊道。

贾希拉的荆棘墙逐渐支撑不住了,开始出现破裂坍塌的痕迹。

“明斯克,快撤退!”贾希拉说。

那头棕熊留在后方,索姆大军将他包围,熊掌将几只怪物拍击在地,但眨眼之间,怪物爬上熊的后背,它们抽出锈蚀的、脏污的武器,刺入熊的皮毛。熊吃痛后直立起来,展开更加凶猛的反击,愤怒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在尸潮中响起,愈来愈多的怪物涌上来。

哈尔辛被淹没了。

 

他们逃进石化蜥蜴之门,铁栅随后落下,大门关闭,几名焰拳搬来粗木桩,顶在门后。一两只冲在最前方的怪物在他们关门时闯了进来。奥雷利娅用匕首砍碎了怪物的脊椎,大量灰尘扬起,帕莱随后在骷髅头上跺了一脚,头骨宛如卵壳般在他脚底碎裂。

“他妈的,我早就想对戈迪这么做了,”帕莱说,“你们不觉得——”

“哦闭嘴吧!”阿斯代伦怒吼,他冷汗淋漓,双腿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幸存的人所剩无几,焰拳损失惨重,那名叫做旺特布莱德的焰拳立即奔上城墙。与此同时,一队修道院祭祀出现在焰拳指挥部附近,他们手持长矛,肩披暗夜颜色的斗篷,身穿轻盈的黑色铠甲,其中身后背着巨剑的两人以银制的面具遮住面孔。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名卓尔,她用一双浅紫色的眼睛严厉地看向低声喘息着的贾希拉,目光高傲而冰冷。阿斯代伦能看出——事实上,他对此太熟悉了——尽管他不认识这名卓尔,但他能看得出这双眼睛后方埋葬的痛苦,它们曾经也时常会伪装成妩媚的模样,精于引诱,善于隐藏。而她如今不会允许自己再显露出半分,因为她自以为自己正在掌控一切,她的身份在某一时刻开始大有不同了。

“砰——”

亡魂大军冲击到了城门上,人们精神紧绷起来,死里逃生的焰拳和竖琴手向后倒退了一步,与驻守在下城区的焰拳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惊惧地瞪着大门,拿剑的手觳觫颤抖。几乎已经能预见到结局——石化蜥蜴之门也很快会被攻破。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贾希拉对攻城的声音充耳不闻,她说道,“就连莎尔钦任的院长也大驾光临了,维康尼亚·迪佛,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需要再看到你这张脸了。”

“与旧时故人相逢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如果不是在此情此景下,贾希拉。”维康尼亚·迪佛说。

“暗夜女神的修道院掌管人?!为什么!”明斯克惊愕道。

“明斯克被封印了太久——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不少你在深水城的事迹,”贾希拉说,“现在尽量不要告诉我亡魂大军其实就是莎尔的授意,如果是的话,那么也别怪我不顾及往日情面。”

“不,”维康尼亚说,“——凯瑟里克·索姆背叛了莎尔女士,莎尔女士的愤怒将会让他粉身碎骨。”

“那么你在这里做什么?”

“杀死叛徒。”

“看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暂且如此,老朋友。”维康尼亚不无讽刺地说。

“以前的队伍又回来了!”明斯克说,“凯瑟里克·索姆必须被打得落花流水!”

不好意思,你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阿斯代伦想。我们已经退缩到城内了,焰拳损失惨重,竖琴手也所剩无几,并且刚刚目睹那个大块头德鲁伊被吞噬,明斯克到底从哪里来的自信?

“砰——”

九狱啊……他们就要死了,他还不想死。

阿斯代伦想到自己的上一次死亡,一场冰冷的大雨将马车团团包裹,暗沉的夜色中看不到一丝光亮。他已经不记得那天自己做了什么,只记得那个该死的车夫出卖了他,被古尔人买通了。车轮毂硌着下城区地面的铺路石,木轮打滑的咯吱声,马蹄飞奔的笃笃声,与嘈杂的雨声相互交融,混杂,难舍难分。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不知所踪。阿斯代伦从车中爬出来,身上价格昂贵的法官绸缎袍被雨水淋得湿透,他在冷空气里冻得瑟瑟发抖,咒骂着车夫,试图自己驾车回程。

而古尔人从背后袭击了他。他听到铁棍和木棒的声音落在自己的身上,强烈的疼痛让他头晕眼花,他倒在地面,头颅砸到肮脏的水潭里。他破口大骂,奋力挣扎,威胁者——攻击他的人都要付出代价,他们每一个都会被砍头!……最后,他蜷缩着身体,乞怜求饶,呻吟着说,他快要死了,求他们停手。祈求的声音被雨水冲垮,古尔人依然没有停止,棍棒不停落在他的胸腹和后背,他从未感觉到这么疼过……直到他无法呼吸,说不出一句话。他们将他丢在暴雨中,似乎是确认他已经死去了。但他没有死,疼痛与寒冷是他仅有的感觉,他不确定自己的胸骨、脊背和内脏破损了多少,内脏溢出的血块呛入他的气管,他挣扎着咳嗽,但吐不出鲜血,血腥的液体正在溺死他,雨水灌进他的耳朵里,鼻腔中,蒙住他半睁的眼睛,他看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顺着雨水流进下水道。

在黑暗中,他听到脚步声向他缓缓靠近,冷气拂在他的耳边,有一个声音询问他,选择生,或者选择死。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生,而后爬出坟墓,又在狗舍中被关了五十年。他生还了,但却生不如死,吸血鬼古堡的地底宛如冰冷的墓窖,他身体中的人血逐渐消失,血管干枯,形如枯槁,背后被刀尖刻得鲜血淋漓,全身的布料都在漫长的时间中腐烂了,卡扎多尔可不管他是否衣不蔽体,哪怕他的牢房里只剩下一条烂到看不出颜色的裹尸布。他只是个圈养的牲畜,在卡扎多尔需要的时候被拿出来使用,去诱惑猎物,用自己的身体和性爱技巧换取价值,一次又一次地进行交易。属于自我的部分不被允许存在,只剩下怪物的部分残留了下来。而后的百年,几乎没有一天他感觉到真正的活着——

直到他躺在棺材中,绝望地抓挠着棺板,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

他不知道那是谁,或许是掘墓的尸体搬运工,或许是盗窃贼,无论是谁,只要能将他的棺材打开,他发誓可以用自己的一切作为回报。铲子落在土中,他以最恳切,最迫切而真诚的声音,求那个陌生人千万别弃他而去,求他将自己带出去。

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之后,柔和的月光洒进来,刺得他眼睛隐隐作痛。

神没有应答他的祈祷,他幻想的王子和骑士也没有将他带出黑暗。当他躺在棺材中的时候,脑子里满是针对卡扎多尔的复仇与谋杀的念头。就在这时,阿斯代伦看到了塔夫的双眼——那是他等待了两个世纪的拯救……

“砰——”

阿斯代伦猛地抬起头。

城墙出现了裂痕,灰石飞洒下来,几块石头掉落在地,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铁质的部分被压弯,在重槌的击打下惊心动魄地震动。从上方飞进了几支地精箭矢,城墙顶部两名焰拳中箭了,从高耸的城墙顶直跌而下,砸在阿斯代伦的脚边。

那名焰拳一头白金色的长发散开,眼睛瞬间失去光彩,血液从她的脑后流淌出来,缓缓沁入砖地的缝隙。

呐喊声忽然响起,防守石化蜥蜴之门的焰拳开始放箭,向下投掷油桶和火药桶,但进攻的锤击并没有停下来。

“砰。”“砰——”“砰——!”

一声更强于一声。

阿斯代伦向后退了一步,他伏低身体,双手持匕首,准备迎击。贾希拉召唤出两只树精,与她一同战斗。维康尼亚举起手中的武器,她身后的莎尔教众准备就绪。明斯克用掌心托起小布,让那只仓鼠从他的肩头跳下来,嘱托道:“咬烂他们,小布——”

或许和塔夫死在同一天也不是一个坏结局。阿斯代伦想。吸血鬼的生命是无尽的,塔夫终有一天会老去,而现在,他不需要再独自度过那么漫长的未来……

他仍旧非常畏惧死亡,两百余年——接近三个世纪的时间里,他极力与死亡对抗,他永远没有感觉到安全过,他害怕死亡,害怕疼痛和卡扎多尔的命令,害怕那些惨无人道的惩罚,害怕黑暗与孤寂,所以他从来没有停止为自己战斗。而他现在满身血污,塔夫凝固的血液沾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泼洒在他的皮甲上,溅在他的耳朵和脸颊上。干涸的红色混合着泪水留下的痕迹,犹如抹开的颜料,在他至黑的生命中渲染出一些颜色。

他的手腕因为恐慌颤抖着,但他感到不那么害怕了。

最后一声巨响,城门随之倒塌。恶浪般亡魂大军闯了进来。

 

 

 

Chapter 53: 巨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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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裂的木片飞向最近处的焰拳,尖锐地贯穿了士兵的左肩,冲击力让他倒在地上,惨叫痛呼。一名矮人焰拳奔过来大喊着“墨菲!”,并奋力将受伤的焰拳拖拽到安全的地方。眨眼间,亡魂骷髅、地精挥舞着武器,与无数头座狼、豺狼人和鬣狗从击破的城门直闯而入,下城区顿时化为一片可怕的火海。

索姆大军的亡魂无法被斩杀,焰拳的长枪戳进它们的心脏,却不能伤及它们分毫,烈火灼烧在它们的身上,却不能阻挡它们不停前进的脚步。焰拳正在应接不暇时,地精军队中的野兽疯狂地扑上来,座狼狂吼着,鬣狗发出残酷的叫声,像是在大笑,豺狼人扑向焰拳,撕咬每个血肉之躯,锋利的牙齿咬穿人类的肚腹,将湿软的肠子啃咬出来。

灰红色皮肤、臭气扑鼻,手持狼牙棒的地精猛击那些没有断气的士兵,击碎他们的头骨,把武器送到温热的血泊中浸涂,血腥让这些地精变得兴奋不已,开始凶戾地狂叫起地精语,对焰拳露出他们口中尖细的毒牙。

摇摇欲坠的城墙坍塌了。

砖块与土石压倒附近的焰拳士兵,将他们掩埋在下。那些士兵还没来得及惨叫就瞬间丧生。驻守的军队节节败退,贾希拉挥动双刀,砍向地精,脏污的血液飞溅而出,她的刀刃所及处旋起一阵阵白光。

明斯克在奋力抵挡,几只狂吠的座狼将他包围,它们比人更高,鬃毛在寒冷的夜风中飞舞,口涎泛着白沫,长爪随时能将人撕裂,獠牙曝露而出,鼻子皱起,眼中闪烁着凶恶的寒光。

维康尼亚将手中的硬头锤挥向骷髅怪物,但骷髅随即举剑反击,维康尼亚同时大声念出一段咒语,黑暗能量构成暗紫色防护罩笼罩她的周身,刺剑击打在她的身上,防护罩瞬间破裂,她毫发未伤,但与此同时,更多的怪物奔向莎尔的信徒们。

焰拳士兵吐出的白雾融化在冰冷的夜空中,刺骨的寒意如同死亡,所有生命在其面前都无法抵抗。火把忽明忽灭,盔甲碰撞的声音,喊杀的声音,奔走的声音激撞在一起,混乱不堪。

阿斯代伦的匕首直插一只地精的头骨,地精在倒地的时候带走了他的匕首,他从尸堆里捡起一把焰拳的刺剑,但随后与亡魂骷髅争斗时,刺剑又被怪物强大的力道劈碎。

尤森矮小的身影消失在混战中,再次见到他时,他死在了豺狼人的利爪下,身体扯裂成两节,豺狼人带领的鬣狗正在撕咬他所剩无几的尸体。

“尤森——”

奥雷利娅仍然在阿斯代伦身边战斗,帕莱吓呆了,他想喊尤森的名字,但声音被淹没在混乱中。

不少行动敏捷,奔跑迅速的亡魂士兵,从焰拳的防线跃过,奔向正在撤离中的普通市民。下城区后方传来恐惧的尖叫声,以及金属相互碰撞,绝望抵抗的声音。

更多的野兽也跳跃着奔过焰拳,跳上屋顶,爪子压碎的窗棂和门柱散落满地。

焰拳的防线宛如激流中的岩石,洪水从他们身边无阻地冲刷过去,带着血污和死亡的恐惧,将整个下城区淹溺。

“我们得到高处去!”阿斯代伦对他们喊道。血水在他的衣服上结冰了,他感到自己的骨骼冻得僵硬,甚至拿刺剑的手都不稳了,这样下去,他们迟早都会死在这里。

奥雷利娅慌乱中回过头,没有注意到后方一只豺狼人向她猛扑而来。阿斯代伦立即奔跑上前,飞身跃起,只剩一半的刺剑直戳豺狼人的喉咙,击中后,豺狼人庞大的身躯与他一起滚落在地。黏腻腥臭的口水沾了他满手,滚烫的血液泼了他一身,在寒冬中微微冒着热气。

阿斯代伦推开豺狼人的尸体,匆忙爬起,满身土灰与血污。他的耳朵在嗡鸣,冷汗淋漓,皮肤的擦伤火辣辣地疼痛着。

他看向沦陷的城门。

贾希拉倒在无数个地精的尸体中,绿袍被血液染成一片黑色,灰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明斯克被五支长矛洞穿,他大吼一声,扭断亡魂士兵手中的长矛,但随后另一只矛尖扎进了他的心脏……

维康尼亚为掩护她身后的莎尔教徒而死,达明·佐迪队长的尸体悬挂在城楼废墟的石头上,博德之门的旗帜与他的尸首缠在一起,那名叫做旺特布莱德的指挥官与灰发焰拳背靠背拼杀,但他们已经被逼上死路。一支从战场后方射来的快箭击中了他,放箭的地精露出了残毒的笑容。他倒在地上,断气了。那名灰发焰拳满脸泪水,绝望地挥动着手中防身用的短剑,她的武器早已被击落,遗失在了战场上。骷髅士兵同时向她袭击,血液顿时喷溅而出,在石化蜥蜴之门的残骸上泼满猩红。

根本……根本无法抵挡阿斯代伦喘着粗气,绝望在他的心头凝固成冰。们赢不了这么多地精亡魂豺狼人和野兽……这场战斗……是不可能胜利的

此时,行动缓慢,重量以吨计数的食人魔踏进博德之门。他们笨重地挥动起比木桩更粗的武器,扫荡过仍然在做最后抵抗的焰拳士兵。焰拳的钢制盔甲宛如脆弱的纸张般破裂了。人类在他们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眨眼间变成一团黏稠的血肉。

阿斯代伦踩踏着尸体和断裂的木头,飞跃向屋顶,狼狈地撞翻了几片房瓦。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食人魔猛地向城内冲锋,硕大的身躯砸在房屋的石墙上。

阿斯代伦匍匐下来,险些从屋顶坠下去,他紧抓着瓦片,整个身体都悬挂在房顶。

“快跑!”奥雷利娅对他大叫,“快跑,阿斯代伦!”

阿斯代伦慌乱地爬了起来,开始翻越屋顶,拼命狂奔。石化蜥蜴之门的防线如今只剩下三个吸血鬼,他们像是阴沟老鼠一样狂窜着逃命。

博德之门的最后防线也被击破了,他们失败了……

存活的焰拳四散溃逃,下城区还未疏散的居民拥挤着尖叫。死亡的人越来越多,索姆大军的尸潮涌进城市,已经接近港口,几秒之内他们就能占领整个下城区,压翻正在疏散的船只。焰拳还能退居去哪里?如果下城区身陷囹圄,上城区也无法独善其身。

神啊 这座城市要没了 没有任何人能拯救博德之门了

阿斯代伦与奥雷利娅和帕莱跑散,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他的身体剧烈发抖,肌肉酸痛,四肢有些不听使唤,奔跑的脚步也慌乱无比。

这场战争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到处都是死亡和尸体。该死的,要是他现在找到一个下水道躲起来,或者躲进坟墓里,让索姆的不死军团找不到他,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

他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身上血迹斑斑。

阿斯代伦没有受致命伤,皮肤上有些细小的剐蹭痕迹,跌落在地时,土灰磨破了他膝盖和手肘的布料,摔伤带来的闷痛让他的后背被冷汗浸透。斗篷扯烂了一半,另一半像是沉船的破帆般挂在肩头。他现在看起来已经与死人没有什么两样了。索姆会放过他吗卡扎多尔从没有放过他。

他飞奔着,惨白的、死寂的月光照在这座即将陷落的城市表面。前方是焰拳被屠杀时的尖叫,后方是索姆大军的厉嗥与呐喊。阿斯代伦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落在瓦楞上的凌乱声,以及……恍惚间,他仿佛又听到了塔夫那阵临死前的、虚弱的、带着笑意的呼吸。

我还没有说过……”塔夫说……“阿斯代伦……没事的……”

塔夫靠在他的肩头,他的肩头现在还染着塔夫刚才蹭上去的血。

没事的……”

没事的……塔夫告诉他没事的——

他不再恐惧了。

阿斯代伦凭空浮现出这样的一个念头——无论是死亡还是疼痛都不足为惧,如果他今天会死在这里,他的灵魂可以与塔夫在一起。他感到自己的脚步轻盈起来,身后的混乱和碎瓦如同世界末日般吞噬着整座城市,但他却像是在房檐上方迅疾飞行的雀鸟。他不需要呼吸,他的身体充盈着力量,他会活下来的,因为他总能活下来的。

无数次,他都像现在这样拼命奔逃,他要活下来,现在他能做的就是——逃跑。

他正在化作一缕黑雾——

“轰隆!!!”

后方远处猛地一声巨响。

土石迸裂,震动波及整个博德之门,房屋倒塌,地动山摇。阿斯代伦还没来得及气化形体,就从半空中跌落下去,重重摔在地面。

天空蓦然涌现阴云,云翳厚重,在头顶盘踞。月光被遮盖在其后,云层流淌着,翻涌着,黑暗的穹顶宛如旋转起来。

紧跟着又一声巨响,从地底传来,宛如整片大地随之崩坼。

“轰隆——!!!”

阿斯代伦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小声地痛呼了一句。“该死的……”他咬牙吞下疼痛,艰难地抬起头。

飞龙岩要塞的方向升起一个巨影,整个要塞向峡谷底部塌陷,崩解,散裂,坠向山涧。

一头比亡灵大军更加阴森恐怖的生物,从岩石底部爬了出来。

那是……

那是 什么

——它的爪子比城门庞大,张开巨口能够吞噬下整个军队,骨骼嶙峋地凸起,身上血肉全无。骨翅之间连缀着腐烂的、残破的翼膜,身体犹如黑夜的化影,漆黑得如同噩梦。原本周身覆盖的金色鳞片,现在只剩脊骨、手爪处仍然存在几片,提醒人们它旧时卓绝的风采。

它如同死亡后腐烂了数千年的神明。

那是……

是巨龙……

传说中的青铜巨龙!

巨龙倏忽破土而出,它扬起长颈,骨刺凸起的头颅面向天空。

云霭如同受到它召唤,旋转着在它的身边出现,悬在它的双翼上方,形成黑色的漩涡。

一声低沉、浑重的龙啸掠过大地,海水如同呼应般荡起轩然的波涛,将岸边的船只推向远方的海平面。

安苏——!

那是青铜龙安苏,从博德之门建成时,就一直守护在此处的古老巨龙。

安苏站在岩石的顶端,长尾盘踞在山体上,巨大的爪子捏碎岩石,向上攀爬。

他只剩下一缕残魂,以及一具骸骨。他的双翼千年都不曾展开,再次舒展时,卷起的朔风扫荡过博德之门倒塌的建筑与城墙。

大地仿佛跟着震颤起来,形成了一种浩瀚的节奏,诉说着几个世纪前的,却从未被时间遗忘的宏伟诗章。

飞吧,安苏

飞吧……

凯瑟里克·索姆也立即看到了巨龙现身,他转过身。而刹那间,龙已经腾飞起来,盘旋上升。

破败的双翼鼓动冷肃的空气,干枯的长尾甩动着,卷过至黑的深夜,身体周围出现蓝色的电光。

巨龙攀升高飞,他在战场顶部盘旋,龙翼突出的骨骼尖端蓄积着无数道闪电,蓝色的雷电凝聚起。

从看不见的云层深处传来两阵闪雷,在闪电的蓝光中,青铜龙的鳞片宛如黑暗里的太阳。

安苏闯入云层之间,闪电忽明忽灭,龙啸声长久不绝。

恍然间,人们仿佛听到一声遥远的叹息。

为了博德安 ……

下一秒,惊雷剧烈闪烁,骤然击向铺天盖地浪潮般的亡魂大军。巨龙化身为千万道闪电,沉而厚重的云层深处,响彻阵阵震耳欲聋的雷鸣。

下落的蓝色电光直劈向不死怪物,强烈的光线在地平线上闪耀,将整片大地照亮得宛如白昼。

人们惊叫着躲闪,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于非命,但闪雷仿佛有锚点般避过他们,精准地将亡魂士兵烧尽,丝毫没有伤及博德之门的活人。

每个死而复生的骷髅都化为黑色灰烬。雷霆霎时间出现,又立刻消失。焦黑的灰尘四处飞扬,如同死亡位面飘起的薄雪。

漆黑的飞絮向四处飘飞,战场仿佛被灰烬掩埋。

地精和食人魔震惊地愣在原地,与他们共同作战的亡魂大军眨眼间化为乌有了。

海面的惊涛骇浪平静下来,而天边再也找不到青铜龙的身影。

城市之心,巨龙安苏,为博德之门而陨落,以一缕残魂守护了整座城。

“不……”凯瑟里克沙哑地呢喃了一句,“不……”

他眼中那苍老的、死寂般的平静破裂了。凯瑟里克抽出利剑,他的亡魂大军不复存在,但地精仍然会听他指挥。他的身边还有亲卫团,他仍然可以对博德之门发动攻击。

但就在此时,博德之门下城区后方忽然响起悠长的号角声。

呼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

号角声向战场的废墟延伸开去。阿斯代伦向后看,上城区的卫兵与斯特梅创建的盾牌骑士团出现了,卫兵骑着强壮的马匹,蹄声阵阵。盾牌骑士中的刺客则手持匕首,聚集在城门的废墟附近。阿斯代伦看到范萨姆普尔、普罗沃斯家族的旗帜。

还有一队猎人打扮的游民,从港口折返回来,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名深色皮肤的、略有些上了年纪的女人,以及一名留着长胡子的猎人。

古尔人阿斯代伦在心中反问,憎恶的情绪泛了起来,但很快又隐没了。那些古尔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们坚毅的目光越过他,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几名法师站在颓圮的房屋废墟上方,由一位红色皮肤的男性提夫林带领着,加入了战场。阿斯代伦在其中看到一张熟面孔——矮提灯酒馆的拉瑞娜船长。她手持法杖,口中念着佶屈聱牙的咒语。

援兵从下城区向石化蜥蜴之门推进,斩杀地精与野兽,城门口的地精军队正在后退,豺狼人发出狗叫般的悲鸣。在博德之门的刀剑威逼下,他们眼中渐渐显露出畏惧。

远处,巨龙安苏飞出的那块岩石缝隙间,出现了一队焰拳精兵。

弗洛瑞克与九指出现在战场后方,一名头顶长角,黑皮肤的高大男人手握银剑,严肃地站在他们的身边。

“边境之刃”威尔·雷文伽德现身了。

而索姆大军后方的另一侧,一队手中没有任何武器的人影从黑暗中浮现而出。他们从幽暗地域而来,阿斯代伦认出了其中的几个人,塞巴斯蒂安也在其中——

七千名衍体,如今的数量只有不到三分之一。但他们仍然回到博德之门,前来支援。

“衍体们来了……”奥雷利娅对阿斯代伦说。

阿斯代伦站了起来,他拍打了一下衣角的灰尘,尘土簌簌而落。

他的浑身上下酸疼不已,仿佛每一处骨骼都被碾碎、而后又被重塑。但他浑不在意,疼痛第一次变成他并不畏怕的东西,他没有被痛苦打败,也没有蜷缩起来哀嚎。

黑夜还没有结束,他却对黑暗不再恐惧,相反地,他感到黑暗变成了他的武器。

因为在夜晚笼罩下,是吸血鬼主宰的战场。

“让我们把他们都送进地狱吧。”阿斯代伦对身边的奥雷利娅和帕莱说道。

“来吧!”帕莱回应了他一句:“这些混蛋。”

奥雷利娅则默不作声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凯瑟里克·索姆的亡魂僵尸不会死去,但这些地精却每个都是血肉之躯。

阿斯代伦从背后摘下短弓,搭上三支箭。弓弦拉满,放箭。刹那间,三只地精的头颅被射穿,倒在地面。

“为了博德之门!”

“为了博德安!”

呼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援军喊杀的声音,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号角响起。

地精开始四散败逃,阿斯代伦的箭矢正中食人魔的眼睛。那头大象般的食人魔凶猛地咆哮,发狂起来,但眼睛无法看见东西,只能盲目地挥动手中的棒槌,紧接着,跟腱立即遭到上城区卫兵的挥砍。古尔人的钩索击中了食人魔的后背,拉扯的力量让食人魔无法站稳,轰然倒地。

援军跃过食人魔的身躯,顺着阿斯代伦的箭矢,将长戟刺进食人魔丑陋而巨大的脑袋。

几乎是下一刻,身体如熊般的豺狼人注意到阿斯代伦。

它们挥开爪子,冲了过来,阿斯代伦收起弓箭,来不及逃跑。他亮出吸血鬼的爪子以及獠牙,准备迎战。豺狼人张开可怖的牙齿,血腥的气味与卡扎多尔豢养的豺狼人别无二致,眨眼间,长爪已经划到了阿斯代伦的颈部,血珠迸溅出来。一点银色光亮落向尘土,一闪即逝。

阿斯代伦恐惧地瞪大眼睛,他的思考能力似乎倏地消失了,他本以为自己要遭受猛烈的冲击,接着被咬断喉咙。但豺狼人只是与他擦身而过,而后重重跌进房屋的废墟中。

两道虹光法术射线的光影在这时熄灭,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阿斯代伦附近的房顶上方。

“真是好身手,亲爱的!”阿斯代伦下意识地赞叹道,“——不,我是说,谢谢。”

“不用谢。”

拉瑞娜船长给自己施加了羽落术,轻飘飘降落在阿斯代伦附近。

“真高兴见到你,不过怎么不见另一位?——哦,我猜,博德之门那位最伟大的传奇法师,该不会已经害怕到躲起来了吧?”阿斯代伦颇为讽刺地问道。

“洛若坎早就用他的传送门逃之夭夭了。罗兰对此很失望,他决定留下来支援博德之门。”拉瑞娜船长说,手中的法杖缠绕着金色的光芒,法袍也像是全新的。“好消息是,洛若坎的宝库留了下来,这还要感谢你的朋友。”

在矮提灯酒馆中,是塔夫向她透露了洛若坎宝库的口诀。

阿斯代伦的胸口处刺痛了一下,他不知道那里是不是自己的心脏。

 

 

 

Chapter 54: 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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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飞龙岩要塞废墟附近。

九指带领的公会,以及弗洛瑞克带领的焰拳,从地精军团后方包围上来。博德之门的军团则从正面冲锋,赶出入侵城市的每个地精和怪物。

“边境之刃”银光闪闪的刺剑出鞘,他面前围拢过来三头座狼,野兽的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吼声,泛着白沫的涎水从牙齿间滴落而下,它们向边境之刃逐渐靠近,如同正在狩猎的饥饿狼群,伏低身体,虎视眈眈地紧盯着面前的猎物。

“来自北地的沃格塔家族?”边境之刃说道,他的声音温文尔雅,但手中的利剑却平稳地指向野兽的额头。

座狼凶狠地低吼,向他猛扑过来,边境之刃与三头野兽缠斗,动作仍然有条不紊,他敏捷地避开座狼凶利的爪子,猎杀怪物似乎已经成为他的本能。眨眼间,三头座狼就倒在了他的剑下。企图趁着他与座狼缠斗时从背后偷袭他的地精被九指公会的成员刺杀,九指也加入战场。

公会首领的刀光快如闪电,她脚踏凸起的岩石,飞奔跃起,将淬毒的匕首刺进食人魔的额头。那柄极其锋利的武器瞬间刺穿食人魔的颅骨,因为长度不足无法造成更大的创伤,但毒液飞快地蔓延到食人魔的全身。五秒之内,被匕首刺中的食人魔嘴角、鼻孔喷出血液,向前倾倒,摔在地面,再也站不起来了。

九指从食人魔的身上跃下,嫌恶地看了一眼沾满食人魔血液的匕首,而后捡起地面上焰拳士兵的长剑。

不死生物留下的黑色尘埃四处飞扬,吸血鬼衍体在战场上大开杀戒,在卡扎多尔的地牢中被囚禁了二百年,从未得到过任何鲜血,而后又在幽暗地域这片荒瘠的地下世界苟延残喘,他们早就等待着能够饱餐的时刻了。无论是地精的血还是豺狼人的血,又或者是索姆亲信士兵的血,只要能填饱肚子,他们就会一滴也不剩地吸光。

古尔人注意到了吸血鬼衍体,他们立即做出防御的姿势,原本以为这些吸血鬼衍体是索姆操纵的爪牙,但当他们与吸血鬼交汇时候,没想到吸血鬼却从他们的身边直接掠过,丝毫没有攻击他们意图。古尔猎人震惊地看着这些嗜血的不死生物向索姆大军扑去,似乎不敢相信为什么吸血鬼会直接忽视他们,转而去攻击地精,但他们没有思考太久,随后立即挥起武器,与昔日猎杀的怪物共同面对同一个目标。

阿斯代伦与城内的援军共同作战。他们翻越石化蜥蜴之门乱石的废墟,直奔凯瑟里克·索姆所在的高地。

诅咒亡魂消失后,战马似乎嗅到死亡的气息不复存在,它们不再畏惧不前。阿斯代伦、奥雷利娅和帕莱从前线的守卫那里得到了三匹空余的战马,他们手握缰绳,立即奔向战场。战马被训练为用铁蹄践踏所有敌方的军队,阿斯代伦胯下的战马皮毛亮红,宛如浑身浴血,在阿斯代伦搭弓射箭时,前蹄已经踩死了数个挡路的地精。

战马嘶鸣,刀枪碰撞,旗帜在冬夜肃杀的风中飘扬,箭矢携着破空的锐响,如同一阵尖利的哨声,划破整个战场。

在战马冲锋时,士兵手中燃烧的火把在黑夜里拉出一道彗尾般的火焰,骑兵从伫立在原地的钢铁守卫面前掠过,如同汹涌的洪水冲刷岩石。索姆的亲信护卫举起剑刃反击,冷气包裹着喊杀声,士兵们的吐息在火焰照明的黑暗中形成白雾,激烈的鏖战向飞龙岩要塞收拢,博德之门对这次入侵开始全面反击。

不需要戈塔什的钢铁卫士,不需要新上任的“大公爵”提供的虚伪增援。此时此刻,每个人都为了结束这场战争而拿起武器,亲自面对崄巇阴谋、残忍恶战。人们无所畏惧、毫不退缩地站了出来,齐心协力守护他们脚下的土地。

博德安的云石雕塑静默地摆放在下城区城门口,黑色灰烬落在雕塑的肩头,它注视着这场战争,以及为了博德之门拿起武器的每个人。

—— 人人都成为了博德之门的英雄

凯瑟里克仍然没有放弃。他指挥着手下残留的亲信护卫反抗。他的亡魂大军中,只有这些亲信仍然是人类,他们历代效忠索姆家族,在凯瑟里克即将失败时,他们仍然站在他的左右,忠诚地守护他的安全。

终焉光芒旅店的竖琴手这时也赶到了,他们还不知道贾希拉、明斯克已经战死的消息,但每个竖琴手的眼睛里都燃烧着对索姆的憎恨。

很快,凯瑟里克·索姆就被各路兵马包围,他退到悬崖附近。

“你们杀不死我。我是不死的。”他说。

“现在你已经被包围了。”弗洛瑞克说,“趁早投降,博德之门议会将公正审判你的罪行。”

凯瑟里克平静地后退着,“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凯瑟里克·索姆,”边境之刃说道,“你为了女儿伊索贝尔的死亡背弃了自己的信仰,你为了报复塞伦涅而让月出之塔生灵涂炭。你的心里唯剩下孤独和仇恨,或许你的灵魂早已经死去多时,而今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行走在人世间的空壳。”

“伊索贝尔,我亲爱的伊索贝尔……”凯瑟里克说,“我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那是什么意思?”弗洛瑞克厉声问道。

“骸骨之主承诺给我伊索贝尔的生命。”凯瑟里克说,他的声音宛如煤灰一样干瘪而苍白。

弗洛瑞克说:“你的女儿早就已经死去了,即便是复活,也不过是如同你亡灵大军一样的行尸走肉,这样的复活究竟有什么意义?!”

但凯瑟里克根本没有听,他缓缓闭上眼睛,背对深渊,开始一段吟诵。

“…… 死者之神 骸骨之主 亡者之主……我呼唤您……于万物沉寂时 于亡灵厄运中 于尸骸寂静处 无处不在的米尔寇……请取走我的身体 我愿献上我的灵魂……”

他的身体散发出黑色的烟雾,他的身形开始裂解,皮肤正在变成黑烬,深渊中升起一阵漆黑的能量,凯瑟里克的身影正在扩张,众人的头顶上空显现出一柄镰刀的形状,比城门更加庞大,仿佛能收割在场所有的生命。

“你的灵魂?!天空中传来一声怒吼,——你的灵魂是我的

蓦然间,一道银色的光辉穿透乌云,击毁层层阴霾,彗星般疾坠而下。

银光带着一阵破空的尖啸声,穿云开雾,向凯瑟里克·索姆所在的高地猛刺而去。

那是一道光影,或者说,是一道人影。

她头戴银盔,身披战甲,周身笼罩神性的光辉,背后生着洁白的羽翼,手持散发着月光的长矛,愤怒地咆哮着,矛尖直对凯瑟里克·索姆的胸口。凯瑟里克周身的黑雾一瞬间散去,米尔寇的镰刀消失了,他停止了念诵,不得不举剑格挡。

剑与矛猛烈地碰撞,扬起石破天惊的爆响。凯瑟里克单膝跪地,招架不住冲击,剑刃几乎脱手。

“杀了你杀了你月光中的人怒吼道。每吼出一句,手中的长矛便挥出凶猛的一击,复仇复仇为百年折磨——为长久囚禁——为自由为你窃取我的力量为了伊索贝尔——复仇——!!!

凯瑟里克后退着,被一下接一下的攻击逼至悬崖边缘。他的脚踵绊到碎石,跌坐在地,手中的剑也被挑开,掉在岩石上。

月光中的人双手高举锐矛,直刺向下,矛尖噗地一下刺入凯瑟里克的胸膛,甚至刺穿了他背后的岩石。

岩石咯的一声碎裂,长矛深嵌在其中。

“复仇她用一种残忍的,冷漠的眼睛,看着凯瑟里克的胸口流出黑血。

索姆将军如今已经不是那个掌控诅咒的不死将军,他只是个年迈的、普通的,能够被杀死的人。他攥紧胸前的长矛,徒劳地想要将其拔出,但矛尖深嵌岩石。以他的力量,绝不可能拔出。他手中的动作只不过是让黑血涂满长矛的表面,像是挣扎中的蠕虫,被掠食者的鸟爪紧紧掐死命脉。

“不可能,我是……我是不死的……”

“不再是了月光中的人说道。

她的战靴踩在凯瑟里克的胸口,单手将长矛拔了出来。凯瑟里克抓住她的脚踝,仰头望向她。

在这一刻,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即将要死亡。

黑血逐渐流尽,执念在他的眼中也慢慢变为释然。他喃喃自语着几句低沉的,无人能听见的复杂话语,像是请求宽恕的祷告,目光向天边的月光看去,手指逐渐泄力。

“伊索贝尔……我们……很快就能团聚……”

他仍然说着同样的话,宁静的月色从云层间流淌而下,有那么一秒钟,他的眼睛里仿佛浮现出了悲伤。

你胆敢说出伊索贝尔的名字!月光中的人质问道。

凯瑟里克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接着,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滞涩、木然。生命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月光中的人并未得到回答,她低垂着头颅,静默地看向凯瑟里克的尸体,无法区分她的表情是悲伤还是仇恨。

“索姆死了!”一名竖琴手说。

手持月光长矛的人应答道:“他不会再复活了。”

“不死诅咒忽然失效了,一定是有人解开了凯瑟里克·索姆遗物的秘密。”竖琴手说,“你是谁?”

“归来的塞伦涅的信徒将我之枷锁击碎她说,但并未回答竖琴手的问题,只是展开身后的羽翼,而今复仇已结束我将离去永别人类

白色羽翼扇动了一下,她腾空而起,向西沉的明月飞去,消失在天边。

“那是暗夜之歌。”拉瑞娜船长说,“神明的女儿。”

拉瑞娜船长旁边,一名红皮肤的提夫林法师说道:“那是洛若坎一直想得到的力量。”

阿斯代伦问道:“什么力量?”

提夫林法师回答:“洛若坎痴迷于暗夜之歌不死的力量。”

“不是力量,而是诅咒。”阿斯代伦低声说。

“没错,”提夫林法师说,“是一个人的诅咒。”

 

在凯瑟里克被杀后,他的人类亲信丢下了武器,选择投降。

地精大部分都死在了战场上,另一部分则骑上所剩无几的座狼,逃向森林中。饥饿的吸血鬼衍体们追了上去,古尔人没有阻拦,他们以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远去的吸血鬼衍体,直到最后一个吸血鬼的背影隐没在丛林中,古尔人才沉默着离开。那些地精和衍体们能在幽暗地域能找到的食物差不多,他们并不介意饱餐一顿。

战争结束了,博德之门胜利了,不过是以惨重的代价。

没有任何胜利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自由的代价是永恒的黑暗与孤独胜利的代价是血流成河尸骸遍野

因为这场战争而死在城内、城外的人,阿斯代伦与他们素不相识。他们躺在血泊中,被黑色的尘土、烟灰埋葬。未燃尽的火把在尸体旁边簌簌燃烧,一阵沉重的死寂紧压在战场的上空。寒意更甚了,血液在惨白的月光下形成黑色的浅潭,尸体胡乱散落在各处,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块。被留在神殿中的塔夫也是这样……苦痛如同剧毒般灌注着阿斯代伦空洞的心脏,每个人在死后都相同在生命离去后,留在世间的仅剩下绝望的静寂。

生还下来的人们,沉默地迈过一具具尸首。这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这些或许没有任何过错,仅因为阴谋、战乱就失去生命,躺在土地上的无名尸体……他们都曾活过,拥有过生命,或许已获自由,或许深陷痛苦,或许还在书写着未完的人生。

一切都因死亡戛然而止,因战争而化为灰烬。所有的生命,在终结后都会缓慢地腐烂,归于黑暗。

博德之门打赢了这场战争,但死亡三神的阴谋却成功了。

阿斯代伦穿过战场,向颓败的城门走去,四处都是一片死寂,只有生还下来的人们的脚步声沉重地踏过血水。

人们在肃杀的空气中一言不发。这场战斗的结束没有欢呼,没有喜悦的掌声,没有激动的拥抱。他们站在坟墓的中心,站在血泊中,兀自垂泪,弥漫在他们周围的只有无尽悲伤。

血液缓缓渗入土壤,地表吸食着深红色的液体,如同虚无的死亡吸食生命。

这场惨烈的战争不应该发生。

大面积的死亡将博德之门变成一片荒芜,尸体如同垛堞般一个挨着一个摞在一起,扭曲的肢体交错着,身体埋没在黑色的尘埃下。

阿斯代伦原本认为自己对于死亡无动于衷,杀戮是他的本能,他本身就是被血液和死亡诅咒的不死生物,杀人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他可以嘲笑死亡,可以践踏死亡,他可以用永恒的生命蔑视死亡……

七千人的罪愆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曾经接受了审判,而现在,却没有任何人审判这场死亡屠杀。

阿斯代伦路过了一名焰拳。她是个岩侏儒,头戴金属头盔,手中握着一把染血的短剑,身体被亡魂士兵的利剑挑穿了,她有一头金棕色的卷发,以及美丽的褐色皮肤……阿斯代伦还记得她认真处理案件的模样。塔夫对她提起巴尔后裔,她立即就选择帮助他们……铁手戴维拉……那是她的名字,就连她也死在了战场上……

这就是暴政之神班恩的杰作,死亡三神的礼赞。

纷争、恐惧、仇恨,成为了暴政的基石,这些死去的人,被战争夺走的灵魂,每个都会成为死亡三神全新的力量。人类的争端总是以死亡结束。无论是斗争、攘夺还是侵略,最后都只会剩下一片摆满无名尸首的战场。

真正哭泣的是谁?失去家园的是谁?而借以战争攫取力量的又是谁?

满目疮痍中,曙光从地平线升起来了。

澄清的、温柔的晨曦,缓慢地铺洒在这片坟墓,微风将飘散在空中的黑色尘埃拂走。

阿斯代伦在废墟中寻找能藏匿的阴影,他背靠一截残木坐了下来,躲避阳光。人们在休息、喘歇、哭泣,坐在碎石上沉默地哀悼。

撤离的船只驶回东侧港口,渔人码头繁忙起来,一些人前来迎接威尔·雷文伽德的回归。阿斯代伦远远看到瑟斯维尔拄着拐杖的侧影,这位范萨姆普尔公爵继任者走到边境之刃面前,欠了欠身,而后交谈起来。

但这一切都与阿斯代伦没有关系。

晨光围拢阿斯代伦,在他藏身之处附近形成一小圈无法踏足的茧壳,而他双手环膝,蜷缩在阴影中。

奥雷利娅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件长斗篷,拢在她的头顶,遮挡阳光,她和帕莱在阿斯代伦身边坐了下来,和他处于同一片阴影中。

“衍体们已经回去了。”奥雷利娅说,“他们受不了太阳,哪怕是远远看到阳光也会让他们感到双眼疼痛。”

“之后……”阿斯代伦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不得不轻咳一声,接着扬起头,流畅地说道,“之后我就会去幽暗地域找到他们并称王,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我比你们每一个人都更了解吸血鬼衍体。”

“就这么简单?”帕莱说,“为什么是你称王?”

“帕莱……”奥雷利娅制止他道,那条长斗篷围拢她的脸颊,只露出提夫林的两只角,“我想阿斯代伦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阿斯代伦,我还以为你更想离开这一切,去见见外面的世界,寻找解除吸血鬼诅咒的办法。”

是的,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与塔夫一起远走高飞,离开这个绝望的,黑暗的过去,再也不回头。

但现在,塔夫死去了,他的未来也死去了。

他沉默片刻,掩藏自己的心痛和悲伤,泪水从他的喉咙咽下去,他的眼睛干涩,但痛苦却淹没了他的心脏。

奥雷利娅安静地等待着。

“我想,”阿斯代伦说,搪塞道,“大概任何人都必须接受自己的一切,无论是光明的部分还是黑暗的部分……还有承担自己的责任……我们在幽暗地域创造一个衍体的城市,追捕那些已经陷入疯狂的吸血鬼,避免他们伤及他人。”

“我和帕莱都会支持你。”奥雷利娅的红色眼睛里满是悲伤。帕莱则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这句话显然不是他想说的。

“我是说——好吧,我们会回幽暗地域,不过她说的话不作数,”帕莱说,“我才应该是最高统治者,阿斯代伦,你以前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主人说你愚蠢至极。”

“说真的,佩特拉斯,我绝对不会有威胁你的意思,但如果你再提到那些过去,我绝对会把你那条没用的舌头砍下来。”

“——阿斯代伦,”奥雷利娅无奈地打断他们,“我刚才捡到了这个,应该是属于你的东西。”

她从口袋中拿出一片小巧的金属,一枚硬币的形状,挂在一条断开的皮革质细绳上。

“这是……”

阿斯代伦立即认出了这枚银色的金属挂坠——是塔夫在精灵之歌送给他的护身符。

他伸手接过,奥雷利娅将项链放在他的掌心。

阿斯代伦摩挲着断裂处的皮革,他不记得弄丢了护身符,或许是在他迎击豺狼人的时候,项链被豺狼人的爪子划断,护身符也遗失在了废墟中。

与塔夫分别后,他一直都戴着这枚银制图腾,就像是塔夫依然在他的身边。

这应该是塔夫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阿斯代伦抚摸护身符的表面,拂去嵌在纹路中的灰尘、血渍和木屑。此前他一直没有仔细观察过这枚护身符,银币的纹路是以古老的书写体雕刻的文字,万物终焉之无悯者”,阿斯代伦读了一遍,他翻过护身符,图腾的背面刻着另一行字——遗忘记录毁灭”。他想起与塔夫共度的那个缱绻的、湿润而温暖的深夜,他们在氤氲的水汽中拥抱彼此的身体,塔夫将这枚护身符挂在他的颈部,告诉他这个护身符代表着被神明祝福。

神明祝福……是哪个神明祝福了这场残酷的大战,以及这些无端的死亡?

塔夫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为了让邪念不在索姆大军攻城时从内部对博德之门展开屠杀,他杀死了邪念,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塔夫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的生命又是被哪个神明祝福的?

“……这是……塔夫送给我的。”阿斯代伦低声说。

神明从未听过他的任何祈祷。

 

 

 

Chapter 55: 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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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德之门的严冬之月,暗淡的、清寡的晨曦像是一层冷霜般,悄然铺落战场。在黑烬、碎石、尸体与断木的表面,曙光切割出了光明与黑暗的交接线。血液浸透的土壤变成脏污的、黏稠的泥浆,上方冻结着一层冰霜。逃难者回到自己的家中,心痛地发现,过去他们称之为家的建筑物,在混乱的战争结束后,早已被碾碎成一片断壁残垣。

湿冷的寒意冻僵了空气,人们吐出一段段白雾,牧师和焰拳穿梭在战场与废墟之间,回收尸体,寻找幸存者。

空旷的冷寂中,不时传来几声远处的问询。

疲惫的焰拳用手中的剑敲打那些倾塌的房屋,搬开断裂的木梁。

“能听到吗?”

“有人吗?”

“还有人活着吗?”

敲打声和脚步声在下城区中断断续续地响起。但焰拳拖出的大部分都是尸体。

上百人死去了,废墟中的生还者只有三到五人。

石化蜥蜴之门毁于一旦。外城区的建筑没有一处侥幸完好无损,几乎无法想象利文顿如今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破败的街巷四处堆积着砖石与尸体,漆黑的亡魂余烬填塞着石缝。血液和尘土混合在一起,将石头涂抹成凄惨的深红色,如同无法拭去的泥浆,也粘滞在尸体的皮肤表面,形成灰蒙蒙的、了无生气的、恐怖而沉闷的模样。

牧师为逝者念诵祷词,希望诸神护佑这些可怜人的灵魂。贾希拉的尸体旁默然伫立着几个年轻人,似乎是她在博德之门的亲属。那具能够变成熊的德鲁伊的尸体已经无处可寻,九指从明斯克的尸身旁走过,低头轻叹了一口气。顾问弗洛瑞克手中握着一张皮革绘制的地图,视线在阿斯代伦藏身处停留了须臾,似乎想要询问他一些事情,但在看到阿斯代伦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她手中攥着的地图,正是塔夫给她的那张。

如果没有塔夫与邪念同归于尽,那么,邪念会在凯瑟里克·索姆攻城的同时带领巴尔信徒从底城区攻上地面,展开一场空前的血腥屠杀。而这次从城市里侧汇聚而来,支援石化蜥蜴之门的援军,在巴尔刺客的屠杀下将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如果没有这张神殿地图,九指和弗洛瑞克恐怕永远无法找到安苏的遗体和残魂,博德之门也将被索姆的亡魂大军淹没。

塔夫已经死去了,再也无法回来。与博德之门所有为这场战争牺牲的灵魂相同,死在了黎明来临之前。

而这场战争就是因神明所起。

人们所渴求的、人们的欲念与信仰,在这一刻成为了什么?是成百上千的死亡,横死的无辜平民?……神明在世上所代表的是什么?是一望无尽的尸山血海,还是该死的权力与领土之争?假借神明的力量,实现自己欲望的战争又将带走多少人命?而这场惨烈的战役之后,死亡三神的力量又将增加多少?他们固然失去了自己的选民,但死亡也在同时反哺着混乱。

此后,依然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坠入杀念、黑暗与纷争的深渊,不惜以残酷的代价换取权欲。

阿斯代伦想起他手握卡扎多尔的法杖的那一刻——他即将得到无与伦比的力量,他即将拥有一切,他的大脑里尖啸着的疯狂执念。杀死那七千个灵魂你就能掌控飞升仪式杀死他们——杀死他们——再也不需要恐惧,你理应得到这一切这是属于你的力量……

如果他那时没有放弃仪式……或许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多死亡。阿斯代伦想道,他将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吸血鬼领主。他可以带领狼人大军反击、他可以在塔夫死去之前,将塔夫变成他的衍体。他可以挽救这些本不应该死亡的人,只需要在他们的颈部咬上一口,他们就能重新睁开眼睛。

但他放弃了……他放弃了疯狂的妄想,放弃了对权力的欲求,放弃了吸血鬼领主迭代交替的死循环,他也放弃了自己心中的无限恐惧。

他爱塔夫,可是塔夫也回不来了。而他永生的岁月不会停止。

阿斯代伦能肯定的是,他绝不会遇到第二个与塔夫同样的人。这束照亮他坟墓的光已经燃尽,却永不可能消亡。无论是百年,还是千年,无论永恒的岁月有多长久,或许此后的时间尽头,“永恒”已经久到他忘记了如何去爱。

他总会在某一瞬,重新想起塔夫。

如同转瞬即逝的,明亮而绚丽的光彩,从至黑之夜闯入他的生命中,成为一阵焰光般的刺痛。

是的,他肯定会想起塔夫……

想起自己燃烧般的爱恋,他会微笑、沉默、落下苦涩的泪水,但眼泪会告诉他塔夫曾存在过,让他无法忘记,他也曾用自己不再跳动的整颗心深爱过一个人。

阿斯代伦听着清晨中的哭泣声,听着寂静的废墟与哀沉的战场。

阴影映在他酒红色的眼睛中。他垂着眼睑,手掌倾斜,掌心的护身符缓缓落在血迹斑斑的泥土里……

四周的血液向护身符汇聚而来。

什么……

地面漆黑的灰烬盘旋、飞舞起来,一阵凭空出现的旋风,沙沙作响地掠过废墟。破晓的阳光被掩埋在一阵黑暗下,气流卷起阿斯代伦破烂不堪的斗篷,和他染血的发梢。他站了起来。

奥雷利娅和帕莱也跟着猛地站起。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东西!?”帕莱大喊道,“我可受不了再来一个僵尸!”

那是究竟 什么

阿斯代伦惊惧地绷紧身体。废墟中的黑烬以护身符为中心旋转,像是护身符自身产生的能量,搅动整座城的空气。云层中浮现出荧绿色,遮蔽初生的朝阳,与索姆亡魂大军携带的那阵来自死者的绿色能量毫无区别。阿斯代伦惊恐地睁大眼睛,不……不……

这个护身符是个什么东西 他召唤来了什么 亡者的魂魄 坟墓的幽灵 还是……索姆的亡魂大军复活……

阿斯代伦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

焰拳同样察觉到了这阵骚动,边境之刃、九指与弗洛瑞克率先赶了过来,瑟斯维尔撑着黑木手杖,一瘸一拐地跟上他们的脚步。

“那是什么?”弗洛瑞克焦急地问道。天空中的旋风混杂沙尘,风声鼓噪起来。

“我不知道……”阿斯代伦说。

弗洛瑞克必须放大音量,她的声音才能传到阿斯代伦的耳朵里,“那是你的东西!你刚才拿着它,你做了什么?!

“很遗憾地告诉你,我不知道”阿斯代伦吼了回去,“那是塔夫送给我的!”

“塔夫?”九指重复了一遍。

哦不。阿斯代伦想,哦,不……

这是塔夫送给他的……

阿斯代伦听到了他们在神殿中的对话,邪念称塔夫为巴尔后裔……也就是说,这个护身符很有可能是属于死亡三神的信物,即便塔夫对此根本不知情……要是真的是这样……博德之门经历了一整晚的恶战,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如果现在这个时候,再出现另一支亡魂大军,那么遑论胜利,就连整座城都会化为齑粉。

不会的阿斯代伦在脑海中尖叫,那是塔夫送给他的东西,塔夫不可能给他一块能召唤死亡三神大军的令牌。不可能,这个护身符代表的不是战乱和死亡,而是祝福和庇护……理应如此

黑色浓雾自地面升起,好似将空气撕扯成无数片破碎的布帛。数千万条暗沉的、半透明的细丝,从死亡的大地中浮现,向上升起,像拉扯血肉时蠕动的肌理,又像死后坟墓中干枯的蛛网,悬挂在虚空中,从无形化作有形。

在这些黑色中央,空气凝塑成了一个影子。

枯瘦的,骨骼嶙峋的人形在战场上方幻化出现,几缕薄纱挂在背后,形成一袭轻盈的长袍。虽然四处无风,但长袍下摆却如旌旗般缓缓飘舞,那些线条开始在影子周围缠绕。暗绿色的,来自于死者之界的能量,浸透周遭黑色的雾霭,飞快地向中央的影子汇聚,最后弥散、沉静下来。

那事物……或者说,那个死亡之地升起的人形,自半空下落。

它从空气中走了出来,身体也如同空气般轻盈,似乎不会在人间掀起任何涟漪。它的皮肤皲皱着,头骨上布满繁复纯金纹路,瘦削的身体没有血肉。骨骼表面,仅覆盖着干枯的、不腐的一层皮肤,如同棺椁中放置千年的干尸。深凹的眼眶里,一双平静的、幽深而洞悉人心的眼睛,俯视着面前的众生。

它的双眼睛了无生机,如同一潭死水,甚至看不到任何光亮。

但不同于亡魂军团中的不死尸首,它是有思想的,且显然高于在场的所有人。仿佛早已超越了时间、历史、文明的诞生,甚至是费伦大陆的形成,或是整个托瑞尔的存在。

它像个衰弱的老者,又像是一个枯萎的骨架。右手握着一支羽毛笔,左手则轻托着一张长到没有尽头的羊皮纸,纸张上密密麻麻、错综复杂地书写着无数无法辨识的文字,黑色的字迹从纸张顶端一直向下延伸而去……

“吾 召唤而来 应他之言 一如既往……召者 需答一问 凡人之命价值几何?”

它的双脚落在地面,缓慢而平稳地迈出了一步,嗓音沙哑飘渺,如同从虚无深处传来的轻响,冰冷而遥远。尽管它说话时并没有扬高声音,但这句提问,却以某种人无法理解的方式,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骷髅的头颅转向阿斯代伦,而这个提问显然要求阿斯代伦做出回答。

“你是什么?”阿斯代伦说。

骷髅并未理会他,继续问道:“汝未答凡人之命价值几何

“你是亡魂、僵尸、沉睡的死尸还是……神明?”阿斯代伦说,“不好意思,无意冒犯,但是回答问题之前我得确保我知道所有应该知道的信息。”

别无任何信息汝应当知晓亦无汝所不知之物。”骷髅说,既无答案吾自将离去。”

等一等……

一阵焦灼的躁动在心口激烈撞击着,阿斯代伦下意识地踏出一步。

“凡人的生命价值多少——是这个问题,对吗?”

骷髅抬起头,它的目光落在阿斯代伦的身上,双眼似乎穿透阿斯代伦的身体,端摩他的灵魂,一种被无形的寒意穿透的诡异感觉浮现上来。在阿斯代伦就要做出回答之前,那名骷髅开口说道:吾识得汝之面容汝在过去早已作答而今汝等命运再度交汇是巧合亦是注定?”

过去?阿斯代伦飞快地回忆自己此前的两百年岁月,包括自己身为审判官的时候。那些回忆虽然模糊,但他从未见过这个骷髅,更没有回答过凡夫俗子人命价值的问题。难道在他成为吸血鬼之前,曾在某个暗巷中撞见过这样的生物,不可能是哪个倒在鱼腥和酒臭里快要饿死的流浪汉……

“于此世界之图景重合命运之轨途交汇骷髅说,平衡召唤吾现身而非汝扰攘安宁。”

诸神在上!他就不能说些让人能听得懂的话吗?

“传说录命者耶格是最古老的亡者之主与死亡之神——”边境之刃威尔·雷文伽德说道。他从额角生长而出的两只魔鬼弯角格外扎眼,而右侧眼珠也不见了,被疤痕贯穿的眼眶里嵌着一块灰白色的石头。“——通常化身为手持卷轴与羽毛笔的遗忘者阴影,数千年以来维系死亡的秩序,能够寓见所有宿命与世界的终结,也就是……祂会在死亡的平衡被打破时现身。请问您……是死神耶格吗?”

这位雷文伽德高公爵的继承人,几乎从未在博德之门露面过,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高公爵有个儿子。哪怕是贵族举行宴会,乌尔德·雷文伽德也并未带过自己的儿子出席,就连阿斯代伦也一次都没有见过高公爵的儿子。而数年前“边境之刃”名声鹊起,比威尔原本的名字都要响亮,据说这位英雄历经无数冒险,游走于阿弗纳斯边缘,嫉恶如仇,只要需要帮助找到他,他都会伸出援手。不过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这位礼貌而略带腼腆,善良英勇如王子一般的人物变成这副样子。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坎比翁——在地狱中当差的邪魔。

但是耶格?死亡之神

如果威尔说的是真的,为什么比死亡三神更古老的死神会从护身符中现身,又是为什么祂会称祂与阿斯代伦在过去遇见过?

或许边境之刃确实见多识广,而这个骷髅对博德之门没有恶意,但阿斯代伦仍然无法相信神明。——看看吧他想,信仰引起的战争已经差点把博德之门毁了无论是耶格还是米尔寇,神明与贪得无厌的人类也没有什么不同

吾亦识得汝之面孔。”骷髅对威尔说道,生为凡尘,死为埃土,而后魂灵记录在册,可归为虚无,所有灵魂为尘世一录,无所谓有无。于此间吾只是守墓人

“您也认识我?”威尔说,“但这怎么可能……”

命运令汝等与我注定相遇 如此理解便可 吾仍可为汝等指引方向 而此次 汝之愿望为何 ?”

“既然您是死亡之神,那么将已死的战士带回来,您能做到吗?”弗洛瑞克问道。

守墓人的声音像是一缕雾气,从被遗忘的魂魄中抽离出来。

生命、死亡 万物平衡,不可强求

威尔紧接着说:“录命者耶格,死亡之神!这些人不该死去,战争也不应该发生。班恩、巴尔和米尔寇,是死亡三神引发了这场战争。死去的战士们此后都将化为他们的力量……”

守墓人停顿片刻,他的目光落在了威尔的身上,死气沉沉的双眼并未流露出任何情绪。

“……我们所求的是请您恢复被死亡三神打破的平衡。”威尔说。

复活所有人……阿斯代伦想道,耶格是神明,掌管所有已死之人,维持死亡的秩序,他的神职分成三份,才有了班恩、巴尔和米尔寇。那么,所有亡者的灵魂对于耶格来说,只不过都是一串名录上的名字。

阿斯代伦猛地抬起头。如果他的心脏并未静寂,现在一定如同饥饿的鬣狗般狂吠起来。他蓦地想到一个可能性,一个难以置信、甚至他自己都不敢不相信的可能性。

“好守墓人应答,凡是所为平衡吾便衡在。”

祂转过身,走向战场,抬起枯槁的双手,挥动了一下指尖,亡魂大军留下的黑色灰烬立即被狂风翻卷起来。

守墓人的声音依然冰冷而淡漠,没有丝毫诘问、指责,也并无任何怒意。

祂微微扬起头,对黑云平淡地吐露出几句话。

“汝等诉求征伐,而障蔽生之所依,汝等所纵湮没,而后再无存续,汝等当真以为其他神明不曾留意?

“班恩,毁灭之君,巴尔,杀戮之王,米尔寇,亡灵之主,力量之天平已然倾覆。汝等被肉体凡胎再度击溃,以此为基,神格崩塌,再无资格匹配汝等之神位。

“死亡三神,世间将再无汝等烦扰。还生吧,遭班恩、巴尔、米尔寇摆布之人——还生吧。”

守墓人的声音落下,黑云盘旋,剧烈翻卷着,围绕祂形成巨大的漩涡。

灰烬被卷向高空,米尔寇的力量最先消陨;地面泛起猩红的颜色,巴尔的谋杀之力正在消散;血液如同沸腾般从地面蒸发,暴政之神的力量开始瓦解。

最后,暴风停息下来,温和的曙光从云层后方溢出,渐渐覆盖整个战场。灰烬在光线下闪烁着,漂浮着飞舞,如同细软的金粉,在空气流动时,被带向每一片土地。

一名焰拳战士苏醒过来。

他是个矮人,在营救同伴时,被入侵的亡魂大军杀死了,同伴的尸体躺在他的身边,不远处是石化蜥蜴之门的废墟。

矮人的盔甲上满是血污与土灰,胸口的钢板碎裂,不死怪物用一把铁剑刺破了他的肺,他痛苦地倒下,喘息,挣扎,很快毙命了。但在他醒来后,却发觉自己的伤口如同迅速愈合,只留下一道疮疤,甚至连疼痛也荡然无存。

矮人战士眨了眨眼睛,阳光刺痛他的双眼,他扶着断壁残垣坐了起来,茫然地看向战场,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战场上,焰拳士兵、上城区守卫、盾牌骑士、竖琴手、莎尔的祭祀们、古尔人以及所有为博德之门战死的人,和飞龙关和利文顿无辜牺牲的平民,一个接一个地苏醒。

他们的衣服和铠甲上满是灰烬与碎屑,皮肤沾着泥泞的血污。

矮人身边名叫“墨菲”的焰拳也爬了起来,两人惊异地望着对方,似乎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奇迹。

石化蜥蜴之门的废墟顶端,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个名字叫做哈尔辛的德鲁伊攀上乱石。他们亲眼看见哈尔辛变成的巨熊被亡魂大军淹没,但现在,德鲁伊的皮肤上多了几道疤痕,除了满身血渍,他的行动仍然矫健无比。

已经没有城墙了。

坍塌的城门陆陆续续迎来回归的人,逐渐地,人群中开始出现欢呼声音。

贾希拉与明斯克从废墟中站了起来。

“以为我永远醒不过来了,幼崽们?”贾希拉的声音温柔了很多,围在她身边的那几个年轻人落下泪水。

小布从废墟里钻出来,跳到明斯克的肩头,“小布!你还在这里!明斯克绝不会离开你!”

维康尼亚站在远处望着他们,莎尔信徒向她身边聚拢。他们与凯瑟里克·索姆还有一笔账要算——但凯瑟里克却没有复生。或许他早就应该在百年前死去了,只不过因为窃取了塞伦涅血脉的力量,才维持了不死之身,徘徊于生与死的悬崖边缘,既不是生者也并非死者。

在这一刻,博德之门才终于浮现出胜利的欢愉。

充满泪水的叹息,如释重负的喜悦,庆贺胜利的笑语,在倒塌四散的建筑瓦砾以及残破的城墙之间逸散,穿过湿冷的街巷,伴着寒爪之月的朝阳。离别与死亡的哀痛,此刻都融化在金色的阳光里。

整座城市,唯独吸血鬼不能沐浴这份温暖。

尤森没有回来,他的尸体与死去的地精躺在一起。

不死生物无法品尝这份胜利的喜悦,也无法得到神明的赐福。他们早在被转化时就已经死去了,这具身体中没有生命的迹象,所以无法死而复生。复活的只有与亡魂大军作战的士兵们。

那么……

“应许之人已然归来。”守墓人说,“再会,不屈的战士们,吾与汝等必定有再次相遇之时。”

阿斯代伦张了张口,可是没能发出声音。等一下……

还少一个人。

守墓人的身影在逐渐远去,淡化,枯朽的身躯接近透明,苍白的、褶皱的皮肤剥落,变成无数点微尘。金色的光芒穿过祂。披在身后的长斗篷与风融合在一起,似乎不具有任何重量。

阳光洒满战场与城市的废墟。

阿斯代伦拉扯着自己身后的那块残破的布料,他的披风早已经面目全非,只能遮挡部分阳光,几束光芒从被剑刺穿的孔洞漏了进来,灼伤他的皮肤。他感到脸颊开始疼痛,鼻端弥漫起燃烧的味道,阳光如同无数根金针般蛰刺着他。

但他飞速站了起来,一步踏进朝阳里。

“等一下!——请等一下!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守墓人并没有开口,但哀沉、沙哑而飘忽的声音,却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在阿斯代伦的耳边响起。

“本应生者已然回归,本应死亡之人亦归于 此间应去之处。

守墓人的身影坍缩下来,一阵黑色的云烟随风消散,不见踪影。

原本祂所在的地方,也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什么……”

阿斯代伦站定脚步,他看向周围。人们在建筑废墟间穿梭着,翻越障碍般的碎石,艰难地跨过残破的碎木,与熟识的人重聚。每一张笑脸都洋溢着喜悦,交谈声与欢呼声揉杂成一片。

阿斯代伦僵愣在原地。

整个城市、整个世界仿佛在他面前分裂,割离,像是被遗忘的、静默的过去。

孤独将他笼罩,宛如暗淡而冷寂的黑夜,短暂停留的希望被淹没了。他早应该知道,向神明祈愿是不可能的。他一次又一次地燃起希望,但希望却像是匕首一样划破他的皮肤,血淋淋地刺穿他的身体。

他感到一阵悲哀的愤怒陡然出现,像烧红的铁钳烙在身上的剧痛。他想毁灭什么东西,杀死什么人,狠戾地报复这些死而复生的庄稼汉、雇佣兵、渔民和行贿受赂的焰拳。但他毫无办法,他手握的力量不够强大。

阿斯代伦忽然产生了一阵重心不稳的摇晃感,他的膝盖有些脱力,体力业已告罄,之前支撑他拼杀的念头化为乌有。

他想大声质问为什么,凭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在他的生命里割出惨烈的伤口,丢置给他残酷的现实,为什么他不能拥有爱情,付出了一切后仍然一无所有,为什么他不能得到阳光,也无法站在阳光下……

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就像突如其来的死亡。

他拥有着一副永生的躯壳和凝寂的生命,从他身边划过的光亮都只能停留在漫长的过去。

塔夫回不来了……

“我现在就想离开这里。”阿斯代伦对两名衍体说,“我们走吧。”

帕莱问道:“去哪?你那个情人的尸体还在这里,我们是博德之门的拯救者,告诉他们——”

“去幽暗地域这座该死的城市我一秒都待不下去了。我不管什么拯救者,不拯救者,我受够了。”阿斯代伦愤怒地说。

他总要回到阴影下。

而这次他充满孤独的愤怒,他不再害怕黑暗、抗拒黑暗。黑暗是他的利器,他会成为衍体们的引领者,也是他们的统治者。之后,他要把那些脱逃的、没有参与这次战争的衍体一个一个抓回来,割掉他们愚蠢的脑袋,穿在尖木桩上,把他们的尸体留给乌鸦吃。他还有一千种折磨人的方式如果让他发现有衍体去袭击地表村庄或者卓尔城市,他绝对要让这些人尝尝他妈的剥皮酷刑的滋味。

阿斯代伦咬了一下后槽牙,他阴沉地转过身,紧抿着嘴角,向博德之门后方走去。奥雷利娅和帕莱跟在他的身后。

 

卡扎多尔城堡的废墟直通幽暗地域,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好几遍了。阿斯代伦不需要看地图也知道每条街巷应该怎么走,他在这些巷子里穿行了数百年,而他现在片刻也不想久留。

忽然,奥雷利娅停下脚步。

“快点跟上,”阿斯代伦不耐烦地说,他急迫地需要杀几个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什么重要事情,阿斯代伦?”

阿斯代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建筑废墟的阴影中传来,那声音他太熟悉了,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出现了幻觉。

他的脚步蓦地停下,怔愣地抬起头,微微睁大眼睛,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房屋倒塌了一半,砖石暴露在朝阳下,断裂的木桩立在碎石中。阳光从东侧斜射在街角,寒冷的微风里,一片三角形的阴影将街衢分割成两部分。阿斯代伦所站的地方满是光亮,而黑暗处,走出了一个身影。

阿斯代伦的脚步加快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奔跑了起来。

披在头顶的斗篷在他奔跑的时候掉落,阳光焚烧着他的皮肤,但他浑然不觉。下一秒,阿斯代伦重重地撞进那人的怀中,真实的、温暖的怀抱笼罩他,血腥的气息裹住他。

他用力抱住面前的人,似乎生怕对方是他想象出来的,转眼间从他面前消失,变成一具冰冷的、毫无生机的尸体。

“阿斯代伦。”

那声音缓缓念出他的名字。

在一瞬间,阿斯代伦的泪水汹涌地流了出来。

塔夫抬起左臂,环抱阿斯代伦的后背,他断裂的右臂并没有复原,撕碎的袖筒空荡荡地挂在身侧,阿斯代伦拥抱他的冲击力让他后退了两步。他们退回到了阴影中。阿斯代伦的晒伤迅速愈合,他像是忽然崩溃那般,放弃了所有忍耐、自持和骄傲,放弃了缠绕他的愤怒。

他放肆地大哭起来,如同一阵悲嚎,毫不顾忌地发泄几乎漫溢出来的痛苦,泣不成声。吸血鬼冰冷的、脏兮兮的脸颊贴近塔夫的颈部,獠牙咬在塔夫肩头的护甲上。阿斯代伦用双手抓住塔夫身后染血的斗篷,狠狠攥着。

他知道此后他再也不会放塔夫离开了。

虽然失去了手臂,塔夫仍然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拥抱阿斯代伦。阿斯代伦几乎感觉身体被禁锢得疼痛。

但他爱这种感觉,他眷恋拥抱的温暖。

他被这个拥抱压在塔夫的胸口,腰际环绕着塔夫的手臂。塔夫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能听到塔夫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地在胸腔中砰砰作响,他能嗅到温热的血液,正在塔夫的皮肤下方奔流着,颈侧的脉搏蓬勃地跳动。

“我想说的是我爱你。”塔夫的声音在他耳边很轻地诉说,如同一阵令人安心的微风,拂过金色晓光浮荡的巷口,落在阿斯代伦的精灵尖耳上。

阿斯代伦踮起脚,用一个迫切的、沉重的吻,将塔夫的声音拢进双唇中。

 

 

 

Chapter 56: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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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三神的神殿中,你睁开了眼睛,猛地开始呼吸。

喉咙中的血液让你呛咳了一下,你支撑地面,尝试坐起来,却险些跌倒。你看向右臂,发现自己的半条手臂,从肘部到右手都消失了。断臂处的衣袖浸湿血液,触目惊心。但你却不觉得伤口疼痛,就像这只是陈年旧伤。

你感到一阵困惑和不解,想不起来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记忆空白持续了几秒,随后,纷乱的画面突然闯入你的脑海。

索姆的大军正在向博德之门靠近,九指与弗洛瑞克前往底城区寻找古龙,阿斯代伦如约前来支援,而邪念化身为杀戮者,死死咬住你的手臂,你的光耀宝剑贯穿了怪物的头颅,手臂随后也被撕咬断裂。杀戮者将你杀死了,你停止了呼吸,一片寂灭的死亡降临。你倒在了阿斯代伦的怀中。阿斯代伦……

阿斯代伦,他还活着吗?博德之门的入侵结束了?还是仍未开始?你们胜利了,还是失败了?

为什么你的心脏仍然在跳动?

死亡三神的神殿空旷得让人透不过气。你所在的地方是祭台的边侧,血水已经凝固,沁饱血液的布料贴在你的身上,带来阵阵寒意。

你检查了一下杀戮者尾巴的骨刺留下的贯穿伤。那里的皮肤凝成了一道凸出的、狰狞的疤痕,如同一条蛰伏的深紫色蜈蚣,丑陋无比。但你活了下来,你仍然可以呼吸,依旧会觉得寒冷,你的双脚仍然可以挪动,祭台下方,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具尸体——巴尔的亵渎刺客。

你像是身处于堆积如山的尸体顶端,你的周围,唯有死亡的沉静在黑暗之中回荡。

你能够确定这点——活下来的只有你。

也有可能,你早已经死去了,而某种神秘莫测的力量,或者某个强大的法师将你从死亡的深渊中拉了回来,唤回你的灵魂,让你驻留在人世间。

那么是谁救了你……

你听到一阵布料轻微晃动的细响,于是循声看去。

死亡三神的神像附近,一个灰黑色的、干枯而细瘦的身影立在不远处。那人身披长而密实的斗篷,尽管神殿中没有任何气流,但斗篷却诡异地随风飘舞。你听到的声音正来自于这条斗篷。

戴兜帽的人微微仰起头,负手望向神像,如同死亡三神只是三块未经雕琢的顽石。

你想询问那人的名字,喉咙却发出了一阵嘶哑的声音。“……咳……”黏稠的血沫漫溢到舌尖,你咳嗽了一声,嗓底弥漫着咸腥而呛鼻的味道,宛如溺水的人一般火辣地疼痛。

那人转过身。你看到他的正脸——骷髅般干瘪的头颅,嵌在额骨上的金色纹路,凹陷的眼眶中,一双平静的、无神而漠然的眼睛望向你。

他像是一名沧桑老者,或许是个活人,或许已经死去了。从他的兜帽下方,正在渗透出腐朽而枯败的死亡气息,但在阒寂的神殿中,他却是唯一一个并非是尸体的人。

有很大可能,就是他用法术让你伤口愈合,死而复生。

他是什么人?是某位法师留在这世界上的遗产,还是某种神秘的魔法造物,亦或者是神明的化身……而你又因为什么在死后得到拯救?

“巴尔之血不 再,死亡三神如今已然寂灭,吾有一问,一名凡夫俗子,其生命价值几何?”

穿斗篷的人向祭台缓缓走来,他靠近你,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你跪坐在冰冷的祭台表面,沙哑着声音回答:“凡人各有自己的生命,价值无从定义,而是自身为其赋予……”

博德之门的佐迪队长雇佣你调查谋杀案,你解开谜团,得到的酬劳是二百金币。这像是将那些死在邪念手中的冤魂明码标价,但曾经阿斯卡特拉的领主令你在地狱拼杀,你的这条命不过也值不到百金。生命的价值从来不止于此。谁来决定谁生谁死?没有任何人能决定。

你同样也是众生中的一员,经历了生命,爱情与命运注定的死亡,亲眼所见诸多美好、丑恶、阴谋与暗策。你为他人效忠过,为他人举起手中的剑,誓死守卫他人所描绘的光辉信条,但你又打破誓言,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你已经决定好面对最后的一刻,可是,当那一刻来临时,你靠着爱人的怀抱,却不想离开,宛如依旧眷恋着这个浊世。

“生命无价值,唯有自身能赋予……”那人以苍老的声音缓慢地说,“很好,吾已得到答案。”

“阁下应该就是救了我的人,无论您是谁,谢谢您。”你说。

那人干瘪的嘴巴微微抿了一下,就好像他正在露出一个蔼然的微笑。

“一切都暂时落幕,但汝之使命仍未完成。危机即将降临,汝应当做好准备。博德之门终将有一日再度需要汝为其而战。”他说,接着化成一阵风,好似从未存在过那般消失在了空气中,只留下一句话。“……而现在,只需休整、庆贺、尽情体会汝所言无价之生命……”

 

你在下城区旧城墙附近见到了阿斯代伦。

城墙岿然伫立,博德之门的旗帜迎风飘扬。人群稀疏,交谈的声音混杂在澄清的阳光中。人们的脸上并没有惨白的悲苦,也没有黯然哀痛。无论是商人、鱼贩,佃农还是焰拳士兵,他们的声音似乎很遥远,被清晨略微发冷的空气稀释。残破的废墟之间,沉浮着与凛冽的清晨完全相反的气氛。

你向光明处走去。

朝阳的光辉从城墙顶部的砖石上方照耀下来,如同流淌的黄金,缓慢地降落在清亮的空气中。墙头传来几声鸟雀鸣叫,婉转地滑过街道。黑夜迎来黎明,战争结束了,凛冬也很快会走到末尾,新的一年开始了,死亡三神并未蚀尽博德之门的生机,你们成功了。

你看到,光芒的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

阿斯代伦。

他穿着贴身的柔韧皮甲,身后背着一把短弓,箭筒中只剩下两三支箭。他被高耸的、厚重的城墙衬得像是一只小巧的猫。一头银色的卷发藏在破烂的半边斗篷中,耳朵将斗篷顶出一个翘起的尖。他脸颊苍白,眼下淤青浓重,疲惫不堪,泥点和血渍沾在他的皮肤上,肘部和膝部的布料布满不同程度的擦伤,额前的发丝也没精打采地拉拢着。

你从未见到他十分注重的外表变得这样凌乱过。

阿斯代伦看起来比你更狼狈,但却正气势汹汹地对他身后的佩特拉斯怒吼。

他原本是画卷中的精灵,现在却像个活在世间的凡人。你再次想到神殿中,那位身着斗篷的老者所说的话——你该尽情拥抱那无价的、平凡的生命。

你情不自禁地微笑,蓦然记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你还没有说过你爱他。

仿佛是从你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刻,你就注定要爱上他。

 

阿斯代伦向你奔了过来,你张开手臂。现在你无法用双臂拥抱他,所以只用你仅剩的一只手,将他紧紧地扣在怀中。

阿斯代伦的身上带着血液的湿润味,泥土的腥味,以及一些不知是什么生物留下的恶臭的血味。你仍从他的肌肤上嗅到些许佛手柑与酒甜混合的气息。熏香已经淡去了,剩下的是日夜与你为伴的熟悉味道。

他的身体劲瘦却柔软,搂在怀中的时候,冰冷得像是坟墓中刚剖出来的尸体。但他给你的吻却热烈而缠绵,你的左臂被他攥住,他将身体的重量靠在你的身上,双手揽住你的颈部,气息徘徊在你的鼻尖,湿润的睫毛近在咫尺。阿斯代伦什么话都没有说,他把那些滔滔不绝、华丽流畅的词汇都堵在了双唇间,用獠牙啃咬着你的下唇,凶狠而温柔地勾缠你的舌尖,直到你能在这个亲吻里尝到一些血腥味,呼吸的频率彻底紊乱。

你再也不会离开他了,你想道,在这个崭新的生命中,阿斯代伦是你唯一的爱人。

“莎尔女士遣她去终结塞伦涅的女儿,她却做了叛徒!”

隔着几条巷子的不远处,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黑暗女神莎尔的教徒——你很快判断出了他们的身份。你轻轻拍了一下阿斯代伦的后背,示意他与你一起踅进阴影中。

佩特拉斯与奥雷利娅跟了上来,他们的皮肤有些燃烧的痕迹,阳光晒伤的部分像是干裂的石膏般出现深浅不一的裂缝。躲进阴影后,灼伤快速愈合着,裂痕消失,皮肤表面恢复成浅浅的红色,和阿斯代伦脸上的烧伤一样。你用拇指轻轻摩挲阿斯代伦脸颊上的红色印记,指尖触摸到的皮肤比其他的地方更加柔嫩,阿斯代伦敏感地躲闪了一下,小声吸气,他抓住你的手,亲吻你的指腹。

佩特拉斯的嘴角带着一种诡秘莫测的笑容,他上下打量着你们,而后语调略显轻浮地对阿斯代伦说:“阿斯代伦,那个‘很重要的事’指的就是你的私情吗?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

“嗯哼。”阿斯代伦轻哼了一声,抬了抬眼睛,放低声音,用柔和的音调对你说,“如果我早就知道,我就应该说成是‘很重要的人’了,亲爱的。上天赐予我们重逢的机会,我会以我的所有去珍惜。

他的嘴唇上还留着一些湿润的光泽,唇角上挑,眼角微微弯起,似乎并没有将佩特拉斯放在心上,而这句话只是对你的解释。

佩特拉斯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你们,他发出了恶心的声音。

“老天!我们怎么还没到幽暗地域啊,我现在就想走了。”

“我也想……”奥雷利娅小声补充。

而你听到街衢另一侧的吵闹变得愈发剧烈,“影心背叛了莎尔女士,应将她除名!”

“影心现在还在失踪中。”

“莎尔女士必然会处死她,莫非因为您将她从小养大所以想要放过她?莎尔绝不会赞许……”

“闭嘴,软弱之徒!你胆敢质疑莎尔女士钦命的院长?!”

“那么敢问院长对于叛徒影心的处决是什么?”

阴影遮盖了你与阿斯代伦所在的墙根。你们只能听见激烈的争吵,以及急促、凌乱的脚步,但是看不到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与那位黑暗与毁灭的女神莎尔女士相关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你不知道博德之门内还秘密存在着莎尔教团,他们善于隐藏在表象之下,让人无法分辨清楚黑暗中的事务,就连你也猜不透哪栋建筑会是莎尔的修道院。不难想象,博德之门会有莎尔信仰者的存在,像深水城一样,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光明与黑暗便会彼此相依。

大约十几人向下城区城门走来。

沙沙——

布料摩擦的细碎响声从窄巷的尽头传来,你忽然看到一闪而过的黑色斗篷边角。

吸血鬼比你的听觉更灵敏,阿斯代伦迅速转头看去,目光锁定在了一名黑发半精灵身上。对方也察觉到了阿斯代伦的注视,一双棕绿色如同森林般的眼睛回望过来,视线锋利,带有一些质疑的敌意。

她显然正在躲什么人。与你们相同,她凑巧也选择躲在这条巷子的阴影里。

那名半精灵身穿甲胄,肩头披了一件棕黑色披风,垂在脑后的发辫绑着银色的发饰,发饰雕刻的是莎尔祭祀的纹样。

所以,这位应该就是莎尔教徒们正在寻找的“影心”了。

阿斯代伦压低眉心,目光低沉,与影心的目光接触时,他红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警惕,并且同时握住了你的左手,向前略微移动了一点,如同下意识地想要将你保护在身后。

莎尔教徒渐行渐近。

他们交谈的声音也愈发清晰起来。被众人簇拥着的院长是一名卓尔精灵,从巷口经过时,她向这条巷子瞥了一眼。

她看到了你们,同样也看到了影心。

一刹那间,几种复杂的情绪在那双紫色的眼睛里翻涌。犹如怒涛般卷起失望、冷酷与憎恶。影心略微低下头,身体呈现明显的防御姿势,她的手按在身侧挂着的武器上,两道眉峰愤怒地微微上挑,眉心凝成深壑。她充满警告地扫了你们一眼。

一场巷战似乎一触即发。你和阿斯代伦只是被卷入其中的无辜者,但是莎尔教徒从不会轻易放过窥伺他们秘密的人,要么你们帮助暗夜女神教团逮捕“影心”,要么与所有的莎尔信徒作对,你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无论选择支持哪一方,你们似乎都得迎战。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两秒后,莎尔修道院的院长移走视线,仿佛她根本没有看到藏身于阴影中的人。

“幽影诅咒不存在了,黑暗的力量遭到僭夺,还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理。”她的声音温柔细腻,却阴森至极,“我想不会有人想在这个时候为了叛徒分散力量,阻碍莎尔女士的神意总要接受惩处,譬如说由我亲自执行。”

不再有人敢发出质疑,身为院长的卓尔步履迅速地从小巷前经过,带领其他教众,走向上城区城门的方向。

脚步声远去,随后,在阴影中躲藏的影心缓慢地走了出来。无论她身上的故事是什么,但只要与莎尔教徒相关都不会简单。那位院长决定放过她,并且包庇她的罪行,她究竟是什么人?扣上兜帽的动作显示出她受到过的良好教导,但她充满敌意的目光现在平静了下来,像是森林中安宁的绿湖。似乎是另一个谜团,你想道。

她淡然地看了你们一眼,微微颔首,一言不发地经过巷口,向莎尔教徒的反方向离开。

阿斯代伦仍然握着你的手,指尖的皮肤宛如细腻光滑的丝绸,和你记忆中的相同,冰凉,但能够被你的手心焐热。

“你见过那个人,阿斯代伦?”你问道。

“我听到了一些传闻,”阿斯代伦说,“神明的女儿、塞伦涅的信徒、莎尔的牧师一类的,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但她看起来有些一惊一乍的,只要她对我们没有任何伤害就好。我可不想再失去你一次。”

这些情话脱口而出,你看得出阿斯代伦的心情好了起来。他不再对其进行过多修饰,也没有任何掩饰或者是虚假的夸大,而是像眨眼一样自然。而他确实对你眨了一下眼,睫毛遮住亮红色的双眼,如同鹅羽般轻轻掠过你重生的心脏。

 

你们从精灵之歌出来时,博德之门已经步入深夜。

街巷布满战后的创伤,原本挤挤挨挨的建筑物,现在只剩一片凋敝。尽管这场战役没有人员伤亡,但房屋塌陷,城墙摧毁,田亩遭到践踏,农作物毁于一旦。损失最大的是利文顿的牧人,他们的牛羊在亡魂大军入侵时无一幸存。碧翠丝·普罗沃斯家的牧牛场全部倾覆,她的财富巨额缩水,恐怕很难再跻身博德之门有名望的贵族行列。她在海伯瑞之家的恶劣影响、以及与戈塔什的违法交易被揭露而出。次日,孤儿院的土地重新签于海伯瑞夫妇名下。

威尔·雷文伽德回到故居,找到了他父亲在清账屋保险库的钥匙,交给弗洛瑞克,以帮助博德之门展开重建工作,以及安顿那些流离失所的利文顿平民。瑟斯维尔·范萨姆普尔准备成为新任公爵,你一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他似乎决定尽可能地远离你和阿斯代伦。而焰拳的现任指挥官职务,暂由比翁·旺特布莱德代理,你还听闻,达明·佐迪即将得到升迁,因为他交出戈塔什攻陷博德之门阴谋的重要线索。

阿斯代伦让奥雷利娅和佩特拉斯先行前往幽暗地域,他留下来与你一起接受邀请,在精灵之歌的庆功宴与众人一同庆祝。

自从邪念袭击精灵之歌以来,酒馆还是第一次生意这样兴隆,热闹非凡。就连那阵若有若无的空灵歌声,都被欢饮的声音遮盖住了。整个酒馆内充盈着喧嚷声,狂欢的喜悦填注进了每个角落。烛光辉映着明快的笑容,点亮每个人眼中的星光。

酒馆招待端着麦芽酒、啤酒和安姆的葡萄酒在人群中穿梭,忙碌到汗流满面。就连艾伦·埃利斯也在跑来跑去。不停有人喊他的名字,加点一份苹果挞、洋葱汤或者燕麦面包和干酪。

“罗维尔!”埃利斯跑到后厨时喊着,“——什么,已经没有燕麦了?!让伊穆尔快去飞龙关采购一些……不,去脸红美人鱼借一些来!”

你所熟悉的人几乎都在这里。

铁手戴维拉身着便衣,喝着一杯葡萄酒;九指公会的半兽人埃利奥特尽忠职守地站岗;流溢女士与竖琴手下象棋;而一直以来与你渡鸦传书通信的贾希拉正在和九指交谈着什么,她们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对彼此举起酒杯;你还看到了你与阿斯代伦在海上遇见的游侠明斯克,他的肩头站着一只叫“小布”的仓鼠,传闻中小布是巨型太空仓鼠。

还有一位名叫哈尔辛的德鲁伊。

精灵之歌已经流传开了他化身为熊,替博德之门阻挡千万亡魂的英勇传说。他似乎还是一名颇有建树的医师。弗洛瑞克建议德鲁伊留在博德之门,她说,哈尔辛大师应当被给予荣誉战士的称号。但德鲁伊并不贪恋这样的名利,他委婉地拒绝了,而后表示,自己还要回到幽影诅咒之地,帮助受诅咒袭扰的人们重建家园。

无论是守城的焰拳、贾希拉带来的竖琴手,还是九指公会的成员,在胜利后的这个夜晚,都聚集在同一家酒馆中。

令人意外的是,他们之间并未发生任何争执。似乎打算暂时搁置矛盾,只为在今晚一起欢庆博德之门的胜利。

 

 

 

Chapter 57: 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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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之歌举行庆功宴期间,你在酒馆认识了几名古尔人。

阿斯代伦仍然对他们颇有微词,不过他能努力收起鄙夷的目光,坐在酒桌旁,阴阳怪气地与古尔人呛声,已经是巨大的改变了。

“扎尔的城堡已经被烧毁,这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我们原本计划着向扎尔发起复仇,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一夜之间,那个吸血鬼城堡就变成了一片废墟。”一名古尔人说,他的身上散发着难闻的大蒜味以及酒气,在酒馆吵闹的庆贺声中,情绪低落地喝下手中的麦芽酒,“卡扎多尔死了,真可恶,是谁杀了他……那个阴毒的吸血鬼不应该死得那么早。

阿斯代伦挑了一下眉。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名白发老妪走了过来。

将她手中的啤酒杯磕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作为非长寿种族,她看上去已经有些年纪了,但她仍然动作矫健,敏捷有力,似乎仍处于壮年。

“请原谅,根德莱尔的两个女儿在扎尔的手里,生死未卜,”她解释道,声音抑扬顿挫,“我们一直在搜寻孩子们的下落,但是一无所获,可能他们早已经命丧吸血鬼之手了。”

“天哪,真遗憾……”阿斯代伦说。

古尔人说:“我名叫乌玛,我从焰拳那里听说,博德之门突然出现了一位不知名的魔法师,能操控云雾,双眼血红,皮肤苍白——”

她眯起眼睛看向阿斯代伦,似乎穿透了他的外表,审视着他的灵魂。

阿斯代伦举起手中的酒杯,挡住自己的下巴,像是在以一副悠然的模样喝酒。但在他抿酒的时候,视线向你的方向飘了过来。

一种紧绷的、心虚而带着些逃避的神情从他眼中飞快闪过。

“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阿斯代伦说,“博德之门的法师有那么多,你们有没有去问过远近闻名的洛若坎呢——”

“潜伏于黑夜的怪物是我们的猎杀目标,而猎手总是有着敏锐的直觉。”乌玛说,“我们已经找到目标了。你——卡扎多尔·扎尔的衍体。那怪物引以为豪的爪牙之一,我没说错吧?阿斯代伦。

“呃……好,对,好吧,”阿斯代伦吞下口中的酒水,肩头向你的身边倾斜了一寸,而后忽然扬起声音,“好吧!你总不能直接杀了我……我曾经是卡扎多尔的衍体,但现在再也不受他控制了,再也不了!我今非昔比,一切都改变了,是我亲自了结了他,割下了他的脑袋,让他死在那疯狂的飞升梦里。”

他骄傲地扬起苍白的脸颊,把重音落在了“亲自”这个词上。

“你割下了吸血鬼的脑袋,”乌玛说,她的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看来是这样,与吸血鬼权力迭代时每个吸血鬼所作所为完全相同。你们永远也逃脱不了权力的诅咒,是不是?那么如今,你应该已经得到扎尔的力量了。”

阿斯代伦试图解释,“你完全搞错情况了,瞧,我没有吸血鬼的力量——”

“你可以蒙骗焰拳,对博德人撒谎,但是你骗不了我们,阿斯代伦,”她一字一顿地念出阿斯代伦的名字,“我们游猎于平原之上,城市之间,为的就是将你们这些怪物铲除殆尽,而吸血鬼总是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永远无法断绝。”

阿斯代伦叹了一口气,他的肩头耸动了一下,像是春风中单薄的树叶。

“阿斯代伦不是你们要猎杀的人。”你说。

乌玛看向你。

“你仍旧是个人类。你是他选择的吸血鬼新郎,还是你也是等同的,渴望这邪恶力量的吸血鬼口粮?”

对于陌生人来说,答案显而易见。得到吸血鬼的力量,意味着你或许有机会修复你残缺不全的肢体。断臂重新生长出来的条件有多诱人,无人不知。为了这个目的,你与一个吸血鬼为伴就有了充足的理由,你甚至可以成为吸血鬼藏在人群中的爪牙,每天替他收集猎物供给他享用,历史中有太多人类被永垂不朽蛊惑,心甘情愿地成为吸血鬼的奴隶,就像那些曾经在卡扎多尔宫殿中寻求永生的人类一样。但你很清楚,这不是你的目的。

“我只是个普通人,”你说道,“或许我的话对于你来说不具有任何重量,但我可以保证——阿斯代伦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吸血鬼素来精通诱惑,”一直沉默的根德莱尔说,“他们会故意接近你,让你放松警惕,等趁你不备时,在某个夜晚发动袭击,你醒来之后,就只剩下一具尸体了。年轻人,你认为你熟识的吸血鬼是只无害的小猫咪,但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冷血生物,残忍而鬼魅。作为一个老练的猎手,我可是小心翼翼活到现在的。”

“不用打哑谜了,《吸血鬼的诅咒》,我知道,”你说,“但我已经死了一次了,而阿斯代伦是那个拯救我的人。”

你没有说假话。是阿斯代伦及时赶到,围剿了巴尔的刺客团,否则博德之门不会有今日的胜利。阿斯代伦应该是博德之门的英雄,但你避开了这个话题,在古尔人耳中,吸血鬼成为英雄或许有些超乎现实。

根德莱尔说:“如果你是个焰拳战士,那么我不妨透露一下实情,不是这个不死怪物救的你,而是死神耶格在大战后现身,复活了所有在战争中死去的斗士。”

你恍然大悟。

原来那是耶格,比死亡三神都要古老的神明。死亡三神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班恩、巴尔、与米尔寇从他那里分走了力量,接替他的神职,而耶格被遗忘在时间的茫茫尘埃中。这么说,你在神殿所见到的那名穿斗篷的神秘人,应该就是耶格的化身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年轻人。”根德莱尔摇着头,他以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看向阿斯代伦的目光饱含痛苦和恨意,“我的女儿们知道应该提防吸血鬼……我那可爱的卡斯和凯萨……但某个吸血鬼将她们强行绑架带走了。”

他紧盯着阿斯代伦,攥紧的拳头压在酒桌上,仿佛下一秒他就要跳起来,将阿斯代伦击晕,并扛在肩上带走。

“是阿斯代伦绑架了女孩们。”乌玛说。

“我……”

她凝视着阿斯代伦,“对此,你已经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

“我……”阿斯代伦抬起眼睛,“我很抱歉。”

“什么?”乌玛质问道。

“我对此感到很抱歉,为我之前做的一切。”

“这不是一句抱歉就能解决得了的,”乌玛说,“你永远都不会得到原谅。”

“我知道!原谅啊、不原谅啊,这都取决于你们,”阿斯代伦略带着些藐视地瞥了一眼古尔人,“但是——我那时候别无选择,但飞升的机会,我放弃了。我依然是个衍体,但再也没有主人。”

古尔人的目光变化了一下。他们愣了愣,似乎阿斯代伦所说的话是难以想象的。

“你放弃了成为真正吸血鬼的机会?”

“没错。”

“即便那意味着你将被困在现在的状态,只做一个衍体?”

“这是我的选择,”阿斯代伦的语速慢了下来,声音中充满悲伤,“在卡扎多尔还活着的时候,我没有那么多选择,他命令我去偷古尔人的孩子,带回宫殿里,我就不能拒绝。卡扎多尔可以直接控制我的身体,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置那些孩子的,但在杀死卡扎多尔之后,我放了他们——七千个被卡扎多尔转化成衍体的无辜者,当然——现在能很明显地看出七千衍体其中有一大半也并不是那么无辜的。但是,另一些衍体,他们也参与了这场战争。他们救了你们的命。

“……”古尔人沉默着,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

阿斯代伦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想找人,就去幽暗地域吧,我的兄弟姐妹也在那里。对他们说是我让你们去的,他们会帮你找到你的女儿们……要是她们还活着的话,如果你们认为变成吸血鬼衍体是活着……

“很少有吸血鬼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乌玛说,她反问道,“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我们怎么知道,在幽暗地域等待我们的不是你的衍体大军?”

“那么真相只能交给事实去判断了。”你说道,并提醒他们,“越早出发,找到人的概率就越大。”

乌玛严厉地看向你和阿斯代伦,僵持着,她正在权衡利弊,是冒着死亡的危险去幽暗地域,还是对古尔人的孩子们生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总会在最后胜出,乌玛放下按在刀柄上的手。“如果衍体也参与了战争,为什么我们在战场上没见过孩子们?”

“谁会让孩子上战场?”阿斯代伦反问道。

乌玛眯起眼睛。

“我认为他们说得对……”根德莱尔说,“我们应该去找找看,我愿意付出一切,只为找回我的孩子们……”

但愿你们说的是真的。那样的话我们会感谢你,古尔人从不忘却感恩。但要是你们以虚情诓骗——我们会回来。追踪、猎杀你,阿斯代伦,直到天涯海角。还有你,”乌玛看了你一眼,“那时你与这个吸血鬼的罪过等同,小伙子。”

她带着酒馆里的古尔人离开了,在走出精灵之歌之前,根德莱尔转过头,复杂地看向阿斯代伦,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乌玛已经走远。最后,他还是紧闭双唇,跟在族人的身后,步入酒馆烛火光辉尽头的黑夜。和每个失去孩子的父亲相同,他的背影无力而苍老。你猜,即便他的女儿们确实被卡扎多尔转化为了吸血鬼衍体,根德莱尔仍然会帮助她们找到出路,哪怕是付出一切。

“我最初就是被这些可恶的古尔人杀死的,现在他们对我说谢谢。”阿斯代伦冷嘲热讽地说,“就好像他们对我做的一切值得被原谅。

“你也知道那些谋杀你的古尔人早就化为灰烬了。”你说,“时间无法抹平一切,但一定会在某一刻以某种方式带走你恨的人。”

“再漫长的时间我都会记得这份仇怨。憎恨可不会消失……”阿斯代伦他耸了耸肩,摊手道,之后,他望向你,像是喃喃自语——“爱也不会……塔夫,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是什么地方?”

“只是突然想到的,亲爱的,”阿斯代伦略微抬了抬眼睑,精灵之歌的烛光将他的眼睛映衬成金红色,“你愿意陪我去吗?”

“当然了。”你不假思索地回答。

阿斯代伦抿着嘴角,露出了一点笑容,“虽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地方,但我想让你知道。”

 

他想要带你去的地方,是他的坟墓。

牛奶色的月光从云层上方散射而下,毛茛、迷迭香和风信子散落在地面的杂草上,石碑漠然立在草丛中,孤独而冰冷。石头表面覆盖着灰色的苔藓、尘土和枯枝乱叶,像是几百年不曾有人打扫过。拂开树枝后,你看到后方雕刻的碑文。

碑文十分简短,只有阿斯代伦的名字、姓氏,出生与死亡年份。只需要两行,就将埋葬的人封存在了这块岩石中。

时间与生命,在历经人间后,剩下的只有整整齐齐地刻纹,等待着被人们遗忘。

下城区的崖边公墓,躺着博德之门的平民、罪犯、无名氏、有权有势的达官显贵、以及为人称赞的千古英雄。精灵之歌的多尔坎·艾连达,氏族的末裔邓肯·格瑞,博德之门的首位治安官格雷戈里安·葛立安勋爵……

墓碑如同城市的楼宇。坟冢的数量远远不够,要是决战爆发后,死神耶格并未出现,崖边公墓恐怕已经埋满了为守护博德之门而牺牲的冤魂。而此刻,林立的石碑静默着,无人打扰,对于现在的博德之门来说,数量不多也不少。

任何人在死后都将变成埋葬在石棺里的骨架,生平事迹不过也只有几行碑文记录。

审判官阿斯代伦同样长眠于此,死于三十九岁时。

这并不是你将他挖出来的那个坟墓。你记得,卡扎多尔活埋阿斯代伦的坟墓前,只有一块无名墓碑。或许卡扎多尔认为这样更讽刺一点,因为衍体阿斯代伦不配得到拥有自己名字的权利。他早已经不是阿斯代伦·安库宁,只是扎尔家的衍体。卡扎多尔像是对一条狗宣示主权那样,将阿斯代伦划定成自己的财产。

“这座坟墓里并没有尸体,”阿斯代伦说,“我曾经被埋在这里,直到转化完成。醒来时,我在六尺深的地底。我不得不靠自己的双手撕碎棺板,刨开泥土。泥土里到处都是蛆虫和腐烂的植物,我的嘴巴和喉咙里也全都是泥浆和干涸的血块。那时我还没有发现自己不需要呼吸……”

阿斯代伦微微抬起头,看向你。月光笼罩他的周身,无声地滑过他的脸颊,宛如悲伤的泪水。

“后来呢?”你问他。

阿斯代伦皱起眉头,露出厌恶而憎恨的表情,“等我终于爬上地面,等待我的是卡扎多尔。他说我是他的第一个衍体,他的第一个孩子,他是我的掌控者和拥有者,我需要称他为主人……此后的五十年,我被关在狗舍里,为了消耗我体内属于人类的鲜血,磨灭饥渴带来的诱惑……我一直被囚禁着,用铁链锁着,直到饥饿变得麻木,对鲜血的渴望、在喉咙里灼烧的疼痛,变成我习以为常的东西……”

“你无法对痛苦习以为常。”

“亲爱的,你知道一切,”阿斯代伦叹了一口气,赞同着你,接着,他的语调陡然转为凶狠,声音高昂起来,“习以为常——那是不可能的!卡扎多尔带来的痛苦每时每刻都在蚀刻着我残破的灵魂,他将那个地狱似的宫殿成为家,唯一的家。看看现在!我回到家里,谋杀了所谓的‘主人’,再也没有家能困住我了!”他皱了一下眉心,目光下沉,声音变得低落,“……但是……卡扎多尔的确一度困住了我,磨灭所有逃脱的机会。我被击垮了,失败了,每一天,我都感到自己死去了一点。百年之后,忽然有一天,我终于发现,原来并不是我每天都在死去,而是早已经死在了这个坟墓里。所有的我,都埋葬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只剩下石头上雕刻的名字。

你安静地听着他讲述,阿斯代伦继续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必须找回原本的自己,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和所爱的。我拼命想要摆脱两百年间残存于夜晚中的那个嗜血的暗影,我受够了那样的生活,两百年的折磨,血腥和尖叫……我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心跳的声音了。我还能爱,或者被爱吗?我可以得到爱吗?……我究竟想要什么?是想要自由自在地生活,还是想要改变曾经的自我,抹平疤痕和痛苦,得到自由和疗伤……或者是一种关心和信任,和你在一起时感到的安全,就像是……我在阴影中潜伏了两百余年,而只有你看到了我,真正的我……我感到只要在你的身边就无所不能,我们也确实赢得了这场战争。

你看到了他。

看到了他千疮百孔的灵魂以及他的凝滞的心。

阿斯代伦在你的面前是真实的,生动的,犹如舞动的月光、在寒冷的夜空中点燃了一团银色的火。

你怎么可能不爱他。

“是的,我们胜利了,”你说,无论是自由,还是和平,你们都亲自赢了下来,“现在你找到自己了,感觉怎么样?”

“之前我感到兴奋,恐慌,无措,还有茫然,但现在,我想,无论死亡还是孤独,无论罪恶还是黑暗,獠牙、利爪还是诅咒,都属于曾经和现在的我,”阿斯代伦说,“我还留有一些审判官的记忆,那些也是我的一部分……而全部的我,此时此刻爱着全部的你——所幸我发现得还算及时,现在我们在一起的概率仍然非常乐观。

阿斯代伦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语速快得如同从水面上掠过的轻巧翅膀,而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可爱的弧度,在你心里碰出一片涟漪。

“因为遇见了你,我开始了新的生命,”阿斯代伦向你靠近了一步,“我死寂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我感到担忧,但却不会畏退害怕,反而因此充满勇气。一个运气不错的小吸血鬼被你从坟墓里救了出来……或许在哪一天我会失去你,或许我们最终会离别……但是我爱着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足以消磨掉两百年的悲伤和痛苦。”

他站在你的面前,仰头望着你的眼睛,嘴唇一张一合,舌尖轻巧地点了一下上颚,说出了那三个词。

“我爱你。”

我爱你。世人都喜欢听到的一句话,却只有三个音节。轻飘到随口就能说出,毫不费力,有时还变成欺骗,却能轻而易举地拨动对方的心脏;又沉重到就连永恒的时间无法征伐,生死的阻碍也无法击败,在说出口的瞬间就已经成为承诺,在其中只能听到真切,并且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整个灵魂都融入了其中。

你摊开掌心,阿斯代伦将双手递上来,搭放在你的手上。

“阿斯代伦。”你低声念着他的名字。

“我在听,亲爱的。”他说。

“我想让你知道……”你说道,“我的身世扑朔迷离,过去是……迷雾中的鬼影、散布恐怖的血字、一扇永远紧闭的窗户,再或是已经掩埋的深渊。我们都在过去遗失了自己的一部分,而此时此刻,我和你在一起。我也已经死过一次。今后的人生,我希望与你一同书写,这一次,我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如果需要我宣誓,我也可以为了你重新拿起圣武士之剑。我已经无法双手握剑,但我会尽我所能。”

阿斯代伦清脆地笑了起来。

“哦,我就收下你的甜言蜜语了。”

“我在博德之门遇到了一个美丽的精灵……”你沉声说,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温和。

你垂下视线,看向你们交握的手。阿斯代伦的十指围拢着你,体温稍微有些冰凉,但抚摸却十分轻柔。在听到美丽这个词时,他得意洋洋地挑起下巴,发出了骄傲的声音,像是一声短促而柔软的低哼。

阿斯代伦看起来并不在意你已经丢失了右臂。他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皮肤细腻,圆钝的指甲经过精心修剪,五指搭在你的掌心时,你可以将他的指尖一把握在掌心。

你摩挲着他冰凉的指尖,补完了没有说完的话:

“……爱上他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

 

你们交换了一个吻。

阿斯代伦的唇齿柔软,他探出一点舌尖,从你的唇隙间掠过,寒冷、湿润而柔软,似乎是在催促你张开唇齿。

你看到他弯起眼睛,其中盈满笑意。

月光在墓园树木的枝丫间落下影子,冰冷刺骨的空气绕在你们身边,亲吻悄无声息,白雾弥散到寂静中。阿斯代伦后退着,你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一步,几乎是无意识地将膝盖挤进他的腿间,阿斯代伦轻巧地坐了上来,身体的重量倚在你的腿面。

他并不重,但独臂让行动变得极其不便,你已经无法将他整个人抱起了。你仍然庆幸自己没有经历手臂断面愈合的痛苦、血肉缓慢生长带来的灼热,以及断肢止血时的火辣剧痛。右侧的袖子垂在身侧,随着你倾身向前,轻轻扫过阿斯代伦的腰侧,将他的身体拢在怀中,像是你仍然可以用双手拥抱他,揽住他的腰,让他与你的身体亲密地贴合一样。

阿斯代伦微微仰身,如同将自己交付而出。他毫无保留地信任你,沉浸在亲吻中,你们唇齿相依,你将他轻压在寒冷、干枯而糙硬的树干表面,舌尖顶开他的双唇,与他纠缠,舔吻他湿润光滑的口腔,以及吸血鬼危险的尖牙。

“嗯……”

阿斯代伦发出舒适而美妙的声音,好似亲吻就能给他带来快意。

他的胯部磨蹭你的小腹,你的手滑向他的后腰,伸进他的斗篷,严冬之月的寒冷仿佛被隔绝在外,你身后的披风将你们两人的身体笼罩在一起。阿斯代伦轻微地扭动着身体,舌尖像是一条灵活的蛇一样勾缠上来,滑软地舔舐你的舌侧,将你诱骗进他的口腔里,引着你深入,蛊惑着你从他身上渴望得到更多。

他对于挑起你的情欲已经太过熟稔,你的阴茎硬胀地缚在衣裤里,和他紧贴着,在他轻轻扭动臀部时,你的欲望开始沸腾。

但你们仍然只是亲吻,从缓慢逐渐变得火热,而后又吻啄唇瓣,慢了下来,亲昵地喘息片刻,再次张口追逐彼此的舌尖。

“塔夫……”阿斯代伦轻轻叫你的名字,他抬起双手,揽住你的颈部,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亲吻间卸去。他的唇角挂着些晶亮湿润的痕迹,猩红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你,蓄满月光荡漾出的亮色。似乎他既没有在享受,又没有刻意表演出的情欲荡漾。

他只是渴望能贴近你的体温,让你在拥抱他时吻他。

你想起不久之前,你们在幽暗、潮湿而狭窄的小巷里,他向你索求的那些亲吻;以及在你入睡前,阿斯代伦缓慢地伏在你的身边,枕靠在你的肩头,而你低下头,在他唇瓣印下的那些细碎、轻柔的亲吻。

此刻你对他的渴望依旧在你的血管里噪鸣,灼热的欲火流窜到小腹,舌尖相触时引起的悸动让马裤的紧束感变得更加明显。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阴茎顶在阿斯代伦柔软的小腹上,但你们谁都没有理会,阿斯代伦似乎也不希望用别的东西打扰这次亲吻。

严冬之月刺骨的夜风悄然拂过石碑旁的草壤,掀掉了几片树叶,石碑上方覆着的灰尘落下了一些,那两行字被遗忘在了你们的身后。重要的只有此时此刻,以及彼此怀抱中的对方。你不介意一直这样亲吻他,直到耗尽你的整个余生,你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亲吻上,你永远都不会厌倦他的双唇,阿斯代伦的舌尖让你上瘾,你恨不得这个吻持续到永远。但你忽然想起还有另一件事情,你必须完成它。

“亲爱的?”阿斯代伦抬了抬温柔的视线,注视着你从腰间的皮鞘中抽出匕首。

“我需要做一件事。”你轻吻了一下他冰凉的脸颊,对他说。

你在他的墓碑前蹲了下来,失去右手之后,你无法再刻下整齐的文字,你的左手不是那么好用,但阿斯代伦在你的身边耐心地等待着。

你在阿斯代伦的石碑上刻出你自己的名字。

出生日未知,终结日是昨天。

石碑上的文字不会被岁月湮没,不会死亡或者寂灭,这两行文字将永远停留在这里。

“塔夫?”阿斯代伦站在你的身后,念出那三个字母。

你不熟练地将歪扭的文字刻得更深,让它们之后也不会被时间磨灭。匕首敲击在墓碑表面,金属与坚石碰撞,清冽地咯吱作响。  

“塔夫就是我的名字。”

阿斯代伦打趣地问道:“你不想写古斯塔夫,或者是什么——博德侦探,英雄帕拉丁,黑暗怨念之类的东西?”

“我没有之前的更多记忆了。”你说,“我猜,在过去,我或许曾有个家庭,由人类的父母将我抚养长大。又或许,在我还没有长大前,我就已经被艾瑞尼卡斯囚禁,关进了疯狂法师的监狱用做实验。或许我的人类父母已经死了,遇到了意外事故,或者被艾瑞尼卡斯杀死——过去无从查证,我也不记得他们的样貌了。”

“无论怎样,我相信他们看到现在的你一定会很骄傲。”阿斯代伦说。

你对他微笑。“谢谢你,阿斯代伦。‘塔夫’是我多年以来所用的名字,在我逃离了一切,骑士团、阿斯卡特拉和阿弗纳斯血战之后,十五年来,‘塔夫’一直伴随着我。” 

“亲爱的,这个名字就很适合你,”阿斯代伦说,他又补充道,“——所有的名字都很适合你。只要我知道在我面前的是你,无论你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在我的面前,你是真实的,是我爱的那个人,我总能认得出来。说实话,我不希望你就这么死去,在神殿里的时候……我只希望你和我一起永生。”

“——曾经的我会在这里陪着曾经的你。”你说,“还记得吗,我说过我会在你的身边……”

雕刻完成,你从坟墓旁边站了起来,匕首收进刀鞘。

你清了清嗓子,在阿斯代伦带着笑意的注视下,念道:“1493年,此处长眠着吸血鬼与一名侦探。”

即便生命已逝,但爱永不消亡。

“或许在另一个时空,我仍然会遇到你,我依旧会爱上你。”阿斯代伦说。

你说:“不知道在那个时空里我们会遇到什么冒险故事。”

“让我想想——我是夜星家的精灵,被迫与一个叫乔纳森的泰拉斯奎怪兽结婚,而你作为誓约之盾拯救了我?”

“说真的,有点不像我。这趟任务有什么报酬吗?”

“再恶心一点——有下巴长满章鱼触手的夺心魔和黏糊糊的噬脑怪?”

“可能还有魔鬼和眼魔。”

“卓尔和地精。”

“蕈人和灰矮人。”

“那些幽暗地域会说话的蘑菇?”

“或许你还听说过一种邪恶怪物,它们诅咒敌人,亵渎神明,常与冒险者进行黑暗交易,有尖利的牙齿以及卑鄙的野心,并且陶醉于看到其他生物悲惨的遭遇。”

“邪恶得快要超过我了,亲爱的。”

“我说的是鬼婆。”

“你知道——你现在只有一条手臂而且完全反抗不了我,我可以轻而易举把你身体里的血液吸干,对吧,亲爱的?”

“我知道。”

“那么是什么让你胆敢把我这样容貌绝伦的吸血鬼与恶臭沼泽里的鬼婆作比较呢?”

你笑着握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指尖。

 

你们回到精灵之歌做爱。

阿斯代伦撑着你的肩膀坐下来,烛火曳动,细密的汗水黏腻地覆盖你们的肌肤,一个个吻诉说着爱意。你的拇指抚过他的下唇,喉咙和胸膛,阿斯代伦低低喘息着,声音颤抖,臀部上下起伏,柔软的穴肉吮吸着你,交合口潮湿地契合。他将苍白的手腕搭在你的肩膀上,摇摆腰胯,让你的性器完全埋进他身体里耸动,缓慢地进进出出。你的温度被他留在体内,溽热的快感挤压包裹着你,汇聚成了一片令人浸溺的汪洋。阿斯代伦小声呢喃着亲密的话语,双眉忍耐而痛苦地轻微蹙起,但喉咙中却发出渴望的呻吟。你用高热的掌心抚摸他,指腹掠过腿间光滑的肌肤,握住他身前的阴茎,阿斯代伦起伏的频率逐渐加快。坐到最深处时,你轻捏了一下他硬挺的顶端,让他在你手中战栗着高潮。他的腿根一下一下痉挛着,交合口不受控制地收缩,冰凉黏稠的液体射到你的掌心。

阿斯代伦似乎是无意识地张开嘴,露出湿滑莹润的舌尖,迎接你的吻。

“我爱你。”他微喘着,轻声念道,在你的五脏六腑中引燃一阵全新的烈火,让你愈发渴求他,几近疯狂。

你仰起头时碰到他的鼻尖,阿斯代伦急促的呼吸在你的唇齿间徘徊。再也没有任何阻碍能将你们分开,哪怕是死亡。

“我爱你。”

 

 

 

Chapter 58: 旅途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恩维尔·戈塔什——令人闻风丧胆的死亡三神信徒?还是臭名昭著的军火走私犯?”

“焰拳已销毁所有钢铁卫士——揭露戈塔什与地狱的阴谋勾当!”

“公爵新候选人,博德之门四人议会大换血!”

“失踪的斯特梅公爵,背后隐藏了多少不可见人的惊天秘密!”

“迦纳斯夫人 在家中遇袭,口述非法入侵者疑似散塔林组织成员。”

“哀伤之邸真实面目——莎尔神殿!焰拳全面通缉莎尔教徒,神殿却人去楼空!”

穿过繁忙的博德之门下城区提督大街,沿着水手十字路口向北走。大海宛如一张揉碎的羊皮纸,从嶙峋的、晦暗的礁石,一直铺展到无边的天际。海岸附近,港口的木桩底部,灰脏的泡沫翻滚着。寒爪之月过后,气温逐渐回暖,地面散发着浓烈的鱼腥味,乌云笼罩天空,狂风大作,仿佛即将迎来一场暴雨。

但即便是这样的天气,仍然无法阻挡行人的热情。

路过博德之口报社时,你能听到报童的吆喝。他们手中拿着好几份博德之口公报,谷地开垦1493年的报纸,正在卖力地推销。旁边还有一位红脸膛的侏儒记者。记者介绍自己名叫齐尔巴尔,而今天的报纸,其中有几篇报道正是出自他的笔下,而他亲自撰写了博德之门这场死亡三神战争的一手新闻。

博德之门的战后重建工作稳步进行,房屋经过修葺,人们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住所,木质脚手架搭建得星罗棋布,身穿粗布衣裳的泥瓦工不停忙碌着,修补这座刚经历过浩劫的城市。焰拳在倒塌的石化蜥蜴之门中挖掘出一条较为平坦的通路,街上的碎木、石块逐渐被运上出城的牛车和马车,不到半个月,城门就被清理干净。商贩、报童和记者涌上街头,稍显破败的大街小巷重新变得热闹非凡。

阿斯代伦戴着一顶牛皮宽沿帽,细绳绑带在他的尖下巴下方系了个精巧的活结。他走在你的前方,穿着崭新的靴子,手握缰绳,一匹骏马跟在他的身边。马匹浑身的皮毛血红,额间有一簇光亮的白色,鬃毛随风飞舞,马蹄嘚嘚地踏在石砖上,像是轻快的奏曲。听阿斯代伦说,他是在战场上遇到的这匹马,而且不打算让它沦落为食物。

阿斯代伦现在对马匹已经不那么恐惧了,他甚至可以允许马在他肩头附近打响鼻。

你们取出了清账屋中的存款,以及在扎尔宫殿中搜集的带有家族纹样的戒指,全部换成价值连城的宝石,以便携带。你买下一个新的旅行箱,熔了巴尔后裔,以及卡扎多尔的匕首,在利文顿找到一名铁匠,让他将这两块铁重新锻造。铁匠叫做戴摩,是一年前的艳阳之月,从沉降的艾尔托瑞尔逃难至博德之门的提夫林难民。戴摩给阿斯代伦打造了两把锋利的匕首,一把能让人流血不止,另一把能杀死所有不死生物,包括永生的吸血鬼。

阿斯代伦对这两把专属于自己的武器爱不释手。他在精灵之歌表演快刀游戏,刀尖在手指间穿梭,敏捷流畅,并且从那些想他比试的人手中又赢下了一笔钱。

你和阿斯代伦只需要一个旅行箱,因为阿斯代伦不愿搬运任何东西。

此刻,结实的皮革旅行箱绑在你牵着的黑色牡马的后背上,里面装着大量烟草、炼金术材料和草药,以及从巫术杂货店购置的贵重卷轴。那把从十五年前就一直在你手中的光耀宝剑,像往常一样背在你的身后,严密地包好。

在过去的一个月之中,你尝试用防护法术以及守护灵光给阿斯代伦制造魔法护甲,让他避免受到阳光伤害,但无一例外失败了。银发精灵看着在你手中烧毁的卷轴,对你轻轻眨眼,挑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种介于暧昧与玩笑之间的亲密眼神。

“不得不说,你的关切可爱又令人迷恋,亲爱的,但是,我已经接受了,无法站在阳光下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阿斯代伦对你说。

“这是为了让你在旅行时能够和我相同。”你叹气道,“离开博德之门后,我们需要沿着贸易之路一路北上,穿过至高荒原,迷雾森林,蜥蜴沼泽以及阿尔蒂普森林,深水城在德莎林河沿岸,旅途中只能喝露水,吃浆果和打猎的肉,我们可以在夜晚行进,但太阳依然会透过帐篷……”

你忽然想起,阿斯代伦不需要吃浆果和烤兔肉。

“我只需要来自于你的一点点血液,既满足了我的胃口,又能勾起我对你的渴望,”阿斯代伦亲密地说,“我一直都是个知足的吸血鬼。”

“你是个贪婪的吸血鬼。”

“我是吗?”阿斯代伦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挺喜欢的呢,亲爱的。”

“是的。”你一次性回答了他两个问题。

“哦,别担心了,我的爱,我会戴好遮阳帽的,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几乎已经熟练地掌握在阳光下隐藏自己的方法了。尽管我以前从未踏上过这么远的旅途,但我适应得很快,别忘了在你身边的可是一位出色的猎手,我的獠牙,它们可不是摆设。”阿斯代伦骄傲地说,他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些轻飘的鼻音,变得十分柔软,“我很期待和你在一起的旅途,塔夫。”

他的情话总是那么动听,不过你仍然选择在一个阴霾天离开博德之门。

 

废墟旁的焰拳认出了阿斯代伦,他们点头致意,如同欢送一位伟大的英雄。阿斯代伦微微仰头,他颔首微笑的幅度像是领主巡视自己的封地,嘴角的笑容完美无缺,步履平稳而自信,看上去非常享受被人崇敬的感觉。

阿斯代伦身穿黑色硬皮革护甲,轻便而柔韧,他银色卷发经过梳洗打理,在精灵尖耳旁翘起柔软的小卷,帽檐的阴影刚好足够遮挡他的脸,他现在看起来像个旅行者,或者是个猎人。背后的斗篷跟随他的脚步翻卷,如同他的双脚跟随步伐浮动起的微风。你必须承认,他很适合受人瞩目,在你回过神时,你已经面带微笑地注视了他许久。

你们从博德之门的焰拳办公室附近路过,走向飞龙岩,“边境之刃”威尔正在那里等候。

几天前,威尔让渡鸦带给你一封信。信中表明,他认为他的父亲或许还活着。

根据弗洛瑞克整理的线索,戈塔什举行封爵典礼后,他的办公室中出现了一张由雷文伽德高公爵亲笔书写的来信,表明戈塔什的爵位已经得到认可,附上亲笔签名。

虽然信笺的真实度存疑,但另一条线索随后出现。

焰拳在夏芮丝爱抚的常客名单中,发现一名叫拉斐尔的富商,他有着褐色皮肤,深黑色的长发,英俊风流,神出鬼没,拥有无穷无尽且挥霍不完的金钱。拉斐尔租住的私人套房经常有人摆放,访客名单之中不乏博德之门的贵族、临港来的商人、家境贫寒的工匠、身无分文的流浪儿……这些人在成为他的访客后,往往短时间内会离奇失踪。而戈塔什阴谋败露后,拉斐尔也离开了,再未出现过,只留下一片火焰与硫磺的味道。夏芮丝爱抚的提夫林舞女警告道:“小心魔鬼。”至于究竟谁是魔鬼,提夫林并未说明。

弗洛瑞克立即命焰拳检查这些失踪者在失踪前的行程,而后发现他们都去过同一个地方,一家招牌是“魔鬼的小费”的下城区小商店。于是焰拳盘问了前台的赫尔希克,不出意外地从她的口中听到了拉斐尔的名字。

“九狱的故事?你们可真是问对人了,不过玛门领主需求一笔金币作为报酬,是的,是的,扎瑞尔和梅菲斯特做了个交易,一点也不公平,但这就是魔鬼扎瑞尔,地狱血战战场的统治者,梅菲斯特不是很高兴,当然了,他怎么会高兴,在他觊觎阿斯蒙蒂斯权位宝座的时候——但是另一个魔鬼拉斐尔对此很感兴趣,”赫尔希克说,“——任何能让梅菲斯特恼火的事,这位魔鬼都会很感兴趣……至于为什么感兴趣,嗯……您得开出一个合适的价格才行。”

焰拳现任指挥官旺特布莱德听到这个消息后,亲自赶往恶魔的小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最终从赫尔希克的口中撬出了拉斐尔的秘密——拉斐尔在恶魔的小费二层长期租下了一间房间,并且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焰拳搜查房间后,不仅发现了往来九狱的血魔法痕迹,并且找到了书写着恶魔大公梅菲斯特黑暗咒语的羊皮纸。

或许我的父亲还活着,威尔写道,现在我们已经接近真相了,但未来仍如谜团,我必须亲自查明梅菲斯特与扎瑞尔的交易,而找到戈塔什,才能破解他隐藏起的诡计。他逃亡向北方,北方有至高森林、阿尔蒂普森林,巧手之城无冬城以及广为人知的深水城。在广阔的北地,戈塔什的踪迹极难寻觅。所以弗洛瑞克倾尽全力向我推荐您。她称您是一位能力极强的侦探,不仅才能过人,且勇敢坚毅。我听闻您要前往深水城,请允许我与您和您的旅伴同行,边境之刃愿为您提供一柄利剑,为您效命。

 

你与威尔约定在飞龙岩见面。

大战后,飞龙岩峭壁搭建了临时栈桥,供马车与牛车通过。飞龙岩要塞在青铜龙安苏的骸骨破土而出时被摧毁,倾入峡谷的深渊,现在化作碎石,堆砌在峡谷底部,与冲萨河水支流的巨浪日夜交战。浪花或快或慢地刮擦岩石,形成独特的节奏。修桥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或许夏季来临时,此处就会出现一座崭新而宽阔的石桥。

你和阿斯代伦抵达飞龙岩时,威尔已经整装待发。

他手中牵着一匹白马,皮毛如珍珠般光洁,鬃毛像是月光中的绸缎。注意到你们时,威尔·雷文伽德左侧完好的眼睛看了过来,头顶的长角在人群中格外惹眼。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对他只字不提的过去十分好奇,威尔·雷文嘉德显然是个人类,他常年来往于地狱边境,嫉恶如仇,对魔鬼憎恶至极——或许他的角来自于地狱的诅咒,而通常撕毁契约的人会沦落为劣魔,但劣魔的心智也会丢失,它们无条件遵从主人的命令,再也不具备自主思考的能力。威尔的身上隐藏着不少秘密,即便是有弗洛瑞克的保证,你也需要一段时间了解你们的这位新的旅伴。

这是你与威尔第一次见面,威尔并没有习惯性地伸出右手,他微微鞠躬,倾身行礼。贵族在做自我介绍时标准的礼仪,你想道。此前,你只能从渡鸦捎来的信函中推测这位边境之刃是怎样的人。他的字迹优雅工整,虽然从青年时就离开了家,并且多年与恶魔和怪物作战,但他并没有忘记贵族的涵养。威尔体贴而温柔地将你当成一个正常人,而不是失去了一条手臂的流浪骑士,你意识到,在你观察他的时候,他可能也在观察你。

“万分荣幸与您见面,侦探先生。我是威尔,边境之刃。”

“也是我的荣幸。你可以叫我塔夫,”你说,“现在终于能将边境之刃的名字与本人联系起来了。这位是阿斯代伦,我的爱人。他是一名吸血鬼。”

“请放宽心,”阿斯代伦说,“在夜晚我保证我会静悄悄的,至于夜晚偷袭,喝干人血的那种事情绝不会发生,我的猎物只匪徒,强盗,恶狼和……狗头人……或者林间的动物野猪、麋鹿和棕熊什么的。”

“是的,我能为他做担保。”你说。

他的脑袋稍微向你的方向偏了偏,接着毫不收敛地说:“有我家亲爱的在这里,我的獠牙就不会刺向其他旅伴,除非有任何东西伤害到他。”

诸神在上,你想道,他故意得有点太明显了。

“哈哈,”威尔略显尴尬地笑了一下,“你们的关系非比寻常,但一定十分幸福快乐。在经历这场战争后,我现在相信无论是否是吸血鬼,一颗善良的心总能在黑暗中发光。”

阿斯代伦的眼睛亮了亮,他轻微地拖长音调,说道:“哦,谢谢夸奖。我只是想不到做英雄是这样的感觉。”

“很多时候做英雄所做的事只是无心之举,”威尔说,“而我,大部分时间希望自己是个维护正义的普通人。”

“维护正义?”阿斯代伦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句。

“做正义的事情。”

阿斯代伦慵懒地摆了摆右手,“看来高尚的正义总有一套自己的准绳。”

威尔·雷文嘉德似乎不是很赞同他。 

“这条准绳关乎生命。

“哦,当然了,这就解释了正义为什么总是那么要命。”阿斯代伦轻笑着说。

你及时打断了他们,转移话题。

“威尔,”你问道,“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帮助焰拳销毁戈塔什留下的钢铁卫士?博德之门需要一位大公爵,但你却选择与我们同行。一旦四人议会的人员确定下来,你可能再也无法拿回属于你的地位了。”

“我不适合官职加身,”威尔温和地垂下眼睛,无奈地微笑道,“荣耀通常令人迷失,我恐怕已经迷失过一次了。失去原本的面貌,生出长角就是我为此付出的代价。‘仁慈为民的雷文伽德高公爵’,那是我父亲的名号,我现在只是‘边境之刃’——猎杀怪物和魔鬼,保护无辜的平民。新上任的指挥官旺特布莱德能够带领焰拳处理那些钢铁卫士,而找到戈塔什是我的责任。”

你说:“能主动放弃享受荣华富贵是很不容易的。”

“我会更享受把魔鬼送回地狱。”威尔回答道。

 

春季的剑湾雨水充沛,草甸中四处散落不知名的小花,裸岩覆盖着绿色苔藓。诅咒侵扰过的土地,与复苏的原野接壤,灰黑枯败的景象和蔓发的草木相连。

飞龙关外,原本的南翼检查点已经拆除,现在利文顿直通悬崖峭壁顶端的栈桥,人们往来于城市之间,不再需要繁琐的通行证,也没有戒备森严的军队,只有几名焰拳在桥旁维持秩序。人们热情地奔向集市,往来不绝的马车中承装着酒桶、成袋的小麦和燕麦。巡演的马戏团驻扎在利文顿北侧,门口聚满手中拿着金币的顾客。

你们骑马向利文顿外侧的山区走去,攀上坡道,四季常绿的森林铺展在眼前。

沿途随处可寻损坏的建筑,以及正在风化的古老高塔。在博德之门还未兴起时,这些建筑或是房屋,或是瞭望台,而现在都已经被弃用,如同一座座破败的坟冢,埋葬着剑湾数百年的历史。

这是阿斯代伦首次走出博德之门。

他戴上兜帽和手套,策马与你并辔同行。你看得出他对森林的期盼、对于冒险的迫不及待和跃跃欲试。在这之前,他已经在黑暗的囚牢中被关押了二百三十余年。

头顶的天空布满烟灰般的厚云,你侧头时却看到阿斯代伦熠熠发光的双眼。你们缓慢地促马前行,走进树林中。

阿斯代伦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

林间散发着清透的气息,掺杂了一些雨后泥土的微腥。空气如同在冷冽的河水里洗濯过一般,松鼠在听到马蹄声后,四只细小的爪子攀上树干,飞快地逃进树叶里。鸟鸣悠扬,但却很难找到羽毛的影子。树根旁边散落着还未融化的积雪,雪水泥泞而浑浊。头顶上方,枝杈交叠着,叶片稍微有些稀零,显得潮湿而阴沉。

冬季的落叶铺就了整条道路,马蹄踩在其上,软绵而结实。到了夏天,这片树林会变得更加浓密,昆虫会变得喧闹,阳光变得毒烈,但树荫下仍能感觉到凉风。而现在,树木的枝杈干细,森林中寂静而清幽,只有马蹄踩在落叶上咯吱咯吱的碎响。

你们驱马登上陡峭的山麓,攀至一处缓坡。这里能看到博德之门的全貌——这座金钱与罪恶、机遇与混乱并存的城市,正在你们的身后慢慢缩小,建筑的红瓦、土棕色的城墙像是匍匐的巨龙,海水包裹着尘鹰岭,拉马齐斯高塔兀然伫立在密集的建筑中,至高大殿安静地俯瞰着整座城市。

山林间,你再也闻不到港口鱼腥的气味了。

时隔两个季节,度过了整个寒冬,你现在与最初来到博德之门时一样,遥遥远望着这座城市。

你在博德之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侦破了死亡三神的谋杀案,付出的是自己的生命,拯救的却是整座城市的人民。你丢失了一条手臂,破解了失去的记忆。

现在有一位银发精灵与你同行。

阿斯代伦……

你想到他的名字时,总会情不自禁地微笑——他还是你的爱人。

你最初以为,阿斯代伦只是诸多你在旅途中相识的陌生人的其中之一,但他却如同夜晚的星光般,在至黑时分落入你的生命。而他现在就骑在马上,戴着牛皮宽沿帽,肩披长斗篷,走在你的前方。

阿斯代伦拉了一下缰绳,转身望向你。

你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们的灵魂已经找到了彼此,痛苦、折磨、悲恸和孤寂留在了背后的城市中,回忆存续下来,而爱意只会愈加旺盛地燃烧。像一阵迅疾的风,飞快掠过萧疏的原野,眨眼间枯草拂开,显露出蓬勃的生命,倏地,心中的荒原也在焕乎重生。

阿斯代伦让马匹停在山坡的一片空地上,你催马向前,与他的马头齐平。

“这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很新鲜……风摇曳的声音都像是自由的歌唱。”阿斯代伦说,他沉声讲述道,“……我曾逃脱过一次,逃进了森林里,却迷路了。树影如同漆黑的鬼魂,我迷路了,晕头转向,很快被卡扎多尔召唤的狼人追踪到,带了回去。”

你对他说:“你会喜欢游荡在森林中的感觉,阿笛普森林是月精灵的家乡,到深水城不过一天半路程。”

“我已经没有记忆了,所有我能想起的过去,只有漫长的痛苦……”

“我在深水城认识了一名法师,他叫盖尔·德卡里奥斯,是个年轻的天才。他可以施展祈愿术,帮你变回高等精灵,重新站在阳光下。只不过,祈愿术出错的概率极大,你或许需要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

“但我愿意试一试……神啊,既然有办法,为什么不试一下呢。”阿斯代伦说,他局促地浅浅吸了一口气,看向你,“亲爱的,深水城或许有另一场紧张刺激的伟大冒险在等着我们。我是说,你知道,我非常自私,占有欲强到可怕,而且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再遇到任何危险。”

“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你承诺道。

“我知道你会的。”阿斯代伦说,你望向他的双眼,帽檐的阴影遮挡住了他的脸,期待的闪光几乎从他红色的眼睛里漫溢出来,他停顿了一下,犹豫着问道,“所以——你决定好了吗?和我在一起,我们……携手同行?”

“是的,”你笃定地说,“直到我的生命尽头。”

阿斯代伦忽然大声松了一口气,露出明亮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我们将面对什么,但我敢肯定,和你在一起会非常、非常的愉快。”他放松地大笑起来,转头眺望远去的城市、港口,以及一望无际的海水,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我很高兴在博德之门遇见了你。”

你们的身边围绕着微凉的风,像阿斯代伦的体温,触摸起来有些冰冷,但却蕴生了无止息的生命力,美丽至极。

你看到威尔已经走到了很远的盘山道。

“我抵达博德之门时,正值深秋。”你说,“这座城市看起来与现在没有什么不同,我也在这里驻足过,所想的只是尽快侦破死亡三神谋杀案,得到酬劳,而后转身离开。博德之门远近闻名,剑湾的冒险者无人没有听说过这座城市,我从未想过会在博德之门遇到我的一生挚爱。”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听你这么说……”阿斯代伦说。他的目光像是一只轻盈的蝙蝠,拥有一对悠闲扇动的半透明红色翅膀。

这只小蝙蝠停留在你的身上。

你坦诚地说道:“以前我不知道我自己的生命是否还有任何意义存在,我也不知道我能够拥有什么,或者是我真正所求的是什么。不过如今我十分确定——我想要你,我想一直在你身边。你是我心中的第一。”

“而我——我相信你。”阿斯代伦说,“事实上,我早就相信你了,我等了你两百年那么久。”

“两百年有多久?”你问他。

他回答:“亲爱的,与你在一起的话,只是一瞬息。”

阿斯代伦挽过缰绳,向盘山道走去。

商队留下的道路直通向北方的蜿蜒河,路边的长草还未高过马膝,不过夏季的热风已经接近了。时间过得飞快,就好似昨天你才抵达博德之门,而今天就走向了前路……

你看向阿斯代伦的背影,他脑后带细卷的发丝在帽檐下随风微晃。

放眼望去,冲萨河的曲流寂寥而宽阔,如同安静的纱帘轻落在地面,一直延伸到山脉深处。绿色的原野铺展开,空旷、潮湿而沉郁。山崖底部雾霭弥漫,黑灰的岩石覆盖着苔藓,头顶茫白的云层过滤着阳光。阿斯代伦在马鞍上回头,等待你跟上。你愿意许下誓言,与他永远不再分离,一生一世。尽管他目前还无法漫步于阳光下,并且仍旧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吸血鬼,但你们的未来有无限可能。

你们会一起书写一个全新的故事。

你踢了一下马镫,踏上盘山道的硬泥路,蹄声阵阵,树林飒然作响。你忽然意识到,永恒的不是生命,不是死亡,而是在他看向你的这一刻。

你们的冒险之旅才刚刚启程。

 

 

 

全文完。

 

 

 

 

Notes: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也感谢所有的评论和鼓励。喜欢的话欢迎大家来评论区随意分享看法!

(kudos集齐1k就写番外!)

作者微博@路M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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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修文完成,调整了末尾章节,从28w字修到了34w字
8.3校对完毕

Chapter 59: 后记

Chapter Text

收到了一位朋友的三千字长评。长评写得实在是太好了,看得我热泪盈眶,好像又回到了埋头写文的时候,分享出来给大家。

 

感谢阅读我的文的作者,感谢你们的陪伴,也非常感谢你们喜欢这个故事中的塔夫和阿斯代伦。每一条评论我都认真阅读过!简直难以想象——在艰难地尝试完结长篇的过程中,以及在长篇完结后,收到反馈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因为这些评论让我真实地感觉到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有意义的!谢谢你们。

很早就说要将这个故事做成本子,我没有咕咕!一个人完成从设计到排版到约稿到打样到制作制品和宣传图(首先修文就修了一个多月……),耗时又耗精力,因为这篇文的篇幅太长了,只能做成上下册。删减的部分在ao3章节处用*标出了。

希望没有让你们久等,也希望我能用这种方式表达我对你们的感激!

在本子里面藏了一些小设计,比如报纸部分的字体用了dnd模组汉化组常用的字体,封面的设计灵感来源于魔戒和冰与火之歌(曾有个读者说我的文风很像乔治RR马丁,因此特地买了书去看hhhhh),所有文中的小纸条都用了手写体……还有画画超棒的老师画的插图部分特地做了彩印,因为阿斯代伦的红色眼睛特别漂亮,不舍得让它们变成黑白的!

最想感谢的还是被我拉来画Guest图的朋友们,大家都付出了这么多的辛苦,最后才做出来这个无盈利的实体版本!总而言之,希望大家喜欢!

 

《血与九狱》本宣:

https://weibo.com/6539879792/5072122221432927

 


 

  《血与九狱》文评 —云纱

      这篇同人是一个非常有趣的if线,来自于游戏本传中的一个选项:“如果我们在那之前相遇,你将会带我来到这个地下室,而不是那片迷人的小树林。”故事由此展开。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塔夫必须足够聪明,才能逃脱甜蜜的死亡陷阱。他像个不入局的观察者,时时刻刻在冷静地分析判断情况。作为侦探,他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他总能掏出很多读者和npc不知道的情报,没有特别多的说明就直接得出结论,显得他特别聪明。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总是早有预料,但还是想试一试。一方面是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另一方面,如果真有出乎预料的情况,就会很惊喜。这样一个聪明人在为了找乐子做侦探工作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变数,一个多次出乎他意料的人。

  阿斯代伦是个有着旺盛生命力的不死生物——这么说听起来有些奇怪,但事实的确如此。被捏在卡扎手里的日子让他更容易焦躁,不像游戏本传中那么从容。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在恐惧的阴影之下屈服。他会在塔夫识破他的吸血鬼身份后气急败坏露出兽性,会在再一次被活埋后仍然选择去挠棺材板。或许没什么用,但总要挣扎一下。说实话,比起他惯会展露的美貌和精心设计过、情意绵绵的台词,这才是他最动人的地方:一款倔强的,从来不会吃一堑长一智的,打不断的硬骨头。

  不过这一段的设计更像是弥补阿斯代伦“向众神祈求却无人回应”的遗憾:从今天起,你可以不用再要强了。因为,你的强来了(不是)。

  阿斯代伦在刚来到塔夫身边时,是很不安的。他怕塔夫把他送回卡扎手里,再三确认对方并不会这么做后,他陷入前所未有的茫然。他什么都给不了,除了自己的身体。而塔夫不需要这种报答。欢场的逻辑解读不了这个人,塔夫要的不是他美丽的身体,也不是一个能为他打扫尸体的吸血鬼。阿斯代伦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既强大又善良的人。卡扎的强大给他造成了深深的恐惧,而善良的人则会被他诱惑进城堡的地下室。神救不了他,但塔夫或许可以。阿斯代伦百般诱惑,终于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这个时候的阿斯代伦对塔夫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塔夫也清楚这点。在微妙的感情继续纠缠之前,邪念的大礼包把两个人送进了审判庭,为博德之门上层的腐败真相划上了最后一个句号。没有失忆的屠夫朋友带着他的阴谋和狠辣走上了台前,向塔夫下达战书。

  塔夫一开始只是收钱办事,此时雇主已经死去,还要面对强大的对手和沆瀣一气的贵族与死亡三神信徒,明哲保身的人都会选择抽身离去,但他依旧决心将案子查到底。塔夫并不太珍惜自己的生命,相比较而言,侦探的自我认同对他更重要。这样的人让早已经成为不死生物、却依旧努力活着的阿斯代伦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交易之外的怜爱之情。

  对于阿斯代伦而言,活下去意味着战斗。即使他很弱小,即使他长时间遭受暗无天日的折磨,他也依然怀有一丝希望,留到合适的时候重新生根发芽。而塔夫的头脑和武力都足够强大,生活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困难,他对活着也没什么渴望。这两个对自己的生命态度截然不同的人因为巧合而相遇,在谎言和真相之间,在做给别人看的扮演之下,在利益交换的理智之外,真正的感情正在渐渐萌发。

  塔夫试图以斯特梅少爷的身份和女公爵谈判,以从内部分化魔鬼的盟约,但没能奏效。女公爵的贪婪超出了计划,最重要的是她提出了一个塔夫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条件——交出阿斯代伦——即使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逃到工会后,被当做附属品的感觉令阿斯代伦在同一天内再次感到不适。女公爵把他当成玩物,工会的人把他当成怪物,这原本是他两百多年里一直在遭受的待遇。但因为他这段时间里一直待在塔夫身边,而塔夫始终当他是人,于是这种被不当人看的感觉令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次事件的意义就像游戏本传里月塔血商事件:只有真正尊重他、对他平等相待,感情线才能顺利。

  塔夫的行李箱里多了阿斯代伦的东西,生活用品被浸染了香料的气息,象征着他的生活也染上了阿斯代伦的色彩。兄弟姐妹的出现重新唤起了阿斯代伦对卡扎的恐惧,他逼迫塔夫在床上粗暴地对他,想要用疼痛和性快感暂时远离对被抓回去和被遗弃的恐惧。这次的性比两人第一次做的时候痛很多,也少了很多技巧和缠绵的氛围,但这次是因为爱。这一次阿斯代伦要求的不是交易,他口不择言地激怒塔夫,完全忘记了什么甜蜜话术、引诱技巧,是因为他动了心。性是感情线的重要部分,尤其对于阿斯代伦这种站街男来说,性是他自身价值的体现。在最初得到保护的时候,阿斯代伦只有在和塔夫发生关系后才能觉得安心了一些,但他眼下只是想要用和心上人粗暴性爱的记忆来覆盖掉那些黑暗的回忆。而塔夫,那个总是置身事外的看客,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阿斯代伦有了超乎寻常欲望,想要把他破碎的部分捡起来,一片片拼好。他被激怒了,但没有失去理智,他始终记得他的目的是帮助阿斯代伦脱敏,而不是再一次伤害他。

  “脱敏”这个概念在后文中也出现了许多次:在扎尔宅晚宴上的共舞,塔夫冒着暴露通缉犯身份的危险解除伪装,只为了让阿斯代伦能望着他的真实面孔;杀死卡扎后,重获自由的阿斯代伦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频繁索吻。塔夫让这些事重归爱人之间的亲密行为,而不是被迫物化的屈辱。

  杀死卡扎在意料之中,但我非常喜欢作者对之后超越剧情部分的处理。一心“飞升”的阿斯代伦一路向下,不仅仅是地理位置上地走下地宫,更是意味着与魔鬼的交易,意味着堕落之路。衍体的囚笼在上,而阿斯代伦所处的祭坛在下,昔日的审判官站在被告席上,被自己亲手抓来的衍体们审判。黑暗中,七千双赤红色的眼睛如同夜晚森林中的狼群一般环绕着阿斯代伦,他无法视而不见,不得不直面自己的罪行,拷问自己的内心。塔夫依旧按照自己一贯的旁观者风格,没有插手。这一回,是阿斯代伦自己选择了向善。

  由于没能像游戏本传一样提前击破凯瑟里克,死亡三神的联军变得更加难以抵抗。被邪念挑衅后,塔夫出于安全赶走了阿斯代伦,又抱着一线希望传信给他,希望他将衍体们带回博德之门支援。

  而阿斯代伦真的没有辜负这份期望。即使失去了塔夫,他仍旧拼死参与了博德之门保卫战,甚至在自己反应过来前就救下了小女孩,即使这会让他在人前暴露吸血鬼的身份。最后的场景设计我也非常喜欢:保护了城市的大英雄阿斯代伦走在阳光下,刚从死境回归的塔夫则静静站在阴影中,将他的爱人再次揽入怀中。骑士和夜星公主解决了这桩牵扯到死亡三神和九狱阴谋的大麻烦,踏上了他们的旅程。 

  全文中,阿斯代伦对神明的态度有过数次转变。在被卡扎奴役的二百年里,他求遍了各路神明,没有丝毫回应。当他对这一切绝望时,是塔夫将他从棺材里拉了出来,也将他彻底从卡扎宅这座坟墓中解放。在两人互通心意之后,塔夫将自己的护身符送给阿斯代伦,此时的阿斯代伦也衷心地祈愿自己的爱人能被神明祝福。塔夫和邪念同归于尽后,阿斯代伦握着护身符求告无门,再一次产生了对神的怨愤。然而最后,当耶格现身后,他依旧带着一丝希望,祈求祂带回那些不该逝去的人。

  塔夫对于入世的态度也在逐渐转变。他在背叛昔日效忠的领主后,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生活的目标,只做一个不入局的侦探,一个拿钱办事的看客。是阿斯代伦让他和世界重新有了联系,让他重新拿起剑,为了守护而战。我不确定塔夫的誓言有没有恢复,但我觉得当他的剑上重新亮起金光,就依然还是一个圣武士。


  

  我入坑这篇同人是因为看到首页转发的衍体审判那章,对这个设计惊为天人。当时我对“游戏中阿斯代伦不能自己选择超越”颇有微词,本想自己重写一下,看到这章后打消了念头,因为作者比我处理得更好。《血与九狱》为这个故事提供了另一个路线,主角们不再从城外一路走来,而是直接深入阴谋的最中心,抽丝剥茧逐渐破局。

  虽然这篇同人长达30多万字,但是剧情整体还是比较紧凑的。文笔不拖沓,文风偏欧美,台词贴脸度相当高。人物塑造鲜活,主线清晰,甚至有“主角刚谈两句恋爱,主线就碾到脸上”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作者被现实的麻烦影响,加上断更了一段时间,卡扎死后的剧情稍微有些散,但是瑕不掩瑜,结局的处理我也很喜欢。